《春棠欲醉》 第1章 怎么,怕本督? 早春二月,?山冬雪未融,突如其来的疾雨卷起雾雪泥重。 林间椴树覆白,簌簌风雨狂落,一匹疯马驮着人闯进来时撕碎了雪中宁寂。 宋棠宁还沉浸在被人绞断喉咙,拼命不能挣脱的窒息,下一瞬整个人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辔绳割破了手指,身子重重摔在雪堆里,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路翻滚着朝下坠落。 “呼!——” 小腿狠狠撞上乱石,耳边风声刮脸。 宋棠宁疼得险些晕厥。 她挥舞着手抠住最近的乱石,胳膊被石壁刮出长长血迹,等身子砸在斜坡的杂草丛里狠狠撞了几下,这才堪堪攀住那石缝稳住了身子。 棠宁大口大口地喘息,那临死前被绞断脖子的窒息,混杂着浑身刺骨的疼痛,满是茫然地望着高处被砸断的树枝。 身下是茫茫雪林,远处还隐约有马儿的哀鸣声。 这里是…… ?山? 她居然回来了。 回到十五岁时灵云寺下意外毁容的时候。 这一年庶姐宋姝兰刚入府里,就以身世凄苦惹得阿兄偏宠怜惜。 宋姝兰一掉眼泪,就勾得自小疼她的表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将她捧在手心里。 只因她跟宋姝兰起了争执,本是她至亲的三人将她抛在了杳无人烟的荒林里,让她跌落雪崖,断腿毁容。 冷雨淅沥砸在脸上,鲜血滚进眼中刺的瞳仁生疼。 宋棠宁死死咬牙想要爬上去,可身子一动便朝下滑落。 她满是绝望。 才刚回来,难道又要死了…… “刚才好像是这边的声音,咦,这里有匹马……主子,要去看看吗?” “看死人?” “……也是,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人怕是早死了……” 宋棠宁听着斜坡上那模糊声音仿佛要走远,顾不得重生的惊喜和恍惚,用力抓着手下乱石嘶喊出声:“上面有人吗,救命!救救我!!” 上面瞬间安静,没多会儿探出个脑袋来。 “呀,这命可真够大的,居然还活着?” 宋棠宁隔着雨幕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是谁,只能瞧见他身上蓑衣。 她连忙哀求:“这位壮士,我是宋国公府的二小姐,铖王妃是我姨母,我伯父是中书侍郎宋鸿,求壮士救救我,我府中必有厚报。” 她一张嘴雨水就混着血淌进嘴里,呛得她身子摇晃。 上头的人惊讶:“主子,是宋国公府的小娘子。” “宋家的人?” 先前那人声音如玉石轻击,“带上来。” “是。” 斜坡上那人领命纵身而下,本就松动的碎石因他扑簌直落。 宋棠宁吓得慌忙闭眼,手中摇晃惊叫着掉下去时,被人用力抓着就拎起来转身便朝上跃去。 那人轻功极好,转瞬便到了实处,待到脚踏实地站在雪林之中确信自己得救了时,宋棠宁双膝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她眼膜上覆着血,眼前一切都是泛着鲜红,抬头便朝着眼前的马车说道:“多谢壮士相救……” “壮士?” 雕纹铜壁赤木,窗牖探出支手来。 宋棠宁看到那帘子掀开后露出眉鬓刀裁,崖岸清隽的侧脸,瞳孔猛缩神情呆滞。 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车舆。 还有。 萧厌… 宋棠宁脸上瞬间惨白,怎么都没想到救她的会是萧厌的人。 萧厌本是内侍监出身,是宫中宦官之首,因得安帝宠幸掌管京畿军马大权,手中握着人人皆惧的黑甲卫,专门替安帝铲除朝中怀有异己之人。 凡被他盯上的从无好下场,死于他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几。 朝堂上下人人视他为奸佞阉党,可奈何他权柄滔天,哪怕皇亲权贵见他时也得低头唤一句“萧督主”。 萧厌为人冷戾,手段狠毒,无亲无故没半点牵绊,可上一世他却成了她那外室女出身的姐姐宋姝兰最大的依仗。 宋棠宁脸色惨白地死死垂着头,想起她被宋家关起来的那些年,偶尔听看守她的人闲谈说起的事情。 他们说,萧督主认了宋姝兰为义妹。 他们说,萧督主颇为照拂这个妹妹。 有萧厌震慑,无人敢轻视宋姝兰。 京中人人都因为这层身份将宋姝兰捧了起来,哪怕这个外室女明面上只担着庶女的名头,却过得比公主还要尊贵。 宋棠宁永远都记得她在?山上摔下断崖毁了脸后,因为“嫉恨”宋姝兰,被宋家人困在府里多年,宋姝兰却嫁给了她青梅竹马订亲多年的陆执年。 他们成婚那日,她好不容易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却在门前撞上了站在自家兄长宋瑾修面前,一身鹤氅的萧厌。 “她是?”萧厌神色冷漠。 她的长兄宋瑾修满脸嫌恶:“府里的疯子,惊扰了督主。” “既是疯子,就看管好了。” 只一句话,她被强行抓了回去。 那天夜里她就被人活活勒死在了屋里,死前只听到身后那人阴森道, “谁让你去惊扰你不该惊扰的人。” …… 白绫绞断脖颈的窒息让她呼吸急促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歪着头颅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宋棠宁仓惶想朝后缩,却冷不防撞上沧浪的腿。 沧浪见小姑娘冻得脸色惨白,捡起伞朝她斜了几分:“宋小娘子没事吧?这么大的雨,这地方又偏僻难行,宋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了此处?” 宋棠宁垂眼遮住惊慌:“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随兄长去灵云寺上香。” “上香?”沧浪惊讶,“这里离灵云寺可远着呢。” 宋棠宁害怕萧厌,也不知道他跟宋姝兰此时是否已经有了牵扯。 她不敢提宋姝兰的不是,只小心翼翼措辞:“我兄长他们有急事先回京了,让我留在寺中晚些来接我,是我任性跟了出来才迷了方向……” “说谎。” 马车上的人冷淡开口,“上香有官道,下山亦有,国公府女郎出行仆役成群,就算任性离寺,也断不会独自驭马到了这里。” “我……”棠宁瑟缩。 “是谁派你来的。” 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会上?山祭拜,这女子说是去灵云寺,走的却是他上下山的小路。 他近来在查一些往事,攸关京中几大世家的利益,也触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脚。 他与那些人朝中争锋多年,狗急跳墙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没有。 是谁家探了他的行踪,以宋家女郎的名目过来,想要兵行险招近他的身? 萧厌眸色冷戾:“老实招了,留全尸。” 宋棠宁顿时惊慌:“我真的是宋氏女,我没有骗贵人,我只是一时迷路才到了这里……” 萧厌垂眸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小姑娘。 稚嫩如花苞的脸上满是刮伤,一双杏眼哭起来时红彤彤的沁血,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他却毫无怜悯,“杀了。” “小白眼儿狼,想害我家主子?” 刚才还满脸关切的沧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 被勒死那瞬间的恐惧袭上心头,宋棠宁伸手抓住车辕扑腾在地:“督主饶命!” “哦?” 车舆上似是冷笑,萧厌居高临下,“不装不识得本督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一句,棠宁却觉得下一瞬就会被扒了皮:“我无意欺瞒督主,只是刚开始没认出您……” “现在认出来了。” “我…” 宋棠宁头皮发麻。 萧厌轻笑了声:“怎么,怕本督?” 他褪去戾气像是脾气极好的人,可棠宁却是喉间绷紧:“没有,我只是听人说督主喜静。” “哪儿来的谬言。” 萧厌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撑在窗牖边薄唇轻翘, “本督最喜欢热闹,特别是活剥人皮时,血肉翻滚混着求饶的惨叫,悦耳动听至极,那皮子自头顶而下,一整张剥下来,甚美。” “……” 见她血色全无,萧厌哂了声,眉眼骤冷, “把她扔下去。” 第2章 杀她就杀她,凭什么说她丑? 宋棠宁怎么都没想到萧厌说翻脸就翻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要她的命。 被拽着胳膊拎起来时恍觉大祸临头,宋棠宁竭力想要冷静下来。 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让宋家罪有应得,没问清楚他们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死死抓着车辕整个身子撕扯着疼: “萧督主,我没骗您,我真的是刚刚才认出您,我以前只在宫中见过您一面,与您并不相熟,才会一时没认出您身份。” “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迷了路,今天是我母亲冥诞,灵云寺上下都是见过我的……” 女孩儿被拖拽着离开,不住抓着地面求饶。 最初她还能冷静辩解,大喊着让他去求证,可后来大概见他冷性,渐渐崩溃嚎啕。 雨雾煞眼,瓢泼溅起乱泥。 萧厌抬眼淡漠看着,神色疏冷疲懒。 玄色狐裘遮住冷白下颚,那眼中漫出淡淡染霜的靡色。 直到沧浪将人拖到崖边,扯着要将她摔下去时,女孩儿身上裹满泥浆的毳毛斗篷挂落开来,一截红绳突然从她颈间坠了出来。 “慢着。” 宋棠宁死死拽着手边断枝泣不成声。 萧厌微眯着眼撑伞走到崖边,蹲身捏着她颈间红绳用力一扯,便将那绳连带着下面挂着的半截断玉握在手里。 那玉颜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似蛇尾斩断后形状更是奇怪。 玉身是疏密不一的阴线,间或还掺杂着隐起的蟠虺纹。 “这玉是何处得来?” 萧厌目光垂落,眼尾凌厉刺人。 棠宁泪眼朦胧:“我……我自小就戴着…” 萧厌眯眼:“自小?” 棠宁哭得鼻眼通红,见过男人狠辣后不敢说谎: “我小时候这玉就挂在我颈上,阿娘说是对我很好的一个姨母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珍贵的遗物,让我贴身戴着,还叮嘱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手中断枝在雨中摇晃,她哭得一塌糊涂, “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 啊!! 断木支撑不住,攸地朝下掉落,宋棠宁整个人尖叫着坠了下去。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拎了上来。 身子跌进染了霜寒的怀里,有人掐着她下巴。 萧厌仔细瞧着手里那张满是泥浆混着血的脸,脑子里却是很久以前,那跟在他屁股后面,圆乎乎胖嘟嘟,跟只汤团粉子似的又娇又软的小孩儿模样。 “怎的,这么丑了?” 宋棠宁被掐得脸生疼,浑身泥水混着血腥呛得她喘不过气。 身前的人漆发如云,狐裘连毛边都没湿,她却狼狈得像是连毛都没褪,被人摁在水里翻滚了几次的落汤鸡。 险死还生的惊恐,重生后来不及庆幸的惶惶,还有上一世受尽委屈被绞死的不甘和恐惧,都在萧厌满是嫌弃的一句“丑”后再也压抑不住。 死就死,凭什么要说她丑?! 她眼中彻底红了,一把推开萧厌, “我丑怎么了,我丑吃你家米粮了,我丑想要碍你眼了?” 棠宁怒吼,“我只是误入这里,我只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 “你权倾朝野杀人如取乐,你随便就能定人生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你,你不想救我任我摔下去死了就好,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又把我推下去,为什么要一再地戏弄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惊惧和不安让她几乎忘了眼前人是谁,宋棠宁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她本是宋家二房嫡女,母亲是故去太傅荣迁安的长女。 荣太傅共有两女,长女嫁给了宋国公府的二公子宋熙,次女嫁给了铖王。 宋熙夫妇早亡,只留下宋棠宁这么一个女儿,虽无生父母庇护,可身为宋家二房独脉,又有铖王妃这个护短至极的姨母,加之荣太傅留下的余荫,连皇帝都对她这个少时失怙的孩子颇为怜惜,棠宁的身份在京中可谓尊贵至极。 她自小与皇后母家的侄儿,也是陆氏的嫡长子陆执年订亲,又有府中大房长兄宋瑾修和铖王府的表哥谢寅护着,过的是恣意快活,可是宋姝兰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半年前,三叔宋覃外出办差,从安州带回来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宋棠宁刚开始只以为是府里谁人的表亲对她极为和善,可谁想几日后三叔却说,那女孩儿是她父亲宋熙年轻时在外留下的风流债。 宋棠宁一时间怎能够接受,她那跟母亲恩爱至极的父亲会有别人。 可是大伯认了这事,三叔也说他亲眼见过父亲跟那女子相好,就连祖母也在宋姝兰的眼泪之下,劝说她好歹是父亲的亲骨肉,是她血脉相融的姐姐。 宋老夫人劝她,只是将人养在府里,给她口饭吃。 阿兄也跟她说,他的妹妹只有她一个,绝不会让宋姝兰越过她去。 年少的宋棠宁单纯如纸,听了他们的话将人留了下来,还照着宋老夫人他们的吩咐帮着宋姝兰遮掩身份,对外只说宋姝兰的生母是她母亲身边的良奴,早年被父亲收用后留了血脉,只是因以前体弱留在京外养着。 一个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宋二小姐。 宋棠宁原以为只是府里多了个不喜欢的人,可谁想到宋姝兰抢走了阿兄的疼爱,抢走了表哥的注目,抢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而她却毁了容貌,残了腿,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废院里犹如蛆虫苟延残喘,最后还被人活活勒死。 “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对我……” 宋棠宁一直强撑着的心里崩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脸上斑驳的雨血遮不住满是绝望的眼。 明明她才是宋瑾修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陆执年的青梅竹马。 明明谢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 她什么都做过,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总是护着宋姝兰来斥责她? 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宋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宋姝兰的苦楚。 可是不是她让宋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 是宋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刺骨的疼让她喘息,她仿佛堕入噩梦泣声哀求, “阿兄,我好疼……” “阿娘……你救救我……” 萧厌呼吸微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 他俯身想要探手,可他的碰触却让本就绷到极致的宋棠宁如同断了弦,哭声一滞后,就直挺挺就朝侧边倒去。 萧厌长臂将人捞进怀里,狐裘裹上污泥。 见她眼睫紧闭昏了过去,萧厌抱着人朝着沧浪道: “回别庄!” 第3章 小海棠 山雨瓢泼,落在屋顶淅沥作响。 屋中烛火明亮,摇曳着晃出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 “棠宁,你要让着兰儿一些,她身世凄苦,以前又过得不好,你金尊玉贵多年,要有大家风范容人之量。” “棠宁,兰儿只是不懂京中的规矩,她不是有意冲撞你。” “棠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兰儿已经让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 宋瑾修护着梨花带雨的宋姝兰:“宋棠宁,是你自己胡闹才摔下山崖毁了脸,是你做错在前才害得你自己受伤。” “要不是你先打伤兰儿,我们怎会一时气愤离开,你要是乖乖回了灵云寺,又怎么会滚落高处落得这般地步?” “这两年为了你的脸,兰儿四处替你求药,亲自取心头血为你调养身子,她恨不能以身替你弥补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谢寅满是心疼地望着宋姝兰,扭头对着她时皱眉嫌恶: “表妹,你以前最是懂事的,兰儿温柔善良,处处都为你着想,你为何要一直与她为难百般欺负她,你怎么变成这种恶毒的样子?” 陆执年神情冷漠嗤笑:“她本就心性歹毒,脸丑心更丑,她一心针对姝兰,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让满京城都看宋、陆两家的笑话,她这种人还不如当初就死在了?山上。” 宋老夫人满是失望:“棠宁,你好好反省。” 宋棠宁残了腿,满面脓疮。 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拼命地哭喊着说她没有,她没有欺负宋姝兰。 可那房门依旧砰地关上,所有人都不要她。 他们都不要她了… …… 床上的女孩儿紧闭着眼脸色苍白,昏睡中依旧泪水涟涟。 她像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呓语着“阿兄”。 帮着宋棠宁换了衣裳上好药,从里头走出来的秦娘子忍不住说道:“督主,这小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萧厌手指捻了捻,给吓狠了? “她伤得怎么样?” 秦娘子说道:“身上都是擦伤倒是不怎么要紧,就是那手上指甲翻了盖儿,我瞧着都疼,而且小娘子脸上被树枝刮了几道,伤口有些深,本就冻着了又混了垢泥,怕是会起脓疮。” “好生照看,不许留疤。”萧厌交代。 秦娘子颇为稀罕,她认识萧厌好些年,他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抱着那女娘回来就已经稀奇,如今还关心人家落不落疤? “怎么,办不到?” “哪能,督主放心,有我在,自会保着小娘子貌美如花。” 萧厌睇她一眼,径直转身就绕过屏扆走了进去。 床上女孩儿盖着锦被,身子却格外单薄,细白的手指上缠着裹帘包着伤口,脸上还挂着泪珠。 萧厌坐在床边瞧着小姑娘委屈的梦里都在哀泣,指腹蘸了蘸她眼角挂着的泪水,脸上弥漫霜色。 这惊恐的样子,可不像是被他吓的。 之前她说,他“们”欺负她…… “沧浪。” 沧浪走了进来。 萧厌冷声道:“让人去查查宋家那边,看宋家的人往日是否委屈了她。” “那今日灵云寺那边……” “也一并去查。” 沧浪还没应声,跟着他一起进来的缙云就忍不住眉峰微皱。 他伸手拦了下沧浪,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影看了眼: “督主,您近来在查漕粮祸首,此事与京中几个世家关系颇深,宋家的人与崔、陆二氏都走得极近,突然命人查他们,恐会惊动了那些人。” “无碍。” 萧厌眼尾凛厉地抹掉指腹泪迹,“陆崇远老谋深算,漕运上下早就打点干净很难找到线索。” “我本就打算寻个借口找他亲近的人开刀,若被他察觉我找上宋国公府正好,打草惊蛇让那老家伙动一动。” 缙云问道:“那宋小娘子…” “先留在这边。” “督主!”缙云不解。 这宋棠宁是宋家女娘,又与铖王府牵扯颇深。 铖王妃极其护短,督主将宋家女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那宋家和铖王府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 缙云委婉说道:“督主,宋小娘子云英未嫁,留在这里于礼不合。” “本督是个太监,有什么礼?” 缙云顿时一噎。 萧厌见他模样嗤了声,拿着先前从宋棠宁颈上取下来的半截玉佩扔了过去。 缙云连忙接住:“这是…” “薛姨的龙纹佩。” 薛…… 缙云猛地睁大了眼。 萧厌看着那半枚龙纹佩说道:“当年薛姨拼死护我出宫,将我藏在安全之地只身引走追兵,没多久就有一位夫人寻到了我,她拿着薛姨的半块龙纹佩,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受她所托护我周全。” “若非那位夫人暗中庇护于我,将我送出京城,我恐怕早就没命。” 那年他才十一岁,骤逢大变还伤了眼睛,性情也变得阴暗不定,可那位夫人却对他却极为包容。 他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清东西,却记得那夫人亲手做的梅花酥,记得她小心翼翼替他上药时的温柔。 后来见他整日郁郁不肯说话,那小院里多了个叽叽喳喳连话都说不囫囵的粉团子。 萧厌垂眼瞧着床上的人时,眸中寒霜消融了些。 她小时候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短胳膊短腿儿,走路时像只胖鸭子。 他不说话时,小姑娘就缠着他小嘴叭叭。 明明口齿不清,他也不曾理会她,可她总喜欢挤在他身旁不停说着。 从阳光真好,草儿真绿,小鸟飞过来了,能一路说到阿爹替她摘了梨子,阿娘做的点心真甜,阿兄给她扎了纸鸢。 他没回应过她,却喜欢她口中的热闹。 等他眼睛能够视物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粉团子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瞪圆了杏眼跟只笨拙的小狗儿似的,鼓着脸替他吹着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萧厌还记得他走的那日,奶团子抱着他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泛滥的能把人都给淹了。 时隔十二年,她居然还是这么能哭。 萧厌低笑时,如春风舒缓了眼尾凛厉: “那时候为保周全,那位夫人从未提及身份,也没打听过我是谁,回京之后我寻过她,只是那时住过的地方早就荒废,周围荒无人烟,也无人知道当年往事。” 却没想到,会意外遇到那个小娃娃。 “小海棠……” 他记得那位夫人曾这般唤她。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有人唤她,眼睫颤着像是要醒来。 一只劲薄修长的手隔着锦被轻拍了拍她,像是得了安抚,她再次沉睡过去。 萧厌冷言:“好好查一查,看宋家是怎么薄待了她。” 缙云和沧浪都是听出督主动了气,不敢言声连忙领命。 第4章 督主不吃人 一夜大雨,天明见晴。 山下雪气消融,拂柳嫩芽初现,偶有翠鸟轻啼飞过,划破晨起宁静。 一抹阳光挤过牖边落在宋棠宁脸上,惊得她迷蒙醒来。 嗅着浓郁的药香,宋棠宁望着头顶麟吐玉书的雕纹,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 一道冷冽声音传来,如同坠入湖面的石子,也唤醒了宋棠宁昏迷前的记忆。 宋棠宁猛地坐起身来,顾不得疼痛就扭头看向仙鹤屏扆外,隐约见到那边那道颀长身影放下手中卷籍,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萧厌见小姑娘吓得脸苍白,抱着被子瞪圆了杏眼,他停在扆旁说道:“小心手。” 宋棠宁一哆嗦:“别砍我手。” 萧厌:“……” 扑哧。 秦娘子端着铜盆过来时听到里头动静顿时笑起来,她瞧着脸皮绷紧的萧厌,那边小姑娘对他如狼似虎,她憋着笑绕过他走了进去: “娘子别怕,我们督主不吃人,你别听外头人传他有多凶,其实他心地善良,温柔极了……” 宋棠宁更害怕了。 萧厌见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绷着脸快被吓晕过去,他睇了眼秦娘子:“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还不是督主吓着人家。” 秦娘子性子爽朗,丝毫不惧冷脸的萧厌, 她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放下铜盆就凑到宋棠宁跟前,“好啦,别害怕,阿姊与你玩笑的。” 秦娘子覆手将宋棠宁绷紧的指尖从被子上拉开, “你这指头上伤得不轻,虽然上了药,可新肉长起来之前还是会疼的,这段时间别用力,别碰着水,还有你脸上的伤。” “我替你上了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再用些我调制出来的玉容散,保准让你半点儿疤痕都不留下。” 宋棠宁有些无措地看着笑盈盈的妇人。 萧厌淡声道:“秦娘子是蜀地程氏的传人,医术极好,太医署的人都不及她。” “督主别夸我,夸了我出诊也是要收银子的。” 秦娘子笑着打趣了一句,才话音一转,“不过宋小娘子长得好看,药钱倒是能免了,要不这小脸花了得有多少俊俏郎君捶胸顿足,阿姊可舍不得。” 宋棠宁脸皮发烫。 她能感受到秦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许多年不曾有人心疼过她美丑。 哪怕只是玩笑话,此时握着她的那双指尖粗粝的手却也让她格外安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呐呐:“谢谢阿姊。” 秦娘子格外受用:“有你这么个仙女妹子,我可占了大便宜。” 宋棠宁抿唇轻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 象首铜炉里烧着火炭,屋中暖和不见春寒。 秦娘子颇为话唠的拉着宋棠宁与她说话,或是笑容安抚人心,也或许是萧厌只走到屏扆旁的四足长榻上坐下,未曾试图靠近。 等秦娘子替她重新上好了药后,宋棠宁小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她嘴唇依旧苍白,青丝垂落在身后,卷翘的眼睫扑扇着时,微微红肿的眼睛里也有了神,不再像是刚醒来时无措。 等秦娘子退出去后,屋中只剩她和萧厌二人。 宋棠宁小心翼翼地抬眸。 对面的人一身玄色锦衣,墨簪挽发肆意,褪了初见时的冷戾,神色疏懒地斜靠在榻边。 明明是个被人唾骂的奸佞阉党,手段狠厉无人不惧,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宫中那些内侍身上的阴柔之气,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涧,浑身上下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凛然贵气。 或是察觉到她在看他,他剑眸轻抬。 宋棠宁连忙一缩,垂眼低头抓着被角。 “秦娘子的话忘了,手不想要了?” 见她下意识缩手,萧厌似轻叹了声,“怕什么?” 见女孩儿不出声,他说, “?山上你出现得太过巧合,我近来又犯了不少人的利益,京中人皆知我每年此时会去山中祭拜故人,你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缘由,我只将你当成了那些人派来的刺客,才会险些杀你。” “如今查清,自不会伤你。” 他声音依旧淡淡,可与山上动辄要人性命不同。 宋棠宁虽然还是怕他,也记得自己昏过去前骂了这人,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道:“那督主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你想走?”萧厌看着她。 棠宁呐呐:“我一夜未回,府中会担忧……” “宋家并没人去过灵云寺找你,至今也无人知道你险些丧身在那林中。” 手心猛地收紧,棠宁脸上一白。 “你跟宋瑾修一起去灵云寺,他却将你一个人留在那林子里,与你同去的有你的表哥谢寅,有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陆执年,可他们都只记得那个哭哭啼啼的庶女。” “他们昨日回城之后,就哄着那庶女去了珍宝楼买了首饰逗她开心,后来还去游湖泛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在城外一夜未归。” 萧厌不是愿意将腐肉留在体内的人,自然也不想叫小孩儿自欺欺人。 “昨夜山中大雨,若非我凑巧路过,你早已经摔死在那雪坳里。” “你那兄长明知山中危险,可回城到今日都没出城找过你,就连宋鸿和宋老夫人也毫无察觉,你那个婢女倒是想要来找你,却被宋瑾修以冒犯了那庶女为由打了几板子。” “你确定你要就这么回去?” 萧厌的话如同刀子,刺得宋棠宁惨白着脸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宋姝兰入府之后,她处处不如意,每有争执时她总会因为宋姝兰跟阿兄吵得天翻地覆。 昨日是她母亲冥诞,她特意跟阿兄他们一起去灵云寺上香。 原是约了谢寅和陆执年一起外出散心,顺道缓和跟阿兄之间的关系,可她没想到阿兄居然会带上了宋姝兰。 她本就极为厌恶宋姝兰这个外室女,更不喜阿兄跟她亲近,一路看见谢寅和陆执年也处处关照她,甚至为了那个外室女忽略她时,她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 等上山之后宋姝兰“不小心”打翻了她母亲的长明灯,将她母亲的福祉毁了一地。 她所有怒气就都爆发出来,气急之下给了她一巴掌,宋姝兰就哭着跑了出去。 宋瑾修满眼焦急骑马在林子里将人追回来,表哥谢寅和陆执年也拖着她过去让她跟宋姝兰道歉。 宋棠宁自然是不肯。 她又没错,她凭什么跟宋姝兰道歉? 宋棠宁口不择言骂了宋姝兰几句,宋姝兰就哭哭啼啼说要回安州。 宋瑾修当时便大怒斥责她毫无教养,没有女子谦顺之德,说她欺辱身世可怜的宋姝兰,毫无半点容人之量。 她赌气与他吵了起来,他就叫她滚回灵云寺去自省,而本该护着她的谢寅和陆执年也皱着眉头说她太不懂事。 他们几人只顾着去追哭的梨花带雨的宋姝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白茫茫的林子里。 上一世她在林中迷了方向,天黑后马儿受伤摔下了陡坡。 她没有这一世的运气遇到了萧厌被人救了上来,而是摔下去滚进了深不见底的雪窝,直到第三天早上才被过路的农户发现。 昏迷不醒地送回京城时,瘸了腿,毁了脸,身子骨也被彻底冻毁了。 宋棠宁呼吸时都带着怨恨:“她不是庶女。” “嗯?” “我说,宋姝兰不是庶女,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室女。” 她想起上一世回去后她满是怨憎,姨母也因她受伤气得发狂。 宋瑾修他们刚开始还心怀歉疚,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她,宋老夫人和宋鸿也重重罚了他们,说会将宋姝兰送走。 可后来姨母出事,宋家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他们开始劝她放下过去,劝她怜惜宋姝兰凄苦,他们心疼宋姝兰替她取血求药的大义,喜爱她轻言细语的温柔,而因毁容断腿困在后宅,又失了至亲姨母性情大变的她,就成了人人厌恶的存在。 最初的争执,次次摔门而去。 她的不甘和怨愤就成了他们眼里的“不懂事”,后来她看明白了宋家凉薄,只想要远离他们,可他们却一个一个的来指责她,说她出现在外面会连累了宋姝兰的名声,让宋家遭人耻笑。 他们断了她跟外间的联系,取走了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将她关在废弃的院子里不见天日。 她脸上起满脓疮,苟延残喘地留在那房中“自省”。 外间宋鸿高升,宋瑾修名冠京城,宋姝兰更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成为人人称羡的才女,连陆执年都为她悔婚对她倾心。 宋棠宁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她说她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外的风流债,是我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女。” “祖母他们说此事传扬出去会让宋家名声有瑕,我阿娘也会被人嘲笑,所以才对外说宋姝兰是我母亲身边良奴所生的庶女。” 萧厌眉心皱了起来:“他们说,你就答应了?” “所以我蠢。”宋棠宁红着眼。 萧厌被她这话说的一堵,见小姑娘垂着脑袋露出个发璇,隐约又见了眼泪,他叹了口气尽量声音低些。 “庶女还是外室女先不论,你确定她是你父亲的血脉?” 宋棠宁抬头。 “你父亲与你母亲极为恩爱,你母亲诞下你后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当年京中多少女郎痴迷你父亲风采,竞相求嫁,愿以平妻贵妾之礼入宋家替他绵延香火,都被他出言拒绝。” “他要是真贪女色,何至于养个遭人不耻的外室?” 宋棠宁睁大了眼:“可是三叔和大伯都说……” 不。 不对。 宋棠宁陡然白了脸。 她隐约记起宋姝兰刚到府中的时候,三叔是直接将人送去大房的。 当时大伯母脸色极为难看,祖母也对她十分厌恶,府中只是将人安置在偏僻小院里,才会让她误会以为她是哪家前来投奔的亲戚。 是后来过了几天,三叔才突然说她是父亲年轻时在外留下的血脉。 宋棠宁隐隐察觉自己被隐瞒了什么,用力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第5章 又怂又菜小棠宁 如果宋姝兰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女儿,宋鸿他们从头到尾都骗了她。 那他们不仅污了父亲死后清名,玷污了他和母亲的感情,还让那个孽种占着二房的名义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唇上渗血,宋棠宁怒声:“我要回去。” 萧厌开口:“我可以送你回去,可回去后你想要怎么做,揭穿她的身份,还是质问宋鸿他们?” 宋棠宁下意识张嘴就想说话。 萧厌淡声说道,“你手中并无证据,质问又能如何?” “宋家有个国公勋位,自诩清贵断不会混淆血脉,他们肯让那外室女留在府中,就说明她身上是有宋家血脉的。” 换句话说,那宋姝兰不是老大宋鸿的,就是老三宋覃的。 “他们敢让那个外室女冒充二房的人,就是吃定了你不会察觉,你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你父亲的女儿。” “你的确可以去质问宋鸿他们,甚至大吵大闹与他们撕扯,可他们要是矢口否认拿孝道压你,说你无端揣测尊长,污他们名节,你该如何?” “我……” 宋棠宁被问得茫然。 她本也只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哪怕上一世被困在宋家几年满心怨憎而亡,可说到底并不懂得太多尔虞我诈。 萧厌见她模样说道:“那个宋姝兰如果只是宋覃的血脉,宋家没必要大费周章替她遮掩,除非她的存在会危及宋家前程,甚至毁了宋家在朝中支柱,而你应该明白这个人是谁。” 宋棠宁颤了颤:“是宋鸿…” 萧厌“嗯”了声。 “我知道你气愤,可是你要明白,如宋鸿这种浸淫朝堂多年的人,是绝不会允许你毁了他的官声的。” “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与他们质问,他们要是心善一些,还会好生安抚你,想办法说服你将事情遮掩过去,大家安好。” “可要是心狠一些,怕是会直接抹干净所有证据反咬你一口,不仅毁了你父亲身后名,还会坐实了那外室女身份,让你从此甩不掉她。” “他们占着尊长二字,轻易就能毁了你。” 宋棠宁死过一次,那些惨痛的代价早让她知道宋家的人有多心狠。 她心口颤了颤,忍不住抬头:“那我该怎么做?” 萧厌见她这么快就平静下来,眼底划过抹赞赏:“要么忍了这事,若要动,就得一击毙命。” 宋棠宁咬了咬牙。 忍她是不会忍的,可要是想一击毙命…… “与人对敌,最忌无策擅动,知己知彼才能百胜。” “你与宋鸿、跟宋家之间天生就处于弱势,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所以你得先看清楚他人短处,知晓自己优势,明白对方想要什么,惧怕什么,而你又有什么能够制衡他的。” 萧厌修长手指放在膝上,说话时吐息很轻。 如同教导稚子,循循善诱。 “行事前顾虑周全,搏命时亦要留好退路,善战者勇,攻心者利,明白吗?” 宋棠宁闻言低头沉思。 宋鸿他们在意名声,在意脸面,在意宋家门楣,亦怕宋姝兰真正身份暴露出来,毁了宋鸿官声前途。 而她的优势…… 她出身虽然尊贵,可父母双亡天然能博人怜惜,宋家迫害更能叫人心疼她处境,而且她有个护短至极的王妃姨母,又有个曾经教导过帝王,与朝中不少老臣交情莫逆,弟子也已成朝廷肱骨的故去太傅当外祖父。 只要她能占理,她就无所畏惧。 宋棠宁眼中迷茫散去,心中安定下来,再看着萧厌时忍不住咬着唇。 这个人明明之前还想要她的命,恶劣至极的戏耍她,逼得她狼狈至极。 如今却又教她应对宋家,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督主为什么帮我?” 顿了顿,棠宁似想起什么,“你先前说你犯了不少人的利益,想是跟他们有仇,这些人里是不是也有宋家?” 萧厌见她防备,忍不住笑了声:“别多想,本督若要谁的命,还犯不着借你个小孩儿的手。” 当年的事情是隐秘,牵扯到太多的人命,叫她知道不是好事,他于是换了个说法。 “你脖子上戴的那块玉,是我母亲姊姊留下的遗物,她于我有再造之恩。” “这玉是她心爱之物,本有阴阳两截,她将其中一截给了我母亲,另外半截给了她挚交好友。” 他伸手从自己怀中取出那半块龙纹佩来,展开放在掌心。 宋棠宁惊讶地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摸着已经挂回了她脖子上的那半块断玉。 这玉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她自然是记得,原以为不过是残缺的断玉,没想到居然还有另外一半,而且这一半还在萧厌手中。 “幼时薛姨常与我说起她那位好友有个女儿,还说若是见了,你该唤我一声阿兄,让我护着你,所以你不必怕我。” 阿兄? 脑海里如雷劈中,宋棠宁猛地僵住。 她见识过萧厌冷戾无情,自然也知道他因这断玉突如其来的让步。 只因为她与他口中那位“薛姨”有关,他就能教她如何对付宋家,替她出头。 那如果这玉在宋姝兰手上呢? 宋棠宁眼前发黑费力垂着眼眸,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上一世她被人送回宋家,醒来时已经换掉了衣裳,这玉也不知所踪。 宋瑾修他们只说那农户送她回来时就不见此物,她也只当是遗失在了山里。 她毁容断腿后,宋姝兰曾有近一年时间都对她伏低做小,宋家也从未有人提及过萧厌,可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就认了萧厌当义兄。 宋棠宁颤声道:“如果没有这玉,督主可会认人当妹妹?” “本督又不是闲得慌。” 没事没干的,认什么妹妹? 萧厌话落,不知又怎么吓到了小孩儿,见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他瞬间头疼。 “怎么又哭了?” 小时候还能拎着小孩儿举高了哄上一哄,如今…… 他长身而起,衣摆掠动间走到了床榻之前,顶着那张能吓哭了小孩儿的俊脸,伸着大手拍了拍她脑袋,“不哭了,我替你宰了宋家的人。” 宋棠宁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打掉头上的爪子:“谁要你帮!!” 混账玩意。 “……” 萧厌被打的一愣,瞧着瞪圆了眼炸毛的小孩儿。 宋棠宁又气又恨又害怕,压着自己刚才胆大包天的手, “我要去铖王府…” 或是想起萧厌说的那句“阿兄”,又壮了壮胆子声音大了些, “现在就去!!” …… 沧浪瞧见督主抱着宋小娘子出来,那狐毛大氅遮住她娇小身形,等一进马车,宋小娘子就一个骨碌滚进了角落里。 那马不停蹄又怂又菜的样子,让沧浪嘴角抖了抖扑哧了声,缙云也是忍俊不禁。 宋棠宁没受伤的半边脸涨得通红。 萧厌见她自暴自弃地缩在角落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刚才还张牙舞爪,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第6章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棠宁比? 铺着厚厚软垫的驷车极为宽敞,车中还摆着长条案。 宋棠宁原本还担心萧厌找她麻烦,或是讥笑她胆大包天,可谁知他上车之后就靠在对面小憩。 男人闭着眼时脸上线条柔和下来,冷白素容沉入轻晃的光影之中,似寒玉落于温水,消弭了一身逼仄人心的凛厉。 她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扭头掀开身旁帘子。 ?山离京城不远,萧厌的庄子就在城郊。 早春桃花未开,梅花已谢,四周积雪压住的农田其实并无太好的风景,冷风吹在脸上有些冻人,可许久都没见过外间天日的棠宁却满是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气息。 等驷车走进东城门时,周围行人多了起来。 那逐渐鼎沸的人声,偶尔传来的叫卖,都让她无比真切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马车到了铖王府前,却得知铖王妃去了户部尚书府中赴宴。 沧浪站在外间说道:“今日钱家三郎娶亲,铖王妃去赴宴了,听说谢世子也去了……” “可要进去等他们?”萧厌看向宋棠宁。 宋棠宁轻咬着唇,她被扔在?山之中差点没命,谢寅却欢喜赴宴:“不,直接去钱家!” …… 户部尚书钱宝坤是岭南大族出身,虽不比京中崔、陆两家底蕴,可四十岁时就稳坐户部头把交椅,手握朝中钱户要职十年未曾挪动,光这一份能耐就足以让京中上下与之交好。 他府中三郎娶的是恩远伯府嫡女,亦是身份显赫的人家,此时钱府宾客盈门,极为热闹。 铖王妃与人坐在挂着幕帘的八角亭里,笑谈着钱家的这桩好婚事,隐约就瞧见远处有些说笑着的少年男女结伴而来。 “那不是谢世子吗?” 与铖王妃相熟的文信侯夫人周氏笑着道,“谢世子身边的那位女郎倒是瞧着眼生,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铖王妃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顿时面露嫌恶:“可别晦气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庶女?” 文信侯夫人讶异,“该不会是宋家那个?” 此言一出,铖王妃脸色都黑了起来。 谁都知道铖王妃的长姐嫁入了宋国公府,与宋家二爷宋熙恩爱异常。 那荣氏早年诞下一女便伤了身子再难有孕,风姿绰约的宋二爷却拒不纳妾,只守着荣氏过日子。 这二人天不假年双双亡故之后,多少人感慨他们深情,提起时谁不道他们鹣鲽情深,可谁想前段时间宋家却突然多出来个庶女,说是那早死的宋二爷血脉。 这事在京中可谓珍奇,当初多少人赞宋二爷痴情,这事出了后就有多少人讥笑。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宋家会将那庶女放在府里遮丑,可谁知宋家那位玉台公子却带着那庶女连赴了好些宴会。 他逢人便说那是宋家女郎,托人对她多加照看,言语多有疼爱怜惜,不消几日就让满京城都知道他多了个隔房的庶出堂妹。 如今倒见得,这铖王府的谢世子也对那庶女多有亲近? 谢寅几人也留意到了铖王妃她们这边,一众人便都走了过来。 “母亲。” 谢寅容貌俊逸,笑起少年意气风发。 其他几人也纷纷行礼:“见过铖王妃。” 谢寅见宋姝兰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似是不认识眼前人,便颇为怜惜地替她解围: “姝兰,这是我母亲铖王妃,这位是文信侯夫人,我母亲算起来还是你姨母呢,不必拘束。” 宋姝兰有些害羞地上前:“姝兰见过姨母。” “我阿姊只有一个女儿,女娘别乱叫的好。” 铖王妃一句话就叫宋姝兰白了脸。 谢寅皱眉:“母亲!” “叫什么叫,人在这里,你叫魂儿呢?” 铖王妃不是个好脾气的。 她本就厌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女,心疼自家姊姊和外甥女。 如今见她儿子居然还凑上去,她没好气道:“开春就要举试,你不在府中好好温书,跑来这里来干什么?还有,我没给你生什么妹妹,别胡乱跟人攀亲,无端端污了人家清誉。” 原本笑闹的几个少年男女都是瞬间安静。 铖王妃这话看着像是在骂谢寅,可话里什么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宋姝兰眼圈瞬红,雾蒙蒙地噙着泪,纤瘦身子摇摇欲坠。 谢寅顿时心疼至极。 他知道母亲不喜姝兰出身,可这又不是她自己能够选的,再说她也是宋家的女儿,是姨丈的血脉,她理应回到宋家跟棠宁一样金尊玉贵的活着。 母亲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母亲,姝兰也是姨丈的女儿,和棠宁一样,您别为难她……” “闭嘴!” 铖王妃脸色一寒,“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怎么跟棠宁一样?” “什么台面不台面的,她是姨丈房中之人留下的血脉,是棠宁最亲的姐姐,她性子温柔善良,对棠宁更是处处照顾,您就不能像是疼爱棠宁一样也分一点疼爱给她?”谢寅神色不满。 铖王妃差点被他的话气死,倏地起身脸色铁青的就想要发火。 文信侯夫人连忙拉着她:“消消气消消气,这里是钱家,别在孩子们面前闹了笑话。” 铖王妃胸口起伏,扫了眼那几个惊着的少年男女,忍了又忍才压着怒气:“我的疼爱她当得起吗?” “我告诉你谢寅,棠宁是棠宁,她是她,你的妹妹只有棠宁一个,不是什么腌臜东西都能攀上我阿姊。” 宋家的那起子事情她不是不知道,棠宁先前好几次委屈的直哭,这个庶女更是个祸根头子。 铖王妃扭头看着梨花带雨的宋姝兰,“你在宋家怎么折腾我不管,哪怕翻了天我也懒得理会,可是别拿着那副作态利用我儿子舞到我面前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没有……” 宋姝兰委屈的眼睛通红。 她从来没做过什么,是阿寅哥哥主动来找她,也是他一直拉着她不放。 铖王妃懒得看宋姝兰那作态,怕自己会忍不住上手揍蠢货儿子,她拉着文信侯夫人就想走,只还没等她转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诧。 “萧督主来了。” 第7章 又蠢又毒 萧厌突然造访钱家,钱家上下如临大敌。 钱宝坤心中咯噔,听闻通传后那一瞬间,脑子里已经将最近做过的事全过了一遍,想着自家亲爹兄弟儿子族亲有没有得罪过这煞神,他在朝堂有没有冒犯过他。 他放下席间宾客迎了出去,等瞧见萧厌身边没有黑甲卫的身影,又听闻他是送人来找铖王妃的。 钱宝坤才猛地呼出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来抄家的…… 吓死他了。 等将萧厌请进去后,原本还热闹喧哗的前厅安静至极,若非还挂着红绸贴着喜字,那气氛全然不像是在办喜事。 萧厌十分自然地走到主位一坐:“今日不办差,诸位别紧张。” 不办差? 一群人猛地松口气。 “听闻钱大人府中有喜事,本督本不该叨扰,可无意在?山遇见桩稀罕事,想着日行一善,就过来走一遭。” 在场众人:“……” 这位爷还会日行一善? 萧厌仿若没瞧见诸人眼底的古怪,只继续说道,“本督昨日上?山办事,夜里归来时在山中捡到了个小娘子。” “那小姑娘独自一人在山雨之中迷了方向,后来惊马滚落山崖,侥幸被本督救下,本督难得积点儿德,便想着送佛送到西,将人带回京里。” 外面听闻萧厌来了有些好奇跟过来的谢寅突然心中一跳,原本还红着眼圈,满心委屈的宋姝兰也是跟着一慌。 ?山…… 那不是… “铖王妃,那小姑娘说是宋家女娘,昏睡醒来后哭着说要见你。”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铖王妃脸色一变。 宋家女娘? 棠宁?! 她快步上前急声道:“是棠宁?她怎么了,她人在哪里?” “姨母……” 低低沙哑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里头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朝着那边看去,就见门外一人推着辆四轮车进来,上头坐着个容色颇为凄惨的女郎。 那女郎身上裹着长长的厚裘,本来姣好的面容色如苍纸,半边额头和侧脸遍布刮伤。 她身上狐裘一路遮挡至下颚,褚色狐毛衬的嘴唇白得吓人,往下一双腿拢在厚厚的皮毛下,放在膝上的手哪怕包裹帘也能看到里头渗出的血。 那模样哪怕打理过了,也甚是凄惨。 “棠宁!” 铖王妃神色大惊,“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姨母…” 久游的孩子见到了至亲,宋棠宁看到铖王妃就忍不住掉了眼泪。 铖王妃慌乱,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替宋棠宁擦眼泪,又怕碰到她伤处,可宋棠宁却是不管不顾地扑进她怀里,抱着她腰身哭的喘不过气来。 姨母还没死。 她还好好活着…… 铖王妃被她哭得眼睛红了一片,又是轻哄又是拍着她后背,俯身抱着怀里的小姑娘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昨日你阿娘冥诞,你不是去灵云寺上香了,怎么会一个人去了山里?” 宋棠宁哽咽:“是阿兄和表哥把我扔在山里的……” 满室哗然,铖王妃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寅。 “我没有!” 谢寅脸上青白。 宋棠宁埋在她怀里颤声道:“我去灵云寺上香,阿兄,表哥,还有陆哥哥都去了,他们还带上了宋姝兰。” “我不喜欢她惊扰阿娘,就一个人去给阿娘上香,可宋姝兰却偷偷跟过去打翻了阿娘的长明灯,我气急下失手打了她一巴掌。” “阿兄逼我认错我不肯,他们……他们就把我扔在了山里。” 她垂着头贴着铖王妃的小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林子里好冷,我好害怕……” “我拼命喊着阿兄他们,说我错了,可是他们都不理我……” “……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也不知道怎么能回寺里……” 女孩儿满是害怕的声音回响在厅堂里,那哭声仿佛让人身临其境她的绝望。 哪怕未曾亲眼所见,可一些心软的夫人和闺秀都是红了眼眶,就连那些平日里心肠冷硬的男人,也都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山是什么地方? 除了灵云寺附近和前山有几户人家,后山一大片都是荒林。 京中一些富贵人家春日里前往狩猎,那山中还能遇到熊瞎子和野狼,而且刚见春的?山上积雪都还没化。 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会把一个小姑娘扔在山上? 萧厌听着女孩儿哭声,眸色泛着冷。 “本督捡着宋小娘子时,她摔伤了腿险些没命,见她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又呓语着阿兄表哥什么的,还提及了陆姓,本督便将人带回城郊别庄待了一宿。” 无人疑心萧厌一个太监会对宋棠宁如何,但伴随着他声音落下。 那劲瘦手指落在身旁桌上,指腹轻击,却如同山石砸在某些人心上。 铖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她松开宋棠宁后就一步步朝着谢寅走过去,周围的人连忙纷纷避开,看着谢寅时也神色各异。 “是不是你做的?” “母亲……” “我问你是不是你做的,你把棠宁给扔了?” “我没有!” 谢寅心中慌乱,满是焦急地解释, “我没有扔了她,是她故意为难姝兰,还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我和瑾修哥他们只是想要让她收敛一些,免得坏了她自己的声誉,我们只是让她回灵云寺自省。” “母亲你信我,那地方就在灵云寺下不远,转个头就能回去的,我没想到她出事的……” “啪!!” 铖王妃重重一巴掌甩在谢寅脸上。 “母亲……” “啪!” 又是一巴掌,铖王妃几乎用尽了全力,“你以为她不会出事,那她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谢寅瑟缩。 “棠宁是你的妹妹,是你姨母唯一的血脉,你怎么敢这么对她?!” 铖王妃气的眼中发红, “你说棠宁口不择言,怎么不说是你们蠢货在前。” “昨日是你姨母冥诞,她与宋熙当年多恩爱你不知道,你居然带着个庶女去碍她的眼?你说棠宁为难那庶女,她要是真想为难,当初那庶女就回不了宋家!” “一个贱人惺惺作态一番,就能哄得你没了心肝扔了你自己的妹妹,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脑子又狠毒的蠢货?!” 第8章 这小海棠还挺凶的 谢寅被骂得脸上涨红,衬着那两个巴掌印更是羞愤难抑。 宋姝兰见谢寅眼睛发红的样子,忍不住在旁开口:“王妃也是尊贵之人,怎能开口闭口都是贱人?” “况且阿寅哥哥也不知道妹妹会出事,是她任性在前伤了阿兄的心,阿兄才让她回寺中自省,王妃怎能不辨黑白就打阿寅哥哥…” 啪! 铖王妃反手就扇了过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儿子哥哥?” “怎么,攀上了宋家还不够,如今还想爬我铖王府的门?!” 宋姝兰耳边轰鸣,脑子里嗡嗡作响。 谢寅连忙扶住踉跄的少女,横身挡在她身前: “母亲,这事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周全才让棠宁受伤,可是这一切跟姝兰没有关系,她没有伤害过棠宁,也心性善良从不争抢,是棠宁咄咄逼人……” “你给我闭嘴!” 铖王妃冷笑,“她要是不争不抢,就该有自知之明,待在宋家别出来招摇,她要是待棠宁好,就不会拉着你们将棠宁扔在?山之上,让棠宁险些没命。” “可是……” 谢寅还想说话,一直安静的宋棠宁突然出声:“谢世子。” 谢寅猛地扭头:“你叫我什么?” “谢世子。” 宋棠宁看着谢寅有些不敢置信的脸,仿佛觉得她的这般唤他是无理取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突然就觉恶心。 棠宁垂眸遮掩冷笑,再抬眼时漠然至极: “谢世子一直说我咄咄逼人,我逼过宋姝兰什么?” 谢寅看着往日总拽着他衣袖唤他表哥,与她撒娇耍赖的宋棠宁满脸冷漠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皱眉:“表妹…” “不敢攀世子贵亲。” 谢寅被打断话差点噎住,只能忍着气道:“棠宁,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为什么要回去?” 棠宁毫不客气,“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不可见人之事,谢世子既然这般理直气壮,何惧人前对质?” “棠宁!” 谢寅见她油盐不进有些生气,“你别任性。” 宋棠宁冷了眼。 又是这句话,又是叫她别任性。 她上辈子简直听得够够的。 宋棠宁言语陡然尖锐:“我与世子讲道理,世子说我任性,我若是任性之时,世子是不是又要说我跋扈不讲道理?” “人之生也直,心直则身直,可立地参天,君子仰不愧于天,义以方外。” “谢世子要是问心无愧,坦荡光明,觉得你从无冤枉我之说,?山之事也非你之过,那你又何必拿任性二字来堵我的嘴,还是世子早知理亏,只是仗着表兄妹情谊,拿你我二人之间的亲缘逼我退让?” “我没有!” “既然没有,你怕什么?” 满室皆静,惟独萧厌戏谑笑了声。 他有些散漫地瞧着小姑娘跟只张牙舞爪的猫儿似的,将谢寅问得哑口无言,眸中弥漫着笑,连下颚轻扬时也绷出一丝带笑的弧度。 宋棠宁仿佛得了鼓励,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学着初见萧厌时他满是冷冽睥睨的神情。 “你总说我欺负宋姝兰,敢问谢世子,宋姝兰入京这半年有余,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我欺负她?” “你……” 谢寅张嘴就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脑子里却一片茫然。 他曾有几次去宋家时看到宋姝兰落泪,一问她便吞吞吐吐,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她也只掉眼泪,而且宋姝兰跟棠宁相处时总是怯生生的红着眼圈,棠宁又总是发脾气。 谢寅便下意识觉得是棠宁欺负了宋姝兰。 可要说棠宁怎么欺负了,又做了什么,谢寅居然一时间根本说不出来。 棠宁见状嘲讽:“怎么,谢世子哑了?” 谢寅张了张嘴,满是羞窘:“我哪能知道你在宋家做了什么,反正你就是欺负她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每次提起你时就落泪?” “姝兰身世凄苦,以前过的也甚是清贫,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宋家,她也是你亲姐姐,你为何不愿善待于她,非得咄咄逼人,让她连二房院门都进不去,只能委屈待在大房那边?” “难道不是她为了黏着宋瑾修才留在大房。”棠宁嗤笑,“况且我凭什么要善待她,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她不过是……” “棠宁!” 宋姝兰听到宋棠宁的话时心中就是一咯噔,眼见她要说出不该说的,急得就挂着眼泪打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知道我不该回宋家,我不该碰了夫人的长明灯,更不该央求着阿兄带我去灵云寺,你不喜欢我,我往后都避着你。” “你我是至亲姐妹,又都是宋家血脉,父亲已经走了二房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们本就该彼此照顾,你别说气话,伯父和祖母知道后会生气的……” 宋棠宁闻言看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一掉眼泪就能让她万劫不复的女人。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拿宋老夫人和宋鸿来压她? 她居然还敢提父亲? 她哪来的脸! “我从不说气话,我只是想要谢世子明白,我宋棠宁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宋姝兰!” 宋棠宁坐在四轮车上毫无半点心软,只神色厌恶, “半年前你跟着三叔从安州回来,说是我父亲在外留下的血脉,你拿着我父亲跟你阿娘当年露水情缘留的情信,哭着说你阿娘死了你无处可去。” “你跪在府中哀求,说你只是想要有个栖身之地,我见你可怜答应下来,伯父和祖母为保国公府声誉,逼我对外说你是我母亲身边良奴生的女儿。” “我本不愿跟你计较,又怜你无法抉择自己出身,听从伯父他们的话,让你以外室女充作庶女得享国公府女娘的体面,可是你不该这么欺我。” 宋姝兰脑子里嗡的炸裂开来。 整个钱家前内堂都是哗然。 谢寅不敢置信:“你胡说什么,什么外室女?” “宋瑾修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宋姝兰的生母根本就不是我母亲身边良奴,也从未纳入过宋家大门。” 谢寅猛地看向宋姝兰。 “我不是,我是宋家庶女…” “那你可敢去官府调看你生母籍书,又可敢把她的纳妾文书拿出来?” 宋姝兰被棠宁问的脸煞白。 她回到宋家之后,一切都格外顺遂。 宋鸿他们让她充作二房庶女,宋棠宁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几人缠磨一阵她就算不高兴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二房除了宋棠宁外就再没有别的能主事的人,只要棠宁信了她身份,宋鸿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费工夫去安排她生母籍贯出身,更没有去全了纳妾的文书之物。 如今这些东西都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 宋姝兰这副心虚至极的样子落在其他人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宋家居然真的以外室女充作庶女! 谢寅紧紧咬牙怒声道:“你居然骗我?” “我没有……” 宋姝兰想要去抓谢寅衣袖,却被他猛地拂开, “你居然是个外室女?!” 他看着眼前之人泪眼朦胧,再无往日怜惜。 谢寅喜欢宋姝兰柔弱善良,怜惜她过往清苦,可那前提是她是良家出身,而且天真柔善,性情单纯,可宋姝兰却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面骗了他。 一个身份不明来历可耻的外室女,他堂堂铖王府世子却将其当个宝。 哪怕不用抬头,他都能感受到周围那些耻笑目光。 更能想到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后,他会怎样被人嘲笑。 谢寅只觉怒气冲头:“贱人!” 宋姝兰脸上血色尽消:“阿寅哥哥。” “别叫我!” 谢寅满是嫌恶地甩开宋姝兰想要拉他的手:“棠宁,我不知道……” 他想解释,想说他不知道宋姝兰身份。 可宋棠宁却只是面色嘲讽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想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那表哥可真蠢。” “你!” “被女子哄骗是蠢,被宋瑾修欺瞒是蠢,不知真相就替人出头更是蠢上加蠢。” 谢寅被骂得脸乍青乍白。 眼见周围人憋着笑意肩头抖动,他怒极羞愤之下转身就走。 萧厌伸手支着头,长睫微落带起一片笑意。 这小海棠,还挺凶的。 第9章 再敢看她,本督剜了你的眼 见谢寅居然跑了,宋棠宁愣了下才恍惚过来,她居然将人给骂走了。 她手心有些微颤,下意识抬头去看上首的男人,就见他支颐扬唇,温和散漫,那双墨色剑眸望着这边时,像是渗进了四周摇曳的光影。 萧厌在笑。 棠宁有些狂跳的心忽地就平静了下来,不知为何添了底气:“姨母,我不喜欢表哥。” 铖王妃本就是个偏心眼的,半点不觉得她伤了自家脸面,只是心疼说道: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表哥这般亲疏不分,好赖不辩,被个贱人几句话就糊弄着欺负你,他就是个没脑子的。” “还有宋家,宋鸿居然敢拿外室女冒充庶女逼你认亲,他们这么欺你,我跟宋家没完!” 见铖王妃毫不犹豫就护着她,宋棠宁红着眼圈险些落泪。 上一世也是这样,她毁容断腿之后,姨母疯了似的寻宋家麻烦,差点提刀杀了宋瑾修,就连谢寅也险些被她打死。 明明这么疼她护她,可姨母突然病逝,她却是被关在那废弃院子里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见棠宁突然掉了眼泪,铖王妃慌了神:“怎么哭了?” 宋棠宁靠在她怀里哽咽,那哭声不似嚎啕,低低啜泣却惹人心疼。 铖王妃心都被哭得拧巴了起来,搂着棠宁就哄着:“乖乖,别哭,姨母替你做主,没人能欺负你……” 萧厌看着伏在铖王妃怀里的棠宁,原本散漫眼眸落下阴影。 他坐直身子开口时,那嗓音凛冽中带着渗人的凉: “本督记得这外室属私通,其子女私合而生,不得族眷,你们钱家这门槛是做得太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赴宴,也不怕沾了晦气。” 钱宝坤无辜躺枪,脸色漆黑。 旁边钱夫人也是气怒盈眼,今日她本来宴请的是宋大夫人,可是宋老夫人早起身子不适,宋大夫人要留在府中侍疾,便让这庶女来了。 她原瞧着来的是个庶女已经有些不喜了,可看在那宋瑾修对这妹妹颇为看重,又是亲自送到府前与她见礼后才离开前去当值。 钱夫人这才忍了下来,可谁能想到这上不得台面的居然连个庶女都不是。 宋家叫个外室女来给她儿子新婚道贺,他们存的是什么心思?! 钱夫人忍着怒气开口:“我钱家的帖子是送给宋家大房的,可没唤什么阿猫阿狗过来,来人,请这位宋小姐出去。” “钱夫人……” 宋姝兰惨白着脸,见没得应声,她只能扭头看向棠宁,“妹妹,你当真要这么绝情?” “我呸!” 棠宁刚想抬头,就被铖王妃摁了回去。 “我家棠宁可没你这种不知根底的姊姊!” “滚回宋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待会儿我会亲自去宋家跟他们说你的事情,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宋家多大的胆子,竟敢让你来碍我阿姊的眼!” 见铖王妃话落,那宋姝兰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挂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 钱夫人满脸晦气怒道:“府里的下人呢,都死了吗,还不把她给我轰出去!” 外头连忙有下人涌了进来,直接将宋姝兰团团围住。 周围所有人都看着她,那满是鄙夷的目光让得她浑身发抖。 完了。 她的名声全完了。 都是宋棠宁!! 她明明已经有那么好的出身,明明已经有最好的一切,她明明都享用了那么多年荣华富贵,让一让她又能如何。 她为什么还要毁了她!! 宋姝兰嘴唇都咬出了血来,死死看着宋棠宁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 她只恨不得能杀了宋棠宁,可下一瞬就觉得脸皮猛地一疼,一道茶盏飞落在了她额前,伴随着冷漫肃寒的嗓音。 “再这般看她,本督剜了你的眼。” 宋姝兰慌乱抬头就撞上男人黑眸,只轻轻一瞥,瞬间让她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底。 她恍然就想起京中关于萧厌的传闻,听说他杀人如麻,冷戾阴暗,凡是落到他手上的人皆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宋姝兰慌乱至极,连忙捂着脑袋上的血转身朝外跑了出去,而喜堂里其他人见到萧厌突然动怒都是心神一紧。 萧厌抬眼时神色泛着沉:“看什么,本督脸上有画儿?” 众人齐刷刷地移开了眼。 他起身走到朝着棠宁走去,那高人一等的身形让得铖王妃下意识护住棠宁。 萧厌却没理会,只临过门前时,玄色鹤氅落在棠宁脚边骤停。 “想对宋家做什么,放手去做,本督在别庄与你说的话都算数,若是受了委屈铖王府护不住你,就来城南积云巷找本督。” 宋棠宁垂着脑袋没吭声。 “宋棠宁。” 他低声唤她的名。 明明没什么怒气,可棠宁却是头皮一紧。 “知道了……” “嗯?” “我说知道了!” “与谁知道了。” 棠宁脸颊涨红,“……阿兄。” “乖。” 萧厌目光回温,伸手轻拍了下小姑娘发顶, “都听见了?” 他回首看向厅堂之内,“宋家棠宁从今日起便是本督义妹,本督这人护短,也不怎么讲道理,往后诸位大人和夫人记得叮嘱家中人,平日里多让着我家小孩儿一些。” “她若难过了,本督也不好让大家太开心。” 众人:“……” 萧厌也没管那些人神色,只侧头看向钱宝坤:“今日叨扰钱尚书了。” “不敢,萧督主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喝杯喜酒?” “你既盛请,那本督就留下?” 周围那些原本瞧见这煞神已经打算走了正松口气的人,闻言都是对钱宝坤怒目而视,就连钱夫人也恨不得能直接挠秃了他头发。 钱宝坤心里苦,他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礼貌客套挽留一句,可谁知道这萧督主不讲武德! 萧厌见钱宝坤脸上笑容绷不住,哂笑了声: “这喜酒就不喝了,今日扫了钱尚书的兴,晚些时候本督会叫人送贺礼过来,连着本督义妹一起,算是为打搅令郎大喜致歉。” “不用了不用了,督主能来已是喜事……” “那本督留下冲个喜?” “……” 宋棠宁偷瞧着钱尚书那瞬间僵硬的脸,哪怕强忍着也险些笑出声。 她眉眼刚弯,就对上萧厌看过来的目光。 他似乎在笑,眸色清润温和,眉弓挑起弧度,朝着她勾了勾嘴角。 棠宁连忙眼尾拉平。 萧厌顿笑,小怂包。 “行了,与你玩笑的,本督在这儿耽搁得也够久了,还得进宫去见陛下,就不留了。” “我送督主。” 这一次钱宝坤一句废话不敢多说,马不停蹄就跟了上去,亲自将这瘟神送出去。 鹤氅翩飞,萧厌一行下了门前台阶,外头突起一阵春风,吹得挂在门外的红绸轻轻摇曳。 宋棠宁有些呆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想着她刚才的那个笑。 萧厌他…… 好像是在逗她开心? 第10章 小磨人精 棠宁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 上辈子自从姨母走后,她被困在那一方小院里日日望着外间落叶,看着春去秋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留意过她是不是高兴,没人在意她是不是哭了。 她每一次眼巴巴地等着宋瑾修他们来了之后,不是拿走她仅剩不多阿娘的遗物,就是指责她不够懂事。 她疼了,没人过问。 她病了,也没人在意。 棠宁从最初委屈难过的日夜啼哭,到了后来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哭坏了眼睛模糊到不能视物,可是直到她死前都没有一个人察觉。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会花费心思来哄她开心。 “怎么又哭了?”铖王妃心疼。 棠宁声音有些不稳:“姨母,我伤口好疼。” 疼的她喘不过气,连呼吸都撕心裂肺。 文信侯夫人在旁早就被宋家这事儿给惊呆了眼,此时连忙上前: “宋娘子这伤势瞧着都重,怎么能不疼,不如先带她去钱家后院,我这就叫下人拿了我的牌子进宫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 今日钱家娶亲本是喜事,去请个太医过来算是什么事。 铖王妃虽然性子急却也不是不通情理,她扭头说道: “钱夫人,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我家那混账小子扰了贵府的喜事,棠宁伤得严重,我先带她回府看伤,晚些时候再来与夫人请罪。” “王妃可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些误会,谢世子怕也不是有意。” 铖王妃想起谢寅脸色泛冷,她没接钱夫人的话,只是说道:“棠宁的伤耽误不得,我这就先走了。” 钱夫人也是瞧见宋棠宁脸上那些伤的,这伤随便落在哪个女儿家脸上都是大事,她也不敢留铖王妃,连忙就亲自送着人出去,文信侯夫人也跟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那厅堂内才是哗然起来。 一群人既然是议论着宋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还有宋瑾修遗弃亲妹,陆家嫡子和铖王府世子对那外室女另眼相待的事情,同样也对萧厌认了宋棠宁为义妹极为惊诧。 “你们说,萧督主刚才说的是真的假的?” “那煞神犯得着骗你?” “这倒是,可他怎么会看上那宋家女娘?” 这句看上没有半点歧义,反而充满了羡慕。 谁人不知道萧厌天煞孤星,阴险狠辣,可同样他也身居高位,权倾朝野。 萧督主一句话,那便是半道圣旨,哪怕是中书尚书,阁中元老,私下会唾骂萧厌奸宦弄权,对他鄙夷至极,可明面上谁敢道他半句不是? 这京中谁不眼馋他手中势力,谁不想拉拢于他。 可是萧厌油盐不进,滴水不侵,可如今居然看上了宋家那女娘。 倒是没怀疑萧厌对宋棠宁起了什么歪心思,毕竟谁人不知道他是个阉人,只是能得萧厌庇护,依旧让人眼红至极。 “那宋棠宁有什么特殊的,我瞧着她也不过就那样,那张脸伤成那般模样,指不定就毁了,而且宋家还是个那般烂窝子……” “你可闭嘴吧,不怕萧厌寻你?” 先前说话那人脸上一虚,下意识左右看了眼,随即紧闭着嘴不敢再议论棠宁。 钱家外面,文信侯夫人拉着铖王妃低声道:“萧督主跟宋娘子是怎么回事?” 铖王妃摇摇头,她也是一头雾水。 文信侯夫人瞧了眼马车上说道:“我瞧着你这外甥女跟宋家那头怕是还有的闹着,若真能得了萧督主的庇护,那是天大的好事。” “谁要他庇护,我家棠宁我会护着!” “是是是,你会护着。” 文信侯夫人认识铖王妃多年,自然知道她脾气。 见她不高兴连忙不敢多言,只是拉着铖王妃说道:“我知道你脾气急,可是宋家那事儿别太冲动,宋娘子终归还是宋家的姑娘,还有谢世子那边也是,他毕竟是你儿子。” “今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回去后好好与他说说,别闹得太僵,否则要真是他丢了脸面,连累的是整个铖王府。” 铖王妃眉心皱了起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他犯了错,挨打挨骂都是他该受着的,他只是丢丢脸怎么了,棠宁差点被他害得没了命。” 谢寅要是无意的,她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可偏偏他是为着那个宋姝兰才没了脑子。 也就是棠宁遇到了萧督主被救了回来没出大事,要不然别说是两巴掌,她能直接大义灭亲打死他。 见文信侯夫人还想再劝,铖王妃直接就道:“行了,我的事儿我自己知道,宋家那头我不会叫他们好过,你赶紧进去吧,我也先走了。” 文信侯夫人见状只能叹口气:“那有事的话,记得让人来找我。” 铖王妃笑起来,她知道这位好友性子与她不同,行事处处谨慎,可到底她们多年交情,哪怕意见相左她也就还是向着自己的,她笑着说了句:“放心吧,有事儿我指定来找你,你别以为能逃过。” “你呀!” 文信侯夫人失笑。 铖王妃风风火火地上了马车,宋棠宁就低声道:“姨母,我不想回宋家…” 萧厌先前的提醒她都记在了心上。 今日宋姝兰身份被揭穿,宋鸿母子以外室女充作庶女,逼迫她认亲的事情必定会传遍京城,还有宋瑾修他们将她遗弃在?山,为宋姝兰害她险些坠崖身亡,桩桩件件都会让宋家如同油煎。 急的是宋鸿他们。 她这个时候回了宋家,宋鸿他们定会如上一世一样狡辩纠缠,甚至拿着长辈的身份来压她,她固然不怕,可要是两厢争执时她做了什么太过的事情。 那宋老夫人一哭一闹,落在外人眼里就算最初同情她的,也会觉得她不孝。 铖王妃没想那么多,闻言顿道:“回什么宋家,他们这么对你回去做什么,再让他们欺负你吗?你先跟我回王府,宋家的事情姨母替你去跟他们算账!!” “姨母别去宋家。” “怎么了,你还护着他们?” “不是护着他们,我只是怕姨母被他们缠住。” 宋棠宁还记得上一世姨母气冲冲地去了宋家大闹之后,宋老夫人被当场气得“吐了血”,后来还“晕”了过去。 姨母本是替她出头,宋瑾修他们害她毁容有错,可就是因为宋老夫人这么一倒,事情就变了味。 刚开始还有人同情她受伤,理解姨母愤怒,可到了后来传来传去,居然成了她得理不饶人,说姨母仗势欺人,惊病了宋老夫人还不肯罢休。 宋老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谣言四起时,姨母为此还被太后娘娘下旨申饬,连她上一世之所以那般轻易原谅了宋瑾修他们,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姨母再继续闹下去伤了她自己。 棠宁靠在铖王妃肩头:“姨母听我的好不好,别去找他们,也别理会他们。” 第11章 救命之恩,得重谢 铖王妃没想到棠宁会说不让她去宋家,她皱眉:“可是宋家那边,这事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不会。” “那你……” “宋瑾修他们会来找我的。” 棠宁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急的是宋鸿他们,臊的是宋家的脸。 她一日不回宋家,外头人就会一日记得宋家人做的事情。 只要她稳得住,宋家会比谁都先跳脚。 铖王妃是知道宋棠宁曾经有多粘着宋家那长子,以前不管做什么时都是一口一个阿兄,谈及宋瑾修时也满是亲昵,可如今却是直呼其名,提及宋家更是冷淡,她只觉是宋家伤了外甥女的心。 “好,姨母都听棠宁的。” “姨母最好了。” 宋棠宁靠在铖王妃肩头轻蹭了蹭。 铖王妃被小姑娘撒娇弄得心软,满是疼惜地摸摸她头发:“你与萧厌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认你当义妹?” 棠宁下意识摸了摸颈间挂着的龙纹佩。 回京的路上萧厌跟她说过,赠她玉佩的那位薛姨已经亡故。 他说薛姨出身显贵,族中曾是京中最鼎盛的世家之一,可是当年因为招惹小人被人所害,薛家上下更是摊上谋逆大罪九族尽诛。 这龙纹佩是薛家传家之物,京中不少权贵都认得,而且当年与薛家有仇的人如今不少都立于朝堂身居高位,若是被人看到她戴着薛家的东西,极容易惹来麻烦。 萧厌叮嘱过她,将龙纹佩收好,也别与人提及薛姨的事情。 宋棠宁不怕姨母会与旁人提及,可是铖王……她眼睫微垂:“我也不知道。” “萧督主救我的时候我受伤疼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他的别庄了,他当时瞧着我神色有些奇怪,还跟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像是他故人,我也没听太清楚。” “后来他知道我跟宋家的事,就与我说让我唤他阿兄,还带着我去了钱家。” 铖王妃闻言也没怀疑棠宁话中的含糊不清,因为萧厌其人在京中名声太过响亮,哪怕铖王妃平日与朝中之人没什么交集,也知道这位萧督主的厉害。 连铖王素日里提起萧厌时都是言语忌惮,这般人物实在犯不着算计棠宁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 “兴许是你与他故人有些相似?” 铖王妃思忖着,“听说这萧厌幼时过得苦楚,家中父母不慈爱,兄长更是歹毒。” “他年少时也曾险些被他长兄算计丢了性命,父亲为保长兄还曾亲手送他去死,所以他后来得势之后直接屠了府中满门。” 这般处境,倒是与棠宁有几分相似。 “他兴许是看你可怜不忍你被宋家所欺,又因你想到他年少时处境,所以才会想破例帮你一把。” 至于认亲,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宋棠宁撇撇嘴,那个人嘴毒心狠,才不会不忍。 见铖王妃自己找到了理由,她含糊说道:“应该是吧。” 铖王妃放心下来:“这样就好,他毕竟是内侍监的人,虽说身子有碍,不误你名节,可到底还是少来往得好,不过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为人狠辣了些,却还是救了你性命,等你伤好些后,我带着你去跟他道声谢。” 救命之恩,还是要重谢的。 棠宁一点儿都不想去见萧厌。 那人眼睛太利,心眼太多,她每次都好像一眼就能被看穿。 她不想见他,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棠宁沉默了一会儿只能有些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好。” …… 棠宁跟着铖王妃回了铖王府,钱家那边的事情也根本就瞒不住人。 宋瑾修下值从宫中出来时,就隐约察觉周围的人看他目光有些奇怪,可每当他看过去时,那些人又都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连原本低声议论也都停了下来。 虽然依旧如过往招呼,可他们却像是画了一个圈,将他排斥在外。 宋瑾修年少便得才名,不足二十就早早中举,因得皇帝青眼得入门下省任四录事之一,虽然官阶不高只得七品,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前途光明。 他本就才学出众,又是宋国公府嫡长子,向来在府衙之中都是旁人交好的对象,可今日这般隐隐排斥嫌弃却还是头一次。 “小宋大人这是下值了?” 不远处有同从宫门出来的年轻官员笑着招手,“今夜同丰楼有酒宴,庆祝安大人高升,你可要同去?” 宋瑾修刚想摇头说不去了,就有人抢了先。 “你唤他做什么,人家玉台公子清贵着呢,哪能瞧得上咱们呀,他可没功夫跟着咱们去喝酒。” “傅来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唤作傅来庆的人与宋瑾修差不多年纪,只是比起宋瑾修肃然严苛的模样,傅来庆那张脸却是跳脱极了。 他跟宋瑾修的不睦由来已久,二人都是少年英才,都同样入了宫学,同年科举,同年入仕,一个进了尚书省,一个进了门下省。 宋瑾修始终压着他一头,且总爱板着个脸与人说教,傅来庆早就看他不顺眼至极。 “我倒不是个哑巴,可没你玉台公子能说会道。” 傅来庆嘲讽,“你宋大人能黑的说成白的,臭的能说成香的,以前还道你是个处处规矩,循途守辙的,可如今瞧来当真是污了玉台二字。” “你什么意思?” “还装呢,你们宋家拿着个外室女当成宝,将人强塞给二房充作庶女,任人欺负二房嫡出的女娘,你敢说你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宋姝兰的身世满京城都知道了。” 傅来庆见他脸色瞬变,忍不住嗤笑了声, “听说你早上当值前,还亲自送着那外室女去了钱尚书府中,对她百般照顾千般怜惜,半点委屈都不忍让她受,就是不知道你宋大人还记不记得昨日被你扔在?山之上,差点摔死的亲妹妹。” “不过也是,你宋瑾修能将人抛在那荒野林子里,哪还在意她死活,就是可怜了那宋小娘子,摔断了腿还毁了脸……” 宋瑾修心神巨震哪还有半点刚才的风度,猛地上前抓住傅来庆的衣领。 “你说什么,棠宁怎么了?” 第12章 棠宁恨他 啪! 傅来庆一巴掌就打掉了领子上的手:“装什么呢?!” “那?山积雪,天黑路滑,山中时有野兽出没,你将宋小娘子扔在那林子里的时候,没想过她会遇到危险?” “你有心护送你家那外室女去钱家赴宴,生怕她受了半点委屈,你就没想过让人去寻寻你那被你扔了的妹妹?” 满场寂静时,傅来庆的嗓音讥讽至极, “小宋大人这心肠,可比石头还硬呢。” 宋瑾修脸色突地苍白,怎么会……他明明是让棠宁回灵云寺的,他明明记得那地方离寺中不远…… 他当时怕姝兰遇到危险,护着她离开,可是还有谢寅和陆执年。 他们二人与棠宁那么要好,怎么会没留了随从护卫? 傅来庆瞧他这模样,不屑冷哼了声后,转身就走。 原本停在周围的那些人也都是神色各异。 钱家的事情出在早上,这么大半天过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往日这宋家大郎言辞有理,行事有矩,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挑不出过错,宋国公府名声极好,可谁能想到宋瑾修居然能对自家妹妹这般心狠,而那宋家更是将个外室女当成宝…… 不少人都是摇摇头,虽然没说什么,那目光却如针扎,让宋瑾修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宋瑾修匆匆走了,人群才各自议论着散开,而宋国公府简直成了今日京中最热闹的源头。 宋瑾修脸色难看地回了国公府时,宋老夫人和宋鸿他们都已在前厅等着,宋姝兰则是跪在地上,身形纤弱,素色长裙上溅了泥渍。 “父亲,你们这是做什么?”宋瑾修大步进去,伸手就扶宋姝兰,“你怎么跪着,地上凉,先起来。” “阿兄…” 宋姝兰嘴唇苍白,抬头时泫然欲泣。 宋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沉着眼:“叫她跪着!” “祖母!” 宋瑾修不赞同地皱眉,“棠宁的事跟姝兰没关系……” “不跟她有关跟谁有关,要不是她撺掇着,你能这么糊涂?” 宋大夫人顿时动怒,她儿子是多金贵的人,向来修持己身,从不出错,京中谁不赞他一声好脾性,可偏偏摊上昨日的事情被人讥讽嘲笑。 “宋姝兰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你怜她出身,想要抬举她我不拦着你,可是我和你祖母有没有与你说过让你别做的太过?” “你父亲让她充作庶女已经是给了她脸面,回头找个不错的人家将她嫁了就是我们宋家仁慈,可是你倒好,居然让她踩在了棠宁头上!” 宋姝兰被骂的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宋瑾修心有不忍:“母亲,姝兰从来没想要踩在谁头上,是棠宁心胸狭隘,又百般刁难姝兰,我才忍不住训斥棠宁。” “昨日?山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顾虑不周才会让棠宁生气,等她回来后我定会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解释?你知不知道宋棠宁去了铖王府!” 宋瑾修脸色一怔。 一旁站着宋鸿沉声开口:“今日在钱家,萧厌亲自送了棠宁过去,你与谢寅他们三人昨日在灵云寺做的事情全被人知晓。” “铖王妃大怒之下当众打了谢寅,棠宁也揭穿了姝兰身份,事后铖王妃便直接将棠宁带回了王府。” 宋瑾修既是没想到棠宁会牵扯到那位萧督主,更没想到她居然没回府。 他以为棠宁已经回来了。 宋鸿似乎是看出他心思,沉着眼道: “棠宁昨日因惊马坠崖,若非萧厌凑巧路过,她现在早就已经没了命,可哪怕是捡回了一条命,她也伤的极重。” “今日在钱家赴宴的那些人,都亲眼目睹棠宁被萧厌的人抬着进的钱家,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完好的地方。” 宋瑾修脸色一白。 他以为宫中时傅来庆是故意说话激怒他,以为他是夸大其词。 只是在?山一会儿而已,棠宁怎么会伤的那么重。 “你知道外头现在都是怎么说的吗?” 宋老夫人面色冷凝:“那些人说,你心肠歹毒祸害亲妹,我们宋家卑鄙无耻,欺辱没了爹娘的二房遗孤。” “棠宁是你二叔二婶唯一的血脉,她昨日要是真的死在了?山,外头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就能戳碎了你的脊梁骨。” 宋瑾修脸色血色顿消。 宋老夫人说道:“我原是想着,以铖王妃的性子定会为着棠宁的事情找上门来,哪怕她像是教训谢世子那样打你一顿,或是要拿着宋姝兰出气,掀了咱们宋家屋顶,那至少说明事情还能有得商量,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出面替你求情,她与棠宁总能看在我的面上将事情抹了过去。” “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从棠宁进了铖王府,就没有一个人来过宋家,更没人来质问过我们,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宋老夫人的话让宋瑾修脑子一空。 他如何能听不懂宋老夫人的意思。 铖王妃要是来闹,说明棠宁觉得委屈跟她哭诉宋家所为,铖王妃才会替她出头为她出气,上门为她讨要公道。 可是铖王妃没来,就代表棠宁根本提都不愿提宋家。 棠宁这是恨了他。 宋老夫人说道:“棠宁若想回来,铖王妃就不会一声不吭,她是被你冷了心肠,厌了宋家。” “她留在铖王府一日,你和宋家就会遭人指责一日,她伤势一日未痊愈,所有人就都只会记得宋家是如何欺她,你这个长兄是如何抛弃她。” “你祖父走后你父亲本该继承国公府爵位,可是陛下一直按着此事不提,压着你父亲不让他袭爵,你好不容易入了朝中,眼看前途无量,将来必能比你父亲走的更高,可是今日事情闹大,你的官声毁了,宋家也跟着声名狼藉。” “你父亲别想再袭爵,你将来又如何还能立足朝中?” 宋瑾修脸色苍白:“祖母……” 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也从未想过棠宁会恨他。 他只是不想让她那么跋扈,只是觉得她不如以前懂事乖巧。 她那么容不得姝兰,处处刁难咄咄逼人,传扬出去只会叫人笑话她毫无教养。 他身为长兄,只是想要她们姐妹和睦,想教训一下棠宁而已,可他却从未曾想过要伤害她,更没想过会害她险些丢了命…… “我去铖王府跟棠宁道歉,我去接她回来。” 第13章 阿兄,我跪着求棠宁 “阿兄!” 宋瑾修疾步到了门外刚想翻身上马车时,就见身后宋姝兰提着裙摆踉跄着出来,他连忙放开辔绳停下:“你怎么出来了?” 宋姝兰撞在他身前被扶着:“阿兄,我跟你一起去。” 女孩脸苍白极了,刚哭过的眼通红。 “是我不该跟着阿兄去灵云寺,是我害阿兄被棠宁误会,我知道阿兄是心疼棠宁的,昨日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棠宁顶嘴连累了阿兄一时气怒,才会险些害了棠宁,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轻轻拉着宋瑾修的衣角,小声低泣, “棠宁生气的是我,她不喜欢的也是我,是我…是我不该来京城……” 宋瑾修看着纤小的宋姝兰,只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胡说什么,棠宁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是宋家的女娘,不回宋家还能去哪儿,是我大意才会害棠宁受伤,她本就性子急又不喜你,你若去了,她会为难你。” “我不怕,只要能帮阿兄,要我跪着求棠宁都可以。” 宋姝兰轻咬着唇时满是柔弱,长睫微垂时却是阴霾。 钱家的意外让她费尽心机换回的好感全部没了,谢寅今日厌了她,她不能再让阿兄也被宋棠宁哄了去。 她太清楚这些世家公子的心思,也太知道谢寅那人。 少年意气,怜惜弱小,又自负正义,愚蠢的天真。 只有她被宋棠宁为难,被她欺负,被她谩骂折辱,她才能惹的谢寅和宋瑾修他们怜惜。 “阿兄,求求你让我去吧,我去求棠宁……” “她若是不回来,祖母……祖母不会饶了我的……” 宋瑾修见她忐忑害怕,想起刚才宋老夫人待她冷漠,心中一疼。 “好,阿兄带你去。” 他握着宋姝兰的手带她上马, “莫怕,阿兄护着你。” …… 棠宁跟着铖王妃回了王府之后,宫中太医就被请了回来。 得知棠宁身上擦伤居多,腿伤看着厉害骨头无碍,脸上的那些伤也被用了最好的伤药不会留下疤痕,反倒是手上伤的最为厉害后,铖王妃既是心疼也是狠狠松了口气,小女娘家脸面最重要。 亲自送了太医出去,铖王妃就遇见了匆匆回来的铖王。 铖王年近四十,身形依旧伟岸,谢寅与他有五六分相似。 “棠宁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好在萧督主身边的人替她上了药,要不然她的脸…”铖王妃眼睛还有些红。 铖王伸手揽着她:“别担心,棠宁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 铖王妃眼圈通红轻“嗯”了声。 铖王跟着铖王妃一起进了屋中时,小姑娘小小一团窝在软榻上,身上围着厚厚的细绒毯子。 屋中虽然有地龙暖着,可是铖王妃依旧怕她着凉,也怕她昨夜山中受冻落了寒症,叫人闭了门窗又点了碳盆,还取了汤婆子让她抱着。 棠宁脸窝在蓬松的狐狸毛中,身上热腾腾的,鼻头脸颊都有些泛红。 “姨母,我好热…” “热点好,去去寒气,太医可是说了你身子受凉,不能再吹半点风。” 棠宁眼中水汪汪的,嘴唇也因热起来多了些血色。 铖王站在一旁:“你就听你姨母的吧,你是不知道你这次把你姨母给吓坏了,方才她还躲在外面偷偷掉眼泪,那眼圈都哭肿了,你好生养着身子早日好起来,才能让你姨母安心。” 棠宁这才留意到铖王妃身后跟进来的高大男人,脸上娇糯之色淡去了些,轻唤了声:“姨父。” “怎么样,还疼吗?” 铖王上前伸手想探棠宁额头,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棠宁?”铖王愣了下。 宋棠宁蜷缩着指尖,倒是铖王妃伸手拍了他一下:“乱动什么,棠宁都及笄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女娘,你个大男人毛手毛脚的也不怕吓着她。” 铖王闻言爽朗一笑:“这不是忘记了吗,她小小一团时就在咱们府里来去,那时候可没少抱着我胳膊,让我举着她满府里乱转与我撒娇来着,如今年岁大了,倒是知道害羞了。” 他像极了疼爱小姑娘的长辈,关心说道, “你这几日就留在王府里好生养伤,宋家那头姨父会替你做主,这次宋鸿他们要是不说出个道理来,别想将咱们小棠宁接回去,还有你阿兄和表哥,姨父定会好好替你教训他们!” 宋棠宁眼睫颤了颤:“谢谢姨父。” “傻,我是你姨父,谢什么。” 脑袋被揉了揉,铖王扭头朝着铖王妃说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先陪陪棠宁,我听说你回来后还没用饭,刚才让厨房那边做了些你和棠宁爱吃的,等会儿用一些,别饿着自己。” 铖王妃满目柔情地嗔了声:“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 “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小女娘。” 铖王身前挨了一拳头,哈哈笑了声,才握了握铖王妃的手转身出去。 等人走后,铖王妃才忍着笑低斥了声“老不羞”,回首见棠宁看着她,她脸颊顿时绯红:“看什么?” 棠宁抿抿唇:“姨母,你跟姨父感情真好。” “小孩子瞎说什么。” 铖王妃轻戳了她脑门一下,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容。 她跟铖王是一见钟情,年少时她与阿姊七夕放灯,铖王一眼瞧见她后便非她不娶。 他本就容貌俊美,出身又高贵,再加上对她痴情求娶心诚,父亲荣太傅才答应将她嫁给了铖王。 二人成亲之后,铖王府便只有她一个主母,这些年铖王未曾纳妾,也从不碰别的女人,对她百依百顺不说,哪怕外头人笑话他怕媳妇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她也一如还没出嫁时跟个小女娘一般过得恣意。 铖王妃想起铖王脸颊有些绯色,妩媚娇妍的脸上满是幸福。 她拍拍盯着她瞧的宋棠宁:“折腾了一天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棠宁垂着眼:“我有些困。” “那你睡一会儿,我去瞧瞧厨房做了什么。” “好。” 棠宁闭眼假寐,过了会儿呼吸平顺下来,铖王妃才小心翼翼替她掖了掖身上的绒毯,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 等屋中没了声音,棠宁才睁开眼,怔怔地望着门前出神。 第14章 她才偷偷想一下,萧厌就出现了 姨母和铖王的感情一直很好,棠宁小时候时常出入铖王府,也经常会留宿姨母这里,她亲眼看到过铖王对姨母有多百依百顺。 大到衣食出行,小到头钗珠花,铖王事事都会放在心上,连每年替姨母制衣的绣娘布匹都是他亲自挑选。 他什么都顺着姨母,从不发半点脾气,二人偶有争执也大多都是铖王让着姨母主动认错。 姨母嫁人生子多年,依旧如同闺中女娘性子娇气,而棠宁也不止一次瞧见二人悄悄耳鬓厮磨时,那浓烈到让人羡慕的感情。 铖王对姨母好到让人挑不出半个字,连带着对她也爱屋及乌仿若自家女娘。 可是上一世她被困在宋家后宅,姨母突然病逝,这个她曾期盼过多次,盼着能够救她出去的姨父却没有出现过半次,就连谢寅和宋家人那般欺她,陆执年退婚另娶,他也好像全不知情。 后来宋姝兰和陆执年成亲之前,她才知道铖王府里早就多了一位继妃。 那时姨母去世才不到两年,铖王却在一年前就已经娶了新人,与那位新的铖王妃情浓似水,出入成双,仿佛将对姨母多年的深情全都挪到了那位新王妃身上。 除了谢寅抱怨过几句,所有人都好像遗忘了姨母。 棠宁掐着掌心,手指包裹着的地方疼得刺骨。 到底是铖王移情太快,还是他对姨母的深情,从来都是假的? 屋外夜风起落,院中树枝被吹的轻响。 棠宁垂头摆弄着颈间挂着的龙纹佩,那玉佩上的绳结先前被萧厌扯断了,后来秦娘子帮她重新编了个金刚结,还贴心挂了两颗如意珠在玉佩旁边,说能够保她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她突然有些想见萧厌。 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知道铖王的心思。 “手不想要了?” 正走神的棠宁一呆。 “傻了?” 微低的嗓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如同冬日寒雪落在人心,让得宋棠宁瞬间回头。 原本紧闭的窗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夜风轻拂,一身白衣的萧厌站在那里,蟠龙锦纹的披风张扬得仿佛在自家府邸。 他身后是漆红廊柱,周围烛火光晕落在身上,衬得他眼眸涟漪轻荡。 棠宁瞪圆了眼:“你怎么来了?” “本督不能来?” “不是……” 只是她才偷偷念叨他一下下,他就突然出现了,他是灵云寺的许愿池吗? 可她又没扔银子…… 小孩儿瞪圆了眼的模样惹笑了萧厌,他绕到正门走了进去。 “早上忘记将伤药给你,秦娘子调配出来的玉容散,特意叮嘱本督一定要给你送来,让你每日敷面才能让脸上伤痕不留疤,她说小女娘家怕疼怕苦,还制了些糖丸给你,让你佐药服用,能甜甜嘴。” 宋棠宁想起新认不久的那位秦姊姊念叨人的本事,眼儿弯成了月牙。 屋外铖王府的下人不见了踪影,沧浪大咧咧地杵在那里。 里头萧厌走到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就瞧着对面小女娘:“方才在想什么?” 那般专注,又隐隐带着迷茫和痛苦。 萧厌总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像是藏着什么心事,明明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总是露出那种让人辨不清惶然不安。 “宋家的事让你为难了?” 宋棠宁愣了下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铖王府有人让你为难。” 萧厌神色淡漫冷清,言语笃定, “铖王妃护你至极,为了你能让亲儿子当众丢脸,她是不会让你为难的,在钱家时你对谢寅也颇为厉害,待他丝毫没有在意,想必也不是他,所以是铖王?” 棠宁眼中一缩。 “还真是铖王。”萧厌眉心轻皱,“他欺你了?” “没有!” 棠宁见他明明只是凉凉一问,脸上甚至没什么寒霜之色,可她却隐约感觉到他有一种一言不合就要弄死铖王的意思。 她连忙急声说道:“他没欺负我,我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见萧厌想说话,棠宁压着嘴角, “督主,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猜人心思……”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知道自己虚废多年,可是每次被看穿心思时都让她觉得自己特别的笨。 明明她已经重活了一世,也竭力想要让自己变得比以前周全,可是这人每次出现时直刺人心的触觉,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挫败。 棠宁说完后就有些不敢看萧厌,垂眸瞧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指尖,想着真的有些丑。 屋中安静片刻,后脑勺就突然被人轻按了下。 “叫阿兄。” 棠宁抬头,就见萧厌走到了她侧边坐着。 “我能看穿你心思,不是你笨,只是我这些年习惯了揣摩他人,你若不喜,以后不猜了。” 棠宁神情恍惚。 萧厌衬着她黑亮眸光,翻手露出另外一只掌心里躺着的糖丸。 “我以前没养过妹妹,不知该怎么对你,你若有不喜的,与我说,我看着改。” 棠宁听着他清清淡淡说话的声音,滚落在她手心里的糖丸带着男人掌中余温,让她几乎忘了呼吸。 许久,她才一点点握紧了糖丸:“是不是谁拿着龙纹佩,督主都能对她这么好?” 萧厌不解侧头,却还是如实道:“不是。” 棠宁执着看他。 “龙纹佩是薛姨的遗物,薛姨对我有恩,旁人戴着此物我只会照拂几分。” 薛姨是救过他,那位夫人也对他有恩,可是十余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赤诚心肠的少年。 他或许会因为那位故人的缘故对持物之人照顾几分,也会在不厌烦的情况下让她过的好些。 可要说亲力亲为,他还没那么闲。 萧厌对棠宁的另眼相看,是因为十余年过去,眼前这小孩儿的身上还能看到了当年那个抱着他腿哭的一塌糊涂的粉团子的影子。 因为她心思单纯,依旧与那段最灰暗的时间里叽叽喳喳的孩子一样,没被世俗污染,一双眼睛一眼就能望到了底。 说白了,萧厌看重的是宋棠宁是她,而不是她是宋棠宁。 棠宁一瞬间憋红了眼,眸中聚满了水气。 她不想哭的,可是那种被人抢了人生的委屈却让她恨不得能嚎啕。 她仓促别过头去,抬着手臂挡住雾蒙蒙的眼,还未来得及将眼泪咽回去,就听到外间院落里传来吵嚷声。 片刻那声音靠近,门前沧浪朝着里头道:“督主,谢世子和宋家大郎来了。” 第15章 若是害怕,叫本督 谢寅和宋瑾修进了院内,就瞧见杵在门前的陌生身影。 沧浪一身玄色锦衣,手中还抱着白磷玉峰剑,大喇喇靠在廊柱上,半边身子都藏在阴影里。 “你是谁,怎么会在棠宁院子里?”谢寅顿时惊愕。 宋瑾修闻言一惊:“他不是铖王府的人?” “来人……” 眼见谢寅张嘴就想喊人,沧浪从阴影里走出来。 “谢世子瞎了?今早才在钱家见过,夜里就不认识了。” “是你!” 谢寅看清那人是谁后,蓦地就想起今日在钱家受的屈辱。 若说棠宁说的那些话那些事叫他颜面尽失,羞耻至极,那眼前这人的主子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棠宁怎会去了钱家,他顿时大怒: “你来我们府里干什么?还敢大半夜的留在棠宁院子里?” 身后跟上来的宋姝兰见宋瑾修茫然,在旁轻声道:“阿兄,他是萧督主的人……” 宋瑾修顿时沉了脸,他们是从王府正门进来的,若有外人造访门房不会不跟谢寅提及,而且他本就极为嫌恶萧厌宦官弄权,棠宁与他牵扯已让他不喜,如今萧厌的人还大半夜的出现在棠宁住处。 宋瑾修几步上前就面露薄愠:“你是怎么进来的,棠宁呢,她在哪里?” “宋娘子自然是在里面…” “那你为何在这里!” 宋瑾修厉道,“这里是铖王府,不是萧厌的督主府,你这么晚不经人允擅入棠宁住处是想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就是你们萧督主府上的教养?” 沧浪闻言都惊了。 这宋家大郎脑子里是不是有问题,他出现在这里是于理不合,可但凡是个心疼自家女娘的,那也该先想办法撇清干系。 可他这还在屋外呢,这宋家大郎就一口一句孤男寡女,这是生怕毁不了宋家小娘子的名节? “沧浪。”里面萧厌眸色一冷才刚开口,棠宁就忽然说道:“阿兄,我想见见他们。” 萧厌侧头看她,这还是她头次主动唤他阿兄。 小姑娘眼睛还红着,眼角绯色未褪,说话却格外认真。 “你说过的,宋家的事情我可以放手去做,我想自己来。” 她曾经依靠兄长,依靠表哥,依靠以为会携手将来一辈子护着她的陆执年。 她将宋家当成了依靠,可是所有人都弃了她,如今她不想再靠着任何人,有些事情她想自己来,哪怕眼前人会护着她,她也不想再事事依赖。 萧厌闻言安静了一瞬,脸上霜色寒厉褪去:“随你。” “若是害怕,叫本督。” …… 棠宁隔着衣袖撑着萧厌的手臂起身,被他半扶着出了房门,外头还在与沧浪对峙的几人抬头看到门内出来的身影,连忙快步上前。 宋瑾修走得最快,靠近先是看到棠宁身边高大身影,又见棠宁眸子里还有未干的水迹,他顿时便急声道:“萧厌你怎么敢进棠宁闺房,棠宁你怎么样,是不是萧厌欺负了你?你别怕,阿兄会护你。” 他上前想拉棠宁,却被棠宁后退避让开来,手上落空时宋瑾修恍惚了下,“棠宁…” “宋郎君好像很希望我被人如何?” “棠宁!”宋瑾修震惊,见棠宁眼中从未有过的凉意,他开口解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未出阁的女娘,萧厌主仆这般夜深与你同处一室,若传扬出去叫人知道会坏了你名节,我只是担心你。” “玉台公子声音小些,她名节兴许会更清白,何况本督一个太监,损谁名节?” 萧厌的话让宋瑾修僵住。 反倒是棠宁听着他这般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是太监,明明光风霁月,活该肆意的人却为她自揭其短。 她心里猛地一揪,对上宋瑾修时彻底冷了眼。 “莫说沧浪是在门外,我与督主同处一室却门窗尽开,就算屋中只有我们二人,督主是我阿兄,谁敢说嘴什么?反倒是宋郎君,你既知夜色已深,却带着你家女娘入铖王府扰我清静,怎不见你让她与谢世子独处时怕她没了名节。” “今日钱家你这个兄长没去,却让谢世子带着她四处与人交好,丝毫不怕人多嘴,怎么轮到我时你就这般苛责?” 宋瑾修被她言语一刺:“这不一样,阿寅不是外人……” “督主也是我阿兄!” 棠宁一口打断了他的话,那乌黑眼眸里满是嘲讽,“你说谢世子不是外人,那是内人?宋姝兰是嫁进了铖王府了,还是谢世子已经打算要娶她为妻?两人三聘六礼,是订亲了还是换了庚贴了?” “棠宁!”谢寅顿恼,“姝兰是为了来与你赔罪,你何必这么尖锐?” “谢世子是忘记了你今日在钱家当众唤她贱人?” “你!” 谢寅恼羞成怒,“那也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是当众不留颜面,我怎么会一时恼怒,而且你的腿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装断了腿被人抬进钱家,叫人看我们笑话,你分明就是故意害我丢脸。” “那又如何?” 谢寅愕然失语,他以为棠宁要反驳辩解,可她居然认了下来。 棠宁见他模样突然就笑了:“谢世子,是你们将我遗弃在?山,是你们害我惊马落崖,是你们让我险些死在了那黑漆漆的林子里。” “你看看我这张脸。” 她突然凑近时,脸上敷了药的伤处全部展露出来,狰狞地吓人。 谢寅被吓得狼狈后退,她顿时笑容更甚:“怎么,丑着谢世子了?” “你说我故意害你丢脸,那你倒是跟对着我这张脸说说,我哭喊着救命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受伤垂死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嗯?我的表哥?” 谢寅脸色苍白着摇晃,连连后退。 宋棠宁抬头看向同样面色愕然的宋瑾修:“宋郎君,我也想问问你,你今夜又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想看看我被你们害得有多凄惨,还是让我看你对你那妹妹有多疼爱?” 宋瑾修解释:“我不是,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你受伤想要接你回去……” “回去干什么?再听你骂我不懂事,还是听你跟我说她宋姝兰有多惹人怜?” 第16章 你只是差点死了,她可是哭了 宋瑾修被她咄咄逼人说得脸上一滞,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是长兄,棠宁和姝兰在他心中都是一样的,她们都是他的妹妹,他只是想要她们姊妹和睦,想要棠宁别那么斤斤计较。 他只跟自己说棠宁是误会了他,年纪还小不懂他是为她好,压着心头纷杂,尽量与她讲道理: “棠宁,我知道你不喜欢姝兰,可是她是你的亲姊姊,你们血脉相融,是骨血至亲,你为何一定要分彼此,阿兄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你这般计较无容人之量,将来如何嫁进陆家被他们接纳?” “今夜我本是不想让姝兰过来,昨日之事也与她无关,是姝兰知道你受伤之后懊恼愧疚,恨不能以身替你,祖母他们更是因此罚了她让她跪了许久,她过来只是想要跟你道歉求你回去,你为何非要咄咄逼人……” “我逼她?难道不是你们逼我?!” 宋棠宁真的厌恶极了眼前几人,无论是宋瑾修还是谢寅,亦或是站在一旁盈盈垂泪,仿佛受尽了委屈的宋姝兰。 她如同长满了尖刺,说得毫不客气, “宋瑾修,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从你开口质问到骂我咄咄逼人,你可有问过我一句我身上的伤如何,可有关心过半点我是否受惊害怕?” “你只知道说我不懂事,骂我不容人,我不喜欢宋姝兰不愿见她就是我心胸狭隘,我不喜欢将我东西分给她就是我自私善妒,我不愿意与她同吃同住就是我无容人之量。 “她只要掉掉眼泪,你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她,她只要哭一句委屈,我就必须给她让路,你看不到她明知道我不喜欢她还要屡屡凑到跟前的无耻,看不到她满是贪婪瞧着我屋中物件的野心,你看不到她砸了我阿娘的长明灯时的嚣张,你只看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能将我扔在?山荒林里,对我一身伤视而不见,却心疼宋姝兰被人惩罚跪了那么一小会儿。” “宋瑾修,你觉得你公平吗?” 棠宁红着眼看他也与谢寅一样苍白了脸:“你自诩清正,处处对我严苛,可是你又做了什么?” “我听闻你昨日回城之后怕她伤心,特意跟谢寅还有陆执年带着她去买了首饰,划船游湖,你替她簪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山里大哭,你哄她开心的时候,想没想过被你扔下的我是死是活。” “你凭什么来说我咄咄逼人?!” 宋瑾修如同被人敲了一棍,面色苍白地看着宋棠宁。 “我……” 他想要解释什么,可对着棠宁满是尖锐冷漠的目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姝兰见宋瑾修脸色变化,只觉心中发慌,她连忙上前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棠宁面前。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去灵云寺,也不该与你起争执。” “昨日阿兄是为了护着我才会一时大意忘记了你,可是他从未想过要让你出事,他也只是一心想要你好,你别误会他…” 她身形柔弱跪在地上时,朝着她就砰砰磕了两个头, “你别怪阿兄,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可是阿兄不是故意的。” “棠宁,你别与阿兄置气,我求求你……” 宋姝兰跪在地上磕头,只片刻额间就已青紫,原还恍惚的宋瑾修瞬间心疼动容,连忙上前拉着她:“姝兰,你做什么?” “阿兄,是我的错,是我才让棠宁误会了你,是我……” 宋姝兰眼里挂着泪,“棠宁你别怪阿兄,只要你能够原谅阿兄,只要你不误会他和阿寅哥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寅原是恼怒宋姝兰的,气她瞒了他身世,也恼她让他在钱家丢人,可是此时女孩脸上挂着泪。 那满是柔弱纤细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去的模样,却让他再一次心软。 “宋棠宁,你还说你不咄咄逼人?姝兰是你姊姊,你就不能心胸宽广些?” 棠宁嗤了声:“不能。” “你!” 谢寅大气,他一把拉着宋姝兰起身怒声道:“你跪她干什么,你看她如今这样子,她攀上了萧督主的高枝,眼里哪还有我这个表哥和她兄长。” 他气棠宁得理不饶人,有些口不择言。 “宋棠宁,你说我们昨日不该将你留在?山,可怎不想想那是因为你任性在前。” “我们已经跟你道歉了,姝兰也哭着与你下跪,你还想要怎么样?你又没有真的出事,你只是受了点儿伤而已,难不成你要我们给你偿命……” 啪—— 铖王妃在厨房里替棠宁看着汤药,想着她昨儿个受惊,亲自替她熬点补汤,可谁知道一转眼谢寅就带着宋家兄妹闯了棠宁的院子。 她怕棠宁受了委屈匆忙赶过来时,刚一进院子就听到谢寅大放厥词。 手里端着的药汤朝着谢寅脚底下就是一摔,烫的他惊叫一声连连后退,铖王妃满脸铁青上前:“谁准你把他们带进来的?!” “母亲……” 铖王妃抬手就是一巴掌,将人打得趔趄:“我看你就是死性不改。” “今日在钱家的事情你都忘了,还是我跟你说的话你半句都没记在心上,你明知道棠宁差点被这贱人害死,你还敢把她带进来?” “荣姨母。”宋瑾修吓了一跳,“不是阿寅,是我……” “宋大郎君!” 铖王妃直接断了他的话,一句称呼满是冷怒, “这里是铖王府,不是你们宋家后院,我教训我自家又蠢又毒又没脑子的儿子,还轮不到你宋家大郎来插嘴,还是你宋大郎君平日在朝中录事郎没当够,连我这个铖王妃也想训斥几句?” 满是讥讽怒嘲,宋瑾修脸上乍青乍白。 “还有,我是棠宁的姨母,不是你的,难怪你们宋家会教出个充庶乱认亲戚的外室女,感情宋大郎君这些年的礼义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到本王妃,该行什么礼,要我教你吗?” 宋瑾修脸上先惶然,再是难以置信,紧接着煞青煞白满是屈辱。 铖王府和宋家虽无血缘,可因着二房棠宁母亲的关系,两家往日走的极近,就连他也时常会出入铖王府中,往日铖王妃待他甚是亲近,他也一直都跟着棠宁唤她姨母,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铖王妃会突然翻脸。 对着铖王妃冷漠的眼,他满是屈辱忍不住朝着棠宁看去,希冀她能开口。 可谁知萧厌大袖一挥,便将红着眼的小姑娘掩在身后。 “宋大人是听不懂铖王妃的话,还是不知礼仪?” “沧浪,教一教他。” 沧浪拿着剑上前,一脚就踹在宋瑾修腿腕上。 “下臣见王室,行跪拜大礼,宋大人可要记住,下回莫要忘了。” 第17章 小海棠,要不要跟本督走? 整个院中风声萧萧,宋瑾修那一膝盖跪下去时,就听见伴随着闷哼的一声重响,棠宁甚至怀疑他膝盖是不是都磕碎掉了,而身前站着的高大男人,却只是拉着袖缘挡住了她的脸。 棠宁感觉到隐约温热遮住眼前,耳边是他玉石清冷淬寒的嗓音:“你叫宋姝兰?” 宋姝兰脸色惨白。 “你既说昨日之事因你而起,你不该失手掀翻了宋二夫人的长明灯,又说只要能求得棠宁原谅,要你做什么都可以,那你就从这里出去,从铖王府门前开始,一步一跪磕头直到灵云寺,替宋二夫人重请长明灯。” “宋大娘子这般善解人意为兄分忧,想必不会拒绝。” 宋姝兰闻言瞬间呆滞。 他疯了?! 铖王府在京城最繁盛的地方,光从这里到城门处都得小半柱香的时辰,更何况是一路去到灵云寺,她要是真的一步一跪磕到灵云寺,先不说丢人与否往后还能不能在京中立足,她这双腿也别想要了。 “怎么,不愿?看来宋大娘子也不是那么心诚。” 宋姝兰被萧厌目光看得脸色惨白浑身发颤。 “阿兄……”她害怕地颤声,又忍不住看向身旁谢寅,“阿寅哥哥…” 谢寅本就气怒,此时直接怒骂:“你未免欺人太甚,这么跪到灵云寺,你这是想要姝兰的命!” 宋瑾修腿上被踹的生疼,那膝上刺痛一遍一遍提醒他刚才受过的屈辱,行过“大礼”之后无人唤他,他强撑着站起来,也不去看萧厌,只默然对着宋棠宁:“你就这么看着他欺辱你兄姊?” 萧厌眸色一冷,就被身后人轻轻扯了下袖缘。 棠宁从他身旁露出一张小脸来:“萧督主是我阿兄,我阿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百般纠缠想要我原谅,可以,让宋姝兰一步一跪一路磕头到灵云寺,我就考虑原谅她。”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二人露出个恶劣的笑来, “我本就歹毒狭隘,不如宋姝兰懂事温柔。” “宋郎君心疼令妹,谢世子怜悯她出身凄苦柔善体弱,你们也可以代她去跪,要是你们不够的话,将陆执年也一起找来,反正你们三人将她视为珍宝,想来替她跪一跪也是愿意的,还是宋郎君所谓的疼爱只是口头上说说?” “宋棠宁……”宋瑾修不敢置信她能说出这般话来,“我是你阿兄!” “你不是。” 早在他违背诺言,将宋姝兰置于跟她一样的位置,早在他能为了宋姝兰一次又一次地训斥责骂她,将她扔在?山不顾她死活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了。 对着宋瑾修满是怒意的眼,她声音如落雪清寒 “宋瑾修,你不是,我的阿兄不会想要害死我。” 宋瑾修如遭雷击,满是苍白地踉跄了一下。 宋棠宁长睫轻垂拉着萧厌的衣袖:“阿兄,我不想见他们。” “没听到?”萧厌冷漠,“送他们滚。” “宋棠宁,你疯了。”谢寅嘶声怒道,“你是不是摔糊涂了,我和瑾修哥才是你的亲人,我们才是你至亲,你居然认一个阉人当兄长,还这么折辱你长兄,你还要不要脸面了……啊……” 沧浪拿着剑鞘就甩在谢寅脸上,直打得他嘴上都见了血。 那句“阉人”如同触及了什么要害,萧厌神色骤冷,只一句“拔了他的舌头”,原本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跃出三道黑影,其中一人手中长剑“唰”地放在谢寅脸前,只差一寸就能要了他脑袋。 谢寅惊叫出声,满是惊慌地朝后躲开,却依旧被一剑划破嘴角,本是盛怒的铖王妃也是惊住。 “督主!”铖王妃吓得慌忙出声。 她气谢寅糊涂,却也没想要他丧命。 萧厌却是眸色冷厉丝毫没留情,眼见那黑衣人还要再动,正在这时院外突然有人冲了进来。 “萧督主,别冲动,别冲动。” 铖王大步走了进来,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快步到了谢寅身前,抬脚就朝着他腿上踹了过去。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谁准你冒犯督主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这张嘴早晚要惹出祸事!” 谢寅挨了一脚后,铖王就将人推到一旁,堪堪挡住对面那黑衣人手里的剑, “只是几个孩子家打闹玩笑,怎值得惊动萧督主的黑甲卫。” 他说完怒视谢寅,“臭小子,还不跟萧督主道歉!” 谢寅嘴上疼得厉害,那一剑虽然避开,可划破的地方依旧流了血。 他既惊也怕,没想到萧厌这阉人居然敢在铖王府动手,更没想到父王对着萧厌也是先赔罪。 他心中惊惧怨怒至极,可是对着近在咫尺的黑甲卫,看着不远处神色淡漠是真想拔了他舌头的萧厌。 谢寅满是压抑的低声道:“刚才是我失言说错了话,还请萧督主原谅。” “失言无事,失命要紧,谢世子下次要是学不会怎么说话,这舌头就别要了。” 谢寅脸上涨红。 铖王眼底也是划过抹恼怒,觉得萧厌太过嚣张,可奈何这阉人在朝中权势滔天,却也只能忍着。 “萧督主今夜过府,怎不让人先与本王说一声,本王好能设宴款待萧督主。” 铖王强行转了话题,想要缓和气氛, “先前就听闻督主与棠宁投缘,认了棠宁为义妹,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外头的天还冷着,就都别在这里站着了,棠宁,快唤督主和你阿兄他们移步前厅,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棠宁又不想见他们!” 铖王妃从谢寅险些被弄死的惊吓回过神来,直接恼怒。 “瑾修毕竟是棠宁的兄长,小孩子间生了误会说几句也就算了,闹得太过棠宁脸上也无光,况且萧督主还在。” 铖王拉着她柔声劝完,便转头看向萧厌, “萧督主,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也劝劝棠宁别闹了,免得伤了和气。” 萧厌抬眼凉薄:“本督的自己人早就死绝了,铖王想去陪他们?” 铖王脸上笑容一僵。 萧厌有些厌烦这些前仆后继使着心眼的人,扭头对着宋棠宁道:“这里污糟,不好养伤,要不要跟本督走?” 第18章 不嫁陆家 棠宁有些愣神地看着萧厌。 跟他走? 她原本是想要留在铖王府的,因为姨母在这里,有她定能护得住自己,可是她却忘记了谢寅也在这里。 谢寅是铖王府世子,他能随意进出这府里任何地方,没人敢拦他,甚至不敢拦他带进来的宋家人。 她现在只要看到谢寅他们就觉得厌烦恶心,更讨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拿着同样的言语,同样的事情来刺她。 最重要的是,她得弄清楚铖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她出事后不到半年时间,姨母就突然病逝,可观姨母一直身子康健,为什么会说病就病了,病后不到一个月就骤然薨逝,她连尸身都没瞧见一眼。 留在铖王府里固然能随时护着姨母,可在铖王眼皮子底下也行事不便。 “棠宁,别任性!” 看出宋棠宁心生动摇,铖王断然呵斥了一声,扭头对着萧厌时已然没了好脸色,“萧督主,棠宁有本王和她姨母在,就不劳烦你了……” 萧厌却没理会他的话,只是看着棠宁: “本督有座宅子,就在城南积云巷,与本督府邸相邻,却单独设了门禁,你若是想要搬过去,本督命人替你守着宅院,非你准允任何人都休想踏足半步。” “那宅子是先前一谋逆朝臣的府邸,抄家后被陛下特意恩准赏了本督,里面一应物事俱全。” “等你搬过去后,下人可以重新挑选,陈设也可全部更换,若是怕惹人闲话,你也可以出了银钱与本督买了那宅子,挂上你的名讳,从此宅邸归你。” “所以,与本督走吗?” 棠宁瞬间心动。 如果萧厌让她搬进他府邸她肯定是不愿意的,不是怕人闲话,只是她不想再“寄人篱下”,也不想自己所居之地连她自己都做不了主。 可若是能够花钱将宅子买下来,从此有一方完全属于她的地方,又与新认的阿兄相邻…… “我跟阿兄走!” 萧厌眼底绽出笑意,抬头朝着沧浪道:“去准备车驾。” “萧督主!” 铖王顿时急了,他疾步上前就隐着怒意,“棠宁怎么能跟你走,她还未出阁怎好叨扰督主,况且她一个未婚嫁的小娘子,哪能单独置府?” 说完就忍不住斥责道, “棠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与萧督主相识才多久,就算投缘也不能叨扰别人,况且本王跟你姨母还在,我们自会照顾你。” “你若是气恼不愿意回宋家,留在王府也可以,就这么搬出去了让旁人怎么看你姨母,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办” 棠宁抿唇低声道:“不会有事的,积云巷权贵极多,阿兄也会护着我。” 他算你哪门子的阿兄!! 铖王忍了又忍才没将这话脱口而出,他只是气道:“姨父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棠宁避开他眼神:“我知道姨父疼我,可是王府终究不是我的家。” “宋家百般纠缠听不懂人言,我也不能因为跟他们就将王府牵扯进去,等我搬出去后,照样能跟姨父姨母走动,宋家若有麻烦也不会叨扰了王府和老太妃……” “胡闹!” 铖王说话间就想厉斥,可一旁的铖王妃却突然开口:“我觉得棠宁搬出去了也挺好。” “玥娘?!”铖王不可置信。 铖王妃柳眉轻皱有些烦闷地看着谢寅几人。 她原以为将棠宁接回府里来,就能护着她,可是谢寅糊涂至极被那宋姝兰耍的团团转,宋家那头明知棠宁厌恶那女子还让她跟着宋瑾修来王府,他们根本就没将棠宁当回事,那么一大家子也未必要脸。 一个宋瑾修就能闹的天翻地覆,万一回头宋家那老太太找上门来,她又能真的将人挡在外面? 宋家到底是国公府,宋鸿虽然没袭爵那中书侍郎的位置也不容轻视。 铖王身后还有老太妃,有宗室皇亲,要是因为棠宁跟他们翻脸,铖王未必会愿意,老太妃那边恐怕也会因此厌恶棠宁。 铖王妃之前从没想过这些,是因为她与铖王感情好,觉得她能做铖王府的主,可是今夜宋瑾修他们这么一闹,刚才铖王又出面说和,言语大有和事佬的架势,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要是棠宁真的留在府里,宋家的人上门纠缠,铖王他们必定会说和。 棠宁若不答应会成众矢之的,可要是答应了那就是委屈自己,如此的话倒不如搬出去。 那宅子与萧厌府邸相邻,这位萧督主又从头到尾都护着棠宁。 有他凶名震慑,至少能让棠宁安心养伤。 铖王妃没理会铖王震惊:“萧督主那宅子多少银子,我替棠宁买了。” “一万三千两。” “好,我会让人将银子给萧督主送去,只是棠宁年纪还小,我得随她一起过去看看,也好帮着她安顿。” “王妃自便。” 铖王妃这才放心下来,她扭头朝着外间站着的人说道:“蒋嬷嬷,去叫人备车,再挑几个婢女仆从带上。” 蒋嬷嬷是铖王妃身边的老人,是当年铖王妃出嫁时荣老夫人亲自替她挑选的陪嫁嬷嬷,也是荣家旧仆,她是看着铖王妃姐妹自幼长大,又陪着她们嫁人生子,对于棠宁自然也是极为心疼的。 “奴婢这就去。” “母亲,你疯了,你怎么能让棠宁跟萧厌走,他一个……” 谢寅一句阉人到了嘴边,余光瞧见不远处杵着的黑甲卫,陡然就想起刚才挨的那一下,强行将那词儿咽了回去。 “棠宁可是个未出阁的女娘,她跟陆家婚事还在那放着,要是让人知道她跟萧厌私从过密,陆家定会对她生出嫌隙的。” “谢世子跟个外室女私交过密,也不见有人多嘴,我与阿兄清清白白,反倒落你口中见不得人?” “宋棠宁!” 谢寅大怒,他只觉得棠宁不识好人心。 他只是担心她而已,更觉得萧厌不是个好人,这般动辄便要取人性命,又喜怒不定的人哪好相与。 宋棠宁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她跟他走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指不定将来被人吞的骨头都不剩下,可她却跟只刺猬似的竖着尖刺拼命朝着他攻击。 谢寅怒道:“你跟他走,你就不怕陆家那边知道动气?” “我为什么要怕他们?”棠宁冷漠,“我本就没打算嫁进陆家,他们如何看我,我不在乎。” 第19章 宋棠宁自今日起,归本督管 “你胡说什么啊?” 谢寅愕然失语,满眼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不嫁陆家? 宋瑾修也是猛地抬头看向棠宁,宋、陆两家的婚事是皇后亲自定下来,婚期也放在了明年,棠宁这些年也对陆执年极为依赖,从懂事起就说要嫁给她的陆哥哥,一直也将她自己当成陆家的儿媳与陆家走动。 可是如今她居然说她不嫁陆家,她竟是置气至此? 别说是宋瑾修他们,就连铖王妃和萧厌也是忍不住看向棠宁。 宋瑾修强压着急怒,竭力耐心地说道:“棠宁,别说置气的话,你与陆家婚事说定多年,皇后娘娘也一直待你极好,我知道你生气?山的事,可不管怎样都不能拿你的婚约儿戏。” “你听话,别闹了,阿兄错了还不行。” 他满是无奈,像是对着个胡闹任性的孩子。 宋棠宁突如其来就胃里翻涌,既觉恶心又感腻歪。 明明她已经将话说到这地步,明明她就差将厌恶写在脸上,可是宋瑾修却依旧故我一副长兄架势教训她。 他自以为身份高于他,说一句“他错了”她就该见好就收,可是明明错的本来就是他们,他为什么还得做出委屈模样? 宋棠宁不知道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太过自我,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哪怕到了现在依旧觉得她只是与他们置气,跟他们玩笑。 他丝毫没去管她说这些话时的认真,也丝毫没觉得是他们做的太过伤她至深。 他只觉得他们认了错她就要回头,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她不懂事,让她别闹了,好像把她当成个任性的孩子,哄一哄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宋棠宁突然就没了跟他们说话的兴趣。 “督主,车驾备好了。” “王妃,人已齐了。” 沧浪和蒋嬷嬷几乎同时进来。 “扶宋娘子出去。” 那头蒋嬷嬷快速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搀着棠宁,让她大半身子都倚在自己身上。 萧厌则是神色冷淡跟在她们身后,只路过宋瑾修他们时脚下一停。 “宋郎君不愧是揪人错处的录事郎,这张嘴能说会道的很,就是让人倒胃口。” 他眼眸凉薄,讥讽意味十足, “宋棠宁自今日起归本督管,本督喜静,所居之地也不比铖王府松散,往后积云巷的宅子非本督所允,谁人踏进,腿打折。” 衣袂飞扬,萧厌长身靠近,片刻后蟠龙锦纹的披风罩在棠宁身上, “夜深了,走吧。” 棠宁整张脸都藏进了狐绒里:“好。” 铖王妃见萧厌带着棠宁走了,转身也是想要往外走时,刚几步被铖王拉住。 “玥娘,你糊涂了,你怎么能让棠宁真跟萧厌走?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又知不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棠宁跟着他去能有什么好事?” 铖王妃被拽的一个踉跄:“你拽疼我了。” 铖王下意识手一松,眉宇间露出歉意关切,那神色落在铖王妃眼里,她语气柔和了些, “你想太多了,萧厌再杀了多少人,那也都是朝中蠹虫,要么是与他作对的,棠宁跟他无冤无仇,他还救过棠宁性命,好端端的伤害棠宁干什么…” “你知道什么。” 铖王只觉她天真,“棠宁是跟他无仇,可是她身后还有宋国公府,她与陆家又还有婚约。” 他压着怒气想要劝她, “萧厌这段时间一直在查漕粮的事情,这事牵扯进来的全都是世家那头的人,他想要帮着皇兄与世家对立,可是世家权盛,其中又以崔、陆两家为首,那宋国公府跟两家关系匪浅,棠宁跟着萧厌厮混,被他们知道了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铖王妃神色微变,她倒是忘记了这个,可是转瞬又不满铖王话中所说:“什么厮混,你也这么看棠宁?”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只是怕她坏了名声……” “有什么好怕的。” 铖王妃皱眉:“萧厌的身份这京中谁人不知,他日日出入宫廷,与宫妃同处都无人说嘴,就算跟棠宁同处一室又有谁能误会?你有功夫说棠宁的嘴,倒不如好好管管你的好儿子,少叫他跟上不得台面的人厮混,免得丢人现眼!” “玥娘……” “好了。” 铖王妃有些不高兴,“萧厌的事我会叮嘱棠宁,至少人家现在是救了她,也愿意护着她,哪像是宋家的人。” 听不懂人言还自以为是,她冷冷扫向宋瑾修时就差直接呸他一脸。 “咱们府里不适合棠宁养伤,你儿子又是个拎不清的,我会交待棠宁多留意萧厌与他不要太过亲近,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今夜就留在棠宁那边,等她安顿好了再回来。” 见她说完转身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裙裾翩飞脚下极快。 铖王叫了几声没见她停下,顿时气得脸泛青。 “你看看你惹出的祸事!” 他转头就把怒气撒在了谢寅身上。 铖王本不觉得谢寅他们昨日的事情有多过,顶多就是小年轻一时气盛捅了娄子,找了机会好好与棠宁解释几句,哄哄小姑娘也就过去了。 可是谢寅居然蠢的带着宋瑾修和宋姝兰进来,还招惹了萧厌让得宋棠宁离了铖王府。 思及棠宁离开前说要退婚的话,铖王就气得脑子疼,那陆家的婚事绝对不能退。 他冷声朝着谢寅怒斥了声后,连带着看宋瑾修兄妹也不顺眼:“夜深了,宋郎君还不回去?” 宋瑾修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叨扰王爷了,我这就走。” 二月春夜极寒,夜风阵阵浸人。 宋瑾修人还没离开,就听后面院子里面,铖王抓着想要送他们出府的谢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言语里毫不留情将他冷嘲热讽贬损了一通,完事之后还朝着一旁下人怒道,“往后不准那宋姝兰踏足铖王府半步!” 宋姝兰脸白如纸,身子一晃。 宋瑾修连忙搀着她。 “阿兄。” 宋姝兰轻仰着脸时,面上不见半分血色,那泫然若泣的模样可怜至极,可宋瑾修却没如往日那般第一时间安抚她。 宋姝兰脸色更白,明明以前宋棠宁很好摆弄的,明明只要她稍稍刺激一句,她就能对着她大发脾气,打骂撕闹,只要她稍稍引诱几句,她就能跟没脑子的蠢货一样踩进她设好的坑里,当着宋瑾修他们的面羞辱她出身,将她贬低进尘埃里。 她痴缠着宋瑾修和陆执年他们,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想要靠着哭闹霸占他们的在意和目光。 可她闹的越是厉害,宋瑾修他们就越是厌恶。 她对她越是欺辱蛮横,宋瑾修他们也会越偏向她。 宋姝兰太清楚棠宁的性情,也一步步诱着她失了宋瑾修他们的在意。 刚才她还是一如之前想引宋棠宁动怒,惹她如同疯子一样撕扯,可是她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从头到尾都不理会于她。 她只是将所有不满都对准了宋瑾修他们,理智清醒地让人害怕。 看着宋瑾修神色恍惚间隐约像是后悔,宋姝兰狠狠掐了下自己掌心,眼泪瞬间涌了下来。 她推开宋瑾修身子一软就朝地上跪了下去,宋瑾修连忙回神:“你干什么?” “我求棠宁,她方才说了,只要我一步一跪磕头去灵云寺,她就能够原谅阿兄。”她说话间就朝着地上磕头,那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额前见了血,“我跪,我磕头,我去灵云寺跪求夫人原谅…” 宋姝兰起身走了一步又跪了下去,这一次依旧如刚才一样一头磕在地上, “是我不该失手打翻了夫人的长明灯,是我不该来京城,全都是我的错,与阿兄无关……” 青石地面上染上一抹殷红,铖王府门前的灯火光晕照得宋姝兰摇摇欲坠。 宋瑾修心神震撼,连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磕伤了额头,你容貌不要了?” “要又如何,我能怎么办?” 宋姝兰盈盈弱弱地跌跪在地上,眼泪直流,“棠宁不肯回去,祖母他们不会原谅我的,她有萧督主护着,连阿兄也不要了……” “我不想连累阿兄,我只是想要求着她回去,我与她磕头道歉都可以,可是棠宁为什么不肯原谅我,是不是真的要我偿了这条命给她才行,那我就给她了好不好,我回去就一根白绫勒死了自己…” “别胡说!”宋瑾修顿怒,“你就是这般糟践自己?!” “那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神形狼狈, “阿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宋瑾修原是因为棠宁的冷漠恍惚,因为那些刺人的话而心中动摇,可是看着宋姝兰的可怜心生不忍。 他紧抿着唇将人半揽在怀里:“别怕,我会想办法的,棠宁不会那么狠心,她只是与我置气,你别胡思乱想,我会想办法的…” …… “啧。” 不远处巷口的阴影里,沧浪坐在车辕上瞧着那边搂搂抱抱的两人突然出声:“宋小娘子,你们宋家的家风这般豪放不羁的吗?” 深更半夜,王府门前,那铖王府的门房都还瞧着呢,这兄妹俩就哭哭啼啼搂搂抱抱跪倒在长街之上,这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怕还以为是哪家的痴男怨女,就差摆个台子放几个锣鼓敲着唱一出了。 宋棠宁沉默着还没说话,萧厌抓着手边之物就砸在了沧浪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丢人现眼!” 铖王妃脸色漆黑地摔落窗牖边的帘子,遮住了外头那两个招人厌的, “我往日还觉着这宋瑾修是个知礼仪懂规矩的,今儿个我才算是明白了,他简直就是驴屎蛋子表面光,内里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儿!” 她气得粗口都爆了出来,朝着外间就道, “赶紧走,我看着他们都嫌恶心,别叫他们脏了棠宁的眼。” 外头沧浪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觉得自己先前踹宋家大郎的那一脚给踹轻了,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后就拉着缰绳赶车朝着城南去,蒋嬷嬷他们带着奴仆婢女一应物事乘着小车跟在后面。 马车轱辘碾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响声,已近宵禁的时候,街头也很少能见到行人。 偶有行商归家的人赶车路过,夜风飒飒吹得人身子发冷。 宋棠宁裹着萧厌的披风窝在马车角落里,她整张脸都垂在厚厚的毛边下,浓郁眼睫遮住泛红的眼眶,想着刚才宋瑾修哄着宋姝兰的那一幕。 哪怕早就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也早就已经看清楚了那几人嘴脸,可是再看到他能理直气壮教训她之后,完全无视了她的难过,转过头却对宋姝兰小心呵护,她却依旧心口憋着的发闷。 明明他们十几年的兄妹之情,明明当初他那么疼她。 她一直都记得宋瑾修年少时能为了哄她开心偷偷带着她出去看花灯,能为了让她高兴半夜扎了纸鸢第二日清晨给她惊喜。 她病了他会哄她喝药,进学的路上会记得给她买最甜的糕点,他曾是世上最好的兄长,曾那般疼爱着她,可是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变了? 宋棠宁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谢寅和陆执年,谢寅年少好骗,陆执年又自负骄傲,如他们这种生于权贵世家高高在上的男人,会对娇弱可怜的女子心生怜惜进而动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痴迷颜色,忘记旧情,为了心中所爱抛弃一个不甚要紧的表妹和未婚妻,她都能够理解。 可是宋瑾修不一样,宋姝兰只是他的妹妹。 一个曾经与她同仇敌忾,信誓旦旦说绝不会让她抢了她地位的人,一个曾亲口跟她说他永远都只有她一个妹妹,绝不会让人伤害她的人,只短短半年不到就能变得这么彻底,仿佛将十余年的兄妹情谊忘了个干净。 到底是宋瑾修心性凉薄,还是她真的就那么不值得…… “别瞎琢磨。” 清冷嗓音突然响起,萧厌伸手搭在膝上,抬眼瞧着对面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良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视自己的偏倚。” 第20章 萧厌在哄着她 宋棠宁于茫然中错愕抬头:“什么?” “我说,你家的那位兄长未必不知道自己有错。” 萧厌的话让棠宁怔愣,见小姑娘不解地眨眨眼,他淡声说道:“宋瑾修不是稚童,也不似谢寅年少,他自恃君子向来以严于律己对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行为有失,他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宋棠宁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 萧厌就已经开口:“因为他不能认错,他一旦认了,就要承认他罔顾亲情,一旦认了就要承认他不修己身,君子当严于则己,时下世家子弟更讲究修身,他向来以君子自傲,可一旦他承认自己错了,就意味着他德行有失。” “宋瑾修年少入仕,向来都是京中世家子中佼佼之人,他是不会让自己摊上失德之名的,所以错的就只能是你。” “可是宋棠宁,这与你无关。” 男人嗓音如碎石砌冰,低低沉沉不带什么情绪,可是棠宁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安抚。 明明是那般厌烦解释喜静寡言的人,他却好似怕她听不明白,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棠宁鼻间拥堵时,眼中忍不住浮出水雾,她用力抱了抱身上包裹着她的满是雪竹冷香的披风,仿佛飘荡不安的心找到了停留之地,将眼泪强压回去。 “阿兄,你给我的那宅子好看吗?” “好看的。” 萧厌眼眸轻动,神色散漫靠在屏几上:“那宅子先前的主人贪欢好乐,最是懂得享受,宅子里处处都是用的最好的风景,我记得那宅中前院栽了许多花草,后院还挖了一方地水养做了温泉,若非我实在不愿挪动,倒早就住了进去。” 棠宁吸了吸鼻子:“那岂不是便宜了我了。” 萧厌纵容:“不便宜,收了银子,你喜欢就安心住着。” 棠宁歪着头:“那阿兄借我几个看家护院的人,要是宋家人上门,我好打发他们。” “好。” “谢谢阿兄。” 棠宁抱着披风露齿而笑,眼圈鼻头依旧泛红,可眼中却是明媚至极。 铖王妃坐在一旁亲眼瞧见萧厌不厌其烦的哄着宋棠宁,明明神色寡淡言语更无半句关心,可是他每一个字都在纾解着棠宁的心结,无声抚平她的低落,让小姑娘露出笑容。 她突然就对眼前这位声名狼藉的萧督主好感倍增。 阉人又如何,狠辣又能如何? 这萧督主的心比之宋家大郎干净多了,虽然行事不客气了些,嘴巴也毒了点儿,可对棠宁却是真心。 棠宁认了这么一位兄长是她的福气。 萧厌的府邸在城南积云巷,跟铖王府所在的城西相距甚远,马车一路摇晃着走到萧府门前时,萧家隔壁的宅子前早已经有人翘首以盼。 见到马车停下来,宋棠宁被人搀着下了马车时,那人就哭着扑了过来。 “女郎!” “花芜?” 棠宁惊愕,被自家贴身婢女抱着时忍不住看向萧厌。 萧厌提了下她身后落在地上有些长的披风:“你身上伤的重,得有人贴身照顾着,这婢女先前因着跟那外室女起了冲突挨了几板子,结果夜里偷偷跑了出来,瞧着是个忠心的,我就让人带过来了。” 花芜才刚十四岁,脸颊圆嘟嘟的,走路还有些瘸。 她凑上前后就泪眼汪汪地看着浑身是伤的棠宁:“我听他们说女郎您惊了马落了悬崖,还说您险些回不来了,您吓死奴婢了,呜呜呜,您怎么,怎么就伤成这个样子,您疼不疼……” 见花芜的眼泪都快要把她给淹了,棠宁恍惚想起上一世花芜瘦的皮包骨头,拿着一小包桂花糕哄她。 “女郎你尝尝,这桂花糕可好吃了,奴婢撑的肚子都圆啦。” 她故意打了个饱嗝,小心掰碎了点心喂给她,可因为太瘦而显得又黑又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她咽下去的糕点,偷偷舔着干的起皮的嘴唇。 “香吧,奴婢尝了,可甜了…” 小丫头笑的脸苍白,“奴婢攒了几两银子呢,等您好些了,奴婢就偷偷找个机会救您出去。” “奴婢都找好路啦,他们前院的人看得紧,可是后院的墙角有个狗洞,等趁着郎君他们出去时,奴婢悄悄背着您爬过去,等咱们逃出去后,奴婢就赚好多好多的银子,给女郎买各种各样的糕吃。” 花芜满是憧憬,轻声哄着烂了脸的她。 可是后来,她就看到血淋淋的花芜就被打死在了院子里,只因为她偷了宋姝兰的镯子。 她原想安顿好,就回宋家将花芜接出来,却没想萧厌先将人带了出来。 “花芜…” 棠宁想起上一世她血淋淋躺在门前的样子,心口疼的厉害,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可露出手上的伤又让花芜哭了起来。 “女郎的手怎么成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写字啊,呜哇!” 小丫头嚎啕大哭,抽噎着快要喘不过气。 棠宁顾不得伤心连忙哄她:“别哭了,我没事儿,我就是瞧着狼狈些,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真,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姨母。” 花芜眼巴巴地看向铖王妃,旁边的铖王妃也被她那哭的稀里哗啦的脸给逗笑。 “你家女郎说的是真的,她这些伤不碍事,只要好好换药好好休养就能好起来,只是你再这么哭下去她怕就站不住了,而且你屁股不疼吗?” 刚挨了板子就这么活蹦乱跳的。 “先进去吧。”萧厌说道,“我已经派人将里头大概收拾了一下,等你们进去后主院那边可以先住进去,何伯是我府里的老人,暂时先借你使使,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他,或是遣人来隔壁寻我。” “见过女郎。”一旁的何伯上前行礼。 棠宁看着萧厌:“阿兄不进去吗?” “不进了,今儿个夜深,你和铖王妃先安置,等明日我再过来。” 萧厌本就不是多言的人,能哄着棠宁几句已是不易,他叮嘱了何伯几句让他照顾棠宁之后,就朝着铖王妃点点头,转身直接去了隔壁的宅子。 等人走后,那瞧着一脸慈祥的何伯才笑着上前:“外头天冷,女郎和王妃先进去吧,马车上的东西我让人抬进去。” 棠宁点点头:“麻烦何伯了。” 第21章 丧心病狂的大宅子 积云巷虽然地处城南,不是京中最显贵的西边,可城南却因为有着京中最大的坊市,又靠近南下豊江的码头,加之京中许多署衙都置于城南,一些喜欢繁华的权贵便将宅子置在城南,而其中闹中取静如同桃花源地的积云巷,又是整个城南最金贵的地方。 这边的宅子丝毫不比城西的便宜,且因权贵聚集,一宅难求。 先前萧厌说他有处闲置的宅院时,就连铖王妃都想着应当就是个普通宅子,可谁想入内之后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等走过抄手游廊,绕过那偌大的花园,又经过一片亭台楼阁进了主院之后。 花芜张大了嘴:“女郎,这宅子好大啊。” 棠宁也是有些震惊,萧厌“卖给”她的这个宅子,大小都快要赶上半个宋国公府了。 半个可不是小瞧之言。 要知道那宋国公府是宋家几代经营,加之老国公在世时因立下功绩,先帝特意恩赏并了原本旁边一处闲置的空地,前后扩建了三次这才有了如今宋家所居的大小,那宅院大小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谁曾想萧厌给她的宅子居然这么大。 铖王妃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这宅子一万三千两,你家督主简直亏大了。” 就这大小,这地段,再翻上一番她都觉得丧良心。 何伯闻言笑起来:“我家督主不缺银钱,这宅院先前不少人想要,可是督主嫌他们碍眼,也怕回头搬个不省心的邻里过来日日吵闹烦着督主,所以就一直空置着。” “如今女郎来了倒是正好,往后两家走动勤些,督主府也能多些烟火气。” 铖王妃在旁听的乍舌,这位萧督主可谓是将差别对待做到了极致。 旁人闹了那就是碍眼,棠宁闹了就是烟火气。 宋棠宁也是因为何伯的话悄悄弯了眉眼,搂着披风被花芜扶着坐在软榻上。 何伯唤了院中的人过来:“这些都是督主留给女郎的人,他叫杭厉,是这些护卫之首,负责保护女郎和这院中安危,女郎要是有什么吩咐尽可交待给他去做。” “这几个粗使女婢先前也是督主府上的人,有管外院的,也有厨房的,都是嘴巴紧懂规矩的,督主说女郎安顿好前她们先给女郎暂时用用,女郎用的顺手就留着,若不顺手回头找到合用的人再叫她们回了督主府就行。” 杭厉等人都是上前行礼:“见过女郎。” 棠宁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发现没带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先留着,等明日再见赏。” “多谢女郎。” 杭厉领着那些人下去后,何伯才笑着说道:“今日有些晚了,女郎早些歇着,我瞧着女郎来时身边带着些人,等明日我再将这院中的一应交予他们知道,这几日我会暂时留在这边,女郎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 棠宁柔声道:“好。” 何伯退下去后,外头跟着去安置东西和奴仆下人的蒋嬷嬷才走了进来,等见到铖王妃后就感慨: “原还以为这宅子久不住人怕是会有些荒废,谁曾想这里头什么都不缺,奴婢方才瞧过了,那院子里修整的极好,厨房里也立刻就能用,只除了有几处屋顶需要小小修缮一下,再规整一下库房,女郎就能安心住下了。” 铖王妃感慨了句:“棠宁,你认的这位阿兄行事倒是妥帖。” 明明是阉人不必在意凡俗礼节,可是萧厌却恪守分寸,入夜不进府邸,不让棠宁被人多嘴。 从棠宁决定离开铖王府,再到来了这宅子,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萧厌就已经让人将里里外外打理干净,又派了奴仆下人,巡院的护卫,连带着将他们所有需要顾虑到的地方全都处理好了。 这般周全,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铖王妃坐在棠宁身旁笑着打趣着说了一句:“要不是你是我阿姊的亲闺女,我也知道阿姊没有另外生一个那般俊俏的儿子,我都怀疑你是那萧督主的亲妹子。” 棠宁闻言抱着怀里的披风露出笑来。 这个新认的阿兄…… 真的很好。 蒋嬷嬷在旁与二人说了会儿,见铖王妃像是有话想要单独跟棠宁说,便领着花芜先去安置住处的被褥床衫。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铖王妃才倒了些热水递给棠宁,然后问道:“棠宁,宋家那边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棠宁抿抿唇:“我不想回去了。” 铖王妃没有急着追问她为什么,也没惊诧她的心思,早在刚才铖王府里棠宁质问宋瑾修他们时她就已经有所预感,她只是问道:“想好了吗?是只是不愿意跟宋家人同住,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棠宁目光微缩了下:“姨母……” 铖王妃看着她:“我这些年的确被你姨父宠的娇气,也不愿跟人耍什么心眼,可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你今日跟宋瑾修说的那番话不像只是置气而已。” “若只是宋姝兰的事情,你犯不着与他一副决裂姿态,还大有想与宋家撕破脸皮断了往来的样子,而且你还提起了陆执年,姨母是亲眼见过你对陆家那小子的痴情,若非他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断不会说出退婚的话来。” “棠宁,你老实告诉姨母,宋瑾修他们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棠宁有些错愕地看着铖王妃,可片刻后又恍惚,是啊,姨母的父亲是故去太傅,他又怎会真的养出个半点成算都没有的女儿来。 “姨母,宋姝兰她,可能不是父亲的女儿。” “你说什么?”铖王妃瞪大了眼。 棠宁抿了抿唇:“先前三叔刚将宋姝兰带回府里的时候,是直接将人送去大房的,那两日大伯母跟伯父大吵了一架,就连祖母对宋姝兰也是极为厌恶,一副不愿意将人留在宋家的样子。” “当时宋瑾修不在府里,大伯母好几日都没露面,我隐约还听府里的人说她病了,想去探望都被挡在了门外。” “后来过了没几日,三叔就突然将宋姝兰送到了我面前,跟我说她是父亲在外留下的风流债,宋姝兰的娘是父亲年轻时在外养的外室。” 第22章 渣男陆执年 “你说的是真的?”铖王妃听着棠宁的话后脸上猛地就绷了起来:“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 棠宁低声道:“我之前也没有想到。” 不是没想到,而是那时候的情形根本就容不得她细想。 那一天宋覃他们突然把她叫到了前堂,开口就说宋姝兰是父亲的血脉,宋姝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说着她生母跟宋熙的那些过往亲密,她当时脑子里只剩下“父亲背叛了阿娘”的念头,哪还能想得到其他。 宋鸿劝她毕竟是她父亲血脉,宋老夫人说此事传扬会毁了她亡父名声,宋姝兰手里又拿着几封宋熙写给她生母的情信,再加上刚赶回去的宋瑾修也劝她。 只是将人留下给她个栖身之地,免得旁人说宋家绝情,她满脑子嗡嗡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下来,等回过神时,宋姝兰就已经成了二房的女儿。 棠宁喉间泛着苦:“我原以为她真是父亲血脉,怕她拿着那些父亲写给她生母的东西在外招摇,会让阿娘也跟着被人耻笑,可是后来再想的时候却觉得不对。” “若她真的父亲的血脉,三叔刚将人带回来时何必隐瞒她身份,况且父亲跟阿娘那般恩爱,膝下无子也从未想过要纳妾,他怎么会去找别人。” “那几日大伯母病的太过凑巧了,连祖母前后态度也是奇怪。” 她上一世也是真的傻,才会到死都没想过这些。 铖王妃脸色难看至极,当初她知道宋熙突然多出个庶女时,宋家已经将宋姝兰的身份定死,问棠宁,棠宁只哭,宋家人又口口声声笃定宋姝兰是宋熙血脉。 她当时只气得胸口疼,觉得阿姊看错了人,替阿姊不值得。 可是谁能想到,宋家居然敢拿宋姝兰冒充二房之女? “如果宋家当真如此,那他们简直该死!” 不仅混淆二房血脉,污阿姊和姐夫身后之名,甚至还纵容宋姝兰欺辱棠宁。 最重要的是,铖王妃不需要棠宁提醒就能想到,若是那宋姝兰只是寻常之人,以宋国公府的家世断然不会让一个外姓人进入府中,哪怕只是冒充二房之人,也会损了国公府的利益,除非宋姝兰本身就是国公府的人。 加之宋覃将人带回率先送去大房,以及宋家大房那些反应…… 铖王妃满是怒意地说道:“当初宋覃南下办差所经之地所有人都知道,我会让人去查宋姝兰的身世,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棠宁眼神微闪:“姨母,要不然让姨父帮忙去查?” 铖王妃愣了下。 棠宁眼睫微垂:“宋姝兰如果真的不是父亲的女儿,这次我与宋家闹成这样,大伯和三叔定会想办法遮掩,而且当初三叔将人带回京城时为保宋家声誉,想必也不会留下痕迹,那宋姝兰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从安州而来。” “姨母与我亲密,你若派人宋家定会察觉,他们去了也未必能够查到真相,可是姨父手里应该是有些能人的,让他派人去才能早些查清真相。” 铖王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行,等明日我回去之后就与你姨父说,若宋家当真这般欺你,我和你姨父定然不会饶了他们!” 棠宁“嗯”了声,轻靠在铖王妃身前。 她既想看看铖王到底是在意她和姨母,还是更在意其他。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铖王妃才再次开口:“棠宁,你与陆家的婚事……” 宋棠宁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到:“姨母,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陆执年。” 知道陆执年喜欢有才学的女子,她就拼命学着她并不喜欢琴棋书画。 知道陆执年不喜欢聒噪之人,明明生性活泼的她让自己变得寡言乖巧。 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陆执年,也一直都以为自己注定会是陆家妇,她拼命的地追逐陆执年,让自己变成足以匹配他能够成为陆家宗妇的人。 陆执年与宋瑾修一样都是年少出众,只是比起宋国公府虚有国公之名不同,陆执年的家世要更为显赫。 身为第一世家的嫡出子,又是皇后偏宠的子侄,陆执年生来就比旁人要高一等,加之陆执年性子虽然清冷却容貌极为俊逸,京中觊觎陆家婚事的女郎比比皆是。 嫉妒她与陆执年婚约的人不少,时常出言嘲讽她不配陆执年的也更多,可是棠宁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哪怕再多的酸言酸语她都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陆执年待她虽然不算热情,却也不喜欢那些人。 可是宋姝兰不一样。 宋棠宁紧抿着嘴角有些压抑:“这些年我一直跟在陆执年身后,他从来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哪怕我费尽心力讨好着他,他也鲜少对我有过笑脸。”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他只要说一句话,哪怕再不喜欢的事情我也愿意去做,可不管我怎么做他也从未夸过我一句,我一直以为他待我冷淡是他生性如此,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根本就不是的。” “您知道我第一次听他夸宋姝兰的时候,在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吗?那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的神色。” 如春风和煦,寒雪初融,浅浅温柔之下带着难以言喻的宽纵。 宋姝兰红着脸,与长身玉立的陆执年相视而笑。 那种不需要言语眼中只有彼此的默契,让上一世将陆执年视为夫婿的她嫉妒的疯狂,疯狂到容不下宋姝兰,疯狂到后来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到了那种绝境之下,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宋家后院。 “姨母,我不想再拼命追逐他了。” 棠宁低声道, “我也不喜欢他了。” 铖王妃听着身旁女孩儿低低细语,听着她沙哑压抑的苦涩声音,心口揪着的疼。 她不是没看出来陆家嫡子对棠宁的冷待,明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陆家也一直未曾否决过这段婚约,就连婚期也是皇后亲自替陆执年定下来的,可是陆执年却从未表露过半点热情。 这段婚约之中一直都像是棠宁一厢情愿的付出,二人每每相处也都是棠宁跟在陆执年身后说话,陆执年偶尔一句浅淡言辞,就能让棠宁欢天喜地许久。 铖王妃知道自家外甥女曾经有多期盼嫁进陆家,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便知她有多伤心。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这世上的好儿郎多的是,咱们棠宁不稀罕他。” 铖王妃轻拂了拂了棠宁额前的碎发, “你与陆执年的婚事定在来年,眼下还不急,等宋家的事情查清楚后,我再想办法帮你退了这婚事。” 棠宁低声道:“可是皇后那边……” “皇后那边又如何,她是对你不错,可是谁不知道那陆家子对你冷淡,况且无缘无故退婚皇后不会罢休,可陆执年丢弃你在前,还险些害你性命,就算退了婚约他们陆家能说什么?” 无情无义的那是陆执年! 铖王妃已经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将陆家这婚事,平平安安退了不牵扯到棠宁,还得让外头那些人不至于说棠宁的不是,且陆家还得是理亏的一方。 宋棠宁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嘀咕,埋首在她肩头眼眶发热。 姨母总是这样,不管她想要做什么,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甚至会得罪了外人眼中不能得罪的人,姨母也从不会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可这么好的姨母却死的不明不白。 棠宁伸手抱着铖王妃的胳膊,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姨母出事。 绝不能!! …… 宋棠宁搬去城南积云巷的事情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别说是宋家的人震怒,陆家那边第二日得到消息时也是满脸不敢置信。 “他们宋家是怎么回事,明知道你跟宋棠宁都快完婚了,他们居然还让她跟萧厌那阉人厮混?!”陆老夫人满是沉怒,“他们知知道那阉人是个什么东西,我陆家宗妇怎能与他为伍?” 陆执年紧拧着眉心。 “还有外头传的那些都是个什么东西,你跟那宋家大郎还有城王府世子先前到底怎么回事,居然会为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将宋棠宁扔在了?山?” 陆执年眉心拧的更紧,脸上也是冷了下来:“我没有扔她。” 陆老夫人怒道:“那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外头现在都怎么说你,他们盛传你跟谢世子喜欢那外室女,为此才扔了宋棠宁,我告诉你,我陆家绝不可能让个外室女嫁入府中!” “祖母,我不喜欢她。” 陆执年下颚绷紧,只觉得这传言荒谬。 那宋姝兰的确瞧着柔弱乖巧,比之满是任性跋扈的宋棠宁要懂事的多,而且她知进退,从不与他过多纠缠,每次见到他时只温温柔柔地行礼就退开。 可是宋棠宁却跟个刺猬似的,只要见到他跟宋姝兰说话就撒泼大闹一场,事后不是欺负宋姝兰就是缠着他质问。 这让陆执年很是烦闷。 他不喜欢宋棠宁她跟个黏人的糖块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也不喜欢她总是“陆哥哥”、“陆哥哥”的叫着他,好像她自己没有能做的事情一样。 陆执年对宋棠宁这位未婚妻没什么好感,也欣赏宋姝兰出身低微却坚毅有才华,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有跟宋姝兰有过半点逾矩,更清楚自己要娶的是宋棠宁。 陆执年说道:“祖母,我跟宋姝兰清清白白,先前也不知道她是外室女,那日?山之上我只是因为棠宁胡闹,觉得她这般性子若不收敛,等将来嫁进陆家之后容易惹祸,这才想着要教训她一些。” “我原以为宋瑾修是她兄长,谢寅也跟她关系极好,那两人就算生气也会留人在她身边护着她回灵云寺,可谁知道那二人居然一个人都没留。” 若是早知道会如此,他也不会将下人全部带走。 陆老夫人沉着眼看他:“你与那宋姝兰当真没什么?” “没有!” “那她呢?” 陆执年愣了下,才摇摇头:“先前在宋家,她也未曾勾引。” 陆老夫人闻言神色这才松了一些:“既然如此,那你就该远着那外室女一些,免得让她坏了你的名声,还有宋棠宁,她是怎么回事?” 陆执年抿抿唇:“她就是这般性子,祖母放心,晚些时候我叫人去唤她回宋家。” 他的话,棠宁不会不听。 陆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待她回去之后,让宋家好生教教她规矩,即将大婚的人还这般胡闹,让得京中上下瞧你和陆家的笑话,要不是她娘那边荣家留下的人脉,这婚事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她陆家的嫡长子,什么样的公主郡主配不得,偏选个这般入不得她眼的人。 陆老夫人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宋棠宁,只可惜皇后娘娘喜欢,四皇子也需要荣太傅留下的那些人脉替他铺路,还有荣太傅留下来的一些东西……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若非如此,她是断然瞧不上宋棠宁的! 陆执年在陆老夫人那里挨了训斥,出来之后就神色更加冷了,既是因为外间传言,也是因为棠宁跟萧厌突如其来的亲近。 “郎君,宋小娘子那边……”身旁跟着的长随松墨低声问。 陆执年眼中厌烦:“你去一趟积云巷,将我房中那支青云兰花水盏给她送去,还有她上次说喜欢的那个珊瑚珠手串,也取了一并给她送过去。” 松墨有些迟疑:“宋小娘子受了伤,郎君不去看看吗?” “不去。”陆执年冷淡。 宋棠宁的性子本就有些得理不饶人,而且娇蛮的厉害。 宋家的事情虽然做的有错,可她大可与宋家私底下解决,不管怎么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她却将事情闹的这么大,还跟萧厌牵扯到一起,连累他也被人诋毁。 陆执年不喜欢宋棠宁这般跋扈,又怎么会愿意去哄着她。 “你去见她就行,只是去的时候,记得将外头人怎么说我的那些与她说一遍,再告诉她我被祖母罚跪,没办法去探望她。” 以宋棠宁对他的在意,她定会知道错的。 等她回了宋家之后,他再去安抚她一下就行了。 第23章 让他滚! 松墨捧着自家主子的礼物到了积云巷时,直接就被挡在了宅子外。 “你去与宋娘子通传,就说我是陆家的下人,特意奉我家郎君之命来探望宋小娘子。” “我家女郎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松墨瞪大了眼:“我是陆家的人!” 那人闻言一动不动,只是面无表情挡在他身前。 “你什么意思?” 松墨脸色极为不好,他身为陆执年的贴身长随,又自幼都长在陆家,虽然只是个下人,可是在京中无论去到何处旁人都会高看他一眼。 唯独眼前这人却仿佛全然不在意他不在意陆家,对于他的话这般无视,无端让松墨恼怒。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尚书令陆家的人,我家郎君是陆家三郎,是宋小娘子的未婚夫婿,他与你们女郎的婚期就定在来年三月。” “宋小娘子与我家郎君感情极好,我奉郎君之令过来你却将我挡在门外,宋小娘子知道后定会怪罪于你!” 那人仿佛听不到他的话,只垂眼不动。 “你!!” 松墨顿时恼怒:“你让开,我有要事要见宋小娘子……” 他见此人说话不通,只跟个门神似的守在那里一声不吭,抬脚就想朝里闯,在他看来以宋小娘子对他家郎君的感情,就算他闯了进去有所冒失,可只要让她看到郎君送她的东西,她也定不会在意。 可谁知道他才刚闯到门前,一只脚下还没踏过门槛,就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就见一柄长剑擦着他的腿边“砰”地一声钉在了门槛上。 松墨吓得脸色苍白,抬头就见一道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你……你是谁,怎敢随意伤人?!” 杭厉扫了眼既惊又怒的陆家下人,神色冷漠道: “此处归于棠府,督主有令,往后这府宅无女郎准允,谁敢擅闯半步,哪条腿进来砍断哪条腿。” 他目光落在松墨腿上,松墨吓得连忙退开几步。 “我不是擅闯,我是奉我家郎君之令来探望宋小娘子的,我家郎君很是担心宋娘子的伤势,只是因有事不能过来,所以特意让我过来。” 松墨强撑着脸,“你们虽是萧督主的人,可这里既然是宋小娘子的府邸,那见不见我总要跟宋小娘子通传一声……” “让他进来吧。” 一道女声传了出来,松墨抬头瞧见门内站着的身影时候顿时激动:“花芜。” 花芜没理会他,只朝着杭厉说道:“杭大哥,女郎想见他。” 杭厉闻言这才朝着一旁退开:“放他进来。” 松墨其实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瞧见督主府的下人,更没想到外间传言居然是真的,那萧督主居然真的认了宋小娘子当义妹,将人带回了积云巷不说,还特意派了人过来“看家护院”。 这宅子门前站着的那些人不似寻常护院,反而都像是见过血的,特别是刚才朝着他动手的那个人,那一剑是真的冲着他腿上来的,要不是他闪躲得快,这会儿怕是早就断了腿。 松墨被花芜领着进了院子之后,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门前守着的人,朝着花芜说道: “你家女郎怎会跟这般野蛮的人交好,那萧厌恶名昭著,他手下的那些也都是乱咬人的枭犬,你们就不怕被他们伤了。” 花芜没理会他,只是继续朝前走。 松墨心有余悸:“你没看到刚才那些人可恶的样子,狗仗人势,竟敢伤我,待会儿见到宋娘子定要与她说说,那萧厌手下都这般无礼,他又能是什么好人……” “唰!” 花芜脚下一停突然就转过身来。 松墨险些一头撞在她身上,忙踉跄退了半步:“你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干什么!”花芜板着小脸,“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陆郎君向来爱教训我家女郎,说她不懂规矩言行冒失,那你这又算是什么?” 松墨脸上一僵。 “你们陆家自诩清贵,家风最是严谨,怎么连背后休得议人言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 松墨刚想反驳一句。 花芜就板着脸道:“这里是我家女郎的府邸,不是你们陆家,这里的人也由不得你来挑拣,你家郎君既然是让你来见女郎的,你就该知道上门拜访该有的礼节。” “若不懂,就回你的陆家去。” 松墨被教训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着花芜说完转身就走,半点都没有以前见到他时主动凑上前来的讨好,他既是动怒却也心中有些惊凉。 陆、宋两家的婚事从来都是陆家在上,别说是宋家其他人,就算是宋棠宁见到他时也从来都是笑脸相对,为着的就是从他这里打听一些郎君的事情。 花芜是宋棠宁贴身伺候的人,自然也跟她一样在松墨面前低一头,可是如今花芜却突然翻脸,说话更是毫不客气,句句指向陆家,这叫松墨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等见到宋棠宁的时候,这感觉就越发厉害了。 “陆执年让你来见我?” 宋棠宁刚送走铖王妃不久,就听说陆家的人来了。 见到松墨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预料之中的冷嘲。 这些年她一直追在陆执年身后,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对陆执年的痴缠,也看得出来她对陆执年的在意,反倒是陆执年对她一直都是冷冷淡淡。 他承认着两人的婚约,仿佛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赏,二人之间永远都是她在付出,靠着她的一腔热情来维系着那份丝毫感受不到的“情谊”。 以陆执年对她这些年的态度,他要是能亲自上门才奇怪了。 松墨听到棠宁对陆执年直呼其名时心中一咯噔,连忙上前: “宋娘子容禀,郎君听闻您受伤之后昨天夜里一夜都未曾安寝,今天一大早就想要来看您,可是却被老夫人留在了府中训话还受了罚。” “郎君眼下还在祠堂里跪着,他无法出府,又实在担心您安危,这才让我先行过来看看您伤的怎样,还叫我送来了您最喜欢的珊瑚手串。” 往日若是松墨这么说,宋棠宁早就该着急了。 她该神情焦急地问他“陆哥哥怎么会受罚”,该着急郎君罚跪伤了膝盖,可是此时她却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哪怕听着陆执年跪在祠堂的事情没有半点动容,只神色淡淡说了句:“是吗?” 松墨有些不习惯她的冷静,却还记得自家郎君的叮嘱。 “宋娘子是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有多碎嘴,先是怀疑郎君待您的情谊,又有议论郎君与您婚约的,还说什么郎君背信弃义瞧上了宋家那位外室女的。” “他们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家郎君与您可是青梅竹马,对您的在意更是日月可昭,您二人婚期在即,郎君在意您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瞧上旁人?” 松墨有些愤愤,“那些人就是瞧见郎君与您感情好,心中嫉妒才会出言挑拨,他们居然还言语辱及陆家,老夫人闻言太过生气,为此还教训郎君说他让您受了委屈。” “老夫人说,郎君的夫人只能是宋娘子您,还说郎君一时糊涂竟会被人撺掇着险些害您出事,她罚郎君跪在府中祠堂面壁思过,还说您什么时候消气什么时候才让他起来…” 宋棠宁听着松墨的话后,瞧着他那副为主不平的愤愤,看他满是担忧陆执年的样子,只觉得突然好笑。 陆执年在陆家有多受宠,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陆家那位老夫人对她虽从未说过重话,也未曾怎么为难过她,可是棠宁却是能感觉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瞧不上。 那老夫人长着一副慈祥面孔,待人也和和气气,可是每一次与她相处的时候都不断地告诉她陆执年有多好,不断地跟她说她那位孙儿有多的京中闺秀看重,又有多少人喜欢嫉妒这门婚事。 她不断地跟她说着,她能跟陆执年定亲是她的运道,也一次次地说着若非陆家守诺,以她的身份是配不上才华出众的陆执年的,也配不上陆家宗妇的位置。 她总能在她身上挑出各种各样的错来,举止不够娴静,言行不够规矩,衣着太过花俏不够稳重…… 棠宁本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却被一点点磨得自卑怯弱,她开始觉得她当真配不上陆执年,觉得这婚事是陆家恩赐。 她死死抓着陆执年不肯松手,拼命对陆执年好,费尽一切心思努力维系这段得之不易的“感情”。 棠宁抬眼看着松墨时,眼眸里划过一丝嘲讽。 以陆老夫人那般自视陆家子嗣高人一等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会训斥陆执年替她出头。 松墨见宋棠宁没出声,忍不住说道:“宋娘子,眼下天冷,祠堂阴寒,郎君的身子恐怕扛不住,老夫人最是疼您,您能否劝劝老夫人让她别再动怒……” “你想让我怎么劝?”棠宁好脾气地问。 松墨忙说道:“不如您随我去趟陆家……” “怎么去,你抬着?” 棠宁一句话让松墨脸上僵住。 “你看看我这双腿,差点废了呢,老夫人疼我连你家郎君都罚,我若这么去了,你就不怕被老夫人打折了腿?” 她言语轻然,却是让松墨一瞬间噎住:“可是郎君……” “你家郎君那么心疼我,又在意我安危,知道我在?山受伤,哪里舍得让我断着腿去陆家替他求情。” 宋棠宁看着手边放在锦盒里的珊瑚手串:“何况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外人之言,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是蜚语滔天也不必放在心上。” “你也让他劝劝你们老夫人,不过是几句难听话罢了,说他狼心狗肺负心薄情,他难道还真就不是个东西了?” “让老夫人别放在心上,几句流言伤不了陆家,你家郎君也掉不了一块肉,随那些人去吧,毕竟嘴长在人家身上,你们还能堵着不成?” 松墨眼眸瞪大看向棠宁。 棠宁见他满是震惊的神色只觉嘲讽。 这些话,是陆执年曾经跟她说过的。 那时宋家刚认回宋姝兰,宋家二房突然多出来个“庶女”,往日里她总喜欢拿她父母恩爱比拟她与陆执年,想要跟宋熙夫妇一样执手白头。 可宋熙突然多了个庶女,她父母那场恩爱就好像成了笑话,那些京中与她不睦的闺秀便拿此事嘲笑她,甚至话里话外挤兑她配不上陆执年,说她纠缠着陆家才能延续婚事,说陆执年根本就不喜欢她。 棠宁气得与人争执,闹出不小事端。 回宋家被宋老夫人他们训斥后,棠宁就找陆执年哭诉,当时陆执年就是这么说她的。 他满是厌烦她在外惹事,更觉得她小题大做不该为了这些小事跟人争执,不仅丝毫没有安慰棠宁,还将人训斥了几句,让棠宁哭得越发狼狈委屈。 棠宁见松墨那副哪怕强撑着也掩饰不住震惊的苍白,那拙劣到让人发笑的模样,让她无比自嘲。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以前到底是有多蠢,才会叫陆家这主仆二人将她当成了傻子。 “宋娘子是不是误会了郎君,郎君他真的在府中罚跪……” “你是不是觉得我蠢?” “宋娘子……” 嘭—— 先前打开的锦盒猛地合上,棠宁神色骤冷:“还是陆执年把我当成了好糊弄的蠢货?” “他在?山扔了我,跟宋姝兰不清不楚,如今一个手串就想将事情抹过去,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是跪死在了祠堂里那也是他应该受的。” “宋娘子……”松墨想要开口。 宋棠宁直接抬手将桌上东西扫落:“回去告诉陆执年,我宋棠宁不是非他不可,他要是觉得宋、陆两家的婚事委屈了他,这婚约大可退了,别拿这点东西来糟践我,我宋棠宁一条命还没这么贱!” “宋娘子……” “滚出去!” 宋棠宁像极了被惹怒的小姑娘,满是倔强地红了眼,那仿若受了委屈眼中挂着泪,划伤的脸上神情激动,“让他滚!!” 外头连忙有人进来,抓着松墨就将人架了出去,连带着他带来的东西也被扔了出去。 松墨在外大喊:“宋娘子,你误会了,郎君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以为你喜欢想让你开心……” “你滚!” 里头传来仿佛崩溃的混着哭泣的喊声,隐约还能听到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哗啦声。 “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 松墨被人强行拉了出去,嘴上也被堵了起来,而里间花芜则是瞧着本该嚎啕大哭的宋棠宁一边扯着袖子擦了擦绯红的眼尾,一边塞了块茯苓糕进嘴里,神情冷漠的嚼了嚼。 “花芜,这糕不好吃。”棠宁嫌弃,“太腻了。” 花芜默了默:“……那奴婢下次少放点糖?” “记得加些榛子和核桃仁,那个嚼着香。” 花芜神色恍惚地答应下来。 棠宁将剩下的糕塞进嘴里,嫌弃越重。 真腻歪。 跟陆执年一样! “算了,下次别做了。” 简直倒胃口! 第24章 她“唰”地将脚收回去,一脸羞窘 皇宫之中,刚散早朝的萧厌一身紫色蟠纹官袍从御正殿内出来,便有人将捧着的厚裘递了上前。 “督主怎得耽误这么长时间?” 素日早朝也就一个来时辰,今日却近三个时辰,殿中还时不时传出安帝震怒的声音。 缙云压低了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厌伸手穿过裘袍,眸色恹恹:“先前落寒山上死的那几个人消息传回了京中,陛下动了怒。” “怎么会,我们明明瞒着……”缙云眉心轻跳。 安帝一直都在让督主这边调查漕粮的案子,可是世家那边有人出手阻拦,他们查得并不顺利,之前好不容易查到了几个证人,怎料回京途中却在落寒山上被人下了黑手,虽然带回来个活口,可那人受惊之后却成了半个疯子,说话颠三倒四难以为证。 这事他们并没回禀京中,只想着看能顺藤摸瓜找出线索来,谁料却有人捅了出去。 萧厌淡声道:“你瞒着,自然有别的人会进言。” “那陛下可有怪罪督主?”缙云担忧。 萧厌闻言神色冷嗤,怪罪是怪罪了,安帝向来都是如此,若不如意身边的人自然会吃了挂落,那些个世家的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将这事捅了出来,是想要让他因办事不力失了君心没了圣宠。 只可惜他们大抵是不明白,他能走到这一步从来都靠的不是所谓的圣意,这世上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该怎么去安皇帝的心。 “无碍。”萧厌问道,“蔡奇那边如何了?” 蔡奇就是他们从落寒山带回来的那人。 缙云低声道:“秦娘子已经过去看过了,说他这疯症是受了惊吓,有机会能够缓解,只是能不能全然清醒恢复到常人的模样,得看运气。” “让她尽力就行。” 萧厌朝着内侍监走去,身上紫色官袍卷过宫中石阶,带出一股冷厉风势。 路两旁的宫人看到他时都是连忙低头后退,行礼唤声督主,等到萧厌领着人过了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 内侍监原是专管宫中内廷司务的地方,权利虽大地位却不高,直到萧厌掌印成为内侍监之首,又得安帝看重得掌黑甲军以及内侍省下辖六局,手握刑庭司后,内侍监的地位便与日俱增,权势日盛。 萧厌日常宫中管事的地方在其中最为显眼的福运殿,他刚入内就瞧见沧浪迎了上来。 “督主。” “你怎么进宫了。” “陆家的人去找宋小娘子了。” 萧厌原本解开身上厚裘的动作顿住,抬眼道:“陆执年?” 沧浪摇摇头:“不是,是陆家的一个下人,好像是陆执年身边的长随,叫松墨的。” “只有他一人?” “对,没见陆家其他人身影。” 萧厌神色顿冷。 昨日宋家的人来闹过之后,宋瑾修没把宋棠宁带回去,他就知道陆家那边肯定会找上门来。 宋、陆两家婚约未退之前,宋棠宁在外还是陆家将娶之媳,他们是绝不可能将人放在他萧厌身旁,而且?山那事宋瑾修为人兄长被人谩骂,那个陆执年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外面的人都议论陆执年薄情寡义,他为挽回名声也会找上宋棠宁。 萧厌原以为陆执年好歹会做做表面功夫,亲自过来劝说棠宁回宋家,就算他自己在乎脸面,陆家也会寻个长辈过来表示歉意,安抚一下宋棠宁,可他没想到,那陆执年居然只派了个长随。 这般敷衍,这般无视。 他有错之下尚且如此,那平日呢? 那陆执年和陆家又是如何对待宋棠宁的? 沧浪也是替宋小娘子不值:“这陆家简直欺人太甚了些,宋小娘子险些死在了?山,陆执年与她定亲多年居然都不愿来看上一眼,还叫他那长随哄骗着宋小娘子说他被陆家老夫人罚跪祠堂,想要骗宋娘子去陆家,可早些时候分明有人瞧见陆执年去了桓王的衡廷阁。” “那个陆家的下人也不是个好东西,拿着个破珊瑚手串就想哄着宋小娘子,惹得宋小娘子掉了眼泪,哭着将人撵了出去。” 萧厌皓眉冷凝,刚解到一半的裘氅披了回去,转身就朝着宫外走去。 棠宁正关着房门蜷缩在榻边,跟花芜两人数着铖王妃给她留下的银子。 厚厚一沓银票,旁边还有两个小匣子里装着满满的金银锞子,以及一小盒薄如蝉翼的金叶子,很适合用来打赏或是送人。 花芜数了数满是震惊:“女郎,这里的银票就有一万八千两,这些金银锞子和金叶子加起来也有个二三百两,王妃怎么送了这么多过来……” 棠宁抿抿唇:“姨母是怕我受委屈。” 她暂时回不去宋家,宋姝兰的身份查清之前她也不好主动跟宋家翻脸,父亲和阿娘当初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全都放在宋家,她一时片刻拿不回来,虽有宅子安身,可这么大的宅院想要维持,无论是下人还是日常所需都不是小数目。 宋棠宁抱着绒毯朝着花芜叮嘱:“先将买宅子的银子取出来,再取二百两包了交给何伯,让他分给督主府派来的下人,就说是我给他们的见面礼,记得给何伯送过去时,再单独包十张金叶子给他,剩下的先收起来。” 花芜连忙点头记了下来。 棠宁靠在窗边瞧着她分装着银票,身上的绒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旁边烧着碳盆,徐徐热意升腾,屋中温暖如春。 棠宁刚用了汤药后身上有些发热,悄悄将褪了鞋袜的脚探出毯子外。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窗边挂着的如意金穗,有些懒洋洋的才刚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就蓦地瞧见外头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 萧厌大步进来时,一身气势寒厉,刚走到院门处想要让人进来通传时,就抬眼瞧见窗边玲珑有致,伸着懒腰跟只猫儿似的倚在窗边的身影。 二人视线相对,棠宁忽地就瞪圆了眼眸,她举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原本因伸腰挺直而鼓囊囊曲线毕露的胸脯缩了回去,下意识“唰”地将脚收回了绒毯里,一把就拉下了窗门。 “……”萧厌:“?” 第25章 乖的让人想要揉一揉她脑袋 关上的窗牖颤了三颤,院中一时安静至极。 只片刻,隐约听到屋中那叫花芜的婢女说了句什么,那边窗上又突然被人推了开来。 宋棠宁避开受伤的手,用胳膊支着窗扇,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眼眸赩赩水色,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羞窘和懊恼,棠宁细着声音不好意思低叫了一声:“阿兄,你怎么来了。” 萧厌见她涨红的脸忽然就笑了,他紧绷凛冽的身形松了下来,腰间肌肉放松后,整个人恢复了惫赖散漫。 “刚下朝,过来看看。” 绕过院前进了屋中,见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一张小脸通红。 他站在离些距离的位置说道:“这宅子如何,可还喜欢?” “喜欢的。” 一说起自己往后的家,宋棠宁也顾不得羞窘了。 “阿兄这宅子真的是极好,前院那些雕栏画壁精致极了,就连横梁上的翅木砾画都让人移不开眼,而且花芜说后院的暖水泉边还栽着好些海棠呢,再过上一两个月就能瞧见开花。” 她探着头露出又黑又亮的眼睛,跟得了喜爱之物的小孩儿,面如春棠悬于枝头,娇俏艳丽。 “阿兄不知,我阿娘最喜欢海棠了,以前府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棠,就连我的名字都是阿娘照着花儿取的。” 阿娘会叫她小海棠,会指着枝头盛放的海棠花跟她说,我家小海棠将来定会比花儿还美。 女孩儿说起喜欢之物,眼眸清澈,嘴角高扬。 小巧的嘴边露出两个梨涡,看起来很乖。 萧厌只觉这张脸跟小时候那粉团子几乎重叠,眼底也是浮出笑来。 “若是喜欢,可以让人将后院其他地方也种上海棠,宫里有几株复色海棠的花种,花开时极为妖艳,是寻常难见的珍品,我回头让人去寻几粒花种过来,将其移栽在你府中,待到来年就能花开。” 一句“你府中”,让棠宁眼眸弯了弯:“会麻烦阿兄吗?” “不麻烦。” “那能不能再要两支垂丝海棠……” 女孩儿像是怕自己显得太过贪心,红着脸低低道,“御花园那里有好大一片海棠园,花开时好看极了,若是悄悄取两支回来应当不碍事吧?” “不碍事,我叫人挖几株就是。” 棠宁顿时惊喜抬头:“谢谢阿兄。” 萧厌扬了扬唇。 棠宁请了萧厌坐下后,就让花芜去取了茶具替萧厌煮茶,她则是将先前备好的银票递给了萧厌。 听闻是买宅子的钱,萧厌并未推拒,直接就将银票收了起来。 “我听何伯说你想要将这宅子改名为棠府,晚些时候我叫人将房契地契都送过来,你让个妥帖的人跟着何伯一起去趟京兆府办好了手续,往后这宅子便是你名下财产,旁人碰不得。” “既已是你的宅子,原本的匾额就不好用了,过几日寻个人做个新的将现在的换下来,你若有喜欢的样式先叫人画了给我,我让人照着做。” 棠宁闻言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微润。 眼前这男人对她极好,是那种不曾言语却处处妥帖的周到。 他会顾及她心情,会在意她感受,会在细小之处体现他与宋瑾修、陆执年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护短和照拂。 他不会因为自身厉害就事事替她做主,反而竭力让她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将来。 就如这宅子明明不止这么点儿银子,随意拿出去售卖少说也得翻倍的价钱,她给的那点儿银子更是不足一半,可他宁肯半卖半送,银货两讫让她安心,也未曾直白说要赠她,让她离了宋家依旧惴惴不安怕无落脚之地。 宋棠宁眨眨眼柔声道:“我听阿兄的。” 小孩儿乖起来真的极乖,她本就长得很好,脸上伤痕敷着药不掩容色,细软的头发挽起来松松系在脑后,额发垂落几缕,乖得让人想要揉一揉脑袋。 萧厌捻了捻指尖,长袍悬于脚边:“听闻陆家的人来过了?” 宋棠宁老实点头:“来的是陆执年身边的长随,叫松墨。” 一说起陆执年,她脸上笑容就淡了下去。 “昨天宋瑾修他们来找我的事情被陆家知道了,他们也知道我跟着阿兄搬出了铖王府,就想着叫人过来将我哄回去。” “陆执年还叫松墨骗我,说陆老夫人因为心疼我受伤,罚他跪了祠堂,还话里话外暗示我因为我在钱家闹的那一出连累了他,然后送了条他不要的珊瑚手串就想让我去陆家给他解围。” 萧厌留意着她说话时的神情,见只有厌恶并无伤心,眼神也清明至极:“你是如何想的?” “我就只觉得他们把我当了傻子。” 棠宁脸色不好,眼里也是嘲讽, “阿兄是不知道陆家那老夫人有多宠陆执年,别说她根本不可能为我罚陆执年跪祠堂,就算陆执年真跪了,那也决对不可能是因为我。” 陆老夫人只会怪她不守规矩,怪她不肯息事宁人,怪她将事情闹大牵连了她的宝贝孙儿,连累了陆家名声。 她才不会心疼她是不是差点死在了?山,心疼她被人遗弃遭遇了多少。 “至于那条珊瑚手串,是我半年前喜欢过的。” “我及笄那日一眼就看上了那条戴在他腕上的手串,我听人说陆执年手中有两串一模一样的珊瑚手串,便想让他送我一条。” “可是不管我怎么明示暗示,他好像都完全听不懂,半点不接我话,还将手串收了起来再未戴过。” 棠宁原只以为他不懂她心思,虽然失望却没多想,可如今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陆执年从来都知道她喜欢什么,也明白她想要什么,他甚至笃定他拿了她喜欢的东西就足以讨她欢心。 他一直都明白她的心意,只不过是不愿意回应而已,将她那一腔真情当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萧厌听着她的话,漆黑眼底森冷下来:“那为何不退婚?” “会退,只是不是现在。” 宋棠宁深吸了口气,“我记得阿兄跟我说过,行事最忌无策擅动,也不能轻易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与陆家的事情比跟宋家更复杂,此事关乎皇后,关乎陆家名声,陆家绝不会容忍全身而退污了陆执年名声,而且有宋家在旁,他们也不会让我丢了陆家的这桩婚事,丢了与皇后结亲的机会。” “我得先解决了宋家这边,才能一击毙命退了陆家的婚事,所以我没与陆执年直接翻脸,只让他以为我是在与他置气,嫌弃他道歉不够诚恳,如此拖延一段时间,既能安抚陆家让他们不至于起疑,也能给查清宋家这边时间。” 小姑娘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抬抬着浓密长睫,看着身前奉若尊长的萧厌。 “阿兄,我做的对吗?” 第26章 谁敢朝她伸爪子,拔了就是 小女娘窝在软榻上,抱着绒毯绵软地唤他阿兄。 乌发细软垂在颈侧,望着他时隐隐藏着一丝不确定。 像是有些不安自己头一次以心思算计于人时是否失了分寸,想要求得认同和安抚。 萧厌眼里漾出几分柔软,消解了眉眼间冷厉:“你做的很好。” 棠宁骤然欢喜:“真的吗?” 见他颔首之后,她眼眸弯如月牙,多了信心,连腰板都挺直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陆家不好应付,我与陆执年这婚约定下多年,又是皇后下过懿旨的,要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就直接退婚,他们必定会于婚事之上纠缠,绝不会轻易让陆执年身上名声有了瑕疵。” “还有宋家那边,我不信任宋家的人,也怕他们跟陆家联手以尊长身份压我,所以想要退婚就得先与宋家断干净,否则两头牵扯最后落了恶名的只会是我。” 萧厌温和说道:“你想的是对的,此时与陆家翻脸并不明智。” 棠宁得了鼓励之后,先前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她心思不多,虽然也读书习字略通明理,可于谋算上却并不会因为重生一次就变得精明,她只能靠着对于陆执年性情的熟悉,还有宋家那头知晓的事情想出眼目前最周全的法子。 阿兄说她做的对,她便没了后顾之忧,只细软着声音说道:“我想麻烦阿兄一件事情。” “我手下无人,想要查宋姝兰的身世不易,先前闹起来后三叔他们恐怕也会想办法遮掩她出身,周全她与我父亲血脉之事,我想请阿兄帮我查一查她的来历,还有她在入京前的事情。” 萧厌没有拒绝:“我听沧浪说,你已经托铖王妃去查了。” “姨母久居后宅,手下那些人做做寻常事还行,可想要查宋家的事需得让铖王出面。”棠宁眼睫微闪,“我不信铖王。” “那就信我?” “你是阿兄……” “不过义兄妹而已,你怎知我待你是真?” 棠宁被他问得呆住。 “你与我相识不过两三日,我与薛姨那些过往也只是我一面之词,不过短短相处,你怎么就知道我与你那长兄不同,知道我之前所说的那些不是为了取信你胡乱编造?” “有龙纹佩……” “你昏迷一夜才醒,醒来衣物早已更换,随身之物自然遮掩不住,我若是存心想要骗你,别说半枚龙纹佩,就是再麻烦的信物都能寻来。” 萧厌看着眼前这太过轻信于人,毫无心机的小女娘。 “先前?山之上你已袒露身份,你应该听闻过我与世家之间争锋,为着漕粮贪污之事,我跟他们早已明刀暗箭,见了血光,不择手段对付他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怎知道我先前百般护你不是为了你身后宋家,与你亲近认你为义妹不是为了与你有婚约的陆家。” “我取信于你,也许只是想要借你来谋算他们。” 见棠宁脸色突如其来的苍白,微张着嘴时满眼无措。 萧厌说道:“你可知道宋家的事情若是被我查出,宋家从此便会为我所制,捏着那外室女的把柄就能钳制宋鸿及整个宋国公府,而且我若真想对付陆家,只凭你身上婚约就能搅得陆家天翻地覆,将你当成了刀子剐掉陆家一层皮肉。” “棠宁,世上之人无所求者极少,特别是你身上有利益可图之时,轻易交付信任是会吃亏的。” 他循循善诱,语气不重却如轰雷。 宋棠宁轻咬着嘴唇满是难堪狼狈,强撑着心神:“阿兄不会骗我…” “你怎知道?” “阿兄救过我。” “我或许只为了遮掩目的。” “我……”棠宁语塞。 萧厌说道:“兴许我早就设好了局,再以相救之情博你信任,好引着你心甘情愿成为我对付陆家的刀。” 棠宁脸上越发的白。 萧厌只觉得眼前的小女娘太容易信人,明明遭遇宋家却还不知防备。 他想要教她防人之心,想让她明白利害关系,只是话到了嘴边,瞧见她泛了红的眼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本就是养在屋檐下的娇花,怎能盼着心思城府。 萧厌递了方锦帕给棠宁,见她紧紧咬着嘴唇抓着袖子像是受了委屈,他道: “你于宋家的事上吃亏,该学着如何保护自己,我虽与旁人不同,可你也该防备些,否则我若起意伤你,你岂不危险?” 棠宁埋着头不吭声。 萧厌轻叹了声,将锦帕收了回来:“好了,宋家的事情我会帮你查。别气了,晚间想吃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颇为耐心地说道, “昨儿个别庄送了只五六个月的羊羔过来,肉嫩鲜美也没什么膻味,秦娘子说你伤浅吃些不碍事。” “晚上我让人做了锅子,再烫些青菜和其他东西送来,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要不然熬了鱼汤做些素汤鱼面,吃了对你身子好。” 他徐徐说话,声音刻意放轻。 哪怕依旧如山石碎玉透着清冷,可却能听得出话中轻哄。 宋棠宁觉得自己格外不争气,明明是她自己做的不好,萧厌是在教她,掰开了揉碎了教她从未有人告诉她的为人处世,防人之心,可是她却还是觉得委屈得很。 这会儿他放下身段来哄自己,那般冷厉不近人情的人突然跌入凡尘,她眼里反而更红了,半晌才垂着脑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要吃羊肉锅。” 顿了顿抬头, “阿兄陪我吃。” 萧厌愣了下,瞧着她红着眼圈却依旧执拗,突然就笑了:“好,陪你吃。” 终归有他护着。 小孩儿娇憨些便娇憨些吧。 谁敢朝她伸爪子,拔了就是。 …… 第27章 阿兄陪我 晚间的羊肉锅做的味道极好,那羊羔虽小,五六个月宰杀之后只清水煮沸也不见半丝腥膻。 棠宁脸上的伤口不深,敷了两三日的药已经结了痂,少吃些羊肉并不碍事,反之她先前在?山受了寒气,这几日身子一直虚着,羊肉汤暖,又放了红枣枸杞一起炖煮。 两小碗下肚,她身上就暖和起来。 萧厌拿着公筷替她烫了些青菜和豆腐,又夹了两块羊肉:“羊汤虽暖,也不宜多喝,这几块肉吃了就差不多了,再用些别的。” 见她吃的脸颊红扑扑的多了血色,萧厌放下筷子才道, “我观你对铖王不满,可是他做了什么?” 棠宁脸色一顿,迟疑了下才说:“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姨母很好,以前待我也和善,而且对我跟陆家的婚事也是十分尽力,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份好像是藏着什么。” “昨夜宋家的人去铖王府时阿兄也瞧见了,他口中说要替我教训他们,可实则却并没追究,反是想要息事宁人,并未将他们所做当成什么大事。” 上一世的事情她没办法细说,也不好告诉萧厌姨母会在半年后突然病逝,棠宁只能寻了别的借口。 “铖王毕竟只是我姨父,那王府里的老太妃也极其注重规矩,我跟陆家的婚事关乎皇后,虽然让姨母寻他帮我去查,可是我担心他会因为顾忌宋、陆两家,怕姨母为我将铖王府也牵扯进来选择隐瞒。” 萧厌听着她的话神色不变,可心中却有计较。 若只是单纯怕铖王隐瞒,大可越过铖王直接寻他去查,可她偏偏主动让铖王妃出手之后,又来让他私下去查。 她这番言行不像是对着宋家,倒像是想要借着铖王之后的举止此印证些什么,而且看过铖王妃待她的护短和在意,萧厌无比肯定,如果铖王当真查出那外室女身世却选择隐瞒,为着所谓的大局主动帮着宋家扫清尾巴坐实宋姝兰是二房之女的事实。 铖王妃一旦知道真相定然会与他翻脸,就算不是决裂,二人往日恩爱也会蒙上阴影。 这小孩儿…… 在离间铖王夫妻感情? 萧厌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 他并没怀疑棠宁有什么坏心思,以她这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性子,他只是稍加庇护一二,她便能回馈一腔信任。 铖王妃是她的亲姨母,姨甥二人感情极好又得铖王妃护短,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离间铖王妃夫妻之情。 所以那铖王是有问题?还是铖王夫妻往日“恩爱”有什么隐情? 萧厌心中一瞬间便猜出了棠宁心思,脸上却没露出什么:“也对,铖王身后牵扯颇多,此事又关乎他的儿子,他若隐瞒也有可能。” “我会派人去查,如果铖王知道真相不曾隐瞒,我便不插手此事,若他当真隐瞒,为全大局选择让你委屈,替那外室女遮掩身世,到时也不怕被他抹去痕迹查不出真相,叫人哄骗。” 棠宁见他没追问铖王的事情,顿时放松下来:“多谢阿兄。” 她眼眸弯弯,绷紧的背脊瞬间松懈,原本心虚糊弄的脸上扯出个又乖又甜的笑来。 萧厌忍不住失笑。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骗人都不会。 …… 宋棠宁有萧厌陪着,心情难得放松开怀,陆家这边,陆执年却是心情恶劣至极。 原是想着松墨去一趟积云巷,宋棠宁就能乖乖回来,就算不肯回宋家也定会来一趟陆家,好能求得祖母不再罚他,可陆执年怎么都没想到,那珊瑚珠串被扔了出来,连带着松墨也被赶了回来。 督主府的那些个人手里都是见过血的,见自家主子新认的妹子被人欺负哭了,推攘之间丝毫没有留手。 松墨脸上一团青紫,腿磕碰时也瘸着。 伺候在旁瞧着被回来的陆家家主又训斥了一回的陆执年,他小心翼翼地捧了些茶汤上前。 “郎君别动气,郎主也不是有意要训您,他只是今日在朝中受了人挤兑,才会存了火气,而且宋家那事的确闹得大了些,听闻今日宋家大郎去宫中当值时,也是流言蜚语不断。” 比起宋瑾修受的那些直白恶意,陆执年只是挨了几句训斥,简直不要好的太多。 陆执年沉着脸:“宋棠宁真将你赶了出来?那萧厌可在?” 松墨连忙说道:“那府邸只有宋娘子一个人住着,听闻铖王妃已经将其买了下来赠给了宋小娘子,里头伺候的下人也都是从铖王府带过去的,只有府前守着的那些护卫是督主府的人。” 看陆执年脸色不好,他小声说道, “我去的时候外头的人原是拦着我不让进的,是宋小娘子特意放我进去的,她虽将我赶了出来,可我瞧着宋小娘子只是与郎君置气,否则也不会一直提及宋家那位大娘子。” 陆执年闻言紧紧皱眉:“我与宋姝兰清清白白,毫无半点逾矩,只是寻常说几句话就能让她抓着不放,处处针对,她这样心胸狭隘怎能担得起陆家宗妇的位置。” 他是府中三郎,却是嫡出长子,哪怕年岁小些身份也比前面两位庶房兄长要尊贵的多,也是陆家将来承继家主之位的人。 宋棠宁这般小气任性,毫无容人之量,性子跋扈甚至还不及那宋姝兰半分体贴懂事。 松墨听着自家主子的话,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今日在积云巷时,宋小娘子哭着说的那句退婚的话,那话只在他心头过了一瞬就消失不见,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宋小娘子有多在乎他们郎君。 松墨低声说道:“宋小娘子也是太过在意郎君,才会格外容不下宋家那位大娘子,否则也不会提起郎君就掉眼泪。” “她哭了?” 松墨想起离开前宋棠宁红着眼的模样说的无比肯定:“宋娘子难过极了。” 陆执年闻言神色一松,眼中冷厉也舒缓了些:“她就是这性子。” 松墨见他面色舒缓这才道:“那郎君要不要去看看宋小娘子,您若去了,她定会高兴。” 陆执年迟疑了下,想起宋棠宁这次闹出的乱子还是摇摇头:“先不去。” 棠宁那性子该得好好磨磨,他是陆家将来的家主,将来身边也自会有其他妾室。 如今棠宁连性子那般柔弱的宋姝兰都容不下,那将来进了陆家岂不是会闹的天翻地覆? 况且这次的事分明是她胡闹,他若是这会儿去了,只会让她觉得胡闹一通就能逼他低头,倒不如晾她几日,也好让她冷静冷静。 等她知道错了,他再过去看她。 “可是积云巷那边……”松墨迟疑。 陆执年冷淡:“棠宁是宋氏女,宋家那边只会比我更急,宋瑾修他们自然会带她回去。” 宋棠宁一日不回宋家,宋家就会被人戳脊梁骨,那宋家大郎玉台公子的名声都快全毁了,宋家肯定会想办法带宋棠宁回去。 况且宋棠宁那么喜欢他,以她的性子,他若几日不去寻她,她自然会寻上门来主动求他。 陆执年从未怀疑棠宁对他的感情,她离不开他的。 …… “阿嚏!” 棠宁刚咽下一口羊肉,就猛的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萧厌抬眼。。 “不是,是呛着了,这汤好辣……” 见她红着鼻头伸着粉舌斯哈着气,萧厌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将蘸料取了回来,又将装着雪耳汤的小盅放在她身前: “我告知你辣了,你非得要尝尝,脸上伤没好前少吃辛辣,小心留疤。” 棠宁一边哈气一边抱着雪耳汤喝着,颊边压出两个梨涡。 第28章 弹劾,宋家恨极宋棠宁 棠宁在积云巷安顿了下来,陆家也极其安静。 外界看似无事,可钱家那天的热闹却丝毫没有过去,宋家诸人跟宋瑾修接连几日过得是格外水深火热。 宋鸿先前觉得宋棠宁好糊弄,根本未曾妥善处置宋姝兰的过去,她生母是外室的事也瞒不住有心人。 待到查出那宋家庶女居然真是外室出身,宋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折辱嫡出,更险些害死二房遗孤,整个宋家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早朝才刚开始不久,宋鸿和宋瑾修就接连被御史弹劾,一个被指治家不严,一个被骂私德不修。 安帝虽然没有当朝喝问,可知道宋家之事后,下了早朝便将宋家父子都留在了宫里。 春日阳光渐盛起来,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宋鸿跟宋瑾修立在御正殿外,那朱红大门紧闭着,外间来来往往的朝臣、宫人都是各色目光相看,似嘲讽,似鄙夷,或是看热闹的眼神将父子二人盯得窘迫羞恼,别说是年纪还轻的宋瑾修,就是向来自傲定力的宋鸿也是面红脖子粗,只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曹公为何非得与宋鸿为难?”不远处有人低声问。 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早朝时弹劾宋家父子的御史大夫曹德江,闻言只冷言: “我何曾与谁为难,是宋家不修德行,有损清流朝臣之名,行事糊涂坠了朝堂颜面,我行御史之责。” “可是那外室女毕竟只是家事……” “家事如何,不修己身,不治家严,何以治天下?况且宋家得荣太傅余荫,宋鸿能走到今日有多少是太傅所助,如今太傅身亡,宋家便如此欺辱太傅血脉,我怎能坐视?” 两边相距本就不远,曹德江的声音丝毫没避开宋家父子。 “当年老国公身亡,若非太傅力保,宋氏国公之位早被取缔,以宋家能力别说是中书侍郎,怕是想要留在清贵权第立足都难。” “宋家之人在朝堂如鱼得水,多少是仗着太傅遗泽,可荣大娘子身亡后,宋家便如此欺她遗孤,当真以为荣家无人?” 曹德江冷眼看向宋瑾修。 “玉台公子……” 呵! 他拂袖而走,那声冷笑满是嘲讽。 宋鸿脸色僵青,一旁宋瑾修更是羞恼的无地自容。 御正殿内,安帝听闻门前小太监回禀外间时,失笑摇摇头:“这曹公还是这般冷言直语,朕记得他与太傅不和,没成想竟会替宋家那小女娘出头。” 萧厌闻言淡声道:“曹公与荣太傅不和只是于政事之上有所分歧,二人年纪相仿又曾同为朝中砥柱,贤臣之间多少都会有惺惺相惜,而且宋家近来与世家那边走的太近,陛下教训一下他们也是好事。” “就你精明。”安帝睇他一眼。 他走到一旁棋盘旁坐下之后,便朝着他道,“过来陪朕下下棋。” 萧厌抬脚走了过去,绛紫袍底卷过桌边,径直便坐在了安帝对面。 桌上摆着紫檀木棋盘,安帝落下白子后才问:“朕听闻你将积云巷那宅子给了宋家那个小娘子?” “没给,铖王妃出了一万三千两银子买的。” “你就哄朕,那宅子先前多少人想问你买,别说一万三千两,就是三万、五万的也没见你松口,如今倒是半送给了人家女娘,怎么,与那小女娘就这么投缘?” 萧厌没去看安帝笑盈盈的目光,仿佛完全听不出他话中探量。 他只是拿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垂着眼睫说道:“是有几分投缘,若不然微臣也不会在那么大的?山上将人捡了回来。” “陛下也知微臣近来正为着漕粮的事情操心,那几个世家跟个乌龟壳子似的找不到破口,臣正头疼呢,老天爷就起了怜惜,这送上门的缘分微臣稀罕得紧。” 安帝闻言顿时大笑起来:“你这人简直是铁石心肠,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微臣就是个废人,怜给谁看?” “那人家小女娘多可怜?” “我救她性命,给她安身之所,她有何处可怜,若不然早摔死在?山崖底,那才叫可怜。” 安帝像是被他逗笑,心里的那丝怀疑散去之后,瞧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棋子说道:“也就是你说话这般毫无顾忌,不过宋家近来的确是有些招眼,那宋鸿跟皇后母子走的太近了些,是该敲打敲打。” 完后他又问, “你可见过宋家的那个外室女,长什么模样?” 萧厌眉心微蹙:“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脸还挺白的……” “哈哈哈哈哈。” 安帝笑得越发厉害,拿着棋子的手都有些抖,也对,他问一个阉人女人长什么样,跟与和尚问梳子有何不同? 早朝上因被世家打压而有些阴霾的心情变的明朗起来,安帝落了棋子后朝着萧厌说道: “你这性子也亏得不用娶妻,不然得委屈死人家女娘,不过既然宋家那小姑娘跟你投缘,你又认了人家当义妹,那就多护着些。” “宋家那头不必忌讳,正巧那国公爵位也悬了太久,前些日子朕本还想着让宋鸿袭爵,也算是全了跟宋老公国之间一段君臣之谊,可他若连家事都处置不清,那爵位也不必留着了。”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与世家走得近的。 棋盘上的棋子多了起来,安帝神色有晦涩, “近来陆崇远越发跳得厉害,朝中步步紧逼,处处想要逼朕退让,往日他好歹还顾全朕颜面有所收敛,今日却连朕想修个问仙台他都要跟朕做对,就差骑在朕头上来,朕绝不能容他之势。” 萧厌看着突然冷怒的安帝,平静落下一子: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陆家这般跋扈,正是因漕粮之事恼羞成怒,也是他们心中忌惮忍耐不住。” “臣为陛下剑锋所指,定会替陛下铲除世家,还朝堂清明。” 安帝闻言阴鸷消解,恢复温和。 “还是你最懂朕。” 他神情放松,“先前你进献给朕的丹丸甚是有用,朕近来觉得身体极为精猛,你献药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萧厌垂头说道:“能为陛下效命是微臣幸事,微臣所有一切皆是陛下恩赏,微臣只愿陛下万寿无疆,别的再无所求。” 安帝顿时朗笑出声,拍着他肩膀笑道:“你呀,总是这般贴心。” “也只有你,才能让朕安心。” 一局下完,萧厌恰到好处地输给了安帝。 堪堪一子半胜利,赢了向来以聪慧绝伦著称的萧厌后,安帝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将先前阴霾全都抛开,他领着随侍的太监就去了后宫,全然忘记了外头还在站着的宋家父子。 萧厌起身出了殿外,满是嫌恶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刚才被拍过的肩头。 “督主,宋侍郎他们还在那儿站着。” 萧厌扔了帕子,扫了眼那被晒得头晕眼花的父子二人:“陛下去陈妃娘娘那里了,未曾吩咐,只说不得待会儿会想起召见他们。” 那侍卫瞬间明白。 这宋家父子当真如传言中所说,招惹到了萧督主。 谁都知道陛下去了后宫,明日之前不会再来正殿。 那侍卫不敢多言,站回殿前继续执守,宋鸿父子从早上站到下午,被晒得脸色苍白时想要寻人问一问安帝是何意,可门前侍卫只说陛下尚无交待,二人哪怕站得腿软也不敢擅自离开。 二人本都是金贵之人,早朝前用过早食之后,一整日便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站到双腿打颤头晕眼花。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宫中守卫点上宫灯,宫里变得静悄悄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宋鸿扛不住险些晕过去时,才有人来说他们可以回去了。 宋瑾修脸色惨白的瘸着腿扶着同样双膝发软的宋鸿,二人一路从御正殿走着官道出了宫门,踉跄狼狈的模样落在遇到的所有宫人眼里,那些诧异目光让宋瑾修恨不得能直接晕过去。 等支撑着坐上马车,父子二人被送回宋国公府,宋老夫人跟大夫人都是快步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寻常当值下午就该回府,可今日父子二人却都是一去不回。 已经临近亥时,宫门都已下钥,别说宋大夫人邹氏坐不住,就连宋老夫人也焦急异常。 宋鸿二人被下人搀扶进了屋中,坐在椅子上时疼的都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二人咕咚灌下几杯茶水,宋鸿才苍白着脸说道:“今日早朝,我和瑾修被曹公弹劾,陛下动了怒气,我与瑾修在御正殿前站了一整日。” 邹氏脸色都变了:“曹公为何弹劾你们?我们与曹家从无旧怨。” “还不是因为棠宁!” 宋鸿脸上难看地厉害,说起棠宁时哪还有半点往日温和。 “先前棠宁闹出事端的时候我就知道,荣家留下的那些人脉定会反噬,可没想到荣太傅的故交都还没动手,曹公就先容不下我。” 曹德江跟荣太傅往日并不和睦,甚至于二人时常会在朝中争执,谁能想到荣太傅去了之后,这曹公居然会为他那一丝血脉出头? 宋老夫人眼中沉凝:“陛下怎么说的?” “陛下什么都没说,也未曾训斥我们,可就是这般冷待才叫我心里不安。” 若训斥几句,他还能出言辩解,可圣上从头到尾冷着他们,叫他们父子站在殿前被人指点。 宋鸿嘴唇干的裂口,一说话就疼的厉害, “母亲,曹公弹劾我们治家不宁,说瑾修私德不修,还拿姝兰和棠宁的事情攻讦于我,若陛下真因此厌了我们,那国公府的爵位……” 宋老夫人神色阴沉了下来。 邹氏看着脸色苍白又狼狈的宋鸿二人,看着宋瑾修哪怕坐在那里依旧有些发颤的双腿,气的眼睛通红。 “我就说宋棠宁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大的点事情非得闹的满城风雨,她捅下一堆篓子,却要你们来替她受过,如今还闹到了陛下面前,她这是存心想要害死你们不成?” 宋家名声一直很好,陆家那边也帮忙使力,眼见着袭爵在即,可如今全被宋棠宁给毁了。 邹氏说话时满是怨愤, “国公府的爵位若是丢了,瑾修也因这次的事情损了官声惹陛下厌恶,我跟宋棠宁没完……” “行了,你还嫌闹的不够厉害?” 宋老夫人冷斥了一声,见邹氏愤愤不平,她冷怒道, “你们先前做这事儿的时候就该想到扫干净尾巴,既想留人,又没做干净身份,还怪的旁人抓住你们把柄?” 宋鸿脸色难堪,他哪能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宋棠宁,会突然这般不留情面? 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她虽然也厌恶棠宁惹出的麻烦,气她不顾大局,可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该想想怎么让宋棠宁回来才行。 外间议论的无非是宋姝兰的身份,也无非是他们纵容外室女欺压嫡女,险些害她性命。 宋姝兰这边大可送出国公府去城外安置一段时间,而宋棠宁那边只要回了府,宋家上下相处和睦,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也会慢慢褪去,这京中从来都不缺热闹可瞧,只要有了新鲜事,不用多久就没人会再记得宋家这点儿糟心事情。 宋瑾修神色复杂:“棠宁没那么容易回来。” 那天夜里他那般求她,姝兰又跪又磕头,好话说尽了棠宁都没半点心软。 她好像铁了心要让宋家难堪,让他们难受。 “棠宁怕是恨极了我,丝毫容不下姝兰的事情,那天夜里她甚至还说出要跟陆家退婚的话来,而且为了不见谢寅,她连铖王府也不待了,连夜就跟着萧厌一起搬去了积云巷,她是谁的情面都不给。” “那找陆家过去,她那么喜欢陆执年,肯定说的只是气话……” 邹氏的话没说完,宋鸿就摇摇头:“陆家不会出头的。” ?山的事情陆执年虽然也有份,可说到底宋棠宁没死,陆执年言行虽然有失却也算不上大的罪过,不像是宋家因着宋姝兰的身份被人死死抓着把柄,御史弹劾的也从不是?山之失,而是宋姝兰充庶欺嫡。 宋家今日丢尽颜面,早朝之上陆崇远也丝毫没有开口替他们解围,这个时候陆家恨不得宋家能将恶名揽尽,又怎么可能会将陆执年推出来替他们背锅? 宋老夫人闻言沉着眼。 宋家的事情耽搁不得,她也绝不能让宋棠宁毁了宋家儿郎的前程,而且跟陆家的婚事不容出差错,棠宁再闹下去万一惹恼了陆家那头…… 这事情必须尽快了断。 宋老夫人沉声说道:“她不见你们,总不至于连我这个祖母也不愿意见,我亲自去积云巷求她回来。” 她也心疼棠宁,可若阻了宋家的路,就别怪她心狠。 第29章 宋老夫人来了 宋老夫人去积云巷这日,天气极好,秦娘子过府替宋棠宁换药。 院中蔷薇结了花骨朵儿,绿蔓也爬上竹子架头,花芜和蒋嬷嬷在外指挥着几个婢女扎着秋千,棠宁支着倚靠在窗边与秦娘子说笑,听着她讲她在蜀中那边行医时遇到的趣事。 “你是不知道我遇到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人,就去年年末时遇见个浑身长毛的,就那种黑漆漆的长毛,连脸都盖住只剩两眼珠子,他怕白日被人瞧见,就大半夜偷溜进医馆杵在我房门前,那么大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以为是熊瞎子成精了,当时给我吓的勒,魂儿都差点没了。” “还有一回,我替人看病缺一味药材,那药长在深山悬崖边上,我正绑着绳子下去采药呢,谁知道脑袋顶上居然跑出来个出恭的,你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心啊,爬上去恨不得能打死他,那臭味儿洗了十回都好似还能闻到。” 棠宁笑的身子乱颤,梨涡深陷时却羡慕至极:“秦姊姊走过好多地方。” “也不算太多,只可惜这几年边境不怎么安宁,要不然我还想去北羯那边看看呢。” 秦娘子有些遗憾,“我听闻北羯有个部族擅长巫术,其巫医一道十分神奇,若是能前往看看此生倒也满足了。” “秦姊姊好自在。” 棠宁眼眸钦羡,与她过往认识之人不同,秦娘子年过三十却未曾嫁人生子,她东奔西走汲取各地医术精华,学以致用之后,再融合她原本的医术发扬光大,她从不敝帚自珍,与她交流过医道之人遍布大魏。 虽是女子,可各地医师却有不少人奉她为师,就连京中太医署的人对她也颇为敬重。 棠宁哪怕还年少时,也顶多就是比其他贵女肆意张扬一些,可她却知道自己的生活永远都被困在那划定的圆圈里。 无论她出身有多高,家世有多好,都永远不能越了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她可以恣意两年,可以快活两年,可等过了及笄后就得收敛性情,如京中其他女娘一样成婚生子,走早在她出生时就定好的路。 秦娘子的人生是她从未见过的,却又让被困了一辈子,最后死在那方寸之地的棠宁无比向往。 “好羡慕姊姊能四处游走,看尽山河风光。” “你也可以啊,你还小,多的是时间,大可寻你喜欢的事情。” 棠宁怔了下,她也可以吗? 屋中气氛正热,棠宁被秦娘子说的心思浮动时,外头突然有人进来,也不知跟蒋嬷嬷说了什么,待她过来时脸色就极为不好。 “女郎,宋家那头来人了。” 棠宁笑容一顿,先前阿兄已经吩咐过了,宋家的人进不了棠府大门,可如今外头的人依旧来回禀:“是老夫人?” 蒋嬷嬷点点头:“她领着宋家那位大夫人一起来的,眼下就在门外。” 要是来的是宋家其他人,甭管是宋鸿还是宋瑾修,都大可跟陆家那长随一样直接扔出门外,可偏偏来的是宋老夫人,是女郎的亲祖母。 别说是将人赶出去了,就只是将人挡在门外多站一会儿,都容易叫人说嘴女郎不孝。 这尊长二字,就如大山压得宋棠宁动弹不得。 蒋嬷嬷满脸担忧:“女郎,昨儿个早朝之上听闻宋家父子在圣前吃了挂落,这宋老夫人突然找过来,瞧着怕是来者不善,要不然我去请王妃过来,您先避一避……” 不能将人挡在外面,称病躲一躲总是可以的。 棠宁闻言却是摇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铖王府离积云巷远,姨母就算得了消息也赶不及过来,况且她们今日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算我现在病得要死了,亲祖母想见我也是避不开的。” “可是您……” 蒋嬷嬷怕棠宁对上那两人会吃亏。 宋棠宁有些害怕宋老夫人,可是很多事情她终归要自己面对,总不能事事都依靠着萧厌和姨母,她朝着蒋嬷嬷道:“烦请嬷嬷先让人将她们引去前厅,就说我服过药后就过去。” 蒋嬷嬷见棠宁主意已定只能先行出去,不过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叫了人走角门出府去铖王府通风报信。 这边宋棠宁扭头看向秦娘子:“秦姊姊,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脸色难看些?最好能瞧着病弱可怜,将我脸上的伤也弄的重一些。” “要多重?” “能吓着人就行。” “这个容易。” 秦娘子伸手解了腰封,就见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系带里藏着许多小格子,每一格里都有个拇指大小的小盒子。 秦娘子取了其中几个出来,又让花芜打了水,然后将其中两个盒子里的粉末蘸了水朝着棠宁脸上涂涂抹抹,就见刚才还脸色红润的棠宁瞬间苍白下来。 脸上伤口上的药多添了一层,里头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待秦娘子放下手时一旁的花芜都吓了一跳。 秦娘子说道:“这脸不好做得太过,免得真污了伤口回头化脓,不过这副模样想瞒过你祖母倒是没问题。” “我听沧浪说宋家人待你不好,我这里有点小玩意儿,待会儿她们要是欺人太甚,你就找个机会塞嘴里,保管谁都不敢为难你。” 宋棠宁好奇接过那蜡封的药丸子:“这是什么?” “好东西,待会儿你试试。” 棠宁见她说的神神秘秘一脸你信我的模样,她便将那药丸收了起来道了声谢。 秦娘子捏了捏她未受伤的半边脸:“快去吧。”又对着一旁花芜,“小丫头,待会儿机灵些,见势不对就大声哭,要不然就来叫我。” 花芜连忙点头:“奴婢记着了。” …… 宋老夫人她们来积云巷前,邹氏还担心会被人挡在府外,可瞧着这棠府的下人恭恭敬敬地将她们请了进去,邹氏顿时松了口气。 “还是母亲有办法,棠宁那妮子终究顾及您。” “她本就乖巧懂事。” 宋老夫人随口应了一句,抬眼看着四周环境,眼中划过一抹精芒。 先前就曾听闻积云巷的宅子精贵,那萧厌府邸更是其中之最,原以为他不过随意给了座宅子安置宋棠宁,可没想到这宅子华丽珍贵丝毫不输他们国公府,就连刚才前门遇到的那些护卫都瞧着不是一般人。 宋老夫人原只当萧厌带走棠宁她是一时兴起,可如今看来,那阉人对棠宁这个“义妹”倒好像真有几分真心。 她对与棠宁修好更多了几分热切,虽然那阉人名声可恶,权势却是真切的,宋家这些年不上不下,那国公之位又久悬于空无法承继,如若能得了这阉人助力,让棠宁哄着他在圣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宋鸿承爵便不再是难事。 第30章 撕破脸的“慈爱” 宋老夫人心头火热了起来,突然觉得棠宁这次?山遇险倒是好事,至少能趁机攀上了萧厌那阉人。 甭管他看上了棠宁什么,宋家都能得利。 邹氏没那么多心思,她只是有些嫉妒棠宁居然能得了这么好的宅子,他们这几天着急上火的,她却过的安宁。 见棠府的下人将她们领进前厅却不见棠宁出来,邹氏忍不住就道:“这棠宁是怎么回事,母亲您亲自来了,她还不出来迎接,反倒是让长辈在外堂候着,这也太没规矩了些……” 蒋嬷嬷奉茶过来脸色一沉:“宋大夫人,我们女郎身上伤势未愈,日日都得进服汤药,你们来时医师正替她看诊。” 邹氏闻言皱眉:“不是说不要紧,就伤了点皮肉?” “惊马受伤,摔落悬崖,大夫人试试看有没有事?” 蒋嬷嬷面色冷怒, “我家王妃说过,女郎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二位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吧,等回头女郎好些了自然会回宋家拜见老夫人。” “你……” 邹氏开口恼怒就想大骂这老刁奴,却被宋老夫人打断。 “行了!” 见蒋嬷嬷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以前曾在铖王妃身边见过这老奴的宋老夫人,没好气地看向邹氏。 “就你话多,棠宁受伤你不知道,等一会儿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是耐不住性子就自己出去,没得说些乱七八糟的让棠宁听了伤心。” 她抬头对着蒋嬷嬷神色温和, “蒋嬷嬷见谅,她就是嘴巴利,对棠宁还是关心的。” “你与棠宁说让她不用着急,用药看诊都得仔细,千万大意不得,我们就在这里候着,等她那边结束之后她再过来就行,亦或者是我与她伯母过去看她也行,叫她若身子不适别太勉强,免得让人心疼。” 蒋嬷嬷原是想要借机打发了宋家这两人,可是宋老夫人说话却无比周全,几乎将所有的路都给堵了不说,话里也是明明白白,她是一定要见到宋棠宁。 要么棠宁出来见她。 要么她亲自去见棠宁。 蒋嬷嬷心里头憋着气,板着脸说道:“那老夫人和大夫人先侯着,女郎待会儿过来。” 她蹲了蹲身就直接走了,邹氏直接大气:“这铖王府的人也太没规矩了些,怎么着仗着铖王妃就这么无法无天了,我们是棠宁的长辈,她就叫人这么晾着我们,她到底还懂不懂规矩?” 宋老夫人却心平气和:“你儿子差点害她丧命,你跟着你夫君塞个外室女进二房,你想让她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邹氏一噎:“可您是她亲祖母……” “我若不是她祖母,今儿个这宅门你都别想进来。” 宋老夫人想起外头守着的那些护卫,轻抿了一口茶, “我们今日是来接棠宁回去的,不是来跟她结仇的,你别忘了昨儿个早朝的事情,况且棠宁受了委屈想要发泄发泄也是常事,谁叫瑾修行事那般大意,你受不住也得受着。” “我们棠宁是府里千娇万宠的女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邹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宋老夫人厉眼看了回去。 “我警告你,别想着欺负棠宁。” 棠宁被人扶着站在外面,听着里头宋老夫人的哪怕没见到她,也百般周全看似维护的话时垂眸满是嘲讽。 她家祖母永远都这般“慈爱”。 上一世她受伤回去,打了宋瑾修的是她,罚了宋姝兰的也是她,亲自跟铖王妃赔礼道歉的还是她。 她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骂着宋瑾修,骂着谢寅和陆执年,她心疼的日日在她床边垂泪,恨不得能以身替她,仿佛比受伤的她还要难过。 可是后来也是她冷漠说着让她别闹了,让她见好就收,让她要顾全宋家大局,别为点儿小事害了宋瑾修的前程。 她看着她被关进了那废院里,看着宋瑾修他们百般折辱她,看着他们帮着宋姝兰一点一点地掏空了她阿娘的遗物,帮着宋姝兰成为名满京城的才女,替宋姝兰隐瞒了她的身世,助她嫁给了陆执年。 宋棠宁脸上苍白着露出几分锥心的痛色,只片刻压了下去。 再抬眼,眸中已是冷然。 “祖母…” 棠宁腿上有伤,走的极慢,花芜扶着她进厅内时,露出一张惨白伤重的脸。 邹氏扭头刚想训斥就吓了一跳,宋老夫人也是一惊,等回神就快步上前:“棠宁?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棠宁走的极慢,待宋老夫人靠近时她白着脸就想要蹲身行礼,可是才刚动作就腿上一歪,整个人差点栽下去。 旁边花芜惊呼出声连忙伸手扶着她:“女郎,你腿伤还重着,秦娘子说了折腾不得,您赶紧坐着……” “可我还没拜见祖母。” “您伤这么重,秦娘子本说了不准您下床,您能出来见老夫人已是不易,老夫人不会跟您计较这些虚礼的。” 宋老夫人总觉得花芜这话有些刺耳,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可是主仆二人一个焦急一个虚弱,宋棠宁那唇色苍白的跟纸似的,脸上的伤也瞧着骇人,让原本还想拿拿祖母架子的宋老夫人也不敢多说。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见什么礼,赶紧坐下。”她瞧着棠宁坐下后虚弱至极,忍不住就道,“你伤的这么严重,该叫人唤我们进去就好。” “祖母是长辈,哪有让您去见我的道理,若不然回头让人知道了还言我不孝。” “胡说什么。” 宋老夫人轻斥,“你孝不孝顺我难道不知道,咱们府中谁不知道你是宋家最乖巧的女娘,祖母疼你还来不及,你是不知道你受伤之后我有多担心。” 宋棠宁闻言感动的眼眸悬泪,语带哽咽:“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这几日我身子难受,每日大半都在睡着,一闭眼总是梦到?山落崖的情形,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崖下,毁了脸,断了腿,我拼命叫着祖母能救救我,可怎么都没人应我,最后活生生冻死在了雪地里。” “这几天哪怕回京了我也一直害怕极了,生怕活下来只是一场梦,如今祖母能来,我当真是欢喜至极。” 她说着欢喜的话,眼里泪雾朦胧,可是宋老夫人的脸却是一点点僵掉。 眼前苍白羸弱的小女娘,用着最依赖亲近的言语,刻薄冷情地撕掉了她所有的伪装。 要是疼她,她怎会不知她一夜未曾回城? 要是疼她,又怎会明知她险死还生回京数日,她迟迟才来看她? 第31章 宋瑾修滚出宋家,我就回去 宋老夫人仿佛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孙女,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这孩子,落崖之事本是意外,怎好开口闭口都是死,我若早知道你这般害怕,就算前几日病得下不了床,我也得撑着身子过来接你。” 她想要去拉棠宁的手,才发现她手上包着裹布伤的极重。 宋老夫人只好伸手轻环着棠宁的肩膀,红着眼哽咽:“都是祖母的错,祖母不该让你在外间受苦。” 宋棠宁被老人抱在怀中,背脊却是一阵阵的发冷。 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祖母有多能言善辩,从不知她的慈爱有多哄人。 若非她早经历过她的冷漠,她恐怕真信了身前老人对她的偏疼。 棠宁轻掐了掐手指伤处,疼痛激的眼泪浮了出来,她满是依赖地靠在宋老夫人怀中低泣: “不怪祖母,是阿兄,是阿兄他不想我活,阿兄把我扔在山林,不管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回头。” “祖母,我好害怕,我只要见到阿兄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那黑漆漆的林子里叫天天不应的绝望,我被甩下山崖那一刻,脑子里只想着阿兄就这么恨我,他居然想要我去死……” 女孩儿哭得隐忍悲恸,明明声音不大,可每一声呜咽都让邹氏脸色难看,就连宋老夫人也跟着变色。 邹氏忍不住倏然起身怒道:“宋棠宁,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山的事情明明只是一场意外,你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口口声声道你阿兄想要害你?他只是一时大意才会忘了你还在林子里,你这么大个人身边不知道带几个婢女随从,出了事就来恶言诋毁你阿兄?” 棠宁被吓得一哆嗦,小脸惨白地朝着宋老夫人怀里一躲: “我才没有胡说,?山也不是意外,他是故意将我扔在那里的,临走前还带走了所有仆人,他明知道天色渐黑?山湿寒,后来下雨也不曾回去寻我,他就是想要害死我……” “闭嘴!” 邹氏大怒就想上前,被宋老夫人挡住后依旧怒火直冲头顶, “要不是你不懂事,你阿兄怎会教训你?况且他是让你回灵云寺去,他离开时天也还亮着,谁知道你会四处乱走差点摔死了你自己!” “大伯母…” 宋棠宁仿佛不敢置信,看着狡辩恶言的邹氏。 宋老夫人伸手拉着棠宁的肩语气有些重:“棠宁,你伯母的话说的虽然有些不好听,可是你不能这般说你阿兄。” “自打知道你出事之后,你阿兄就懊悔至极,痛苦难过,只怨自己一时气恼不够周全,恨不得能以身替你。” “你是知道你阿兄往日有多疼你的,这几日你伤着他亦心痛容色憔悴,你可不能因为与他置气就随意胡说,这些话要是传扬出去,你会毁了你阿兄……” 砰! 宋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身前人突然推开她的手。 棠宁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棠宁?”宋老夫人伸手想拉她。 宋棠宁就“唰”地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女郎!”花芜吓的连忙上前。 棠宁依在她身上才勉强站稳,只是脸上血色已然褪了个干净,一双杏眸里溢满了泪水:“所以连祖母都不信我?” “棠宁……” 宋老夫人心中一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棠宁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 “一时气恼,他就能够置我于不顾,训斥我几句,就能不管我生死。” “我也想要告诉自己,阿兄是疼我的,可是他明知是我母亲冥诞,却带着宋姝兰去灵云寺招眼,他明知是她犯错在前,却不问黑白一意偏袒。” “山中路险,雪地湿滑,他害怕跑出去的宋姝兰迷路出事半步不敢离开,却丝毫未曾想过那里离灵云寺有多远,他带着宋姝兰回城,带着她游湖买首饰,亲自送她去钱家赴宴,他可还曾记得被他扔在?山的我?!” “祖母说他懊悔痛苦,说他心中不安,可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他只是容色憔悴,我却差点死了!” “您说我毁了他,怎么不说他差点毁了我……您看看我这张脸,您看看我!!” 小女娘浑身是伤,脸上瞧着可怖,那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问到后来声嘶力竭。 “我原以为祖母是真的疼我才来看我,可您居然是为着宋瑾修,难怪我回京这么久,您从未问我半句,昨日他遭人弹劾你今日就亲自过来。” 宋老夫人被她喝问的心中恼怒,起身却是上前:“棠宁,你别瞎想,祖母怎么会不疼你,祖母先前只是病了才没来看你……” “我不信!” 宋棠宁“啪”的一声打掉宋老夫人的手,将人推开红着眼怒道:“你若疼我,为何明知宋瑾修害我,却还让我忍让?” “你们是亲兄妹,瑾修是你阿兄……” “他不是,他是宋姝兰的阿兄,我没有他这种阿兄!” 宋老夫人眼皮猛地一跳,乍一听之下险些以为宋棠宁知道了宋姝兰的身份,可是看她只是满眼是泪满是怨愤,心知她只是脱口而言,她压下心头惊惧尽量温和地开口:“别说胡话,你们才是至亲兄妹。” “我知道你不满你阿兄偏袒宋姝兰,他也是一时糊涂迷了心智,祖母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等你回府之后,祖母立刻将宋姝兰送走好不好,再让你阿兄与你道歉,到时你要打要罚都可以……” 她说话间上前想要抱着宋棠宁, “棠宁乖,跟祖母回去好不好?祖母疼你。” 宋棠宁闪身避了开来,只流着泪看着宋老夫人。 “您想让我回去?可以……” 宋老夫人尚且来不及高兴,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让宋瑾修滚,让他带着宋姝兰一起离开宋家,我只要一看到他就噩梦连连,就会想到他是怎么将我扔在了山上让我摔下悬崖。” “祖母如果真的疼我,那就让宋瑾修离开,只要他离开宋家我立刻就回去。” 第32章 本督问,哪只手伤的她? “你疯了?!” 邹氏满眼不敢置信,在旁嘶声怒道,“瑾修是宋家嫡子,是宋家承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想要他离开宋家?!” 宋老夫人也是沉了脸:“棠宁,你别胡闹!” 宋棠宁低低笑了起来,那眼泪之下藏着嘲讽:“我胡闹?难道不是祖母不慈,想要我忍下委屈息事宁人?” “您对我的疼爱到底藏着多少偏心和算计,您今日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您怕我坏了宋瑾修的名声,怕让人知道他自私无德凉薄寡情的嘴脸,你怕叫人知道你们宋家抬着个不要脸的外室女充作庶女欺辱嫡出,你怕丢了您诰命夫人的脸。” “您口口声声说您疼我,您疼的哪里是我,您疼的是宋家的名声,是您自己的脸……” 啪!! 宋老夫人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勃然大怒:“你个混账东西,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万没想到宋棠宁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与她撕破脸,更没想到她会这般尖锐不留余地。 眼前的小女娘再也不是过去乖巧,她懂了心计,心有怨憎,甚至以前好用的那些言语也将她哄不回去。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毁了宋瑾修,打从她们一开始来这里时就根本没打算要跟着她们回去。 宋老夫人看着捂着脸的宋棠宁心头冷了下来。 她原是不想走这一步的,可是这个孙女太过不知好歹,也太不懂事。 若是再让她这么闹下去,她非得毁了宋家! 宋老夫人颤抖着手脸上苍白下来,老泪纵横时身形也有些站不稳。 “宋棠宁,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你父母走后我更是处处偏宠着二房,你不喜宋姝兰我便如你意送她走,可你居然能说出这种伤人的话来,你……” 她刚想佯装着受了刺激闭眼晕过去,却不想对面宋棠宁突然抬头。 那是怎样的眼神,无恨,无怨,却犹如深水黑潭,阴沉沉的溢满了冷漠和讥讽。 宋老夫人被棠宁这一眼给骇的愣住,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宋棠宁缓缓开口:“祖母,您是要逼死我吗?” “宋棠宁……” 噗—— 棠宁猛地张开嘴,呕出一口血来,宋老夫人闪避不急直接被溅了一脸。 面皮上的温热让她瞪圆了眼,来不及反应,身前的宋棠宁就突然松开了手,整个人如同凋零的落叶一般陡然朝着身后倒了下去。 “女郎!!” 花芜震惊大喊出声,一把抱着宋棠宁踉跄坐在地上就哭喊出声, “老夫人,您和大夫人是要逼死我家女郎吗?她好不容易才从?山活着回来,大郎没害死女郎你们还不肯罢休,竟是要活活打死女郎。” 小丫环嚎啕大哭,朝外嘶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老夫人要打死女郎……” “你闭嘴!” 刚想碰瓷的宋老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没倒,宋棠宁就先一步吐血晕了过去。 眼见着那婢女胡乱大喊,外头一堆人涌了过来,她脸色是真的开始消了血色,快步就想要上前去看棠宁的情况,却不想身后一道冷风突然袭了过来。 下一瞬宋老夫人侧腰一痛,直接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母亲!”邹氏吓坏了,急奔过去。 刚才还哭喊的花芜也是猛地打了个哭嗝,眼泪差点给吓没了。 萧厌伸手将棠宁捞了起来,看着她脸上如纸苍白,唇边血迹刺眼,他陡然戾气勃然:“杀了她们!!” 宋棠宁吓了一跳,没想到萧厌会突然过来,眼见着宋老夫人她们惊恐尖叫出声,她连忙伸手躲在披风之下拽了拽萧厌后腰的系带。 “沧浪。” 萧厌戾气一滞,垂头看向怀中,就见小女娘紧闭着眼长睫不断颤动,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低头凑近她脸边,就嗅到她嘴角挂着的那殷红血迹里传出些古怪味道,脸上有一瞬间的沉默,萧厌眼底生恼,忍不住用力掐了下棠宁的腰肢。 棠宁疼的险些叫出声来,忙用力环着萧厌的腰,脑袋蹭了蹭他手无声示弱。 萧厌低哼了声,握着她腰肢的手松开了些。 宋老夫人后腰都差点被一脚踢断,萧厌刚才虽叫的及时,可沧浪也一剑划破了她的脸。 她往日里就算与人争执,或是有所摩擦,也大多都是口角争端,她何曾遇到过这般凶残之人。 宋老夫人满是惊慌的跟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邹氏抱成一团,明明浑身发抖却还色厉内荏: “萧督主,我是朝廷诰命,是宋国公府的老夫人,你若敢杀我,朝中的人是不会放过你,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唔! 沧浪手中一挥,就一剑柄打在宋老夫人嘴上,她顿时疼得险些晕过去。 “吓唬我家督主,嫌命长了?” 宋老夫人脸色惨白,邹氏也是瑟瑟发抖。 萧厌抱着怀里“昏迷”的小姑娘朝着二人走去,衣袍落在二人脚前就吓的她们猛一哆嗦。 “哪只手伤的她?” 宋老夫人瞳孔剧颤。 邹氏咬着嘴唇瑟缩出声:“萧督主,我们不是有意要伤棠宁,是她说话太过不孝,还言语辱及尊长……” “本督问,哪只手伤的她。” 邹氏脸一白。 萧厌扭头看向花芜:“你说。” 花芜本就是宋棠宁捡回去的丫环,跟她一起长大,只一心一意对自家女郎,她毫不犹豫就指着宋老夫人说道:“是老夫人打的女郎,用的右手。” “萧督主……” 宋老夫人慌了神,张嘴刚想求情辩解,哪想萧厌直接一脚踹在她肩头,将人踢翻了过去,没等宋老夫人手忙脚乱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他就猛地抬脚踩在她右手手腕上。 啊!!!! 宋老夫人眼前一黑,疼的凄厉惨叫,伴随着骨头都碎裂的声音,下一瞬她那条胳膊如同废布瘫软在地。 “本督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宋家的人,宋棠宁,本督护着。” 宋老夫人眼泪横流,嘴里断断续续的全是惨叫。 “还是你们宋家将本督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萧厌碾动了下脚底,宋老夫人惨叫更甚,刚眼前一黑晕过去就又疼醒了过来。 她哭的鼻涕眼泪一团,不断趴在地上求饶,哪还有半点刚才尊贵。 萧厌嫌恶:“再有下次,本督摘了你们脑袋。” 他说话时抬眼看向邹氏,眼神如淬了冰,阴鸷而又戾气十足。 邹氏吓得脸惨白,死死抱着自己躲在宋老夫人身后发抖,唇色比棠宁还要更白。 萧厌是面色冷然地抱着棠宁:“把她们扔出去!” 第33章 动怒 宋老夫人和邹氏是被人直接扔出了棠府大门的。 积云巷本就在繁华闹市取静之地,隔了两条巷子就是城南最大坊市,这附近的人都知道督主府的主子喜静。 此时突然瞧见萧府隔壁扔出来两个惨叫的妇人,那二人衣着华贵却满是狼狈滚地,路过的马车和行人都是停了下来。 “那是……” “是萧督主府上的人。” 周围人纷纷围观,花芜红着眼睛哭的好不凄惨。 “老夫人,我家女郎险些被大郎害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不敢与大郎争执,已经躲得远远的只求好好养伤,你们为什么非要上门来咄咄逼人。” “大郎和郎主遭人弹劾,那是他们自己行事不端,可你们非得将事情栽在女郎身上,她不愿出面替其辩解就说她不孝,将她打得吐血晕厥,还故意伤她的脸。” “奴婢原以为只有大郎心狠,没想老夫人也想要了我家女郎的命。” 小丫鬟年岁尚小,哭的眼眶通红,每一字都如泣血。 “我家女郎也是你嫡亲的孙女,就因为二爷和二夫人死了没了爷娘庇护,你们就要为着个外室女逼死女郎吗!” “你胡说……胡说!是宋棠宁不孝……” “你们这种恶毒之家,宋小娘子若是孝了怕是得逼死自己。” 沧浪没等邹氏辩解话说完就陡然打断,满是嘲讽地冷笑道: “世人皆道我家督主心狠,可我瞧着倒不及你们国公府凉薄,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国公府倒是专朝着个小女娘下手。” 他说话朝着一旁道:“宋小娘子吐血晕厥,立刻拿着督主的牌子去太医署请人过来。” “是。” 门前有人快步离开,沧浪朝着宋老夫人她们啐了一声。 “宋小娘子的命是我家督主捡回来的,督主有令,往后这棠府宋家人敢踏进半步,往死里打!” 漆红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棠府门前空地上只剩下狼狈至极的宋老夫人二人。 昨夜下了小雨,门前有些积水,二人方才被扔出来时滚了泥浆,满头珠钗失了华贵,长发混着泥水散落耷拉在脸上,身上衣裙更是脏的不成样子。 周围人都是纷纷朝着二人看去,不少人指指点点。 “这是……宋国公府的人?” “是她们,我认得那个年轻些的,是宋侍郎的夫人,宋家那位大夫人,以前京中好些宴会上属她尾巴翘得最高,最喜欢炫耀她那个年少出仕的儿子,那位宋家大郎好像还被人叫做玉台公子吧……” “我呸,什么玉台公子,没听说吗,那人为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险些害死了他的亲堂妹。” “这算什么,你们没听刚才那婢女说的吗,那宋小娘子伤重都躲了出来了,这宋家的人还恬不知耻的找上门来,想着用孝道来压那宋家小娘子替他们宋国公府挽回名声,还将人打得吐血晕厥。” “这可是积云巷萧督主的宅子,她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仗着自己是长辈,打了骂了宋小娘子也只能忍着,稍有反抗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了她,可真是不要脸。” 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如刀剑落在宋老夫人和邹氏身上,让得本就狼狈的二人脸色惨白。 邹氏想要解释,没人愿意听她,宋老夫人又疼又怒委顿在地人已经半厥过去。 宋家等在外面的下人先前被督主府的人拦着,只能眼睁睁瞧着周围议论喧嚣于尘,等谩骂声四起,督主府的人才放了他们,他们急匆匆地入了人群扶着宋老夫人和邹氏起身,面对谩骂抱头鼠窜。 哪怕钻上了马车朝前走了,还能听到身后那些“无耻”和“不要脸”的骂声。 宋老夫人一条胳膊被生生踩断,刚上了马车就晕了过去。 邹氏抱着人事不知的宋老夫人,满脸惨然地跌坐在马车上。 完了。 宋国公府的名声,全完了。 …… 这头萧厌抱着棠宁回了她住处,将人轻扔在榻上后,就垂着眼帘坐在一旁。 沧浪进来说了外头情形,将宋家那二人狼狈着重说了一遍,然后就朝着宋棠宁竖了个大拇指: “宋小娘子好样的,不愧是我家督主认的妹子,连你家这丫头作戏都格外有天赋,你是没瞧见外头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快将宋国公府给淹了。” 花芜被这夸赞臊的脸皮通红。 棠宁则是瑟缩着望了一眼萧厌,见他俊美冷逸的脸上神情淡淡,可那双清泠泠的眼却莫名透出一股子凶煞气,她猛地打了个哆嗦,努力缩着脑袋。 沧浪笑眯眯地夸她:“先前瞧着宋小娘子文文静静的,没想着还挺厉害,这次宋家被你这么一整,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完了没有。” 旁边人突然开口。 沧浪这才发现自家督主好像不高兴,见他浑身上下都冒着煞气,连忙闭嘴:“说完了。” 萧厌抬眼。 沧浪一哆嗦,不等他开口就转身,出门,自个儿圆润的滚了出去。 “还不看伤?”萧厌抬眼看向秦娘子。 秦娘子这会儿也是头皮发麻,撑着脸讪讪道:“我原只是想着她们来找棠宁麻烦,想要给她粒药丸子吓唬吓唬她们,可谁能宋家那老婆子居然这么心狠,明知道棠宁脸上有伤还照着上面打……” 萧厌手指微合,发出喀的一声。 秦娘子顷刻安静。 棠宁察觉气氛不对,小声开口:“阿兄,是我求的秦姊姊,也是我故意激怒她们的…” “先看伤。” 萧厌一言打断,棠宁张了张嘴,有些害怕地不敢多言。 秦娘子拿着帕子和药粉快速替棠宁卸掉了脸上先前涂抹上的伪装,她受伤的那半边脸瞧着比先前严重了许多。 宋老夫人那一巴掌是用了大力气的,指甲划破了面皮,此时棠宁伤口浮肿,嘴角眼角也跟着肿了起来。 萧厌眸色更冷了几分,花芜站在一旁掉眼泪。 “这老婆子也太狠了,她这是诚心想要毁了你的脸。” 秦娘子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脏话,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松口气,“好在伤的是皮肉,先前敷的药也挡了一部分,我重新替你上药,这段时间一定要忌口……” “先别上药。” “阿兄?” 棠宁扭头看向萧厌,就听得他淡漠:“你既费尽心思挨了这一巴掌,总得让人瞧见才行,沧浪已经让人去请了太医。” 惊动了太医署,今日之事就再也瞒不住人。 第34章 我也想保护阿兄 棠宁神情怔了一下,随即便温软了下来。 她能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动了怒,那张脸上冷的能掉下冰渣子来,可是明明恼怒至极,他却还记得替她周全,让她一番功夫不至于白费。 棠宁刚刚升起的那点儿害怕突然就没了,只乖巧朝着秦娘子出声。 “秦姊姊,先听阿兄的,你把药留下,我待会儿见过了太医之后再让花芜上药。”她柔声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你还有事要忙吗?” “啊?” 秦娘子先是茫然了一瞬,见棠宁朝她使了个眼色连忙回过神来。 “哦对,我今日还约了旁的人看诊,这药我就先给你留着,你待会儿记得让这丫头给你敷上,用量用法都与先前说过的一样,我就先走了。” 她语速极快地说完,一把将桌上瓶瓶罐罐揽进怀里。 “那什么,督主,我先走了。” 秦娘子一挥手,没等萧厌开口就抱着怀里的东西哧溜跑了出去,“棠宁,我明日再来找你!!” “花芜,你也出去。” “女郎……” “没事,出去吧。” 花芜有些不安地看了萧厌一眼,她挺怕这位督主,可是女郎让她出去,她只能磨磨蹭蹭地离开。 她出了房门并没远离,悄悄站在门外不远,竖着耳朵生怕自家女郎吃亏。 屋中没了外人,一时安静至极,萧厌不知道棠宁想做什么,只那般静静看着她。 棠宁从榻上起身一步步挪到萧厌身旁,双手交放在身前轻轻拉扯着,垂着脑袋低声道:“阿兄别生气。” 萧厌双腿修长,手置于膝上没吭声。 棠宁鼓足了勇气细声软语:“我不是有意要吓阿兄的,我也不知阿兄会来,而且当时我若不先一步晕厥,我那祖母就会倒在我府上。” “她们占尽了天时地利,又是我祖母伯母,我若是不用些手段,只会被她们压得动弹不得。” 她太清楚宋老夫人的为人,上一世她一晕,姨母就满身恶名,她一吐血,哪怕明明受委屈的是她,最后落得千夫所指也是她。 一句尊长,一句孝道,就能轻易洗清宋家先前所做的所有事情,将恶名全推到她和姨母身上。 棠宁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宋老夫人的手段来对付她们。 她蹲在萧厌身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衣袖上沾着的“血迹”: “我知道我这手段不算光彩,也有些下作,可是我没别的办法,我不想回宋家,也不想被她们拿着尊长身份要挟……” 脸被人抬起,萧厌眸色清寒:“宋棠宁,你可知道本督是如何爬上如今这位置的。” 棠宁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本督入宫第一日,就用手段弄死了意图拿我顶罪的库司太监,入内侍监两年,死在本督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本督踩着无数人尸骨才入得圣前的眼走到了今日。” “宫里无数人想要往上爬,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比比皆是,想要保命,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下作的手段本督都做过,你今日所为算得了什么?” “阿兄……”棠宁瑟缩。 萧厌松开手,垂眸时下颌绷紧:“本督不是怪你不该用这些手段,只是宋家不值得你伤害自己。” 若是宋家那老婆子手再狠些,若她那一巴掌真毁了棠宁的脸,想起他先前听闻宋家人来,赶过来时刚踏入厅门就看到女孩儿满脸是血瘫软在地上的模样,那一瞬间的惊悸让他到现在稍一回想都忍不住戾气盈眼。 “想要对付宋家,办法多的是,何必自损……”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 萧厌拧眉,就见女孩儿那裹着白布的手隔着衣袖放在他手背上,乌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沉静。 “我知道想要对付他们,阿兄有许许多多的办法,也能更周全更加妥善,将我毫发无伤地摘出去,可是我不想等下去了。” “我不想与宋家一直纠扯,我不想再回那个地方,我不想他们一次一次的找上门来,将满京城的目光都落在积云巷,更不想他们借我之名来诋毁你。” 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甚少提及外间的事情,偶尔说起也只说宋家如何如何,宋瑾修如何被人谩骂。 可是棠宁毕竟活了一世,也非耳聋眼瞎,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钱家的事情出了之后,萧厌也同样受了波及,被人口诛笔伐。 他本就恶名昭彰,为人唾弃,如今更落得个仗着权势“强抢”宋氏女娘的恶名。 他插手宋家后宅家事,那些与他不睦的朝臣世家怎会放过这么好攻讦的机会。 “我知道阿兄会护着我,可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阿兄的羽翼之下,宋家不值得我如此,可是阿兄值得。” 小女娘仰着头轻声道, “我也想要保护阿兄的。” 她不想让人诋毁这么好的阿兄。 萧厌迎着她漆黑的眼,看着她红唇启阖,说出有些天真的让人发笑的话来。 他本该笑她不自量力,笑他何需个小女娘来保护,可是这双澄澈干净的眼里却看不出半丝虚妄,满满都是认真和诚挚。 他放在膝上的手僵硬着又缓缓放松,嘴角轻抿着时,心中一点点塌陷下来。 当年那场杀戮席卷而来时,漫天火光中,阿娘推着他让他快跑,薛姨护着他逃出来后,藏着他说让他活下去。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得干净,只留下他自己拼命隐忍着求活一日日到了今天。 已有多少年,无人说想要护他。 沉默良久,萧厌才伸手覆在她额前。 “谁教的甜言蜜语。” 比小时候还会哄人。 棠宁被揉乱了额发,听他语气松缓下来,歪着头轻蹭了蹭他掌心,嘴角露出两个梨涡。 “阿兄珠玉在前,我当然也要自学成才。” “比不过阿兄谋略城府,便嘴甜一些,哄阿兄开心。” 萧厌声音低缓,似是在笑:“没大没小。” 棠宁噘噘嘴。 就听他又是一笑,那手重新覆上她额前:“唤声阿兄,允你没大没小。” “阿兄!” 棠宁笑眼弯弯梨涡醉人。 萧厌喉间溢出声笑,似日升暖阳,寒雪初融,山间冷玉染上霞光,低沉却轻缓温暖。 “乖。” …… 第35章 狗咬狗 太医署的人被人匆匆忙忙扯来棠府时,手里的药箱子都险些摔飞了出去。 萧督主的人去了太医署时就一副急切仿佛死了人的模样,闹的整个太医署的人都知道,宋国公府先前闹的天翻地覆的那个险些摔死的小女娘,被国公府的人找上门去给打的吐了血。 那个差点被扯烂了衣衫的太医气恼于心,原只以为萧督主的人夸大其词,可真当到了地方,瞧见躺在床上的小女娘时,哪怕见多识广的太医也是一惊,连忙放下药箱就匆匆上前。 “这是谁下的手,也忒狠了些,这是想要毁了小娘子的脸。” “是,是老夫人……”花芜哭哭啼啼:“求求太医,我家女郎什么都没有了,求您一定要保住我家女郎的脸。” 太医闻言倒吸口冷气。 棠宁脸上的伤瞧着是实在厉害,这小半个时辰功夫,宋老夫人那一巴掌落下的痕迹发挥到了极致,她半张脸肿的不成样子,原本就受伤的地方因为肿起来有些撑裂,加之萧厌让人特意做了些手脚,殷红血迹流了一脸,太医瞧着都有些心颤。 “这……”他回头看着萧厌,“督主,宋小娘子伤的实在是厉害,我这……” 他也不敢保证不落疤啊。 萧厌目光冷凝:“尽力医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开口。” 太医连忙点头应是。 宋棠宁脸上的伤势清理之后只能用些外伤用的药,再好生调养,而太医替她把脉后就察觉她气血亏虚,又因受寒体内弱症,加之花芜在旁哭着说她先前被人打得吐血晕厥,太医丝毫没察觉出异常,只越发觉得宋家人心狠。 等留下方子伤药,顶着萧督主满是寒霜的脸离开棠府回了太医署后,他还心有戚戚。 周围人上前好奇询问,太医就忍不住摇摇头。 “那宋国公府的人实在是心狠,那宋小娘子才多大年纪,一张脸就被宋家那老夫人给打的伤痕累累几乎毁了,而且她气血两亏,寒疾体弱,我去时她那婢女都险些哭晕了过去…” “真是宋老夫人动的手?” “不是她能是谁,听闻她和宋侍郎的夫人今日去了积云巷,为着昨日宋家父子被人弹劾的事情,想要逼着宋小娘子回府澄清那外室女的事情,宋小娘子惧怕那宋家大郎不肯回去,她便直接动了手。” 周围几位太医闻言都是哗然。 “不能吧,那宋小娘子可是她的亲孙女。” “对啊,那可是嫡嫡亲的血脉,她怎能这么心狠?” “嘁,亲孙女又怎样,哪能比得过承嗣嫡出的亲孙子?那宋家大郎为着宋小娘子的事被陛下训斥,宋家二房夫妻也死了多少年了,再多的情谊哪能比得过活着的人,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拿着外室女充人庶女,堂而皇之纵其欺辱嫡出女娘了。” 一群人说起宋家干得这事,就都是鄙夷。 就算宋姝兰是宋家二房血脉,可外室女放在哪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谁家遇着了不是藏着掖着,偏宋家跟魔障了似的,居然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简直丢尽了清流世家的脸面。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萧督主是动了大怒,先前他认了那宋小娘子当义妹,宋家还跑去积云巷欺人,萧督主不只打断那宋老夫人一条胳膊,还留了话不准太医署的人去宋家看诊。” 旁边一人嗤了声:“何止是太医署,我听说京里头其他医馆也都给了话,谁敢上宋家的门,黑甲卫明儿个就上谁家的门。” 那萧督主是谁,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宋家明摆着得罪了他,谁敢去摸老虎尾巴,找死呢?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帖子:“咦,诸位大人都在呢,外头宋国公府递了帖子,说他家老太太有恙,想请位太医过府看诊……” 人群里瞬觉乌云罩顶,连忙七嘴八舌地开口。 “我没时间,我要进宫替欣嫔看诊。” “我家中老娘病了,要回去侍疾。” “别看我,我还要去给洛老王爷请平安脉,早就约好的。” “我家儿子摔断了腿,耽搁不得……” 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借口出来,只片刻功夫,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太医署鸟兽群散,只留下一位稍年轻的太医。 眼瞅着传信的人拿着宋家帖子上前想要递给他,他脸皮一紧,随即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我,我好像染了风寒,头晕目眩实在无法出诊……” 门侍:“……” 大人,您面色红润有光泽,病的太假了。 宋家下人站在外面等了许久,先前拿着帖子进去的人才走了出来,只是身后却没太医跟着。 那人神色抱歉地说道:“你们来的实在太不凑巧,今儿个太医署里无人当值,诸位大人都有事不在衙中。” “一位太医都没有?”宋家下人满脸惊愕。 太医署的人摇摇头:“今日宫中请医的人多,太医署里原是有一位当值的,可是突发急症人刚晕过去了,实在是没办法出诊,不如你们去寻寻京中别的大夫,若非急症那些大夫也能看的。” 帖子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宋家下人无奈只好离开,等转身想要去城中药堂请人,却哪想到跑遍了整个京城,却没找到一个可以出诊的大夫。 宋家,宋鸿一把掀翻了桌上的东西。 “这偌大的京城,你跟我说请不到大夫?那太医署没人,满京城的药堂也没人吗?!” 那些大夫都死绝了?! 那下人被砸的连忙跪下求饶,国公府的管家在旁低声说道:“郎主息怒,这事实怪不得他们,他们的确跑遍了整个京城,不管是药铺、药堂都问过了,可那些人不是大夫已经出诊了,就是今日有事坐堂的大夫没来。” “我好不容易寻着了一个往日相熟的,塞了些银子才从他口中探问出来,原来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不准他们来给宋家看诊。” 宋覃嘴唇抖了抖:“是萧厌?” 陈管家点点头:“督主府的人放了话,说老夫人的胳膊是萧督主打的,今日谁敢进宋家替她看诊,明日黑甲卫就登谁家的门。”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萧厌手中的黑甲卫就是一群疯犬,别说是那些平头老百姓不敢招惹,就是出身极好有品阶在身的那些太医也没人敢逆了萧厌的意,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大的太医署居然没有个当值的人。 明明有人瞧见那些太医未曾出来,可是以宋国公府的地位却请不回一位太医来? “萧厌那阉狗简直欺人太甚,他这是想要逼死祖母!” 宋瑾修气红了眼睛,怒气勃然间转身就欲朝外走,却被宋覃一把拉住, “瑾修,你干什么?” “我去太医署找人,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天理王法了。” 宋瑾修年轻的脸上全是怒色,“祖母是朝廷诰命,是国公府老太君,太医署若不肯出人医治,我就进宫去告御状,我就不相信他姓萧一个阉人当真能够只手遮天,这满京城的人都怕了他一个心狠歹毒的太监!” 宋覃死死抓住宋瑾修的胳膊:“你别糊涂,那太医署的人若是想来早就来了,你这般强行逼迫也没用,而且太医署医者牵扯颇多,身后大多有宫妃朝臣依仗,你若是一状将人给告了,萧厌如何先不说,那太医署的人就能被你得罪个干净…” 那些人自家背景先不说,光是与朝中牵扯就够宋家喝上一壶,得罪太医署是最不明智的事情。 “那就这么看着那姓萧的欺我宋家,让祖母活活疼死?”宋瑾修怒道,“三叔怕那姓萧的,我不怕,大不了我去敲登闻鼓……” 啪! 宋覃被宋瑾修喝问的脸色难看,用力拽着将人甩了回来。 见宋瑾修撞在桌边疼得低叫了声,他满是怒气地骂道:“你厉害,你聪明,这宋家就你最知事?” “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祖母受过,你以为我肯跟姓萧的服软,可你不想想今天的事情是因什么而起,你祖母先去了积云巷跟棠宁动了手,多少人看着她将棠宁打伤吐血被萧厌扔了出来?” “你信不信这会儿外头的人骂的都是我们宋家刻薄歹毒,骂的都是你祖母不慈宋家不要脸面,逼迫一个父母双亡没了依仗的孤女!” “你这会儿喝问我倒是厉害,你怎么不想想要不是你在?山上惹出的麻烦,你祖母何至于如此?!” 宋瑾修怒气猛地一滞,脸也苍白。 宋覃也是恼怒的很。 先前宋姝兰回来的时候,大哥要将人塞进二房他就已经觉得不好,可他说不过宋老夫人和宋鸿,也为着那将要袭爵的国公位只能随了他们,还迫着宋姝兰手里头的东西将人充作了庶女。 这事本来都已经消停了,棠宁也答应了下来将人留在府里,他们只要好好将人养着,回头找个人嫁出去了就行了,可他们偏偏要将人捧的跟心肝儿似的,屡次纵她跟棠宁争执,宋瑾修还没脑子的为她扔了棠宁险些害死了她。 如今倒是有脸来质问他怕事? 宋覃气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你现在知道要替你祖母出头,怎不想想那一日在?山时但凡你能长个脑子,不说将棠宁带回京城,哪怕留个仆人将她送回灵云寺,今日宋家也不会如此受困。” “你惹来的麻烦,倒好意思这般喝问我?!” 宋瑾修脸上血色消退,张嘴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有意你去跟棠宁解释,看她愿不愿意信你!” 宋瑾修神色惨白。 宋鸿也是气恼宋瑾修糊涂,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就算再气也没有任何用处,他朝着宋覃就道: “行了,眼下是翻旧账的时候吗?外头已经够乱了,母亲也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就算再追究先前事情又能有什么用?” 见宋覃拧着眉毛,宋鸿竭力压着怒气说道:“三弟,我知道你对瑾修不满,可就算再不满也得先顾着眼前,母亲绝不能出事,她若有个好歹,你我都得担忧,这宋国公府的前程也就全完了。” 宋覃脸色微变:“可是大夫……” “大夫总会有的。”宋鸿沉声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陆家,他们府中养着替后宅看诊的府医,你去将人请回来暂且应付着,保住母亲不出事。” “可陆家愿意掺和吗……” “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山的事情陆执年也有份,棠宁能对宋家心狠,他们以为陆执年就能逃得过去?况且今日动手的是萧厌,他殴打朝廷诰命,伤及国公府女眷,陆崇远听了只会高兴。” 萧厌与世家那边结怨已久,陆家巴不得能抓住他把柄,甭管是什么缘由,萧厌殴打朝廷命妇那就是错,陆家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宋覃也是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还是大哥聪明,我这就去陆家。” 宋鸿才扭头对着宋瑾修说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祖母,切莫出去闹事。” “那父亲……” “我还有事要办。” 宋棠宁这次是真的跟府里撕破了脸,邹氏回来虽然哭哭啼啼,却也将事情说了个半大。 她和宋老夫人打伤了宋棠宁,被萧厌从积云巷扔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外界怕是已经谣言漫天。 萧厌不好招惹,棠宁也不如以前乖顺,他得去处理干净一些事情,免得阴沟里翻船。 眼见着宋鸿匆匆走了,宋覃也拿着帖子去了陆家,宋瑾修隔着屏扇瞧着里头昏迷着的宋老夫人紧咬着嘴唇,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明明不久前棠宁还拉着他撒娇唤他阿兄,可是为什么?山回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是故意要将她遗弃在那林中,他只是没想到陆执年和谢寅也没留人保护棠宁。 他只是一时大意…… 可是棠宁为什么一定要紧抓着不放,为什么非得闹成这个样子? “棠宁…” 宋瑾修低声喃喃时,心中也是染了怨意。 明明是至亲兄妹,她为什么这般绝情? 宋姝兰站在屋外廊柱后面,瞧着里头神色苍白的宋瑾修,嘴唇跟着发白。 她原以为宋老夫人亲自出马能将宋棠宁带回来,再不济也能让她落得个不孝的名声,挽回一些局面,可是没想到连那般精明的宋老夫人都栽在了宋棠宁手里。 她用力咬着贝齿,无声怒骂了句“老废物”,那双眼里也是盈满了怨恨。 为什么宋棠宁这么好命,生来富贵,享尽荣华,明明没了宋瑾修他们,还能冒出来个义兄庇护?为什么她总能这么轻易就得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依仗,坏了她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大好局面。 宋姝兰指甲都抠进了梁柱里,既是怨恨棠宁怎么能攀上了萧厌,又是恼恨自己为何身世凄凉。 若是宋家真的败了,她该怎么办? 她心中有些惶惶,目光落在屋中的宋瑾修身上,原本惶恐不安的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宋瑾修必须站在她这边! 宋姝兰整了整衣裙,将发间弄的凌乱了一些,然后拿着帕子用力揉红了眼睛,露出平日里宋瑾修最是疼惜的模样,低低泣泣地进了房门。 “阿兄…” “姝兰?” “阿兄,我该怎么办,棠宁这般心狠,我好害怕…” 她哭得泪水涟涟,宋瑾修疼惜扶着她,“别怕。” 第36章 宋老夫人废了 宋姝兰蹲在宋瑾修身前,眼泪大滴大滴地落,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惊惶:“可是祖母,祖母都成这样了,棠宁不会放过我的。” 她牵着宋瑾修衣袖,指尖都在发抖, “还有阿兄,她这么诋毁阿兄,连祖母求情都被她打了出来,现在外面怕是都在议论阿兄害她性命,她会毁了阿兄的……” 宋瑾修袖中的手猛地蜷紧,下颚绷紧时嘴唇都泛着白。 “阿兄,我们该怎么办?” 宋姝兰低头伏在宋瑾修手上,满是害怕地哭着。 宋瑾修想要安慰她,想要让她别怕,可是想起如今外间那些关于宋家的流言蜚语,想起他自己的处境,却只觉得说什么话都是苍白。 屏扆后宋老夫人昏迷不醒,屋中全是宋姝兰低低哭泣的声音。 宋瑾修嘴唇越抿越紧,正当开口之时,就突闻身前人低泣着说道:“阿兄,如果棠宁没有回来的话该有多好,她若是没被人救下,真留在了?山该有多好……” “姝兰!”宋瑾修震惊看她,“你在胡说什么?!” 宋姝兰哭的满眼通红:“我没有胡说,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宋姝兰!!”宋瑾修厉喝。 宋姝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望着满眼震怒的宋瑾修哭声道:“我知道我这么想太过恶毒,我也知道我不该有这种心思,可是阿兄,宋棠宁她想要毁了你啊。” “自从那日铖王府回来之后,我就夜夜梦魇,我总梦到她毁了宋家门庭,我梦到伯父丢了官爵,阿兄被人唾弃,整个宋家被人鄙夷嘲笑在京城无立足之地,我害怕的惊醒,每一次都庆幸只是一场噩梦,可是今天祖母却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回来。” 她哭得抽噎不止, “阿兄,我怕那些梦变成真的,我怕你真的毁在棠宁手上,她不会饶了我们的,她会毁了宋家的……” 宋瑾修被这番话说的心中惊悸,仿佛有脱缰的野兽撞进心间震得他心口惶惶,他脸色跟着苍白,紧紧握着手时蜷于袖中发抖,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 “不会的,棠宁不会这么对我们,她是宋家女娘,我是她的亲兄长,她不是这么狠毒的人。” “阿兄……” “你不必说了,棠宁不会这么对我!” 宋瑾修怒声道,“棠宁心软至极,她只是一时生气,又被姓萧的阉人撺掇,等过几日她就会明白谁才是她的亲人。” 棠宁不会害他的! 宋瑾修也不知道是在劝服自己,还是在告诫宋姝兰,对着眼前女娘时语气极重:“宋姝兰,棠宁是你的妹妹,你绝对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见宋姝兰吓的打了个哆嗦,垂头时苍白脸上有泪珠滚落。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才会生了这念头,可是阿兄绝不能看着你走错了路,宋家还有父亲,还有阿兄,我们都会护着你的,棠宁只是一时糊涂,她会回来的。” “你莫要起了恶念,毁了你自己。” 宋姝兰感觉着宋瑾修伸手落在她发间,听着他温声劝诫,她哽咽着唤了声“阿兄”,垂着的眼里却是一片冷然。 回来? 她无声嗤笑。 宋瑾修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宋棠宁是狠了心不会再与宋家修好,不过宋姝兰也从来都没寄希望一次就能说动宋瑾修跟棠宁反目。 她太清楚眼前这个兄长了,自持君子,严修己身,恨不得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可实则却是自私至极。 他刚才那一瞬间苍白的脸,还有落在膝上那只手绷紧时轻颤的弧度,都说明他根本不是如他所说那般,毫不在意宋棠宁所为。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心中恶劣。 她只要种下种子,耐心等着。 棠宁一日不回来,他们早晚会反目,宋瑾修也早晚会明白,只有毁了宋棠宁才能保住他自己和宋家。 …… 宋家到底还是请来了大夫,宋覃带着陆家的人匆匆赶回来,那府医仔细查看了一番就摇摇头。 “老夫人这手骨碎得厉害,而且动手的人用了巧劲,震碎她腕筋……” “什么意思?” “老夫人这手,废了。” 宋覃脸色难看的厉害。 宋瑾修也是满面苍然:“怎么会废了,明明只是断了,续接不就行了?” “哪有宋郎君说的这么简单。” 那陆家的府医沉着道:“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筋骨不比年轻人好愈合,而且下手的人是存心想要废了她,几乎碾碎了她整个腕骨。” “若是刚出事时你们就能寻到擅长外伤的大夫及时医治,或许还能保住那么几分,让老夫人这手不至于全废,至少外面能如寻常,可是如今耽搁了太久,那碎骨插入断筋之处伤了主脉,想要止血就得取了碎骨。” “碎骨一取,腕上筋脉尽毁,这手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宋瑾修有些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宋覃深吸口气,朝着那大夫问道:“那我母亲还有其他问题,她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老夫人受伤剧痛难忍,人有些惊厥高热,加之血流不止,这才会昏睡不醒,她年岁已经大了,这般受罪若是熬不过去,恐怕……” “李大夫,我知您是陆家府医,医术不比太医署的人低,求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住我母亲安愈。” 宋覃脸色都变了,语气也将自己放的极低。 “只要您能保住我母亲,宋家上下必定记您恩情。” 那李大夫说道:“宋大人放心,我定会尽力,我先开个方子宋大人拿去让人取药,我这边施针稳住老夫人症状,先取了碎骨止血。” 宋覃连忙取了笔墨过来让他开方,等拿到方子后就快步出去走到院前。 “陈管家,立刻拿着这方子去城中最好的药堂取药。” 他说话间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前的站着的人道, “找个眼生的人过去,别用府里的人,也别叫人知道是宋家取药,还有,叫去的人到了之后,先将这方子以别的借口交给药堂的大夫过目,若无问题再取药回来,记得做的隐蔽一些。” “三爷?”陈管家愣了下。 宋覃声音极低:“陆家未必不会趁乱搅浑水。” 宋老夫人的生死攸关宋家子嗣的前程,若她一死宋家这边所有人都得丁忧,他们自然不希望老夫人出事,可是陆家不一样。 宋老夫人活着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赚取宋家一点儿人情,可是宋老夫人如果真的因为萧厌动手伤她而亡,那萧厌就摊上了大事,陆家未必不会为了对付萧厌,就在汤药上面动手脚。 陈管家脸色瞬间变了,连忙用力抓着手里的方子:“三爷放心,我知道了。” 管家匆匆走了,跟出来的宋瑾修就忍不住说道:“三叔,陆家不会的,我与少徵是挚交…” 少徵是陆执年的字。 宋覃闻言就没好气:“那你被外人诋毁,宋家受难时,陆执年可有来探望过你一回?” 见自家侄儿那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只觉得糟心至极。 “你与棠宁是亲兄妹,她都能看着你名声尽毁,由着人废了你祖母的手,你以为陆执年一个外人又会对你怎样?他是陆家儿郎,是从小学着以家族利益为先长大的世家子,宋瑾修,你别天真了。” 宋覃还挂心着屋中的宋老夫人,怕陆家那府医动什么手脚。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站着的宋瑾修说道:“你要是没事就想想明日早朝之上,该怎么应付曹公他们弹劾,别杵在这里碍眼。” 宋覃匆匆进了房中,独留下宋瑾修站在门外,紧拧着眉。 曹公昨日已经弹劾过他和父亲就连陛下都已经让他们在宫中受罚站到夜里,可三叔刚才说明日还有弹劾…… 宋瑾修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长随:“引泉,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郎君……” “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引泉迟疑了瞬,见宋瑾修脸色沉厉下来才低声说道:“今日积云巷的事情被人瞧见了,小娘子那边请了太医过去,老夫人去见小娘子却出手打晕了她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郎君为宠溺外室女谋害小娘子不成,宋家又以孝道相逼,郎主和老夫人看着二房无人做主便欺压小娘子,还说老夫人强逼小娘子回府不成,便想毁了她容貌,打的小娘子吐血晕厥……” 引泉瞧着宋瑾修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 “我先前出去了一趟,就发现咱们府前多了不少人探望,还听到附近街头都在议论,说咱们宋家刻薄歹毒,说郎君和老夫人无情无义,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您当日在?山之上,是故意扔了小娘子,就是想要害死了她,捧着外室女强占二房家业,为宋家谋利。” 宋瑾修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郎君!” 引泉吓的连忙扶着他,“您别动怒,这些都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是他们胡乱编排的,您怎会害小娘子……” 宋瑾修听着他劝解的话却依旧脸色煞白,喉间更是隐隐沁着血腥。 他知道这些是胡说八道,他也从未想要害死棠宁,更没想要谋夺什么二房家业,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 那些谣言如杀人利刃,一刀一刀毁了他多年积攒的好名声,而且再假的话传来传去时间久了也会变成真的,哪怕将来能够澄清,他和宋家的名声也已经全都毁了。 宋瑾修脑海里猛地就浮现出之前宋姝兰哭着说过的话来。 “阿兄,棠宁连祖母都打,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会毁了你,会毁了宋家……” “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为什么没有留在?山……” 如果棠宁留在了?山,如果她没遇到萧厌…… 这念头刚一升起时,宋瑾修就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整个人都仿佛沉入冰窖,浑身僵直着发冷。 他…… 他怎么会…… 他怎么能?! 宋瑾修仿佛被自己的恶劣吓到,转身就疾步朝外走。 “郎君,郎君你怎么了?” 身后引泉追了上来,宋瑾修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到了后来已经跑了起来。 风声灌注耳边时,宋瑾修拼命想要甩掉脑子里可怕的念头,可是那一句“棠宁要是留在了?山该有多好”,却如同繁树生根狠狠扎入了他心底深处,砍去了枝桠后又快速生长出来。 棠宁若是没回来,他不会名声尽毁。 她若是死在了?山,祖母不会断了手,宋家也不会落到这般处境。 宋瑾修唇色惨白,哆嗦着想要甩掉心里源源不断生出的东西,可是那些阴霾之物却是越积越多。 他踉跄着撞在院外的门阶上时,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望着沾染泥渍不再洁白的袍裾神色惨然,一点点蜷着自己簌簌发抖。 站在游廊外隔着一方石柱,瞧着这边满是狼狈摇摇欲坠的宋瑾修,宋姝兰突然就笑了起来。 看来,她不用等了呢。 …… 棠宁丝毫不知宋老夫人他们回去后的事情,她正满心无奈地拽着气红了眼睛说要砸了宋家的铖王妃。 “我杀了他们!!” “花芜,蒋嬷嬷,快,快拦着姨母。” 花芜小跑着到了门前,蒋嬷嬷也在旁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铖王妃挡了回来。 “你们别拦我,我今天非得砸了他们宋家!” 铖王妃气的浑身发抖,天知道蒋嬷嬷派人去跟她说宋老夫人她们来了积云巷时她有多慌。 她匆忙带人赶过来,还没进积云巷就听宋棠宁被宋家那老虔婆给打得吐了血。 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欺负你,他们宋家真当阿姊没了,我们荣家的孩子就无人可依了是吗?” “宋家那个老虔婆,我倒是要看看她是哪只手打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毁你的脸!!” 女娘家的容貌有多重要,那老虔婆是想毁了棠宁。 铖王妃只恨不得能撕了宋老夫人。 棠宁偷窥了眼不远处坐着的萧厌连忙说道:“她打我的手已经没了。” “啊?”铖王妃怒气一愣。 蒋嬷嬷忙伸手拽着自家王妃将人拖回了榻边,又摁着人坐在榻上后才道: “我的好王妃,萧督主早就教训了宋家的人了,可没叫她们得了好去,您来时她们才刚走,您可别冲动惹了祸事,消停些陪陪女郎。” 铖王妃顿时不满:“教训了,怎么教训的?” 该不会只是斥责几句? 蒋嬷嬷自然知道主子心思,压低声音道:“教训的很惨,宋老夫人断了手疼晕了被人抬走,那位大夫人吓的面无人色差点疯了。” 铖王妃蓦地瞪圆了眼,下一瞬扭头望着萧厌时夸赞道:“干得好!” “王妃过誉了,顾忌着棠宁还没离开宋家,收着了些。” 或是因为当年那位夫人的原因,也或是因为棠宁,萧厌对铖王妃倒不算冷漠。 铖王妃不仅丝毫没觉得萧厌这话太过狠毒狂妄,反而颇为赞同:“便宜这群不要脸的,蹭了棠宁庇护。” “无碍,等过些时日,再来清算。” 铖王妃用力点头:“萧督主说的对,早晚跟他们算总账,不过下次记得带上我。” 萧厌扬唇:“好。” 铖王妃这才展露笑颜。 蒋嬷嬷:“……” 王妃您是怎么回事?您大家闺秀温柔娴静端庄淑雅的气质呢?! 第37章 狼心狗肺 宋棠宁被铖王妃和萧厌的话逗笑,露着梨涡笑盈盈地道:“要是外祖父瞧见姨母这样子,非得吹胡子瞪眼。” 蒋嬷嬷忍不住在旁添了一嘴:“就是大娘子瞧见了,也得揍王妃。” 铖王妃:“……” 努努嘴,“阿姊和父亲又不在,不然宋家哪来的狗胆。” 蒋嬷嬷闻言顿了下,随即脸色有些黯然,是啊,太傅和大娘子都不在了,若是荣家还有旁人,但凡有位郎君在,宋家的人又哪敢这么欺负女郎。 天气渐热,屋中的碳盆已经撤了。 棠宁身上穿着加棉的小褂,见气氛突然沉闷了下来,铖王妃也有些郁郁不高兴,她伸手避开伤处环着铖王妃的胳膊。 “阿娘不在,还有姨母呢,有姨母护着,棠宁不怕。” 小女娘声音软软甜甜,让的本还沉浸在至亲离开的沉郁中的铖王妃猛如同饮了蜜糖。 她打起精神,脸上没了先前玩笑正色开口:“我自然是会护着你的,这次萧督主虽然替你教训了宋家的人,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只可惜你姨父那边还没消息,要不然也好撕破了脸。” “姨父还没查到吗?” “没有,派去安州的人还没回来,想着要查怕是还得费些功夫。” 萧厌坐在一旁瞧着说话的姨甥俩:“王妃说铖王去安州可是为着宋家那外室女的事情?” 铖王妃点点头道:“对,我怀疑她身份有问题。” 她如今对宋家是全无好感,特别是今日宋家那老虔婆动手之后,那仅剩的一点点顾忌也全都没了,甭管宋家是不是在宋姝兰的身世上做了手脚,她都绝不会让棠宁再回那个虎狼窝去,至于宋家和那外室女的脸面,她也没必要替他们遮掩。 宋家丢人,她只会觉得高兴。 萧厌眉心微皱:“若是疑心她身份有问题,的确该去安州好好查查,不过这来去少说半月,若是等不及那边消息,倒可以先去京中府衙调取她入京所用路引文牒。” “那外室女非京城人士,长居京中,又是以宋家二房庶女的身份,府衙那边应当有记录才是。” 铖王妃愣了下:“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城中时有巡查,若只是行商或是偶尔暂居几日也就罢了,可若是想要久居城中繁华之地,那必定是要先“落户”,否则被人查出是要吃官司的。 如宋家这般自诩清贵规矩的人家,又怎会在这上面落人话柄。 “我这就去趟京兆府,我倒是要看看那宋姝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铖王妃风风火火地起身就走,蒋嬷嬷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见蒋嬷嬷神色焦急,生怕铖王妃性子冲动去了府衙惹出麻烦,棠宁说道:“蒋嬷嬷,你跟着姨母去吧,别让人冲撞了她。” “可是女郎……” “我这还有花芜呢,督主也在。” 蒋嬷嬷闻言想了想也对,连忙就道:“那奴婢先去一趟。” 一主一仆前后脚离开,原本热闹的屋中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花芜送了刚煮好的茶水进来就退到一旁,桌前摆着厨房那头送来炒得喷香的栗子,只是棠宁包成团的手指实在不好进嘴。 她馋着扫过桌前,才好奇看向萧厌问道:“阿兄,你为什么支走姨母让她去京兆府?” 萧厌说道:“前几日铖王去过了。” 棠宁闻言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京兆府那边虽不能查清宋姝兰是否宋鸿之女,却能查到她到底是不是安州人士,宋覃他们若真想隐瞒宋姝兰身世,定会防着有人去安州那边,铖王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去了京兆府,还私下拿走了宋姝兰的籍书。” 萧厌说话间伸手拿过一颗栗子,放在指间一捏,那栗子壳就从中裂了开来。 “今天你祖母被抬回去后,宋鸿也匆匆去了一趟京兆府,想是察觉你对宋家起了疑心,想要防着你借我之手去查宋姝兰,可谁知去后才知道铖王先他一步拿走了籍书。” 宋鸿当时被吓得脸都白了,差点没晕过去。 棠宁闻言沉默了很久:“所以宋姝兰,真的不是安州来的?” 萧厌“嗯”了声:“她原籍是在南地阳化,京兆府录入的也是阳化宿云镇许氏女。” 许…… 宋棠宁垂着眼捷,先前宋鸿他们说宋姝兰生母姓李,宋姝兰也是回到宋家之后才改了姓。 若说宋鸿他们处心积虑,却连籍书都忘记帮着宋姝兰更改,可如果说他们只是随意糊弄,他们却又连这点小事都记得骗她。 棠宁抿了抿唇低声道:“所以铖王明知道她不是从安州来的,却还骗姨母他派了人去安州?” “派人是真,哄骗也是真。” 萧厌淡声说着,铖王妃不傻,她与铖王日夜相处,很多事情铖王不可能全然瞒得过她,他若是不叫人真的往安州去一趟,将这场戏做足,很容易就会被铖王妃察觉。 “说起来这铖王待你姨母倒是奇怪,说不在乎,他处处周周,宁肯派人白往安州跑一趟,也丝毫不愿意让她察觉他怠慢生出不喜,可要说在乎,宋家这么大的事情他都能欺瞒。” “他明知你姨母嫉恶如仇,对你护短至极,却帮着宋家遮掩作假,他就不怕铖王妃知道这些之后与他反目?” 宋棠宁闻言嘴角抿的更紧,别说是萧厌不明白,就算是重活了一世的她也是不明白。 棠宁心中有事,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萧厌本也不是个喜欢多言的,遇着棠宁说话时还能多说几句,可棠宁一安静下来,他便也不会主动开口。 屋中一时安静极了,二人相对而坐,棠宁无意识地轻扯着手上包着的白布,眼神涣散,萧厌则是靠在凭几上神色散漫地剥着栗子。 圆溜溜的栗子仁被扔进了空茶杯里,等过了一会儿便冒了尖儿。 萧厌曲手一推,那茶杯就越过桌间到了对面,惊醒了有些走神的棠宁。 棠宁垂头看着本该空着的杯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黄澄澄的的栗子仁,满是惊讶抬头:“阿兄?” “我方才瞧你口水都快出来了。” 萧厌则是拍了拍手,瞧着对面的小姑娘, “这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讲常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表里如一,铖王与王妃成婚多年,对外一直恩爱,他这份真情要是假的,那能让他十余年如一日伪装的理由,又岂能那么轻易被你察觉。” 宋棠宁闻言险些打翻了身前的栗子。 “阿兄你……” 他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第38章 求阿兄教我 萧厌见她震惊模样只觉得有趣。 这小姑娘心思单纯,有点儿什么都恨不得能写在脸上,虽然与初见时有些成长,有时也透出几分故作世故的成熟,可说到底还只不过是个不懂算计人心的小女娘。 他要是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还察觉不了,那怕是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不过萧厌还记得上次被他猜中心思,眼前女孩儿哭的泪珠子直落,他心思一转,斜靠在檀木凭几上说道: “猜的。” 棠宁怀疑:“猜的?” 萧厌拿着锦帕擦着指尖留下的栗子壳:“本督又不是蠢的。” “你那姨父在外时对铖王妃百依百顺,恩爱非常,可他若真对王妃深情,自然会爱屋及乌,就算做不到因你跟宋家决裂,那也不会在宋瑾修找上门时不行劝诫教训,就先想着将你推回宋家。” 那天夜里旁人没有察觉,萧厌却是知道铖王一早就到了院外,甚至来的比铖王妃还要早一些。 他明知道宋瑾修三人欺辱棠宁,听到他们咄咄逼迫还有伤在身的宋棠宁,他却只躲在外面一直不曾露面,直到谢寅惹恼他动怒险些没了舌头铖王才露面,还装作一副刚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架势。 虚伪的人萧厌见多了,表里不一各自一套的,他也遇到不少。 “我其实原本是没打算将你带出铖王府的,你未曾出嫁,跟着本督难免遭人说嘴,直到那天夜里突然发现那铖王未必能够庇护你周全,铖王府于你而言并非安宁之地,这才将你带来了积云巷。” 宋棠宁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更没想到那天夜里铖王居然就在院子外面。 他当时那副情真意切百般为她着想的模样毫无破绽,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让人胃里翻滚,也让棠宁越发怀疑起他对铖王妃的感情。 “阿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试探出铖王对姨母到底是真是假?” “有。” “求阿兄教我。” 萧厌抬眼看着对面满是期盼的小女娘,将手中帕子扔在桌上:“教你不难,可是戳穿铖王之后,你可想过后果?” 铖王妃与铖王夫妻数载,又有谢寅这个儿子,她与铖王的感情一直很好,哪怕铖王是作戏,可至少表面上事事顺从也从未怠慢过她。 外人眼中他们是恩爱夫妻,棠宁戳穿了真相未必是好事。 棠宁闻言迟疑了片刻,想起上一世莫名病逝的铖王妃,想起很快就有了新欢的铖王,她眼神就逐渐坚定了下来。 “求阿兄教我。” …… 铖王妃听闻萧厌提点之后,就急匆匆地去了京兆府,待进到府衙之中见到当值官员道明来意之后,那人面上就露出抱歉之色。 “铖王妃来的不巧,前两天夜里衙中走水,等值夜的人察觉不对带着人去将火扑灭时,发现近一年的籍书几乎全被烧毁了。” 烧毁? 铖王妃眉心紧皱,怎么会这么巧,她问道:“我怎么没听闻京兆府走水的事情?” 那人闻言顿时苦笑:“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能拿着四处宣扬,而且那夜火烧的不大,也只烧着了后院几处库房,没伤着人,大人便叫我等将此事瞒着,免得回头有人说嘴。” 这话合情合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铖王妃皱眉看了他一眼后就轻叹了声:“我原还想着能借你们府衙的籍书查点儿东西,没想到居然毁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叨扰了。” “不敢不敢,小人送王妃出去。” “不用了,你继续当值吧。” 铖王妃有些沮丧地转身领着蒋嬷嬷走了,丝毫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那官员见着她出了堂前顿时松了口气,转身走到一旁的侧帘边朝着后面道:“大人,铖王妃走了。” 那帘子被人撩开条缝隙,京兆府尹吴怀朝外探头,瞧着果然不见铖王妃的身影之后,他这才松开帘子满脸愁绪地从后面出来。 “你说说这一天天的闹的到底是个什么事儿,铖王来了宋家来,宋家来了铖王妃又来,为着的居然还都是那宋家大娘子的籍书,那宋家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大娘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这都来了第几波了…” 昨天宋鸿过来时都差点跟他翻脸,今天铖王妃又来。 他刚才听到外间传话都急得脑袋上冒汗,赶紧赶慢躲了起来。 吴怀朝着身旁道:“你赶紧去给铖王递给信儿,可别出了乱子……” “什么乱子,吴大人不妨也跟本王妃说说。” 吴怀“唰”地回头,就瞧见本该已经走了的铖王妃居然又折返了回来。 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嬷嬷和婢女联手摁住外头守门的衙差,此时一松手,那衙差就慌声道:“大人,铖王妃突然动手,我……” 他刚才瞧着铖王妃他们离开时,还恭恭敬敬地行礼,可谁想到上一刻还言笑晏晏的铖王妃转眼就突然动手。 她身边的婢女是个会武的,那嬷嬷手也狠,二人愣是将他按着捂着他的嘴没让他发出半点儿声来。 吴怀对着铖王妃满是冰冷的目光有些讪讪:“王妃怎么回来了?” “我要是不回来,怎能知道堂堂京兆府尹,行事如同鼠辈,谎话连篇,偷摸奸猾。” 吴怀脸都青了。 “宋氏女的籍书呢?”铖王妃寒声道。 吴怀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她说道,“你别告诉本王妃她的籍书当真烧了,我虽不在朝为官,可我荣家不是没人了,宋家欺辱我阿姊血脉,你却替其遮掩,我固然没办法撸了你这张官皮,却也能叫你不得安宁。” 吴怀闻言顿时喉间泛苦:“王妃,那籍书真的不在府衙……” 铖王妃闻言就想动怒,旁边蒋嬷嬷连忙伸手拉着她,沉声开口:“吴大人,籍书在不在府衙王妃不在乎,你应该明白王妃想要知道什么,您就算不顾忌王妃和荣家,也该顾忌一下萧督主。” “我家女郎可是萧督主的义妹,萧督主待她如何大人想必不会没有听闻,您若不愿意实情以告,那我家王妃就只能将今日之事告知萧督主,想必萧督主很愿意来找吴大人聊一聊。” 吴怀瞬时变脸,萧厌那个杀神来找他聊?他还想多活几年。 这位京兆府尹立刻就改了口:“王妃言重了,下官怎敢欺瞒王妃,那宋氏女的籍书的确没有烧毁,可是前几日铖王来过之后就已经取走了。” 铖王妃脸色难看至极:“那我问你,宋姝兰籍贯可是在安州?” “不是,是在阳化的宿云镇。”他迟疑了瞬,低声道,“她入京之前,本名姓许。” 铖王妃身形摇晃了一下,蒋嬷嬷连忙上前:“王妃……” “我没事!” 铖王妃紧紧咬牙,气得浑身发抖。 铖王骗她? 他居然骗她!! 第39章 算无遗策萧督主 “铖王是何时取走籍书的?”铖王妃问。 “三日前。” “那宋家的人呢,可有来过?” “这……” 见铖王妃眸色淬满寒霜,吴怀只迟疑了片刻就老实说道:“晌午之前宋侍郎来过一趟,想要讨要那宋家大娘子的籍书,听闻被铖王取走了之后,他脸色难看的厉害,下官瞧着,宋侍郎离开后马车朝着铖王府去了。” 铖王妃眼底越发冷了些,宋鸿要不是心中有鬼,来要宋姝兰的籍书干什么? 那宋姝兰的身世果然有问题! 她脑海里很快就闪过了很多东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铖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深吸了口气站直身形面露歉色。 “今天的事情多有冒犯,我也是忧心我家阿姊遗孤为人所欺,还请吴大人见谅。” 吴怀见她行礼吓的连忙避开:“王妃可莫要折煞下官,只您别怪罪我刚才隐瞒就好……” 铖王妃神色温和:“这毕竟是宋家家事,吴大人不对外宣扬也是本分,原也不知我家王爷居然来过,我就这般冒昧前来,回头王爷知道说不定会怨我大惊小怪,吴大人口舌严谨向来得人称赞……” 吴怀是人精,瞬间就懂了铖王妃的意思:“王妃放心,下官今日没见过您。” 铖王妃看了眼蒋嬷嬷,蒋嬷嬷连忙取出几两银子递给了方才那个受了惊讶的衙差。 “这位小哥,方才一时情急让你受惊了,这是我家王妃请你喝茶的钱。” “这……小人不敢……”那人连忙推拒不敢要。 铖王妃笑了笑:“既是当着吴大人的面给的,就不算是受贿,只是一点子茶钱,你不必害怕。” 她都这么说了,吴怀还敢说什么? “既然是王妃赏的茶钱,还不赶紧收着。” 那年轻衙差迟疑了片刻这才赶紧将银子接了下来。 铖王妃仿佛真的只是随口来问问似的,笑着道:“今日叨扰吴大人了,那吴大人先忙着,我就先回去了。” 蒋嬷嬷扶着铖王妃离开,吴怀让刚才那年轻衙役亲自将人送出去,这一次他站在门前,亲眼瞧见那主仆三人绕过廊下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忍不住朝着自己脸上就是一巴掌,低骂了声:“我这张破嘴!” “大人。” 身旁站着京兆少尹陶青吓了一跳:“您这是做什么,铖王妃不是都走了吗?我瞧着她脸色挺好的……” “你知道个屁!” 吴怀气的都爆了粗口,整个人脸色铁青地原地团团转: “你知不知道那宋棠宁是谁,又知不知道铖王妃有多护短?那钱家喜宴上她打亲儿子都不带商量的,她能忍得了铖王偏帮宋家那外室女?” 那是脸色好吗?那简直就是杀气腾腾! 别看铖王妃刚才温温柔柔,笑容满面,可吴怀却觉得麻烦大了。 那铖王妃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往日与人争执从不给人颜面,钱家那么多人她说动手就动手,骂起亲儿子也不带含糊的。 她今天要是真闹起来了那还是好事,可偏偏她刚才忍了,还笑盈盈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这才叫人头皮发麻。 “那……那我赶紧派人去告诉铖王一声…” “去什么去,你找死呢?!” 他刚才为了讨好铖王妃已经说了那宋大娘子的籍地,得罪宋家和铖王,这要是再去通风报信连铖王妃这头也一并得罪了。 吴怀铁青着脸站在原地来回走了片刻,才一咬牙:“府衙不是有补录籍书的吗?你立刻去将宋家那外室女的补录一份,派人送去积云巷,交给那位宋小娘子。” 陶少尹满脸惊疑:“给她能有用?” “你懂什么!”吴怀沉声道:“宋家那外室女出身恐怕是有问题。” 先前外间就盛传那外室女是自安州而来,刚才铖王妃也问过同样的话,如果只是寻常外室女冒充庶女,那宋家何必在她籍贯之事上作假,还借此欺瞒宋家宋棠宁和铖王妃她们?除非她这个人,或者是说那外室女如今的身份本就有假。 “宋家如今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们以外室女充作庶女,欺辱二房遗孤,可如果连那外室女的身份都是假的,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宋家二房血脉……” 旁边陶少尹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宋家疯了?! 吴怀不知道宋家疯没疯,他眼下得给自己找个靠山。 “这籍书不是给宋小娘子的,是给萧督主的,他今日能为那宋小娘子废了宋家老夫人的手,将宋家之事闹的人尽皆知,那以萧督主的性子,他既跟宋家结仇,就绝不会叫他们舒坦。” 宋棠宁如何,吴怀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萧厌。 既然已经注定要得罪宋家了,铖王府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况,那倒不如提前替自己找一个“盟友”顶在前面,也省的回头麻烦缠身,他这小小的京兆府尹招架不起。 见陶少尹听目瞪口呆,吴怀没好气:“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半个时辰后,积云巷棠府。 宋棠宁满是惊愕地听着那山水墨竹屏风后,京兆府来人低声说出的话,只觉心中震撼至极。 “我家大人说那位宋大娘子出身阳化,外界却盛传她来自安州,此等传言实在惊异,而且关乎宋国公府血脉子嗣,实觉这东西不该隐瞒,便让卑职将那位大娘子的籍书送了过来。” 棠宁粉唇微张,这话几乎和刚才萧厌跟她说的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就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就见他神色慵懒地靠在凭几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桌上放着的籍书上,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棠宁用力咽了咽口水,才镇定出声:“这东西于我的确有用,多谢吴大人了。” “宋娘子客气,我家大人向来嫉恶如仇,眼里也容不下沙子,先前知晓宋家所为就已有不齿,还曾与我们说过宋侍郎所为实不配清流人家,如今若能帮到宋小娘子,大人自是万分高兴。” 外间的人谨记着来之前吴怀叮嘱的话,少看,少说,少打听。 他神色恭敬地道:“我家大人还在府衙等着,东西既已送到,那卑职就先回去跟大人复命了。” 第40章 他家小女娘,他护着 那京兆府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半句多的话都没有。 等人离开之后,棠宁看着桌上摆着的籍书满眼惊奇,她双手放在膝上望着对面的人:“阿兄,你怎么知道吴大人会送籍书过来?” 萧厌笑了声:“因为他怕死。” 见对面的小女娘满脸茫然,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萧厌颇为耐心地解释。 “京兆府的权力不小,统管京下二十四县,辖制京中各处城防治安之权,更无上级约束可直禀天子,论理该是人人争抢之位,可是你知道为何朝中有句话叫做宁当七品小县令,不为三品京兆尹?” 棠宁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道:“是因为天子脚下官宦权贵太多,府衙不好管束?” 萧厌眼底露出抹赞许:“不错,京兆被称为天子辇毂,谓之君王车驾,离天子近,也就意味着麻烦多。” “这京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权有势的,随便扔个石头下去,砸中的不是世家权贵,就是朝臣宗亲,因着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稍有不慎讨好了这个就会得罪那个。” “吴怀之前历任京兆尹,久者不过二三年,近者数月一岁,动辄毁伤失名,但凡任上罢免的,几乎全都因各种过失,吴怀是上任之后当的最久的一个。” 宋棠宁还是头一次听人讲起官场的事情,连忙坐直了身子听的格外认真。 萧厌见她这副乖得不行的样子眼底浮出笑:“吴怀出身寒门,毫无背景,妻族也只是寻常小官之家,可他入京兆府后四年未曾挪位,朝中从未有与他交恶之人,你可知是为什么?” 棠宁眨眨眼:“因为他为人圆滑?” 萧厌摇摇头。 “那是他做事周全谨慎?” 萧厌依旧摇头:“是因为与他交恶的,要么死了,要么已经贬官离开京城。” 见小女娘满是震惊瞪圆眼,他笑了声:“吴怀与京中许多官员不同,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所以熟知人性,他这人世故圆滑,做事也足够谨慎,可最重要的是他眼光好,也甚为怕死,深谙万事留一线,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他从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与人方便绝不为难,可若真得罪了谁,便会竭力将人置之死地绝不留后患,可京中许多人都是他动不了了,所以他就会替自己找一个最好的挡箭牌,或者是能够庇护于他,帮着他铲除他所得罪之人的人。” 萧厌靠在凭几上长腿舒展,食指中指合并着,轻点了点桌上那籍书。 “铖王取走了宋姝兰的籍书,宋鸿去过后定也会让他保密,若只是铖王妃过去询问他自然能守住秘密,可谁叫本督也掺和其中。” “他知道铖王妃问不出来,本督定会过问,既早晚都要说的,他何妨卖铖王妃一个好,所以这籍书与其说是送给你的,倒不如说他是想要借着你的手送给本督。” 棠宁眼神清亮,那本如同乱麻的脑子里一点点理清了线头。 “阿兄的意思是,那吴大人吐露了宋家的秘密,心知已然得罪宋鸿,而且姨母去过之后,他肯定也发现铖王在替宋家遮掩宋姝兰的身世,阿兄今早才刚教训过宋家的人,宋老夫人断手的威慑还在。” “他知道你有心替我出头,就让人补录了这籍书送了过来,一方面是能够于我卖好让我记他一份恩情,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让阿兄帮他担了宋家跟铖王府的问责,毕竟谁都知道,阿兄若开口想要什么,京兆府的人拦不住。” 她想通了其中关键,顿时说道: “这位京兆府的吴大人是想要让阿兄帮他挡刀,还想要借你的名声卖一下委屈。” 萧厌扬唇:“谁叫本督恶名昭著,凶残歹毒呢。” 棠宁听到这话愣了下,见他说起自己那些名声时毫不在意,仿佛早就对外面人如何说他习以为常,她脸上板了起来。 “才不是呢。” “嗯?” “我说才不呢,阿兄才不歹毒。” 小女娘眼神清明澄净,嘴角抿着时那梨涡仿佛都严肃了起来,脸上全都是认真之色:“阿兄明明很好。” 萧厌闻言沉默了下,随即便哂笑出声。 这小孩儿怕是忘记了前几日?山之上,是谁哭着嚷着跟个滚地的泥罐子似的,大骂他草菅人命来着。 春日斜阳透过窗棂落在屋中,丝丝绕绕飘过男人肩头。 萧厌眸中凛厉如同被那摇曳光影消解,眼尾染上温柔:“这籍书你打算怎么用?” “先暂且留着。” 棠宁脑筋急转,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这东西只能证明宋姝兰不是安州来的,宋家在她身世上说了谎,可是却无法证明她不是我父亲血脉,以宋鸿的无耻,就算我找上门去质问,他也大可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反而还会惊动了他。” “吴怀既然跟阿兄投诚,又是阿兄口中的聪明人,那他想必不会让人知道他给了我们什么,倒不如先将这籍书留着,看姨母回去之后会如何处置铖王的事情。” “姨母若是跟他闹,铖王自会寻借口隐瞒,做多错多,偏护宋家会惹恼姨母,宋家也说不定会为了遮掩露出马脚,姨母若是不跟他闹,反将此事按了下来私下让人去查,那就说明她对铖王起了疑心,到时也能趁机看清楚铖王对姨母是真是假……” 萧厌听着对面小女娘侃侃而谈,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光亮,那种让人看着欢喜的自信从容,让本就好看的她熠熠发光。 他扬唇笑了声:“谁说我家女郎不聪慧。” 棠宁嘴里的言语断掉,被突如其来的夸赞羞的脸上泛红。 萧厌将手搭在膝上,目光落在对面明明害羞却依旧笑容灿烂的棠宁身上。 原以为不过是暖房中的娇花,须得细心温养着,可靠近了才发现她本该盛放于野,就如开的最盛的春棠,俏然盈立于枝头,娇艳却不脆弱。 萧厌温声道:“宋家的事情照着你想的去做,不必怕错,错了本督在。” 他曾无人相护,小海棠是有的。 他家小女娘就该肆意盛放。 棠宁听他满是纵容的话语,像是蜜糖罐子打翻在了心窝,软着眉眼心口甜滋滋的。 她重重点了点头后,又乖又软地说了声“谢谢阿兄”。 萧厌摆摆手:“吃栗子,凉了。” 第41章 你若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王妃回来了?” 铖王妃回了王府时,刚巧撞上宋鸿出去不久,铖王听见门外下人行礼的声音,抬眼瞧见铖王妃时心中就是一咯噔。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铖王妃带着蒋嬷嬷进去就问:“府里来客人了?” “怎么,遇上了?” 铖王起身走过来扶着铖王妃回了屋中,言语间丝毫没有藏着掖着,反而主动提起了宋鸿。 “还不是宋家的人,宋鸿过来纠缠,说什么棠宁让萧厌打断了宋家老夫人的手,还拦着太医署和京中那些药堂的大夫不准他们过去看诊,他说老夫人伤的厉害,央求我出面替他去一趟太医署。” “这事我哪能答应,他便一直跟我缠闹不休,我好不容易才将人打发走,你碰着他了,他可有为难你?” 铖王妃看着满是担忧望着她的铖王,只觉得心头泛着冷。 她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甚至都没提起宋鸿,可铖王却主动交代,若不是她早知道宋鸿来王府是为了什么,她恐怕会极为欣慰铖王的坦诚,对他口中的话深信不疑。 铖王妃压着心中想要喝问的冲动,只故作急怒:“他还有脸来找你?宋家那老虔婆打的棠宁险些毁了容,到现在棠宁都还昏迷不醒,我还没有跟他们算账,他还有脸跟你缠闹?” “我刚才光看到马车离开没瞧见人,没想到居然是宋家那些混账东西,我跟他们没完……” 铖王妃气冲冲地转身就想朝外走,被铖王连忙拦住。 她扭头“啪”地一声就打在铖王胳膊上:“你拦着我?你该不会向着宋家那群王八犊子?” “你胡说什么,我怎会向着他们,只是人都走远了,你这会儿追上去难道要跟他在街头撕闹不成?” 铖王满是无奈地拉着铖王妃坐在一旁:“你这急性子总是这么容易动气,棠宁是你最疼的孩子,我哪能瞧着她受委屈,宋鸿找过来我可是一口就拒绝了,要不然他怎能跟我撕扯了半晌。” “拒绝如何,你就该狠狠扇他!” “玥娘…”铖王哭笑不得,“那可是中书侍郎,又不是平头百姓,况且宋家伤的那位还是棠宁的长辈。” “眼下那宋老夫人断了手,人也高热不醒,这要是一缓不过指不定连命都保不住,我要是再落井下石,旁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还有棠宁,外头人也会说她狠心绝情。” 他人到中年俊逸不减,那浓浓的无奈之下,拉着铖王妃温声细语。 “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我哪能向着外人?” 铖王妃抬眼看着他,见他情真意切,无论脸上眸中都是她熟悉的深情,心中却是不断地往下坠落。 他还在骗她! 铖王妃眼圈泛着红:“我知道你向着我,可是宋家欺人太甚,你不知道棠宁被打成了什么样子,那老虔婆是冲着毁她脸去的。我自幼便与阿姊一同长大,阿姊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她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阿姊。” “我知道你与你阿姊感情好,自是该疼着棠宁的,我也心疼她,快别哭了。” 铖王抱着铖王妃轻哄着。 铖王妃靠在他肩头:“王爷,你派去安州的人传消息回来了吗,有没有查清宋姝兰的事情?” 铖王手中一顿,继续轻抚着她后背:“哪有这么快,安州距京城好几日的路程,去了之后还得想办法查问,这七七八八的事情下来,就算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去也得大半个月,不过我觉着这事应该是你多想了。” “宋家又不是疯了,他们怎会拿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混淆国公府血脉,况且那外室女瞧着与宋家人就有几分相似。” “棠宁与宋家置气胡思乱想,你也由着她胡闹,我虽然答应让人去查,可这事儿不能大张旗鼓,否则万一查不出什么来,叫外人知道棠宁这般置喙府中尊长,指不定还得议论她什么。” 铖王妃手心冰凉,一颗心坠入谷底,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察觉到怀中人沉默,铖王柔声道:“怎么了,不高兴?” 他亲了亲铖王妃额头, “我不是怪你,只是棠宁毕竟是宋家女娘,跟他们闹得太僵,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你我虽然能护着她,可到底不是他爹娘。” “安州的事情我会催促他们查的快些,只你是不是也该分些心思在府里,寅儿这几日郁郁寡欢,总说你心疼棠宁胜过他这个亲儿子,就连我这个夫君也不及她半点。” “玥娘,你也偏心偏心我。” 往日的甜言蜜语,变的格外刺人。 每一句看似情真意切的话都让铖王妃心中揪紧,死死拽着衣袖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佯装着不好意思将想要凑近的铖王推开。 “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吃醋。” 铖王妃起身退开些说道,“反正我告诉你,宋家要是敢欺负棠宁,我就跟她们没完,你要是敢帮着他们,我也不要你了。” “玥娘这么心狠?” “我说真的。”铖王妃目光认真,“我的性子你清楚。” “是是是,我家玥娘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为夫记着了。” 铖王妃见他眼里满是无奈纵容,脸上也是曾让她欢喜的宠溺温柔,可是他还是没有跟她说半句实话,那言笑晏晏间毫无半点心虚愧疚,说起谎来没有半点迟疑的模样,让她心寒的同时,背脊一股凉意蔓延开来。 她的枕边人,她嫁过来与之生活了近二十年,替他诞育子嗣的男人,她竟是从未发现他有这副面孔。 他不是她所熟知的真情坦荡,他不是她所知道的对她从无隐瞒,他做戏做得这般真实,与她说起谎来时情真意切。 他欺瞒她时仿佛已经千百次的熟练,让她甚至开始怀疑,以前他们的那些情深似海,有几分是真的? 从书房出来之后,铖王妃强撑着笑脸回了住处。 等房门一闭,她便身形一晃,脸色苍白似纸。 “王妃!” 蒋嬷嬷连忙扶着她,就见她眼圈通红,那隐忍许久的泪意浮于眼眶。 第42章 督主,您对宋娘子是不是太在意了? 蒋嬷嬷心中惶急:“王妃您先别胡思乱想,王爷说不定是心有顾虑,他说不定是怕女郎与宋家闹的太过于她名声不好,怕宋家闹出事端女郎会被陆家的人嫌弃。” “还有老太妃,老太妃向来都不喜您疼爱女郎太过,王爷也许担心您惹了老太妃不高兴,怕宋家真出事了牵连您和女郎……” 她拼命找着借口,想说铖王不是故意的,可铖王妃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我们夫妻十数载,他有什么顾虑不能告诉我?” 骗了就是骗了,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别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他明知道宋家如何欺负棠宁,明知道他们如何毁了阿姊和姐夫恩爱之名,那宋姝兰的身世关乎棠宁将来在宋家的处境,他明明知道宋姝兰有问题,可他居然瞒着我。” 铖王妃眼里浮着泪,既是愤怒,也是心寒。 她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阿嬷,你说谢天瑜对我,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王妃…” 蒋嬷嬷心头一震。 铖王妃深吸口气压着眼中翻涌:“阿嬷,你让人帮我捎封信给顾鹤莲。” “顾郎君?” 蒋嬷嬷蓦地瞪大了眼。 顾鹤莲是当年荣家的养子,自幼便长在荣家,他原与府中两位女郎关系极好,可是后来因性情叛逆惹下大祸不知所踪,再出现时便已经是左州士族顾家的家主。 顾家虽不在朝,却盘踞左州势力极大,且家财倾天富可敌国。 最重要的是,顾鹤莲跟王妃是有仇的。 王妃往日对他一直避之不及,可如今…… “王妃,不若先让旁的人去查?” “不行。” 铖王妃红着眼声音微哑:“谢天瑜有意想要瞒我,定会防着我去查,而且他既想偏帮宋家,就定会让人前往宋姝兰籍地帮着宋家毁灭痕迹,荣家家仆早已散尽,我寻不到足够信任又有能力避开铖王府的人,只有顾鹤莲才能办到。” “可是……”蒋嬷嬷脸上挣扎:“顾郎君他对您……” “顾鹤莲恨我,可阿姊当年是救过他命的,他会护着棠宁。” 见蒋嬷嬷依旧不肯答应,铖王妃红着眼睛。 “阿嬷,宋家欺阿姊身亡,谢天瑜更是骗我,我不能让他们伤害棠宁,更想看看谢天瑜能为宋家做到什么地步。” “我想要看看,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蒋嬷嬷从未见过自家女郎这般冷绝的模样,她对铖王直呼其名,对宋家更满是厌憎。 想起先前宋老夫人所为,想起棠宁差点死在了?山。 蒋嬷嬷脸色变化:“好,奴婢去送信。” …… 铖王妃派人送信去左州的事情传到了萧厌耳朵里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萧厌身着绛紫襕衫,抬手整理着蟠虺暗纹交织的襟边。 他正在准备进宫上朝,听闻铖王妃瞒着铖王行事,挑眉咂摸了下“顾鹤莲”三字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倒是忘记荣家还曾有过这么个财神爷。” 传闻那顾鹤莲挥金如土,金玉为宅,出行皆华毂,入口皆珍馐,那指头缝里漏出点财就能养活半个左州。 “可我听说那顾鹤莲跟荣家有仇。” 缙云有些纳闷:“早前我听人说过,那顾鹤莲性情乖僻,憎恶荣家,数年前还曾为着找铖王妃麻烦跟铖王大打出手,后来虽不知输赢,但他自此就再没有踏足过京城。” 顾家的生意遍布南北,顾鹤莲也时常出现在各处,可惟独京城,顾鹤莲是从来不入的。 铖王妃怎么会找他帮忙? 萧厌听着缙云的话似笑非笑:“有仇?” “对啊。” 萧厌低笑出声。 缙云在旁神色莫名,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逗笑了督主,他抱着披风跟在萧厌身后朝外走时,小声问:“那宋家这事儿我们要不要出手?” “用不着。” 顾鹤莲要是连这点儿事都查不出来,白瞎了他财神爷的名。 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前,萧厌出去时看了眼隔壁依旧黑漆漆的宅子,想起昨天下午听他讲朝中趣事听睡着的小女娘,斜靠在桌边时睡着了还如猫儿打着细细的小呼噜,他眼底笑意弥漫。 “晚些时候叫人市那边送些身家干净的人去棠府,再找几个乖顺听话的犯官女眷,送去侍候棠宁。” 缙云疑惑:“宋小娘子要添人?” 萧厌淡“嗯”了声:“她不懂后宅之事,于掌家之上也欠缺很多。” 宋棠宁父母早亡,宋家那边对她没多少真心,铖王妃虽然护短,到底不是日日都在身旁。 她身边那个花芜光有忠心机灵,可有些事情却并不太懂,心思城府不够,与人相处太过容易吃亏。 那些犯官家女眷大多都识文断字,自小所受教养足够来充实棠宁这些年该学到的缺失之处,他可以教她人心谋算,教她与人争锋,可女子间的往来还有后宅之事他却并不擅长,她身边也还缺几个得用的人。 “去选人时记得挑聪慧乖巧的,要容易掌控,最好家中罪名不得赦免,只能签了死契赎身,再将绫音也送过来。” 缙云眸色微震,绫音是他们培养出来的探子,一身本事怎能拿来伺候宋小娘子,督主对宋小娘子是不是好的有些过头了? “如果只是想要保护宋小娘子,挑两个隐卫送来就行,何必绫音……” 萧厌抬眼看他。 缙云说道:“督主对宋小娘子是否太过在意了,您将人接来积云巷也就罢了,护着她宋家决裂也没什么,可一直这般下去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 “宋小娘子身上牵扯极多,光只是宋国公府便也罢了,可还有陆家,督主借安帝的手动世家本是为着查清当年的事情,可陆家若是因宋小娘子纠缠上督主,岂不是坏了督主谋划?” “而且督主身份隐秘本不宜与人来往过密,宋小娘子留于积云巷已是冒险,督主待她越发亲近,万一哪一日她察觉督主……” 缙云话还没说完,就对上萧厌扫过来的眼。 明明只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一瞥,姿态依旧如先前散漫随意,却是无端透出一股逼仄人心的压迫感。 缙云脸色微变,连忙闭嘴。 萧厌收回目光抬脚上了马车,手中松开车帘时,带起一片簌响。 “本督既承了她那声阿兄,自然就得保着她安宁,要是连朵小海棠都护不住,那本督还谈何其他。” 那马车帘子轻晃,掩住他锋锐剑眸, “当年的事情本督心中有数,世家本督要除,宋棠宁本督也要护。” “有些话,本督不想说第二次。” 缙云听懂了萧厌话中的警告,原以为只是一时意起报答当年恩情,可没想着这位小娘子竟是进了督主的心里。 “属下明白了。”缙云伸手将披风递上。 萧厌接过后扫了眼棠府门前,扣指敲了敲车边:“进宫。” 第43章 阉人,贼尔! 积云巷棠府之中,棠宁睡得格外安稳,丝毫不知门外有人因她而起争执,而她睡梦之中朝堂之上,却如油锅炸开,乱的一塌糊涂。 朝中第二波弹劾远比宋鸿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凶猛,这一次不仅是御史大夫曹德江,就连中书、尚书、门下三省之人也都陆续下场,其朝上言辞之厉,让得宋鸿父子多年声誉几乎毁于一旦。 与之相应,萧厌殴打朝廷诰命,擅权太医署,以黑甲卫威逼京中药堂,横行于市的事情也同样被中书令陆崇远一系等人揪住不放。 “是宋家有错在前,擅闯积云巷之地伤人在前……” “那也不是他擅自殴打朝廷命妇的理由!陛下,萧厌仗着陛下恩宠,以黑甲卫威逼朝堂京中,今日他敢胁迫太医署与京中药堂不出诊,来日就敢危及陛下和皇城,如此跋扈之行绝不可纵!” “那宋家老妇无德歹毒,何以堪配命妇!” “她乃宋氏女祖母,教训府中子嗣何以有错……” “笑话,宋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在前,纵子行凶在后,那宋家老妇更想毁其面容妄图置宋小娘子于死地,这般歹毒何堪为尊长?” 朝堂之上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一个指责宋家无德,一个谩骂萧厌张狂。 那偌大的殿上如同街头菜市,平日里瞧着高高在上的一众朝臣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撸着袖子冲上去打上一架。 安帝昨夜服了金丹与陈妃几人缠绵了半宿,尽情纵欢的结果便是早起乏力。 他本就没什么精神,心头惦记着今日新开炉还未送过来的金丹,这会儿听着下头吵吵嚷嚷,更是头疼至极。 “行了!” 帝王开口,下方瞬间安静下来。 “吵吵嚷嚷的像是什么样子。”安帝看了眼抄手站在殿上,仿佛瞧着热闹的萧厌:“萧卿,你来说。” 陆崇远顿时眸色一暗,刚才那些弹劾萧厌的人也都是暗骂了一声,这个阉人也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叫陛下这般信他。 萧厌迎着众人目光施施然上前。 “微臣其实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转眼瞧着最早弹劾他的那人:“何大人方才弹劾本督伤人,是吧?” 被点名的那人是御史台的人,他看了眼陆崇远后便抱着手中朝笏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道:“是我说的又如何,昨日众目睽睽,你打伤了宋国公府老夫人,将其扔于街头任下人百般羞辱,萧督主难道想不承认?” “本督倒没想着不认,只不过想问一句,本督动手之地在何处?” 何御史脸色一变:“虽是积云巷,可是……” “对啊,积云巷。” 萧厌没等那位何御史将话说完,就淡声道:“本督在自己的宅子,打了擅闯本督宅邸的人,何错之有?还是何御史觉得你家府门大开,谁都能去你府里走上一遭,欺辱欺辱你家女眷,殴打殴打你家女郎,若不然再带着人打砸一通,何御史也能将人恭恭敬敬地送出来?” 何御史脸上涨红:“你这是砌词狡辩,那宋老夫人是去探望她家女娘……” “你家探望是毁人面容,致人晕厥,还是将人打得吐血卧病不醒?” 萧厌一句话堵的那人言语一噎。 “莫说那宅子本督还没过给宋小娘子,宋家人擅闯本就有错,就算本督当真给了宋小娘子,本督身为内枢密使,眼见有人擅闯他人府邸行凶伤人,又闻听府中有人求救,难不成要坐视不理?” 何御史脸上煞红煞白,怒声道:“这怎能一样,宋老夫人只是教训府中晚辈。” “原来何御史家教训子侄是往死里打?” “你!”何御史被堵得怒道:“你分明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就算不说宋老夫人跟宋小娘子到底是何缘故,那你威逼太医署,胁迫京中药堂不让人出诊总不是假的!” “哪儿来的谬言。” 萧厌皱眉:“宋家之人昨日擅闯积云巷,本督受了惊吓,一整日都留在府中未曾外出,何来的威逼胁迫?” 何御史险些一个呸字甩萧厌脸上,明明是萧厌将人打伤扔了出来,还让人断手毁名,心狠歹毒。 如今他哪儿来的脸说他受了惊吓,何御史恨不得能啐他一脸。 “萧督主何必狡辩,此事满朝谁人不知……” “哦?是吗?” 萧厌抬眼朝着乌压压的朝臣看去:“太医署未曾上告,京中药堂无人鸣冤,黑甲卫昨日一直都在枢密院营中未曾出过,本督倒是好奇,朝中都有哪位大人与何御史一样,知道本督威胁谁了?” 原本还熙熙攘攘的朝堂安静至极,就连先前跟在何御史身后弹劾萧厌的那些人也是目光闪躲。 萧厌的确打伤了宋老夫人,也的确威逼过太医署不许出诊,就连京中那些药堂的话也世人皆知,可说到底这些话不过就是随意一个人去交待了一声而已,凭借的全是萧厌的“凶名在外”。 督主府既没留下书信言笺,萧厌也没有亲自出面,就连他亲信也没过去,除非是太医署有人愿意上告,否则这事谁能证明是真是假? 退一万步,就算太医署真有头铁之人出来作证,可还是同样的道理,传话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家奴,萧厌从头到尾都未曾露面太医署说过一句话,就连黑甲卫也没有去过任何药堂,到时候大可随便推个替死鬼出来,可是这边上告萧厌的人却是死定了。 哪怕心中大骂萧厌无耻狡诈,气得脸上铁青,但殿中却无一人开口。 “诸位若有谁知情,大可开口,本督绝不为难。” 众人缄默。 “没有吗?” 萧厌话音落下依旧没有人开口,他抬眼瞟向何御史,眸中似冷雾含着轻嘲:“何大人,这就是你所谓的满朝皆知?” 除你,满朝皆无人知? 何御史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黄大人,林大人…” 他才刚开口,就见被他点名的二人快速低头后退了两步,仿若避之不及,哪有半分先前同仇敌忾,而不远处的中书令陆崇远虽然也脸色难看,却也未发一言。 何御史脸上血色瞬间消退。 萧厌嗤笑了声:“本督知道往日为替陛下肃清朝堂,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也知道有人不满本督掌管黑甲卫替陛下剿灭异心之人,可万没想到向来以刚正不屈为名的御史台中之人竟也捕风捉影。” “何大人无半点实证便想污蔑本督,更拿着这种可笑至极的理由攻讦本督,你是不满本督先前替陛下行事,还是不满陛下让我担任这枢密院之主,所以豁出去御史清名不要也想毁了本督?” 安帝神色已然冷了下来。 何御史冷汗“唰”地直流,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陛下明鉴,微臣绝无半点私心,微臣只是谨奉御史职责。” “那太医署之事可有实证?” “臣…”何御史脸色苍白,“臣也是只是听闻……” 萧厌闻言低笑了声:“什么时候诬告朝中大员,只须凭听闻二字。” “我御史台本就有闻风上奏之权……” “那这风是从何处来的,又是何人所述?满朝上下只你一人听闻,京中坊间再无人知晓,何大人这奏的到底是外间传言,还是你自己编造而来?” 萧厌言辞刁钻犀利,一时间竟是问的向来善辩的何御史哑口无言。 安帝眉心紧紧绷起,瞧着下方吞吞吐吐满脸苍然如纸的何御史就是不喜,又听到萧厌冷淡道: “本督问话,何大人看陆公做什么,难不成这风还是陆公送给你的,亦或是朝中其他哪位看本督不顺眼的大人?” “我没有!” 何御史虽然否认的极快,可是萧厌的话却依旧让安帝疑心上了陆崇远等人。 安帝深深看了眼陆崇远就寒声道:“何宗然,你告萧厌之言,可有实证?” 何御史张嘴半晌:“臣……臣……” “有,还是没有。” “微臣……没有……” 安帝闻言顿时被气笑,眼中满是沉怒。 “朝中设御史台,是为了让你们纠察百官,肃正纲纪的,不是为了让你们自顾私怨勾结谋害忠臣,既无实证,诬告内枢密使,攀诬朝中一品大员,朕看你这个御史当的是嫌够了。” “来人,把这满嘴妄言私心过甚之人拉下去,杖责三十,贬为殿中御使,若再有下次定不轻赦!” 何御史几乎被一撸到底,那殿中御使说还是御史,可却只是个从八品的官职,掌殿庭供奉之仪,纠阁门之外离班、语不肃者,换句话说,不过就是阁门内外最下品的肃纪官员,与他如今只差一步便是御史中丞的位置天壤之别。 何御史跪在地上嘶声道:“陛下,微臣没有攀诬萧厌,微臣所言都是真的。” “他横行于京中早非一日两日,被他所害之人更是比比,他仗着陛下恩宠欺上瞒下,那宋家之事皆是他所为,他今日敢伤诰命朝妇,安知来日不敢伤及陛下,陛下莫要被这奸佞宦臣所欺。” 安帝被吵得脑仁疼,只想赶紧回宫去服食金丹。 禁卫上前时何御史顿时急了,他不能就这么落罪,不能被贬,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拖拽的禁卫,起身就朝着御阶前扑了过去。 “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萧厌宦官弄权,大肆铲除异己,冤害朝臣,微臣只是不想见陛下被他欺瞒,微臣所言全都是真的,宦官掌权是亡国之兆,陛下三思啊……” “闭嘴!” 安帝整个人瞬间暴怒,他竟敢诅咒他亡国:“来人,把他拉下去。” “陛下,陛下微臣一心为主,微臣所言句句忠心……” 何御史眼见安帝丝毫不听他言,情急之下朝着台上就想要扑过去。 安帝吓的踉跄后退跌在椅子上,就在这时萧厌突然横身上前挡在了安帝身前,只说了一句“陛下当心”,就一脚踹在那何御史身上将人踢飞了出去,堪堪撞在陆崇远身边的柱子上。 “砰”地一声巨响之后,那人落了下来,陆崇远脸色泛白惊慌后退却根本来不及闪避开来,就见那何御史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到了陆崇远官袍之上。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把他给朕拖下去,杖杀!!” 安帝此时惊得满脸怒容,看着地上如同死鱼的何宗然气的大骂出声。 陆崇远踩着满是血腥的官靴上前:“陛下不可,何御史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失态,陛下不可杖杀…” 萧厌挡在安帝面前:“他骂陛下亡国之君是一时情急,他殿前惊吓陛下险些伤及圣上龙体是一时失态,那陆中书是不是觉得,要等着他拿着刀抵在陛下脖子上时,那才叫乱臣贼子?” 安帝也是气恼至极,刚才何宗然扑上来时他受惊险些跌下龙椅,这般失态让他勃然大怒:“这贼人殿前胡言乱语,把他拉下去……” 陆崇远大声道:“陛下不可!” 安帝猛地看向陆崇远:“有什么不可,他咒骂朕亡国,罪该万死,还是你也跟他一样,觉得朕是亡国之君?” 陆崇远并不想跟安帝硬扛着来,可是何宗然不能死。 今日弹劾萧厌之举本就是陆家牵的头,何宗然也是得了他授意才会当朝成了出头鸟。 若只是贬黜也就罢了,他尚可想些其他办法弥补,不至于因此失了人心,可如果真让何宗然死在殿前,那往后谁还敢与他们世家合谋,又有谁还敢听他这个中书令的话? “微臣不敢。” 陆崇远嘴里说着不敢,可抱着手中白玉笏板,背脊却是挺的笔直。 他腰间鱼袋轻玄,说话时语气极为强硬。 “何御史殿前失仪的确有罪该罚,可前因却是御史台风闻奏事职责所在,虽弹劾之事未曾得证,可若因纠察朝臣便落得身死罪名,那往后御史台还有谁人敢于直言?且御史本就该弹纠不法,百僚震恐之威慑,陛下若因何御史弹劾萧督主便将其斩杀,恐会惹的臣民非议,伤及陛下圣誉。” “何御史有罪当罚,却罪不至死,还望陛下明鉴!” 陆崇远话音一落,出身世家那些朝臣也便纷纷开口。 “陆公所言有理,何御史所为不过是职责所在,虽有过失却罪不至死。” “微臣附议,何御史殿前失仪也是情有可原,请陛下三思。” “陛下若当朝杖杀御史,恐会让人非议。” “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安帝看着陆续上前的那些人,半个朝堂都黑压压地跪在陆崇远身后,他气的喉间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处于暴怒边缘。 其他那些朝臣面面相觑片刻,都是忍不住看向御使大夫曹德江。 曹德江紧抿着唇脸色也是极为不好,何宗然虽是替陆家开口,可御史台的人的确不宜因弹劾被杀,否则此例一开往后御史台上下便会处处受阻,可是让他替何宗然求情他也做不到,那何宗然弹劾萧厌带了私心,陆家也不是好东西。 他沉默不言,朝中另外几名老臣也都是皱眉一时没有开口,见他们默然,那些寒门出身的朝臣也就都安静下来。 眼见安帝被世家出身那帮朝臣逼得脸色铁青,一人处于孤立无援,萧厌突然开口:“陛下,陆中书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安帝猛地看他:“萧厌你!” “陛下先听臣将话说完。” 萧厌温声安抚着暴怒的安帝:“御史台弹劾朝臣是职责所在,微臣虽有委屈,却也不愿让陛下为着微臣坏了朝中规矩,只是陛下所受冒犯不能轻饶,陆中书方才也说了,何大人殿前失仪的确有罪该罚,那不若换个惩戒。” 安帝一愣:“换个?” 萧厌扬唇:“依旧如陛下先前所说,杖责三十,贬黜官职,再让何御史每日于殿前执鞭受戒十下,背读儒家五经,既能让他好生记清楚今日之过,收束己身,又能告诫朝中其他人,莫要再犯失仪妄言之罪,谨记为臣之道。” “陛下以为如此惩戒,如何?” 安帝闻言顿时面露古怪,只片刻就怒气消解险些笑出来。 “你这法子不错,朕是宽厚之人,的确不好杖杀御史,便照你说的去做,小惩大诫,让他涨涨记性。” 下方陆崇远等人脸上黑如锅底。 鞭笞十下根本伤不了筋骨,背诵儒家五经对于从小进学的人来说也是小事,可是这行刑的地方和方式却是羞辱人至极,这简直就是将何宗然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对于何宗然来说恐怕还不如杀了他。 眼见着何宗然刚疼醒过来,又一口血吐了气晕过去,陆崇远急声道:“陛下,此法不可。” “陆中书,你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台上萧厌一张昳丽面容微染寒尘,眼尾轻扬时甚是费解。 “陛下已如你所愿饶过何大人,本督也不再追究,你还想如何,难不成要让陛下白白受了何大人诅咒亡国之气怒,还是陆中书心中也如何大人所想,觉得我大魏会亡?” 陆崇远:“……” 阉人! 贼尔!! 第44章 小海棠若愿意,跟本督姓也成 安帝虎视眈眈,萧厌居心叵测。 陆崇远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可那诅咒亡国的话他半句都不敢接,最终那位倒霉的何御史依旧还是落下了那看似轻巧实则恶毒至极的惩罚。 眼见着陆崇远气的脸色铁青却憋闷不言,安帝只觉得先前疲乏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颇为大度地道:“将人拖下去,醒来再行刑。” “陛下仁厚。” 萧厌得了安帝赞赏一眼,下方何宗然也被人拖了下去,而他则是垂眼看向殿中宋鸿。 宋鸿脸色瞬间苍白,没等萧厌开口就扑通跪在地上:“微臣有罪,微臣实不该因家母年岁太大,不忍她为府中小辈之间争执难过便让她去了积云巷,又因脾性太急失手伤了棠宁,还叫家事喧于朝堂叨扰到了陛下。” “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萧厌看着宋鸿嗤了声,这人认罪倒是认得快,只可惜推卸的也是一干二净,他侧头朝着安帝道: “陛下,宋家的事情跟宋侍郎倒是没多大关系,闯积云巷的不是他,险些害宋小娘子丧命的也不是他,宋侍郎充其量只是个失察之罪。” “倒是那位宋老夫人和宋录事,一个顶着诰命倚老卖老,一个识人不清谋害亲妹,若任这等人居于朝堂沐于圣恩,岂不是让人质疑陛下清明。” 安帝眸色冷沉,他对宋家本就不满,既是不喜他们与陆家结亲,今日早朝陆家勾结御史台中之人攻讦萧厌,甚至当朝逼迫他这个皇帝,也都是因为宋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烂糟事情。 “既倚老卖老,便去其诰命。” “陛下!” 宋鸿满眼惊措。 安帝冷淡道:“你父宋国公哀逝已久,其眷内诰命本是破例恩赏,可你母亲却不知感恩,大闹积云巷,让朝堂京中皆因她沸扬,今日朕黜其国夫人之号,念其年迈留待孺人,居家思过,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至于宋家子,小小年纪便心性狠辣,既无识人之明,又难宁内帷清静,那录事郎就先别干了,发回翰林好生修身养性,学会做人再为官,宋鸿管束家中不严,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宋鸿跪在脸色惨白,眼前泛黑的同时几乎晕厥过去。 萧厌:“宋侍郎还不谢恩。” 宋鸿喉间泣血,可对上安帝满是冷凝的目光,只能浑身发冷地叩拜在地。 “臣,宋鸿,谢陛下隆恩。” 一场早朝结束,原是两方博弈,最终萧厌却半点未曾受损,反是陆崇远这边,不仅折了一个御史台的心腹,还与皇帝博弈之间输得一塌糊涂,宋家更惨,既丢了老夫人的诰命,又损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宋瑾修。 待到从大殿中出来,宋鸿脸色惨白望着施然而出的萧厌:“萧督主好狠的手段。” “过誉。” 萧厌眸色清浅:“若不是你们盯着个小女娘,本督这些手段也无处施展。” 宋鸿气的喉间腥甜:“萧督主倒是护她,可你是不是忘了宋棠宁也是姓宋的,就算真得你庇护她也还是宋家人……” “那又如何,她若愿意,改姓萧也行。” “你!” 宋鸿勃然大怒,陆崇远伸手拦着他:“萧厌,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般插手他人府中之事未免太过了,几个小儿之间胡闹竟也值得让你搬上朝堂,老夫往日当真是太过高看你了。” 萧厌散漫着眼笑了声:“本督倒从未高看过你,陆公还是一样的虚伪,你老与其跟本督打这嘴仗,不如想想何宗然殿前执鞭受戒,那脸皮能撑住几天吧。” 日头正好,盛光漫于肩头,他瞧着那头刚醒过来满目狰狞厌恶的何御史, “咦,何大人醒了,那正好,趁着陆公还在,上廷杖吧。” 一群宫人上前,拖着何宗然便到了台阶之下,将人压在台子上取了廷棍过来。 何宗然脏腑生疼伏在地上嘶声道:“萧厌你个阉狗,你今日如此欺我,定然不得好死,你……” 啊—— 一声惨叫,棍棒落在他嘴上,那何御史满嘴是血。 “可别打坏了何大人的嘴,明儿个还得背读儒家五经,打腿就成,抬着跪着,不妨碍受罚。” 萧厌瞳仁静沉,说出的话让陆氏身后那些朝臣都是目眦欲裂,而那些个行刑的宫人未曾再伤那何御史脸面,只是拿着廷棍朝着他下身打去。 那些个棍棒足有三寸宽厚,每一下都落实皮肉,沉闷的响声之下甚至能听到骨节断裂的声音。 那何宗然先前叫嚣的多厉害,此时就疼的有多狼狈,只不过挨了三五下就已然忘记刚才风骨,趴在地上恨不得将心肝脾肺都连血吐出来。 他不断地惨叫哀嚎,嘴里叫声惊得殿门前朝臣都是脸色惨白。 萧厌抬眼看向殿前时,无论是宋鸿还是其他人,都是齐刷刷地避开他眼。 “何大人忠肝义胆,本督还是佩服的,陆公待会儿记得将人抬出宫去,寻你家那医术惊人的府医替他瞧瞧,若不然明早殿前见不着他,那可就是抗旨的大罪了,本督可不想带人抄了何大人府邸。” “这年头,骨头硬,脑子蠢的人不好找了。” 徐徐朗朗的声音点起一片火气,萧厌袍裾轻扬转身就走。 徒留陆崇远等人站在殿前气得脸上乍青乍白,咬碎了一口老牙。 听着那些人在萧厌离开之后骂着他“阉狗”、“佞臣”,嘴里滔天的污言秽语,恨不得将一切恶言都落在萧厌身上,可偏偏连谩骂之时都是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去了一星半点。 曹德江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寒门官员也都是纷纷鄙夷。 先前朝堂之上这些人如何弹劾萧厌他们有目皆睹,后来何宗然露头后他们怎样将人推出来人人避之不及,他们也看的清楚。 曹德江等人虽也觉得萧厌行事张狂无度,可这陆党的人才是真正上不得台面,瞧着就叫人想要啐上一口。 “曹公,萧厌今日这般不饶人,陛下依旧纵着,看来陛下对世家的忍耐是到了极限了。”文信侯压低了声音。 曹德江面色微沉:“萧厌所行未必是坏事。” 他们这些清流门户这些年屡遭世家打压,寒门士子难以出头,若真能除了世家对朝堂、对天下都是好事。 文信侯道:“那宋家那边……” “宋家攀权附贵,讨好世家,毫无半点宋国公当年风骨,萧厌此人睚眦必报,我总觉着宋家这事有些蹊跷。” 曹德江低声说完后,扭头看向文信侯:“我记得你家夫人与铖王妃交好,不若让她去铖王府探望一二?” 文信侯愣了下,随即点头:“我回去问问。” 第45章 护食 宋棠宁全然不知宫中之事,搬到积云巷后,府中没有尊长需要她每日请安,屋中也全都是自家下人。 秦娘子交代了她要多休息才能早些康愈,府里的人皆知道她有伤不敢惊扰,花芜守在房檐下遣散了院子里打扫的下人,围着炭炉烤着番薯。 棠宁一觉睡至晌午,才被外面传来的烤番薯的香气馋醒。 “女郎这鼻子当真是厉害,睡梦中都能闻见香气。” 下头奴婢捧着水过来让棠宁洗漱净齿,又替她将头发挽成个小髻。 花芜就捧着剥好的番薯递到了棠宁嘴边:“奴婢才刚烤好呢,女郎就闻着香气醒了,正巧快尝尝好不好吃。” 棠宁就着她手咬了一口后,眼睛亮了起来:“好甜。” “对呢,昨儿个夜里奴婢在厨房里寻着,削了个生的啃了两口就觉着甜,想着烤了女郎肯定喜欢。” 小丫头贴心地将皮剥干净后,将番薯放在青瓷小碗里,取了汤匙放在碗里,让棠宁舀着吃。 棠宁掌心握着汤匙吃着眼睛弯了起来,朝着花芜道:“再烤几个,晚些给隔壁送去……” 说罢想起萧厌矜贵冷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很难想像他抱着番薯啃,她连忙反悔。 “算了,阿兄恐怕不吃。” “不吃什么?” 门外有声音传来,棠宁含着汤匙抬头,就见铖王妃领着蒋嬷嬷从外间进来。 她脸上施了粉,薄薄的胭脂盖不住眼底青黑,哪怕入内时神色如常,棠宁也能瞧得出铖王妃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和不济。 “姨母。” 棠宁连忙放下汤匙就想起身,被铖王妃一把摁了回去。 “好好歇着,乱动弹什么?秦娘子的话是忘记了,你这腿得少走少动,养好了才成。” 棠宁只得坐了回去。 “秦娘子来过了吗,今天好些了没有?” 铖王妃坐在她身旁瞧了眼桌上的东西:“你这是用的午膳呢,还是吃的零嘴?” 棠宁有些不好意思:“我才刚起。” 花芜端着煮好的茶汤送了过来,那隐约茶香瞬间盖过了番薯的香气。 “女郎昨个儿睡的有些晚,今天早上瞧着觉甜,奴婢就没唤醒她。” “秦娘子早起来过一趟,瞧了眼女郎气色留了药就走了,奴婢原想着女郎还得再睡一会儿,哪知道嗅着奴婢烤番薯的香气就醒了。” 铖王妃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还是个小馋猫呢。” 棠宁嗔怒地瞪了花芜一眼,红着脸朝着铖王妃道:“我才没有,就是昨夜想事情没睡着……” 被打趣盯着,棠宁招架不住连忙转移话题。 “姨母这会儿过来还没用饭吧,午饭厨房里正做着,姨母跟我一起吃些,花芜,去叫厨房再多添几道菜,记得加道酱香鸭脯,其他菜里也别放姜腥,姨母不喜欢。” 花芜忍着笑答应下来,转身退了出去。 铖王妃听着宋棠宁还记着她的口味和喜好,眸子里忍不住就染上柔软:“瞧瞧,难为还记得我口味。” 蒋嬷嬷轻叹了声,女郎如此乖巧体贴,也难怪王妃将她疼进了骨子里。 番薯有些凉了,棠宁放在一旁没再吃了,她与铖王妃闲话了几句,见蒋嬷嬷转身去了外间,她才挪了挪身子靠近铖王妃。 “姨母,昨日你去京兆府后出了什么事?那京兆府的吴大人叫人将宋姝兰的籍书给我送了过来。” 铖王妃愣了下:“他送了籍书过来?” 棠宁点点头:“他说宋家的人去过京兆府讨要籍书,还说那原件因为走水毁了,吴大人觉察着宋家这事有些不对,便让人另外补录了一份给我送了过来。” “他倒是机灵。” 铖王妃只消一想就明白了吴怀的用意,知他怕是想借棠宁的手将东西交给萧厌。 她原是不想这么早与棠宁说起铖王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没必要隐瞒。 “那籍书不是毁了,是被谢天瑜拿走了。” 见棠宁睁大了眼,铖王妃扯扯嘴角说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他几日前就已经去过京兆府,不仅早就知道宋姝兰身份有异,还私下拿走了她的籍书,可是他却未曾跟我提及过半句,还佯装着派人去了安州,一面帮着宋家欺瞒于我。” “我与他夫妻近二十年,直到昨日才发现他与我这些年所认识的相差太多,我也好像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姨母……”棠宁有些担心。 铖王妃伸手捋了下她头发:“我已经另外托人去查宋姝兰跟宋家的事了,你手中那封籍书暂且先收着,别叫人知道,等我查清楚后,我想借着这次的事看看你姨父到底能为瞒着我做多少事情。” 棠宁担忧道:“那姨母要当心一些。” “当心什么?”铖王妃失笑,“谢天瑜充其量就是舍不得宋家姻亲,想要息事宁人替宋家遮掩,他难道还能害我不成?” 棠宁嘴唇嚅动了下,刚想说什么就被她用力薅了下头发。 “行了,别担心了,我心中有数,你好好养伤就成。” 铖王妃显然不太想说铖王的事情,直接就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棠宁见状也只好安静下来。 等着厨房的饭菜做好,花芜领着人送了上来,铖王妃便好似忘了铖王似的,极为高兴地陪着棠宁用饭,还连带着将花芜和蒋嬷嬷也拉上了桌,有意松缓气氛之下,主仆四人都是吃的高兴。 饭后过了一会儿,何伯便笑着走了进来:“女郎,前几日您说想要买些仆人,督主今儿个一早吩咐人市那边送了些人过来,您可要亲自挑挑?” 棠宁惊讶:“阿兄不是要上朝?” 何伯说道:“上朝前交待的,缙侍卫去办的,眼下人就在前院。” 铖王妃坐在一旁喝着刚煮好的茶汤消食,一边笑着说道:“你这位阿兄倒真是体贴,我原想着你身边只有一个花芜,该再添几个人,既然他都让人送了过来,那就把人都叫过来看看吧,正好选几个合用的。” 棠宁也有此意:“何伯,你让他们过来吧。” 督主府要人,人市那头送来的都是最好的伢子,长相既不会太过招眼却也都是清秀周正,而且都是识文断字。 听闻里头有一半都是家中获罪没为女奴的,别说是棠宁,就连铖王妃也是惊讶。 缙云让她们每个人都各自介绍了自己后,铖王妃跟棠宁商量着挑选了四人,以春夏秋冬取了名后,留在院中暂且给花芜打下手当三等女使,其余的又挑了近二十个粗役充实府中,何伯将棠宁选中的带了下去,剩下的便让牙人领走。 等挑好了人后,缙云才领着个身穿青衣面容清冷的女子进来。 “奴婢绫音,见过宋娘子。” “这是……”棠宁看着行礼的女子面露疑惑。 缙云解释说道:“绫音是督主手下八大隐卫之一,身手极好,又熟知京中各处之事,督主让她留在宋小娘子身边保护你。” 棠宁微怔看着跪着的女子,她虽然不知道绫音到底有多厉害,可是能成为萧厌手中隐卫被他看重的,那必定不是简单人物,她连忙摇手说道:“这不行,阿兄既费心培养出来,定是留有大用,哪能留在我身边糟蹋了才能。” 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身边有花芜,又有惜春她们四个,已经够了,让绫音姊姊回去吧。” 绫音愣住,忍不住看向一旁缙云。 缙云也是神色仲怔:“宋娘子不要绫音?” 棠宁连忙说道:“不是不要,实在是这位姊姊留在我这里太浪费了,我已经有杭护卫他们保护了,又有这么多仆役,再将这位姊姊留下来也没有地方安置,你去跟阿兄说一声,让这位姊姊回去吧。” “您当真不想要?” “真的真的。” 缙云见棠宁是真心不想留绫音,而且话里也满是真切,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不带半丝贪色,他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为何向来冷情淡漠的督主会对宋小娘子这般特别。 缙云神色温和下来:“既然宋娘子不要,那我先让绫音回去。” 棠宁连忙点头:“麻烦了。” 缙云跟绫音出去时,刚到转角就听到身后传来铖王妃隐约声音。 “刚才那绫音瞧着不错,身手又好,你留在身边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可是阿兄处境不易,京里头好些人都想找阿兄麻烦。那位姊姊瞧着就是厉害的,留在我这里倒不如继续替阿兄做事,而且我已经占了阿兄好些便宜了,不能太贪心的,姨母,等回头惜春、念夏她们上手了,我这里也不缺人了。” “你呀。” 铖王妃满是无奈,棠宁跟她撒娇。 二人说话声音极小,可对于缙云他们来说却丝毫不阻碍听得清楚。 绫音神色微缓:“这位宋小娘子好像还不错。” 缙云点点头:“原还担心督主对她太过在意,可她能记情,倒是我想错了。” 督主身世不能被人察觉,所行每一步也都于悬崖深渊,稍有错漏便是万劫不复,宋小娘子能记得督主待她的好,倒不枉费督主对她的用心。 宫中事多,萧厌天色渐暗时才从宫里回来,听缙云说起棠宁不愿留下绫音的理由后,他“嗯”了声:“不想留,就不留吧。” 反正京城之中,他能护她周全。 “今日朝中督主可有被人为难?”缙云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萧厌嗤笑:“本督几时没被人为难。” 跟在后面的沧浪笑出声:“咱们督主今日在朝中大杀四方,舌战群儒,弄掉了个碎嘴的御史,把陆家那老头子气的差点吐血。” 缙云默了默,想起他家督主在京中那人人喊打,能吓的小儿啼哭的恶名,觉得自己的确问了句废话。 “督主。”萧厌刚走到书房前,就听到有人来禀:“隔壁宋小娘子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拿过来。” 那人提着个食盒递给了萧厌,萧厌有些好奇地打开后,就瞧见里面放着些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那菜色都是简单的,只嗅着一股辛辣扑鼻,白莹莹的米饭旁边还摆着两个烤的焦黄的番薯。 “咦,怎么还有两个番薯?”沧浪伸手就想去抓。 萧厌“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食盒一盖就换了个手接过提着。 “宋家今日受贬,指不定会起别的心思,让人盯着些,还有那个何宗然,别叫他死了。” 沧浪疼的“嘶”了声,眼睁睁瞧着自家督主提着食盒进了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他嘟囔着说了句“小气”。 里面萧厌仿佛没听到那声音,只提着食盒走到桌边。 屋中书墨清幽,待到重新打开漆红盖子,那浓郁香气瞬间扑鼻。 萧厌捏着依旧还有些烫手圆溜溜的番薯,仿佛瞧见小女娘俏着眼唤他“阿兄”的样子,嘴角轻扬着,俊逸剑眸被烛火光影染上了温软。 矜贵冷白的手指剥开焦皮,薄唇轻启,咬一口黄澄澄的软肉。 萧厌喉间微滚,好像……还挺甜? 第46章 小海棠也是护短的 第二天一早,棠宁就接到了隔壁送来的谢礼。 云纹锦绢包着复色海棠的花种,几十株已经结包,花叶繁复比人还高的垂丝海棠,还有十余株极为珍贵的西府海棠幼苗。 花鸟司十余宫人小心翼翼将花木搬进府里时,花芜瞠目震惊。 “督主这是搬空了御花园吗?” 惜春几人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可瞧着那满院子的花木也是惊呆了眼。 “女郎,这些都是宫中的…” “应该,是吧?” 棠宁有些呆滞的无措,她只是跟萧厌讨要几株花枝,想着回来之后种着长起来后再分株培育,可谁知道萧厌居然搬回来这么多。 花鸟司领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姓纪,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 纪公公早就听闻过萧督主为着这位宋小娘子险些当朝斩了御史,对着宋棠宁毫无半点宫中架子,脸上堆满了笑。 “宋小娘子,这些都是萧督主让我们送来的。” “这复色海棠的花种可以先留着,晚些奴才教您该如何育苗,只是这些已经成年的海棠跟幼苗得尽快种下去,否则泥水干了花枝会受损。萧督主交代奴才听您吩咐,您看这些都要种在哪里?” 棠宁连忙说道:“就种在这院里,从这里绕着墙边种过去就好。” 纪公公问清楚地方,又询问了棠宁大概想要个什么样子的海棠园,大致规划了下便领着花鸟司的人忙碌了起来。 院中泥土被翻开,一株株海棠被种了下去。 虽然还未开花,可那欲开未开的花苞让棠宁已是欢喜。 “督主。” 身后有声音传来,棠宁回头,一双眼顿时绽开,唇边抿出轻甜梨涡:“阿兄!” “这么大日头,怎么不去躲躲。” 萧厌衣袍掠动,崖岸高伟的身形到了她身旁,直接遮住了刚才还有些刺眼的阳光。 见她小脸晒得微红,鼻尖也冒出晶莹细汗,他递过一方锦帕:“仔细晒着。” 棠宁接过擦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花一时忘了,阿兄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今日朝中无事,便回来的早些。” 他瞧了眼小女娘高兴模样,目光落在不远处热火朝天种着海棠的花鸟司中之人身上。 “这些花可还合眼?我也不懂这些,叫他们随意挖了些,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再叫人去宫里挖些回来。” “够了够了。” 棠宁连忙开口,那可是宫里,又不是谁家的菜园子,这么多花木送出来,她都怕有人抓着尾巴,指责萧厌擅权徇私贪污公物,她哪敢让萧厌再去。 “阿兄,你让人送这么多花木出来,会不会被人说嘴……”她捏着锦帕担心。 萧厌顿笑:“你对本督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啊?” “本督恶名遍野,谄媚于圣前,人人都道萧贼奸佞,弄权于朝堂。” 见小女娘满脸茫然,他伸手摘掉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叶子,收手时神色慵然。 “这当奸臣的自然有当奸臣的体面,若是连掘几株花木都得惧人说嘴,那本督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棠宁瞬间窘住:“阿兄。” 她又不是小孩子! 做什么拿话逗她。 萧厌喉间溢出些笑,侧头瞧她乌眼圆圆:“只告诉你喜欢就拿着,本督还不至于为着几根花木就栽了跟头,我既能让人送出,宫中自有分寸。” 花鸟司的人手脚本就极为利落,见着萧督主居然亲自过来,手中速度又快了几分。 萧厌见日头太盛,唤了棠宁去了一旁凉亭。 惜春和念夏送了点心茶水过来,他瞧着送完东西就快速退下去的二人,朝着棠宁问道:“这新来的婢女如何?” “挺好的。” 或是因为心情好,棠宁说话时尾音上翘,染着几分沁人的绵软。 “她们都是家中获罪受了牵连被贬为奴的,先前受过一些罪,为人谨慎知礼,也极为懂规矩,而且昨夜我与她们谈过,除却惜春和念夏,奉秋和忍冬都是学过管家的。” “我正想要人帮着我整理一下我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遗物清单,而且等跟宋家那边掰扯清楚后,我还得将阿娘他们留下的产业跟宋家做个切结,银钱之上绝不能让他们多占分毫,也不能落人话柄。” 宋家没教过她管家的事情,姨母往日倒是提过,可她那会儿光顾着想要讨好陆执年,学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琴棋书画,对于姨母先前送来的账本账册只学了个半吊子。 宋家将她养得清高不沾铜臭,就连陆家对她好像也从未要求过这些。 她以前只以为他们疼她,舍不得她受管家之苦,可后来经历许多才隐约明白,他们或许本就有意养废了她。 他们觊觎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东西,陆家也从未想过要一个精明的儿媳,如今她既要离开宋家,也已经决定与他们从此再无干系。 那无论是本该属于二房的家业银钱,还是属于阿娘和外祖父的东西,她都得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萧厌眸色宽纵:“可要我让人帮你?” 棠宁摇摇头:“先不用,阿娘留下的东西都有清单,二房产业也有契书,宋家那头做不了假的,我想先自己试试,若是有不懂的再找阿兄。” “可以。” 萧厌手中杯盏落在桌上,抬眼看着棠宁:“你可知宋家老妇的手废了。” 棠宁“嗯”了声:“知道。” 前两日的事情闹的那么大,萧厌又是胁迫太医署,又是与御史当朝对峙。 那位御史台的何大人被生生打断了腿,却还得拖着病体让人抬进宫中“跪在”殿前受戒。 据闻今早刚扛过十鞭子,那何大人就吐了血,若不是陆家的人请了大半个太医署齐聚何家问诊,指不定那口血真就把人给吐死了。 “怕吗?”萧厌抬眼看她。 棠宁摇摇头。 “不觉得本督心狠?” “为何要说阿兄心狠,是他们先存了歹意,阿兄护我才动他们,我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往日光听萧厌恶名,只道他杀人如麻歹毒狠辣,可棠宁认识他之后,虽只短短几日相处却看得出来他并非嗜杀之人。 朝中之事她不太清楚,可宋家那边若非他们屡屡招惹想要逼她,他怎会下了狠手。 她又不是白眼狼,阿兄护着她,她却去帮旁人。 “你是我阿兄,我自然向着你,别说阿兄没错,就算真有错,那肯定也是旁人的错,是他们先来招惹阿兄的。” “可你知道外间于我恶言者,不止一两人……” “那又如何?” 棠宁神色不变:“心思阴晦者向来三五成群,嫉妒阿兄的那些人肯定彼此认识,他们比不过阿兄,就只能私下勾结串联,一起说阿兄坏话。” 萧厌被她这番奇奇怪怪却又理直气壮的话给逗的眼睫轻扬,凛贵黑眸里染上笑意。 “你倒是帮亲不帮理。” “谁叫你是阿兄!” 萧厌喉间轻笑,光影散漫间,如寒霜融于春光。 沧浪站在亭外瞧着自家督主笑盈于眼的样子,忍不住“啧”了。 这宋小娘子蜜罐子成精吧,嘴巴这么甜? …… 花鸟司的人专司花草,只大半个时辰就将院中打理妥当。 等送走了花鸟司的人,别院来人传信说先前发疯的那人清醒了些,萧厌便也没在棠府多留。 宋棠宁留在后院里欣赏了许久还没盛开的海棠,瞧着那鼓鼓囊囊仿佛随时要绽开的花苞,想着待到三四月时满园海棠的美景心情好极了,只等用过晚膳听闻外间说宋家三房的人来了时,她脸上笑意瞬间就收了几分。 “来的是谁?” “是三娘子。” 宋家三房有一子两女,嫡出的二郎宋瑾南在外游学,同样嫡出的四娘子宋鸢之跟随三夫人余氏回了外家,府里只剩下个三房的庶女宋茹。 这位三娘子生母出身很低,有孕也是因与宋覃一场意外,三爷宋覃并不喜欢她生母,嫌恶她血脉低贱,待到孩子生下她生母血崩,连带着对这个生来就带霉运的女儿也生了厌弃,只随意取了个名字就扔在了府里散养着。 宋茹性子怯弱,胆子极小,因不得人看重平日极少踏出房门,在府里更是没什么存在感。 若非今日突然过来,花芜都快要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位女娘。 见棠宁拧着眉,花芜说道:“女郎,三娘子过来指不定是为了府里的事情,要不然奴婢让杭护卫将人撵走?” 棠宁摇摇头:“不用,让她进来吧。” 外头月色清冷,宋茹有些害怕地掐着手指,纤弱身形被头顶灯笼的光照得格外苍白。 她小心看了眼身前高立的府门,忍不住生了几丝退怯之心,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要离开时,就突闻门前人唤她进去。 宋棠宁在花厅见到宋茹时愣了一下,实在是进来的女娘瘦的有些惊人。 明明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女娘,可身上衣衫洗的有些泛白,哪怕竭力穿着妥当,那裙腰也大了一截,松松垮垮遮不住干瘪身形。 “二姊姊。” 宋茹声音极细,带着几分中气不足,入内后就低着头含着胸,神情怯弱。 棠宁对宋茹时不似宋家人那般浑身是刺,开口时温和:“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是打扰到二姊姊了吗……”宋茹揪着衣袖。 棠宁见她紧张的手指都发了白,背脊也绷了起来,仿佛生怕她说一句打扰,她忍不住无声轻叹:“没有,只是外间天色已暗,你突然过来,我有些意外。” “花芜,去替三娘子取些热茶过来,再取些点心果子,要好克化的。” 宋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过来看看阿姊。” 似是怕棠宁误会,她小声说道, “府里有些乱着,阿兄他们都顾不得我,我是偷偷出来的,父亲他们不知道……” “我,我只是听说二姊姊昏迷不醒,就想过来看看,二姊姊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父亲他们察觉。” 她声音细细小小,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紧张,朝着棠宁福了福身子就想要离开。 棠宁连忙叫住了她:“既然来了,做什么急着走,反正你也说了府里正乱着,多留一会也没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 棠宁朝着宋茹招招手:“你不是说你是过来探望我的吗,我正好也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宋茹有些愕然,抬头时眼睛钝圆。 “怎么,不愿意?” “不是……”宋茹连忙道,“我,我愿意的……” 宋茹的性子是真的怯弱,一点儿动静就能惊的她不知所措。 她好像从不懂得拒绝,也怕让人生气,棠宁轻易就将人留了下来,等花芜领着惜春她们送了点心茶水上来,棠宁就见到她喉间咽了咽,却飞快移开了眼。 “陪我吃些吧,我一个人吃着不香。”棠宁塞了一块酥饼给宋茹。 “二姊姊……” “尝尝。” 宋茹小心看了棠宁一眼,见她眼里是笑,这才放松了些,捧着那酥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小姑娘动作很轻,吃的也很小心,明明是容易掉渣的酥饼,她却连细碎的饼屑都没落下。 她白得不见血色的小脸,衬得脖颈细的惊人,小巧的下巴尖尖,捧着酥饼时衣袖滑落,露出的腕骨都因瘦弱突起。 宋棠宁看着宋茹有些唏嘘,她以前是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三房的妹妹,因着三叔不喜,三房嫡子女也厌恶,加之宋茹自己性子怯弱鲜少与人来往,就连府里有时候家宴都瞧不见她身影,满是“娇贵”的她自然也不会越过三房留意宋茹处境。 直到上一世她被关了起来,这个从不起眼的三妹妹却是宋家除了花芜之外,唯一一个真心问过她安好的人。 她不敢放她出去,也不敢跟宋瑾修他们交恶,她甚至不敢替她说一句话,她只是在花芜死后偷偷递几个馒头,悄悄说声“二姊姊你要安好”。 她每次从墙边的小洞扔东西进来时,那手腕都细的与常年不见天日苟且活着她一样。 宋棠宁见她吃完一块酥饼,又递了块软糕给她:“慢慢吃,还有。” 第47章 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 宋茹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美梦里,一块接一块的糕饼下肚,饿得有些发慌的肚子充实起来。 宋棠宁知道她向来少食,也不敢给她吃的太多,待两小碟点心空了后,见小炉子上的茶汤沸腾起来,她舀了些进杯子里放在宋茹身前:“点心太干,喝点茶汤润润。” “谢谢二姊姊。” 宋茹脸颊浮出浅浅薄红,倒叫人没那么苍白。 她捧着茶杯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二姊姊,明明她脸上敷着药,衣裙也无往日华丽,可无端却比她以前隔着墙角,看到的那个恣意笑闹的二姊姊亲近许多。 “二姊姊,你的脸…” “我脸没事,用药养养就能好起来。” 宋茹闻言乖巧哦了一声。 棠宁看着她:“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宋茹迟疑了下,小声说道:“前日祖母受伤回去之后就一直高热不止,昨日本来已经好些了,可是大伯母因着阿兄被贬的事在府里大吵大闹,结果祖母也知道陛下摘了她诰命,夜里又发作起来。” 她像是怕棠宁嫌弃她没用,捧着杯子脸色呐呐。 “我去不了祖母那里,父亲也不允我去侍疾,所以我也不知道祖母眼下到底怎么样了,我只是远远瞧见那边院中乱糟糟的,还去了好几位太医,大伯父在屋里砸了杯子,还将大伯母也骂哭了。” 别的她不敢打听。 棠宁闻言倒是没奇怪太医署的人去宋家,毕竟萧厌不许人替宋家诊治的事情都闹上了朝堂,他要的只是宋老夫人一只手,旁的自不会落人话柄,太医署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事情闹到圣前也不会明面再得罪宋家。 “二姊姊…”宋茹见她沉思的样子,犹豫了下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棠宁抬眼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她嘴唇嚅动:“我见阿兄去你院子里了。” 棠宁眉心顿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茹低声道:“就昨天夜里,我睡不着想要消消食,就遇见阿兄和大姊姊。” “阿兄饮了好些酒,醉醺醺地喊你名字,后来大姊姊不知说了什么,阿兄就动了气跟她吵了嘴,我有些担心他们出事跟了一会儿,就见他和大姊姊去了你院子里。” 棠宁瞧着瘦的皮包骨头的宋茹,不信她会大半夜起来消食,宋茹十之八九是又被人克扣了饭食夜里去找吃的,结果撞上了宋瑾修他们。 只是宋瑾修和宋姝兰去她的世安苑里做什么? 宋茹显然是不常说人坏话,胆子也极小,像是怕宋棠宁会追问,说完后就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二姊姊,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 宋茹急声拒绝后,见棠宁皱眉连忙解释:“我是偷偷出来的,只是想看看二姊姊是否安好,府里现在乱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来了积云巷,二姊姊会麻烦的。” “我自己回去就好,二姊姊好好养伤……”说完她顿了顿:“谢谢二姊姊的点心。” 小姑娘说话跟蚊吶似的,不仔细甚至听不清她后面那句道谢。 宋棠宁只觉得她胆子实在太小了些,原是想要人送她,可宋茹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棠宁只能放了她离开。 花芜送了人回来后脸色就有些奇怪:“女郎,三娘子竟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宋家好歹是国公府,府里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身边都是配的有仆役的,就如宋棠宁,她身边原也还有两个丫环,只是先前因卖主讨好宋姝兰被她撵了出去,但至少还剩下个花芜。 可宋茹倒好,身边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宋棠宁皱眉:“有让人跟着吗?” “奴婢跟杭护卫说了,他会派人送三娘子回去,女郎放心吧。” 花芜扶着棠宁回了后院住处,待到替她将外衫褪下,才忍不住问: “女郎,你说三娘子来找你到底干什么来了?咱们往日里跟她也没什么往来,女郎在府里住着时也从没见她上过门,一年到头都说不了两句话。” 三房跟二房的院子相隔的有些远,加之宋茹很少去其他人院子,花芜还是去岁中秋时远远瞧见过宋茹一回。 她伸手替棠宁将脸上的药洗净,一边替她重新上药,一边说道:“三娘子该不会是帮着府里来打探消息的吧?” “应该不是。” 脸上有些刺疼,棠宁吸着气说道:“她想必是听了外面的话,以为我吐血晕厥,所以来看看我。” 花芜手上动作仔细,只是神色间满是怀疑:“三娘子会这么好?” 脸上药全部敷好,等刺痛被清凉盖过,花芜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处,才端着水盆过来拧了帕子一边帮着棠宁擦脸,嘴里却还絮絮叨叨。 “大娘子就是三爷带回来的,要不是府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三娘子不帮着三爷就不错了,还能特意来看女郎?” 现在老夫人一品诰命没了,只留了个最低等的孺人,满京城是个命妇都能比她高上一等,大郎君更惨,说是被发回翰林院修身养性,可陛下没给他任何官职。 那翰林院本是帝心所在,大郎君却无处立脚,去了翰林院无事可做,被人嘲讽,不去翰林院那就是对圣上不满,去不去都遭人羞辱。 萧督主为着自家女郎毁了大郎君前程,宋家那边现在恐怕恨不得撕了女郎。 宋棠宁闻言却道:“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而且她也不单单只是来看我。” “啊?”花芜茫然。 宋棠宁抿抿唇,她上一世勉强算是跟宋茹相处过一阵子,也知道她性子。 宋茹懦弱胆小,卑怯怕事,她从不敢违背宋覃他们的意思,却也是真正的心善。 就如她知道她被宋瑾修他们所害,不敢放她出来,却能偷偷背着所有人给她送吃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今日过来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敢与她直言,却又怕她不知道。 宋瑾修和宋姝兰半夜进她的院子恐怕没做什么好事,亦或者二人醉酒争执间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宋茹不敢告诉她,又怕她出事,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句。 第48章 遇事不决找阿兄 花芜听着宋棠宁的话满脸不解:“那三娘子为什么不直说,反要吞吞吐吐,旁敲侧击的?” “她为什么要直说?” “可她不是想要提醒女郎……” “她想提醒我,是她良知未泯,她不直说,是她处境不允。” 棠宁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经历人心险恶,深知宋家的狠毒,她才更能明白宋茹处境不易。 “阿茹不得三叔喜欢,被府中长辈厌弃,三房这些年对她视若草芥,她在府中地位甚至比不得那些稍被看重的女使。” “她本是国公府女郎,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偶尔饱食一餐就能满足感激,这般境况她自是要小心翼翼才能活着。” 看着花芜神色怔愣,棠宁轻声说道: “阿茹不像我父母双亡,有姨母和阿兄护着,宋国公府里还有她的亲生父亲,一句话便能定她生死前程。” “她能提醒我一句已是冒着风险了,若是说的太过直白,我性子急闹去了宋家,她头一个就会遭殃,宋家必会拿她开刀,而且她也不知道我跟宋家将来会如何,万一我跟他们修好,那国公府更是没了她容身之地。” 宋茹也是要活命的。 …… 宋茹从积云巷出来之后,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姊姊能不能听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这么提醒有没有用,可她不敢再说的更清楚。 她得罪不起阿兄,也得罪不起大姊姊。 街头行人变少,也没了白日热闹喧哗,周围空荡荡的夜色让她脸色越发的白,宋茹朝着宋家走着,只觉身旁越来越安静。 她不知道身后有人相送,只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等穿过小巷时不远处一只野狗撞翻了路边的竹筐,“砰”地一声吓的她险些尖叫出声。 宋茹紧紧捂着嘴,缩着肩膀瞧着窜过去的黑影浑身发抖,眼泪悬于眼眶许久,又强行咽了回去,扯着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声替自己打气说了句“不怕”之后,才又继续前行,只是月色之下,那脸更白了。 杭厉远远缀在宋茹后面,见宋家三娘子边哭边走,皱眉抿了抿唇。 等到了宋国公府门外,原是想着宋茹会直接进去,哪想到她突然脚下一转就绕开了正门。 杭厉一愣,她怎么不进去? 宋茹提着裙摆绕着宋家大门越走越远,杭厉好奇跟了过去,就见她穿过一条小巷,走到一株大梨树下。 小女娘满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就手脚利落地低头扒开梨树后的草丛,露出里头藏着狗洞。 杭大护卫眼睁睁地瞧着宋家三娘子从那小洞钻了进去,满是沉默。 “……” 所以,这就是她所谓的偷偷出府? 宋茹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瞧了个干净,钻进府里后就连忙将墙边的草丛恢复成原样。 她拍掉身上尘土,避开有人的地方想要偷偷回了自家院子,哪想半路却是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宋茹?” 宋茹身形一僵,回头瞧见身后跟着几个下人的宋覃时,脸上瞬时煞白。 “你去哪儿了?”宋覃皱眉。 宋茹紧紧抓着衣袖,忍着害怕低声道:“我……我在后院走了走……”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走的?” 宋覃见不远处女孩儿身子一抖,脑袋恨不得能垂到地里去,那满是怯弱卑贱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娘。 宋覃越发不喜:“府里这几日乱着你是不知道,你祖母还病着,你不思替她祈福盼她早日康复,倒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 “不孝的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留你!” 宋茹被骂的脸色雪白。 宋覃眉心紧皱看着她怒道:“与你说话,不知道回话吗?” 宋茹身子一抖:“我……” “你什么你,回句话都说不利索,与人回话要直视人眼,挺直了肩脊,你看看你这卑贱样子,哪有半点像是国公府的女娘!” 宋覃将刚才在前院积攒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宋老夫人好不容易醒了却哭闹不休,宋鸿为着宋瑾修的事情也满脸阴沉说话阴阳怪气。 明明是他们大房惹的事情,却连累他也跟着遭人耻笑,那衙中都快要呆不下去,他简直受够大房的人了。 宋覃将满腔怒火都落到了这个看不顺眼的庶女身上,也不管宋茹满是惨白的脸,厉声叱骂道: “还站在这干什么,还不滚回你的房里去好生待着,别在外面给我惹事,若是闹出什么事端,别怪我不讲父女情面。” “真是丢人现眼!” 杭厉藏在暗处瞧着宋覃骂了一通后甩袖离开,徒留宋茹孤零零的站在夜色里,本就瘦弱的小女娘垂着头一动不动,肩膀却是微微颤抖。 杭厉眉心紧皱起来,只觉得拳头都硬了。 这宋家都是些什么不要脸的玩意儿,尽会欺负小姑娘,简直一窝子无耻之尤。 杭厉抬腿朝着脚边一块石子踢去,只片刻不远处就传来宋覃惨叫,伴随着“砰”的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三爷?” “天啊,三爷落水了。” “快来人啊,快救三爷……” 宋茹有些发傻的抬头看着乱成一团的几人,听着那边跟下饺子似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噗通”声,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呆滞,那眼泪也悬于眼眶都忘记了往下落。 杭厉:完了,打歪了。 …… 积云巷这边,宋棠宁都已经打算歇下了,外间杭厉找了过来。 隔着屏风瞧得外面站着的人影,棠宁神情错愕:“你说你把谁打了?” 外头杭厉低声道:“宋家三爷。” 棠宁沉默了片刻:“把人打死了?” 那她得赶紧去找阿兄…… 杭厉瞬间噎住:“没有没有,就是腿断了。” 他原是想教训一下不是东西的宋覃,那石子也只是想让他摔个狗啃屎丢一下脸,可哪知道宋覃那么倒霉,哪里不好摔,偏偏一脑袋栽进了正在清泥的荷花池里。 那池子里的水不深,可下面却全是乱石。 宋覃摔断了腿,脑袋也磕破了,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后鼻子嘴里全是淤泥,直接被闷晕了过去。 那头刚出宋家大门不久的太医就又被请了回去,瞧见满身污泥昏迷不醒的宋三爷,那脸色无比精彩。 棠宁不用想都能知道宋覃有多惨,她扑哧笑出声:“没死就行,只是你怎么突然出手教训他了?” 杭厉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见他不分青红皂白斥骂宋三娘子,想起女郎也是这般被他们欺辱,一时没忍住……” 他顿了顿, “下次我打准些。” 棠宁被外头的话逗的笑得不行,就连花芜也是捂着肚子直乐。 “打了就打了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宋鸿心狠歹毒,宋覃也不遑多让,他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也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伤害过她,可是宋姝兰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将人塞进二房,明知真相却冷眼旁观,纵容宋瑾修他们逼她入绝境才是最大的冷漠。 “对了,三妹妹是怎么回的宋家,竟能瞒过宋覃?”棠宁好奇。 杭凌低声道:“宋家后院有个狗洞。” 宋棠宁:“……” 她下意识就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花芜。 花芜满脸莫名,三娘子钻狗洞,女郎看她做什么? “那狗洞在何处?” “就在宋家后院一棵梨花树下。” 宋棠宁眉心轻皱起来,她暗无天日的那段时间,花芜曾经跟她说过后院的狗洞,她说那梨花树下藏着的洞口能够逃出宋家,说她在梨花树下捡到了几粒碎银子。 所以宋茹其实是曾帮她逃走过的? 第49章 她竟在梦里看到了阿兄 骤然得知的消息让棠宁半宿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之后,却仿佛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 宋家前院办着喜宴,高朋满座,喧嚣笑闹,往日总有人看守的废院突然就空了下来,仅剩的那个婆子骂骂咧咧地开门进来,如往日一样吃着她的饭食,骂着为了她这个废物去不了喜宴。 她抱怨因她拿不到喜钱,骂她怎么不去死,说到不解气处还上来踹她两脚,只是不知为何那日的饭食让她闹了肚子,一阵腥臭之后,那婆子青着脸急匆匆离开,连房门都没来得及锁实。 棠宁逃了出去。 只可惜,她断了一条腿,根本走不出宋家。 她被人拖拽着扔回了那废弃院子里,残废的腿被人再碾断一次,连完好的那条也寸寸骨裂。 夜风呼啸时,她被人踩在地上拿着白绫死死勒住脖颈,绝望的窒息汹涌弥漫,耳边全是那阴凉说着她不该出去的声音。 “赶紧处理干净,别坏了大娘子跟陆郎君的喜庆。” “这可是府里女郎……” “什么女郎,不过就是个毁容残废的可怜虫,本来还能活上几日,可谁让她叨扰了不该叨扰的人。” 阴寒言语渗耳,颈骨好似被勒断。 棠宁脑海里逐渐眩晕,眼前也一点点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上疼痛消失时,耳边声音也越来越远。 断气那一刻,她仿佛听到外间突然喧闹声四起,像是有人撞开了房门,一道身影从外间踏月而来。 “小海棠……” 呼—— 宋棠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满头都是冷汗。 “女郎?” 外间花芜听到动静连忙从小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走了进来。 床边帷帘被掀开,黑漆漆的屋中被花芜手中拿着的灯烛照亮:“女郎这是怎么了,魇着了?” 棠宁喉间喘息,脸上也是苍白,可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脑海里却还在不断响起那声如玉石碎冰,又隐带丝怒意的“小海棠”。 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日有所思,还是她死前当真有过那一幅画面。 她竟是在梦里看到了阿兄…… “女郎?”花芜有些担心:“您梦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宋棠宁喃喃低声道:“我梦到我死了,阿兄杀人了……” “呸呸呸!”花芜顿时小脸一白:“梦是反的,女郎长命百岁。” 她拿着绢帕替棠宁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也不知是在安慰棠宁,还是在安慰自己:“女郎才不会有事呢,只是做梦,女郎别怕。” 棠宁抱着被子有些走神。 花芜见她像是不安,连忙放下油灯走到一旁,从床边不远处的四脚铜炉上倒了些热水送到床前,待棠宁喝完了之后才轻声道: “这会儿才刚卯时,天还早,女郎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奴婢陪着您。” 棠宁摇摇头,刚才那梦境有些吓人,她被惊醒之后就已经睡意全无,待在这光影昏暗的屋里更是让她觉得窒息。 “去取衣裳来,我想出去走走。” 外间天还没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棠宁领着花芜在院中慢慢走了一会儿,又让她扶着自己绕过游廊穿过后院,直接到了督主府的院墙下。 棠府和萧府彼此紧邻,虽各有府门,中间却是共用了一道隔墙。 那高墙将两府之间彻底隔开,明明丝毫看不到对面房影,可宋棠宁站在墙下时,那梦里的惊恐和死前的惶然却是慢慢消退,连带着剧烈跳动的心也一点点平稳下来。 “女郎,咱们来这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棠宁仰着头:“我想看看……” 看看? 花芜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她顺着棠宁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高墙上,神色突然恍然:“女郎是想见督主了?” 棠宁低“嗯”了声,可片刻又摇摇头。 她只觉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梦里属于上一世的将来根本还没有出现,她安好的从?山回来了,也与宋家几近决裂,她不会再落到上一世那般境地,一切的事情也早就跟她所熟知的完全不同。 就算是见到了萧厌又能怎样,她是能问他梦里那一幕是真是假,还是能告诉她濒死时那满是冷戾唤她“小海棠”的人是不是他? “算了,是我睡迷糊了……” 棠宁低叹了声,正想让花芜扶她回去,就突闻头顶一道声音传来。 “想见本督,怎不过去。” 棠宁心头蓦地一跳,满是错愕抬头,就见那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 云消月出,浓浓夜色之中,一身露白长衫,腰佩勾勒出腰身既劲且瘦,那月光照过他身形,在墙面拖出一道长长剪影。 “阿…阿兄?”棠宁满是错愕地看着站在上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在这里?” “练武。” “这么早。” 棠宁忍不住看了眼天色,这黑漆漆的就起来练武了吗? 萧厌站于高处垂头看着她:“习武自然要勤练不辍,否则难以精进,倒是你,既想见本督,为何不走正门。” 棠宁闻言顿时发窘,她也没想着自己刚才随口跟花芜说的话会被萧厌听到,而且大清早的来蹲督主府的墙根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我……” 她张了张嘴神情呐呐,想说自己也没想见他,却又觉得这般解释更加奇怪,小脸一点点绷紧,与此同时也是越发羞窘的臊红。 还不待她想好该怎么跟萧厌解释,就听他道。 “既然醒了,过来用早膳吧。” “啊?” 棠宁刚愣神,就见萧厌纵身而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将人虚抱着跳过了墙头,顺带着还伸手将花芜也拎了过去。 落地后萧厌就立刻松手退了开来,带着些避让。 “走吧。” …… 棠宁被萧厌领着进了饭厅时,神色还恍恍惚惚。 督主府的人瞧见自家主子去了趟后院回来,身边就多了个小女娘倒也没太错愕,倒是沧浪满是熟稔地上前。 “厨房做了早膳,宋小娘子想吃什么?” “我随阿兄就好。” “那您可随不了。”沧浪顿笑。 棠宁闻言疑惑。 萧厌睨了沧浪一眼:“去叫厨房做些肉粥,再加点儿小菜和油糕。” 沧浪领命退了下去,棠宁就格外疑惑他方才那话,直到过了一会儿瞧见下头人送上来满是红彤彤的早膳时,她才明白沧浪刚才说她随不了的意思。 “阿兄早起就吃这么辛辣?” 她是知道萧厌嗜辣的,那日二人涮羊肉锅子时,他都单独调了红彤彤的蘸料,可没想到他连早膳也是这么吃。 沧浪在旁见她震惊的神情笑着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辣汤,督主早年体内受寒,经脉受阻,后来虽然温养了些,可常食辛辣于身体有益,偏秦娘子说辛辣太多容易伤胃,便调了这四味汤给督主,瞧着辛辣实则是药膳。” 见棠宁眨眨眼,萧厌解释:“我白日要入宫当值,宫中用膳的机会不多,这药膳每隔两日得吃一回,也不是每日如此,你今日刚巧遇见了。” 他端着那汤碗靠近时,棠宁才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见萧厌面不改色直接便服用了下去,她眉心轻蹙:“阿兄身子怎会受寒,很严重吗?” “很早前的事情了,已不要紧。” “哦。” 棠宁见他只随口一句似是不想提及,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双手捧着油糕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她先前梦醒之后很多事情挂在心头,原本在后院转了一圈已经压了下去,可是见到萧厌之后又冒了出来。 棠宁口齿含着油糕,有些走神。 “有心事?” 见她抬头茫然,萧厌拿着公筷挑了些东西在她碗里。 “府里的厨子向来自傲一手厨艺无与伦比,若是叫他见着你将他做的油糕吃得这般难以下咽,他会挥刀自刎。” 棠宁连忙将嘴里的油糕咽了下去。 “吃东西的时候别想事情,仔细噎着。” 萧厌侧脸冷峻,说话时并未看她,手中却从容舀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又将汤匙放在碗中,那满是纵容不染锋芒的神态让人莫名心安。 棠宁捧着油糕到底没忍住:“阿兄,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山上你没遇到我,有人拿着龙纹佩冒充了我找上了你,你会发现吗?” “怎么问这个?” 萧厌诧异一瞬,却还是回道:“这东西虽是薛姨的遗物,却并非人人带着都能冒充薛姨故人,就算本督会一时错认庇护一二,可假的就是假的,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他虽对宋棠宁说是因这龙纹佩才认了她这个义妹,可实则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是当年那个小孩儿。 他们二人早有羁绊,若是这玉佩落入旁人手里,他固然会被蒙蔽一时,却也不会蠢得一直错认。 见对面小女娘垂着浓密羽睫不知道在想什么,萧厌说道:“是宋家的事让你不安了?” 棠宁抿抿唇:“昨天夜里宋覃的庶女来见我了。” 这事萧厌知道。 棠府与萧府就隔一墙,府门也同在一条巷子里,加之那头的人几乎都是从督主府里过去的,隔壁有什么动静自然瞒不过他。 昨天夜里宋家那庶女过来时,萧厌就已经知道,只是他未曾过问,也没想着要事事替宋棠宁做主,而且杭厉打瘸了宋覃的事他也知道,只既然人已经给了宋棠宁,那自然奖惩都由她自己做主。 棠宁见萧厌只看着她不说话,迟疑了下才说道:“三妹妹跟宋家其他人不一样,宋家若是毁了,她……” 宋覃她肯定是不会饶了的,可若她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宋茹于她是有恩的。 宋茹是宋氏女,宋家若是出事她也逃不掉。 “我知道三妹妹无辜,而且她昨夜来找我也是顾念姊妹之情,她跟宋家人不同,可是要我为了她就放过宋家我又做不到。” 她低声说完后忍不住就看了眼萧厌,“阿兄,我是不是太过心狠?” “你若是心狠,就不会顾虑她如何。” “可是……”棠宁迟疑。 萧厌明白了她心结,眸色轻缓,徐徐开口。 “宋茹是宋家庶女,在宋家却没什么地位,别说她生父对她毫不在意,就是你那个向来满嘴仁义道德的兄长,待这位庶妹甚至还不及一个入府不足半年的外室女。” “宋茹之于宋家是耻辱,之于宋覃更是恨不得能抹去的污点,她在宋家的处境甚至比你还不如。” “宋家安好,她未必能好,宋家倒了,她也未必不会好。” 这京中的事情只要他想要去查,就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住的。 先前他让人去宋家查棠宁的事时,派去的人将宋家几乎掀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也没少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宋家庶女。 萧厌抬眼看着棠宁:“昨夜杭厉为何伤了宋覃你应该清楚,你那个庶妹看着胆小怯弱,可骨子里未必真如此。” “怯弱是她多年苦难下磨出来自保的外衣,她只有这样才能活,可如果给她机会,她说不定比谁都大胆。”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愣了下,想起上一世宋茹偷偷替花芜指了出路,想起她暗中“接济”她许久,甚至后来宋姝兰出嫁那日,那个突然吃坏了肚子的婆子,那仿若奇迹一样落在她身上逃走的机会,放在任何一个谨小慎微的庶女身上都不可能去做。 宋棠宁原本惶惶突然就安宁了下来:“我明白了,谢谢阿兄。” 萧厌对着她说道:“铖王派去安州的人差不多快要返程了,最迟半月就能到京城。” 棠宁愣了下:“那姨母…” “铖王妃寻的人也已经到了宿云镇,照那人的本事和脚程,应该跟铖王府的人前后脚回京。” 萧厌说话时看着她:“宋家现在的处境极为不好,宋瑾修想要重回圣前,宋家挽回声誉,只能在你身上动心思,而且陆家在我手上吃了大亏,可能会借着宋家的事用你来谋算我。” 世家的人向来无耻,手段卑劣的比比皆是,他自己不怕什么,就怕宋棠宁被人算计。 棠宁脸色一紧:“我会小心的。” 绝不能拖阿兄后腿! 萧厌见对面小女娘脸上没了先前的郁郁不安,反而斗志昂扬,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嘴角轻扬,扣指点了点桌上。 “那现在能用饭了?” “能!” 棠宁连忙将油糕塞进嘴里,颊边鼓鼓,乌眼钝圆。 萧厌失笑:“慢些吃。” 第50章 作戏 时间忽倏而过,转眼就是十日。 宋棠宁脸上的伤逐渐好转起来,摔伤的腿修养数日也已经能够随意下地行走。 铖王妃每隔两日就会去积云巷探望棠宁,只她脸上颜色愈发差了,虽未与棠宁细说王府中事,可棠宁却感觉得到铖王妃提起铖王的时候越来越少,就算偶有提及,那眼中也再也不是当初那般温柔眷慕。 铖王的人比萧厌预料的还要早几日回到京中,铖王拿到那些人送回的东西,就满是无奈地寻来了积云巷。 “我就说你想多了吧,宋家怎么可能拿着外人混淆自家血脉,这府衙籍书可都写的明明白白。” 铖王看着拿着那些东西查看的铖王妃,目光有些责怪地落在棠宁身上。 “你也是,知道你与你阿兄他们置气,可这种事莫须有的事情怎能胡说,若是叫人知道你胡乱揣测,定会落你个污蔑尊长的恶名,传扬出去更是会毁了整个宋家的官声,还让你姨母为你操心夙夜难寐。 宋棠宁手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拿着那叠铖王送来的东西,上面仔仔细细地写着“李氏女,籍安州”。 “这些是姨父派去的人查出来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这种事情哪能让旁人知道。” 见棠宁乌黑眼眸看着他,铖王皱眉。 “怎么,你连本王也不相信?你若是不信,我叫去安州的那几人过来,你自己与他们问话,他们将宋姝兰过往查了个底朝天,她生母李氏的确与你父亲有所交集。” “十七年前婺州水患,你父亲奉旨前往治灾,李氏原是婺州人士,当年与你父亲在婺州相识,你父亲因治灾受伤曾在婺州一带失踪了近三个月,期间便是被李氏所救与她朝夕相处。” “他们二人是如何生情不得知晓,可你父亲返回京城之前,的确特地单独安置过一批灾民前往安州,其中便有那李氏。” 铖王看着脸色难看的铖王妃,还有垂眼不语的宋棠宁,放缓了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你父亲对你阿娘起了外心,可宋姝兰的身份的确是真的,李氏是去了安州之后才查出有孕,后来诞下了宋姝兰便一直寡居,她手中不仅有你父亲写给她的信,还曾因生活困苦当掉过一枚玉佩,我派去的人费了些功夫才将其赎了回来。” 他将一枚笺节竹纹佩递给了棠宁。 “这玉佩是你父亲心爱之物,你姨母当年应该也是见过的,你若再有不信,当年你父亲在婺州治灾失踪,后来安置李氏都有人证,这京中也有识得你父亲笔迹的人,你可寻人来验证,只是届时你父亲身后清名恐怕就……” 宋棠宁听着铖王满是忧心的话,突然就觉得一阵阵的心寒。 这是从小疼她的姨父,是与姨母同床共枕恩爱多年的夫君,他怎么能当着她们说谎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帮着宋家将他们弄的岌岌可危的谎言弥补的天衣无缝。 他明知道她不可能拿着那些东西去叫外人验证,毁了父亲和阿娘的名声。 棠宁看着气的死死抓住手里的东西,指尖用力到发白却竭力忍着的铖王妃,垂着眼睫遮掩冷漠:“我自然是相信姨父的,是我多想了……” “本就是你多想。” 铖王满是不赞同:“你这次闹得也够久了,宋家老夫人一直缠绵病榻,那手也是彻底废了,眼下外头谁不议论宋家的事情,宋国公府名声尽毁,你阿兄前程葬送了大半,连你自己也同样遭人秽言说你心肠太狠。” 他说话时语重心长,带着规劝。 “棠宁,我知道你恼恨?山的事,可宋家已经付出代价了,他们若是倒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你如今仗着萧厌庇护自是没人敢与你如何,可谁能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或是别有他意,况且与阉人为伍,伤的终究是你自己名节。” “皇后娘娘和陆家那边已有不满,听姨父一句劝,这事到此为止。” 宋棠宁听着铖王谆谆教诲只觉可笑,她抬头没什么表情,像是犹豫:“可我已经跟祖母他们闹成这个样子,我想作罢,他们恐怕也不会罢休……” “棠宁说的对。”铖王妃在旁冷声道:“宋家的事情是他们咎由自取,想要让棠宁回去跟他们认错服软,休想!” 铖王听出二人话中松动,见棠宁愿意跟宋家修好顿时松了口气。 “瞧你这话说的,我也是护着棠宁的,哪能让她去跟宋家认错,这就算想要修好那也得宋家摆足了姿态,我瞧着马上上巳节了,要不然到时你在府里办一场春日宴,让宋家的人来。” “棠宁眼下伤也好些了,趁机会搬回王府住几日,到时你再请些其他府邸的夫人女娘,或是邀请些郎君过府,我去让宋家在宴上服个软,棠宁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回去宋家,这般也不会有人说嘴。” 铖王妃眉心紧皱未曾答应。 铖王柔声道:“玥娘,我知道你不满宋家,可你得替棠宁将来着想。” 铖王妃闻言有些不高兴,可到底还是妥协下来:“算你说的有理,棠宁,你觉得呢?” “我听姨父的。” “那行吧,我晚些回去就下帖子。” 铖王见二人都是答应下来不由露出笑来:“那棠宁今日便与我们回去?” “回什么回。” 没等宋棠宁说话,铖王妃就说道:“既然要办春日宴,那就好好的办一场大的。” “我回去之后光是下帖子准备宴前的事情,怕是就忙的顾不过来,府里人来人往也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棠宁身子还没彻底养好呢,让她先留在积云巷这边,等到了那日我再叫人来接她。” 铖王闻言没强求:“也好,那就先让她留在这边。” 铖王目的达成,脸上笑容也盛了几分,与棠宁说了会儿话后就打算回府。 知道铖王妃还要再留在积云巷跟棠宁说会儿话,他顿时佯作吃醋抱怨了几句,说铖王妃如今眼里只瞧着棠宁顾不得他了。 铖王妃满是娇嗔地推了他一把,将人撵出了院子,待到从外间回来时突然就扶着墙吐了起来,一边呕的昏天黑地满眼通红,一边拼命的拿着帕子擦着方才被铖王满是亲昵碰过的脸。 第51章 疯狗 “王妃!” “姨母。” 蒋嬷嬷见她脸上都快被蹭破了皮,连忙伸手拦着,一旁棠宁也是着急:“花芜,快去打水。” 外间花芜匆匆送水进来,铖王妃洗了又洗,待到她脸上遮掩苍白的胭脂被水擦净,胃里也几乎吐不出东西,她才惨白着脸被蒋嬷嬷扶着坐回了榻边,半晌才低喃出声。 “是不是很可笑。” 蒋嬷嬷眼睛通红:“王妃…” “我竟是不知,谢天瑜作戏这般厉害。” 铖王妃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脸上在笑,可眼里却是蓄满了泪。 她与谢天瑜成婚近二十年,从未疑心过他,他的深情,他的专一,他对她的百般照顾宠溺,如今都像是一场笑话。 她以为他们夫妻之情是胜过一切的,可他却将她当成个傻子耍弄。 他怎么就能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谎话说的那般真诚,甚至做戏做的连她这个枕边人都辨不出真假。 要不是那日她去了京兆府,要不是她早就知道宋姝兰身份有异,她怎么会怀疑这个满腔真挚处处贴心的男人,竟是从头到尾都在满嘴谎言的骗她? 蒋嬷嬷嘴唇动了动,看了棠宁一眼:“王爷也许只是不愿见女郎跟宋家闹的太过……” “什么叫太过?” 铖王妃赤着眼:“是他们想害棠宁性命,是他们想污阿姊他们身后名,是他们将一个不知来历的东西塞进二房欺辱我阿姊的孩子。” “他明知道我与阿姊感情,明知道棠宁就是阿姊的命,他却为着宋家,为了那个不知道是谁孽种的外室女,拿这些可笑的东西来骗我!” 她挥手将榻上东西打落一地, “宋家允了他什么好处,叫他连是非黑白都能颠倒,他把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之情当成什么?” 蒋嬷嬷看着满是盛怒气的浑身发抖的铖王妃,一时不敢替铖王辩解。 铖王妃气的胸口起伏,想起铖王刚才离开前还满是温柔地与她说着情话,她刚下去的那股呕意又升腾了起来。 棠宁看着脸色苍白红着眼的铖王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如果她不曾知道姨母会在不久后突然“病逝”,未曾见过铖王移情别恋,姨母去后那么快就另觅新欢,与人恩爱不减与姨母在世时一样,她或许还会劝上几句。 铖王待她虽然不真,不愿护着她,可对铖王妃多年感情不是假的。 可知道那些,她就不愿意替他说话。 棠宁只低声道:“姨母,那春日宴还要办吗?” “办,为什么不办?!” 铖王妃伸手抹掉眼泪,眼神冰冷:“宋家不是想要骗着你回府?谢天瑜不是想要替他们遮掩周旋?他们想要踩着你帮宋家挽回名声,让你替宋家正名,那我倒是要看看等所有人知道宋家嘴脸后,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她对着棠宁道: “现在离三月三还有几日,宿云镇的人应该能赶回来,就算赶不回来,京兆府那封籍书也足以让宋家和谢天瑜自乱阵脚,那李氏是假的,那封信自然也有问题,只是你父亲那枚玉佩……” 宋棠宁说道:“那是父亲的遗物,父亲和阿娘走后他们许多贴身之物都被收在了我房中,前几日宋瑾修和宋姝兰偷偷进过我院子。” “无耻!” 铖王妃闻言顿怒。 蒋嬷嬷也是沉了脸:“亏得那宋家大郎还是玉台公子,他怎能行此不堪之事。” “狗屁的玉台公子,他就是个伪君子。” 铖王妃紧拧着眉:“阿嬷,你去催催顾鹤莲,让他那边快些,宋家的事情还是得有实证才能锤死他们,到时候棠宁也才能名正言顺脱离宋家。” 蒋嬷嬷连忙应了下来,倒是宋棠宁一怔:“顾鹤莲?” 铖王妃回头:“你应是没听过他的,顾鹤莲是你外祖父当年收养过的义子,你阿娘于他有恩,只是后来出了些事情他就离开了京城。” 棠宁眉心轻皱,不是的,她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上一世姨母走后,宋家陡然翻脸,可那时候宋瑾修他们还未曾像是后来那般冷漠。 谢寅偶尔过府的时候,除却嫌弃她歹毒不懂事,言语间就曾提起过顾鹤莲,他满是恼怒谩骂顾鹤莲是个疯狗,说他跟处处与铖王府做对,跟个疯子似的搅得他们鸡犬不宁。 原来顾鹤莲与荣家有关系吗? 棠宁好奇:“外祖父的义子,我以前怎么没听阿娘提起过这人?” 铖王妃神色一顿,微垂着眼:“他很多年前就离开京城了,后来认回本家就再未入京。” “原来是这样。” 宋棠宁没留意到铖王妃脸上一闪而逝的奇怪,只当是荣家故旧没曾多想,她朝着铖王妃说道:“那姨母不必担心,如果那位顾家舅父赶不回来,阿兄那边也有些证据的,足以钉死了宋家。” 铖王妃听着她称呼愣了下:“你唤他舅父?” 棠宁莫名:“他不是外祖父的义子?” 铖王妃瞧着神情不解的宋棠宁,眼里浮出些复杂,片刻轻吁了声:“没错,你的确该唤他舅父。” 蒋嬷嬷站在一旁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可看着垂着长睫的王妃,到底只是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舅父… 顾郎君怕从来都不想要。 …… 定下春日宴后,铖王妃就忙碌了起来,京中各府都收到了帖子,就连陆家也没漏过。 四皇子妃入宫觐见皇后时,将铖王府准备大办春日宴的事情告知了皇后。 陆皇后手中正在剪着花枝,她容貌算不得绝色,眉眼端慧,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尊贵。 闻听铖王府的事情,陆皇后手中小剪一停:“这个时候设宴?” 四皇子妃低声道:“儿媳听闻,宋家那边也是接到了帖子的。” 陆皇后只想了片刻顿时便笑了起来:“这是棠宁那孩子打算服软了。” “儿媳也这么想呢,她毕竟是个小女娘,就算有铖王妃和萧厌那阉人护着,又哪能真跟宋家翻脸决裂,况且她还惦记着咱们陆家的郎君,再这么闹下去别说她不占理,陆家这婚事怕也得闹没了。” 四皇子妃撇撇嘴:“要儿媳说,她这次性子也使的太大了。” 陆皇后淡声道:“险些没命,谁性子不大?况且你以为那铖王妃是好相与的?” 当年荣家有二姝,长女荣珍是出了名的才女聪慧端庄,次女荣玥虽然才气不输其姊姊,可那火爆脾气却也是京中出了名的。 宋棠宁这事儿就算她自己不追究,那荣玥也得跟宋家死磕,再加上个莫名其妙掺和进来的萧厌… “怪只怪那宋瑾修自己做事不谨慎,明明向来沉稳,竟是闹出?山那种让人抓了尾巴的事情。” 四皇子妃说道:“儿媳也是可惜,他本前程似锦,将来能为殿下所用的……” 陆皇后将身前花盆上探出来的花枝剪掉了一截,这才将小剪放在了身旁宫人捧着的托盘上,一边拿着帕子净手一边声音柔缓说道: “不过是一时失意,只要棠宁跟宋国公府修好,?山那点儿事情早晚能过去。” “宋瑾修不是个无能的,若能哄得棠宁替他正名,洗刷了外间流言,回头再让大兄在朝上提拔几句,他想要重新入朝不是难事。” 她将帕子放了回去,才继续说道: “让棠宁这么闹一回也是好事,本宫往日总担心那宋鸿若是承继爵位,宋瑾修也自恃清高,宋国公府难以诚心依附陆家,辅佐峥儿,如今经这一遭,他们倒没了别的选择。” 等宋棠宁嫁进陆家后,宋国公府,铖王府,还有荣家当家留下的那些人脉以及那些旁人求不得的东西,便也会尽归峥儿所有。 更何况还有萧厌…… 这段时间萧厌一直咬着陆家不放,大兄他们也是麻烦缠身,陆家好些生意和门路都被搅合的一塌糊涂。 陆皇后眸色冷凝:“铖王府那春日宴叫三郎也去,让他哄着宋棠宁些。” 宋棠宁那般爱慕陆执年,只要能哄得她反咬萧厌一口,大兄他们也就有了借口对付那条疯狗。 第52章 陆执年的“施舍” 陆执年收到陆皇后送的口信后把玩着袖边玉扣,看着铖王府送来的春日宴帖,眼底染上一丝早有预料的笑意。 他对宋棠宁太过了解,她自幼便跟在他身后,早就习惯依赖自己,习惯他目之所在为她心意。 她能为了他一句喜欢彻夜抄书,因他不喜甜食便戒了最爱的甜糕,为他生辰献礼寻遍大师求一方好琴,练到指尖流血,恨不得日日都留在他身边盼早日嫁进陆家。 将松墨撵出来后能坚持半月与他置气就已是极致,小姑娘怎能忍耐住真不见他? 谢寅赖在陆执年房中,大口饮茶不屑:“你是没瞧见她先前嘴硬那样子,我还以为她真能舍了你,结果父王才一说皇后娘娘和陆老夫人对她不满,她就立刻改了话头。” 说什么不嫁陆家,骗鬼呢。 陆执年眼底笑意轻纵:“棠宁就是孩子气。” “她那哪里是孩子气,你是不知道那日宋老夫人回去后有多惨,听说病到现在都没好透,瘦骨嶙峋差点没直接去了,那可是她亲祖母,我就没见过她这么心狠的。” 谢寅对宋棠宁是满腹怨气。 钱家那次丢人也就罢了,后来他都主动认错了宋棠宁却还咄咄逼人,就连他几次想要主动修好,结果连积云巷的大门都进不去。 宋棠宁油盐不进不愿见他,母妃也跟失了心智一样半点都不帮他。 明明只是受了点伤,人又没有怎么样,他们都道歉了她还非得闹的满城风雨。 谢寅虽然不像是宋瑾修那般名声尽毁,这段时间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提起宋棠宁就厌恶。 “我昨日去了一趟宋家,瑾修哥颓唐极了,被翰林那群人讥讽的厉害,姝兰更是惨,她为了让宋棠宁消气,居然偷偷一个人出城一跪一叩地去灵云寺,结果晕倒在了城外,若非永顺伯府的人凑巧路过将人带回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去时宋姝兰苍白病弱,额上是磕头留下的青紫,膝上脚底都磨得不成样子,被人搀着走了几步裙膝上就渗了血。 陆执年眉心蹙起:“她怎会如此?” “还不是给宋棠宁逼的。”谢寅满面冷意,“宋家处境不好,宋棠宁又抓着兰儿身世不放,宋家那边被她搅得天翻地覆,有萧厌护着她奈何不了她,宋老夫人他们满腔怒气自然就只能宣泄在兰儿身上。” “我昨日去时她还被大夫人罚了,拖着伤腿跪在祠堂自省,连哭都不敢大声,可是明明错的是宋棠宁,兰儿凭什么自省?” 陆执年坐在矮榻边,闻言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惹人怜惜的样子。 那时宋棠宁扯着他袖角炫耀着她新得的两支珠钗,俏生生地问他哪支更配她秋狝那日穿的那身华丽骑装,那一身素裙面容娇弱的少女就远远站在角落里望着这边,眼神钦羡却无半点嫉妒。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宋家刚寻回来的庶女,因一些缘由自幼便养在外面,她身边只有寡母,生活过得清贫。 宋棠宁随意一支珠钗便能让她半年衣食无忧,可她却从没有抱怨不满,反而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感激,对稍有流露的善意就能满心欢喜。 比之自幼金尊玉贵娇养长大任性张扬的宋棠宁,那个女娘既不贪心也易知足,哪怕后来知道她母亲只是外室,陆执年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感,反倒越发心疼她处境不易。 陆执年眉心染上一抹怜惜:“她可还好?” “好什么,都快被折磨死了。” 谢寅说话时格外心疼:“我听说宋家那边为了讨好棠宁,还打算将兰儿送出京城,她一个柔弱女子本就失了父母,若再离开族中庇护,往后该怎么生活?” 陆执年闻言就冷了眼,宋家居然要将人送走。 是棠宁要求的? 她怎么这么任性不懂事,将人送走于她有什么好? 谢寅想起宋姝兰连哭都不敢出声的样子就觉心疼:“少徵,棠宁最听你的话,你劝劝她,兰儿什么都不跟她争,让她宽容些,给兰儿一条活路。” 陆执年皱眉:“我会找机会与她说。” 谢寅是来给陆家送帖子的,与陆执年抱怨了几句之后就离开去下一家,等人走后陆执年就眉心轻锁。 “郎君,您不会真听谢世子的话,替宋大娘子出头吧?” 松墨有些忧心:“宋小娘子最介意的就是您与旁的女子亲近,先前为着宋大娘子已经闹出好些事来,如今好不容易愿意低头跟宋家修好,您若此时跟她提宋大娘子的事,怕会惹恼了她。” “若不然先哄哄小娘子,待她回了宋家之后再提别的。” 见陆执年皱眉,松墨低声道: “皇后娘娘已是不喜这段时日喧闹,而且郎主那边也被萧督主逼得节节退让,四殿下很是不满陆家,若不能哄的宋小娘子回心转意,那萧督主那头……” 陆执年想起皇后托人带来的口信,脸色沉郁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萧厌那阉人。 棠宁好哄,只要她回了宋家,宋姝兰的事可以慢慢劝她。 陆执年想起上次宋棠宁将他随意送去的东西扔出来的事情,想着她不过嫌弃他不用心,如今既然愿意服软,那他便也给她些台阶。 他让松墨准备纸笔,研墨之后,照着记忆里小姑娘的模样亲手画了一幅小像。 “把这送去积云巷。” 松墨顿时笑起来:“郎君画的这般好,宋小娘子见了肯定欢喜。” 陆家的人进了积云巷大门,虽未见到宋棠宁,那画像却是送了进去,陆家下人满是欢喜回去复命,却丝毫不见里间宋棠宁看也没看那画卷,直接便让花芜寻了个地方,随意将其收了起来。 花芜捧着那画小声道:“女郎,您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左不过就是随意哄我的玩意。” 陆执年惯来高傲,高傲到觉得他随便用点儿心思,她就能奉若甘泉,满心欢喜。 他恐怕还在自得她不过短短数日就忍耐不住,低头服软像是以前那样竭力讨好他,才随手施舍一份自以为是的“奖赏”,却从未曾想过身为未婚夫,她受伤半月他从不曾露面岂合人理。 外间阳光照射进来,在墙上留下几缕长长的影。 棠宁看着自己已经拆了白布满是伤痕的手,那折断的指甲还没长起来,指尖粉色的软肉无端狰狞。 她长发松松挽了个小髻,发尾垂在腰间,隐约光影让人瞧不清她眼底神色。 棠宁只是扫了眼落在角落里的画轴,轻软着声音却冷然至极。 “我与他往后只会是陌路,这些东西无所谓看与不看,你找个地方收着,待到春日宴后,拿回宋家的东西,将他往日送来的那些一并装好送回去。” 她不喜欢陆执年了,自然也不会再为他伤神。 她心中毫无波澜,也丝毫不在意陆执年送来的是什么,她只隐隐期待着几日后的春日宴,等到了那日,她就能彻底摆脱宋家,再也不用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 第53章 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三月初三,上巳节。 铖王妃办春日宴,城东街巷车马鳞次,人流鼎沸。 京中凡是权贵府中皆是接到了帖子,所来之人比比,铖王府也从一早就热闹了起来。 宋棠宁身着露白绣羽纹对襟纱襦,配掐腰石榴裙,铖王妃仔细拿着脂粉替她面上绘好了妆容,额间一点艳红勾勒的她眉眼如画。 待将披帛腰坠替她整理好后,铖王妃才拿过一旁放着的面纱:“今日来的人多,你脸上伤势未愈,戴着遮一遮。” 棠宁没有拒绝,任由铖王妃将面纱替她戴好之后,瞧着铜镜里多了一丝神秘的女娘软哝着声音:“这般好像更惹眼了。” 铖王妃闻言说道:“反正惹不惹眼,到了最后都是众目所在。” 宋家事闹起来,棠宁不惹人注目都不可能。 她看了眼跟在宋棠宁身边一起过来的绫音,哪怕只见过一面,却也知道这人是萧厌心腹,身手极好。 铖王妃朝着她说道:“待会儿宴上若是闹起来,还烦请绫娘子好生护着棠宁,莫叫人冲撞了她。” 绫音清冷回道:“来之前督主已经吩咐,定会护宋娘子周全。” 铖王妃心头微松。 …… 屋中棠宁装扮的差不多了,铖王妃也换好了衣裙,外头隐约听到前面热闹声传来,站在门前蒋嬷嬷像是瞧见了什么,快步进来朝低声说了句“王爷来了”。 铖王妃脸色冷了冷,棠宁也收敛了些笑,片刻之后就见铖王领着专程打扮过的谢寅走了进来。 屋中人行礼之后,谢寅便笑着喊了声“母妃”,待扭头看向坐在一旁戴着面纱的棠宁时,眼底划过抹惊艳。 “表妹今日可真美。” 棠宁未曾理会他,只朝着铖王道:“姨父。” 谢寅眼中那惊艳顿时被恼怒替代。 铖王倒是没留意到谢寅的不满,只是极为满意地看了眼棠宁身上的装扮:“这身衣裙的确是好看,棠宁很衬这红。” 他笑着夸赞了一句,才对着铖王妃柔声道:“外间宾客都已经到了,你倒是陪着棠宁在这里躲懒,累的我跟寅儿前后院的两头跑。” “女眷那边不是有母妃招呼。”铖王妃淡声道。 铖王闻言无奈:“母妃都多大年纪了,见上几人就累得慌,哪能做主待客,况且你才是府中王妃,哪有客人来了你这个主人不去见见的道理。” “外间都已经快要开宴了,你却还不见人影,不知多少人问我,还笑话本王金屋藏娇,舍不得你出去。” 他满是亲昵地说完,伸手就想搂铖王妃,铖王妃却是突然朝后退了半步,让他伸出的手瞬间落空。 还不待铖王愣了下反应过来,铖王妃就佯作如常地瞪了他一眼,拿着支鎏金菱花簪插在了梳好的高髻之上。 “你也说今日客多,我若是不好好装扮一下,岂不是坠了咱们王府脸面。” 她对镜照了照,旋身一笑。 “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棠宁,咱们也该出去了。” 铖王见往日亲近的铖王妃让人扶着宋棠宁便朝外走,跨出房门时身影融入春日盛阳,那明明带笑的模样一如往常,却让他无端生出些陌生来。 只是这种感觉来不及细想,外间铖王妃就已经回头。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开宴了?” 铖王顿时抛开了心头那股奇怪感觉,哂笑自己胡思乱想,他大步走到了铖王妃身旁。 “宋家和陆家的人都来了,我已经与宋家那边说好,待会儿席间宋瑾修会主动跟棠宁示好,你这边与棠宁交代妥当了吗?” 铖王妃眸色顿了顿:“放心吧,棠宁有分寸。” “那就好,她来年便要入陆家为媳,只盼这次事后她能顺遂安好。” 二人走到院门前,铖王伸手扶着身旁的人。 “小心脚下。” 待过了台阶他也没松手,只是柔声朝着铖王妃说道: “这段时间你操心棠宁的事情,人都憔悴了不少,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住上几日,你也放宽了心好生休息休息。” 他说话时言语心疼:“你瞧瞧你这些日子都瘦了多少,厨房的人说你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连饭食都用的少了,待会儿宴后,我带你去鼎泰楼尝尝他们新出的菜色,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铖王妃低头瞧着他搀扶着她的手,听着耳边满是温柔关切的言语,嘴角一点点抿了起来。 “谢天瑜。” 铖王愣了下,就听铖王妃低声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嫁给你吗?” 她声音轻渺: “我真的很在乎你。” 铖王顿时笑了起来:“玥娘难得会说情话。” 铖王妃看着他:“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铖王伸手抱着身前之人,嗓音含笑:“我也心悦玥娘,只想与你白头偕老,可是外面的宴真的要开了,你若喜欢听,晚些我与你说个够。” 铖王妃靠在他肩上,见他依旧未曾提及宋家,甚至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心虚,她低声喃喃。 我是真的很在意你,所以你不该骗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铖王妃压下眼底涩意,伸手推开了铖王:“走吧。” …… 宋棠宁腿上的伤虽好了,却依旧让绫音扶着走在后面,束发及腰的她走动时裙裾婀娜,腰间挂着的铃珮轻响。 “表妹,你伤还没好,我扶着你。” 谢寅瞧她走得慢只以为她腿上的伤还没好,主动凑上前来想要扶着棠宁。 只伸手还没靠近,就被棠宁侧身避了开来。 “谢世子自重。” 棠宁目光清泠,杏眼不似往日亲近。 谢寅顿时讪讪:“你还与我置气呢?” 他只觉棠宁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只是今日父王早有叮嘱让他哄着些棠宁,而且宋棠宁白纱覆面,不似那日质问他们咄咄逼人时面目狰狞,反而水眸盈盈,眉间一点花钿让她多了些惹人注目的美丽。 谢寅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道:“?山的事是表哥错了,你也怪了我这么久,母妃为着你打了我好几回,满京城的人都见了我顶着巴掌印的样子,这段日子我可是被人冷嘲热讽了十足,我已经知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他如往日一样嬉皮笑脸地扯着宋棠宁的衣袖。 “你要是还生气,那就打我一回,再不然你不是喜欢我那匹追影吗,我把它送你,我那小库房里的东西也由着你挑。” “只要你能解气,表哥做什么都行。” 谢寅絮絮叨叨地说着,只觉自己卑微至极。 那追影是他最喜欢的爱驹,赔偿宋棠宁在?山上摔死的那匹马儿绰绰有余,而且他都这般放低了姿态了,宋棠宁若是再不原谅他,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说,宋棠宁都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那眼底的冷淡让谢寅有些招架不住。 “你别这么看着我。” 谢寅有些恼:“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你想要怎么样总得说句话,难不成真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你就这么冷心肠,非得为一点小事就这么为难我……” 宋棠宁一挥袖,抽手就甩掉了谢寅抓着她袖子的手。 “你问我想要怎样?” 谢寅张嘴正想说话,冷不丁就被宋棠宁一脚踹在了膝窝上,整个人猝不及防“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想要你去死,行吗?” “宋棠宁!!” 谢寅疼得就想起身。 宋棠宁又一脚踹他肩头,将人踢得栽了回去。 “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道错了,你是真的知错,还是满腹委屈觉得你是忍辱负重一时求全?” “从我出事回来到现在,你可有哪怕一次真心实意的跟我道歉,明白你差点害死了我。” 她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你拿我们自小长大的兄妹情谊来诘问我,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萧厌在?山捡到了我,那落崖之下,我早就断腿毁容,甚至是一堆白骨。” 谢寅脸上怒气愣住,满是呆怔看着神情冷漠的宋棠宁。 她眼里不是往日温软,只剩满满的厌恶。 “棠宁……” 他想要解释,就被她滑出袖中的一双手给镇住。 那血肉新长,满是狰狞的样子,骇的他瞳孔猛缩。 棠宁瞧他惊惧模样,忍不住嘲讽嗤笑了声,甚至没落任何狠话,只任由绫音扶着她转身朝着铖王府前院走去。 她的目的不是谢寅,春日宴上,才是她今日的战场。 第54章 棠宁,不理他了 春日宴放在铖王府后花园里的花厅里,那花厅极大,游廊连着东西两侧,伴着不远处水榭流敞。 外间是绿意盈庭,花色盛开,花厅檐顶却能遮住春日隐约开始灼人的暖阳,既有景致,又不会晒伤了前来赴宴的娇客。 厅内宾客云集,席间也是格外热闹。 不少人都是偷偷打量着人群里面色苍老了一截的宋大夫人邹氏,目光落在她身旁跟着的那个年轻苍白的郎君时,脸上神色各异。 “宋家的人怎么也来了?” “听闻是铖王府亲自送的帖子,而且积云巷那位宋小娘子也来了。” 有人诧异:“这是想要握手言和了?” “应该是吧,宋家这事也闹了有一阵子了,宋老夫人被摘了诰命,宋家大郎也丢了朝中差事,那宋国公府被折腾的人仰马翻,宋小娘子该出的气也出了,终归还是要回宋家的。” 有人朝着陆家那位老夫人努了努嘴:“瞧见了吗,陆家的人也来了,那陆家三郎可是京里头的香饽饽,宋小娘子再闹下去指不定婚事都得闹没了,陆家也不是宋家能一直惯着她。” “对啊,听闻宋家那事皇后娘娘都过问了,陆老夫人也有不满,那宋棠宁哪还敢再闹?” 说话的人瞧着站在陆老夫人身旁,侧头与宋家大郎说话,容貌温润长身玉立的陆执年时,就觉得心里头泛着酸。 这可是中书令家的嫡子,那陆家又是世家之首,这般好的婚事怎么就落在那个满是跋扈的宋棠宁身上。 不过听闻她先前在?山摔伤了脸,这要是真的毁了容,陆家指不定就得拒了这婚事,总不能将来的当家主母是个无盐女吧。 “这些人可真是酸气冲天。” 户部尚书钱家的幺女钱绮月满是鄙夷:“听听她们那口气,就差直接说希望人家宋棠宁被陆家退婚,好换她们上了……” “别瞎说。” 钱夫人嗔怪的瞪了眼口无遮拦的小女儿,扭头朝着身旁的文信侯夫人低声问:“你说铖王妃这是闹的哪一出?” 先前提起宋家时还恨得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宋棠宁跟宋老夫人闹成那个样子,积云巷的动静都影响到了朝堂。 她还以为这两边当真没得缓和,可这铖王府突然设宴,还邀了宋家的人…… 钱夫人低声道:“宋小娘子难道真打算跟宋家修好?” 文信侯夫人神色浅淡:“我也不清楚。” “铖王妃连你也没说?”钱夫人惊讶。 文信侯夫人闻言抿了抿唇,倒也不是没说,只是想起好友前两日说的事,她眉心就忍不住轻蹙了起来,也没有回答钱夫人的话,抬眼瞧着外间有人过来,佯作转了话题说道:“铖王他们来了。” 花厅里不少人都留意到外间动静,察觉铖王他们来后都是纷纷朝着外间看去。 铖王、铖王妃相携在前,二人身后是脸色有些难看的谢世子,再往后,是戴着面纱被人扶着婀娜而出的妙龄女郎。 她一身红裙耀眼,眉间似裙色艳丽,只是那面纱…… 不少人都生出窥探之意来,这宋小娘子该不会真毁了面容? 铖王笑着上前朝着老太妃行礼,老太妃瞧了眼宋棠宁,目光落在铖王妃身上:“怎的来得这么晚?” 铖王妃淡声道:“棠宁身子不适,我多陪了她一会儿。” “她若身子不适自己歇着就是,今日是你设的宴,你倒是来得最晚,哪有半点主家模样。”老太妃出言轻斥了一句。 铖王见铖王妃眸色冷淡了几分,连忙在旁笑着圆场:“这春日宴本就是赏景闲娱,早些晚些也没什么,玥娘近来操心事多,人也憔悴了不少,让她陪着棠宁多歇歇是好事,席间有母亲,也有本王和寅儿,不至于慢待了贵客。” 老太妃见他护着铖王妃,顿时脸色一沉,可厅中众人看着,她到底没有多说。 铖王扭头朝着铖王妃安抚一笑,领着她入席。 周围那些人见状都是不由感慨,这铖王果真是心疼铖王妃,连半丝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也难怪他多年不曾纳娶,只守着铖王妃一人。 陆执年自从宋棠宁入内之后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见她被人搀扶着入内,面纱遮住大半张脸。 小姑娘最是怕疼,往日破点皮都能哭得一塌糊涂,举着细白的手指唤着他“陆哥哥,好疼”。 他侧头过去看时,她便红着眼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眼泪珠子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可每次只要安抚一句,小姑娘就能立刻娇软笑起来,甜甜地说着“有陆哥哥在,棠宁不疼”。 陆执年面露温软,眼底流露出几分歉疚。 “棠……” 他原是想要唤住她,问她伤势可好些了吗,可谁知轻风划过眼前,往日无时无刻痴缠着他的宋棠宁裙摆掠动间,目不斜视地与他错身而过。 那垂及腰间的发尾随着身姿轻晃着,她连半分余光都没给他,仿佛根本没瞧见他一样。 陆执年神情愣住:“棠宁?” 宋棠宁站定回头:“陆郎君有何指教?” 陆执年脸色一顿,她唤他陆郎君? 他看着宋棠宁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宋棠宁向来都是很听话的,她在他面前总是笑的眼如月牙,颊边梨涡如同染了蜜又甜又乖。 她从不会拒绝他,哪怕生气也顶多只是撒撒娇嗔怪几句,稍微一哄便又能笑靥如花。 可此时她眼里却没有半点笑容,只全是冷淡疏离。 宋棠宁见陆执年只定定看着她,她微侧着头淡声说了句:“陆郎君若是没什么说的,那我就先入席了。” 女孩儿走得头也不回,陆执年心头猛地跳了下,一股不适涌了上来。 周围那些原本就在留意着宋棠宁的人,见状都是不由面露古怪。 这宋、陆两家的婚事向来都是宋家上赶着,往日也只听闻这宋小娘子黏着陆家三郎,生怕旁人抢了去,陆郎君待她只是平平,可如今瞧着却全然不似传闻。 陆老夫人在旁看着自家孙儿主动上前居然被这般冷待,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这宋棠宁是个什么东西,这副模样做给谁看?她家孙儿主动上前她居然还敢这般冷待,当真是给了她脸了! 第55章 宋瑾修,你要脸吗? 铖王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眼下还在席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勉强露出一抹笑朝着宋家那边开口。 “棠宁先前伤了腿脚,如今伤势还没好全,瑾修,还不快扶着你妹妹些,叫她赶紧入席,免得待会儿站久了腿疼。” 宋瑾修闻言起身,神色复杂地上前想要去扶宋棠宁。 谁知还没靠近,就听棠宁扬声:“姨母,我想坐在你身边。” 宋瑾修身形一僵。 铖王妃开口:“过来吧,正巧留着位置……” “玥娘!” 铖王声音微沉,看着铖王妃时眉心皱了起来,他们明明说好要让宋棠宁跟宋家修好,可如今她们这是做什么? “不过是个坐处罢了,都在一个厅内,棠宁喜欢挨着我便挨着我,你这么急做什么?” 铖王妃随口说了一句后,抬眼看向宋瑾修。 “?山之后棠宁就受了惊吓,这段时间一直惊魂难安,前些日子她夜夜梦魇,须得我陪着她才能入睡,眼下虽然好些了可到底还是心有余悸,今日人多吵闹,棠宁想要与我同席,宋大郎君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宋瑾修嘴唇动了动:“棠宁喜欢便好。” 铖王妃闻言神色这才和缓了些,招手让宋棠宁到了她身旁。 铖王眼见着她提起?山的事情,又借故嘲讽宋瑾修,可点到即止未曾太过,他只当自家王妃心里有气,故意想要让宋瑾修难堪一些,可只要没有直接撕破脸皮,坏了先前说好的事情那就不是大事,他忍不住侧头。 “你呀,小心眼。” 低声而笑,满是亲昵。 铖王妃面色冷淡:“我向来小气。” 铖王闻言只当她是在玩笑没放在心上,笑言了几句便安抚了宋瑾修让他回了席间,反倒是不远处坐在下首的谢寅心中惴惴不安。 他腿上疼的厉害,先前棠宁那两脚让他摔破了膝盖,哪怕已经过去了一会儿,他依旧还能记得宋棠宁方才的模样。 明明父王说今日是让她跟宋家修好,可是能那般冷漠地说着“我想让你去死”的宋棠宁,真的能够原谅宋家? 宋大夫人看着脸色苍白的宋瑾修,只觉得心都揪着的疼:“瑾修,你没事吧?” 宋瑾修抿抿唇:“没事。” 他消瘦了许多,原本干净英朗的面上染了郁郁,眼眸黑沉再无玉台郎的温润。 他知道宋棠宁心狠,原也知道今日来此服软便是低头认错,哄她回府,宋瑾修低声说道:“棠宁有气,让她出出就好。” “她还没出够气吗,她将你都害成什么样子了,府里也被她搅得不得安宁,她……”她简直就是个灾星! “母亲!” 宋瑾修打断了宋大夫人的话,皱眉看了眼周围。 宋大夫人这才将未出口的那些言语压了回去,只是到底脸上维持不住笑意。 席间众人心思各异,铖王妃却懒得顾及他们,她只是等着棠宁落座之后,便直接让人开宴。 王府下人捧着佳肴美酒鳞次入内,众人也只当没瞧见宋国公府窘迫,欣赏着外间陆续而入翩翩起舞的女姬。 花厅之中抚琴弹奏,乐鼓鸣耳,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不过片刻就被炒热了起来,待到一曲结束之后,席间推杯换盏间言笑声多了起来。 宋棠宁倚于铖王妃身旁,能感受到陆执年一直在看她,她未曾回首,只垂眸等着宋家开口。 她隔着衣襟抚了抚颈间挂着的龙纹佩,急跳的心便安稳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饮了几杯酒的铖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笑着扬声道:“今日府中办这春日宴,既是想要与大家一起贺一贺上巳,也同样是想要借着今日的热闹,替我家出了意外的外甥女冲冲晦气,可没想着居然还惊动了皇后娘娘。” “棠宁,这些乐师舞姬皆是自宫中而来,皇后娘娘先前知你受伤担心不已,还特意叮嘱让你好生养伤,还有宋国公府……” 他抬眼朝着宋瑾修道: “皇后娘娘也知?山之事,瑾修,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能那么大意?” 宋瑾修站起身来,神情愧疚低声道:“是我的错,那日原是兄妹置气,我与棠宁吵嘴了几句,我身为长兄本该爱护于她,却为一时之气将她留在了山上,更不曾留意仆从擅自做主跟着离开,结果害她惊马受伤。” 他端着桌上酒水走上前来, “棠宁,是阿兄的错,阿兄不该将你留在那里。” “这些时日我时时后悔,只恨不得能回到那日将自己打上一顿,看你身上伤势更恨不得能以身替你,阿兄知道错了,只望你能原谅我一回。” 宋瑾修身上襕衫有些偏大,显得人格外消瘦,他眼眶泛红说话时声音低哑,无端就透出一股哀求可怜。 席间众人只觉得唏嘘,这宋家大郎往日是多骄傲的人物,少年英才,早早入仕,年纪轻轻便已是门下录事郎,只待过上几年积攒些政绩便能一路青云直上,可如今官职被黜,失了圣心,连说话都透着卑微苍白,只一时之错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的确是足够了。 宋大夫人眼中噙着泪起身:“棠宁,是伯母教子不善,才让你阿兄一时糊涂,待你回去后他定任你打罚,伯母绝不护他。” 宋棠宁对着二人没说话。 席间安静至极,铖王府老太妃开口:“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瞧着这宋家大郎也知错了。” 铖王也是道:“棠宁,瑾修到底是你兄长,不若就原谅他这一回?” 宋棠宁听着耳边劝诫之语,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缓缓抬头,目视宋瑾修。 “阿兄,你当真知错?” 已被问过一次的谢寅心中突地一跳。 宋瑾修低头正想说他知道了,就听上首棠宁声音如山涧清雪:“那阿兄能否告诉我,六日前,你与宋姝兰夜入世安苑时做了什么?” 宋瑾修脸上“唰”的惨白。 “怎么,阿兄不记得了?” 宋棠宁瞧着神情不安想要说话的宋瑾修,眉间满是冷凝: “那要不要我提醒宋郎君一下,堂堂玉台公子,趁我不在府中,帮着你那外室女的妹妹盗取我父亲遗物,佯作宋姝兰身世信物想要将她强塞给我父亲,强作我父亲血脉?” 第56章 丑事暴露 “宋郎君入我房中行窃时,可曾想过什么叫君子德行?你帮着宋姝兰污我父亲身后清名,将本与他无关之人,强塞进他膝下成他血脉,让他死后泉下难安,连累我阿娘遭人议论讥讽时,你可曾有半点记得你还是我兄长?” 哗—— 宋棠宁的话如同冷水落进滚油,整个花厅内都是瞬间喧腾。 “宋小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钱夫人惊愕。 “这就要问问宋郎君了。”棠宁目视厅中之人:“宋郎君,你向来巧舌如簧,严于律人,总将德行操守挂在嘴边,你难道不解释一下吗?” 所有人都是齐刷刷地看向宋瑾修。 宋瑾修脸上血色尽消,就连先前还抱怨棠宁的宋大夫人此时也是满脸惊慌,起身就急声道:“棠宁,你胡说什么?!” 铖王也是“腾”地站起身来:“棠宁,你别胡闹。” 陆执年到底也没忍住,皱眉不喜开口:“棠宁,你该慎言,瑾修是你阿兄,你怎能道他窃你之物。” 这般强势的宋棠宁让他觉得陌生。 宋棠宁见陆执年满脸的不赞同,侧头没有没有理会他,只瞧着神色大变的宋瑾修,缓缓站起身来。 “宋郎君应该认得这玉佩吧?” 她袖中滑落一枚玉佩,落在掌心时,连带着那双伤势未愈满是斑驳的手也露于众人眼前。 席间那些贵女瞧见她指尖残留新肉狰狞,都是“嘶”了一声觉得手指生疼,就连陆执年也是目光紧拧,怎么都没想到宋棠宁居然当真伤的这么重。 宋棠宁无视众人目光,只拿着手中的笺节竹纹佩看向铖王:“姨父,这枚玉佩当真是你在安州所得?” 铖王脸色一变。 “宋棠宁!”铖王府老太妃隐隐觉得情况不对,沉着眼出声:“你就是这般质问尊长?” “有德方为尊长,无德怎配让棠宁敬慕,棠宁不过问询真相,太妃急什么?”铖王妃挡在宋棠宁身前。 “你!” 老太妃气的脸上怒极,而铖王妃则是看向一旁铖王。 “宋家太过偏宠宋姝兰,阿姊与宋熙更是情深两许,我疑心宋姝兰身份,总觉宋熙就算真有外心,也决计做不出豢养外室之事。” “我寻你帮我去查宋姝兰身世,你查过之后告诉我,她的确是宋熙之女,说宋熙跟她生母有露水情缘,这玉佩更是二人当年定情之物,可这东西几日前还躺在宋熙留给棠宁的遗物里,放在宋家世安苑中。” “我倒是好奇,王爷这玉佩到底是从何得来,是王爷骗了我和棠宁,还是宋家骗了王爷?” 铖王被她问的脸上青了又白,对着铖王妃满是冷凝的眼只觉后脊发冷。 她是什么时候怀疑的? 她对宋家事知道多少? 铖王从未想过铖王妃居然早就知道宋姝兰身世有异,那一直温柔的脸上有些维持不住,可是铖王妃既然问他是不是被宋家所骗,就说明她是留了情面。 眼见着所有人都是看了过来,铖王只迟疑了一瞬,就毫不犹豫舍了宋家。 “宋瑾修,你不是告诉本王这玉佩是宋姝兰贴身之物,说是她母亲死后留给她的遗物?” 铖王声色俱厉:“本王信了你的话,只以为你是真心知错想要与棠宁修好,百般周旋才劝得棠宁前来赴宴,可你们宋家就这般诓骗本王,竟是拿着你叔父的遗物佯作宋姝兰身世的信物,你们简直不知所谓!” 他说话间扭头看向铖王妃急声道: “玥娘,我不知宋家竟是这般无耻,我跟你一样疼爱棠宁,绝不愿见她受半点委屈,我实不知这玉佩竟是宋家偷盗得来,我也是被他们给骗了。” 宋瑾修脸色发白:“王爷……” “别叫本王,本王竟不知你这般无耻!” 宋棠宁眼见着宋瑾修血色尽消,铖王将他当了弃卒,她凉凉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阿兄说的知错?” 花厅之内所有宾客都露出不耻之色,连带着小声议论起来。 “他怎么这样?” “还说什么玉台公子,这般德行,卑劣无耻。” “何止无耻,窃人遗物,冤害尊长,还说什么知错了,装的可真像。” “亏我刚才还觉宋小娘子有些咄咄逼人,觉着这宋瑾修遭了罪,可现在…我呸,原来这宋家就没个好东西,欺辱人家没爹没娘的小女娘……” 议论声虽小,可花厅就这么大,哪怕压的再低也一句一句全落在宋瑾修耳中。 眼见自家儿子声名尽毁,宋大夫人又急又怒,突地起身:“怎能什么都怪我儿,明明是王爷说让我们拿一枚宋熙旧物,才能让棠宁信了宋姝兰身世……” “母亲!!” 宋瑾修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宋大夫人脱口而出的话让得所有人都是纷纷侧目。 宋大夫人脱口而出后就已经后悔,抬眼就见铖王眼神凛厉,吓的连忙退了一步。 铖王妃缓缓看向脸色铁青的铖王:“所以,这就是你对棠宁的疼爱?” “玥娘……” 唰! 铖王妃直接就推开想要来拉她的铖王。 铖王顿时急声道:“玥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跟宋家勾结,怎么拿着那些东西来骗我?”铖王妃红着眼。 “不是的,我没有,我从没骗你,是宋家污蔑……” 铖王话音刚落,外间突然传来一道冷萃之声。 “那宋家可真冤枉,明明是你情我愿的勾当,如今却要一家背锅。” 里间诸人纷纷扭头。 待看清来人时铖王顿时大怒:“顾鹤莲,你来干什么?!”他眼底满是厉色:“谁放他进来的?!” “我放的。” “玥娘?”铖王神情错愕:“你,为什么……” 铖王妃神情冷凝:“今日既是我设宴,自然能请任何人。” “可他是顾鹤莲!”铖王急怒。 顾鹤莲闻言顿时嗤了声:“顾鹤莲怎么了,我顾家登不得你铖王府大门,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不得我?” 见铖王怒目而视,他“啧”了声。 “可别做出这副模样来,要不是荣玥相邀,我才懒得踏足这里,就你们府里这宴,办的简陋廉价,破屋子破席,还不及我左州随意家宴,亏得还好意思遍邀京中贵人赴宴,也不嫌寒碜。” 席间诸人“……” 铖王府说什么也算不上“破败”,这府邸虽不是京中最华丽,可景致却也是极好。 若换旁人说这话定会被人觉得无知狂言,可瞧向说话那人,所有人都是扎心沉默。 外间春阳耀眼,顾鹤莲一袭云纹蜀锦绯色襕袍站在门前,衣襟袖口全是金织就,腰间犀毗嵌着珍石,乌发被金冠束于头顶,那冠上硕大的红翡让他浑身上下都写着“富贵”二字。 要不是那张脸未经岁月风霜,实在是俊美,换个人这副装扮定然庸俗至极,可落在他身上,那红与金却只衬得人张扬耀目。 见铖王气的怒目圆睁,顾鹤莲毒舌加倍:“瞪什么瞪,显你眼珠子大?” “你……” “你什么你,说话结巴?” “顾鹤莲!!!”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忒没规矩。”他揉了揉耳朵:“亏得还是王府,多一席都容不下,要真穷酸成这样,那我走?” 铖王气的脸色铁青,嘴中开阖,胸口起伏着险些破口大骂。 席间其他人都是面色古怪,就连宋棠宁也是神色呆滞,怎么都没想到传闻中的顾鹤莲居然是这般模样。 “顾鹤莲,你别闹。”铖王妃蹙眉看他。 顾鹤莲张扬瞬时敛眸,看着久未见面的铖王妃低嘲:“还真是有事顾鹤莲,没事别胡闹。” 铖王妃眉心轻拧。 顾鹤莲低哼了声,失了玩笑心情,抬眸冷淡:“我不涉京畿已久,若非谢天瑜不干人事,我是半步都不想踏足这鬼地方。” “堂堂铖王,勾结宋国公府,借前往安州调查宋家外室女身世为由,暗中交代安州府衙伪造宋姝兰籍出,帮着宋国公府作假不说,更伙同他们编造宋熙与宋姝兰生母往日旧情,将本是宋鸿在外风流留下的孽种嫁祸到了宋家二房头上。” “跟这般下作之人说话,我都嫌脏了口舌!” 第57章 无耻宋家 厅内原就被先前宋瑾修“偷窃”一事惊呆的众人,此时听闻顾鹤莲的话都是张大了嘴满脸错愕。 “你胡说!!”铖王再也稳不住脸上神色:“顾鹤莲,你休得污蔑本王!” “污蔑?” 顾鹤莲言语讥讽:“你以为你派去安州几个废物,仗着你王爵身份仗势欺人,就能叫所有人守口如瓶,你想叫人办事却连点儿封口银子吝啬打点。” “安州郡守虽然惧于你权势不敢说你跟宋国公府勾当,可安州府衙上下多的是眼睛,你以为人人惧你?” “牧风。” 顾鹤莲唤了声,站在他身后沉默寡言的随从上前,手中捧着个锦盒,当着众人面前打开,锦盒里躺着厚厚一沓纸页。 “这些都是家主命人去安州府衙寻来的供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铖王府中之人是如何要挟安州郡守,伪造宋姝兰籍出,又是如何将其生母许氏更换姓名,混淆于十七年前婺州水患,被宋家二爷奉旨安置去往安州的难民之中,借此伪造二人早就相识,且于水患之中有了露水情缘之实。” 牧风捧着那锦盒径直到了铖王妃身前,铖王妃伸手取过。 铖王连忙伸手就去拉她:“玥娘,顾鹤莲不怀好意,你别信他…” 铖王妃错身避开。 “玥娘…”铖王脸色苍白,满是祈求看着铖王妃。 顾鹤莲眼见着铖王妃拿着东西神色难看,抄着手满是嘲讽: “怎么,铖王是怕谎言被人揭穿,还是怕你擅弄朝权仗势欺人的事情被人察觉?荣玥,你若是不敢看那便算了,反正你们夫妻情深,谢天瑜就是骗骗你也没什么。” “你闭嘴!” 铖王妃扭头低喝了声。 她面无表情甩开铖王的手,直接拿出锦盒里的东西,待到看清楚纸上那些笔迹各有不同的证词后,神色已然难看至极。 她默然不语地将手中之物递给了一旁的棠宁,待到宋棠宁也跟着看完之后,才抬头看向铖王。 “姨父,这就是你所谓帮我?” 顾鹤莲踩在花厅前的门阶上:“他帮你?帮你让你父亲死后清名尽毁,帮着你让宋鸿的孽种害你性命,帮着宋家大房欺凌你这个无父无母的遗孤,说不定待到你死了之后,你爷娘留下的那些东西也由着那外室女尽归宋家大房所有?” 他容色和风霁月,可言辞却是厉害的将铖王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 “那宋姝兰本是阳化宿云镇人,生母姓许,其外祖许春荣曾是二十年前戾太子身边左卫率府副使,当年戾太子行事疯癫,谋逆不成,火烧禁宫身亡之后,东宫一众从属皆是连坐获罪,许家也是满门抄斩,可其女许贞却是侥幸活了下来,被当时还年少的宋鸿藏于偏僻之处。” “二人曾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可逆犯之女怎能入国公府,宋鸿迎娶邹氏之女为妻,将许贞留于京郊豢养成为外室,一面与府中妻子恩爱诞下长子宋瑾修,一面与青梅温存缠绵。” 宋大夫人死死抓着掌心,脸色惨白。 她只知道宋姝兰是宋鸿早年在外留下的风流债,只以为当真如宋鸿所说,他是当年一时糊涂与人厮混留了把柄在人手中,才迫不得已将宋姝兰留在府中。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宋鸿居然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甚至当年迎娶她入府与她恩爱缠绵当着好夫君的时候,居然还养着个青梅外室。 难怪宋鸿对宋姝兰百般袒护,难怪明明能将人随意找个借口留在府中,他却非得将人塞进二房给宋姝兰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却原来那是他曾经挚爱之女…… 宋大夫人踉跄着“砰”地跌坐在椅子上,红着眼泪流满面。 欺人者人恒欺之,她帮着宋家欺瞒宋棠宁,自己却也成为瓮中之人。 宋瑾修摇摇欲坠,只觉得耳间轰鸣:“你说……宋姝兰是我父亲的女儿?” “你不知道?”顾鹤莲挑眉,“那你还替她行窃?” 宋瑾修面无血色,他不知道。 父亲和祖母一直都说,宋姝兰是二叔的女儿,说她是二叔当年露水情缘留下的可怜孩子。 那天夜里他因在翰林被人排挤,苦闷之下喝多了酒,宋姝兰与他哭诉父亲他们想要送她离开,她说宋棠宁对她身份耿耿于怀,说她偷听父亲和祖母谈话,知晓棠宁居然疑心她身份,还托铖王前往安州查探。 宋姝兰本就蜚议缠身,寡母病逝后,除了那封信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她身世。 她哭着说棠宁心狠至极,说她定是想要害她,说棠宁若是寻个借口让铖王对外说她身世有疑,那她就彻底毁了。 她哭的楚楚可怜,说若能有二叔信物,哪怕棠宁当真想要害她也能自保。 宋瑾修知道宋姝兰想要什么时,与她大吵了一架,可是最终对着她的眼泪还是心软了。 他知晓二叔二婶留下的遗物都在世安苑,知道棠宁怕触景伤情已经多年未曾打开过那些箱子,他偷偷取走了那枚笺节竹纹佩,酒醉之下手中发抖,却是不断安慰自己。 他只是想要棠宁不再闹了,只是想要宋家安宁。 他只是想让棠宁和姝兰姊妹修好,不再剑拔弩张。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宋姝兰居然是宋鸿的女儿。 “怎么可能……”宋瑾修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满是血丝地抬眼嘶声道:“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许家的事情在场不少人应该都知道,至于宋姝兰的身份,你母亲应该知道一些。” 宋瑾修看向泪流满面的宋大夫人,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里如同炸开了一样,顾鹤莲却还在继续。 “当年宋鸿享着齐人之福,一直将许贞留于京城,他们二人还曾诞下过一个儿子,只比你小一个月,只是那孩子先天不足未满周岁就夭折了。” “后来许家之事过去,宋鸿大抵是觉得无人在意,胆大地将人接回了京城,哪想却被朝中人察觉,宋老国公费尽心思才将事情压了下来,但宋鸿也逼不得已将许贞送出京城,宋老夫人担心许贞活着终有一日会连累宋鸿,便想要赶尽杀绝将许贞置于死地,谁料许贞命大逃脱,那之后便下落不明。” 顾鹤莲声音缓而轻讽: “大半年前,一名自称是宋家血脉的女娘找上了宋覃,自称她母亲名叫许贞,临死之前曾言及她是宋国公府之女,更留下了一封书信让她前往京城认亲。” “宋覃因为知道当年往事只能将其带回京中,可是许贞是逆犯之后,当年许家更是被先帝下旨满门抄斩,若是叫人知道宋鸿曾经收容逆贼之女,还与她生下个女儿,不仅他会前程尽毁,宋国公府也会背负逆乱之名,可他又舍不得青梅的血脉,且宋姝兰手中那封书信太过致命,他就只能将念头动到了早年已逝的宋熙身上。” 他抬眼看着铖王妃身边蒙着面纱的宋棠宁,眸中染上几分不忍和戾怒。 “他替宋姝兰遮掩身份,辩称其母姓李,言及是当年你父亲在外招惹的情债,将其赖在你父亲身上。” “宋家上下众口铄金,仗着你父母早亡无人辩解,而你又年少不知当年过往,将宋鸿之女强塞进了宋家二房,充作二房血脉,不仅将其抬为庶女,更纵其欺你辱你,险害你性命。” “棠宁,你父亲从未与旁的女子有过牵扯,他心中只有你母亲,也未曾背叛过荣家阿姊。” 宋棠宁顿时红了眼圈,厅内所有人更都随着顾鹤莲的话愕然呆滞。 那宋姝兰居然是宋鸿的女儿,她母亲更是戾太子身边附逆之女?! 宋家好大的胆子,那宋鸿简直是疯了,他不要命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哗然四起,宋瑾修更是脑中嗡嗡作响,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第58章 我宋棠宁,自逐出宋家 整个花厅窃议纷纷,各种言语猜测纷乱而至,压得宋瑾修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子里,疼得他脸煞白人也撕裂。 宋大夫人更是狼狈恨不得今日从未曾来过铖王府,她恨宋鸿多情,恨宋家人骗她,恨不得撕了带回宋姝兰的宋覃,可是她又深知自己与宋家早就绑在了一起。 今日之后,宋鸿毁了,她的儿子也毁了。 陆执年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他看着顾鹤莲沉声道:“顾家主,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你看看铖王可有反驳,宋家人可有质问?” 顾鹤莲声音轻吐,说的话却扒着铖王脸皮。 “我可不像是咱们铖王爷,明知真相却还帮着宋国公府遮掩,让人伪造出一堆令人发笑的东西来。” “我的人去过宿云镇,该查的不该查的,连带着那许贞的过往都全部查了个清清楚楚,那宋姝兰能混入宋家二房不被察觉,就是因为她容貌与宋鸿不同却肖似其母,当年那位许家女娘京中不少人都曾见过,若有人不信寻当年老人辨认一二就行。” “至于宋鸿,当年戾太子出事,许家附逆被判满门抄斩,宋鸿偷天换日将许贞救出绝非易事,虽时隔多年,可若想查也未必查不出来。” 说道这里顾鹤莲顿了下,抬眼看向陆执年, “说起来,当年清除戾太子叛乱,负责行刑、清缴叛逆的正好是铖王和陆中书呢……” 一旁原本只是皱眉看戏的陆老夫人瞬时坐不住了,“腾”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声道: “说宋家便说宋家,顾家主这般意有所指是想干什么,铖王干了什么那是他的事情,我陆家可从不知宋国公府所为,也未曾替他们做过什么!” 顾鹤莲闻言耸耸肩满是无辜:“我也没说陆中书怎样啊,戾太子无德,谋逆不成被先帝处死,陆中书清缴叛逆本就没错,是陆郎君方才问我有什么证据我才提及一句罢了,老夫人这般震怒做什么,回头人家还以为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污蔑了中书令呢。” “你!” 陆老夫人被气得脸铁青,偏顾鹤莲的话挑不出半点错来。 哪怕他刚才的话太过歧义惹人误会,可他的确没说陆崇远做了什么,他只是说当年戾太子的案子有陆崇远经手,清缴叛逆的事情也的确有出面。 明明都是事实,可是放在眼下这境况,特别是铖王刚刚替宋国公府隐瞒宋鸿所为,甚至欺骗铖王妃伪造真相之下,就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陆老夫人深吸口气压住心头恼怒:“我儿行事向来方正,从不曾做任何违背圣意之事,更不曾与逆贼不清不楚,铖王与宋国公府所为我陆家一概不知,还请顾家主接下来莫要牵扯陆家上下,否则别怪老身不客气。” 铖王脸色本就难看,听到陆老夫人这话后更是怒从中来,这陆家的老婆子是想踩着他抬高陆崇远。 “陆老夫人,中书令清白,本王与他也是一样,本王从不知那宋姝兰竟与附逆之人有关!” 他此时已然顾不得身旁的铖王妃和宋棠宁,只知自己绝不能牵扯到当年戾太子的事情当中。 戾太子是朝中不能提及之人,当年火烧禁宫的事闹的有多大他至今还记得清楚,那一场血洗死人无数,整个东宫上下被屠了个干净,涉案之人更皆身死落罪抄家灭族。 京中足足月余都笼罩在血腥之中,凡与戾太子沾边之人那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今上安帝曾被戾太子压得动弹不得,多年郁郁不得志,后来戾太子出事方得机会能够登基,哪怕如今坐着龙椅多年,可安帝对戾太子依旧介怀,铖王怎敢让自己卷进戾太子旧事。 “顾鹤莲,本王与你有私仇,可你也不能这般无端污蔑本王。” “本王的确知晓宋姝兰身世有异,也帮着宋家遮掩,可那是因为顾及棠宁与宋家关系,宋鸿只告诉本王宋姝兰是他的女儿,却从不曾提及她生母半句,本王虽厌恶宋家所为,可木已成舟,宋家已经将宋姝兰充作二房之女,若此后宋鸿所为被人知晓,宋国公府爵位定然不保。” “宋鸿百般哀求,又拿着玥娘与棠宁的情分要挟,本王是怕宋家因此颓败牵连了棠宁,更牵连玥娘与铖王府,不愿见他们闹的无法收拾,权衡之下这才被迫替其遮掩一二,可本王不知那宋姝兰生母是逆贼之后,也与此事从不知情!” 顾鹤莲闻言顿时笑出声:“原来是这样,那铖王思虑的还挺周全的,荣玥,听见了吗,你可得好好感激一下铖王对你的心意。” 铖王妃扫了眼幸灾乐祸的顾鹤莲,拧着眉心冷声道:“我和棠宁用不着这份好心。” “玥娘……” 铖王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欺瞒于你,可我不是有意,你别信顾鹤莲挑拨,有什么事情我们稍后再说好不好?” 铖王妃:“不好。” “阿玥。” 铖王神色苍白,眼里满是哀求:“你当真要让我这般难堪?” 铖王妃看着他那副放低了姿态,想要让她将事情糊弄过去,那般殷切恳求想要她念及旧情勾她心软的模样,就让她想起这段时间他在她面前虚伪。 胃里突如其来的不适,让她压抑不住,喉间冒着酸水,铖王妃的脸色不比宋瑾修他们好到哪里去。 她侧开头避过铖王目光后,棠宁见铖王还欲纠缠,直接上前挡在了铖王妃身前:“王爷,你与宋家的官司由得你们自己解决,眼下先等我跟宋家的事情解决清楚。” 不等铖王说话,宋棠宁就扭头看向宋瑾修和宋大夫人。 “我与宋家之事,诸位也都听见了,我自认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父亲、阿娘虽然早逝,可我替他们在宋家尽孝,多年顺于膝下从不敢懈怠半分,但宋家之于我们三人却无半分骨肉亲情,他们百般算计亡父,污他身后之名,我屡屡忍让却只换来谎言欺凌,就连性命也险些丧于他们手中。” 她眉眼惧是冷色:“我与宋家虽是至亲,却绝不容人这般欺我,不愿留于这等无耻卑劣心狠歹毒之处。” “世人有云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长者慈方得幼者敬,宋鸿违逆先帝圣意在前,诬害身亡亲弟在后,这般不忠不悌之人却得宋家尊长偏心宽纵,我不屑与这等污浊之府为伍。” 周围人听着宋棠宁那清冷言语,隐约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 陆执年和谢寅他们都难以置信地抬头,就听那蒙着面纱一双杏眼乌黑冷漠的小女娘扬声说道: “诸位见证,自今日起,宋家二房与宋国公府断亲,我宋棠宁自愿削去族籍,从此再不以宋氏女自居。” “宋家二房未曾分驳宋家家业,我父母所留遗物大半皆是我阿娘嫁妆以及荣家所赠,我只将那些东西带走,宋家之物我不碰分毫,稍后我会将父母坟冢移出宋家祖坟,从此往后与宋家再无干系,老死不相往来。” 第59章 断亲 宋棠宁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谁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这般果决脱离宋家,更没想到她居然会跟宋国公府断亲。 谢寅和陆执年都是吃惊不已,陆老夫人更是瞪大了眼看着桀骜不驯的小娘子。 这个宋棠宁,她,她怎么敢?! 宋瑾修被宋棠宁的话惊得嘴唇轻颤,满是不敢置信地喃喃:“棠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郎君聋了?我宋棠宁自逐出府,从此生死荣辱,皆与宋家无关。” “你……” 宋瑾修张嘴就想要如同往日那般说她胡闹,想说让她别任性,想说她就算是气恼也别拿这种事情儿戏,可是话到了嘴边,他才想起眼前这人早已经不是那个乖巧叫他阿兄,会安静听他训话的小姑娘。 她眉如山涧清雪,眸中凝聚疏冷,哪怕隔着面纱瞧不清容貌,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她那掩饰不住的嫌恶和厌憎。 仿若早知道他想说什么,宋棠宁说道:“宋郎君是想说让我别胡闹?还是想说让我懂事些?” “我……” 见他瞳孔缩了缩,棠宁就知道她猜中了,她满是嘲弄出声:“宋瑾修,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你从来听不懂我想要什么,也从来都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早已经与你说过我跟宋家绝不会修好,偏你做尽了恶心人的事情,却还自以为是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让我端庄娴雅,让我宽容忍让。” “你总是这么自顾自话,自以为是的规矩,实则却是冷漠自私至极。” 她伸手就扯掉了脸上的面纱,露出那红痕斑驳的脸来。 那略微宽松的衣袖滑落了些许,露出的手上和腕间伤痕也是骇人。 “我自?山归来,你我见过三次,除了让我懂事听话,让我别跟宋姝兰为难,从未问我半句我伤势如何。” “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手,你看看我这一身伤势,这全都是拜你们所赐。” “我为着你的听话懂事,已经在?山死过一回,你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被你那恶心的自以为是约束?” 宋瑾修是见过她脸上上药的模样,虽然可怖,但有伤药遮掩难以看清楚到底伤了多少,如今这般明晃晃的呈于眼前,那斑驳交错的每一道伤痕,都像是在嘲笑着他所谓的公正。 他脸上惨然,眼前昏花不断,脑海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劈的头疼欲裂,面无人色。 眼前喝骂他的小女娘仿佛被另一张脸取代,那是张满是脓疮几乎瞧不见原本模样的脸,四周全是逼仄的昏暗,隐约的烛光照出她曲折着瘫在床上的腿。 那脓疮不断涌出让人窒息的腥臭,昏黄光线之下,床上那人蓄满了泪的眼里满是枯槁绝望。 “宋棠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 “兰儿已经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她为了你的伤替你四处求药,剜血为引让你进补,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是你自己伤势太重难以恢复,可是你却打翻药碗烫伤了她,甚至还故意伤她脸面。”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山至今已经近一年多,你为什么还要抓着那些旧事不放,你这般咄咄逼人,哪还有半点女子该有的宽容娴贞。” “宋棠宁,你怎么变得这般恶毒?!” 宋瑾修摇晃了一下,满脸惨然。 说话的人是谁…… 那毁了容貌的又是谁。 他叫她棠宁,可是棠宁怎么会变成那般模样? 宋瑾修用力撑着头,想要看清楚画面里的人影,可是那些画面却是突然消散,脑子里的疼痛如潮水涌上来一阵一阵的像是要将他撕裂。 他眼前依旧还是那个满眼冷漠的宋棠宁,那双杏眼与方才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冷若霜雪却清明透亮,另外一个仿佛凋谢了生机枯槁无望。 不可能的,那怎么可能是棠宁,她明明好好回来了,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 宋瑾修低声喃喃着,忍着剧疼踉跄着上前:“棠宁……” 宋棠宁皱眉避开了他,任由他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不曾对他话中颤抖有半分心软。 一直安静的谢寅瞧见宋瑾修那般凄惨样子,张了张嘴:“棠宁……” “谢世子有话想要指教?” 谢寅对上棠宁的目光,蓦地就想起了之前挨得那两脚,他腿上隐隐生疼连忙闭嘴,倒是棠宁主动看向那边欲言又止的陆执年,满是冷漠。 “识礼之人当知莫管他人闲事,此事是我跟宋家之间纠葛,是非离散皆与旁人无关。” “我不愿与宋家之人为伍,想来除非是不辨是非与他们一般无耻卑劣之人,否则是绝不会说出让我与宋家修好之言的,诸位以为呢?” 陆执年刚欲劝说的话全数被堵在了嘴里,席间众人也都是齐齐沉默。 话都到了这份上,谁愿意摊上那恶名? 宋棠宁见堵了众人的嘴,这才将手中玉佩交给了身边绫音:“今日因我之事叨扰了诸位赴宴的雅兴,这春日宴我便不参加了,姨母,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宋家,将我阿娘他们留下的东西取回。”说完她又看向门前站着的顾鹤莲:“顾舅父,可否烦你手下人帮忙?” 顾鹤莲愣了下:“你叫我什么?” 棠宁皱眉,他怎么与姨母一样问的这般奇怪:“我听姨母说你是外祖父义子,我唤你舅父难道不对吗?” 顾鹤莲脸上先是古怪,随即乍青乍白,然后恶狠狠瞪了铖王妃一眼恼怒道:“对什么对,我姓顾你姓宋,我不是你舅父,别瞎叫。” 他说完像是气恼一样甩袖就朝外走,走了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又停了下来,唰地扭头满眼恼怒:“不是说要走,还走不走了?” “??” 宋棠宁神情错愕,瞧着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气冲冲的顾鹤莲,只觉这人怎么比阿兄的脾气还要坏,阴晴不定就算了,还说翻脸就翻脸,那遮住日头的乌云都不及他善变。 只她还惦记着离开的事情,忍着心头疑惑拉着铖王妃道:“走吧。” 她看向铖王妃:“姨母?” 铖王妃将手里的锦盒交给了蒋嬷嬷,抿抿唇道:“走吧。” 第60章 撕破脸 “玥娘!” 眼见着铖王妃居然头也不回地跟着棠宁朝外走去,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铖王连忙绕过席间伸手抓住了她:“你做什么,你当真要跟着顾鹤莲走,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 “他再是什么人,也不曾骗过我。” “玥娘!!”铖王又恼又怒。 铖王妃用力挥开他的手,他有什么资格动怒? “谢天瑜,你骗我时,就该知道后果。” “你到底要说多少次,我不是有意骗你?!” 铖王站在原地能感觉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脸色难堪至极。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是宋家的人骗了我,我只是怕棠宁跟宋家闹开之后你会受了牵连,我只是一时被宋家蒙蔽,那玉佩是宋家的人给我的,我也是为了棠宁着想。” 见铖王妃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转身就想继续朝外走,他气地用力拽住她手腕:“荣玥,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们成婚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是一时过错,你为什么就非得这般计较。” 他满是委屈地说道:“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我身后还有铖王府和整个宗室,你为了你阿姊的女儿能够不管不顾肆意行事,可是我不能,我总要周全所有才能护得住你,而且我只是一时糊涂被人所骗,并非诚心想要伤害棠宁,你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么一点事情,连我们多年感情都不顾了……” “啪!” 铖王妃忍了又忍,忍到眼睛发红,心口刺疼,忍到呼吸一下喉间都仿佛涌动着让作呕的恶心,到底还是一巴掌甩在铖王脸上,直接将他打的懵在原地。 “谢天瑜,你真觉得我是傻子?” “你说你被人蒙蔽,说你一时糊涂被宋家欺瞒,那我问你,京兆府宋姝兰的籍书是谁拿走的?” 铖王脸上神色一滞,眼中更是浮出无措惊慌。 铖王妃看着他时只觉得可笑至极:“我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将你所做撕开,让人知道你行事有多荒唐无耻,可你却偏将自己过错推于旁人,还恶人先告状反咬我无情。” “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就连春日宴前我也曾问过你,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可是你是怎么说的?” “玥娘……” “你别叫我!” 铖王妃眼圈通红:“我们夫妻十余载,我从未欺你骗你,可是你却将我当成个蠢货,拿着那些可笑至极的说辞来骗与你同床共枕的妻子。” “你说我斤斤计较,我今日就是计较了你又能如何?” “我厌你虚伪,恨你欺瞒,更恶心你能一边编造谎言帮着宋家瞒天过海,一边却又若无其事与我言笑恩爱,谢天瑜,我真觉得我这些年认识的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你。” 铖王妃强压着声音哽咽,手中疼得发抖,可她脸上却无半丝往日娇羞温情,反而全是厌憎和嫌恶。 她狠狠甩开了铖王的手,朝着棠宁沙哑道:“我们走吧。” 这铖王府,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赴宴的宾客看着铖王脸上那硕大的巴掌印越发安静下来,那头顾鹤莲瞧见铖王妃那苍白的脸色脸上闪过抹戾气。 他退了先前玩笑模样,脚下缓了几分等着铖王妃她们到了跟前,这才领着牧风跟在她们身后,隐隐带着保护姿态。 眼见着几人要走,铖王府老太妃反应过来,撑着起身。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 她看着铖王被打的脸,瞧着周围那些人异色,气怒至极: “孽障,都是孽障,你们当我铖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荣玥你个泼妇,你竟敢伤你夫君,简直反了天了。” “来人,给我拦住他们,把王妃带回后院!!” 外间听到老太妃召唤,瞬时有人围了上前,铖王妃看到挡住去路的那些人低喝了一声让开,那些人却只看着铖王。 铖王妃扭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谢天瑜,你要拦我们?” 铖王避开她眼神:“玥娘,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不与你争辩,只是宋国公府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就这么去了会惹出麻烦,你先留在府中消消气,我稍后再与你解释……” “谢天瑜!”铖王妃没理会他口中辩解,只怒道:“你要与我撕破脸?!” 铖王脸色极差,看着怒极的荣玥只觉棘手至极。 他也不想跟荣玥撕破脸皮,多年夫妻之情他待她也并非全是假的,可是他不能让宋棠宁他们走,至少现在不能。 宋国公府的事情今日之后瞒不住人,可至少要给他时间去跟宋鸿处置,否则就由得他们出去随意跟宋家撕闹,他跟宋家还有那戾王附逆的事情就牵扯不清了。 铖王避开铖王妃的眼睛,朝着厅内说道:“今日招待不周,让诸位看了笑话,眼下府中有事不好多留诸位,来日若有机会,本王再设宴款待大家。” 能来赴宴的大多都是官宦女眷,自然没谁是蠢人。 今日之事闹得这么厉害,铖王又已经出言撵人,他们自然不会逗留,都是纷纷起身识趣告退。 “王爷既有家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我等也先告辞。” “我们也是,王爷自便。” 铖王松了口气,维持着体面:“来人,送诸位贵客出府。” 席间众人都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陆续跟着铖王府下人引路离开,可等着其他人都已经走了,花厅内却还留着几人。 陆老夫人和陆执年没动,宋家母子也留在原地,除了他们,钱家母女也跟文信侯夫人站在一起未曾挪动,不远处还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铖王皱眉沉声道:“周夫人,钱夫人,还有傅老夫人,本王要处置家事,还望几位行个方便。” 几人都听出了铖王撵人的意思,却巍然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文信侯夫人面色平静地说道:“我与荣玥是挚交,王爷应该知道。” 钱夫人没好气地隔着袖子拧了下拽着她不准走的小女儿,瞪了她一眼后,抬头却是正色:“我与故去的宋二夫人也有几分交情。” 至于那位傅家老夫人,比起前面两人的委婉,说话就格外的直白。 “老身与谁都没交情,可却知道是非黑白,今日之事过错不在铖王妃和宋小娘子,王爷先前伪造信物、更改籍书已是过错,如今更想强留她们,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会惹人非议,让人觉得王爷于宋家之事上心虚。” “老身不才,算不得什么尊贵之人,却怜惜宋小娘子遭遇不平之事,还请铖王放人,否则明日早朝我家大兄必定参王爷一本,言您仗势欺压地方官员,徇私纵凶,不堪居于宗室王位。” 忘说一句,傅老夫人的娘家姓曹。 御史大夫曹德江的那个曹。 第61章 小海棠,过来 铖王脸色难看至极,若只是寻常人他自然不怕,将人强撵了出去就是,可是眼前三人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 文信侯掌兵,钱宝坤管钱,曹德江更是拿捏着御史台上下言官的嘴。 这三人若是放在以往都是他竭力想要交好的对象,可如今却都齐齐站在了他对面,无论是得罪了哪一个,铖王府往后都休想安宁。 顾鹤莲见着铖王脸色乍青乍白,冷笑着开口:“谢天瑜,你强留着我们几人又有何用,今日之事遮掩不住,那许贞的身份文籍我已经送交了京兆府一份。” “你就算留着我们,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也自有人过问,届时无论是你还是宋家都得被人扒了皮,你如今拦我们除了丢人现眼又能如何?” 铖王脸色越发难看,他就知道顾鹤莲不是个好东西,当年差点坏他好事,这一次被他抓住把柄,他怎会放过对付他的机会。 “本王拦不住外人,却总能拦得住你。”铖王寒声道:“来人,把顾鹤莲拿下!” “谢天瑜,你疯了!”铖王妃怒声道。 宋棠宁也是生恼:“王爷凭什么抓顾家舅父?!” “就凭他擅闯本王府邸,污蔑当朝亲王。” 铖王今日因宋棠宁失了颜面,更被所有人知晓自己所为,多年积攒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他对棠宁也失了往日慈爱,说话时满是寒霜。 “你跟宋家的事情本王没资格管,本王府中的事情你同样也没资格,本王因你闹的家宅不宁,夫妻失和,还引来顾家恶贼想污本王名节,如今本王令人擒贼,你若阻拦届时磕着碰着,可别怪本王。” 说完之后铖王就道: “把顾鹤莲给本王拿下!” 铖王府的人围了上来,大有直接动手的架势,顾鹤莲刚想说话就见铖王妃朝着他身前一挡:“我看你们谁敢!” 他愣了下,就见先前那瞧着柔柔弱弱小女娘也是挡在他一旁,棠宁虽未言语,却紧抿着唇杏眼冷凝表明了态度。 铖王府的下人见状顿时束手束脚。 铖王恼怒:“把她们拉开!” “绫姊姊!” 有人朝着宋棠宁探手,还没靠近就感觉一道冷风靠近,绫音抓着那人手腕用力一折,那人顿时惨叫出声。 牧风惊讶看了绫音一眼手中也没客气,抬脚就将围拢上前的人踢飞出去:“家主,走!” 顾鹤莲毫不迟疑一把拉住铖王妃和宋棠宁就朝外跑。 “抓住他们!!” 外间那些宾客还没走出游廊,就听到身后四敞花厅那边传来的声音,他们下意识回头,就见先前衣着华贵毒舌张扬的顾家家主满脸狼狈地跑了出来。 铖王妃和那位宋家女娘被他拉着,身后是疾步追来的铖王和王府下人。 众人都是脸色微变。 铖王这是跟铖王妃撕破了脸了? “谢天瑜,你行事下作,以为杀了我们就能瞒住你干得那些事情?” 顾鹤莲一边跑一边扭头就骂:“当年就知道你卑鄙无耻,如今多年不见功力见涨,也亏得你生在皇家,要不然就这种不要脸的,老子早打爆你的头……” 唰! 一道寒光擦着顾鹤莲耳边掠过,牧风抓着那人胳膊将人甩飞。 宋棠宁被拽的一个趔趄,忍不住低骂了声:“舅父,闭嘴成吗?” 铖王本就恼羞成怒,顾鹤莲还火上浇油,他这张嘴跟开了刃的刀子似的,没瞧见铖王杀人的心都有了。 铖王眼见着顾鹤莲伸手揽了下铖王妃的腰,避开追逐之人,他勃然怒道:“给本王抓住他,别叫他跑了!” 眼见着那顾家的家仆动了刀剑,铖王府那些下人身上也见了血,铖王更是急怒喊着将人抓住。 廊下那些人脚下都是更快了些,谁都不敢久留转身就想离开,生怕被扯进铖王府和宋家这滩漩涡之中。 可谁知道他们刚到了前院门前,还没来得及出去,就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异响,那铖王府前大门被人撞了开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铖王府……啊!” 外间尖声厉喝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几声惨叫,院中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就见几道人影自外间飞了进来,重重砸在地上。 尘土四起,惊得所有人都是险些尖叫出声,原本朝外疾走的步伐一停纷纷拥挤着后退,走在后面的人被前面突然退回来的人踩到了脚疼叫出声。 人群推攘着凌乱之时,外间有人快速朝着这边疾步而来,那明明凌乱却又听得出隐约规律的脚步声震得所有人都是抬头,就见门前甲胄森然,身着黑甲之人履声震动地涌进了院中。 “是黑甲卫……” “是枢密院的黑甲卫!” 那满身杀气,气势巍然的黑甲卫鱼贯而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人惊慌,所有人都是安静下来忍不住脸色变化,更有年轻女娘被吓得簌簌发抖。 那些黑甲卫手持利刃押着几名铖王府的下人入得院中之后,就齐刷刷地朝着两边散开,片刻后,一道绛紫身影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人群安静至极,片刻后纷纷哗然。 “是萧督主……” “他怎么来了?” 萧厌一身绫纹襕袍,身形颀长,那冷白面上不似往日神色松弛散漫,阔步行走时如利刃出鞘,劲弓弦张。 哪怕周围黑甲卫手持利刃煞气逼人,他独一身却依旧如灼灼耀阳,居于其间一身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萧厌入内后就一眼看到了他家小孩儿,她被人拽着胳膊,跑得衣裙微乱,头上钗子歪斜着,几缕碎发掉了下来,那伤势未好的脸上跑的通红,气喘狼狈。 有人朝着棠宁伸手,萧厌眸色瞬冷,伸手夺过身旁黑甲卫的佩刀,反手就朝前一掷。 那利刃瞬间呼啸着穿过棠宁身前那人,透体而过时巨力将人带飞了出去,重重钉在了地上。 鲜血飞溅落在棠宁脸上,惊得她瞪圆了眼。 “小海棠。” 棠宁倏地回头,当看清站在不远处的人时,心中惊慌害怕瞬间被欣喜替代:“阿兄!” 萧厌声如碎石冷玉,眸色却温和:“过来。” 第62章 擒拿逆犯,宋家入罪 春景正盛,轻风拂起枝柳,缓和了黑甲卫带来的肃杀。 萧厌对于宋棠宁的护短毫不掩饰。 不远处长刀钉在地上的那人鲜血流淌,本是凛厉的人却温暖柔软,这般鲜明的对比,让的院中所有人都是忍不住看向那面容受损的小女娘。 这宋小娘子似乎比传闻之中更得萧督主看重。 陆执年眼见着宋棠宁朝着那阉人走去,那往日只看得到他的乌眸,此时满满都是不远处萧厌的身影。 他眉心紧蹙,心中浮出不安来:“棠宁!” 宋棠宁脚下一顿,回头。 陆执年放轻了语气轻哄:“来我这里。” 棠宁顿了顿,见他哪怕刻意柔软了眉眼,却依旧高高在上对她呼之即来,她突然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陆执年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小姑娘,心中那隐约的不安散去。 他就说宋棠宁是在意他的,她也绝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以她对他的感情,她怎么可能真舍得对他不理睬。 小姑娘之前只不过是与他置气,可真当着众人面会予他难堪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舍得,这可是倾慕了他多年的女孩儿。 萧厌又能如何,任他权倾朝野,棠宁依旧会选择他。 陆执年眼里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挑衅看了眼远处的萧厌,抬脚就欲朝着棠宁走去,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宋棠宁却是突然停了下来,脚下一转就到了铖王妃和顾鹤莲的身前。 “姨母,舅父,我们走吧。” 陆执年满脸的温柔瞬间崩裂。 顾鹤莲瞧着一本正经却是铆足了劲儿使坏的小女娘,扑哧就笑出声来,那笑声如同狠狠一巴掌甩在陆执年脸上。 “棠宁!!” 陆执年满是不愉,“你与我置气也该够了……” “置气?”宋棠宁扭头:“陆郎君是不是忘记了,?山上宋瑾修心狠,你也不遑多让,我那日若是死在?山之上,半条命是宋瑾修要的,另外半条便是你与谢世子。” 她看了眼脸色苍白躲在人群后面的谢寅,目光落在陆执年难以置信的脸上。 “我与陆郎君本就缘浅,往日纠缠也实属不该,陆郎君身份尊贵将来自有良缘,往后还是唤我宋娘子的好,免得叫人误会。” 陆执年蓦地瞪大了眼,周围那些人也都是齐刷刷地倒吸口冷气。 宋棠宁,这是想要退了陆家婚事?! 宋棠宁知道她这话会引来多少注目,也知道这话传出去后会叫多少人议论,可她半点都不想再看到陆执年的自以为是。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陆家的婚事虽然没那么容易退掉,可话放在这里代表了她的态度。 她还要去宋家拿回父母留下的东西,跟宋家彻底撇清干净,宋棠宁没去理会满脸震惊恼怒的陆执年,挽着铖王妃的胳膊就朝着萧厌那边走去。 陆执年神色铁青,周围鸦雀无声。 铖王瞧着一旁陆老夫人怒气勃发的样子,只觉得宋棠宁荒唐至极。 她居然真敢放言要退陆家婚事,她知不知道陆家是什么人? “拦住她们!” 铖王厉喝了声,府中之人立时便有人上前阻挡,只是这次不等萧厌吩咐,方才已到了跟前的沧浪直接挥剑便斩,那中间拦着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剑斩断了胳膊。 鲜血四溅时,沧浪手持白磷玉峰剑:“我家督主说了,让宋小娘子过去。” 被砍断胳膊的人惨叫不止,铖王府其他人也都是面色发白。 那条断臂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落在了铖王身前,那上面的血落在铖王衣袍上,让得他慌乱退了半步。 铖王先前见到黑甲卫闯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心中发紧,此时再见他们动辄见血,忍不住厉声道:“萧厌,你疯了,你竟敢带黑甲卫擅闯王府伤人?” 萧厌抬眼冷淡:“本督接到密报,铖王府有戾太子旧人,戾太子残暴无道,与其附逆之人皆应诛杀,本督带人前来捉拿逆贼。” “胡说八道,本王府中何来戾太子旧人……” “宋家不就是。” 顾鹤莲突如其来凉飕飕的一句,让后面跟过来的宋大夫人他们瞬间脸色大变。 铖王也是瞬间一惊,尚来不及分辨就听得顾鹤莲似笑非笑地道:“哦对了,之前忘记告诉铖王爷,我来之前,还将许贞和宋鸿的事朝着萧督主那里递了一份,毕竟是先帝下旨处死的逆犯,定是凶残狠毒,我这种良善之人贸然揭发,难保不会被人灭口。” 院中众人:“……” 你要是少点儿幸灾乐祸,我们就信了你了。 萧厌扫了眼因顾鹤莲的话瞬间惨白了脸的宋瑾修母子,还有又惊又怒的铖王,剑眸锋锐如刃。 “戾太子谋逆早被处死,从属之人皆被先帝下旨斩杀,凡有涉案者无一人赦免,宋国公府违逆先帝旨意,偷天换日救走逆犯,收容戾太子旧属,此等不忠犯上之举与谋逆无异。” “来人,将宋国公府之人带回刑司,凡有阻拦者,同罪。” 铖王震怒:“萧厌,这是本王府邸,不是你的枢密院!” “正是因为是王爷府邸,本督才先礼后兵。” 铖王看着那血淋淋躺在地上的府中下人,还有几乎被撞的垮塌的王府大门,整个人险些破口大骂出声。 狗屁的先礼后兵,都带人撞门闯了进来,哪来的什么礼?! “你要拿人,大可出去拿,这里是铖王府,不是让你撒野的地方!”铖王压着怒气。 “那可不成,来都来了,岂有空手而回之理。” “你敢?!” “王爷大可试试本督敢不敢。” 对着铖王满是羞恼的脸,萧厌眸如清月寒凉:“说起来本督那刑司还未曾进过宗室亲王,铖王若是有兴趣,将他也一并带回去审审,毕竟宋国公府收容逆犯血脉的事儿,铖王好像也有份。” “你!!” 铖王脸上青了白,白了紫,根本不信萧厌敢对他动手让人拿他。 可是黑甲卫闻风而动,手持利刃就朝着这边逼了过来。 刚铖王刚欲开口呵斥,就被一旁的老太妃用力拽住强行拉到了一旁:“宋国公府的事与我们铖王府无关!” 第63章 萧厌这个疯狗!! “母妃……” “闭嘴!” 老太妃厉声呵斥,用力拽着铖王的胳膊将人朝后拉。 铖王府剩下的那些护卫眼见着自家王爷都被人拉开,先前被砍断了胳膊的人惨叫声犹然在耳,他们丝毫不敢阻拦穷凶极恶的黑甲卫,纷纷朝着两边退让开来,钱夫人和文信侯夫人她们更是避到了一旁,直接将原本站在人后的宋家母子暴露出来。 宋大夫人神色大乱:“王爷,我们母子是来铖王府赴宴,是你让我们来的……” 啊—— 黑甲卫刀柄直接压在她背上,将人反绞着时,宋大夫人疼得惨叫: “我是门下侍郎的夫人,是朝中命妇,你们没权利抓我……” “萧督主,我和瑾修都不知道宋鸿的事情,这其中定有误会……” 啊! 身上压着的力道更大,宋大夫人挣脱不能,与身旁的宋瑾修一起直接被黑甲卫的人拖着朝外走。 “王爷,王爷救我们……” 铖王被满脸漠然的老太妃拽着未曾出声,宋大夫人只能扭头朝着陆家那边尖声道:“陆郎君,老夫人,我们两府可是姻亲……” “我们陆家可不敢有你们这种亲家!” 陆老夫人断喝出声,刚想说刚才宋棠宁已经说出那般话来,宋家居然还想着陆家替他们出头? 只是她嘴里的话还没出口,就见身旁脸色难看的陆执年上前一步。 “宋大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棠宁的婚事是当年荣太傅还在世时,与皇后娘娘一起替两家定下的,我在意的是棠宁从来都不是你们宋家。” 他看了眼那边的宋棠宁,沉声说道: “棠宁方才在花厅已经与你们宋国公府断亲,我与棠宁的婚事自然便也与你们宋国公府无关。” “宋侍郎不敬先帝在前,欺辱二房遗孤在后,宋瑾修更是这般欺辱我未来的妻子,我与棠宁虽然吵嘴,可她是我认定的夫人,我岂有帮着外人欺辱她的道理。” “你……你……” 宋大夫人看着长身玉立,朗朗无双的青年,只觉得脑子里嗡然炸响。 往日这陆家三郎过府之时恭谦有礼,对她更是一口一个宋家伯母,每次去探望棠宁时必少不了她与府中其他人的礼物,她多少次都曾感慨自己怎么就没有生个女儿,让二房棠宁得了这么好的如意郎君,更对陆执年的清风霁月喜欢至极。 可当时有多喜欢他温润体贴,如今就有多震惊他的冷漠无情。 一旁被人压着的宋瑾修也是抬头看向陆执年,对上他那满是疏远的眼眸,只觉自己仿若坠入冰窖,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 京中游湖,舶船水上,陆执年与他把酒言欢。 “瑾修,我真恨你我二人未曾同出一家,我从未遇到过如你这般投契知己,你不知我有多庆幸因棠宁与你相识,更能往后唤你一声兄长。” “你的抱负,你的能力,都叫我钦佩不已,往后就我们同处朝堂为民请命,只要你我携手,必能成为一代忠臣贤将,辅佐明君流芳百世。” 往日笑言犹在耳边,如今冷语如冰锥刺人。 宋瑾修喃喃:“少徵…” 陆执年冷声道:“宋郎君还是莫要如此唤我,我佩服你才学,却不耻你为人,棠宁是你妹妹你尚且待她如此无情,知你品性这般不堪我怎敢与你交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宋郎君自重。” 弥弥寒气随着陆执年的冷语在身上弥漫开来,宋瑾修的心好像沉入了寒潭之底。 周围那些人目光各色,仿若在嘲笑他攀附陆家,亦讽刺他被挚友所弃,他从未这般孤立无援,仿佛全天下都在看着他的笑话。 对着宋棠宁毫无半丝动容的冷漠,铖王妃他们眼底的嘲讽,他眼神最终落在了昔日挚交的陆执年身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哈哈哈哈—— 他声音沙哑,似哭似笑,脸上比先前还要苍白,他笑得浑身震颤,哪怕有黑甲卫的人押着也依旧捧腹笑的身子倾斜,泪流满面。 “陆执年,你很好。” 他果然如棠宁所说,自以为是,又蠢的识人不明!! 宋瑾修嘶声说完后脸上猛地涨红,下一瞬喉头滚动突然就张嘴吐出一口血来,煞白着脸栽倒了下去。 黑甲卫的人一时没拉住,让人重重摔在地上,宋瑾修脑袋磕在石子路上瞬时见了血。 “瑾修!!” 宋大夫人满是惊恐的哭号出声,就想要扑过去。 萧厌不耐蹙眉:“让她闭嘴,带走。” 沧浪一巴掌落在宋大夫人后颈上,将人拍晕了过去。 等黑甲卫的人将宋家母子拖走之后,顾鹤莲才满是惊奇地朝着陆执年说道:“往日只听说御史言官的嘴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是活的,没成想陆郎君也是不遑多让,这落井下石的本事,佩服佩服。” 陆执年:“我没有……” “陆郎君不必解释,我懂,这宋国公府眼看着倒了,宋家大郎前程尽毁,你想明哲保身也属正常。” 顾鹤莲一副我懂你的样子感叹:“年轻人识时务是好事,也难怪陆家地位巍然多年不移,只是可惜了宋家大郎这一片真心,他待我家小海棠都没对陆郎君这般真挚。” 陆执年:“……” 扑哧。 宋棠宁站在萧厌身旁没忍住笑出声。 铖王妃也是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觉得顾鹤莲这厮多年没被人打死当真是稀罕,就他这张破嘴,跟淬了毒的一样。 周围所有人瞧着陆执年的目光也都是极为古怪。 满京城谁人不知道陆家三郎跟宋家大郎关系极好,往日朝堂上下虽算不得形影不离,可大多时候二人都是同进同退,可刚才陆执年撇清干系撇清的太快,言语冷漠气的宋瑾修吐血晕厥也是众人亲眼所见,瞧着被拖走的宋家母子,众人忍不住唏嘘。 这陆家三郎,可当真是翻脸无情。 萧厌瞧着捂嘴笑的开心的小姑娘,眼底也是划过抹笑意。 “人已擒了,本督就不多叨扰王爷了。” 他伸手轻拍了下棠宁的脑袋:“走了。” 黑甲卫护着,萧厌领着宋棠宁一行如无人之境朝外走去,路上没有一个人敢拦,待到铖王妃和顾鹤莲也一并被他带走,文信侯夫人她们也跟着离开,而那些看足了热闹只觉自己将一年的大瓜都吃撑了的赴宴宾客,也都是极有眼色地纷纷跟在后面疾步出去。 铖王府院中转瞬就只剩下铖陆家祖孙和铖王府的人,看着满地血腥,铖王怒不可遏。 萧厌这个疯狗!! 他就是个疯狗!!! 第64章 青梅竹马?我呸! 铖王府的春日宴出了事,黑甲卫闯入其中惊动了不少人,外间各种打量的人不少,而等到原本赴宴的一行人出去时,就发现铖王府的大门塌了半边,那门头挂着的烫金王府匾额也是摇摇欲坠。 众人沉默了瞬,这就是所谓的“先礼后兵”? 这礼可真重,再慢一点铖王府都得塌了。 见黑甲卫聚集在门前,萧厌领着宋棠宁站在那里,众人不敢越过他们,只分散在门前站着等他们离开。 棠宁看着里头陆陆续续出来的人朝着萧厌低声道:“阿兄,你等我一下。” 她抬脚朝着门前那边走去,停在了文信侯夫人她们身前,郑重其事地朝着几人行了个大礼。 “今日之事多谢几位夫人仗义执言,否则方才王府之中我与姨母必定被困,诸位恩情棠宁谨记,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文信侯夫人满是怜惜地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我与你姨母相交多年,按理你也该叫我一声君姨,往日不知你处境未曾帮你,以后若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 文信侯夫人的闺名叫做汪虞君,夫家姓周。 棠宁看了铖王妃一眼。 铖王妃脸色微白闻言却露出笑:“你君姨与我一样,你不必跟她客气。” 文信侯夫人瞪了好友一眼:“尽会教坏小姑娘。” 她朝着棠宁时神色温柔,“好孩子,以前再多不好都过去了,往后离开了宋家好好生活,不必为外人所扰,万事有你姨母与我。” 棠宁眼圈微热:“谢谢君姨。” 傅老夫人依旧如先前一样,脸上并无太多和蔼之色,连说出的话都是硬梆梆的。 “你父亲母亲都是极好的,荣太傅亦是,我傅家以前受过荣家恩情,往后若是有人敢以势欺你,便让人带话到傅家,老身虽帮不了你多少,却能让阿兄弹劾那些持身不正、仗势欺人的人。”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都是头皮一紧。 御史台的折子,曹公的嘴,那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逮谁都能剐下一层皮来。 傅老夫人不善言辞,却竭力温和:“宋家之事与你无关,他们无耻你不必理会,宋鸿所为自有朝廷法度,你不必拿着旁人的错处苛责你自己。” 一旁的钱绮月闻言忍不住附和说道:“傅老夫人说的不错,那宋家一大家子不做人,你跟他们撇清干系就对了,你先前说的那些你爷娘留下的东西,可千万要跟她们划分清楚,别被那些个不要脸皮的占了便宜去,还有那个陆家三郎。” 她说起来就满脸的一言难尽:“我早前就瞧不上你总是委屈自个儿,放低了姿态百般讨好他,你今日这样子就对了,咱们女子得自重,省得一些人眼高于顶,还真以为自己像是外头吹捧的那样天上有地下无……” “阿月!” 钱夫人瞧见后方跟出来的陆家祖孙,连忙拍了下身旁的小女儿:“别胡说。” 钱绮月哼了声:“我哪有胡说,往日京中谁不嘲笑,她宋棠宁明明是国公府贵女,却为着一纸婚约自降身份百般讨好陆执年,阿娘你是没瞧见她过往那模样,就差恨不得将自己当成下人,把陆执年供在神龛上每日一拜。” 陆执年脸色顿沉,那神龛上摆着的都是死人,这钱家女娘是故意咒他:“钱娘子慎言,我与棠宁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 “是扔了青梅的竹马?还是险些害死人的情谊?你可别拿着这些话出来笑死个人了。” 钱绮月可不惯着他,闻言直接就翻了个白眼。 “你跟宋棠宁订亲这么多年,她为着你是个什么名声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嘲讽她热脸贴你们陆家冷屁股,说她自甘轻贱痴缠你陆家三郎。” “你明知道外间怎么说她,你可曾有替她分辨过半句?你连一点儿回应都欠奉,更不说在人前庇护她了,你只会摆着那副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姿态,理所当然享受着她对你的好。” “青梅竹马,呵!” 她就差一句我呸冒出来。 钱绮月容貌本就艳丽,不似棠宁乖巧,反而面容张扬。 她一双丹凤眼轻挑时满是不屑冷笑:“宋棠宁,你可得擦亮了眼睛,这种没良心的男人,要人命的。” 本是一句嘲讽戏言,宋棠宁听了却是沉默。 陆执年他们后来可不就是要了她的命。 “你放肆!” 陆老夫人眼见着这钱家小女娘贬低自家嫡孙,脸上黑沉的都能滴出水来,她厉喝一声就斥道: “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娘,张嘴闭嘴议论别家儿郎,我陆、荣两家的联姻与你有何关系?钱夫人,这就是你们府中女娘的教养?!” "我家教养可比不上你们陆家,尽出伪君子。“ “你!!” 陆老夫人什么时候被个小辈这般直言讥讽,气得一个趔趄。 钱夫人拧了下自家闺女:“你赶紧给我闭嘴!” 她剜了钱绮月一眼,恨不得能堵了她的嘴,只是对上满是盛怒的陆老夫人,她却还是护短的将钱绮月扯在了自己身后,挡住了陆家祖孙震怒的目光。 钱夫人神色抱歉:“小女年少心软,性子率直不懂与人虚妄,她是怜惜宋小娘子遭遇,才会一时愤慨口出无状,我替她与陆郎君和老夫人道歉,只是陆郎君向来心胸宽广,陆老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威严慈爱,府中教出的都是霁月君子,想必也不会与我们家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娘见识。” 围观的那些人听着钱夫人这话都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陆老夫人更是气的牙根都快咬碎了。 陆执年也是紧拧着眉,心口堵得慌。 他想要呵斥钱绮月无礼,可钱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要是跟钱绮月计较,那他就是心胸狭隘,非君子所为。 可不计较,那岂不是默认了钱绮月骂他的那些话? 钱夫人见他脸色青白一时没说话,顿时笑的和气:“陆郎君果然大度,不似宋家那大郎毫无德行可言,光只知欺负小女娘。” 她一锤定音就替陆家原谅了自家女儿,朝着钱绮月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多谢陆老夫人体谅。” 钱绮月露齿扯出个大大的笑容:“谢谢老夫人。” 陆老夫人:“??” 她怒气还憋在心中,呵斥还未出口,眼前这两人就先自己让她原谅了,这钱家的人怎能这么不要脸? 第65章 护犊子护的格外别致 陆老夫人险些被钱家母女的厚脸皮给气晕过去,陆执年也是稳不住脸铁青。 有人忍不住肩头耸动发出古怪的笑声,就连宋棠宁和萧厌他们也是忍不住露出笑,这位钱夫人护犊子护得可真是别致。 眼见着陆家那边瞪着她们,钱绮月心里默默给自家阿娘竖了个大拇指,倒也没继续撩拨陆家祖孙二人,扭头就朝着宋棠宁道: “今天这宴吃得热闹,你赶紧去宋家吧,省得回头再被人窃了东西。” 她伸手抱着钱夫人的胳膊:“阿娘,我们走吧。” “就你闹腾!” 钱夫人朝着她脑门就是一指头,这才温和道:“我家这皮猴儿尽喜欢胡说八道,我得回去罚她,让她长长记性。” “王妃,宋小娘子,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宋棠宁福了半礼:“夫人慢走。” 她目送着二人离开,看着她们领着两个婢女走到了钱家马车旁,钱夫人先行上了马车,钱绮月也伸手撩开帘子被人扶着上去。 只是棠宁刚想收回目光时,就见钱绮月突然回头,她白皙精致的下巴一扬,比盛放的牡丹还要艳丽的脸上瞪眼皱鼻朝着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对着陆执年那边翻了个白眼,张嘴无声说了句什么。 宋棠宁认出了她唇语里的那句“伪君子”,呆了一瞬,转而就弯了眉眼,粉唇翘起,望着钱家马车上飘落的帘子笑了起来。 马车里钱夫人拍了钱绮月后脑勺一下:“别闹了,小心陆家人撕了你。” “我才不怕他们。”钱绮月咧嘴半点没有贵女端庄,歪倒在钱夫人肩头笑嘻嘻道:“阿娘,我喜欢宋棠宁。” 钱夫人睨她:“你以前不是不喜欢?” 每次外出赴宴或是平日里撞上那宋小娘子,她这小女儿回来总是要骂几句宋棠宁没脑子,这京中论讨厌宋棠宁的,钱绮月要占头一份。 要不是钱夫人太过清楚自家姑娘是什么性子,连她都要怀疑她家姑娘是不是也跟其他女子一样,因为倾慕那陆家三郎才会瞧不惯宋小娘子。 钱绮月抱着她胳膊轻哼了声:“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阿娘你不懂,就是不一样!” 钱绮月低声哼哼,她其实很早就认识宋棠宁了,她五岁生辰的时候偷溜出府,遇到当时去探望外祖父的宋棠宁,她们还一起爬过荣太傅家里的柿子树,结果挂在枝头下不来。 等着被荣太傅他们让人从树上摘下来时,二人挨了一顿手板,宋棠宁就哭唧唧的忽悠着她离家出走,二人背着装着糖糕的小包袱还没走出太傅府,就抓了回去又挨了几板子,从此有了“过命”的交情。 那时候钱宝坤还不是户部尚书,荣太傅却已是朝中泰斗,宋棠宁是荣、宋两家的掌上明珠,钱绮月却因为臀骨不好走路有些跛脚,被京中那些小孩儿欺负。 是比她还小的宋棠宁挡在她面前,鼓着一张包子脸,张牙舞爪地呵斥退了那些人,还跟她说“绮月姊姊不怕,小海棠保护你”。 后来老宅那边寻了个名医替她治腿,钱绮月出京去了岭南,她满心欢喜的想着等她回京后给宋棠宁一个惊喜,可谁知四年后她养好了腿再回京时,宋棠宁的父母已经意外没了,就连荣太傅也缠绵病榻随时都会故去。 她满是担忧地找到宋棠宁,本是想要安慰幼时的伙伴,可怎知四年前还护着她叫她姊姊的女孩儿对着她时全是陌生,竟像是完全认不得她了。 再之后,荣太傅走了,宋棠宁跟陆家定了亲事,她满心满眼就只有她的陆哥哥。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陆执年对她有多敷衍,陆家对她有多冷淡,偏她却仿若迷了心智,不管旁人怎么说她,也不管外头那些人怎么鄙夷她自贬身份攀附陆家,她都一心一意跟在陆执年身后,那副卑微至极百般讨好的姿态,让钱绮月怒其不争。 刚开始她还会帮着宋棠宁反驳几句,甚至与说她坏话的那些小女娘撕扯,可是后来见宋棠宁越陷越深,不仅逐渐不再参加京中女娘聚会,将自己困在陆家“新妇”的位置上越来越一板一眼,甚至好像除了陆执年和陆家,眼里心里再容不下旁人半分。 曾还试图与她交好的钱绮月也逐渐失望,直到今日…… 钱绮月想起宋棠宁对宋家和陆执年的那模样,眼里就盛满了笑:“反正我喜欢现在的她。” 跟小时候一样。 “阿娘,你说宋棠宁现在跟宋家闹翻,又想跟陆家退婚,满京城的人肯定都瞧她热闹想着落井下石,我这个时候要是雪中送炭,对她百般体贴关心给她温暖,她会不会对我刻骨铭心,矢志不渝……” 啪—— 钱夫人哭笑不得拍了她脑门一下:“叫你读书你不好好读。” 什么刻骨铭心矢志不渝的,都用的什么破词儿。 “我可警告你,别想着去掺和陆家的事,要不然你爹回头要是罚你我可不帮你。” “阿娘……” “听话。” 钱夫人瞧着揉着脑门有些不高兴的女儿正色道:“你若是喜欢宋小娘子,可以与她交朋友,可以与她往来,这些阿娘都不拦着你,可是陆家的事情不许掺和。” “先不说他们二人婚事没那么容易退掉,宋小娘子也许只是一时气愤,万一将来她与陆三郎的婚事继续,你这个做了恶人的到时候就里外不是人,而且她与陆家这婚事关乎的不仅仅是宋国公府,更是已逝的荣太傅,还有皇后和四皇子,你若是掺和太多,朝中那些人会以为你父亲不满皇后母子,那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钱宝坤之所以能多年留在户部尚书位上,就是因为钱家虽有底气却从不站队,钱宝坤也从不依附得罪任何人。 事关夺嫡,轻忽不得。 钱绮月有些沮丧地垂着脑袋:“那我还能找宋棠宁玩儿吗?” 钱夫人无奈:“当然可以,你们小女娘的私交,谁还能管着你,只是她婚约这事你不许开口。” 钱绮月闻言这才高兴起来,不开口就不开口吧,大不了她多往棠宁身边凑凑,叫她瞧清楚那个陆执年那货的嘴脸,宋棠宁要是这样都还能再栽进去,那她就是头猪! 不过…… 倒是挺好看的猪。 钱绮月想起粉粉嫩嫩的宋棠宁变成一只小猪的模样,顿时痴痴笑了起来。 钱夫人见她一会儿沮丧一会儿高兴的,忍不住摇摇头。 “你若是喜欢那宋小娘子,晚些时候让人送些东西去积云巷,全当她离开宋家,重获新生的贺礼。” 钱绮月眼睛一亮:“好!” 她记得那朵小海棠小时候最喜欢甜糕了,连离家出走都得带着,要不,她送个厨子过去? 钱绮月眉眼飞扬:她可真聪明! 第66章 挖个坑,埋埋土 钱家马车走了,宋棠宁又道谢送走了不苟言笑的傅家老夫人,待到文信侯夫人也上了离开的马车后,就无视了陆执年眉心紧蹙时脸上的冷色,直接便与铖王妃他们一同乘车离开。 马车帘子放下时,遮掩了陆执年难以置信的眼神。 外间陆执年只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头空荡荡的。 他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里还挂着宋棠宁先前花费了数日亲手替绣的香囊,当初她献宝似的捧着送到他跟前,红着脸娇羞着说是送他的礼物,知她今日要来,陆执年特地将其佩戴在显眼的地方,就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宋棠宁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半眼。 她眼里仿佛没有他了,除了那几句冷言便再未与他说过半句话,她拿着对宋瑾修一样的冷漠对着他,她居然还想要与他退婚…… 她怎么敢这么使性子? 周围那些还没走的人都是偷偷看着这边,见陆执年脸色难堪,陆老夫人气声道:“好,好一个宋棠宁,她好得很!!” 她甩袖怒道: “她宋娘子尊贵,我们陆家要不起她这种媳妇,三郎,我们走!!” 哪怕到了现在,陆老夫人也不相信宋棠宁能真舍了陆执年。 当年那小姑娘懵懵懂懂时,便与陆家定下了婚事,她剥去了她身上的跳脱,剥去了她原本的张扬,将她一点点剥离了原本的生活,让得宋棠宁身边除了那宋家大郎和谢世子外,就只有陆执年一人。 她就将喜欢陆执年刻进了骨子里,依赖着这份感情汲取着养分长大,这朵海棠花早就离不开陆家,她绝不相信宋棠宁真能舍了她家孙儿。 陆老夫人只觉得是铖王妃和萧厌那个阉人教唆着宋棠宁,才会让她一时失了掌控,她坚信宋棠宁舍不得陆执年。 只这一次她不亲自去陆家磕头谢罪,她绝不会原谅这般忤逆的女子,就算她磕头求饶,她也定要好好罚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尊卑规矩!!! …… 萧厌隔着马车帘子瞧了眼愤然离开的陆家祖孙,眼底闪过一抹冷芒。 他白皙手指松开马车帘子,回头瞧了眼上了马车后就一直低笑的宋棠宁,温声问:“你很喜欢钱家那女郎?” 棠宁点点头露出一双梨涡:“那位钱姊姊率真爽朗,我以前见过她几回,只觉得她容貌逼人,性子也厉害,如今方才知道是我误会了。” 她已经很多年未曾参加过京中女娘们的聚会,自从跟陆执年订亲之后,陆老夫人就跟她说,女子要娴静贞雅,要规矩懂事,无事多抄抄女诫孝经,留意未来夫君的喜好,少赴那些没必要的交际宴会,免得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攀附。 棠宁一直将陆老夫人的话奉若圣旨,从最初时偶尔外出,到后来满心都只想着如何讨好陆执年,一年间只有那么一两次宫中设宴邀她,她才会前去。 棠宁在宫宴上见到过钱绮月三次,三次这位钱家女娘都在与人吵嘴。 第一次掌掴了一名四品朝臣家的女郎,第二次骂的丰安县主掩面大哭,还有一次她穿着华丽衣裙,双手环胸一人对着五六人,硬生生将对面的小女娘说的面红耳赤,后面还一人一脚踹进了御湖。 钱家幺女一战成名,要不是钱宝坤管着户部皇后不愿意得罪,且那些个跟钱绮月吵闹的小娘子又一个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缘由,以钱绮月的大胆早就在宫里受了罚。 宋棠宁对于这位钱小娘子的事情听说过一些,往日远远瞧见钱绮月都是避了开来,算起来今日她跟钱绮月才是第一次真正这般直面。 只是…… 宋棠宁有些迷惑:“我总觉得这位钱姊姊有些熟悉,可我以前与她分明连话都没说过。” 萧厌说道:“有些人生来投契,自会一见如故。” “也是。” 棠宁闻言也只以为她是喜欢钱绮月的性子,所以才会连带着觉得她熟悉,放下心中疑惑后就扭头看向一旁的铖王妃。 铖王妃脸上极为苍白,嘴唇上也不见血色,棠宁担心道:“姨母,你脸色不好,要不然让蒋嬷嬷陪着你回积云巷去歇息,我去宋家。” 铖王妃摇摇头:“我没事…” “还没事,要不要我找面镜子让你自个儿看看你这脸,白的跟鬼似的。” 顾鹤莲的毒舌是无差别攻击,对着铖王妃也没收敛半点,反而冷嘲热讽的厉害。 “夫妻反目,鹣鲽分飞,人家铖王瞧着没几分难过,倒是你跟个幽魂似的走路都不稳,怎么着,你是想替你们这夫妻之情殉葬呢,要不要我帮你挖个坟埋点土?” 铖王妃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倒想当哑巴,你倒是别叫人来找我。” “顾鹤莲你……呕!” 铖王妃张嘴就想骂顾鹤莲,只才刚说了一句就突然胃里泛酸,捂着嘴就吐他怀里。 顾鹤莲那原本板着的脸瞬间崩裂,气的跳脚大骂:“荣玥,你是嫌老子恶心呢还是故意在恶心老子,老子千里迢迢进京替你出头办事,马都跑死了几匹,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知不知道老子这身衣裳能换多少银子,这料子是我千辛万苦才寻来的,你……” 他推着铖王妃就想起身,只不小心碰到她脸上肌肤。 那滚烫灼人的温度让他话语瞬间断掉,原本推攘的手停下来,直接覆在她额上。 “顾鹤莲。”铖王妃想要推他:“别碰我……” “你当老子愿意碰你?!”顾鹤莲顿时脸色难看:“你发热了,你不知道?” 铖王妃喉间有些难受,明明胃里翻滚,却是空空如也根本吐不出来东西,只剩酸水反呛着口腔。 她眼里都染了水雾,先前一直硬撑着的那口气散了后,脑子里也有些晕晕乎乎,伸手就拍掉了额上的手,皱眉沙哑道:“我没事,你放手。” “没事个屁!” 顾鹤莲压根没理会铖王妃的话,扯开帘子就道:“停车!” 马车急停了下来,顾鹤莲直接道:“萧督主,你先带着小海棠去宋家,我带荣玥回积云巷。” “我不去……” “由不得你,你要是死了,我没法跟阿姊交代。” 顾鹤莲强行钳着铖王妃的肩膀,将人摁在了身旁,抬眼瞧着一动不动的萧厌二人:“你们还不下去?” 萧厌:“……” 他神色不善,手指微曲时,剑眸冷凝。 宋棠宁只觉得顾鹤莲是在刀尖上蹦达,她连忙扯着萧厌的衣袖低声道:“后面还有马车,阿兄,我们换一辆吧,让姨母先回去。” 萧厌眉眼笼着一团冷色:“顾家主,好好惜命。” 袖口被人轻拉了拉,见棠宁巴巴望着他,萧厌眸色稍霁。 “沧浪,送铖王妃回积云巷。” “棠府地小,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必放进去了。” 顾鹤莲:“……” 艹,大意了。 第67章 哄不好本督,不给饭吃 眼见顾鹤莲原本如曜日张扬的脸耷拉下来,沧浪驾车将他与铖王妃,还有刚才被送上马车的蒋嬷嬷一起送走。 棠宁跟萧厌坐上跟在后面的车后,才小声说道:“阿兄,顾舅父跟姨母她……” 原本她以为顾鹤莲跟荣家关系好,姨母才会寻他帮忙,可是刚才见他跟姨母之间却是剑拔弩张,而且说话时更是古古怪怪。 萧厌撩袍而坐:“顾鹤莲年逾四十,至今未娶。” 棠宁先是愣了一瞬,旋而睁大了眼:“阿兄是说顾舅父……不对,顾鹤莲他跟姨母……” “我也是猜的。” 萧厌淡道:“我对荣家的事知道的不多,不过当年顾鹤莲离京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被你外祖父驱逐。” “听闻他从荣家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鞭痕,像是受了荣家家法,那时你姨母刚跟铖王订亲不久,后来顾鹤莲就消失无踪,待他几年后再回京城时已经是顾家家主,你姨母也已嫁入了铖王府生了谢寅。” “顾鹤莲回京荣太傅还没病逝,他没回荣家直接找上了铖王府,后来不知何故跟铖王大打出手,二人之间见了血,顾鹤莲还失手伤了年幼的谢寅,气晕了荣太傅。” “我只听当年的人说,你姨母打了顾鹤莲一耳光,大骂了他一顿,顾鹤莲就此离开京城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回了左州将京城视为禁地,多年未曾踏足。” 马车微微颠簸着朝前走着,街头之人瞧见黑甲卫在前都是纷纷退避,连不远处坊市里繁闹声仿佛都变低了。 有风拂过马车帘子,萧厌曲直落在膝上,摩挲着指间带着的玄色扳指。 “之前你姨母派人前往左州送信,顾鹤莲片刻没停就带了人赶去安州和阳化,寻常十余日才能查清的东西他两三日就查了个通透。” 这其中固然有他让人故意放水,可要不是顾鹤莲自己上心,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他哪能那么快赶回京城。 顾家本是左州第一大族,与京中陆家相比也不遑多让,那家财更是多得连皇帝都眼馋,他们盘踞左州向来不与京中权贵来往,顾鹤莲这些年更是对朝中之人不屑一顾,可是当他找上他时,只提了一句铖王妃,这位顾家家主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合作”。 哪怕明知是被他当了刀,也依旧踏进了铖王府。 宋棠宁眸色微怔:“那些宋鸿和许贞身世的证据,是阿兄给他的?” 萧厌“嗯”了声:“原只是查宋姝兰的底子,谁想竟有意外收获。” 见小姑娘微侧着头眼儿微圆,先前抹的胭脂被汗浸花了些,惟眉间一抹红色花钿依旧精致,衬得她慵眉娇媚。 她眼尾下晕开淡淡的薄脂,由上而下时就连那些交错的红痕也仿佛成了上好的绘色,几滴先前溅上的血渍如红梅落于皙白,艳丽的赤红一路蔓延进纤细脖颈之中,无端添了几分靡绮。 只一眼,萧厌便错开了目光。 手指微曲朝后轻靠,敛眸避开她微有些凌乱的衣襟,萧厌垂眸:“我本还担心你与宋家决裂之后,多少会伤及一些名节,如今宋鸿收容逆犯在前,宋国公府朝不保夕,你与他们之间恩怨闹的再大,也没人会再觉得是你不孝。” 与戾太子相关之人一直都是安帝的逆鳞,以他对安帝的了解。 宋国公府,完了。 棠宁低声道:“那三妹妹……” “宋茹可以当首告宋家之人。” 棠宁闻言愣住,旋即就明白了萧厌的意思:“阿兄是说让三妹妹担上大义灭亲之名,借机与宋家脱离干系?” 萧厌颔首声音疏漫:“陛下极为厌恶戾太子旧人,她若首告宋鸿自能跟宋家撇清干系,我也可以替她跟陛下要一份恩典。” 见棠宁眉心轻蹙,似有迟疑,他说:“你不用急着决定,待会儿见过宋茹之后问问她的想法,她若是想要留在京城,就得与宋家彻底决裂,她若是不愿意担上大义灭亲的恶名,怕遭人辱骂,那我也可以另外想办法将她送出京城,只是从此往后她就不再是宋氏女。” 他愿意替他家小孩儿在意的人费几分心思,见棠宁闻言错愕像是想说什么。 萧厌剑眸轻扫:“不必担忧一些不该担忧的事,本督既能开口,就能将宋茹安置妥当,也不会留了把柄让人借此攻讦。” 宋家其他人想要送出去太过招眼,可是对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庶女,宋家怕是都没多少人记得她,更遑论是旁人。 他要是连这都搞不定,那拿刀抹了脖子得了。 棠宁噎了噎,眼瞅着萧厌睇她时一副瞧穿她心思的模样,她脸颊有些涨红:“我没有怀疑阿兄的意思,阿兄最是厉害。” “换一句。” “啊?” “夸得毫无新意。” 见小孩儿目瞪口呆的模样有趣极了,萧厌神色松散,坐直了身子探手隔着衣袖,替她抹掉颊边血迹。 “本督听惯了好听话,耳朵早就养刁了,回头让人教教你该如何拍人马屁,下次好能来哄本督。” 他手中动作极轻,待到血迹被衣袖擦去,才收手恢复了散漫: “哄不好本督,不给饭吃。” 棠宁一哽,什么忧思担虑都散了个干净,满是羞恼地瞪了身前人一眼。 “阿兄!” 她又不是小孩子。 他怎么总是逗她!! …… 宋国公府里,形销骨立的宋老夫人正在折腾着身边的下人。 自打上次在积云巷中被萧厌废了手后,宋老夫人先是受惊晕厥,后又因宋瑾修被贬黜的事伤了神,再加之这段时间外间流言蜚语,府中鸡犬不宁。 她缠绵病榻大半个月,整个人都像是失了元气,眼里变的浑浊,颧骨高凸时眼下的厚纹深陷,一张脸动怒时格外刻薄。 “这么热的汤,你是想要烫死我吗?” 宋老夫人挥手就打翻了身前的汤碗,滚烫的热汤顿时落在身前婢女身上。 那小婢女被烫的尖叫了声,就被宋老夫人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叫什么叫,不过是几滴热汤罢了,当你自己是什么金贵身子?” 第68章 棠宁这个孽种,就该跟她那娘一起死了! 宋老夫人右手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可是腕骨碎裂,手筋被废,指骨当时也被碾碎了几根,那横贯其上的疤痕狰狞骇人,整只右手都诡异地扭曲着。 如今别说是拿重物,就连汤匙纸笔都握不稳。 身前不远处摆着铜镜,里头的老妇容貌枯槁,宋老夫人瞧见撑着地面上那小姑娘眉眼清秀,眼中悬泪楚楚可怜,特别是一双手纤细漂亮,像极了上好的白瓷,她简直就像是被捅了心窝子,抬脚就用力踩着她手上狠狠碾了碾。 “唔……” 那婢女疼得险些惨叫出声,可感受到宋老夫人身上戾气,想起先前被阴晴不定的老夫人打杀了的那几个府中下人,想着她们被草席卷着扔出去的凄惨。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吭声,只片刻额上就浮出一层冷汗来,脸色煞白地伏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更是悬于眼眶不敢落下。 “混账东西,怎得又惹了老夫人动气?” 伺候宋老夫人的齐嬷嬷快步走了进来,瞧着满地狼藉,跪在地上的小丫环白着脸快疼晕过去,她连忙上前: “老夫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下贱胚子!” 宋老夫人狠狠折磨了下人一通发泄够了,被齐嬷嬷扶着才抬脚冷哼了一声:“把她拉出去,让她在院前跪着。” 外间日头正盛,那阳光落在身上有些烫人。 齐嬷嬷瞧着小丫环满是淤血的手心中有些不忍,可对上阴晴不定的老夫人却丝毫不敢求情,只佯装怒道:“还不赶紧出去跪着。” 将人撵出去了之后,她才扶着宋老夫人坐在一旁:“都是这些下人不懂事,老夫人消消气,大夫说了您如今气不得。” 她小心替宋老夫人顺气,过了片刻宋老夫人才冷哼了声:“什么时辰了?” “快未时了。” “都这会儿了,邹氏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齐嬷嬷闻言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会儿天还早着,又是铖王府设宴,大夫人和郎君虽是去跟女郎修好,可到底席间还有其他贵人。” “郎君眼下处境不好,能有机会与人应酬交际想是没那么快回来,老夫人要不先睡一会儿,待到大夫人他们回来了,奴婢再来叫您。” 宋老夫人哪能睡得着,自打受伤之后她一闭眼就能想起宋棠宁那张脸,想起那天在积云巷受过的屈辱。 “我国公府往日哪会如此卑微,府中设宴谁不求着想得张帖子,可是如今居然要去求着铖王说和才能与人交际。” “瑾修大好的前程毁的一塌糊涂,原来与他说亲的那些人家也都见风使舵,人人都笑话我们宋国公府,全都是因为宋棠宁那个小畜生。”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就满是怨恨,神色阴沉地咬牙。 “她当年怎么就没跟她那娘一起死了……” “老夫人!” 齐嬷嬷倏然一惊,猛地就出口打断了宋老夫人的话。 宋老夫人神情一滞,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嘴角抖了抖后紧抿了起来,拧着眉心眼神阴鹜。 齐嬷嬷心口跳的厉害:“老夫人,当年的事可提不得的。” 那些隐秘稍有揭露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她压低了声音: “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气,也不满女郎所为,可是女郎如今已不似从前,咱们国公府也经不起折腾了。” 往日二房这位小娘子对府中之人在意,瞧着明媚张扬实则却是再温软不过,随着老夫人他们怎么拿捏都行。 可自打?山回来之后,原本温顺的小女娘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对大郎君冷漠心狠,对府中其他人更是毫无半点眷念,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撒着娇由得老夫人训斥,只会委屈落泪的小女娘。 齐嬷嬷压着心慌劝道:“铖王好不容易才能哄得女郎将先前的事情抹过去,让郎君与女郎修好,将先前的事情抹过去,老夫人若是不喜女郎称病不见她便罢了,可千万别再与她闹了起来…” “难道我还怕了她不成?!” 宋老夫人眉眼怒张,说完见齐嬷嬷闷不吭声,她脸上羞怒至极,想要开口骂上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憋闷着一口气却发作不出来。 她的确是怕了宋棠宁。 那个孽种今非昔比,仗着有铖王妃和那姓萧的阉人庇护,他们根本奈何不了她,宋老夫人怨宋棠宁心狠,恨她翻脸无情,伙同萧厌那阉人断了她的手,害她丢了诰命,让国公府上下都成了京中的笑话。 可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如今是他们求着宋棠宁回来。 宋棠宁离开宋家有萧厌庇护没人敢说什么,可宋家却被她搅得一塌糊涂,只有她回来,外间那些议论才能过去,只有她跟府里修复了关系,宋瑾修才有前程可言。 是他们求着宋棠宁。 宋老夫人心里憋屈至极,屋里也是沉闷,就在这时外间却是突然有人跑了进来,未经通传就直接撞开了房门。 “混帐东西,冒冒失失找死呢!” 本就气怒的宋老夫人抓着茶盏就砸了过去,那下人顿时被砸的头晕眼花,捂着流血的额头哭声道:“老夫人,外头有人闯进来拿人。” 拿人? 拿什么人? 宋老夫人皱眉怒道:“你在说什么,谁敢闯我国公府……” “是黑甲卫,是萧督主带着黑甲卫的人。” 宋老夫人“腾”地站起身来,身旁的齐嬷嬷也是猛地抬头错愕,还不等她们说话,就听到外间院门被人撞开,不过片刻就传来丫环奴仆的尖叫声。 甲胄奔走时,履声震动,宋老夫人主仆透过窗棂瞧见院前涌进来的那些人,都是吓得浑身僵直,脸上神色煞白一片。 …… 黑甲卫凶煞至极,入了宋国公府后见人就抓,刚开始宋家还有人想要阻拦,可是接连被砍了几人头颅后,对看黑甲卫手中染血的利刃,剩下的那些人便都再不敢反抗。 待到宋覃、宋茹,以及宋老夫人和宋姝兰他们都被押到前院时,才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宋棠宁和萧厌二人。 第69章 宋姝兰,你赢了 “棠宁,你这是做什么?” 宋覃大惊失色,忍着惊惧望向那英岸之人:“萧督主,我们府中虽然跟棠宁有些嫌隙,先前也有些误会,可是你也不能带人擅闯国公府,我大兄还在宫中当值,若是陛下知道今日之事,定会申饬萧督主蛮纵……” “陛下如何本督不知晓,不过你那大兄稍后自会去陪你们。” 萧厌神色淡漠:“宋鸿身居侍郎之位,不思皇恩,与戾王旧臣勾结,谋逆犯上,将宋家之人全数锁拿,带回刑司候审。” 谋逆?! 宋覃蓦地瞪大了眼,就连宋老夫人也是脸色瞬变。 宋家那些被押解出来的下人也都是满脸惊恐,大爷怎么会谋逆?! 宋老夫人耳边嗡嗡作响,强忍着对萧厌的惊惧怒声道:“萧督主,我宋家立足朝堂多年,我夫君为大魏而死,我儿对陛下一直都忠心耿耿,宋家上下也都守着臣子本分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你怎能冤枉我们谋逆?!” 她说话间就怒视着宋棠宁, “是不是你,宋棠宁,是你记恨府里,伙同外人陷害你伯父,我们都是你至亲之人,你怎敢这般倒行逆施歹毒心肠?!” 宋棠宁简直被宋老夫人恶人先告状给气笑,她站在萧厌身边瞧着神色俱厉的宋老夫人,冷笑了声:“是我心肠歹毒,还是宋鸿无耻下作?” “你们将宋鸿跟许贞的孽种塞进二房充当我父亲血脉,纵她欺我辱我,污我父亲身后名,这世上谁有你们歹毒?” 宋覃脸上倏然苍白,宋老夫人也是神色大变。 宋姝兰听到“许贞”二字时更像是坠入冰窖之中浑身冰凉刺骨,望着不远处站着的宋棠宁时忍不住发抖。 她知道了…… 她居然知道了! “棠宁。” 宋覃咽了咽口水,存着一丝侥幸强撑着脸色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挑拨之言?我们从来不认识什么许贞,也未曾听说过这人……” “是吗,那三叔从宿云镇将宋姝兰带回来京中的时候,为何要替她隐瞒身份,遮掩她生母姓许?” 宋覃脸上瞬间慌乱,没想到宋棠宁居然能查到这个。 他刚想着要张嘴狡辩,就见宋棠宁直接拿出了一封籍书来。 “许氏女,籍宿云,三叔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说她生母姓李,籍出安州?” “我……” 宋覃看着那份盖着京兆府衙印的籍书时脸上一抖,眼里更是流露出惊恐。 不可能! 铖王明明告诉他们那籍书已经被他拿走,安州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就连宋姝兰的过往也都被人抹平。 宋棠宁怎么会知道这些?! 棠宁抬眼看着神色无措的宋家几人,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宋姝兰身上: “宋姝兰的生母原名许贞,是先戾太子身边旧臣许春荣之女,与宋鸿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戾太子谋逆事发之后,许春荣被先帝处死,许家也跟着满门抄斩,宋鸿却因念及旧情将许贞救出豢养成外室,后因事发才将人送出京城。” “老夫人心疼儿子怕受许家牵连,想要斩草除根,谁料被许贞侥幸逃脱,十余年后其女手持宋家信物找上门来,宋鸿顾及旧情隐瞒邹氏,与你们二人合谋将其收容在府中。” “宋老夫人,宋三爷,你们可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许贞是谁。” 宋棠宁目光冷冽,那本是温弱的脸上弥漫着寒霜,所言每一句都如同利刃,剐得宋家几人血色消退。 “你们明知道宋姝兰是谁血脉,为保宋鸿官声,却将其强塞给我父亲。” “宋鸿仿照我父亲笔迹留下所谓书信,宋瑾修偷盗我父亲遗物佯装信物妄图诓骗于我,你们跟铖王勾结,要挟安州郡守伪造宋姝兰籍书,为其遮掩逆犯之女的身份,更妄图借旁人口舌逼我回府,这般卑劣无耻,你们怎敢指责我心肠狠毒?” 宋覃脸惨白,宋老夫人也万没想到许贞的事情时隔多年居然会被人掀了出来,明明当年知情的人早就死了干净,宋棠宁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此时哪还有半点先前狠厉模样,强撑着恼怒色厉内荏:“胡说八道,什么许贞,什么戾太子旧臣,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老夫人兀自强辩:“宋姝兰生母的确姓许,可是跟什么戾太子毫无半点关系,她母亲就是个低贱妓子,只因太过卑贱又勾引我儿乱了德行,险些坏我宋家名声,我才不准她入府将人撵出了京城,可谁想她居然怀了孩子,十余年后还找上门来。” “你伯父是门下侍郎,天子近臣,他要承继国公府爵位,身上绝不能有这般污点,我是与你伯父将宋姝兰塞进二房,可那也全都是为了国公府前程,为了能够保住宋氏一族显赫,让你嫁进陆家之后也能有娘家可以庇佑。” “哪就跟什么谋逆之事有关?!” 宋老夫人嘴里的话越说越顺,就好像真的是宋棠宁胡言乱语,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许贞似的。 “棠宁,祖母知你气愤,可我与你伯父特是被逼无奈,你父亲已经没了,国公府往后只能靠着你伯父和阿兄,若是叫人知道他曾经有一段这般露水姻缘只会误了宋家。” “我也是无奈才将宋姝兰入在你父亲膝下,你恼我恨我都可以,可是你怎能这般污蔑我们,与戾太子牵扯是何等大罪,若叫陛下知晓那是要抄家灭族的,宋家上下谁也逃不掉。” 她在提醒着宋棠宁她也是宋家人,若宋家落罪她也逃不掉。 “棠宁,别胡闹了。” 宋棠宁看着短短时间就编造出整套说词的宋老夫人,看着她将宋姝兰生母的身份编的天衣无缝。 要不是证据确凿,又有萧厌和顾鹤莲调查在前,看着她这幅满是无奈又气愤的模样,她恐怕都能信了她。 难怪上一世他们能将她骗的团团转,难怪他们能哄着她夺走了阿娘遗物,他们帮着宋姝兰名扬京城,帮着她拿走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踩着她的尸骨将她送进了陆家。 棠宁眼中浮出戾气:“宋老夫人这嘴当真是厉害,只可惜我不是刑司,老夫人这些话,还是留着去牢里说吧。” “宋棠宁,你是宋家的人!!”宋老夫人见她油盐不进顿时厉道:“你以为宋家毁了,你能得了什么好?!” 宋棠宁嗤笑:“谁说我是宋家的人?” 宋老夫人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宋棠宁冷笑:“意思就是,与你们这等无耻寡情之人同族,我觉得羞耻。” “先前铖王府中我已经当着宋瑾修和所有人的面自逐出宋氏一族,从此往后我与父亲跟便不再是宋家人,你们宋家生是死都与我毫无干系,你们就好生陪着宋鸿去牢中辩解许贞身份,看刑司大牢的严刑酷吏能不能信了你口中那套说辞。” “妓子……” 呵! 她满是嘲讽地看向宋姝兰:“你费尽心思回到宋家,百般手段抢夺属于我的东西,如今我便将这些全都给你。” “宋姝兰,你赢了。” 第70章 别怕 宋棠宁轻飘飘的一句“你赢了”让得宋姝兰脸上血色全无,那满是嘲讽的“赢了”二字,更像是狠狠一耳光落在了她脸上。 这一直都是她想要的。 她嫉妒宋棠宁的出身,嫉妒她与生俱来的尊贵,她满是怨恨不甘觉得凭什么同是宋家血脉,宋棠宁就高高在上,而她却只能是一滩烂泥。 她想要代替宋棠宁成为宋瑾修他们掌上明珠,她想要好更好的生活,想如同宋棠宁一样成为众人瞩目和荣光聚集所在,所以她自从踏足宋家开始,就费尽心思抢走她身边的一切,想将宋棠宁踩在脚下。 可是她从来都不是想要这种赢。 她要的是众人钦羡的富贵,她想要的是高高在上的人生,而不是跟着宋家这些人一起成为阶下囚,从此暗无天日。 宋老夫人他们也是难以置信,怎么都没想到宋棠宁居然会断亲。 她居然自逐出府。 她怎么敢?! 萧厌站在一旁任由满身戾气的小女娘发泄着心中怨怒,待她说完之后才冷漠出声:“把人押去刑司,封了宋家,等候陛下处置。” “你们敢,我是门下侍郎的母亲,是朝中诰命,没有陛下的旨意,萧厌你怎敢让人拿我!” 宋老夫人嘶声狰狞,可是根本没人去听她的话,那些黑甲卫上前押着她就朝外走,那丝毫不留情的动作疼得她尖叫。 “宋棠宁,你是不是疯了,宋氏是你族群,你居然真想毁了宋家,你这般金尊玉贵的女娘离开宗族就是无根浮萍,而且你这般忤逆不孝,你父亲就算是泉下有知也会不得安宁……” 砰! 黑甲卫刀鞘抵在宋老夫人背上,她整个人趔趄着朝前,眼见着宋棠宁神色冷漠丝毫没有动容,她脸上厉色被惊慌取代。 “宋棠宁,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祖母,我是你嫡亲的尊长,你不能这么对我……”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宋老夫人发髻散了,衣衫也乱了,不断挣扎。 宋覃也是满脸惊恐的哀求:“棠宁,棠宁你饶了我。”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只是小小的一件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要是早知道这样他当初说什么都不会带宋姝兰回来。 他满是悔恨不甘,待到被人押着路过宋棠宁身边时,拼命拽住她胳膊。 “许贞的事情跟我无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你祖母和大伯做的,我只是将宋姝兰带回府里把人送去了大房,我从来没有想要冤害你父亲,是你大伯他们威逼于我,我才不得不替他们隐瞒。” “棠宁……棠宁你相信三叔……三叔一直都是最疼你的,瑾南最是疼你,你四妹妹也还那么小,你饶三叔一回……” 砰! 萧厌见棠宁被拉拽着歪了身子,一脚踹在宋覃腿腕上将人踢翻在地,这才伸手虚揽着棠宁肩头将小姑娘护在身后。 “原是忘记了宋家三房还有其他人,宋三爷倒是提醒本督了,你放心,本督会尽快送你妻儿入狱跟你相见。” 宋覃瞬间脸色惨白,趴在地上就欲哭求。 萧厌不耐:“堵了嘴,拖出去。” 一团东西直接塞进了宋覃嘴里,噎得他险些闭气,两名黑甲卫拖着人就朝外走,宋姝兰惨白着脸被人绑了镣铐跟在后面。 她面如梨花眼泪扑簌,哭的好不可怜,只可惜会心疼她落泪的那些人没一个在这里,也没人能够庇护得了她。 身后押着她的那些人对着弱质纤纤容貌娇美落泪的女娘时也与旁人无异,推攘间动作粗鲁至极。 …… 黑甲卫上门动静不小,宋国公府所在的又是城东繁华之地,此时外面早就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当见到黑甲卫押着衣着富贵却满是狼狈的宋老夫人他们出来时,人群里瞬间喧闹起来。 “是宋家老夫人,还有宋家三爷……” “怎么回事,这宋国公府的人是犯了什么事了,怎么会有黑甲卫入内擒人?” “是啊,这可是国公府,怎么说抓就抓了?” 黑甲卫立于门前,扣着宋老夫人扬声说道: “门下侍郎宋鸿勾结戾太子旧臣,谋逆犯上,与逆贼之女诞下血脉,为遮掩身份伪造籍出更名为宋氏姝兰,充做二房宋熙之女,借其谋害二房嫡女宋棠宁,图谋荣太傅所留遗物。” “今经二房之女检举,亦有知情之人揭发,宋氏藏匿逆犯罪证确凿,着将其逮捕下狱,等候陛下圣裁。” 哗—— 围观的那些人都是瞬间沸腾。 先前宋国公府那事闹的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宋姝兰是谁,又有谁没听说过宋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谋害嫡出的事情? 这事儿本就已经足够惊奇,没想到今天居然又来了反转,那宋姝兰根本不是那宋熙之女,竟然是宋鸿的女儿,而且还跟戾太子一案逆犯有关。 这宋家疯了不成? 众人瞧着被陆续押解出来的宋家人,瞧着宋老夫人发髻凌乱地被缚上铁链,就连宋覃和他身后那年轻女娘也没幸免。 有人压低了声音:“这宋国公府怕是完了。” 担上谋逆之名,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人群唏嘘,也有暗骂宋鸿无耻的,却也有那迂腐之人低声斥道:“宋鸿是错,可宋家二房那小娘子也未免太过心狠,她这般状告尊长简直不孝。” “我呸。” 这话才刚落,旁边就有人冷笑:“宋家人都不要脸的都踩在人家亡父棺材顶上了,连死了人都不放过,宋小娘子告他们有什么不行?” 先前京里头的流言谁不知晓,那宋家二爷都被诋毁成了什么样子了,那宋小娘子更是险些被宋家人害的没了性命,更何况那宋鸿可是谋逆。 “戾太子当年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宋家敢跟戾太子勾结那就是该死,你替宋家人说话,难不成还觉得他们藏匿逆犯是对的,还是觉得戾太子是明主?” 先前说话的那年轻书生顿时脸色大变:“你休得胡言,我几时说过这话?!” 第71章 他家小海棠像是管家婆 戾太子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当年那场宫变之下京中更是血流成河,谁敢牵扯到这种旧案之中。 那人原也只是仗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习惯与人唱反调博取关注,此时见着周围人都是看着,他心头生寒。 “宋家所为自是该死,可也非那宋娘子该来提及,古语有云亲亲得相隐匿,子告父,告亲长,皆是大不孝。” 他恼怒狠狠一甩袖子:“我懒得与你们这些粗鄙之人分辨。” 那人义正言辞地说完,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就跑了。 先前话的人忍不住就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 读书读傻了吧! 宋家门前陆续有人出来,人群里只片刻就没人再去管方才跑掉的那人,他们只踮着脚瞧着那些缚着镣铐被推攘出来的宋家人,低声议论着宋鸿谋逆。 国公府中,宋茹则是脸色苍白,见着宋棠宁朝她走来,身子都在发抖。 “二……二姊姊……” “别怕。”棠宁轻声安抚。 宋茹紧紧抓着袖口,削尖的下巴绷得极紧,眼见着祖母、父亲皆是被人带走,而她则是被宋棠宁带着到了世安苑。 等瞧见萧厌命人帮着宋棠宁清点世安苑内的东西,棠宁却只带着她站在一旁,宋茹心中虽有些无措,却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宋棠宁并没说太多寒暄之言,而是开门见山:“阿茹,多谢你那天夜里提醒我,宋瑾修盗取我父亲之物。” 宋茹小脸泛着苍白,闻言原是想像往日那样佯装不懂,或是假装不知道宋棠宁在说什么,可是对上她漆黑的眼眸,她到底还是低垂着脑袋呐呐。 “我……我没说什么,是二姊姊聪慧,跟我没关系的……” 她声音极低,那天夜里她说得含糊,连她自己都觉得未必能听得懂,她心有不安:“我不敢跟二姊姊说阿兄的事,二姊姊不怪我就好。” 宋棠宁见她垂着头满是怯弱,放轻了声音。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你?” 宋茹紧张的捏着手指,就听得身前人说道:“阿茹,我知你处境的。” “你在宋家不易,心有顾虑是对的,我与宋瑾修他们决裂旁人难辨真假,所有人都觉得我只是任性置气,早晚是要回来宋家。” “你明知提醒我可能会被宋家人知道,却依旧能顾念姊妹情谊冒险过府,我已经很感激了,又怎么会觉得你做的不够?” “二姊姊……” 宋茹有些错愕的抬头,随即眼眶微红,那本就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宋棠宁瞧着只比她小不到两岁,却瘦的有些过分的女孩儿,尽量放轻了声音。 “宋家此次逃不过去,宋鸿收容逆犯与戾太子勾连,罪名一旦落实定会被陛下严惩,宋家上下也逃脱不掉,可你无辜,不必牵涉其中。我与萧督主商议,可以让你以首告的身份与宋家撇清关系,往后留在积云巷与我住在一起。” 萧厌站在门外,原是以为棠宁会直接将两个选择都说与宋茹,可没想着她丝毫没提另外一个,他愣了一瞬,喉间轻笑出声。, 他能看得出来这朵小海棠很是在意宋家这个庶女,可哪怕在意,她也依旧不愿让他冒险。 这小孩儿倒真是如她所说,切切实实的在护着他。 耀阳盛眼,落在世安苑内打出片片光影。 棠宁没有留意到不远处萧厌的目光,只是对着宋茹说道:“你若以首告的身份脱离宋家,虽会落得个心狠之名,难免被人议论几句,可是宋家谋逆在前,宋覃对你也是刻薄苛待,你大义灭亲占着正理。” “我会让阿兄帮你跟陛下讨个恩赏,让你能够离开宋家入我阿娘膝下,从此往后我阿娘便是你阿娘,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与宋国公府再无干系。” “你随我一起住在积云巷,我会竭尽全力护你安好,也绝不会让人欺辱你半分,所以阿茹,你愿不愿意留在京中跟我一起?” 宋茹听着这番话只觉神色恍惚,她愣愣看着身前的宋棠宁,小嘴微张。 那怔愣模样落在宋棠宁眼中,让她轻抿了抿唇:“当然如若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再另想办法……” “我愿意的!” 宋茹蓦地回神,见宋棠宁抬眼惊讶,她小脸涨的通红:“我愿意的,二姊姊,我真的愿意。” “我,我可以不入二婶婶膝下,我想离开宋家。”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她不敢贪慕二夫人的尊贵,更不敢去肖想能成为荣家长女的孩子。 宋茹只是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才得来能够脱身的机会,满是紧张的拉着棠宁的袖子结结巴巴说道:“二姊姊,我想离开宋国公府,我,我不怕背负恶名的,更不怕旁人议论……” 她想离开。 宋棠宁看着向来都胆小怯弱的小姑娘脸颊涨红,连说话都大声了许多,那微带些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迫切,丝毫不惧于离开宋国公府后会遭遇的流言蜚语。 棠宁一直提着的心缓缓安定了下来,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萧厌:“阿兄。” 萧厌袖袍垂在身侧,慵懒出声:“本督会与陛下提,让她脱离宋家,入籍云巷棠府。” 棠宁雪腮露出笑来:“谢谢阿兄。” 她扭头朝着宋茹便道: “阿茹,你听到了吗,往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唤我阿姊,你与我一样是荣家女娘,往后没人再能欺负你。” 宋茹满是呆怔的瞧着宋棠宁,看着她因她答应与她一起毫不掩饰的笑意,低声喃喃:“阿姊……” “嗳!”棠宁伸手抱了抱宋茹:“阿茹乖,阿姊疼你。” 身前的怀抱太过温暖,那抱着她的人如同炙阳肆意挥洒着温暖,宋茹眼睛一点点泛红,一股莫名热流缓缓在心头弥漫开来。 她自出生起便被人不喜,所有人都道她是灾星,连父亲也嫌弃她的存在,将她视为污点恨不得将她凭空抹去。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也从来没有人会这么高兴与她同处,就好像能当她阿姊是件让人高兴至极的事情一样,这种在意让她慌乱无措,却又止不住的欢喜。 她试探着轻轻拉住宋棠宁的袖子,想起那天夜里那暖了她肠胃的点心,嘴角轻轻,轻轻的抿出小小的酒窝来。 “阿茹也会保护阿姊。” 棠宁瞬间笑弯了眼。 待到两个小姑娘分开,萧厌目光只在那露出个发璇,像是鹌鹑似的宋茹脑袋上掠了一眼,就朝着棠宁说道: “这些人留在这里帮你清点你父母的遗物,若少了什么记得摘录下来,回头宋家抄家的时候替你补足。” 他将抄家说的理所当然,仿若只是随手之事。 “待会儿你随他们将东西带回积云巷,本督先进宫一趟,去擒宋鸿,也得将宋家的事情回禀陛下。” 棠宁也知轻重:“阿兄你去忙你的,我等下和阿茹自己回府。” 萧厌扭头朝着一旁道:“护好女郎。” “是,督主。” 劲薄修长的身形朝外走去,见萧厌快要出了院门,宋棠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开口:“阿兄。” 萧厌停下来回头。 “晚上早些回来,我让厨房做好吃的。” 萧厌瞧着小姑娘满是开心的明媚模样,眼底浮现出涟漪波澜,温软了凛厉清冷的眉眼:“知道了。” 小小年纪,倒是像管家婆了。 他踏出院门,眼底带着笑:“待会儿进宫叫御膳房的人做些甜糕,晚些时候带回府。” 缙云低笑:“督主疼女郎。” 萧厌扬唇:“养小孩儿。” 他愿意纵着他家小姑娘在蜜糖罐里打滚儿。 第72章 入宫“请罪” 京中向来都没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人,更何况是宋国公府谋逆这么大的事,先前城王府赴宴的宾客才刚各自回府,还没来得及消化城王府内见到的一幕,就陆续听闻萧厌带着黑甲卫“抄”了宋家。 宋国公府上下皆是被带回刑司,就连宋鸿也在当值时被人擒走,那阵仗吓坏了不少朝臣,消息传出来后更是让所有人哗然。 萧厌进宫去见安帝时,安帝正在玉华池边喂鱼,他手里捧着个螺旋纹瓷罐,倚在栏边抓了把鱼食扔进池子里。 鱼食窸窣着落水,那池中的鲤鱼嗅着腥味瞬间翻腾着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各色鳞纹围堵成堆,鳍尾煽动出粼浪,那些鱼跃出水面拼命争抢着上面漂浮的食物,原本清亮的池水也片刻浑浊。 “微臣叩见陛下。” 萧厌跪下请安,安帝却没如过往叫他起身,反而只凝神望着池子里。 又一把鱼食扔下去,水里的鱼儿抢得更加凶猛,等过了不知多久,那些鱼儿翻滚着重新沉入水底,看累了的安帝才回过头来:“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乱子?” 萧厌低头:“陛下恕罪。” “恕罪?你说的倒是轻巧!”安帝沉着眼:“你抓人倒是痛快,可曾想过后果,那宋国公府是先帝赐下的勋爵,就是朕想动他们都得思虑再三,你倒是好,连回禀都不曾回禀就直接带着黑甲卫将人抓了。” “你可知道就这一个时辰,有多少人进宫来跟朕弹劾你萧督主豺狼冠缨,仗势横行,朕让你统帅黑甲卫统管枢密院,不是让你这个混帐东西视朝廷法纪于无物!” 安帝说到怒时,抓着手里的鱼食就朝着萧厌砸了过来。 那碾碎满是腥味的饲饵让得萧厌侧了侧脸,等回头时,垂眸低声道:“微臣知道陛下会护着微臣。” 安帝闻言险些被气笑:“朕砍了你脑袋还差不多。” “陛下不会的。”萧厌声音温和,仿佛没看到安帝怒意,只是就事论事:“陛下若真要砍了微臣,何必跟微臣说这么多,至于朝中那些人,他们不服微臣已久,微臣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也照样唠叨。” 安帝瞪他:“你既知道他们心思,还给他们借口?!” 他说话间将手里的鱼食罐子扔在桌上,旁边立刻就有宫人端着盛了水的金鳞纹铜盆让他净手,萧厌见状直接起身接过了那盆子,哪怕有水溅到了脸上,他也仿佛全然不知,只待安帝洗完手后转身取了帕子让他擦干了手。 外间有宫人送了茶具过来,萧厌接过后便放在桌上替安帝煮茶,安帝见他这般熟稔伺候的样子,心里头怒气倒是散了些,也没怪罪他擅自起身的事情,坐于萧厌对面皱眉道:“为什么突然去动宋家的人?” 萧厌道:“宋鸿与戾太子旧臣勾结。” 安帝睇他一眼:“少跟朕打马虎眼。” 宋国公府这事儿说大也大,宋鸿违逆先帝旨意调换逆犯,将本该处死的人偷天换日出来,这般大不敬说是谋逆也不为过,可关键是,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在位的是先帝不是他,戾太子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别说一个无甘紧要的逆犯之女,就算是戾太子还活着,那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宋鸿这事若是追究也顶多就是年轻时的一桩风流债。 萧厌为此就动用黑甲卫大闹宋国公府,还被一堆人抓了把柄,这根本就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安帝沉声说道:“戾太子早不成气候,你岂会为着这点事情就落人话柄。” 萧厌拿着茶匙轻轻拨弄着炉上的茶汤:“戾太子是不成气候,可那到底是先帝曾经下旨严惩的逆贼,宋鸿违逆先帝圣意,调换逆犯之女,其罪不能不罚,否则将来人人效仿,陛下威严何在?” 他面容隐在升腾的烟雾里,透出几分冷淡。 “况且,此事还与铖王和陆家有关。” “铖王这些年看似安份,暗地里却与世家往来,跟皇后娘娘和四皇子也颇为密切,至于陆家更是仗着世家之首屡屡朝堂逼迫陛下,陆崇远奸猾不逊。漕粮的事情陆家太过谨慎,一时片刻难有进展,可若能就戾王旧事参他们一本,陛下也能够就此治罪,朝堂之上多少能松缓几分。” 安帝闻言眉心紧蹙:“你是说,宋家这事陆家也有份?” “有没有份微臣不清楚,可眼下无疑是对付陆家最好的机会。” 见安帝微眯着眼看他,萧厌搅弄着炉上茶汤。 “当年先帝命他们清剿戾太子一脉,凡东宫臣属尽皆处死,宋鸿能将许贞换出,堂而皇之将其豢养在京中,若说这其中无人帮忙怎么可能?” “况且就算当年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是宋鸿想了其他办法钻了空子,可是此话传出去有谁会信?特别是铖王,他先是放跑了逆犯之女,与宋家结亲,后又威逼地方官员伪造籍书替宋氏遮掩。” “知情的说他是顾虑铖王妃不愿被宋家牵连,不想失去宋家这么一个显贵的姻亲,可若是不知情的闻听铖王这段时间所为,谁会相信他是无辜的,陛下会信吗?” 当然不信。 安帝微眯着眼轻抚手中挂上的菩提珠串,脑海里却是在想刚才萧厌的话。 铖王堂堂亲王,身份尊贵,那宋家不过是臣子之家,有什么能耐能让铖王铤而走险去帮他们。 要是不知内情乍然闻听铖王所为,世人都会去想,他定然是知道宋家有问题,才帮着他们隐瞒遮掩,他更说不定是与当年的案子有关,甚至是与宋家人勾结故意放走逆犯,所以时隔多年那许家血脉出现时,他才会为了宋家去欺骗铖王妃他们,甚至还做出伪造籍书,编造宋熙过往这种让人不耻的事情。 茶汤逐渐沸腾,里头茶香弥漫整个水榭。 萧厌伸手撇去上面浮沫,朝着若有所思的安帝说道: “宋鸿有没有罪只能陛下说了算,铖王有什么资格去给宋家施恩?就算铖王真的什么都没做,他帮着宋家欺瞒陛下那就是罪过,更何况,当年与铖王一起清剿东宫叛逆的人,还有陆崇远。” 第73章 论揣摩帝心,无人能胜萧厌 萧厌点到即止,安帝眉心却是蓦地一跳。 他心思急转,脑子里已然明白萧厌的目的。 铖王也就罢了,安帝对这个弟弟从来都不算亲厚,他暗中与皇子、世家勾结,给个教训也是理所当然,最重要的是陆家,特别是陆崇远。 此人一直都是他心腹大患,伙同世家之人侵占朝堂,屡屡于政事之上威逼于他,让他如鲠在喉,若是能借此将人拖下水来,甚至让陆崇远落罪…… 安帝瞬间动了心。 萧厌了解眼前之人胜过他自己,见安帝神色松缓下来,他伸手将煮好的茶汤舀了些出来,轻缓落入桌上摆着的金线白瓷菊色盏中。 盏中汤色清亮,嗅之生香。 萧厌伸手将其推到了安帝面前:“其实微臣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陛下也知道微臣将那宋棠宁认作义妹的事情,其中虽说有些缘由,可在外人眼里那宋棠宁就是微臣的人,旁人皆知要让着几分,反倒是宋家视微臣如无物,屡屡寻衅欺压。” “微臣这人护短又好脸面,若是不能给宋家一个教训,那往后谁人还怕微臣,又有谁还会将微臣的话放在心上,人人都敢踩着微臣的脑袋蹦达。” 他眼底浮出冷戾之色,说话时也满是阴沉。 “微臣是陛下手中利刃,得陛下看重,替陛下震慑诸臣,若微臣这利刃折了锋芒不再让人生惧,那陛下还留着微臣有何用?一柄钝刀,谁会在意?” 萧厌将自己的野心和顾虑说的明明白白,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睚眦必报,他就是看不惯宋家欺辱他护着的人,不喜宋家折了他的颜面,所以才故意借机朝着宋国公府下手。 外间伺候的小太监听到萧厌这番话脸色微变,就连安帝身边站着的那近侍也是忍不住替萧厌捏了把冷汗。 萧督主怎能这般跟陛下说话,他就不怕陛下动怒? “你倒是敢说,这般挟私报复,不怕朕降罪?”安帝面上喜怒不辨。 萧厌平静说道:“微臣是什么性子陛下早就知道,是陛下将我从微末之时提携至今,无论任何事情我都不愿意欺瞒陛下,若是陛下怪罪我也愿意受着。” 他抬眼对上安帝时神色认真:“我如今所有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也只想当陛下最忠心的奴才,世间嫌隙皆是因猜忌开始,我宁肯被陛下降罪,也不愿意骗了陛下让您对我失望生疑。” 安帝听着萧厌直白至极的言语,心里妥帖至极。 先前萧厌说他是为了陆家和铖王才会对付宋国公府,安帝虽然动容却依旧有所犹豫,可他直接将自己私心说了出来,将他那份得势张扬、睚眦必报的性子坦露干净,他反而觉得放心。 他不在意眼前这个阉人嚣张跋扈,也不在意他有些小心思,毕竟这朝中京中,权贵官宦,想要朝上爬铲除异己的比比皆是,谁能没有半点私心? 只要他能时时刻刻记得,他身上的恩宠是从何而来,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只依靠着他这个皇帝,那就够了。 这人是安帝亲手提拔起来的,既无宗族可依,又无亲朋故友,他所有的身份和权势都是依靠着帝王恩宠,而他随时都能收回这份恩宠,让他一无所有。 这就是安帝能够信任萧厌,看重他胜过所有人的原因。 安帝端着茶汤看他:“你这奴才胆子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跟朕说。” “那陛下可会罚奴才?” “就你会打蛇顺棍上,这脸皮倒是厉害。” 安帝横眼骂了一句,没好气道:“别以为你糊弄朕几句朕就能不罚你,你无诏擅闯国公府,擒拿朝中三品大员,自个儿去领十板子,若有下次,小心朕扒了你的皮!” 萧厌不以为意,只问:“那宋家的事情……” “宋家那边就照着你说的去办。” 安帝端着杯盏喝了一口茶后,眸色冷漠:“宋鸿勾连戾太子旧臣,宋家上下欺君罔上,那国公府的爵位他们也不配留着,彻查许氏之事,若一切属实定当严惩。” “至于铖王和陆崇远……” 他面色冷沉,带着一丝狠厉, “铖王老实了这么多年,朕顾念兄弟情谊未曾苛待过半点,他却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仅私下与朝臣往来,还暗中掺合世家的事情。” “还有陆崇远,当年先帝对他那般信任,将戾太子一案全数交由他来处置,可他却捅出这么大的漏子,罔顾先帝信任,你好好去查查宋鸿跟那许氏的事,若铖王和陆家当真牵扯其中,定不轻饶。” “是”。 萧厌拨弄着小炉上的茶汤,眼帘轻垂。 世家就是安帝的死穴,陆崇远更是安帝眼中钉,只要跟陆家有关,别说只是舍掉一个宋国公府,就算是铖王又能如何。 只可惜,无论是铖王还是宋鸿,他们都看不懂这一点。 玉华池边风景极好,微风拂过水面,午后暖阳落在其上一片粼粼波光。 萧厌替安帝重新添了茶汤,才说道:“还有一事微臣想要奏请陛下。” “宋家三房有一庶女,是宋覃醉酒后与一卑贱女奴所生,这些年宋覃对她极为苛待动辄打骂,这次微臣能得了宋家的证据,也多亏了此女。” “她与微臣带回去那义妹算是同病相怜,微臣那便宜妹妹又是个心软的,缠磨着微臣想替那庶女求一份恩典,免得她无辜被宋家牵连。” 安帝听他一口一个便宜妹妹笑起来:“你这人真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人家唤你一声阿兄,你倒是这般嘴毒,而且就是这么点事情,你自己办了就是,找朕作甚。” 萧厌皱眉:“宋家是谋逆的罪,要赦也是陛下开口,微臣怎能越俎代庖。” “你这会儿倒是知道问朕,该规矩的时候胆大包天,能徇私时倒守起规矩来了。” 安帝摇摇头:“你既说她检举宋家有功,那便准其特赦,宋家之事不必株连,还有那宋棠宁,她既脱离宋家,也不必受宋家之事牵扯。” “多谢陛下。” 萧厌替安帝添了茶汤,目光扫过安帝红润的有些过分的脸:“陛下近来瞧着精气旺盛。” 安帝闻言顿时心情舒朗:“你也觉得?朕也感觉自己身子骨松泛了许多,整个人都觉得轻便了。” 多亏了萧厌让人寻来的金丹,让他觉得自己仿佛都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前段时间的疲惫都少了。 安帝想起那些让他龙精虎猛的丹药,瞧着萧厌时神色和煦下来。 跟朝中那些只知道跟他作对的老家伙比起来,萧厌虽是阉人,却对他忠心许多,也不枉他这般看重。 安帝说道:“朕会下道旨意给你,既然抓了宋家的人,那便索性将宋家封了,好好地查,查清楚,别叫人说嘴。” 萧厌温声道:“微臣领旨。” …… 第74章 铖王禁足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宋家突被下狱,宋鸿被擒,黑甲卫无诏锁拿三品大员本就违制,所有人都在等着宫中的反应,看安帝如何惩处,可当知道萧厌进宫面圣之后,不仅安然无恙的出来,甚至还拿到查封宋国公府的诏书,直接将整个国公府封禁。 世家一系的朝臣都是气得跳脚。 “那萧厌仗着枢密院横行无忌,无诏擅闯国公府拿人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陛下居然只赏了他十板子?陛下他是不是疯了!” “我看陛下分明就是被这阉人给迷了心智了,那国公府他随意就闯,宋鸿说拿就拿,那等下次他是不是连我们这些人也能随意揉捏,这朝中往后全都是那阉人的天下了!” “陆公,此事绝不能轻纵!” “是啊陆公,那萧厌本就跟咱们不和,绝不能纵他如此狂狷。” 有人愤愤,同样也有人心中不安。 “陆公,陛下如此偏听偏信,纵容阉佞横行,此风决不可长,而且陛下近来越发倚重枢密院的人,那萧厌手下如同疯狗咬着咱们不放,已经毁了好几条咱们先前数年才养出来的赚钱路子,若不能将那萧厌驱出朝堂,世家利益受损,咱们早晚会被逼得退无可退。” “陆公,您得想想办法。” 陆家书房之中坐着七八人,皆是世家出身的官员,虽然官职各有不同,可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却是几大世家在朝堂的命脉和利益。 他们这些人与陛下交锋也有数年,一直都占着上风,世家更是一度压过皇权,其显赫就连谢氏皇族也得暂避锋芒。 可是自从那个萧厌出现之后,先是将他们安插在宫中的人拔了个干净,后来枢密院又落于他手,原以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太监,可谁知道居然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那人心性狠辣手段凶残,行事肆无忌惮。 安帝多了萧厌后一反往日姿态变得格外强硬,虽然依旧不敢直接与世家对上,可是皇权却在逐渐增强,不断挤压着原本属于世家的利益。 光是先前漕粮的事情,为保族中他们不得不断尾求全,损失的利益就足有数十万两,再加上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被萧厌的人穷追不舍拔掉的那些经营多年的路子,各大世家都是损失惨重。 “陆公,再这么下去,那阉人当真就要欺到咱们头上来了。” 屋中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陆崇远坐在上首垂眸饮茶,那茶汤里浮着叶渍,入口微苦。 待到众人说了半晌发现一直不得回应,崔家家主崔林抬头看着陆崇远皱眉:“陆公,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把什么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陆崇远放下杯盏,瓷底落于桌面发出轻微碰撞的声音。 “萧厌针对世家已不是一日两日,陛下有心铲除世家收拢朝权,他不过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条疯狗,听从陛下旨意行事,就算张狂了一些,你们难道还能期待陛下自断一臂拔了那疯狗利爪?” 众人闻言都是憋屈,崔林皱眉:“那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是啊陆公。”另外一人接话,“那萧厌猖狂已久,好不容易才抓住他把柄,为何不借此机一举将人拿下。” “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们厌恨萧厌已久,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安帝不愿严惩又能如何,萧厌所做之事处处违制,就算是安帝也不能违逆规矩偏护太过,否则御史台的人就饶不过他! 陆崇远眼见着几人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对付萧厌,甚至打算将御史台的人也拉进水里来,他神色有些复杂。 “你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你们以为那萧厌为什么叫做疯狗,你们还真当这事由得着你们追究?这事情就算你想算,他也未必肯。” 崔林闻言皱眉:“陆公这话什么意思?” 陆崇远看着他:“你可还记得,萧厌锁拿宋家人时,用的是什么罪名?” 崔林愣了下,随即脸色顿变。 “当年戾太子谋逆不成,火烧禁宫自焚而亡,其逆案牵连者无数,那时奉先帝之令清剿逆犯的都有谁想必不用我提醒,诸位从中谋了多少好处,想来也都心中有数。” 陆崇远眼见着崔林脸色难看起来,又抬眼看向眼神闪烁的其他人。 “你们以为萧厌为什么会突然动宋国公府,难不成还真只是因为那宋鸿豢养了个逆犯之女的外室,欺压了他萧督主新收的义妹,还是因着宋家屡屡冒犯,他一时激怒替那宋棠宁出头?” “萧厌要是真的这般冲动易怒,又哪来的本事逼迫我等至此?” 崔林闻言心中一跳:“你是说,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陆崇远声音冷沉:“宋家,宋鸿,都只是个引子,他不过是想要借着宋鸿来对付世家,先前漕粮一案线索断了,他想要借此追究不易,可如果宋鸿以谋逆入罪,那当年清剿戾太子一案的人谁也逃不掉。” 屋中众人脸色都是变了。 “不会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是啊,当年的事早就时过境迁,戾太子都死了多久了,况且若非戾太子出事陛下怎能登基,他怎会任由萧厌追究此事……” 说话那人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间突然有人敲响房门。 “父亲,是我。”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房门被推开后,陆崇远的长子陆肇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脸色极为难看。 “父亲,方才宫中传出消息,铖王因仗势威逼地方官员,帮着宋家遮掩逆犯身份被陛下申饬。” “陛下已经下旨令萧厌严审宋家谋逆一案,查抄宋国公府,在案子审结之前,铖王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陆崇远闻言脸色顿沉,其他几人也是都是纷纷色变。 皇室之中仗势欺压地方官员,让其大开方便之门谋取私利的事情从来不少,哪里就值得安帝单独下旨申饬禁足。 最重要的,铖王当年也曾参与戾太子一案。 陆肇有些着急:“父亲,那萧厌擒了宋家的人也就罢了,如今连铖王也遭陛下训斥禁足,眼下外间都盛传铖王跟宋家勾结调换逆犯,欺君罔上,如若他们当真想要借着宋家的事来追究往事,那我们……” “天还没塌,慌什么!” 陆崇远皱眉斥责了长子一句后,才沉声道:“三郎呢?” “在府里。” “让他来见我。” 虽然不知道父亲找自家嫡子做什么,却还是连忙答应下来,转身就匆忙出去让人去找陆执年。 这边陆崇远抬眼对着屋中脸色各异的几人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宋国公府只是个引子,萧厌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宋家,你们与其想着怎么在宋家事上动手脚弹劾萧厌将他驱逐出朝堂,不如想想该怎样才能让宋家的事牵连不上你们。” “我知道你们近来有些人跟皇室里的人走的近,其中不乏有跟铖王私下往来的,眼下铖王已经被萧厌盯上,你们最好回去将自己的尾巴清扫干净,要不然回头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保不住你们。” 在场有几人心里一跳,崔启正更是下意识道:“陆公这话说的,我们几家向来同气连枝,也一直以陆公为首,支持皇后娘娘跟四皇子,我们无端跟铖王往来做什么?” 陆崇远闻言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明明已经年迈,眼尾全是风霜褶皱,可那眼神却是锐利的仿若能将人一眼看透。 崔启正原本还强撑着与他对视,可片刻后脸上就有些绷不住。 陆崇远见状也没拆穿,只收回目光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们一句,几大世家之所以能绵延百年不曾衰退,就是因为同进退才能无人敢掠锋芒,你们想要谋求利益可以,可是若有人损了世家大局,就休怪我无情。” “宋国公府和萧厌那边我会想办法应对,你们自己扫干净自己的尾巴,若真被人抓住错处落得城王府下场,断尾求生的事情想必诸位也能体谅的,对吗?” 先前还七嘴八舌议论的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崔启正听着陆崇远的话后更是绷紧了下颚。 陆崇远是在警告他们,也同样是在威胁。 可他们都知道陆崇远这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们危及世家利益时,陆崇远是真的能做得出来毫不犹豫就舍了他们,这也是几大世家间早就有的默契。 …… 从陆家出来,其他几家的人就先行回府,崔启正则是却是在一安静之地与另外两家的人碰头。 京中世家与陆家能联手的共有七家,其中陆家为首,崔家次之,祁、罗、王、李、冯五家都在伯仲之间,李家和冯家比起其他三家又要稍次一些。 冯家如今当家的是刚掌家不久的冯秋荔,也是几家之中掌权年纪最轻的,他见到崔启正后就沉声问:“崔公,陆崇远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李家那人本就惴惴不安,听到冯秋荔提起“陆崇远”三字,脸上更是发白,连说话都有些发抖: “是啊,陆崇远是不是都知道了?我们私下跟二皇子来往,还让铖王从中牵线,眼下铖王出事要是攀咬我们,到时候陆崇远若知我们暗中所为,怕绝不会饶了我们。” 陆崇远虽然年迈,可他有多心狠他们是清楚的。 漕粮出事他为保京中毫不犹豫就舍了江南上下数十人,一夜之间将其屠戮灭口,就连京里头官员也被舍了不少。 四皇子是陆家选定的储君,也是世家早有默契选定辅佐的人,他们如今却是转投了二皇子,要是被陆崇远知道,那后果…… 崔启正虽比陆崇远年轻些,可今年也已五十好几,见着李家那人神情惶惶大有退缩之意,他皱眉说道:“饶不饶又能如何,事情都已经做了,哪还由得我们退缩?” 见他面色发白,崔启正绷紧了下颚。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就算陆崇远当真发现了什么又能如何?” “他陆家是厉害,可我们三家也不是吃素的,陆崇远如果真敢因为这个就与我们发难,那我们也大可直接跟他翻脸,他不敢拼着折损陆家跟我们殊死相斗,白白便宜了旁人的。” 见那人依旧迟疑着不吭声,崔启正眸色泛着冷:“这种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你如果真的怕了,那就走吧。” “我其实无所谓辅佐于谁,崔家虽不如陆家,可无论是谁上位想要自保都不是难事,陆家也未必敢动我们,可是你们李家……”他顿了顿,“世家之间同样弱肉强食,别忘了贺家当年是怎么没的。” 那李家家主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贺家原本也是世家之一,当年在京中朝堂的地位比陆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就是如此鼎盛之家,只因为与其他几家利益相悖,且掌权之人太过心慈手软将百姓利益居于世家之上,就被其他几家联手“驱逐”。 当时贺家被查明与戾太子谋逆有关,满门被灭,子孙尽亡,外间尽道贺家家主一步踏错毁了百年家族繁盛,可惟有他们心中清楚,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勾结戾太子。 那不过是因为阻碍了陆家利益,被人陷害。 弱肉强食从来都不只是在外间,世家之中同样也有。 冯秋荔见李家家主脸都白了,连忙在旁说道:“崔公说笑了,我们既然选择跟随崔公,那就绝不会反悔。” 他扭头看向身旁李家那人, “李世叔,陆家从来都未曾想过提携任何人,他们吞食了贺家之后才有今日,咱们几家的利益也在不断被陆家压榨侵蚀。” “如崔公和其他几家也就算了,可你们李家跟我们冯家本就已经势微,族中一日不如一日,如果不想办法让自己向前,恐怕早晚会被挤出世家之列,甚至成了陆家和其他几家的养料。” 冯秋荔年轻的脸上满是野心和毫不犹疑:“陆崇远从不是良善,四皇子也未必会护着世家,与其相信他们还不如相信自己,只要我们三家联手,他也不敢轻易动我们。” 第75章 铖王妃有孕 见李家那人依旧犹豫,冯秋荔声音冷沉了些:“李世叔难不成还对陆家抱有幻想?” “先不提陆崇远方才既然已经开口,恐怕对我们的事情已有察觉,就算我们此时回头他也未必能放过我们,更何况想成大事,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风险,而且李世叔难道就真的甘心吗?” 他定定看着身前的李家家主:“同是世家之人,李家曾经也是大族,凭什么我们只能辅佐陆家血脉上位,凭什么只能仰仗陆家鼻息而活,陆崇远口口声声说我们几家同气连枝,可陆家当真做到了吗?” “我们几家无论做什么,都是陆崇远为主,有什么好处也都是陆家先占大头,留下些蝇头小利才归属于我们,陆崇远身居中书令位,陆家已经凌驾于我们之上,可他依旧还不满足,一旦等到四皇子登基之后,这京中哪还有我们几家立足之地?” 冯秋荔言语之间满是蛊惑,不断动摇着李家家主的心。 “皇权跟世家从来都不能共存,就像是安帝登基之前曾借世家之力,登基之后坐稳皇位就立刻翻脸,宁肯提携一个阉人也想要铲除世家收拢皇权,那四皇子将来也不会例外。” “陆家有血脉亲缘庇护,自然不怕,可是我们呢?” “所谓的同气连枝不过只是陆家想要拉拢我们辅佐四皇子的说词,可一旦等四皇子登基,他嫌弃世家碍眼之时,李世叔觉得陆家是会为着我们几家跟新帝翻脸,还是为着讨好新帝独揽大权,直接帮着新帝铲除了我们?” 冯秋荔每一句话都如同轰雷炸响在李家家主耳边,将他震得脸色愈白,原本生了动摇的心瞬间就拉了回来。 他不愿将李家置于那般境地,可是……“铖王那边……” “铖王不敢牵扯我们。” 冯秋荔声音笃定:“陛下本就厌恶世家,更不喜宗室与皇子走的过近,铖王因为宋家的事情已经禁足,若再将他替我们与二皇子牵线的事情扯了出来,那陛下绝不会饶了他。” “况且铖王表面上是与陆家交好的,当年戾太子那事也是他跟陆崇远一起惩办,我们其他几家顶多就是推波助澜而已。” “铖王应该清楚他要是闭嘴,陆崇远哪怕为着自保也会帮他解围,可一旦叫陆崇远知道他暗中替世家和二皇子牵线,那以陆崇远的性子说不定还会推萧厌一把彻底弄死了铖王。” 一个皇室亲王,对陆家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就连戾太子当年都…… 铖王又算是什么? 崔林满是赞赏地看了眼冯家这位年轻的家主。 世家向来是嫡子为先,绝不容庶子欺嫡,可冯家却是个特例。 冯家上一任家主只有一个独子,可刚及冠时就因意外早夭,冯家家主因爱子之死受了打击病重垂危,冯家却不能无主,冯家家主就只能从族中旁支过继同姓嗣子。 当时冯家光是合年纪又有能力的旁支嫡子就有近二十个,其他几房送来的年轻子弟中也不乏能力出众之人,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让一个年仅二十,父母早亡的庶出子给摘了果子。 冯秋荔从所有人中脱颖而出入了冯家家主的眼。 刚开始所有人都觉得冯家家主是疯了,也觉得冯家恐怕要就此衰败,冯秋荔也不显山不露水,进入冯家之后足足半年时间,一直都只低调留在冯家主身边照顾他于病床之前,丝毫没有半点野心谁都能欺负的样子。 可当半年之后冯老家主放权让他逐渐接管冯家之后,那些原本以为他是温驯小羊的人这才发现他就是一匹饿狼,冯秋荔只花费了不足一月时间就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族中不满他的人,收拾了妄图夺权的其他几房。 待到冯家那老家主病逝后,他也只用了几日就将族中家主更迭的动荡顺利安稳了下来,更是将冯家上下收拾的服服帖帖,几乎以冯秋荔马首是瞻。 这份能力才是崔林之所以选择冯家的理由。 见冯秋荔安抚住了李家家主,崔林在旁说道:“陆崇远不会让铖王有机会攀咬他,我也一样,就算铖王真的落罪,他也绝不敢吐露我们跟二皇子的事情。” 李家那家主闻听崔林这般肯定的言语,见冯秋荔也丝毫没有反悔的迹象,他原本惶惶不安的心这才安稳了下来。 “那就好。” 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不对,而且刚才方寸大乱的样子也太过丢人,李家家主话音一转:“其实我也不是怕了陆崇远,他再厉害难道还能真朝我们下手不成,我主要是不想这么早就与他们撕破了脸,白白便宜了萧厌那阉人。” 崔林和冯秋荔对于他强自挽尊只假装没听到。 李家家主得了安心之后就没再逗留,陆崇远的话到底还是让他有些不安,只跟崔林二人打了招呼就忙着回去收拾自己的尾巴。 崔林隔着窗棂瞧着下方匆匆离开的人皱眉:“这李昌文真的是胆小如鼠,要不是你定要拉着他,我实不愿让李家跟我们一起,这般稍有风吹草动就坐立不安,陆崇远不怀疑他怀疑谁!” 冯秋荔在旁温声说道:“他是胆子小,可胜在谨慎,而且胆子小也才好拿捏,只要将他彻底绑死在我们这边,他不敢随意翻脸转投陆家。” 他一边伸手倒茶,一边说道: “陆崇远积威已深,其他几家要么是跟陆家牵绊太深难以拉拢,要不然就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足以信任,我们想要辅佐二皇子跟四皇子对抗,单凭两家之力有些勉强,拉上李家既能更有保障,将来若是出事他们也能挡一挡。” “与陆家对峙终归不能只靠咱们两家,李昌文已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崔公便且忍上一忍。” 冯秋荔说话间将手中茶盏递了过去,见崔林接过后喝了茶脸上怒气消了些,他才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跟二皇子的事情陆崇远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 “应该不是。” 崔林冷道:“陆崇远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而且四皇子也是陆家底线,旁的事情他能容忍,可背叛四皇子另择其主,陆崇远一旦知情绝不可能只是随口警告几句。” “我想他应该只是知道我们跟铖王私下往来,别的也只是猜测。” 冯秋荔闻言松口气:“那就好。” 崔林抬头睨他:“怎么,怕了?” 冯秋荔摇摇头:“倒不是怕,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可惜?”崔林皱眉看他。 冯秋荔苦笑了声说道:“我是觉得当年戾太子的事情是陆崇远跟铖王经手,我们几家虽有掺合也只是推波助澜。” “陛下那皇位是戾太子死后才有机会得来的,其中手段并不算干净,他是绝不会允许有人去动戾太子旧案,这也就意味着即使彻查那许氏女,将宋家之事闹大,也只是为了能趁机对付陆崇远,不大可能会波及到我们几家,否则万一被人察觉什么,陛下那皇位也会动摇。” 他说着说着脸上就全都是遗憾:“我原想着陆家势盛,若能借机会压一压他们,我们也能抽出手来替二皇子谋事,只可惜这事经手的人是萧厌,他跟咱们有仇,要不然咱们还能借他的手让陆家吃点儿亏,也省那陆崇远成天居高临下,连对崔公说话也那么不客气。” 崔林闻言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在陆家时陆崇远动怒,他对那人几乎下意识的避让,他心里头生出些恼怒来:“谁说不能?” 冯秋荔一愣:“崔公?” 崔林冷哼了一声:“萧厌那阉人的确可恶,可若用好了也未必不能当我们手中的刀。” 就像是冯秋荔说的那样,安帝是不会让戾太子翻案的,这也就意味着宋家的事情只会点到即止,如今纵容萧厌追究很大的可能都冲着陆崇远和陆家来的,与他们其他几家关系不大。 陆崇远口中说的什么牵扯出旧案会威胁到世家存亡的话,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安分吓唬他们。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借此机会让陆家吃点亏。 冯秋荔听出了崔林的意思连忙急声道:“崔公不可,那萧厌就是个疯子,他虽是利刃,可一个不好却是会伤人伤己。” “那只要好生握着刀柄,刀刃向着他人就行。” “崔公……” “行了。” 冯秋荔还想再劝,崔林就直接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我也不是想要跟萧厌联手,那陆崇远虽然可恶,可萧厌同样让人生厌,我不会帮着那阉人来对付世家,只是让人在宋家的事情上面推上一把,好能给陆崇远一个教训。” 陆崇远这些年仗着皇后母子和中书令的位置,压得崔家抬不起头,若是能趁机让他受点儿罪,哪怕不能伤筋动骨也能叫他难受难受。 见冯秋荔忧心忡忡满是担忧,崔林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可……” “你不信我,还是觉得我不如陆崇远?” 崔林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冯秋荔哪里还敢继续说话,只能抿着唇低叹了声:“我自然是信崔公。” 冯秋荔劝不住崔林,离开的时候还忧心忡忡,待到皱眉回到自家马车上后,那紧拢着的眉峰就放松了下来,脸上哪还有半点先前在崔林面前的犹豫担心,想起刚才崔林模样,他冷嗤了声。 这世家之人果然是高高在上久了,一个比一个自大好糊弄。 也就是陆崇远老奸巨猾,才能保住世家利益跟皇权争锋,只可惜陆崇远只有一人,再怎么厉害也带不动一群没脑子拖后腿的人。 马车走动起来,身旁亲随问:“家主,是回府,还是去衙门?” “回府。” 冯秋荔伸手撩开帘子,望了眼不远处领着下人出来的崔林,满是轻嘲地扯了扯嘴角,朝着身旁那亲随说道:“让人去跟萧厌说一声,崔家的事情成了。” 那亲随低声答应下来之后,有些迟疑地说道:“家主,先前您与萧厌联手是为让他助您成为冯家家主,可是如今您已经得了冯家了,为何还要与萧厌联手?” “此人心机深沉,对世家也是不怀好意,万一他处置完陆家之后反过来动咱们,那冯家……您何必要冒险与虎谋皮?” 冯秋荔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淡声说道:“他意不在世家。” 他顿了顿,才又道: “我也意不在冯家。” “家主……” 那亲随满脸惊愕地看着冯秋荔,仿佛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只可惜冯秋荔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仿佛失了说话的兴趣,只放松身形靠在车壁上。 “走吧,回府。” …… 萧厌接到冯家人送来的口信时,正在棠府之中。 沧浪附耳低语了两句,他只颔首回了句:“知道了。” 萧厌抬脚走到不远处的宋棠宁身旁,看了眼不远处门外脸铁青的顾鹤莲问道:“他怎么了,谁欠了他的银子?” 棠宁轻抿着嘴唇:“阿兄,姨母她有身孕了。” 萧厌闻言愣了下,扭头就见身旁昨日还兴冲冲地与他庆祝,满心欢喜着能够脱离宋家的小姑娘,此时垂着眼眸神情蔫蔫的,那脸上更是如同霜打了似得满是沮丧。 萧厌说道:“有身孕了又如何,你这副模样是觉得自己不该揭穿宋家的事情,让你姨母知晓铖王嘴脸?” “不是。”宋棠宁摇摇头。 宋家的事情她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依旧会想尽办法揭穿,绝不会跟他们虚与委蛇,委屈自己去看着那些恶心嘴脸。 “既然不是,那你担心什么?” 萧厌瞧着那边顾鹤莲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下了脸上铁青,进屋时下意识放轻了手脚,他说道:“你姨母不是三岁稚童,她要什么不要什么,不是你能做主决定的。” “你固然是她离开城王府的起因,可她与铖王之间能走到这一步却并非全是因你,你那姨母比你看得清楚,也更要强,你若是因此自责只会太过低看了她。” 第76章 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宋棠宁没想到萧厌会安慰她,她愣了下才低声道:“我不是自责这个。” 萧厌挑眉:“那是什么?” 棠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只是在想,上一世姨母替她跟宋家撕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她在宋家大打出手甚至帮着她百般奔走时,腹中孩子都已近三月,算着时间,姨母“病逝”时孩子已经将近八个月了。 那是早该显怀根本瞒不住人的模样,可是无论是谢寅还是铖王府那边,就连宋家的人也只说她是病逝,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及过半句她死之前是有孕在身的。 姨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腹中的孩子呢? 那个孩子是跟姨母一起死了,还是活了下来,如果活着,他又去了哪里? 宋棠宁总觉得她被宋家关在后宅里的那段日子,外间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每每揭开一层都像是有更深的一层还藏在下面,她想要理清线头却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扰的她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被人轻按了下。 “别胡思乱想,小心头疼。” 棠宁抬头看着身旁之人,想起铖王妃莫名其妙的死,铖王身上那让人违和的深情,她嘴唇动了动:“阿兄…” “嗯?” 宋棠宁迟疑,像是想说什么,可又心有顾忌。 萧厌见状也不催促,只是极为耐心地看着她,那冷白面上带着丝宽纵,微侧头时下颌绷出一道冷逸轮廓。 宋棠宁沉默了片刻才在他目光之下低声开口:“我做了个梦,梦到姨母突然得了重病,没过多久就跟着病逝。” “姨母走后铖王匆匆将她下葬,没人见过她的尸体,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那梦里混乱至极,连我也未曾见到姨母最后一面,只知道姨母走后铖王并没太过伤心,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另娶了个新王妃,与那人夫妻恩爱更胜姨母在世之时。” 萧厌闻言若有所思:“所以你才会拿着宋家的事情试探铖王?” 宋棠宁轻“嗯”了声,避开身旁人打量说道:“我被那梦搅得不得安宁,不知道姨母明明身子康健为什么会突然病逝,也不明白铖王与姨母夫妻情深,这些年从未曾看过旁的女子半眼,可梦里的他为什么会那么薄情,甚至在姨母走后那么快就另觅新欢。” “我原只以为是一场梦而已,也觉得自己因为一场梦就疑心铖王太过荒谬,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他,原是想要让自己安心,可谁想到铖王居然当真骗了姨母。” 棠宁说话时声音极低,语气里的迷惘也不是假的。 “他在姨母面前作戏作的情真意切,能一边骗着姨母,一边面不改色的与姨母温存,他对姨母的感情丝毫看不出来作伪,这些年也从未曾有过旁人,甚至就连老太妃刁难姨母的时候他也会出头护着姨母。” “可是……” 棠宁嘴角紧抿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形容铖王给她的感觉。 不是因为宋家的事情让她对铖王有所偏见,而是她亲眼见过铖王在铖王妃面前撒谎,满腔真情实则没有一句实言,那般仿佛戴着假面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他待铖王妃的感情是真的。 萧厌闻言眸色晦暗:“你是怀疑铖王这些年跟你姨母的感情都是在作戏?” 棠宁掐了下掌心:“阿兄是不是觉得我这想法很荒谬……” “倒也不算。”萧厌神色平静:“我曾经见过擅长作戏的人,能将一场戏作到世人皆以为是真的,也见过有人能数十年如一日的维持着一场谎言,骗过了旁人,也骗过了自己。” “铖王跟你姨母之间的确有些有古怪,只是如果他真的全是伪装,对你姨母的深情也是作戏,那他能维持十余年不变,其中缘由恐怕让人深思。” 棠宁忍不住抬头:“那阿兄觉得他会是什么缘由,他会不会真的是别有所图?” “这我哪里知道,本督又不是神仙。” 见小姑娘眼神黯淡下来,垂着脑袋,他话音一转:“不过本督虽然不是神仙,可想查查铖王过去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宋棠宁瞬间抬头眼神惊喜:“真的?” 萧厌说道:“真的,陛下登基前铖王在京中也是极为有名的人物,当时先帝曾经替他议亲,偏他独独对你姨母一见钟情,与你姨母这一段佳话当年京中无人不知,想要去查不是难事。” 宋棠宁迟疑:“可是他如果真是别有所图,怎会那么容易让人查出来?” 萧厌说道:“既是别有所图,那就不可能毫无痕迹,京中与铖王相熟的不止一两人,更不乏与铖王有仇的,想要知道他跟你姨母在一起前的事情,多问几人总有那么一两个知情。” 铖王就算真在铖王妃的事情上面伪装,可他这份“深情”总不可能毫无缘由,查清楚铖王在遇到铖王妃前的事,自然也就能明白他对铖王妃到底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还是早就图谋费心算计。 “有些事情只要是做了,那就会留下痕迹,你如果只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帮你查就行。” 见小姑娘满是欣喜抬头,眼眸璀亮轻弯,他扬唇:“高兴了?” 棠宁眼神亮晶晶刚想说话,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下次想要本督帮你做什么,直接与本督说,不必与本督使这点儿心眼。” “阿兄……” 棠宁僵着脸想说自己没有,就对上萧厌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 她满心辩解的话全卡在了喉间,背脊绷紧,脸上一点点涨红。 “本督教你的东西,倒先学着对本督用了。” 萧厌曲指朝着她额头上一弹,见她疼的捂住脑袋,他扭头朝着一旁的缙云道: “听到宋小娘子的吩咐了吗,去查查铖王过往,凡与他有关的事情都给查仔细了,掘地三尺也得将他隐秘挖出来,否则小心宋小娘子生气。” 缙云忍着笑:“宋娘子放心,属下这就去。” 第77章 陆执年来了 眼见着缙云在旁笑得眉不见眼,宋棠宁羞得脚趾抠地:“…阿兄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 “那阿兄还故意逗我…” 萧厌勾勾嘴角:“咱们小海棠好不容易使回心眼儿,本督不得配合一番?只是你这糊弄人的本事还是差那么一点儿,下次多跟本督学学,骗人时别脸红,稳着些,不然一眼就被人瞧个透底。” 宋棠宁:“……” 刚才还一脸忧愁的小女娘被臊的满脸通红,对着萧厌满是笑意的眼只觉脖子都在发烫,羞窘的恨不得能将自己埋了。 等人提着裙摆红着脸转身跑进了铖王妃房中,缙云忍不住笑的腹痛:“督主这么逗宋小娘子,小心她与您闹。” “她若闹倒是好了。” 他宁愿小孩儿多闹腾些,如别的小娘子那般肆意欢快,而不是处处忌惮着什么,像是躲在壳子里的小兽,一点点伸出触角试探着外间,显得乖巧的有些过分。 萧厌看了眼那边屋中,扭头对着缙云时眼底笑容散了些:“让人去查查铖王。” “是。”缙云答应下来:“眼下铖王正被禁足,想查他的事倒是容易……” “不查他跟宋家。” 缙云闻言诧异,就听萧厌说道:“去查查他跟铖王妃还没成亲之前,府中可否有过旁人或是心有所属。” “还有,当年东宫出事后铖王本是第一首选继任的人,可是后来他突然消隐,反倒是陛下冒了头,你去查查那时候出了什么事,顺道查一查荣家那段时间可否有过什么异常。” 缙云蓦地睁大了眼:“督主是怀疑,铖王跟铖王妃的事,跟当年东宫易主有关?” 萧厌眸色晦暗:“只是觉得有些凑巧了。” 缙云脸色瞬间认真起来,若只是宋小娘子那莫名其妙的梦境也就罢了,他会让人去查却并不会太放在心上,可是如果跟当年东宫易主有关,那哪怕掘地三尺,也定要将真相掀出来。 “我这就让人去查……不,我亲自去!” …… 宋棠宁第一次使心眼失败后,整个人都蔫哒哒的透着沮丧。 等躲开了萧厌进了铖王妃房中,她才强打起精神走了过去,就见铖王妃脸色苍白地靠坐在软枕边,轻抿嘴唇眼底着带着一丝怒意,对面的顾鹤莲也是板着脸气冲冲的。 听见脚步声进来,屋中两人都是抬头。 见是棠宁,铖王妃脸色稍霁,棠宁乖巧上前:“姨母,舅父。” 顾鹤莲听到那声舅父脸上顿黑,朝着进来的小丫头就恼:“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都跟你说了我不是你舅父。” “你凶棠宁干什么?” 铖王妃护短至极,气恼就怒,冷着脸朝着身边棠宁就道:“你叫他什么舅父,他早就被你外祖父逐出荣家,人家现在是左州顾家的家主,财可倾天富可敌国,哪是咱们这些人能攀亲的。” 顾鹤莲顿时气结:“荣玥,你良心叫狗吃了?!” “你再说一句!”铖王妃顿时怒道。 “老子说就说,当年你信谢天瑜那个狗东西不信我,如今被人骗了就想着给我送信,你一句话老子就千里迢迢跑死了几匹马赶回京城,你不跟老子给个笑脸说句感谢,开口就冷嘲热讽。” 顾鹤莲气得有些口不择言:“我是被老爷子赶出荣家,可老子是为了什么,要不是谢天瑜那个不要脸的伪君子,老子当年怎么会落到那地步,偏你被他甜言蜜语哄昏了头,如今被骗也是活该……” “顾鹤莲!!” 铖王妃猛地一拍桌子,厉喝着想要起身时就眼前一黑。 “姨母!”宋棠宁吓得连忙伸手将人扶住。 顾鹤莲也是下意识伸手,只是见铖王妃被棠宁扶着坐了回去,他这才将刚才探出去的手毫无痕迹地又收了回来,惟有垂在绯色长袖下攥紧了掌心的手能看得出他心绪起伏。 顾鹤莲怒沉道:“荣玥,谢天瑜从来都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当年他就卑劣无耻,只你被他那份热烈蒙了眼,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当年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从头到尾都没伤害过你。” 他紧抿着嘴角深深看了眼铖王妃后,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铖王妃坐在榻上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直到顾鹤莲出了房中也没开口。 棠宁瞧着起了争执的二人有些不知所措,先前她就察觉到姨母和顾鹤莲之间气氛不对,阿兄跟她说顾鹤莲曾经对姨母有些心思,她刚才叫顾鹤莲舅父也只是下意识,可没想到会让二人闹成这样。 “姨母,顾家主他……” “别理他。” 铖王妃垂眼遮住了思绪,再开口时声音微哑:“他就是那么个狗脾气,多少年了都没变过。” 蒋嬷嬷在旁心惊胆颤:“王妃,您何必跟顾郎君置气,他虽然脾气有些不好,可到底还是因为在意您,而且您眼下有了身孕,大夫说您胎像不稳实在不宜动气。” “哪就那么娇气。” 铖王妃嘴里说的随意,却忍不住摸了摸小腹。 她诞下谢寅之后多年都未再有孕,她心中其实遗憾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先前月事迟迟不来,她只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挂心棠宁的事情,又因为察觉铖王欺骗日夜难寐,心情压抑以至于影响了身子,可怎么都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居然会再次有了身孕。 如果没有离开城王府,没有察觉铖王并非她所认识的样子,他们夫妻依旧如先前那么恩爱,那这个孩子的到来定能让她欣喜若狂。 可是如今…… 铖王妃眼中有些复杂,摸着小腹实在高兴不起来。 “姨母。”棠宁担心道:“你还好吗?” 铖王妃脸色有些苍白的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 棠宁闻言抿了抿唇,本该劝她放开心不要多想,劝她孩子是孩子,铖王是铖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正想着该怎么跟铖王妃说时,就见外间花芜快步走了进来。 “女郎,陆郎君来了。” 第78章 扒了陆执年衣裳 宋棠宁听着陆执年来了有瞬间怔愣,可转瞬想起今日铖王被安帝禁足,宋家全数下狱,阿兄之前更跟她提过宋家的事情追究至当年戾太子,恐会牵连到陆家,她便又明白陆执年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花芜说道:“萧督主说让奴婢来问问女郎,可要见见陆郎君。” “见什么见!” 铖王妃在旁直接就竖了柳眉:“棠宁受伤这么长时间,那姓陆的都没来看过半眼,如今宋家出事牵扯到陆家了他倒是跑的勤快,这般冷性凉薄的人见他也不怕脏了眼,去叫人把他轰走……” 她话没说完,棠宁就突然伸手拉着铖王妃,扭头对着花芜道:“把人带去前厅吧。” “棠宁!”铖王妃不解。 宋棠宁软声说道:“姨母,我跟陆家的婚事早晚是要说清楚的,陆执年找上门来我也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若是婚约不解除陆家那边甩不掉,他们早晚还是会拿我说事的。” “先前避着陆家人是担心宋鸿他们从中作梗,如今跟宋家已经决裂,没了宋家麻烦,我跟陆家的婚事也该解决了。” 铖王妃闻言皱眉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宋棠宁伸手将人压回了榻上,扶着铖王妃坐好后才继续:“姨母你身子不舒坦,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自己去见陆执年就好。” “可是…” “没事的。”棠宁安抚着铖王妃的担忧:“我以前喜欢陆执年,陆家才能拿捏我,我不喜欢他了陆家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姨母,我总要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不能什么都依靠着您。” 铖王妃原是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对上宋棠宁清冷坚定的目光,抿了抿唇后拉着她手说道:“那你小心些,若是那姓陆的跟你纠缠,你就让人将他轰出来。” 棠宁闻言露出笑:“我知道的。” 这里是她的棠府,她不需要仰仗任何人鼻息。 …… 陆执年被人请进棠府时,原本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松墨跟在一旁瞧着前面领路的人,压低了声音:“郎君,我听闻宋家宗族那边的人昨儿个夜里就来过积云巷这边,只是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挡在了外头,宋小娘子今日愿意见您,想来先前说那些都是气话。” 他觑了眼陆执年的脸色,声音越发小了些。 “我知道郎君心里不爽快,可是宋小娘子毕竟是女子,先前她待您那般深情,这次也是被伤了心才会冷着您,您待会儿见了宋小娘子与她和气些,劝着她消了气也就没事了…” 陆执年手中扣着腰间挂在玉佩下的锦穗,面沉如水。 棠府大的惊人,雕栏画栋,亭台水榭,绿意浮园璨然,游廊穿梭其中仿佛望不到尽头。 不似外间传言萧厌只是随意收留宋棠宁借着她来对付宋国公府和世家,他像是真的将人捧成了掌上明珠,这宅子几乎快要比得上陆家的宅子,门前皆是精壮之人,这一路上护卫也都脚步巍稳。 陆执年越走越心惊,握紧了那锦穗时听到身旁松墨说话,眉心蹙起一团冷色。 “什么时候,我的事情要你来教?” 松墨头皮一紧瞬间屏住呼吸不敢再言。 陆执年冷着眼扫过他后,想起先前祖父见他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嘴角绷紧用力抓着手里的东西,待到被人引到厅前,见到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宋棠宁,他下意识想要如以前板脸,可当对上她同样清冷的眼眸。 他眼神一顿,嘴角牵扯出温柔来:“棠宁。” 往日见他总会满眼惊喜跑过来的小姑娘丝毫未动,只抬眼看他冷淡:“陆郎君。” 陆执年嘴角的笑凝固。 他心中有些气恼,觉得眼前小丫头闹的太过,明明他已经主动来找她,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想要放低了姿态来哄她了,他纵容着她的小性子,可她居然还要跟他闹。 陆执年忍了又忍,才放低了声音尽量温和:“棠宁,还在跟陆哥哥生气?” “我知道那日不该与你置气将你放在?山,后来又被京中事情牵绊没去寻你,先前祖母罚我跪了许久,祖父也教训了我好些回,昨日在城王府见你时,你连句话都不愿跟我说,还说出那般伤人的话来,你不知道我整夜都没睡着。” “我知道你气我,可我真的不是有心让你受伤的,我们好好说说话,陆哥哥与你解释好不好……” 他说话间就想要上前去牵宋棠宁的手,却不想对面的人直接退了半步。 “棠宁?”陆执年脸上微僵。 宋棠宁静静看着身前的人,她从未见过这么低声下气的陆执年,但只觉得有些可笑。 所以这人不是不懂得怎么跟她说话,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他也知道该怎样哄她高兴,可他却从来都不屑去做。 他现在的忍耐讨好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动容心软,反而越发衬得他以前冷漠,让棠宁自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嫌腻。 或是因她脸上的冷淡太过明显,陆执年眉心轻皱,尾音染上了几分不满:“你当真要与陆哥哥疏远至此?” 宋棠宁听的哂然,突然就想起了萧厌当初怼铖王时说过的话,那日情形与今日一般无二,她歪着脑袋说道:“陆郎君,我家兄长如今在刑司待着,你这般迫切想要取而代之,是想去牢里与他团圆?” 站在隔墙屏后顾鹤莲嘴角抽了抽。 萧厌愣了一瞬,眼底染上笑。 陆执年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听懂了棠宁是在嘲讽他那声“陆哥哥”后,脸上笑容彻底挂不住。 他对宋棠宁的耐心向来不多,往日也都是眼前女娘哄着他,如今放低姿态依旧得不到回应,他脸上温色消磨了干净。 “你当真要这么跟我说话?”陆执年冷沉着眼:“宋棠宁,你该适可而止。” “郎君!” 松墨在旁看着陆执年动气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就急声说道:“宋娘子,先前?山的事情是小人的错,跟郎君无关的。” “那日郎君是有让小人留在?山送您回灵云寺,是小人一时肚急,又想着宋郎君和谢世子都是您兄长,他们定会留人护您周全,这才出了差错,可郎君是当真不知情,他一直都以为山里留的有人,也以为您早已经安全回了寺中。” 松墨神色焦急,仿佛生怕宋棠宁误会了自家主子,急声解释。 “您出事后,郎君一直悔恨自责,府里老夫人他们也为着这事罚他,郎君跪的膝盖上到现在都还肿着,昨日又因为城王府跟宋家的事情,替您在郎主和老夫人他们面前说话,夜里还挨了鞭子。” “您昨儿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退亲,气得老夫人大发雷霆,郎君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老夫人能来见您,您就别与郎君置气了,他眼下身上还有着伤呢。” 宋棠宁闻言皱眉:“你受伤了?” 陆执年见她主动询问怒气稍歇,冷淡说道:“一点小伤。” “什么一点小伤,郎君何必跟宋小娘子逞强。” 松墨红着眼圈说道:“宋娘子您是不知道,老夫人他们为着昨日的事动了大怒,特别是郎主知您言及退亲,气得不行,郎君为了替您说话很是挨了几棍子,那后背都是血淋淋的。” “宋小娘子,?山的事情郎君虽有过失,可他是真的在意您的,他为了怕您担忧,方才在外间还特意叮嘱我不准与您说府里的事情,更不许提他伤势半句。” 宋棠宁闻言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未曾出言反驳的陆执年,轻拧着眉心问道:“陆哥哥当真伤了?” “别听松墨胡言。”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执年轻抿着嘴角未曾回答,只说:“陆家家法严苛,祖父祖母他们也要顾忌族中颜面,只是你是我的未婚妻,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 “陆哥哥……” 宋棠宁仿佛被他嘴里的话说的动容,眼神也跟着缓和下来。 陆执年见状心里安定,他就说,宋棠宁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下这么多年的习惯和依赖。 她就算装的再冷漠无情也不过是跟他置气,可心底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否则怎么会一听到他受伤就有些稳不住。 陆执年心中自得才刚升起,打算借机示弱拿捏她时,就听得身前刚才还眉目温软的小女娘语出惊人。 “我竟是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陆哥哥居然这么在意我,陆哥哥既是为我受伤,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陆执年闻言刚想佯装温柔让她不必在意,就见着宋棠宁突然上前,伸手就朝着他衣襟探来。 他满脸惊愕地后退开来失声道:“你干什么?” “当然是替陆哥哥上药了。” 宋棠宁满眼温柔,像是在说情话,可话中所言却是让陆执年大惊失色。 “你为我宁肯受了家法伤的这么严重,我自然也心疼陆哥哥,你我是未婚夫妻,这里也没有外人,花芜,去取伤药过来……” 她作势就想上前替陆执年宽衣,陆执年惊得连连后退。 往日宋棠宁就算跟他撒娇,与他痴缠,也顶多就是拉拉他衣袖,每次牵回手都能羞的脸蛋通红,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如此“孟浪”。 陆执年又惊又怒:“青天白日的你胡闹什么,这里都是下人,况且你我还没成婚,就算是未婚夫妻也要守着男女大防。” 他似是被宋棠宁的胆大给惊着,满是怒气地低斥出声: “棠宁,你将来是要当陆家宗妇的,须得谨记着着女子娴顺,谨言慎行,你这般胡闹要是叫人看了去,旁人会怎么说你,又会如何议论陆家?你这些年学的规矩都去了哪里?!” 宋棠宁看着陆执年这般义正言辞教训她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以前,他总是这样拿着规矩和陆家宗妇该有的体面来指责她。 每一次,她都是小心翼翼地认错,哪怕明明错的不是她,哪怕明知道是他们小题大作,她也会拼命地让自己去变成他们口中陆家宗妇该有的样子,一步步让自己变得再也不似从前。 宋棠宁满是嘲讽地笑出声:“陆执年,是怕我厮混胡闹败坏了陆家名声,还是怕你堂堂陆家三郎卖惨示弱被人揭穿?” 陆执年心底一跳:“棠宁,你浑说什么?” 松墨也是脸色变化:“宋小娘子,你怎能这么误会郎君,郎君有伤在身都是真的,府里的家法您又不是知道,他本该留在府中养伤,可就是因为担心您才强撑着过来看您……” “是吗?” 宋棠宁嗤笑了声,也不跟他们主仆二人争辩,只朝着外面叫了声:“杭护卫。” “女郎。” 站在门前的杭厉进来。 “扒了陆郎君衣裳,好好看看他到底伤的有多重!” “宋棠宁,你疯了!” 陆执年脸上大惊失色,再稳不住先前模样,松墨也是满脸震惊地看向宋棠宁,只宋棠宁丝毫不在意他的怒气,寒声道: “扒了他!” 杭厉几步上前,伸手就朝着陆执年抓去。 陆执年顿时惊怒:“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宋棠宁,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啊!” 陆执年嘴里叫嚷声没完,胳膊就突然被抓着朝后一拧,疼的低叫出声。 旁边松墨大惊失色,一边嘴里惊恐叫着“郎君”,一边扑上去就想替陆执年解围,只是还没靠近就被杭厉一脚踹开。 杭厉伸手抓着陆执年衣襟,不顾他嘴里叫嚷挣扎,用力朝下一拉,那本是华丽的襕衫顺着肩头朝下裂开,瞬间就露出他白皙的上身来。 长身玉立,肌白似雪,那后背之上比女子还要光洁,上面没有半点伤痕。 别说是家法棍棒鞭痕留下的血迹,就连磕碰青紫都无。 陆执年从未遇到过这般蛮横的事情,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人扒了衣服光溜溜站在那里供人观看。 他一把扯过裂开的衣衫遮住上身,嘴里就想怒骂出声,只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站着的宋棠宁就歪着头讥笑。 “原来你们陆家的家法是这样的,陆郎君身上这伤势,可当真是重。” 第79章 陆执年,我们退亲吧 清亮女声如山涧坠石,稀里落下砸碎了陆家主仆的脸皮,也将陆执年往日翩谦君子德行撕了个干净。 “你们陆家不愧是世家之首,屹立京中多年不倒,旁的本事不见得,这培养出来的郎君卖惨说谎信手拈来,奴仆更是奸诈似鬼,你们往日便也是这般一唱一和拿着这种手段来糊弄我。” “陆执年,你不亏心吗?” 宋棠宁嘲讽身前恶心之人时,却更觉得自己以前蠢的厉害,居然会被陆执年那清贵模样骗住。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觉得是真理,只要他能高兴,她都乖乖听话。 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不敢肆意,学着温柔乖巧,为了能让他不在外丢脸,她压抑本性,处处以陆家宗妇的规矩要求自己。 就为着能嫁进陆家,她忍着外间那些讥讽嘲弄将自己贬低进了尘埃里。 结果忍来忍去,忍的丢了性命。 陆执年对上宋棠宁满是嘲弄的眼时怒气一滞,扯着襕衫的手也是僵住:“棠宁,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是怎么骗我,说你是怎样不将我放在心上?” “你觉得你只要稍稍示好我就该不计前尘回头找你,你觉得我就算受再多委屈,可只要能嫁进陆家,那就是我天大的荣幸,能抵得过一切苦难。” “陆执年,你凭什么?” 宋棠宁双眸沉静,眼底如同深不见底的幽井,黑沉着望着对面的人盈满了让人心慌的冷漠。 “你觉得我就该忍着你的冷漠,盼着你偶尔注目,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可你凭什么觉得我非你不可?” “棠宁……” 陆执年闻听她的话莫名生出一股心慌,仿佛知道她接下来会说出多绝情的话来,快步上前就拉着她的手急声道: “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可是我只是怕你如在城王府那般疏离冷淡,我只是不想让你与我疏远。” “你我自小青梅竹马,定亲多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要嫁给我的,也早就习惯身边有你,陆家将来的宗妇只会是你。” “棠宁,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旁的心思,我……” 啪—— 宋棠宁突地抬手一耳光就朝着陆执年打了过去,陆执年高她一头,那一巴掌只扇在了他下颚上,可清脆至极的响声依旧打断了他的分辨,让他满是怔然地惊愕在原地。 她…… 居然打他? “你抓疼我了。”宋棠宁寒声。 陆执年猛地垂头,就见宋棠宁还没好透的指尖被他捏得渗了血,他脸色瞬变,慌乱松手:“我不是有意……” “你就是太过无意,所以你从来都不在意我是好还是不好。” 宋棠宁鸦羽般的眼睫轻扬:“陆执年,你说我们青梅竹马,定亲多年,我知道你一切的喜好和习惯,可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爱穿怎样的衣裳?” “你记得我去岁生辰做了什么,送了你什么礼物,记得灵云寺上我许了什么愿吗?” 陆执年被她问得脸色苍白,眼里摇晃着的迟疑和心虚。 她喜欢的……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来一大堆的东西,想要张嘴说时竟发现没一样不是他自己喜欢的。 吃的,喝的,用的。 她总是顾着他的喜好来做任何事情,那些喜欢也都是迎合他的,二人在一起时他从来都不委屈自己,也理所当然的觉得该是如此。 可是如今对上她的眼他才蓦地惊觉,他竟是丝毫不知她除了那些之外还喜欢什么。 宋棠宁见状讽笑了声:“这就是你所谓的青梅竹马,非我不可?” “陆执年,我们退亲吧。” 她朝着身旁花芜看了一眼,花芜就上前递给她两卷单子。 棠宁接过后递给了陆执年:“你这些年本就不喜我,也一直视我为累赘,从不愿在人前与我亲近,我既入不得陆郎君的眼,这婚事就此作罢。” “这些年你和陆家送给我的东西我全都未曾动用过,我让花芜装箱收了起来,今日全还给陆郎君,也烦请陆郎君将我送给你和陆家的那些归还给我,咱们彼此两清。” 她漆黑的眼睛像是山涧积雪,透出毫无温度的寒凉,那其中的厌恶和疏陌让陆执年浑身发冷。 陆执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有生之年,居然会听到棠宁说这般冷漠的话,那个曾经缠着他乖巧叫他“陆哥哥”的小女娘,如今说着,他们两清。 陆执年嘴唇轻抖地想要说什么,就被宋棠宁直接将那两卷东西塞进了手里,他一时没来得及握稳,那两卷单子就滚落在地上。 一厚一薄两卷东西同时朝前滚去,在地上摊了开来。 一张只有三、四尺转瞬就到了头,上面寥寥笔迹空荡荡地落在纸上,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另外一卷滚下来时却是一路朝前露出十余尺长,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迹,而那字迹末端撞在了桌脚便,还剩余了一大半未曾摊开。 “陆郎君需要我告诉你哪一张是你的吗?”棠宁看他。 陆执年脸色惨白,看着两张纸既有震愕,也有难堪。 当年荣太傅本就出身极好,又辅佐三代帝王,他只有两个女儿,在她们出嫁时几乎将荣家一分为二让她们各自带到了夫家。 宋棠宁是荣大娘子唯一的女儿,又拥有宋国公府二房全部家业,再加上铖王妃这个姨母因她年少失怙生怕她受了委屈,银钱珍宝从不忘她一份,宋棠宁的富足和阔绰是京中所有女娘,甚至是世家嫡子出身的陆执年都不能比的。 陆执年只知道宋棠宁这些年送给他了不少东西,每每过府也都会给府里的人带礼。 大到府中摆件瓷器,名画古玩,小到玉器杯盏,头面衣裳,他的书房里大半用物都是宋棠宁给他添置的,就连父亲和祖父的书房里都有不少东西是棠宁送的。 除此之外,府里无论是尊长小辈还是女眷男丁,也从宋棠宁这里得去了无数东西,大大小小累积起来,密密麻麻写在纸上,竟是汇集成了这么惊人的一长卷。 第80章 狐假虎威小海棠:有钱,任性! 陆执年看着地上的长卷脸色乍青乍白满是难堪。 宋棠宁说道:“陆家显赫,不缺银钱,陆郎君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想必你们不会占我这么个无父无母小女娘的便宜。” “往日花销在陆家身上的那些散碎的千八百两银钱和一些个小物件便也罢了,全当是我替自己这些年眼瞎付了药钱,可其他这些东西,陆郎君应该不会不认账吧。” “这些东西有些是我外祖父和母亲留下的,有些是我花银子跟人买的,无论哪一种都是有账可查。” 陆执年紧捏着拳心,看着拿这些东西羞辱他的女娘咬牙:“宋棠宁,你居然要与我算这些身外之物?” 他难以置信,也羞辱至极,更不懂宋棠宁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她以前那般乖巧听话,处处依顺,可如今她居然跟他算这些铜臭之物,她是不是当真疯了? “既是身外之物,陆郎君在意什么。”宋棠宁挑眉:“还是陆家还不起?” “宋棠宁!” 陆执年气的呵斥,只觉得她无理取闹:“你以为这些是什么金贵东西,你当我陆家是什么地方?要不是你跟我定亲,要不是将你当成了自家人,我陆家怎会稀罕这些外物进府……” “那你就将这些东西一件不少的还回来,少一件,就是你们陆家无耻!” “你!” 陆执年气得差点仰倒过去,脸上黑沉至极。 宋棠宁却只是对着他道:“我父母已亡,宋家也与我无关,你在?山上为着旁的女子险些害我性命,无情无义凉薄寡信,陆家瞧不上我这个孤女,我也不愿攀附陆郎君,只待你将东西还回来,你我就此两清。” “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族,无惧任何人,三日期限,陆郎君若是不能将这些东西全数归还,那我只好上京兆府状告陆家哄骗朝臣遗孤,侵占我外祖父和父母留下家业,到时撕破脸皮,陆郎君不嫌丢脸就行。” 见陆执年目眦欲裂,满是震怒。 她犹嫌不够,扬唇凉飕飕地道:“哦对了,陆中书于朝堂权势滔天,京兆府未必受理,可我家阿兄管着枢密院是陛下耳目,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平之事,还有傅老夫人也说过我若被人欺负可去寻她,想来曹公和御史台众位大人会很乐意替我这个孤女出头。” 她将狐假虎威,有钱任性发挥到了极致。 “我手中旁的没有,银子多的是,再不然接济几个京济院的寒门学子,大把银子撒出去,想来他们会很乐意替陆家传扬美名。” “宋棠宁!!!” 陆执年紧紧攥着拳心,哪还有半点君子修养,他怒视着宋棠宁时喉间呼哧喘气,脑子里嗡嗡作响之时,更觉得往日熟悉人事全部颠倒。 她跟他讨要那些东西,还想毁了他与陆家名声,曾经那么有情的人,一朝冷漠起来居然无情至此。 她当真是将过去感情践踏成尘泥。 宋棠宁看着他气得形象全无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了萧厌为什么总喜欢那般毒舌,与人说话也总是将人噎得不轻。 原来与有仇之人从不需要虚妄以对,只要他们不快乐了,她就觉得舒坦快乐。 “杭护卫,送陆郎君出去,将陆家的东西也一并送出去。” “是。” 杭厉直接朝外唤了声后,就立刻有人进来,抬着东西押着陆执年朝外走,眼见着他要挣扎说话,杭厉眼疾手快地扯掉陆执年一截衣袖,团了团就塞进他嘴里。 陆执年到了嘴边的话噎了回去,想要挣扎不能,被强行扣着朝外走。 他竭力回头望向厅内时,就瞧见那脸带红痕的小女娘身形越来越远,远到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可那眼底的寒霜仿佛依旧萦绕在他脑海之中。 直到被人一把推攘着摔下了棠府门前台阶,陆执年踉跄跌在地上。 两卷东西直接迎面朝着他脸上砸了过来,就着凌乱衣衫滚落在地上。 “陆郎君,你们陆家既然瞧不起我家女郎,拿着那些无耻之言欺骗女郎,我家女郎也不需攀附,这些年你们陆家送给我家女郎的东西已经一件不少的还给了你们,你们陆家得我家女郎的好处也请一一归还。” “三日之期,若是陆郎君没有将单子上的东西送回来,哪怕只少一件,便京兆府见。” 花芜跟在杭凌身后出来,让人将一个不大的箱子搬着放在了陆执年身前,等将棠宁先前交代她的话说完后,看着外间已然围拢过来的人群,她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陆郎君,我家女郎曾经全心为你。” 她跟在宋棠宁身边多年,亲眼看到自家女郎是如何从耀眼骄阳压抑着性子变成后来模样,女郎恨不得将一腔真心掏出来,处处都以陆执年的事为先。 可陆执年却辜负了她。 花芜满是厌恶地说道:“你配不上我家女郎对你的好。” 陆执年衣衫凌乱的跌坐在地上,身前摆放着的是从棠府里扔出来的东西,那不大的箱子里摆放着些零散小物,每一件都保存的极好,干净的像是被人时时擦拭。 只是这么多年婚约,陆家送来的所有东西就那么零零散散地摆在箱子里,竟是连一半都没装满,显得寒酸至极。 陆执年只觉得周围那些人打量他的目光变得古怪,身上先前被扯掉的衣衫也遮不住后背,他一把扯掉嘴里堵着的布团,玉白的脸上羞恼的满是通红。 身旁松墨手脚并用爬过来搀他,将身上外衫披在陆执年身上:“郎君…” 陆执年死死咬牙:“走!” “郎君!” 见陆执年快步走了,松墨急急跟在他身后狼狈离开,独留那箱子孤零零地落在了棠府门前。 周围那些人都是面面相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格外的眼熟。 当日宋家老夫人便是被人这般扔了出来,没过多久宋国公府的人相继下狱。 如今连陆家郎君也衣衫凌乱地被扔了出来,还连带着一口据说是装着陆家这些年送给那宋小娘子物件的箱子。 只那箱子里放着的东西未免太寒酸了些,那当真是陆家送的? 陆家是金玉其外,“节俭”至此,还是当真抠搜小气,那些个东西稍显富贵的人家都拿不出手,更遑论是世家姻亲? 第81章 纵的小海棠无法无天 外头人议论纷纷,杭厉正想着进府回禀宋棠宁,看陆执年没带走的箱子该怎么处置时,身后就传来一道又低又细的声音。 “杭护卫。” “小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杭厉回头有些惊讶,不知道宋茹什么时候居然站在他身后。 宋茹身上不似那夜穿着泛白的衣裳,一身粉色长裙衬得她添了几丝颜色,头上绑着的发包也将本是瘦弱的小脸显得可爱许多。 被人注目,宋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转瞬想起眼前的是阿姊的人,这里是棠府不是宋家,她这才稳住没往后退。 “我刚才瞧见陆郎君欺负阿姊。” 宋茹小声说道:“陆家家世显赫,想来能送给未来孙媳的东西想也是他们觉得珍贵的,而且阿姊想要跟陆家两清,自然是要让人知道清楚,杭护卫不如叫人把这箱子给陆家抬过去,顺道也将这两张单子送到陆郎君手里。” 见杭厉诧异看她,宋茹抓了抓手心,有些紧张地说道: “阿姊不愿跟陆家纠缠,那就要与他们当面说清楚,这么珍贵的东西,去送时最好人多一些,走最热闹的街头,若是可以的话也叫人知道阿姊送还了什么,免得阿姊明明已经把东西还给他们了,他们回头还来诬赖阿姊。” 杭厉愣了一下,转瞬就懂了宋茹的意思,脸上忍不住露出些愕然。 那天夜里他虽然看到过这位宋家庶女不同于表面怯弱的一面,可他依旧觉得她是温软的小白兔,性子胆小怕事,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般心思。 若是真的照着宋茹说的去做,不仅陆执年别想做人,那整个陆家下上都要丢尽了颜面。 这么损的招儿,这小姑娘居然想得出来。 “杭护卫?” 宋茹被他看的有些紧张,知道不想惹眼就不该说这些,可是陆家人欺负阿姊,那陆执年更是坏透了,她抓着袖子低声道:“你要是觉得不好,可以先问问阿姊和萧督主…” 杭厉见她脸色苍白,紧张的手指绞着衣角,直接就扭头朝着一旁站着的人说道:“去叫几个人,带上锣鼓,抬着箱子,把陆家送给咱们女郎的东西给他们送回去。” “记清楚了,这东西定要亲手交到陆郎君手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清楚,免得回头有人说咱们女郎占了陆家便宜。” 旁边立时就有人道:“是。” 杭厉见小姑娘松了口气,那被绞的皱巴巴的衣角也被松开,他说:“我要进去回禀女郎,小娘子可要一起进去?” 宋茹连忙摇头,萧督主和顾家那位家主都跟阿姊在一起,她虽然想见阿姊,可是不能去抢阿姊注目,也要跟阿姊亲近的人避嫌才行。 “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待会儿再去见阿姊。” 小姑娘说完后,也不等杭厉回话就提着裙摆就小跑着离开。 杭厉皱眉看了看日头正盛的天:这个点,困了? “统领,陆家还去吗?” “去!” 杭厉收回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朝着一旁道:“去多找几个人,锣鼓弄多些,定要叫满京城都知道咱们女郎跟陆家两清。” 棠府的人都是萧厌那边派来的,知晓督主对女郎的在意,况且宋棠宁待他们极好,温柔大方,从不为难。 那陆家做的事情恶心人,陆执年更不是个好东西,知道要去陆家“找事”,一群人踊跃报名,等到了最后十余人提着小小的箱子,敲锣打鼓送去了陆家。 于是那头陆执年满是狼狈的刚乘车回府不久,换掉了被扯烂的衣裳,尚还没想好该怎么去见陆崇远和陆老夫人他们,就听到外间一阵锣鼓喧天。 不等他命人去询问,门房那头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满脸古怪地进来传话说积云巷棠府的人抬了个箱子送过来,指名点姓要他接收。 “那些人说,那箱子是宋小娘子命他们送来的,说是让郎君记得三日之期,外头现在围了好些人,那些人敲锣打鼓吵得厉害,拿着两卷单子说是要郎君亲自去接。” 陆执年眼前一黑。 “郎君!!” 松墨吓得上前扶着他,就感觉到入手一片冰凉。 陆执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只觉得喉间满是血腥,脑中晕眩着时咬牙切齿。 “宋!棠!宁!!” 她好的很!! …… “哈哈哈哈,厉害,厉害!” 顾鹤莲亲眼瞧着被宋棠宁扔出去的陆家小子,想着今日之后那陆家名声扫地的样子,几乎不用想都知道那箱子被人抬走送去陆家之后会有多热闹。 先前因着铖王妃生出的恼怒散了个干净,顾鹤莲满是稀奇地上前瞧着宋棠宁:“你这小丫头打哪儿学来的这些本事,倒是跟你外祖父他们完全不同。” 荣太傅是个正经性子,心怀大义,眼里容不下沙子。 荣大娘子温柔娴静,荣玥则是个暴脾气冲动单纯。 宋棠宁明明年岁还小,长着一张看上去就好欺负的脸,可刚才教训陆执年那手段却是刀刀见血,生生将那陆家三郎脸皮子剥了下来,剐的他颜面名声全无。 这般瞧着阴损的手段全然不像是荣家人会的。 “还有你那个妹妹。”顾鹤莲说道,“先前听闻她处境知她是个温软怯弱胆小至极的,没想还是只长了爪牙的兔子。”挠起人来,比宋棠宁还狠。 棠宁也是惊讶宋茹会出主意,虽然意外宋茹所说,可知道她是想替自己出气,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 至于她自己…… 宋棠宁抿抿唇觑了眼不远处崖岸肃冷的萧厌,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是下意识地去想要是阿兄遇到了这种事情会怎么去做。 先前阿兄教过她,与人对敌得摸清楚彼此长短,想要对付陆执年这种好颜面又在意名声的世家子,就得捏着他软肋下手。 陆家最大的软肋就是世家颜面,陆执年亦是。 萧厌似是看出小姑娘眼底惴惴,温声夸道:“做的不错。” 宋棠宁瞬间露出梨涡来。 萧厌又话音一转:“只是下次别扒衣裳,脏眼。” 宋棠宁脸上囧住。 一旁顾鹤莲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厌瞧见小姑娘脸红,倒也没再多说,只招手让人到了跟前。 见棠宁有些疑惑地仰头看着他,他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来,将其握在手里说道:“手不疼吗?” 宋棠宁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扯到了伤口,陆执年在时,她满腹心神都是想着该怎么对付他,如今人走了,萧厌一提,她才冷不丁地察觉到痛来,瞧着手指上的伤口直吸气。 “伸手。”萧厌说道。 宋棠宁呐呐抬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没留意……” 原以为萧厌会像是上次宋老夫人伤她时那般动气训她,谁知道身前人只是隔着衣袖捉着她的手温声说道:“伤口还好,只是结痂的地方有些裂了,上些药止了血就行。” “阿兄?”棠宁怔怔。 萧厌见她水眸迷茫,揭开伤药倒在她手指上:“看我做什么?” “我以为……” “以为我会训你?” 萧厌见宋棠宁张了张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扬唇说道: “陆家跟宋家不同,他们身后还有皇后,又与世家、皇室牵扯,想与陆家退婚又能全身而退,激怒陆执年势在必行,虽然他不值得,可是与他和陆家名声尽毁比起来,你流的这点血倒也不算是完全吃亏。” 今日之后,那陆执年多年经营的好名声毁个干净,陆家也背上强占孤女家业恶名。 他们若是不能在三日内将那单子上的东西一件不少还回积云巷,那世家的颜面定然会丢到全城皆知。 萧厌垂头瞧着她伤口:“况且这次比起上一次进步了许多,知道让人守在一旁,见势不对就将人撵出去,下次再接再厉,争取让旁人流血,自个儿不受疼。” 宋棠宁万没想到萧厌居然会夸她,她先是神色呆滞,随即便是无语:“阿兄,哪有你这样教我的?” 不教训她肆意妄为,反而让她再接再厉。 她要是个嚣张跋扈的,还不得被他纵的无法无天? 顾鹤莲瞧着萧厌黑眸轻垂,仔细替身前小女娘敷着伤药,听到她嗔怪言语时嘴角扬起,暖化了一身凛厉,而宋棠宁望着身前之人时满是嗔怪却笑弯了眉眼。 顾鹤莲原本笑着的脸上突然就微凝了起来,目光锐利了些:“小海棠,你跟萧督主关系倒好。” 宋棠宁笑着回了句:“他是我阿兄。” 顾鹤莲看向萧厌,阿兄? 他可知道这萧厌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身为权倾朝野手段狠辣的宦官,他怎么会莫名其妙真对一个无甚交集的小女娘这般好? “萧督主怎会认棠宁当义妹?” “投缘。” 萧厌冷淡回了一句,似乎看出他眼底那丝疑惑,只将棠宁手指上了药,拿着锦帕包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等将药瓶重新收回了袖中之后,他才扭头看向顾鹤莲:“棠府地小,铖王妃需要静养,顾家主还不走?” 顾鹤莲瞬间被捅了心窝子,想起有了身孕刚跟他大吵一架的铖王妃,直接就瞪着萧厌说道:“这是小海棠的宅子,她都没赶我走,萧督主是不是太多事了?” 萧厌淡声道:“我是棠宁的兄长。” 顾鹤莲:“……” 萧厌:“长兄如父,顾家主呢?” 顾鹤莲气得怒视着萧厌,对上他凉飕飕的目光,还有一旁有些茫然的宋棠宁,破罐子破摔地道:“那我还是小海棠的舅父!” “原来顾家主是铖王妃兄长?” 顾鹤莲:“……” 萧厌说起话来能噎死个人:“只是铖王妃好像不怎么喜欢你这位兄长,她如今有孕在身,你留在棠府怕是会影响她养胎。” “要不然顾家主还是先走,反正顾家家大业大,你不愁无处栖身。” 顾鹤莲:“……” 心脏被扎成了窟窿眼。 顾鹤莲怒视着萧厌时恨不得能直接弄死他。 个狗贼!! 先前要他挡刀时恨不能将他拴在棠府,如今事成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宋棠宁刚开始还没觉着不对劲,可等后来却回过味儿来,待察觉到顾鹤莲跟萧厌二人剑拔弩张,这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顾家舅父也几乎快要被自家阿兄给气死,她连忙在旁开口。 “府里这么大,多的是能住的地方,做什么让舅父出去落脚?” 宋棠宁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皱着小脸说道: “我知道舅父不喜人叨扰,西厢那边安静人少,不会有人打扰到舅父,而且姨母在主院这边静养,轻易也见不到外院的人,我会叫下人将中间隔开,不会让姨母与舅父见面,这样也不会各自生气。” “舅父要是觉得还不行,西北角有处跨院跟府里是隔开的,只需堵了府中这边的门,走角门就能出府,舅父觉得如何?” 顾鹤莲:“……” 不如何! 他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这小丫头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舅父?”棠宁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是对自己安排不满,不由说道:“那舅父若是不喜欢,您便在府里自己找个顺眼的地方,我叫下人收拾起来。” 顾鹤莲脸上乍青乍白,而萧厌瞧着自家小孩儿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跟顾鹤莲商量,思虑着如何将他与铖王妃分开,他蓦地自喉间溢出些笑来。 “客随主便,你这样安排就很好,顾家主想必很是欣喜。” 顾鹤莲:“……” 他欣喜个鬼!! 顾鹤莲满脸铁青想要甩袖走人,更觉得这朵小海棠跟荣玥一样没有良心,可对上萧厌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忍了又忍,咬牙说道:“就住西厢!” 宋棠宁蓦地绽出笑来:“好,我这就让人去收拾。” 她转身便去叮嘱花芜,让她交代府里的下人去将西厢最大的院子腾出来安置顾鹤莲,还有顾家跟来的那些下人。 这边顾鹤莲则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厌:“萧督主过河拆桥的本事,顾某佩服。” 萧厌闻言扬唇:“桥拆了就拆了,顾家主不是依旧心甘情愿当这樵夫?” 只要铖王妃在。 不怕顾鹤莲撒手走人。 第82章 陆执年:我不退婚 积云巷一片“其乐融融”,陆家这边却是乱成一团。 看着脸色灰败的陆执年,陆老夫人用力拍着桌子。 “混账,那个混账东西!!” 明明往日是她自己送来的那些东西,是她百般讨好想要融入陆家,如今她居然敢跟他们清算这些外物,竟还敢当众扒了他孙儿的衣裳,将人从棠府扔了出来,让他们整个陆家都成了笑话。 陆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那宋棠宁竟敢这般折辱三郎,让那些个下人羞辱陆家,她还想不想嫁进我们陆家了?!” “她要真想,又怎会与我们撕破脸。” 陆崇远的话让得厅内几人都是蓦地抬头,而他则是捏着腕上的珠串,想起外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话,神色冷然:“那宋家女恐怕早就生了退亲的心思了。” 至少她根本就没想继续跟陆执年走下去。 “怎么会……”陆老夫人满脸震愕。 宋棠宁有多依赖陆执年没人比她更清楚,她满腔心思都在陆执年身上,一身骨头都被她驯的服服帖帖,陆家说左她不敢行右,她怎么会突然就生出了反骨? 陆肇站在一旁看着放在厅内的那箱东西,他不在意宋棠宁是不是反骨,只是想起刚才那积云巷的下人站在府门前,当着所有人念这箱子里的物件有多丢脸。 “永安十一年三月,陆郎君送木簪一支,女郎还礼澄泥玉砚,赤金珍珠镶红宝石头面三副。” “永安十一年四月,女郎赠前朝大儒冯何先生临安春晓图一幅,兰亭旧章两卷,陆老夫人还礼珊瑚珠一串。” “永安十二年一月,赠陆老夫人水心玲珑瓶一支,松鹤紫檀屏扆一套……” 陆肇瞧着那卷上写着的东西。 若只是陆家之物就也罢了,偏偏之前积云巷那些人在门前念一句陆家赠礼,便补一句宋棠宁送来的东西。 宋棠宁送往陆家之物无一不是珍品,可陆家的“还礼”却几乎都是随手可见、毫无用心的东西,而且收那宋棠宁五六次东西才会还上一次,这般对比之下,陆家抠门小气的嘴脸显露无疑。 陆肇只要一想起当时门外那些人望向他时那古怪至极的目光,就觉得窒息。 “母亲,那宋棠宁好歹也跟府里定亲多年,咱们陆家也不缺金银之物,往日您赏给那些亲戚小辈的东西都不止这点儿,您怎么对宋棠宁就这么小气?” 陆肇看着卷上记录的那些,满是难堪的道: “往日宋棠宁大件大件的朝着府里送东西,我只当是府里与她礼尚往来,可怎想你们居然就送了她这些,定亲十年居然连一个箱子都装不满,你们知不知道外头人怎么说咱们,刚才那些人的议论我听得脸都被臊得没处安放。” 所有人都说他们陆家贪墨一个孤女的东西,世家脸面被扒了个干净。 陆老夫人被亲儿子说的脸上乍青乍白。 陆执年也是紧抿着唇低头看着箱子里的那些物件。 他对宋棠宁的存在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依赖着他,不管他怎么冷脸,那小姑娘总会软着嗓音唤着他“陆哥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有时候心情好时,或是被她缠的不耐烦的时候,就会随手一指送她些小东西,那些都是他不曾在意的,可无论是什么,那小姑娘得了后都会欢天喜地的小心珍藏。 陆肇口中那支木簪,是他烦闷时在路边瞧见小摊贩雕的有意思,随手买回来的。 那日宋棠宁受了委屈哭啼啼的来见他,他嫌她眼泪闹人,便将木簪随手给了她,她只以为是他亲手雕给她的,捧着簪子就扬着雾蒙蒙的眼睛笑着说“陆哥哥真好”, 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宋棠宁哪怕身着绫罗锦裙,梳着精致发髻,那乌发之中也总是插着那支简陋至极的木簪,哪怕被人笑话她也不管不顾,依旧乐的美滋滋的。 陆执年想起小姑娘甜甜叫他“陆哥哥”的模样,就仿佛被人攥紧了心口,疼的窒息。 陆崇远抬眼看着陆执年:“三郎,你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自然是退亲,我们陆家可容不下这尊大佛…”陆家二叔在旁怒道。 陆执年却蓦地开口:“我不退亲。” 陆家二叔扭头满是震怒:“三郎,那宋氏女都将你的脸踩在了地上,你不退亲还想干什么?!” 陆执年抿着苍白的唇,想起宋棠宁之前在积云巷与他说的那些话,心里涌着不甘,他是喜欢宋棠宁的,哪怕当初的确因为宋姝兰生了怜惜之心,可他心里未来的陆夫人只有宋棠宁。 陆家二叔皱眉:“大哥,你难不成也还想要那宋氏女当儿媳?” “宋国公府如今都没了,宋鸿这次下狱恐怕也没机会再出来,那宋氏女害的宋国公府满门倾颠,全然不顾骨肉亲情,这般心狠歹毒的女子怎配嫁进陆家?况且他都这般折辱三郎,陆家若再接纳她,往后旁人怎么看我们?” 陆肇也同样厌恶宋棠宁心狠,他扭头看向陆崇远:“父亲,不如这婚事就此作罢吧……” “不能作罢!” 陆老夫人陡然出声。 厅内几人都是蓦地扭头看向上首,陆老夫人捏着袖中的手唇色有些发白:“这婚事是皇后娘娘定下的,为着的不仅仅是宋国公府,四殿下还需要荣家留下的那些人脉。” “而且眼下外头闹的沸沸扬扬,若是陆家真的就此跟宋棠宁退亲,那岂不是坐实了陆家亏待宋棠宁,还会让人觉得陆家凉薄寡情,见着宋国公府颓败就弃了这桩婚约。” 陆肇和陆家老二陆钦都是皱眉,陆崇远则是定定看着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强撑着脸:“荣迁安虽死,可朝堂之中记着他的人不在少数,曾受过荣家恩惠的人也绝不会看着他血脉被人欺负,先前宋国公府之所以败的这么快,其中不乏那些人推波助澜。” “三郎的仕途才刚起步,四皇子也在夺嫡关键之时,皇后娘娘那边是绝不可能答应让两家退亲的……” 第83章 那些东西,陆家还不起 陆崇远直接打断了陆老夫人的话:“皇后娘娘那边自有我来开口,宋棠宁和三郎不合适。” “可是……” 陆老夫人张嘴就想要说话。 陆崇远微眯着眼看着她沉声说道:“你不愿让三郎跟宋棠宁退亲,是因为四皇子和三郎的前程,还是有其他顾忌?” 陆老夫人脸色瞬间惨白:“我能有什么顾忌…” 她想强撑着狡辩几句,想说她只是为着大局,可是见陆崇远神色冷然地看着她,那双利目似乎能将她看穿似的,她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来,只脸色发白地垂眼避开。 陆崇远眉心紧皱,扭头朝着陆肇他们道:“你们先出去,三郎留下来。” “父亲……” “出去!” 陆崇远在陆家向来说一不二,陆肇和陆钦虽然疑惑自家母亲态度,可对着陆崇远冷声却也不敢辩驳。 二人出了门外之后,那房门就再次被人关上,等屋中只剩下三人后,陆崇远沉声道:“现在只有我和三郎,说吧,那宋氏女到底怎么回事?” 陆老夫人脸色泛白,原想辩解几句。 陆崇远就道:“陆家被宋棠宁推到了风口浪尖,你若隐瞒了什么让陆家出事,就算你我夫妻数十载,也休怪我无情。” 陆老夫人脸上一抖,没人比他更清楚陆崇远的心狠,他眼里只有家族利益,无论任何事情与族中冲突都能被他舍掉,妻子、儿女也一样。 陆老夫人不敢去赌陆崇远会不会对她心软,对着他满是冷厉目光压低了声音:“宋棠宁的婚事不能退。” “为什么?” 陆老夫人嘴唇微抖声音更低:“荣家当初留下很多东西都是外间寻不到的古籍孤本,宋棠宁先前送来的那些有很多都被四皇子拿走了,被他用来拉拢朝中一些老臣,送去他们府里当了赠礼……” 陆执年满脸震惊:“祖母?” 陆老夫人不敢去看他目光,只是朝着陆崇远说道:“那些东西早就经四皇子的手送进了旁人府里,四皇子亲手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去讨要回来?” 陆崇远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脸色瞬间难看:“四皇子拿走了多少?” 陆老夫人低声道:“一大半…” “皇后娘娘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 陆老夫人白着脸:“先前宋棠宁送东西来时,我只想着她往后是要嫁给三郎的,既是一家人,又能帮衬到四皇子,便由着他将东西取走了……” 朝中一些老臣对于身外之物都不怎么看重,四皇子想要拉拢他们自然就得“别出心裁”,多费几分心思。 荣迁安三朝为官,在世时又是大儒,手中的银钱或许比不上世家底蕴,可是那些孤本古籍,藏书字画等物,却是远比金银更加珍贵,万金难求。 宋棠宁就是个单纯好哄的,丝毫不知自己抱着宝山,每次只需她说上几句便捧着那些珍贵之物送上门来。 她以为陆执年喜欢那些,便从来都不吝啬,那时候陆老夫人笃定了宋棠宁是会嫁进陆家的,既是陆家儿媳,自然也有义务帮衬陆家得四皇子的好,所以她将那些东西交给四皇子时半句都没提及宋棠宁,只说是陆家祖上积攒下来的贵重之物。 四皇子借此得了一些朝臣依附,因此对他们越发亲近感激。 陆老夫人那时候只觉得自己聪明,能够拿捏宋棠宁这么个金疙瘩,可她哪里想到宋棠宁会突然跟他们翻脸,甚至还将之前送的东西列了单子寻陆家讨还…… “你糊涂!!” 陆崇远听着陆老夫人的话气得豁然起身,哪里还能稳得住先前模样:“那荣家的东西你怎么能够拿去送人,居然还交给四皇子让他送去给朝里的大臣?!” “我也没想到宋棠宁会突然翻脸……” “这跟翻脸有什么关系?” 陆崇远怒不可遏:“我们陆家是缺这点银钱,你怎能这么目光短视,寻常人家都知道不能动女子嫁妆,那宋棠宁就算嫁进了陆家,你也不该去算计她的东西,更遑论他还没跟三郎成亲!” 这要是传扬出去,外头人怎么看他们陆家?! 陆老夫人脸色煞白:“我也是为了陆家,为了四皇子能早日收拢朝臣,得登大宝……” 陆崇远闻言却是更气,怒视着仍在狡辩的老妻:“你这是想要害死四皇子和陆家,那荣迁安是什么人,荣家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宋棠宁如今摆明了是要跟陆家翻脸,这单子更是闹的人尽皆知。” “你说你想要帮着四皇子,那如今该怎么办,陆家拿不出这些东西,那宋棠宁也死抓着三郎之前的事不放,这单子上所写的一旦流传出去,让人知道荣家的东西进了那些人府邸,你叫四皇子如何自处?” 不去讨要,陆家拿不出东西,定会撕扯的难看。 可是去讨要,送出去的东西又去要回来,四皇子先前拉拢的那些人恐怕都得翻脸。 最重要的是,堂堂皇子送礼,用的居然是个未过门的表弟媳妇的“嫁妆”,陆家磨着宋棠宁贪墨荣家遗物,拿去替四皇子铺路,这消息要是传扬出去,别说四皇子名声扫地,就是他们陆家也会丢尽了颜面。 “你,你简直是……” 陆崇远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陆老夫人就想怒骂:“你明知道那宋棠宁今非昔比,更跟萧厌那阉人厮混在一起,宋国公府都被她弄的全数下狱,这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陆老夫人被骂的脸苍白:“我以为三郎能将宋棠宁哄回来的,他与宋棠宁的情分不一样……” 谁能想到被她抽了傲骨驯化的乖巧的小女娘,一朝反目会这么狠,直击陆家七寸。 陆执年手心发抖,突然就想起先前在积云巷时宋棠宁清泠着眼,对着他说“你们陆家还不起”的模样,脸上惨白成一片。 那时候他只觉得宋棠宁的话格外可笑,这点东西陆家怎么可能会还不起。 可如今看着那卷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他却觉得头眼犯晕,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可笑至极的人。 他嫌她市侩庸俗,他府中却贪了她的东西。 如今别说是原模原样的还回去,就是想要凑齐恐怕都不易,这些东西,陆家还真的就还不起。 第84章 取舍 “祖母,您怎么能拿着棠宁的东西去讨好四皇子。” 陆执年脸苍白,说话也发抖:“棠宁铁了心要与我们清算,如今还不上这些,她会怎么看我们陆家?” 陆老夫人心口惶惶,却强自辩道:“那些都是宋棠宁自己送来陆家的,我们又未曾强求,再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东西去了哪里,就算真闹出去,人家也只会说她小气,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讨要回去的……” “那她若真告上京兆府呢?” 陆老夫人一滞:“她怎么敢……” “她连宋国公府都能告了,亲伯父、祖母都能送进狱中,你凭什么觉得她不敢告你?” 陆崇远看着听到他话瞬间惨白了脸的陆老夫人,满是怒其不争: “她也就罢了,你是不是忘记了她身边还有个萧厌,那阉人本就一直想抓世家把柄,想尽办法的来对付我,宋家和铖王府的事情还没过去,你又闹出这些,你简直就是……” 哪怕素日冷静的陆崇远也忍不住气得手发抖,最后一甩袖子扫落了桌上的杯盏。 “糊涂东西!!” 陆老夫人从没被人这般喝骂过,更何况屋中还有陆执年这个小辈,她羞得脸上青紫,既是臊怒又是难堪,可是对着盛怒的陆崇远丝毫不敢出声反驳。 站在外间的陆肇、陆钦兄弟二人听到房中动静都是面面相觑。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父亲居然动这么大的怒气? “大哥……”陆钦皱眉想要进去。 陆肇摇摇头将人拦住:“父亲没叫咱们,先在外间侯着。” “可是母亲……” “父亲有分寸的,况且三郎也在里面。” 陆肇对于父亲陆崇远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且他也隐约猜到陆老夫人怕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父亲将他们打发出来已是留了颜面,他们这个时候进去才会让陆老夫人更难堪。 陆钦闻言只能按捺住心底担忧。 那边屋中陆崇远动气扫落一地东西,陆老夫人和陆执年都是安静至极。 陆崇远气得一直在踱步,片刻后才寒声道:“你自己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将此事与她说清楚。” “不行!”陆老夫人急声道:“我不能去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直都想要让三郎娶宋棠宁过府,要是让她知道这些,她定会对陆家生了嫌隙,四皇子也会厌憎了咱们……” “厌憎总比事后从旁人嘴里知道的强!” 陆崇远厉声打断了陆老夫人的话,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沉着脸说道: “陆家跟皇后、四皇子本是一体,他们就算生了嫌隙也舍不得陆家助力,往后总能想办法与他们修好。” “可是你若不将此事先行告知皇后,让她有所应对,回头等她从旁人嘴里知晓这些,四皇子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架在了高处,那才麻烦大了。” 四皇子想要夺嫡,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宋棠宁跟陆家翻脸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人,有萧厌那阉人在旁护着,他们根本就没有信心能够逼着那女娘退让。 那些送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宋棠宁追究之下定然会牵扯到四皇子,与其等着皇后从旁人嘴里知晓后责问,倒不如他们主动与皇后说了,这样还能商议如何处置。 陆崇远根本不容陆老夫人辩驳:“你现在就进宫,带着这两卷东西去,与皇后原原本本的将这事情说清楚,不许说谎。” 他顿了顿:“三郎,你也去。” 陆执年唇色苍白,刚想说什么,就见陆崇远沉着眼看他: “你与宋棠宁的婚事不可能再继续下去,若有机会,拿这桩婚事换取宋棠宁对陆家放手。” “祖父……”陆执年猛地抬眼。 陆崇远对上他的眼:“宋棠宁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事事依顺的小女娘,宋国公府若在,还能拿捏宋家人,可宋家没了,再无人能钳制她,我们如今唯一能够与她谈条件的只有你身上这桩婚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退婚,可不管你是真因宋氏女不甘心,还是被人折辱心有不忿,都别忘了我以前教过你的道理,也别为着一时之气损了家族利益,明白吗?” 陆执年脸上一点点沉默下来,伸着抓着挂在腰间的锦穗,用力到手指都忍不住发白。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跟宋棠宁的婚事居然变成这般模样,他竟是要拿着婚事去逼宋棠宁退让…… 陆执年仿佛已经看到那小姑娘知道这些后,对他满是嘲讽的样子,他敛眸苍白着脸哑声道:“我知道了,祖父。” 陆崇远拍拍他肩膀:“去吧,你与四皇子交好,此事好好与他说,若他当真介怀,也不必在意,他离不开陆家的。” 陆执年麻木点点头:“是。” …… 陆皇后知道陆家人进宫时,刚从太皇太后的宫里出来。 她满是嫌恶地拿着帕子擦手上沾上的水迹,朝着门前的宫人问道:“太皇太后的病情怎的这么重了?” 那宫人连忙低头回道:“早些时候太皇太后就已经不大好了,一日里只有一两个时辰清醒着,别的时候都是浑浑噩噩,她癔症愈发厉害,不只是会念叨先帝他们,偶尔嘴里还叫着皇长孙的名字……” “闭嘴,这宫里哪来的什么皇长孙?”陆皇后身边的女官呵斥出声。 那宫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磕头:“奴才失言奴才失言,求皇后娘娘恕罪。” 陆皇后沉声道:“本宫也就罢了,容得你们这些糊涂东西,可是这话若是叫陛下听了去,小心你的脑袋。” 那宫人瞬间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陆皇后冷眼了许久才开口:“行了,好生伺候着太皇太后吧。” 皇后仪仗离开后,门前跪着的宫人,才站起身来,他摸了摸额前磕出的青紫,朝着陆皇后离开的方向嗤了声。 “无事献殷勤。” 说完吩咐身旁的人:“带人进去看一看,老祖宗身边有没有多出什么不该多的东西,我去跟督主说一声。” 第85章 这亲,非退不可 这头皇后丝毫不知道自己走后那人的变化,她只是被身旁女官扶着朝前。 金枝是皇后还在陆家时就伺候她的贴身女使,后来随皇后一起入宫,是陆皇后最为信任的人。 她敏锐察觉到主子心情不好,扶着陆皇后低声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早就已经不经事,连陛下跟太后都不怎么来看她,娘娘何必过来辛劳?” “你懂什么。” 陆皇后声音冷凝,“她再糊涂也是皇室尊长,是陛下的亲祖母。” “陛下和太后不用太过敬重,那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可是皇儿尚未立储,若是能以此换得朝中那些老人的支持,别说只是区区奉茶送饭,就是要本宫亲自伺候她起居都行。” 太皇太后疯疯癫癫,说话也时常前言不搭后语,可耐不住她身份高,而且这段时间京中屡屡出事,四皇子多少受了波及。 宋国公府没了,铖王府眼看着也失了圣心,加之戾太子一事上说不得还会牵扯到陆家,她总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陛下被萧厌那阉人迷了心智,太后又精明难应付,唯独太皇太后这里既能尽孝,又不会费太多心思。 陆皇后抬脚跨过月牙拱门:“方才你说母亲进宫了,她人在哪里?” “老夫人已经去了凤禧宫。” 陆皇后闻言皱了皱眉,她只以为陆老夫人是来找她诉苦的,宋国公府出事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本宫还当她会早些时候来,没想到忍了这么久。” 金枝迟疑道:“娘娘,来的不只是老夫人,三郎君也跟着一起进宫了,奴婢瞧着老夫人脸色极为不好,三郎君也是。” 她顿了顿见周围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娘娘还不知道外间的事情,奴婢听闻今日午后,三郎君去过积云巷了,可却被人扒了衣裳扔了出来……” “你说什么?”陆皇后神情震愕。 金枝低声道:“奴婢听说这事的时候也很是震惊,那宋小娘子多恋慕三郎君,咱们都是亲眼瞧见的,可偏偏今日就发了狠。” “三郎君被扔出那棠府时衣不蔽体,而且宋小娘子还叫人抬着陆家这些年送给她的赠礼送还了陆家,还跟他们讨要她这些年赠送陆家之物,说是要跟陆家退去婚约与他们两清……” “她放肆!” 陆皇后闻言瞬间大怒,这婚约是她亲口赐下的,虽比不得安帝赐婚,可皇后懿旨又能由着她说退就退? 更何况宋棠宁一个小娘子,不思温顺乖巧,婚约在身居然还这般荒唐,她所言所行代表的都是陆家,她这么胡闹,将陆执年和陆家的脸面置于何地?! 陆皇后冷沉着眼回了凤栖宫,见到陆老夫人后就想问宋棠宁的事情,却不想陆执年直接跪了下去。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陆皇后皱眉。 陆执年低声道:“侄儿为棠宁之事请罪,还请皇后姑母恕罪。” 皇后沉声道:“宋棠宁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她太过胡闹,不知女子淑慧,好好定下多年的婚约说不要就不要了,她想干什么?” “本宫这就招她进宫好生问问她,是不是宋国公府被她送进狱中之后,她就真的无所顾忌了,本宫赐下的婚约岂是她说退就能退的,她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后?!” 陆皇后说话间,就想让金枝去传旨召宋棠宁进宫,就听陆老夫人急声道:“娘娘别去!” 皇后扭头:“母亲?” 陆老夫人脸色发白:“那宋棠宁早不是当初那般好拿捏之人,宋氏一族被她害得不得安宁,她对三郎也心狠的厉害,这般灾星实在不适合嫁进陆家,我瞧着这桩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吧……” “您在胡说什么?”皇后眉心蹙起,“本宫当年废了多少心思才得以让荣迁安松口,这婚约是本宫千辛万苦才求来的。” “您该知道本宫为的从来都不是区区一个宋棠宁,您若是真的不喜欢她,等她过门之后过些时日,再替三郎纳几房合眼的妾室就好,可三郎正妻的位置必须是宋棠宁。” 只有宋棠宁嫁进陆家,荣家留下的那些人脉才能为四皇子所用,荣家的门生,荣迁安的故交,甚至那些避世不出的大儒也才能借着荣家之名被他们收用。 陆家和四皇子也能因荣家血脉之故得以攀升好名声,入得那些油盐不进的老臣和皇亲宗室的眼。 最重要的是,荣家大娘子当年留下一份很重要的东西,极有可能在宋棠宁手中,只有等她嫁进陆家之后,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弄到手,不惊动任何人。 “这婚事绝对不能退,你们若是担心宋棠宁,本宫可以帮你们约束她。” “她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娘,本宫殿里有的是教规矩的嬷嬷,再野的性子也能让她收敛……” 陆老夫人原本还抱着侥幸之心,想着若是皇后直接答应让陆执年跟宋棠宁退婚,四皇子那事儿就不必再提,可谁想到皇后一口否决。 陆执年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姑母,不是为着棠宁不好,而是这婚事非退不可。” 皇后闻言皱眉:“什么叫非退不可?” 陆执年低声道:“姑母应当已经知道我今日被赶出棠府的事情,棠宁对陆家嫌隙极深,也因?山之事恨极了我。” “她先前便曾与我说过退婚之事,我只当她是置气玩笑,可是今日她将两府过往所赠之物全数列了单子,还让人敲锣打鼓将陆家所赠之物,连带单卷送去了陆家,誓要与我们两清。” 陆皇后完全没领会陆执年的意思,只随口道: “那有什么,不过是些小女儿家使性子的事,她既讨要还给她就是……” 陆执年摇摇头:“还不了。” 陆皇后神色不解。 陆执年声音苦涩:“姑母看看这两卷东西便知缘由。” 他将陆崇远让他带进宫中的东西,直接交给了金枝,让她呈给陆皇后。 陆皇后刚开始还满脸疑惑,可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她先是快速扫过那卷单薄卷纸,等看完后目光才落在那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单子,她手指微抖: “你别告诉本宫,这张才是宋棠宁的。” 陆执年声音晦涩:“那张的确是棠宁的,而且其中大半都被祖母交给了四殿下,被四殿下拿去赠了人。” 第86章 以退婚,换宋棠宁松口 “你说什么?” 陆皇后原本不经意的脸色瞬间呆滞,不敢置信地看向陆执年二人时,手一抖险些撕碎手里的东西。 一旁的金枝也是满脸愕然,老夫人她疯了? 陆老夫人承受不住陆皇后的目光,满脸苍白地瑟缩道:“荣家家底极厚,荣迁安留下那么多东西,我只是让宋棠宁取了一点点古籍孤本跟字画珍玩,想着她将来早晚是要嫁进陆家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若这些东西能够帮衬到殿下是她的荣幸,我哪里知道她会突然反骨……” “您糊涂!!” 陆皇后倏地起身,捏着手里的东西气得脸都在抖:“您这是在帮峥儿吗,您这是想要害死他!!” 她气得想要怒斥大骂,想将那单子摔在她脸上,可是眼前这人是她母亲,是她血脉亲长,她只能扭头朝着陆执年怒斥。 “你祖母糊涂,连你也糊涂吗,你怎能纵着她做这种事情?” “那荣迁安留下的东西是好,世人谁不想要,可你们看到有谁敢朝着荣家血脉动手吗,那宋棠宁还没嫁进陆家,你们就敢贪墨她这么多东西,居然还敢交给四皇子,你脑子都去了哪了?!” 陆执年被骂的默不吭声,丝毫没去争辩,反是陆老夫人见到心疼的孙儿替她受过连忙起身。 “娘娘,这事三郎不知情,我原也没想到将东西给四殿下,实是四殿下有次过府刚好瞧见……” 那日她娘家侄孙过府,因一些小事与宋棠宁起了争执,二人闹的有些不好看,她因此动了怒气训斥宋棠宁没有当家主母该有态度,宋棠宁隔日便送了一件金蟾衔珠绯玉墨床,连带着一套镇纸、砚滴来给她侄孙赔礼,结果恰巧就被四皇子瞧了个正着。 那段时间安帝下令让四皇子修典,四皇子为博文名,也想在士子之间积攒威望,几次想要邀大儒贺蕴相助都难入其门,金银之物送过去无数都被还了回来,正发愁时见到那套东西顿时喜出望外。 贺蕴有个孙儿正当进学,四皇子将那套文宝送了过去,这次顺利进了贺家大门,贺蕴虽然依旧没有入朝帮他,却是将自己的几名弟子转介给了四皇子,入了他府邸当了门客助他修典,让他在修典之后不仅博得安帝圣心,更赢得外间一片美名。 那之后四皇子就尝到了甜头,陆老夫人也才发现这个她原本瞧不上眼的未来孙媳还有这般好处。 她将宋棠宁送来的那些东西毫不迟疑转交给了四皇子,四皇子自然来者不拒,得了那些东西后对她这个外祖母越发亲近。 陆老夫人的辩解不仅没让皇后释去怒气,反而越发恼了:“那您可有跟他说过这些东西来历?!” “我……” 陆老夫人顿时一噎,她哪里可能让宋棠宁显眼,自然都是谎称陆家珍藏,她低声辩解:“宋氏女嫁进陆家,她的东西自然也是陆家的…” “那她现在嫁了吗?”陆皇后厉喝了声。 陆老夫人脸惨白。 陆皇后见着自己向来精明的母亲居然这么糊涂,气的身子摇晃胸口起伏不定。 一旁的金枝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替她顺气,等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后,陆皇后才看着手里那卷东西满是焦灼,朝着陆家二人寒声道:“这里面有多少东西是给了峥儿?” “十之五六。”陆执年低垂着头,“除了留在府中那些,几乎全被殿下带走。” 陆皇后只觉胸口一堵:“你说宋棠宁将这单子送去陆家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少?” 陆执年头垂得更低:“敲锣打鼓,满城皆知。” 陆皇后眼前一阵阵的泛黑,尚来不及缓过来,就听陆执年低声道: “这些东西几乎都是荣太傅当年留给宋二夫人的嫁妆,官府是有登记在册的,如果棠宁较真非要与我们讨还,陆家是躲不过的。” “她怨憎陆家不愿修好,只给了三日之期,有萧厌在旁撺掇,又有宋国公府的事情在前,祖父担心棠宁当真会心狠之下拿着这东西告上府衙。” 陆执年跪在地上垂着眼声音徐缓。 “四殿下送出去的东西恐怕收不回来,事情闹大于殿下,于陆家都没好处,陆家如今能够凑齐的只有这单子里的一小部分,祖父的意思是此事不能瞒着皇后娘娘,看能否由您出面与棠宁商议,以两家婚约换取她将此事罢休,陆家再将那些东西以高于原价三成兑换金银补还给她。” 他说到这里用力攥着袖中拳心,想起那个自幼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会如何讥讽看他,哪怕竭力稳住声音,脸上血色也消退了大半。 “棠宁一心想与陆家划清界限,但我跟她的婚事是您亲口所赐寻常解除不得,皇后娘娘若以此交换,或许能让她松口。” 陆皇后原本是恼怒陆家至极,更恨陆老夫人牵累她的皇儿,连带着对往日极为疼爱的侄儿也生了怨怒,可当听到陆执年的话,看着本是光风霁月朗朗如玉的少年郎,满是难堪苍白地说着以他婚约换取宋棠宁罢手时,她心头怒气一滞。 “三郎,你与宋棠宁当真没可能了?”陆皇后问。 陆执年闻言想说不是没可能,他还能去见宋棠宁,还能想办法让她记起往日情分,多年感情怎能短短时日分毫不剩,可是思及入宫前祖父与他说的话。 陆执年唇色苍白敛眸说道:“一切以殿下和陆家为先,我们赌不起。” 陆皇后闻言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散了干净,若是陆家出事后隐瞒她,甚至拿着她的皇儿去冒险,她自然会怨怒,可是眼下事情还没彻底闹大他们也未曾有半点隐瞒,而且高傲自负如陆执年也肯为了四皇子的前程名声退步,她脸色和缓了下来。 “你是个好的,姑母这些年没有白疼你。” 陆皇后柔声道:“快起来吧,地上凉。” 陆皇后前后态度变化明显,陆执年却仿若早就习以为常,他只平静道:“是我的错,连累了四殿下。” 第87章 开女院? 陆皇后似乎是觉得自己之前太过急怒,放缓了声音说道:“此事也怪不得你,谁能想到往日那般痴缠你的女娘去了一趟?山回来就性情大变,本宫原是想着宋棠宁嫁入陆家是桩好姻缘,能借着荣家人脉替你铺路,可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个样子。” 仿若是真的遗憾二人有缘无分,陆皇后垂眸遮住眼底沉色, “三日后是六公主生辰小宴,陛下特许让她办了赏花宴,一是庆生二也是趁机替她择婿,届时她会宴请京中一些郎君女娘入宫赴宴,宋棠宁那边本宫会在那日召她入宫与她好好谈谈,若是此事能够就此揭过再好不过,若不能也得让她松口不再追究,免得波及峥儿和陆家。” “你与她毕竟订亲多年,情分是旁人比不上的,届时你也来吧,说不定她见着你会生了心软。” 陆执年闻言眼眸微动,她会心软吗? 他心中有些不确定,也很难觉得那般冷漠让人扒了他衣裳的宋棠宁还会不会跟他回到从前,可是皇后的话他不能拒绝。 陆执年垂眸:“是。” 陆老夫人见事情解决,陆皇后也未曾怪罪他们,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精神缓和过来,脸上较之前红润起来后,就忍不住冷嘲说道:“那个宋棠宁看着温顺顺没想到这么反骨,娘娘和三郎能瞧上她本是她的福分,可她却不知道惜福,她现在心心念念想要跟三郎退婚,我倒是要看看她没了三郎还能找到个什么破落门户!” 先是谋害亲长,毁了宋国公府,又大张旗鼓退婚,全然不顾女子名节。 陆老夫人丝毫不觉得他们陆家有错,只觉得宋棠宁得理不饶人,陆家是被她弄的狼狈,可宋棠宁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陆家不要的女娘,她看谁家敢要! …… 积云巷这边,宋棠宁正窝在铖王妃的房中教着宋茹写字。 秦娘子坐在里间替铖王妃把脉,屋中里外隔着一道珠帘,外间摆着的书案侧对着窗台,旁边还有一道屏扇,里头二人既能瞧见外头情形,也不会因闲谈时打搅了外间二人。 宋棠宁手还没好全不能握笔,只能让花芜拿了她以前练笔的帖子让宋茹临摹。 宋茹在积云巷住了两日,虽然依旧还是瘦得厉害,可脸上多了些血色,她嘴唇不再苍白,穿着粉裙伏在案上,提笔描字时犹如稚童。 “背挺直。” 棠宁突然轻拍了宋茹一下,见她猛地弹起来下意识挺直背脊,她带着几分不同于平常的肃色。 “练字先练心,需稳,需静,双脚要平放,肩平背直,目光直视纸上,握笔时不要太紧,腕上虚悬不可借力于桌面,否则写出来的字不够活。” 宋茹一点点照着阿姊的要求改变姿势,像初学的稚童认真极了。 铖王妃坐在里间嚼着手里的酸梅子,一边隔着珠帘看着外头宋棠宁教导宋茹的模样,一边嗤了声:“这宋家还真是混账玩意儿。” 这话没头没尾,可秦娘子却是听懂了。 那宋家可不就是混账。 这京中官宦权贵府邸谁家没一两个庶女,就算养的不如嫡女金贵,可是最起码识字明理是要教的,否则等将来议亲嫁人时丢的是府里的颜面。 可是这宋茹倒好,明明是国公府的女娘,却养的还不如小门户出来的小娘子识慧,别说是写字了,连最起码的启蒙都未曾有过。 也亏得宋国公府如今倒了,要不然就宋茹这般病怏怏又不通文字的模样被人瞧了去,宋家上下都得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宋茹照着宋棠宁的吩咐临摹着最简单的笔画,写了一会儿头上就冒了虚汗。 宋棠宁道:“今天先到这里吧,你身子还虚,写太多伤神。” “我没事的。” 宋茹握着笔连忙拒绝,她坐得腰背酸疼,可心中却是溢满了欢愉,从来没有人像是阿姊这般耐心教过她,她小小声地说道:“阿姊,我可以再写一会儿的。” “能吃得消吗?” “我可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远比往日鲜活。 宋棠宁只好随了她:“那就再写一会儿,要是累了就歇着。” 宋茹连忙点头:“好!” 见小姑娘又开始伏案勤耕,宋棠宁这才起身小声起身朝着里间走去,铖王妃见她进来便忍不住笑道:“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几分为人师的本事,教起人来似模似样。” 宋棠宁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哪里是有什么为人师的本事,不过是学的多了,便多会了一些。 外祖父在时她便时常会在荣家留宿,那时候老爷子虽然宠她,可于学业之上却对她要求极为严格,后来外祖父走后,为着能讨好陆执年,能成为陆老夫人口中配得上陆家主母身份的女娘,她拼命地学着陆执年喜欢的一切。 琴棋书画虽算不得样样精通,却也皆是能拿得出手,煮茶调香都有涉猎,加之外祖父教给她的和留下来那些被她翻阅的书籍。 虽于后宅之事人心算计上一窍不通,这些东西她却不输任何人。 秦娘子见在旁笑着道:“宋小娘子往后若是闲了,倒是可以开个学堂教书育人。” 宋棠宁闻言一愣:“开学堂?” “对呀,这办学堂的事儿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做的,小女娘天生明智的也比比皆是。” 秦娘子像是随口感慨似地说道:“我这些年四处游走也曾收过几个徒弟,更曾见过天赋出众聪慧至极的女娘,只可惜受限于出身家世未曾开蒙习字,就算想要学医也是困难重重。” “其实很多地方都有女院,可入院者所学大多都是女子闺训,女诫教条,若是能有间学堂能够为女子启蒙教她们识字明理,让她们能与男儿一样有同等的机会谋生,说不得过些年如我这般的女医也会如雨后春笋比比皆是,又怎会像是现在这般,外人提起我时都觉得是个稀罕物。” 权贵女眷从来不少,一些身份尊贵的女子私密也不愿被男子知晓,所以每一次秦娘子入京时都是抢手的香饽饽,连轴转也未必看得过来。 她曾想过要收一些女徒,可学医至少得要识字才能看方,寻常人家的女娘根本就没有开蒙的机会,一些识字的高门贵女又觉得行医是低贱行当不肯沾染,以至于她这些年从无藏私之心,却一直都没收到合意的徒弟,那些与她学医的人中,女娘在其中连小半成都不足。 铖王妃感慨:“世人对女子皆有偏见,哪准女子进学。” 秦娘子道:“这可未必,高门贵户或许瞧不上,可寻常百姓家里还是有不少疼爱女娘的,若真有这么个地方,定然会有人来。” 二人仿佛只是随口闲聊,秦娘子也只是感慨居多,可是宋棠宁却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有些走神。 她重活一次,日日都在想着要怎样复仇,宋家没了,陆家婚约也定能退掉,可有时候午夜梦回时她却觉得格外的空虚,有些不知道自己重来一次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些? 秦娘子刚才的话却如同仙泽让她原本的迷惘突然散去,只觉头脑一清。 棠宁微侧着头看着外面伏案练字满脸认真的宋茹,心里隐隐冒出了一些细小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外头蒋嬷嬷进来。 “王妃,女郎,宫里来人了。” 第88章 抗旨 金枝见到宋棠宁的时候颇为意外,她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算得上是看着宋棠宁长大的。 这宋家小娘子出身虽贵,却被养的像极了笼中雀儿。 早年荣太傅还在时她身上尚还能瞧见几分肆意,可后来年岁渐长,身上就只剩下被规矩束缚后的温顺乖巧。 可如今只是短短月余不见,眼前女娘虽然依旧还是那张脸,那双往日总是低眉的杏眼却褪了温驯,面对她这个皇后身边的女官时虽有恭敬,却不再像是以前那般热切。 金枝隐隐有些不适,却还是温声说道:“我家娘娘心疼宋小娘子伤势,担心您来回折腾劳累,这才忍着关切之心不曾召您进宫。” “这几日好不容易闻听您伤势好些了,又恰逢三日后是六公主生辰,娘娘特意让奴婢来邀您进宫,也好能亲眼瞧瞧您让娘娘安心。” 宫中的人向来都是这般能言善道,一句话既抬高了皇后温和仁善,又堵了她拒绝入宫的理由。 能闹着将宋国公府上下送进牢里,又与陆家撕扯的满城皆知,宋棠宁若再称病不肯入宫那就是抗旨。 宋棠宁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鸦羽般的眼睫轻垂时,神情满是低落:“我也想娘娘了,整个陆家上下也就只有娘娘是真心在意我,可是我脸上这伤……” 她轻咬了咬唇含着委屈,“往日我一心糊涂,痴迷不该痴迷之人,为此与京中不少人交恶而不自知。六公主生辰宫中宴请的都是京中贵女,人人盛装姝色,惟我满脸斑驳,只要一想与她们相见会得怎样嘲笑,我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金枝脸色微变急声说道:“娘子别说胡话,有娘娘在谁敢笑您……” “可是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这模样。” 皇后既然只字不提陆家的事情,非得摆出疼爱她的样子,宋棠宁便只当自己是那委屈爱娇的小女娘。 她杏眼微抬似是半含水光,说话也如寻常卖痴晚辈。 “我知道娘娘护着我没人敢嘲笑我,可你看看我这脸,谁瞧了背地里不会说一句丑八怪?” “我好不容易才从?山捡回一条命来,为何又要让自己落到那般人人讥讽笑言的地步,娘娘那么疼我,她也定然舍不得让我受委屈对不对?” 金枝瞬间噎住。 宋棠宁乖巧扬着下颚:“烦金枝姑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棠宁不想以丑陋容颜惊了娘娘,娘娘对棠宁的关心棠宁收到了,待我伤好之后定然立刻进宫叩谢娘娘关怀。” 花厅之中一时安静极了,宋棠宁的话别说是金枝愣了,就算是跟金枝一起前来的那两个宫人都是听的目瞪口呆。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拒绝皇后娘娘的。 金枝就算再蠢也察觉了宋棠宁那看似尊敬面孔下藏着的不驯,她脸上原本和煦的脸上收敛了起来:“宋小娘子,奴婢只是来替娘娘传旨,无权擅改娘娘旨意。” “原来是懿旨?” 宋棠宁眼中水光泛起涟漪:“金枝姑姑怎不早说,我还当皇后娘娘真的是因为关心我,因我伤势多添顾虑,却原来只是单纯想要见我,金枝姑姑若是来的时候就说是懿旨,棠宁又怎敢多言。” 她就只差将皇后伪善明白说出来。 “宋小娘子!”金枝脸上顿沉。 宋棠宁却只是平静抬眸:“皇后娘娘往日待我不薄,我也不敢抗旨拒绝进宫,只是我前脚才跟陆执年决裂,跟陆家讨还他们往日贪墨我母亲和外祖父留下遗物,后脚皇后娘娘便召我进宫。” “若是我完好之时自然无人会多嘴,顶多就是皇后娘娘疼惜小辈想要说和,可如今我伤势未愈,满京城又都知道陆执年是如何跟着宋家大郎一起欺我,致我容貌受损,陆家又是如何仗着婚约多年辱我,待堂堂荣家血脉、国公府贵女如同平民小户上门乞儿。” “皇后娘娘明知六公主生辰宴上定有宾客,却召满身是伤的我进宫,棠宁倒是不怕丢脸,顶多被人嘲弄几句毁容貌丑无盐之说,可是皇后娘娘一片仁慈之心怕会被人误解,回头再传出她是想要替陆家出头仗势强逼我退让,忍了先前陆家上下欺辱之苦。” 宋棠宁一日日的跟在萧厌身旁,虽只能学个皮毛,可阴阳怪气和毒舌却似模似样。 “棠宁不敢误了皇后娘娘,金枝姑姑觉得呢?” 随行来的两个宫人都没想到这往日温顺的宋小娘子居然这么大胆子,她们闻言都是大气,其中一人怒喝出声。 “放肆,你竟敢揣测污蔑娘娘?!” 宋棠宁抬眼扬唇:“我只是以己度人,毕竟皇后娘娘疼爱我,我也不忍见她声名蒙尘。” “你!!” 那人气得就想说话,金枝沉着眼伸手一挡。 这位浸淫后宫多年的女官脸上已然彻底没了笑容,她只是看着宋棠宁开口说道:“宋小娘子,娘娘是真心疼爱您的,您何必?” 宋棠宁浅笑:“我也是关心娘娘。” “宋娘子,您当真要如此?” 金枝眸色陡然转冷,身上多年积攒威势蓬然而出,让得跟在一旁的花芜下意识的白了脸,就连隔着一道帘后的宋茹也是小脸发白下意识想要冲出去,被铖王妃和秦娘子伸手拉着才拦住了动静。 可宋棠宁却只觉得这般模样的金枝比起她家阿兄不动声色,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如坠冰窖的冷戾差远了。 一个是故作凶狠,一个却是骨子里透出的凶煞,让人下意识就忍不住顺服低头。 棠宁发现自己居然半点都不怕金枝冷脸,只依旧浅声道:“难道不是娘娘非要如此?” 她用着最温软的声音,说着最剐人的话。 “若在陆家之前,皇后娘娘召我进宫,哪怕是在?山之后,娘娘派人问一句我是否安好,我定然无半分迟疑,可偏偏是在陆家之后。” “皇后娘娘或许当真只是关心我,可是落在旁人眼里难免会添了几分猜忌,我不愿让皇后娘娘背负恶名,且眼下全京城都知道我与陆家的三日之期,不如就等陆执年和陆家将这些年从我手中贪墨之物全数归还,我与他们两清之后,再进宫去与皇后娘娘请罪。” “金枝姑姑觉得如何?” 第89章 扒了陆执年一层皮! 哪怕是金枝的涵养,这一刻也险些绷不住脸。 如何? 当然不如何!! 她今日会来本就是因为陆家的事情牵扯到了四皇子,否则皇后娘娘根本不会掺和区区小辈之事。 纵然宋棠宁闹的再厉害又能如何,只要没有皇后松口,她跟陆家这桩婚事就散不了。 皇后娘娘原本就是打算召宋棠宁进宫看能不能稳住她,就算稳不住也能拿着婚事做条件,将陆家那起子事情遮掩过去,若真等到宋棠宁跟陆家清算之后再进宫,那四皇子怎么办?! 这宋棠宁是故意的?! 金枝胸口起伏没了耐心,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急怒:“宋娘子是想要抗旨?” “棠宁不敢,只是我身子虚弱,容貌被毁,实在不敢进宫,皇后娘娘若真想强召也行,只到时我若不小心受惊出个什么事,也望皇后娘娘莫要怪我。” 宋棠宁说完之后就突然伸手扶着头,连声音也跟着虚弱,“果然是伤势没好,站久了有些头晕。” “你……你……” 金枝被宋棠宁这番堪称光棍的话气得脸皮子发抖。 这宋棠宁几时变得这么无赖了? 她竟敢要挟她?! 金枝刚想开口说什么,瞧着一边扶额“病弱”又一边歪着头看她的宋棠宁,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那位因为殴打孙女致其吐血晕厥,被萧厌废了一只手后不允任何人替她看诊,后来还闹到了朝堂之上,最终“名满京城”落得恶名贯耳的宋老夫人。 她脑子里如被轰雷劈中,瞪大了眼看着宋棠宁,这小女娘装晕装得这么熟练,一副早经历练深谙碰瓷之道的模样,那上一个被她这般对待的倒霉蛋是谁? 金枝眼皮子一抖,到了嘴边的话强咽了回去。 宋棠宁伸手拉着花芜扶着自己,斜靠在她身上:“罢了,我也只是担心皇后娘娘被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连累,不过皇后娘娘若真要见我,也不必三日后六公主生辰了,我现在就随金枝姑姑进宫吧,想来就是晕在了宫里,娘娘也能送我回来。” 金枝见她说话间就想上前连忙急退了两步:“不必!!” “金枝姑姑?”棠宁茫然。 金枝脸色发白,一副生怕被棠宁挂上的模样对她避之不及:“奴婢觉得娘娘心疼宋小娘子,必舍不得娘子带伤进宫,六公主生辰宴的事情奴婢先回宫禀报,若有安排再令人前来知会,娘子先宽心修养。” 她说完后朝着宋棠宁就告辞, “奴婢还得回宫复命,就不久留了,先行告退。” 仿佛怕多说一句宋棠宁就能直接朝着地上一倒,金枝拽着身旁两个宫人转身就走。 “哎,金枝姑姑……金枝姑姑你别走……留下喝口茶……” 金枝脚下走的更快了。 身旁两个宫人被她扯得踉跄,等出了厅内就有一人忍不住道:“姑姑,您怕她做什么,咱们可是皇后娘娘的人,宋棠宁还敢污蔑咱们不成?” “你懂什么!” 金枝呵斥了声。 若是往日她自然不怕,可偏偏出了陆家的事,要是宋棠宁前脚刚去找陆家讨还东西,后脚皇后宫中的人就来积云巷“逼晕”了宋棠宁。 那也不用等着三日之期了,满京城的人怕都能知道他们陆家贪了宋棠宁的东西不肯归还,让皇后出面将人逼晕。 到时别说是四皇子,就是皇后怕也得声名狼藉。 更何况宋棠宁如今是没宋国公府撑腰,可这里是哪里,这是积云巷,是萧厌的地盘。 有萧厌那阉人护着,这宋棠宁连坑她亲祖母的事情都敢干,她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金枝瞧着身后虎视眈眈的棠府下人,隐约还瞧见两个眼熟的,仿佛是曾经在萧厌身边当过差的。 她脸都有些绿了,连忙扯着身边两个宫人就道:“快走!” …… 宋棠宁站在堂前,远远瞧见金枝脚步凌乱地跑了,她收回刚才招啊招的手,扑哧就乐了起来。 花芜忍了又忍,也忍不住跟着自家主子笑个不行。 “女郎,她好怕呀。” 往日进宫时只有她们瞧着凤禧宫女官的脸色,皇后虽然说话和和气气,待女郎也还不错,可花芜总觉得那金枝姑姑每次瞧她们时都高高在上极了,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铖王妃和秦娘子领着小脸苍白的宋茹从一旁侧门处的帘子后出来,走到宋棠宁身旁,铖王妃就忍不住哭笑不得地伸着手戳了她脑门一下:“你这坏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损招?” 宋棠宁嘟囔:“无师自通。” 往日她总顾着规矩,守着礼仪,在意那些无甚用处的颜面,处处委屈自己,可后来遇到阿兄后她发现,跟不要脸面的人相处就得比他们更不要脸,与无耻之徒对峙就得比他们更无耻,所谓的君子礼节那是得对着君子才有用的,与小人讲理,那就是对牛弹琴。 秦娘子在旁笑着说道:“宋小娘子今儿个这样挺好,这样才能不被人欺负。” 铖王妃想起金枝那模样好笑的同时,却忍不住担忧:“这样倒是不被人欺负,也将人怼回去图爽快了,可是驳了皇后的颜面,她恐怕会记恨你。” “我就算不驳她颜面,难道她就不会记恨我了?” 棠宁早不是刚回来时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小女娘:“我跟陆家闹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对我毫无芥蒂,况且姨母难道真以为皇后召我进宫,是想要替我跟陆执年说和?” 铖王妃愣了下:“难道不是?” 宋棠宁说道:“若是想要说和,刚才金枝来时大可就直接传话了,或是直接今天就叫我进宫想办法安抚于我,干什么非得等到三天后?而且她早不召见晚不召见,却在我跟陆家讨还那些东西之后突然传召,还将时间刚好卡在了我与陆家的三日之期后。” “我刚才如果答应入宫,那我先前跟陆家说的三日之期自然就得作废,否则明明已经答应要见皇后却还跟陆家撕破脸,那就是明晃晃地将皇后的颜面扔在地上踩,届时就算是原本觉得我有理的人恐怕也会觉得我狂妄不知尊卑,不敬皇后。” 铖王妃也是不是蠢人,她微眯着眼:“你是说陆家去找皇后了?” 宋棠宁点点头:“我熟悉陆执年性情,他这人自负高傲,也向来看重颜面,陆家上下更是将家族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原本讨还那些东西只是让世人知道陆家薄待了她,这桩婚事之中一直都是她付出更多,她从未亏欠过陆家,哪怕退婚也是因为陆执年和陆家欺她在前。 她故意折辱陆执年贬损陆家名声就是想要逼他们退婚,毕竟堂堂世家之首,怎么都不可能要一个锱铢必较还损辱家族声誉的女子入府。 可是陆执年居然找上了皇后。 宋棠宁想起萧厌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些关于朝中人心、关于利益博弈的关系,语气微冷: “若是照着陆执年往日性情,他被我这般折辱,就算不愿意与我退亲,也会第一时间将那单子上的东西全数筹齐送来积云巷,甚至让人狠狠甩在我脸上告诉我他们陆家不稀罕这些东西,可是如今他却是去找了皇后,皇后还费尽心思想要将三日之期抹过去。” “姨母,你觉得是为什么?” 铖王妃脸色也是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陆家动了你送去的那些东西。” 更或者是说,他们根本就还不上那些东西,又怕棠宁当真较真拿着那单子将事情闹大,所以才求了皇后出面。 她说到一半顿了顿又忍不住皱眉:“不对,如果只是陆家动了那些东西,皇后应该不会这么着急,可刚才那金枝听闻你要等与陆家清算之后再进宫她脸色都变了,甚至连抗旨的话都说了出来,显然不像是单纯为了陆家。” 铖王妃蓦地抬眼:“那张单子上的东西,该不会皇后也动了……” 宋棠宁心中也有这猜测,而且光看金枝的反应这猜测至少有九成是真的,就算不是皇后动的,也定然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谁动的,那些东西恐怕都拿不回来了,否则他们填补上就是也不必忌惮,换句话说,先前她只是嘲讽陆执年的一句戏言,竟是一语成谶。 那些东西,陆家是真的还不上。 想起陆执年先前跟她义正言辞跟她说,他们陆家看不上她那些东西,宋棠宁就忍不住笑了声。 “陆家。” 呵! 她原本还只是想要让陆执年丢丢脸,逼着陆家退婚而已,可如果连皇后也不干净,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还不上东西,她不肯松口。 要保皇后颜面,堵住悠悠众口,又不敢贸然下手害她,那陆家能拿什么东西来抵? 是陆家上下的颜面,还是陆崇远这个中书令的官声,亦或是……陆执年? 宋棠宁歪着头,杏眼漫澜出淡淡的靡色,瞧着竟有几分萧厌坑人时的影子。 她是不是,能趁机扒了陆执年一层皮? 第90章 陆家杀心 谁都没料到宋棠宁会拒了皇后。 金枝回宫后皇后盛怒自不必提,就连老谋深算的陆崇远听闻后也是忍不住错愕。 “积云巷那边说,宋小娘子身子虚弱无法进宫,且她与陆家之事汤沸未止,未解决之前若受诏入宫会让旁人妄加揣测娘娘是为陆家护短,意图强逼她息事宁人,皇后娘娘若要强召也行,只是她伤势未愈,若是进宫有个好歹,便顾不上旁人如何议论皇后娘娘了。” 这话别说皇后听了险些气出毛病,陆崇远脸上也是铁青。 “这些是不是萧厌说的,定是萧厌那阉人借着棠宁羞辱陆家……”陆执年勃然大怒。 来回话的那宫人低声道:“不是萧督主,是宋小娘子。” 陆执年怒气一滞,脸上陡然惨白。 那宫人见状神色有些不忍:“是宋小娘子亲口说的,等与郎君的事清算清楚,陆家将先前贪墨她外祖遗物全数归还,她再亲自进宫跟娘娘请罪。” “眼下陆家的事闹的满城皆知,她又有伤在前,娘娘不敢强行将人弄进宫里,怕她真有个好歹,到时御史台那帮人的嘴怕是要将娘娘那中宫都给掀了,可是四殿下绝不能被扯进这桩事情里,奴才出宫时娘娘气的旧疾发作险些晕厥,只叫陆公与郎君定要想出办法解决此事,莫真叫陆家前程毁在一个小娘子身上。” 陆崇远听到这话顿时紧拧着眉心看着那宫人,目光冷锐通透,仿若刺骨。 那宫人硬着头皮不敢与他直视。 片刻,陆崇远才面色冷然地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老臣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娘娘,陆家定不会连累娘娘和四殿下。” “陆公……” 那宫人脸色顿时一变,想说什么,可对上陆崇远冷怒的眼却又说不出来。 等那凤禧宫的宫人苍白着脸离开陆家之后,一直在旁忍耐着的陆钦突地就站起身来。 “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是四皇子拿的,得了好处的也是四皇子,如今眼见着闹出麻烦了她就像全都推给咱们陆家,她居然还说得出来是为了陆家前程,我看是为着她跟四皇子吧,要不是陆家她能当得了皇后坐得稳那中宫之位吗……” “二弟!” 陆肇在旁厉喝了声。 陆钦嘴里大不敬的话这才收敛了些,可想起刚才那宫人的意思却依旧还是气得厉害。 皇后是从他们陆家走出去的,原是旁支之女,后因姿容出众入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安帝的眼,才被过继到了陆崇远膝下成为嫡女出嫁成了皇子正妃。 若非是他们陆家帮衬,安帝怎能坐上皇位,皇后又怎能脱颖而出坐镇中宫,可如今倒好,她竟是全然忘了她有今日是靠着谁。 那安帝过河拆桥是个白眼狼,皇后也不遑多让! 陆钦性情远不如陆肇稳重,哪怕被喝住了刚才的话,却依旧忍不住说道: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她这些年瞒着父亲帮衬她亲爷娘一家,父亲只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她想替四皇子铺路拿三郎的婚事去许宋氏女,我们陆家也应了,可她却没记咱们半点好,一出事就推个一干二净,竟能说出这般凉薄话来。” “父亲,这般人您当真要扶她儿子上位?” 陆崇远也同样恼怒皇后所为,他知道那宋氏女异乎寻常的反应让皇后有些难以应对,她找上陆家想办法是理所当然,与他们商议如何解决也能接受,可她万不该将她自己和四皇子先行就置身事外。 可就算是再恼怒,陆崇远也很清楚陆家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 安帝铲除世家之心不死,萧厌那阉人又虎视眈眈手段凌厉,世家几经折损,惨遭挤压,看似依旧显赫于人前,可实则陆崇远却很清楚。 他们眼下的处境早已不是从前,他们必须尽快辅佐一位心向世家的皇帝上位,给以世家喘息之机。 皇后再不济,她也是姓陆,四皇子虽不是他亲生外孙,身上却也流着世家血脉,他们要靠着陆家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行了。”陆崇远沉着眼说道:“这话以后别说了,免得四皇子听了与陆家离心。” “可是……” 陆钦还想说什么,陆崇远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他愤愤然闭嘴,用力踹了下凳子。 陆肇看了眼神色惨白的陆执年,抬头问道:“父亲,那宋氏女显然不愿松口,可四皇子那些东西拿不回来,要不然……” 他眸色才刚一狠,陆执年就脱口道:“不行,棠宁不能动!” 陆崇远皱眉看了眼陆执年,眼神有些复杂,只是态度却与陆执年一样。 “别动这心思,那宋氏女不能出事。” “可那些东西……” “不管有没有那些东西,都不能去动那宋棠宁。” 陆崇远先前不是没动过这心思,陆家屹立京城这么多年,能成为世家之首,陆崇远就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可是那宋氏女就是个刺猬根本碰不得。 “她跟陆家的事才刚闹出来,皇后又派人去见过她,她这个时候要是出事,你觉得曹德江那帮子清流寒门之人的嘴能饶得了陆家,外头人又会如何看陆家?而且你别忘了那宋氏女如今得谁庇护,你想动她,你是觉得你能瞒得萧厌那阉人,还是能瞒得过他手下那帮黑甲卫疯犬?” 陆家如今想要保住名声,保住皇后母子,不仅不能动那宋氏女,还得盼着她安好,否则她稍有纰漏,那就是陆家甩不掉的黑锅。 陆家兄弟闻言脸色有些青。 陆崇远何尝不觉气闷,他立于朝堂多年,多少风浪都经过了,却还从未这般憋屈。 陆钦满脸暴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宋氏女怎么办,她现在根本就没打算跟陆家安好,连皇后的脸她都不给,难不成还等着她回心转意?!” 那宋棠宁油盐不进。 硬的,不能来。 软的,她不吃。 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娘逼得他们陆家束手无策,三日之期一到,她若当真拿着那单子闹上京兆府,他们陆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陆崇远紧抿着嘴角许久,才仿佛有了什么决定,看向陆执年:“三郎,明日你随我去积云巷。” “祖父……”陆执年脸上更白。 陆崇远有瞬间不忍,却依旧还是冷着心肠沉声道:“皇后母子名声不能有瑕。” 陆执年身形一晃,惨白着脸摇摇欲坠。 皇后母子名声不能有瑕,陆家声誉不能受损。 所以祖父…… 就舍了他? 第91章 萧厌:她就咄咄逼人,你能如何? 陆家这一次“拜访”积云巷时,正正经经送了拜帖,还附上了陆崇远的拜执。 只是当陆崇远带着陆执年踏足棠府,见到宋棠宁身边坐着的傅老夫人和文信侯夫人,以及户部尚书钱宝坤之女钱绮月。 陆崇远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位宋氏女娘对陆家的恶意。 “陆公怎的来了?”文信侯夫人笑起来十分和煦:“我与傅老夫人她们今日过来探望铖王妃,没想这么巧遇见陆公。” 傅老夫人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哪怕是面对当朝中书令也只是冷淡点点头就当作打了招呼。 陆崇远面色平静看向宋棠宁:“老夫今日特意来寻宋小娘子,提前就送了拜帖,倒不知宋小娘子今日这么多客。” 宋棠宁仿佛没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只笑容说道:“陆公只说今日要来,又不曾交待何事,我只以为您是来归还陆家先前拿走我的那些东西的。” “这几位都是我的长辈贵客,总不好为着这么点儿小事就将人拒之门外,不过陆公先前送来拜帖只说您要来,却没提陆郎君也要过府。” 她笑容淡了些,“若早知陆郎君要来,那拜帖我便送回陆府了。” “棠宁……” 陆执年哪怕早知她心狠,却依旧嘴唇微颤。 终是多年情谊,她为何绝情至此? 宋棠宁仿佛看不到他的苍白:“陆郎君今日过来,是应承那日之言,来还我你们陆家瞧不上的那些东西?” 陆执年脸色苍白,满是难堪地死死抓着手心里的锦穗。 陆崇远深吸了口气:“宋小娘子,你与三郎婚约多年,他的确对你有所薄待,我陆家也愿意为此弥补,只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且你二人婚事是皇后娘娘亲口所赐,亦是当年荣太傅在世准允,又岂能说解除就解除,此事恐还得慢慢商议……” 他提了皇后,说了荣太傅,眼神却只落在宋棠宁身上,想就着她着急退婚想要逼她有所退让。 谁知宋棠宁却笑了:“陆公说的有道理,我与陆郎君虽有不和,他也险些害我性命,这婚事却也不是陆家说了能算。” “我如今伤势未愈,又挂心着被人哄骗走的那些外祖父的遗物,这婚事也不急在一时,等回头我伤势好些了进宫去求皇后娘娘,想来以她慈心定是不忍见我与陆郎君成为怨偶,若皇后娘娘不允,我就去求陛下,总能求个解除婚约的圣旨。” 她体贴至极,温柔谦顺。 “陆公放心,我定不会让陆家为难的。” 文信侯夫人嘴角抽了抽,就连原本肃目的傅老夫人也是低咳了声。 一旁的钱绮月更是捂着嘴伏在胳膊上,笑的肩膀都抖成了筛子。 陆崇远脸上僵住,看着温温柔柔的宋棠宁心里一咯噔。 她知道了。 这小女娘知道那些东西不在陆家手里,更知道中宫沾染其中,陆家还不上。 陆崇远脸上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哪怕老成持重也有几分稳不住了。 “这怎能算是为难陆家,本就是三郎行事有错才会毁了这桩好姻缘,让宋小娘子生了退却之心,是怪老夫府中未曾教好自家孙儿,才让陆家无缘得宋小娘子这般佳媳。” “老夫今日带着三郎过府就是为了与宋小娘子商议退婚一事,皇后娘娘若有怪罪怎么也轮不着宋小娘子出头去担。” 他话风跟刚才完全不同,满是沉怒就看向身旁陆执年。 “混帐东西,还不跟宋小娘子认错!” 陆执年何曾被人当众这般瞧着受辱,他手中抓的更紧,指尖都泛了白。 “棠……” 他想如往日那般唤她,就迎上她如清雪弥漫的眼。 “宋小娘子。” 陆执年喉间苦的像是灌了黄莲,又像是被人拿着刀子剐的说话都疼,满是羞愤难堪地死死垂着头。 “是少徵有错,辜负了宋小娘子,也负了皇后娘娘和荣太傅一片心意,求……” 一个“求”字几乎折尽了他所有的高傲,指间见了血迹,陆执年声音像是从喉间拼尽全力才挤了出来,眼底都见了雾。 “求…宋小娘子能够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宽恕少徵糊涂。” 宋棠宁看着死死垂头站在身前的少年郎。 这是她年少慕艾的人,是她拼命追逐的骄阳,是她心心念念以为能够共度一生的郎君。 可也是他,与宋瑾修他们一起毁了她一辈子,葬送了她一生,害她孤零零被人勒死在了那废弃小院里,致死都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微侧着头看着浑身都像是受尽屈辱的陆执年,突兀笑了。 “陆郎君,你是想以你一句错,就抵了你们陆家拿走的那些东西?” 棠宁看向陆崇远: “陆公,陆家若真有歉意,是不是应该先将我外祖父的遗物还回来?” 陆执年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宋棠宁,他已经这般屈辱,她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陆崇远也没想到宋棠宁依旧紧抓着那些东西不放,他脸色也是不好:“那些陆家自会归还,绝不会亏欠宋小娘子……” “那就等陆家还了,再谈我跟陆执年的事。” “宋小娘子……” “陆公请回吧。” 宋棠宁冷了脸直接送客,她转身朝着傅老夫人她们说道:“姨母这会儿想必已经醒了,老夫人,君姨,还有钱娘子,我们走吧。” “棠宁!” 眼见着宋棠宁撇下他们就想离开,陆执年再也忍不住伸手就抓着宋棠宁胳膊,只是这次宋棠宁根本就没惯着他,直接就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啪”地一声就挥开了他的手。 见陆执年吃痛退开,她满是冷漠地抬眼看着陆崇远:“这就是陆公所谓陆家的歉意?” “三郎!”陆崇远紧拧着眉峰脸色难看。 陆执年却顾不得往日修养,只满是不甘地看着宋棠宁。 “宋棠宁,你我订婚多年,我对你是有所疏慢,可自认从未曾有过旁的心思,哪怕所有人都说你与我不甚相配,我也未曾动过退婚之意。” “我只做错了?山一件事情,我就只是错了那么一次,你就要否定了我们过往所有的情谊?” 陆执年红着眼看着她:“你说我因宋姝兰才那般对你,你耿耿于怀与我置气至今,可我对她从未有意,我与她也无半点逾矩。” “?山的事我愿意认错,愿意悔过,也愿意往后如你以前对我一样真心待你,我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你,哪怕只看在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次?” 宋棠宁看着委屈不甘的陆执年只觉得可笑,她声音极冷:“陆执年,你是因为悔过才认错,还是因为陆家还不上那些东西低头?” 只一句话,陆执年脸惨白。 “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你,连你也觉得我们并不相配,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国公府嫡女,是荣家血脉,我外祖父是当世大儒,我凭什么配不上你?” “这婚约是你们陆家于荣家求来的,不是我宋棠宁求你们!” 宋棠宁看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心慌和无措,忍不住嗤笑。 “你说没动过别的心思,那是因为你享受踩着我对你的好所换来世人对你的钦羡,是因为堂堂国公府嫡女不顾身份痴缠于你,为你所带来的自得,你身上的荣光有一半都是我这些年名声狼藉换来的。” “你不退婚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有多在意我,而是你很清楚,除了我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之外,满京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我这般容易拿捏,又能一心一意对你的女娘!” 她满是讥讽,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刀一刀地扒了陆执年的虚伪。 “?山的事你是错,可这些年你对我处境视而不见,陆家对那些流言推波助澜难道就不是错?” “我被人折辱多年,为你忍让多年,只区区一句你错了就想抵过?想要我原谅,可以啊,如我当初像是跪在你面前祈求你回眸一样,跪下赔偿我这些年对你付出的情谊,再亲口告诉世人。” “是你陆执年负了我宋棠宁,不是我宋棠宁对不起你,是你们陆家有愧于我!” 陆执年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被宋棠宁的话逼得满身狼狈。 陆崇远则是动了怒:“宋小娘子,陆家是好意与你商谈,你当真要这般咄咄逼人!” “她就咄咄逼人了,你能如何?” 屋中一片阒静,外间靴底踏过槛阶,萧厌襕袍轻掠便直接到了宋棠宁身旁。 蹙眉,萧厌声冷:“眼怎红了?” 第92章 本督家的小孩儿,自该肆意 文信侯夫人她们瞧见萧厌都是颇为惊讶,原今日过来就是受了铖王妃所邀,知晓陆家之人会来怕宋棠宁吃亏。 听闻这位萧督主昨日就因急事出城不得回府,却没想会赶在陆家人走之前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宋棠宁离萧厌极近,咫尺间血腥气扑鼻。 见他衣袍上染着血迹,棠宁顿时着急:“阿兄,你受伤了?” “旁人的血。”萧厌甩了下袖口,遮住腰下血迹,抬眸目冷:“这二人欺你?” 陆崇远见到萧厌回来眼眸微浮动,闻言陡然声沉:“萧督主莫要胡乱冤脏,老夫今日过府只是与宋小娘子商议她与三郎婚事,傅老夫人和文信侯夫人都在,老夫怎能欺得了宋小娘子,倒是宋小娘子今非昔比,胆色口气不让须眉。” 萧厌眼皮轻掀:“本督家的小孩儿自该肆意,倒是陆中书家的,说巾帼都高攀了。” “你!” 听萧厌毫不客气讽刺陆执年连女人都不如,哪怕早知道他嘴毒,陆崇远也是大气,只是还没等他还嘴,那外间就又踢踏着有人快步进来。 顾鹤莲操着一张不逊萧厌的嘴巴讥讽:“这还没进门呢,就听着有人质疑我们荣家女娘的教养,陆中书这是半只脚进棺材了人还留着童心,这嘴跟市井稚童饶舌似的,还管人家小姑娘胆大胆小,感情君子莫议人非搁你们陆家都是放屁呢?” 他言语颇为粗俗,可放在那张出尘的脸上却愣是不让人生厌。 “说起来你是来跟我家外甥女商议婚事,堂堂中书令亲自上门却不知欠账不谈事的规矩,这门外连半口箱子都不见,拿走的东西不见半点归还。” “怎么着,陆中书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糊弄小女娘?你们陆家怎么这么不讲究。” 顾鹤莲说着话就挤到萧厌和宋棠宁中间,拐了一胳膊肘抵在萧厌腰上。 萧厌眉心轻蹙,面无表情看他。 顾鹤莲连忙望天,佯装一副没瞧见的样子,只扭头对着宋棠宁:“你这小孩儿就是个蠢的,与人家帐算清了吗就让人家进府,他又不是你爹你听他教训。” “回头人家老奸巨猾三言两语坑了你嫁妆,还一副自家受了委屈宽容大度不与你个小女娘计较,到时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顾鹤莲!”陆崇远大怒。 顾鹤莲哎呀一声:“陆中书别气,没说您呢,您老成持重,哪有那脸去欺负个刚及笄的小女娘?” 他朝着宋棠宁脑瓜轻薅了下,“我家小海棠这不是没爹没娘,是个玩意儿都敢仗着她单纯骗她家当,我这个当舅父的总得教她长个心眼。” 陆崇远被顾鹤莲这番冷嘲热讽说的脸上铁青,嘴唇也是气得发抖,偏他还不能去骂顾鹤莲,否则他岂不是自己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老奸巨猾,骗人家家当的老不羞? “不知所谓!” 他狠狠一甩袖子:“顾鹤莲,别以为有萧厌护你,莫忘了这里是京城,不是左州!” “阿兄不护舅父,陆老爷子又能如何?” 宋棠宁挡在顾鹤莲身前:“陆老爷子也别忘了,这里是棠府,不是你们陆家。” “你!” 陆崇远怒视宋棠宁。 顾鹤莲也是被身前突然护短的小女娘弄的神情愣了下,瞧着她挽着小髻的后脑勺,心中忍不住就塌陷了些。 倒是萧厌瞧着这姓顾的越发碍眼了些,他家小海棠怎么荤素不忌,什么东西都护。 萧厌眸色有些烦的扫过顾鹤莲后,伸手捉着宋棠宁就护在了自己身后阴影里,挡住陆崇远视线耷着眼道:“陆中书是想要与本督议权势?” 陆崇远:“……” 宋棠宁见陆家祖孙脸上乍青乍白,从萧厌身后探出半个头。 “陆老爷子,您也不必与我在此纠缠,我跟陆执年的事情您心里清楚,我想要什么方才也已经说的明白,你们若是做不到大可回去,不必勉强说什么对我有歉意想要弥补,我也不是非得强人所难。” “三日之期还剩下两日,老爷子与其与我吵嘴,不若早些将东西凑足还回来,我自不会再叨扰陆家。” 陆执年死死看着宋棠宁,却只见小姑娘丝毫未曾看他,只伸手拉了拉那阉人的衣角,满是亲近软哝。 “阿兄,叫人送客吧。” 萧厌眸色微缓,抬眼冷淡:“没听到?送客。” 门前抱剑的沧浪跟着杭厉一起走了进来,抬了抬下巴:“陆中书,您请吧?” 陆崇远深深看了眼宋棠宁:“你,好的很!” 他挥袖转身就走。 “陆郎君?” 见陆执年一动不动,沧浪手中剑鞘戳了他一下。 陆执年紧抿着唇嘶声道:“宋棠宁,你既是要跟我清算,那这个也还你。” 他张开手时,掌心里躺着个编织精美的锦穗,那上面染着斑驳血迹,他掌心也是殷红。 陆执年满是执拗地看着宋棠宁的眼,想要在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迟疑和犹豫。 这穗子是她花费好些日子亲手为他编的,上面每一颗珠子和碎玉都是她亲自挑选,送来给他时满是羞怯期盼。 她说这是鸳鸯穗,说只有夫妻才戴的,她说只要他带着这锦穗,就代表她时时刻刻与他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可是昔日那满是甜蜜羞怯的小女娘,如今却只皱眉看了眼,神色嫌恶:“这么脏的东西,扔了吧。” 这么脏的东西…… 这么脏。 陆执年蜷缩着手指脸色惨白,心里最后一点期冀也散了个干净,脑中嗡嗡作响地被驱逐出棠府,路过大门外的石阶时神情恍惚着朝外踉跄险些跌倒。 外间守着的松墨一把扶住,陆崇远也在另外一边搀了下。 沧浪抱着剑站在门前朝外冷嘲:“陆郎君可瞧着些路,别回头摔出个好歹,怪我家女郎府里地不平。” “你们别太过分!”松墨抬头就怒。 沧浪嗤了声:“自己不当人,还嫌人过分?” “你……” “行了!” 陆崇远厉喝了声,原本还想要怒骂的松墨顿时吓得闭了嘴。 陆崇远抬头看了眼棠府门前,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被人撵了出来,还是这般狼狈。 他既是怨恨那宋棠宁行事太过不留余地,也是恨那萧厌猖獗,寒着脸抓着陆执年的胳膊就道:“三郎,走……” 话还未落,身旁就猛地一重。 “三郎?!” 陆崇远猝不及防感觉手上一空,蓦然回头,就见陆执年直挺挺倒了下去。 …… 第93章 萧厌受伤 陆执年晕了? 宋棠宁听到外间人回禀时,心里连半点波动都没有,回头见屋中人都是看着她,她不解:“你们看我做什么?” “你没听到那陆三郎晕了?”钱绮月好奇。 宋棠宁莫名:“他晕了就晕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钱绮月睁大了眼上上下下看着宋棠宁,见她脸上是真的连半点迟疑关切都没有,那冷淡的样子比之陌生人还不如。 她满是稀奇:“你还真就不喜欢那陆三郎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还要死要活非得嫁给他,对他百般讨好?” “那是我眼瞎。”宋棠宁贬损自己毫不客气:“人这辈子瞎一回就够了,总不能一直都瞎。” 钱绮月闻言扑哧笑起来:“这倒是,你如今这眼睛瞧着清亮的很。” 宋棠宁与钱绮月相识不久,可对钱家这位女娘却十分喜欢,而且明明没什么朋友的她却能与钱家女娘相见投契。 她与钱绮月说笑了两句,就走到傅老夫人她们身前:“今日麻烦傅老夫人和君姨了,陆家那拜帖来得突然,阿兄又有事羁绊,姨母怕我吃亏,这才累得老夫人和君姨跑这一趟。” 文信侯夫人点点她额头:“与你说了,跟我不必客气。” 傅老夫人虽没这般亲昵,那有些严肃的脸上却也添了温和:“铖王妃顾虑是对的,你们都闹成这般模样,那陆家竟还空手上门。” 先是皇后传召,后是陆崇远上门。 堂堂中书令竟想着以势欺压个未出阁的小女娘,傅老夫人虽不在朝,却不妨碍她心思伶俐,就先前陆家祖孙与宋棠宁说的那些话。 要不是棠府今日有人,她和文信侯夫人让陆家祖孙有所顾忌,这二人还真就打算拿着与宋棠宁的婚约,抵赖他们陆家拿走的那些荣家之物。 这简直让她震惊,却也极为不解。 “你与陆家讨要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以陆家底蕴为何宁肯狡赖也不肯归还?”傅老夫人疑惑。 宋棠宁闻言看了眼萧厌,见阿兄点头后,她才小声说道:“不是他们不肯归还,而是那些东西应该不在陆家手中。” 见傅老夫人皱眉,萧厌在旁开口:“老夫人想必知道荣太傅当年留下多少珍贵之物,那些古籍孤本珍玩字画虽不是金银,却每一件都是万金难求。” “陆家与棠宁订亲之后仗着她年岁小不知事,从她手中哄骗去了不下数十件,先前棠宁讨要时不知,待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大半都经四皇子的手进了朝臣府邸。” 傅老夫人闻言顿时难以置信:“荒唐!” 那陆家怎么敢? 宋棠宁跟陆执年都还没成婚,她都还没嫁进陆家,陆家怎么敢动她的“嫁妆”,还拿去让四皇子行贿朝臣?! 文信侯夫人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她皱眉沉声说道:“难怪陆崇远亲自过来见你,只是棠宁,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与陆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若不能借机压着陆家承了外界流言,以那陆崇远为人,事后必当怀恨在心。” 宋棠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与陆家已经没了和解的可能,这次又得罪了皇后母子,我得让陆家背了退婚的错处,只有陆执年声名狼藉,往后我才能自保。” 只有陆家错了,世人才会怜惜她。 只有她足够弱势,哪怕时过境迁,陆家和皇后也不敢轻易动她。 傅老夫人听懂了宋棠宁的意思,瞧着眼前聪慧的小女娘,她眼神柔和下来:“你放心,此事老身会于你作证。” 钱绮月也道:“还有我,我也给你作证!” 文信侯夫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轻抚宋棠宁肩头就代表了她的态度。 …… 傅老夫人未曾久留,安抚了宋棠宁几句便先行离开,只是在棠府门前坐上马车却并未回府,反而直接叫人赶车去了曹家。 文信侯夫人和钱绮月也跟着离开之后,萧厌闻听傅老夫人去了曹德江府上,只扬唇朝着宋棠宁道:“铖王妃很聪明。” 顾鹤莲在旁与有荣焉:“那当然,她可是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 萧厌乜他:“跟你有关?” 顾鹤莲:“……” 萧厌说道:“听闻铖王病了,铖王府世子往积云巷跑了好几次,铖王妃虽然未曾见谢寅可毕竟母子连心,她早晚会有心软,有着谢寅在旁提及父母十数载感情,顾家主说不得过几日就得送你妹妹回铖王府了。” “萧!厌!” 顾鹤莲听着那句“妹妹”顿时大恼,指着他就怒道:“你他妈有没有点良心,要不是我得了消息带人救了你一把,你现在早被人砍成肉泥了。我不辞辛苦将你弄回来,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让你救了?”萧厌冷嗤。 顾鹤莲:“……” “嘿我!!” 他“唰”地起身撸着袖子就想弄死萧厌,他妈的他就不该多管闲事,可谁知道还没等他靠近就被人一把推了个趔趄。 宋棠宁神色惊慌看着萧厌:“阿兄你怎么了?” 顾鹤莲撑着桌角:“……” 他还是不是舅父了?! 萧厌方才与顾鹤莲斗嘴忘了自家小孩儿还在,见她急的脸都发白,眼睫轻颤时杏眼也仿佛蒙了水雾,他衣袖遮掩着腰间的伤:“别急,无碍。” 顾鹤莲见不得他舒坦,冷笑了声:“是挺无碍,不过就是被人捅了两刀,差点没命。” “闭嘴。” 见小姑娘脸上更白,萧厌朝着顾鹤莲冷目横眉,抓着桌上的东西就砸了过去:“滚出去!” 顾鹤莲伸手接住飞过来的东西,满是幸灾乐祸地走了。 神色冷戾凶煞的萧督主这才转头,瞧着身前咬着嘴唇急的快哭了的小孩儿,颇有些头疼地尽量放轻了吐息。 “别听他胡说,只是一时不察被人钻了空子,划破了点儿皮。”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棠宁闻言眼角微垂放松了下来。 萧厌刚以为瞒过去了暗自松了口气,想寻着借口先走,却冷不防见身前小女娘快速靠近,一把抓着他衣袖朝上一掀。 他来不及遮挡,那手臂挪开时就露出了腰间渗出来的大片血迹。 宋棠宁红着眼蕴满了雾气:“阿兄骗我。” 第94章 他怕身上的血吓着了小海棠 盛春暖阳透过窗木斜落在屏风上,映出后面嶙峋伟岸的身影。 萧厌敞着外袍坐在四足长榻上,露出的腰间早被鲜血染得通红。 秦娘子脸色极为不好:“这是谁下的手,只差半寸便是要害,你居然还敢骑马回来,不要命了?!” “看伤就看伤,别多嘴。”见屏风边缘绣青裙摆掠动,萧厌皱眉:“本督无事。” “无事?” 秦娘子虽然早就习惯了他这冷淡模样,却依旧对他逞强这事着恼。 她冷笑了声,手里拿着白布朝他腰间裹去时动作重了三分,就听萧厌呼吸一滞后陡然加剧,肩背上的肌肉也因疼痛绷紧轻颤,唇上失了血色时,额间渗出细密冷汗来。 外头宋棠宁瞧不见里面情形,只听他呼吸突然急促,急得眼睛通红:“秦姊姊,阿兄怎么了?” “死不了。”秦娘子冷嘲。 宋棠宁看不到萧厌伤势,也不知他伤得到底有多重,可阿兄向来不以情绪示人,能将他疼成这般又怎能轻快。 她手上还有刚才扶着人过来时染上的血,想着他腰间那一大片的血迹,宋棠宁急的抬脚就想进去,只还没过屏风就被里面喝止。 “别进来。” “阿兄…” “我没事。”萧厌吸气压着声音:“秦娘子吓唬你的。” 白布染了血,腰间伤口狰狞,这般衣衫不整小孩儿怎能随便入眼,况且这血淋淋的模样岂是小娘子能看的。 他手中轻握压住疼痛,剑眸看向身旁人:“别逗她,好好看伤。” 秦娘子直接就翻了个白眼,当年她捡到萧厌时他便是血淋淋差点没命,一身骨血几乎被全部换了他也熬了过来。 听着外头小女娘说话都带了泣音,人更是隔着屏风不安地来回轻踱,她到底也没再折腾萧厌,只手脚利落地替他将伤口包扎好,待到全部处理好了才没好气:“督主这命只有一条,还是悠着点儿,要真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有秦娘子在,本督无碍。” 秦娘子顿时气道:“我只是医者,不是神仙!” 萧厌就着缙云的手一边套上干净里衣,一边唇色苍白地轻声吐息:“你于本督而言,便是大罗神仙,这满天下寻不出第二个秦妙手。” 秦娘子:“……” 这马屁拍的她一口气堵在胸中,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萧厌抬手系好腰间绳带,被缙云扶着走到一旁重新坐好后,宋棠宁才得了准允进来。 小姑娘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跟前,腿边裙子被捏的皱皱巴巴,望着他时红着眼圈,脸上被泪湿了大半。 萧厌轻叹:“不是与你说了没事,哭什么?” “你就稀得宋小娘子心疼你吧,别总想着哄她开心跟人逞强。” 秦娘子丝毫不给萧督主面子,一边在旁净手一边朝着宋棠宁说道:“他伤的不轻,腰间深的那一刀只差半寸就得要了他的命,那伤口挨着下肋须得好生静养,哪怕近来天气不算太热也得勤换药,否则起了脓症便是麻烦。” 她甩掉手上的水渍有些动气: “他早前就伤过身子不比常人,汤药断断续续喝了多年也未曾好透,我这个大夫说的话他向来是当作耳旁风的,要不是不小心欠过他人情,他这种病人我才懒得医治。” 管他死活! 宋棠宁只以为秦娘子是说萧厌受过宫刑不比常人,心口揪紧:“秦姊姊将伤药给我,我管着阿兄。” 秦娘子嗤道:“他惯来阳奉阴违,你能管才怪。” 萧厌闻言就瞪向秦娘子,还不待说话就觉衣袖被人牵住。 瞧着小姑娘眼睫湿濡濡的,那泪珠子挂在睫上泫然欲泣,他轻吁出喉间冷息,眼尾柔软了下来,满是无奈地妥协:“好,由你管。” “阿兄说话算数?” “算数。” 棠宁眼中水光潋动,牵着他袖子扭头看向秦娘子:“秦姊姊,我会看着阿兄,让他好生休养,他伤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便全与我说。” 秦娘子面露惊讶,她还是头一次见萧厌与人服软,这宋小娘子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秦娘子也并非是真不想替萧厌医治,她只是不喜他总不珍惜自己身子,而且她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一些,也知萧厌当年经历了多少,对他如今便也越发头疼。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管着这头犟驴,秦娘子哪有错过的。 她拉着宋棠宁走到一旁,就絮絮叨叨说着需要注意的地方,宋棠宁就仔仔细细地记着,一点点印在心里。 萧厌瞧见不远处小姑娘绷着小脸如同问询什么惊天大事,生怕错漏半点的样子,而自己竟是被当成了瓷娃娃般对待,他就忍不住扶额:“她这是逮住机会了,也不知跟棠宁说了多少。” 缙云低笑出声:“秦娘子也是担心督主,督主这次伤的有些重,不如这几日就留在府中好好养伤。” “枢密院里一大堆事,宫里也脱不得手,哪有功夫养伤。” 萧厌刚啐了一句,就见那边宋棠宁突然回头看过来,他话音一转:“不过多留在府里些时间倒也不是不行……” 他实在是怕了她的眼泪,大不了小管家婆睡着了再忙。 缙云见他难得认怂,忍不住就抿嘴偷笑。 萧厌低咳了声,抬头横了他一眼,待到收回目光之后才说起了正事:“今日在城外抓住的那几个人审的怎么样了?” 缙云笑容收敛:“都是死士,撬不开嘴。” 抓回去半道上就死了两个,另外两个虽然还活着,可舌头早就被人绞了,想问出东西几乎不可能。 萧厌早就想到能被派出在京郊动手的,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他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冷嗤了声:“陆崇远那老东西到底还是急了。” 缙云闻言惊诧:“督主是说今日行刺是陆家派来的?” 萧厌面色冷凝:“十之八九。” 先前漕粮贪污之事世家那边吃了大亏,陆崇远等人被他逼着自断其尾,前前后后损了南边至少六成的生意。 钱财扔了水里也就罢了,关键是世家多年经营的生意相继出事,别说是其他几家,就是陆家也有些遭受不住。 第95章 赌命 早前他带人押送漕粮贪污罪证进京时,陆家就曾派人于落寒山截杀,那架势恨不得能将他留在了京外。 他带回京中的人折损了大半,他却全须全尾地回了京城,还带了个疯疯癫癫却足以致命的证人蔡奇回来。 萧厌与世家,与陆崇远之间早就已撕扯了数日,世家恨他入骨,得知那蔡奇疯症好转又哪能坐得住。 今日故意投拜帖入积云巷,看似是以陆崇远主动为饵诱他留于棠府,好能派人前往刺杀蔡奇,可实则真正的目的却是激他得了消息出城转移蔡奇。 他们派人刺杀蔡奇是假,想要他的命才是真的,为此不惜动用埋在枢密院中藏的那般深的探子。 只可惜他命大,第一刀虽猝不及防依旧被他躲了开来,第二刀刺出时,那探子的脑袋就已经飞了出去。 萧厌眉眼之中满是煞气:“陆崇远那个老家伙稳不住了,世家那边怕也乱了手脚,去跟冯秋荔说一声,让他去见见崔林。” “本督挨了一刀,他陆家不偿几条命给本督,休想安宁。” 缙云沉声道:“是。” 宋棠宁问完秦娘子回来时,就刚好听到“陆崇远”三个字,见缙云回话时满身杀气腾腾,一旁的萧厌脸上也带着戾色,她忍不住低声道:“是陆家伤的阿兄?” 缙云在旁开口:“不是陆崇远还有谁,督主昨夜得知他今日要来见您,后又被陆家借此设局,陆家以您和枢密院一位犯人为饵,设了好几重杀局,若非督主察觉不对提前寻了顾家主,怕是这一次还真就折在了城外。” 宋棠宁闻言心中顿冷:“他不是想来见我?” 萧厌知道她想岔了,开口安抚:“也并非不是想见你,陆家眼下首要的便是从你手里拿走的那些东西,也是想要息事宁人将皇后母子摘出去,他们诱我出京城,是防着我会借机生事,设局行刺则又是另外一重。” “陆崇远以为你先前所为是得我授意,无论我是死在了京郊,还是被困在城外回不来,都能让得你乱了方寸好能趁机逼你退让,只是他太过小看了铖王妃,也太过小看了你。” 陆崇远没想到他虽不在积云巷,傅老夫人她们却在。 他更没想到他们家小海棠早已今非昔比,哪怕没有他庇护,她也依旧不再是那个陆家能够随意拿捏的小女娘。 萧厌刚才已经从府中那些下人嘴里,知道宋棠宁是如何怼得陆家祖孙无言以对,他剑眸染着些笑:“陆崇远今日算计不成,你居功至伟。” 宋棠宁被夸了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意,反而只咬着嘴唇气得发抖。 她原以为自己那般教训陆执年,扫了陆家颜面就已经出了一口气,原以为只是恶言几句便已是厉害至极,可她却远远低估了陆家人的无耻。 一面看似为着皇后母子与她纠缠,一面竟是派人设伏刺杀阿兄。 宋棠宁心中发狠。 只是让陆执年名声尽毁,怎够偿还! 萧厌见她脸色发白杏眼里却全是阴霾,抬眼朝着缙云让他先行出去之后,才招了招手道:“过来。” 宋棠宁走到他身旁。 “在想什么?”萧厌问她。 宋棠宁低声道:“想让陆家给阿兄偿命。” 萧厌猝不及防被她这番大实话给逗笑,眼中涟漪荡开时,喉间溢出一串低笑声,却并没去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弯腰侧身在榻里抄起一物,随意递给了棠宁。 见小姑娘疑惑看他,他扬了扬手中之物:“看看。” 宋棠宁接过,打开只瞧了一眼里面写的东西就瞬时合上,蓦地抬头。 “阿兄…” 手里的东西格外烫手,哪怕只看了寥寥一两行却也知道这东西关乎什么。 她抬眼对上萧厌随意落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压迫感十足,忍不住小声说道:“阿兄是早就要动世家?” “不是我要动,是陛下。” 萧厌对于让宋棠宁紧张无比的东西,显得毫不在意,他只轻点了下桌面示意让她将其摊开。 那卷东西被在小桌上展开之后,萧厌才朝着宋棠宁道:“世家盘踞魏朝多年,胜于皇权,又根深蒂固,陛下想要铲除已非一日两日,只是他们与前朝后宫都牵扯太深,想要彻底清除非一夕之事。” “我与陆崇远为敌也有数年,朝堂之上针锋无数,可是能够让他铤而走险直接派人刺杀我却是寥寥无几,若非情形于世家不利,让他陡生危机,他是不会行此下策的。” 宋棠宁垂眼看着桌上的东西,瞧着上面勾勒出来的世家关系,她轻咬了咬了嘴唇问道:“是因为先前漕粮的事情,还有我闹出的事?” 萧厌点点头轻“嗯”看声:“是你乱了陆家大局,所以别自责,若非是你陆崇远也未必会自乱阵脚。” 宋棠宁满心郁怒被这一句话瞬间岔开,她瞧着身旁温和宽慰她的人,见他唇色有些苍白却还顾着她的心情,忍不住垂眸哝哝:“我不是小孩子,阿兄受伤做什么还来安慰我?” 萧厌笑了声:“也不全是安慰你,身处我这个位置,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与世家之间,与陆崇远他们本就是在彼此赌命,他们输了满门皆倾举族陪葬,我输了自然也要偿命。” “今日只是流了点血,不必难过,你该庆幸才是。” 宋棠宁听他轻描淡写说着朝中之事与生死,心中忍不住揪紧,也是头一次这般清楚明白朝权争斗的残酷。 动辄满门被灭,性命攸关,稍有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阿兄不能退,退了,就是死。 …… 搬回积云巷后,宋棠宁与铖王妃原是各有住处,可因着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宋棠宁便去了铖王妃那里。 见她神色恍惚的换掉了身上被沾上血迹的衣裙,披散着头发沉默着洗漱,待到垂着眼一声不吭地窝在了床榻里侧。 铖王妃才端着碗红枣雪耳羹走到床边:“听蒋嬷嬷说你晚上没用多少东西,厨房刚炖好的雪耳羹,来喝些。” 第96章 萧厌只错在他是个阉人 “谢谢姨母。” 宋棠宁伸手接过之后,捧在手里却只是拿着汤匙搅弄着碗底,那雪耳羹被熬得浓稠雪润,于她却没有半点胃口。 铖王妃见她心不在焉地样子忍不住问:“萧厌伤的很重?” 宋棠宁垂眸低“嗯”了声:“秦姊姊说腰间两刀一轻一重,重的那刀只差半寸就伤到了要害,若非阿兄命大闪躲的快,怕是就……” 哪怕已经死过一回,再提生死之事,她也依旧做不到像萧厌那般坦然。 铖王妃见她眼圈微红忍不住轻叹了声:“萧厌身处的位置本就人人侧目,更遑论他又是内侍出身,比不得朝中那些世家清流出身的正经朝臣,他这些年替陛下办差狠辣张扬,招惹的人不计其数,若非他当真厉害恐怕早就已经被人所害。” 见她脸愈发的白,铖王妃连忙收住了嘴里的话:“不过好在这次没事,你也别太担心了。” 宋棠宁闻言丝毫没觉得宽慰,她其实是知道萧厌处境的,在未曾与他相识的上一世,哪怕被困在那废弃小院不见天日,他那些凶煞恶名依旧遍传于耳。 满京城“正直之士”谁不骂他弄权,那些自诩清流之人更是不屑与之为伍。 人人都说他不得好死,说皇帝走后他失了庇护,定会被人五马分尸,曝尸荒野。 宋棠宁垂眸望着碗底的羹汤:“姨母,你说阿兄真是奸佞吗?” 铖王妃愣了下,有些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你是怕萧厌将来失势?” 宋棠宁脸色苍白,她曾经听外祖父与她讲过史,也曾说过历朝历代奸佞弄权之人大多都下场凄凉。 原本听闻这些时她不曾有动容,更觉得史书之上的那些人与她无关,可是阿兄不同,只要一想到萧厌可能会落到那些人的结局,她就觉得连呼吸都被人窒住。 铖王妃见她水光盈眼,伸手轻拍了拍她:“你要明白,萧厌将来如何,与他是否奸佞没有任何关系,若说奸佞,他一不祸国殃民,二未残害忠良,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虽然不计其数,可若说全然无辜受屈枉死的却也没有几个。” “朝中争斗向来没有对错,他所做的是每一个想要得权之人都会做的,世人骂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宦官,觉得他身有残缺不配立于朝堂之上,他手中权惹人眼馋,旁人觊觎自然会百般诋毁,他的存在妨碍了其他人利益,那些人自然容不下他。” 铖王妃对于萧厌所知不多,可当初与铖王一起时他时常会提起朝堂之事。 铖王提及萧厌时哪怕惧他权势,厌他擅权,可骨子里却依旧看不起他是个阉人,朝中其他人自然也一样。 他们不会去在意萧厌到底做了什么,不会去管他文武双全能力多强,他们只觉得他身有残缺就该如蝼蚁蛇鼠,躲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 他立于阳光之下,就是他的错。 铖王妃轻抚着宋棠宁的头发:“萧厌之错,错在他非全人,那些人诋毁他也并不是因为他罪不可赦。” “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借着诋辱旁人来清白自己,别人越是恶名昭彰,他们就越是公正清廉,旁人是逆行倒施,他们自然就是皇权正统。”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声音都低哑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戾太子,就是这次宋家牵扯到的那人,那时你还年幼不曾见过那人被立储时京中是何等喧盛,他曾被满朝称赞,曾是众望所归,人人都道他若能登基必是一代明主,可你见他下场。” “谋逆犯上,火烧禁宫,东宫数百人一夜全成枯骨,而他死后也遭挫骨扬灰,本是骄阳一朝跌落深渊,如今人人提及他时都道他凶残暴虐,是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可是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又有几人知晓?” 宋棠宁听得出神:“姨母,戾太子当年到底有没有谋逆?” 铖王妃想起曾在宫中见过的那个青年,朗朗如日月,清风霁书,他仁爱百姓,厉肃朝堂,于太子之时便已让大魏有中兴之像,他只站在那里就能让人忍不住顺服倾慕。 年少就已是储君,只要安稳向前那天子之位早晚是他的。 谋逆…… 铖王妃垂眼遮去眼底冷嘲:“谁知道呢。” 天子言他谋逆,他就是谋逆,世人说他暴虐,他就也只能暴虐留名。 不过是成王败寇,棋差一招,输了朝权争斗身死毙亡,无人能替其辩解。 …… 外间原本担心宋棠宁悄悄过来的萧厌长身立于廊下,身旁隐约的光线让他藏于阴影,冷白侧脸被交错光影勾勒出朙逸弧度,瞧不清脸上神色。 “督主。” 缙云提着灯笼有些担心。 他没想到铖王妃会与宋小娘子提起戾太子,更没想到他们会再听到那一段往事。 萧厌静静看着窗户上透出的剪影,仿佛又看到了那场倾天火光。 凌乱四起的惊恐惨叫,漫天飞扬的浓雾黑烟,他被满身是血的母亲推搡着摔倒在门外,身后房梁倾塌,轰然落下的焦木将母亲吞没,唯一留在耳边的便是那句声嘶力竭的“活下去”…… 萧厌指尖苍白,用力扣着手上扳指,半晌才朝着杭厉道:“守好了她们。” 杭厉垂眸:“诺。” 萧厌定定看了眼窗后,闭眼片刻再睁开时,剑眸已是冷然。 “督主,可要命人唤宋小娘子?” 萧厌颔眸:“不必了,走吧。” …… 外间之人来得悄然,走得无声,里间二人丝毫不知萧厌来过。 铖王妃只是继续说道:“当年的事情已经盖棺论定,无论戾太子是否谋逆,此事都无人敢追究。” “今上便是戾太子落败后才得以顺利入主东宫,因此对于此事极为忌讳,你只看宋家不过是与戾太子旧人有所牵扯便被满门下狱,所以别与外间提起这桩旧事,也别在人前对当年之事露出疑惑。” “你只需要知道他是逆贼,天下皆知就够了,明白吗?” 第97章 阿兄不是奸佞 宋棠宁听懂了铖王妃的意思,也因此觉得越发窒息。 她对那段过往所知不多,关于戾太子的事情也大多都是从旁人嘴里闻听来的。 ’当初外祖父还在时每每提起此人都会沉默不言,然后望着城外南边的方向静默出神,她那时候年少不懂总会追问,偶尔提起戾太子时外祖父都是红着眼老泪纵横,后来她就再也不敢去问。 她过往的生活全都沉溺在后院之中,围着陆家、宋家团团绕,外祖父走后她也听外人提及过几次戾太子。 人人都道他残暴无道,就连宋瑾修他们也常说此人祸国还好当年诛杀,她便也以为他真的不好,可是如今听了铖王妃这些话,想起外间口诛笔伐的萧厌。 她却是隐约知道当年那些显露于人前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相。 可就算不是真相又能如何,当年之事早已掩埋,没人会替他出头,也没有人敢替他出头。 铖王妃见她垂着小脸坐在床前说道:“我与你说这些事情只是想要你明白,朝权争斗从来没有对错,你也不用因为旁人之言去疑心身边的人,我知道你担心萧厌,可他不是戾太子,也未必就能走到那一步。” “你要是真担心他落得下场凄凉,就劝他行事别太狠戾,多与人结些善缘,将来总能替他得些福报。” 宋棠宁闻言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只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铖王妃伸手轻拍了拍脑袋。 “行了,这雪耳羹再不吃都凉了,快吃吧。” 宋棠宁“哦”了一声,低头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铖王妃见她脸颊鼓鼓像是恢复了些元气的样子,在旁说道:“我听你君姨说,宋家已经从刑司提了出来送进了诏狱,宋鸿和许贞的事情也已经审得差不多了,当年他换囚的事也差不多全都查了出来,宋家这次怕真逃不过了。” “宋家那老太太入狱后就病的险些没了,宋家其他人也不好过,倒是宋家那位三夫人行事果决早早就跟宋覃义绝了。” “义绝?”宋棠宁惊讶。 铖王妃点点头:“这事闹的不小,只是因为你跟陆家的事情在前才没掀起太大水花。” 宋国公府被抄家入狱之后,因牵涉谋逆,宋家三房那位回了娘家的三夫人自然也逃不过,黑甲卫派人去拿那位三夫人时,她已经将宋覃告上了当地的官府,称其行事不端,替兄谋逆,哄瞒妻族欺君罔上,妄图牵累妻族上下。 宋三夫人不愿与其再续夫妻之情,要以义绝断两家亲事,此事本无先例,黑甲卫将宋三夫人母子带回京城,连带着那纸状告宋覃要求义绝的状书也一并交给了萧厌。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萧厌会赶尽杀绝,可谁知萧厌看过之后并未为难,只将状纸转给了京兆府,隔日京兆府衙门就以宋覃过失在前且亲属有谋逆伤族为由判了二人义绝,宋国公府之事也因此不牵累宋三夫人与其一族。” 宋棠宁这段时间顾着陆家的事情倒未曾再去理会宋家那边,如今听闻低声道:“那宋瑾南他们……” “他们是宋家子嗣,自然避不过去。” 宋棠宁沉默:“三婶居然舍得?” 铖王妃轻叹了声:“不是她舍不舍得,而是若不如此连她自己也得去牢中走一遭。” 宋鸿牵扯谋逆不死也得流放,宋家其他人如何判决还得看陛下心意,那位宋三夫人并非孤身一人,若不能义绝脱身与宋家一起入罪,连累的就是她族中所有姊妹和未出嫁的女娘。 时人皆重家世,有名有姓的士族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族中出个落罪的女娘,那余下的那些娘子将来婚嫁都是麻烦,就算是嫁出去的也会受了牵连。 宋棠宁憎恶宋覃,对三房其他人却没有太多恨意,他们上一世未曾主动伤害过她,充其量只是嫌恶说她一句貌丑,对于宋瑾修他们苛待她不管不顾罢了。 她没想要对那位三婶赶尽杀绝,闻言只过了一耳朵就没再多想,只是有感而发:“姨母,如果我有一天出了事,你也别来救我,好好顾全自己,好好活着……” “砰!” 铖王妃抬手朝着她脑袋上就是一下:“浑说什么?吃你的雪耳羹!” 宋棠宁顿时捂着脑袋悻悻然“哦”了一声,埋头苦吃。 …… 夜里的天如同浓墨泼散,皎月隐于云后,无端生出一股诡秘。 陆执年自打白日里跟着陆崇远去过积云巷晕着被人抬回府里之后,就直接发起了高热,太医署的人来了又走,院中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好不容易高热退下去,人却还在昏迷着。 陆家其他人受不住困倦陆陆续续回去歇息,松墨也疲乏地靠在门边小憩。 屋中一片昏暗,陆执年躺在里间的床上,那紧闭着的眼不断颤抖着。 “陆哥哥,我好疼……” “陆哥哥,你救救我…” 凄厉惨叫从不远处传了出来,陆执年仿佛坠入了噩梦,看着“他”站在院子里绷紧着脸瞧着世安苑紧闭的房门。 血水被人一盆一盆地端出来,里头越来越凄厉的惨叫让人头皮发麻,“他”似乎只是觉得麻烦缠身满是嫌恶地紧紧皱着眉。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回了了灵云寺吗,她怎么会掉进雪窝里,还弄成这个样子?”谢寅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我怎么知道。”“他”沉着眼脸色也极为不好,“你们那日为何没留人看住她?” 谢寅和宋瑾修都是纷纷看过来。 “我以为你们留了……” “我以为你留了。” 异口同声之下,三人俱才发现那一天竟是谁都没有留人,而这三日时间,“他”以为宋棠宁早就已经回了宋家,宋瑾修他们以为人还在灵云寺里与他们置气,却谁都没有发现她早就已经出事,掉落雪窝整整三日才被过路的猎户寻回。 宋瑾修惨白着脸:“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置气,她只是任性罢了,我该带她回来……”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这样,我们怎么办?”谢寅在旁惊惧发抖。 “陆哥哥,棠宁不会饶了我的,祖母她们不会饶了我的…” 宋姝兰颤着身子泪流满面,牵着“他”衣角簌簌发抖。 陆执年满心只有那盆里的血水,只想要看看屋中拼命叫着“陆哥哥”的宋棠宁,想要一脚将缠着他哭泣的宋姝兰踹走,棠宁看到会生气的。 可是梦里的“他”却是伸手将宋姝兰扶了起来,虚扶着她腰身满是怜惜:“不会的,是她自己不懂事与人置气才闹得如此,你放心,我和你阿兄会护着你。” 宋姝兰倚在他怀里,仰着头泪眼盈盈。 “陆哥哥……” “别叫我!!” 陆执年“唰——”地从床上惊醒,嘴里惊怒低吼了一声,满头都是冷汗。 第98章 陆执年如遭雷殛:那不是他! “郎君!” 松墨听到里面动静蓦地惊醒,连忙推门而入,就见床上陆执年坐在那里,死死攥紧了被角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连忙点着灯走过去,就被陆执年那满是惨白的脸惊着。 “郎君,您这是怎么了,是魇着了?” 松墨见他冷汗滚落,刚靠近欲探手去替他擦汗,就像是惊醒了床上人。 陆执年猛地一把挥手推开,松墨猝不及防撞在了床柱之上,后腰疼得低叫出声,手里的油灯也被掀翻在地。 床上的陆执年抬眼时眸色猩红,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松墨似的,掀开被子赤着脚就疾步朝外走。 “郎君!” 松墨急的连忙上前将人拦住:“夜已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他只以为陆执年是要去见陆崇远他们,出声安抚,“郎主他们这会儿怕都歇着了,您若想见明日再去……” “让开!”陆执年眼里赤红,“棠宁受伤了!” 好多血。 棠宁在叫他。 她痛的厉害,他要去见她…… 松墨闻言愣住:“宋小娘子?”。 陆执年一把推开他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地就朝外跑,那脚下步子凌乱惊慌,松墨连忙上前将人拽住。 “郎君您是糊涂了吗,宋小娘子好着呢,她脸上的伤养了这许久早就不碍事了,而且她今日才将您和郎主赶了出来,说了那些绝情的话,您这会儿就算去了积云巷也见不着她的。” 陆执年脚下一顿:“积云巷?” “是啊,积云巷。” 松墨只以为自家郎君是发了高热烧糊涂了,拦着他说道:“您忘了吗,宋小娘子月余前从?山回来后,就已经搬去了积云巷了,就连铖王妃也跟着她一起住在棠府。” “她仗着有萧厌那阉人护着,将宋国公府上下送进了大牢,前两日还闹着要与您退婚,更当众羞辱您和郎主跟咱们陆家决裂……” 陆执年神色恍惚:“棠宁……要退亲……” 他愣愣看着松墨,脑子里像是被水灌入一点点清醒过来,那种被梦里牵制着的混乱感觉逐渐褪去,理智恢复时望着光线昏暗的屋中,陡然就想起今日在积云巷里宋棠宁的那些冷言厉语。 如雷霆炸响天际,他脸色惨白着捂住额前,不仅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梦里那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越发深入心底,让他眼前都弥漫着刺目的红。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那一幕。 为什么棠宁会那般血淋淋的出现在他梦里? 那一声声哭喊着“陆哥哥”的惨叫萦绕在耳边,那满是血腥的一幕让他哪怕用力摇晃着头也挥之不去。 他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着,疼的恨不得能晕过去,整个人佝偻着躬身保住头颅呻吟出声。 “郎君!” 松墨见状慌了,连忙朝外急喊:“来人,快来人……” “别叫。”陆执年一把抓住松墨。 “可是郎君……” “我没事。” 陆执年疼得手上用力,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脑中像是有人刀一寸寸剜着皮肉,他拽着松墨低哑着声音颤抖:“去备车,我要去积云巷。” “郎君?!” 松墨脸上瞬间震惊,见他满头大汗人也虚弱,他嘴里忍不住就急声道: “您去积云巷做什么,现在天都黑了,外间也快要宵禁了,您这个时候出府万一被人撞着到时又是一桩错处。” “况且宋小娘子白日里刚羞辱了您和郎主,府里的人对她都动着气,您这个时候去寻她,郎主他们知道了定然会动气的……” 再说以宋棠宁对郎君的心狠,她根本就不会见他们。 陆执年却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只忍着头疼说道:“去备车。” “郎君…” “我让你备车!” 陆执年抬头时眼里满是红丝遍布,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是不是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你要是分不清谁是你主子,那你现在就滚出这院子,我自己去!!” 他要见宋棠宁!! 陆执年嘶声说完,推开松墨转身就朝外走。 松墨顿时着急,连忙追上去急声道:“郎君别动气,您别动气,我这去叫人备车。” 陆执年这才被安抚:“别惊动祖父他们,悄悄去。” 松墨点头:“是。” …… 夜里的京城早已没了白日喧嚣,陆执年裹着外衫乘车去了积云巷时,外间只偶尔才见几位匆忙行人。 他闭目靠在车壁上看似小憩,嘴唇却颤抖着苍白,手指蜷缩着用力攥紧了膝上衣衫,就像是被人拿着锥子狠狠往他脑子里钻,两侧太阳穴上突起一跳一跳的刺疼。 马车走的不算颠簸,只错路间与行人骤停晃了一下,陆执年脑海中再次如惊雷划过浮出画面。 昏暗无光的房中,刺鼻的腥气弥漫在四周,那入目可见破败的床笫仿佛随时都能一推就碎。 “他”抱着手上泛红的宋姝兰满是心疼,对面床榻之上,面容丑陋满是脓疮的宋棠宁蜷缩在那里。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陆哥哥,我没有伤她。” 陈旧被褥盖着双腿,她腰间像是挪动不得,只能用力攀附在床边,满是凄楚地抬头时,脸上骇人至极,那双杏眼失了光泽,雾蒙蒙地全是眼泪。 棠宁声音沙哑刺耳:“我没有碰她,我没有……你相信我,陆哥哥……” “你别叫我!” 那画面里的人全然看不到她的眼泪,只觉得那张脸哭起来让人倒尽了胃口,他搀着身旁柔弱女子厉声道: “不是你还是兰儿自己?这屋中就只有你们两人,兰儿亲自剜血替你入药,伺候你入口,你竟是还与她闹?!” 陆执年听到“他自己”言语刻薄冷怒: “宋棠宁,你从来都是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当初是你自己任性摔落悬崖伤了脸,我们所有人都为此歉疚由着你胡闹,可是你却得寸进尺,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你。” “这些时日宋家被你搅得鸡犬不宁,兰儿也屡屡被你所伤,她不计前嫌四处替你求医问药,日日为着你烧香祈福,恨不能以身替你,你还想要她怎么样?” 第99章 梦里所见都是真的,是他负了棠宁 棠宁哭的浑身发抖:“不是的,不是我……” “你还敢狡辩!” 陆执年看着那人霍然上前,一把擒住床上人的胳膊,将瘦弱至极的宋棠宁拎了起来。 “兰儿替你辩解,可伺候她的人亲耳听到你谩骂于她,要不是你动手她怎么会伤成那个样子,宋棠宁,你看看你这张脸,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你哪有半点当初模样,你简直叫人恶心!” 床上的人被猛地甩在地上,厚厚的褥子骤然掀翻开来。 那扭曲的腿脚,瘦弱柴骨的身形,身上满是腥臭的味道让得那人慌忙退避,满是嫌恶地拉着宋姝兰让开。 “你心思歹毒,居然还想毁了兰儿的脸,你这种恶毒之人当初就该直接死在?山,就不该被人找回来!” 屋中昏暗至极,宋棠宁跌在地上哭的满身狼藉,她拼命说着“不是我”,“我没有”,可那“陆执年”却丝毫不听。 他只是满心厌恶地看着地上面目丑陋之人,伸手掩鼻遮住四周弥漫着的浑浊腥臭,手中牵着身旁的柔弱女子。 “这种恶毒之人,不必与她多说,兰儿,我们走。” …… 闭嘴…… 闭嘴啊! 陆执年仿佛被困在一处,眼睁睁看着那人与宋姝兰恩爱,满嘴秽言地骂着地上的棠宁,他看着棠宁仰着脸望着他们时满是绝望的眼神,看着那双曾经鲜活的眼眸一点点灰暗。 别说了…… 别说了!! 他拼命想要挣扎却不能,想要去安抚宋棠宁却被困在原地,他像是陷入梦魇,手中不断抽搐。 “郎君……” “郎君!” 松墨见他痛苦低喊,吓得连忙上前,可唤了两声却丝毫不见回应。 他只能用力推了推陆执年,而被那“梦境”困缚的陆执年这才猛然惊醒,绷紧了身形大口喘息。 “郎君,您怎么了?”松墨担心极了。 陆执年却只是满头大汗地不住吸气,他看着四周狭小的空间,感受着身下摇晃,这里哪里是什么宋国公府的世安苑……不,那里甚至不是世安苑。 宋棠宁的世安苑向来都是宋家最金贵的地方,雕梁画壁,处处精致,连廊下堂前都摆满了花草,院中藤萝攀着凉亭,那花鬘间还扎着秋千。 她最是娇惯,见不得半丝污垢,时时净手,屋中日日熏香,连衣裙、发饰上都沾染着淡淡的香气,嗅之怡人。 可是刚才棠宁在的地方屋中却是蛛尘遍布,墙上颜色斑驳,那破旧的床笫木架,摇摇欲坠的房门木梁。 那里的院子荒凉至极,廊下凌乱着杂草,柱头斑驳虫蛀,就连院中半截枯树也是惨白,就如同里间被人抛却浑身脓疮的宋棠宁…… 陆执年的脸苍白似纸,头痛还在继续,额上更是如同浸过凉水一样,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一幕,明明宋棠宁回来了,明明她在?山未曾变成那般模样,明明他待宋姝兰虽有欣赏却从未逾矩,更不可能会为着那个女子那般对待棠宁,可方才那一幕里的他却冷漠的让人心惊。 他唤着“兰儿”柔情似水,对宋棠宁苛责刻薄。 他百般心疼着宋姝兰烫的发红的手,却对瘦骨嶙峋满身是伤的宋棠宁不管不顾…… 陆执年想要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臆想,是因为白日里宋棠宁太过冷漠才会生出的幻象,无论为着陆家还是其他,他都绝不可能那般对待宋棠宁,宋棠宁也不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可是脑海里越发剧烈的疼痛却让他恨不得能晕死过去,方才看的那一幕幕也让太过对着积云巷生出了退却之心。 松墨见自家郎君疼的汗流不止,低声呻吟,他有些着急:“郎君,要不然回去吧,让府医替您看看。” “停车!” 陆执年死死咬着嘴唇,见马车停下来后,双手抱着头嘶声道:“去宋国公府。” “郎君?”松墨惊愕:“宋国公府早就已经被查封了,咱们进不去……” 陆执年嘶声道:“走通台巷的侧门。” 松墨闻言就想起宋国公府那方连着通台巷尾有一处角门,开在宋瑾修院中隐蔽之处,那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往日也是郎君去找宋家大郎时怕被朝中之人议论避着人眼用的,可是眼下宋国公府被查封,里头空无一人,他们去了能干什么?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见陆执年头疼愈发严重,整个人都躬身蜷缩了起来,他连忙不敢再多言,只一边扶着陆执年一边用力敲了敲车壁朝着外面急声道。 “转道去宋国公府,走通台巷那边,避着些人。” …… 外间应声后,马车改道朝着宋国公府而去,等到了通台巷角门处,松墨才扶着陆执年下来。 那角门隐在巷尾两处宅子之中相互重叠的暗墙里,一条狭小小道延伸进去,自外间看只像是这边宅子的甬道,丝毫瞧不见里头深处模样。 主仆二人过去时发现果然没贴封条,松墨循着往日墙角留着的暗栓将门打开,便跟着陆执年进了宋家。 往日宋国公府里最为显赫不过,身为嫡长子的宋瑾修院中更是整洁如新时时有人掌灯,可此时这里却荒凉极了,四周更是漆黑安静的吓人。 院中房门大开,屋中原本还摆着的那些东西早就被一扫而空,只剩些木架空门。 有夜风穿堂而过,房门被吹的窸窣作响。 松墨吓得浑身发毛:“郎君,这里什么都没有,咱们走吧。” 陆执年却一声不吭,只像是在找着什么似的闷头朝里走。 松墨见状只好跟了过去,就见陆执年出了宋瑾修的院子后顺着宋府后院越走越偏,周围愈见荒凉,脚下的路也开始乱石遍布,杂草丛生的墙边瞧着丝毫不像在国公府里。 途径一丛杂乱生长的小竹林时,松墨险些崴了脚,等站直身子后瞧见不远处居然有处破旧院子,他脸上满是错愕:“郎君,这宋家怎么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陆执年没吭声,只恍惚着继续朝前。 等推开那陈旧至极的院门,“吱呀”声后,皎月出云,院中半截枯树歪斜,一如那“梦境”所见。 陆执年如遭雷殛,脸色惨白。 第100章 陆执年入狱 陆执年死死看着院中的一切,脸上比月色还惨白。 这是他从没来过的地方,宋家也从未有人跟他提及过这里还有这么一方废弃小院,他不曾到过这里,却看到了从未见过之物。 如果他梦里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他臆想而来,这院子又算是什么? 可如果是真的…… 陆执年死死掐着自己,整个人摇晃着站立不稳。 松墨连忙上前扶着他:“郎君,郎君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原来这才是真的…” “原来是我负了她……” 陆执年像是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面色惨然地看着那半截枯木,脑海里疼痛愈裂。 他突然就好像明白了宋棠宁为何会一夕之间像是变了个人,她不再如以前那般温软,不再痴缠着情爱,她的眼里的再也看不到半点对他的情谊。 她对宋家心狠,对他绝情,不惜将宋家送入狱中与他和陆家决裂,她从来都不是置气,也不是锱铢必报,是他们对不起她。 那如疽虫苟延残喘的日子,那满身脓疮却不得所爱的苦楚,那满是凄厉的哭求,那灰暗没了光亮的眼神,一切一切都是他们给的。 是他们害了她,让她绝了希望,没了将来,让她再也不抱任何期冀,原来她说的从来都是真的。 她真的死过一次…… 陆执年惨白着脸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喉间全是凄厉笑声,那似哭似笑泪流满面的样子吓的松墨无措。 “郎君……” 松墨想要上前刚准备说什么,原本黑漆漆的远处却突然有亮光出现,摇晃着的灯笼靠近时,有人厉喝出声。 “什么人,竟敢擅闯查封之地?!” “郎君,快走!!” 松墨万没想到宋家居然还会有人,听到盔鞘步履声靠近,他吓的慌乱扯着陆执年转身就想跑。 却只走了不过几步就被扔过来的灯笼“砰”地一声砸在了腿腕上,松墨一个踉跄就栽倒在地,而他身旁陆执年也被扯得摔倒。 主仆二人尚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围拢过来的人一把摁在地上反绞住双手。 “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跑!” 那黑甲卫的人啐了一口,一脚就踩在陆执年腿骨上,他捡起灯笼嘴里就骂:“让我看看是哪家小崽子居然敢闯黑甲卫封了的地头……” 烛光摇曳着落在陆执年脸上,衬出他那张惨白的脸。 那人一愣,顿时稀罕:“这不是陆家三郎?” 其他人闻言都是诧异,凑过来瞧清楚地上的人后,立刻便有人笑出声:“哟,陆三郎这大半夜的不睡,赏月呢?” 陆执年浑身发冷:完了。 松墨急声道:“我家郎君夜里病了发了高热有些糊涂,以为宋小娘子还在宋家,我们是来找宋小娘子的……” 砰! “狗屁!” 那人一剑鞘就砸在松墨嘴上。 这姓陆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敢拿他们督主家的女郎说事。 先前还笑盈盈的那人顿时冷了脸,一脚就将满嘴是血的松墨踢了个仰倒:“满嘴胡言,管你糊涂不糊涂,擅入封禁之地,图谋不轨,把他们押回去,送去跟宋家人做伴。” “你们……” 松墨满嘴是血呜呜叫着说不清话。 陆执年想要说话就被堵了嘴拖走。 那黑甲卫领头的人嫌弃地擦了擦剑鞘:“这宋家的东西没找着,倒有了意外收获,陆家这事儿有意思了。” …… 陆家入夜后安静极了,陆崇远丝毫不知道陆执年出了府里落到了萧厌手里,还在与陆肇二人商议宋棠宁的事情。 他没想着那小女娘这般难对付,也没想到萧厌居然逃了过去,如今两边闹成这个样子,那些东西怕是不能善了了。 “父亲,现在该怎么办?”陆肇低声问。 陆崇远脸色极为难看,哪怕他心计如狐擅长谋算,可是对着眼下这局面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犹如困在局中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那宋棠宁不知何故厌极了陆家,与我们不给半点回旋余地,原是想要借着婚约逼她松口,可如今她宁可撕破脸也不愿善了……” 让陆执年跪着与她道歉,甚至亲口告诉世人是陆家苛待了她,这跟踩着陆家脸面有什么区别? 看似她只是在报复陆执年,下了陆执年的脸,可是陆家也会跟着彻底没脸,而且陆执年如果真的跪了,那他前程也彻底毁了。 堂堂世家子跪一个女娘,这让旁人怎么看他? 陆崇远怎能答应?! 陆崇远紧拧着眉心:“往日宋家在时,还能拿捏他们,哪怕铖王安好也能让他端着长辈压着宋棠宁,可是如今……” 宋棠宁的尊长只剩一个护短至极的铖王妃,那宋家和铖王一个下狱,一个被禁足府中,谁都管不到宋棠宁。 她就跟滑溜的泥鳅似的,谁都奈何不了她。 陆钦在旁忍不住面露狠色:“既然拿捏不住,那宋棠宁又不肯罢休,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娘,只要毁了她名声,我就不信她还有脸跟我们陆家闹……” 陆肇闻言顿时抬眼:“二弟,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下作了?” “什么叫下作?” 陆钦脸上满是寒霜怒气:“她一个小女娘不知温顺,全然不顾陆家多年情谊,她都快要撕了我陆家的脸在地上踩,恨不得能毁了三郎。” “大哥你要是嫌下作,那你倒是说个不下作的办法,难不成你还真想等着三日之期一到,她把陆家上下都告上京兆府,到时候皇后娘娘和四皇子怎么办。” “还是大哥愿意叫三郎去跪她,跟她一个小女娘磕头认错,让她从今往后都骑在我们陆家头上?!” 陆肇被他问的脸色难看,嘴里沉默下来。 陆钦扭头对着陆崇远:“父亲,那宋棠宁油盐不进,咱们陆家不能折在她一个小女娘手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 “只要宋棠宁名节毁了,就算退婚那也不是陆家的错,到时就算有萧厌护着她陆家也有办法来阻了外间流言蜚语,不会有人向着她,您若觉得这法子太狠,大不了以后让三郎纳了她入府当个良妾,也算是陆家心善了。” 第101章 陆家乱成一团 陆钦行事向来都有些不择手段,且他高高在上久了,觉得宋棠宁这般诋辱陆家,为难他们就是罪该万死。 若换成旁人他早要了她性命,如今只不过是毁了她名声,大不了将来让陆执年纳了她入府,他们陆家对她已经足够仁慈了。 见陆崇远不应声,陆钦沉声道:“父亲,您可别忘了她是如何辱您和三郎,让陆家子嗣跪她,她也配!” 陆崇远想起宋棠宁今日与他说的那些话,想起萧厌那厮的猖狂,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这件事情你去办,做的干净些。” 陆钦神色松懈:“放心吧,这点小事,我……” “笃笃。” 外间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里头还没说完的话,还没等陆崇远开口,他身边亲信就已经推门而入,脸上满是焦急。 “郎主不好了,三郎君被人抓了。” “你胡说什么?”陆崇远皱眉看向门前的人。 陆肇也是沉声道:“三郎好端端地在府里待着,什么叫他被人抓了……” “大爷,郎主,是真的,三郎君入夜后偷偷去了宋国公府,被黑甲卫抓了个正着,人已经被带去诏狱了。” 陆崇远三人都是“唰”地起身。 “他疯了?他大半夜的去宋国公府干什么?!”陆钦满眼震惊。 门前那人脸色煞白:“眼下还不知道三郎君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可是诏狱那头的人说,三郎君和松墨是在国公府里面被人抓住的,黑甲卫的人说他们形迹鬼祟,似是图谋不轨。” “郎主,那宋国公府跟戾太子旧人的事情已经坐实,宋鸿眼见着没了翻身之日,外面早有猜测说咱们陆家与他们有关,如今三郎君被抓,那萧厌怕是会借机生事……” 陆崇远脸上铁青,喉头腥甜时身子晃了晃险些被气晕过去。 “父亲!”陆肇连忙扶着他。 陆钦气得跳脚:“他脑子进水了,好端端的去宋国公府,他是嫌陆家还不够乱吗?” 萧厌那疯狗本就对他们虎视眈眈,没着借口都能找一堆麻烦,如今陆执年被人抓个正着,那疯狗哪能放过机会。 还有宋棠宁,陆执年跟宋家事坐实,就算毁了宋棠宁名声又有何用,陆执年简直是疯了!! 陆崇远也是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喉头喘息着嘶声道: “混账东西,混账!!” 他是想害死陆家!! …… 陆家混乱一夜,棠宁偎在铖王妃身边也睡的并不踏实,第二天起来时已近正午,人还昏昏欲睡时,就被沧浪带来的消息给惊得一激灵。 “你说谁进诏狱了?” “陆家三郎。” 宋棠宁神情错愕地张大了嘴,陆执年怎么会突然进了诏狱? 沧浪站在那里笑着说道:“昨儿个夜里陆家三郎突然去了宋国公府,刚好被去宋家找寻东西的黑甲卫抓了个正着。” “宋家早前被陛下下旨查封,宋家案子未结之前那地方谁都不能擅入,陆执年却犯了忌讳又跟宋家牵扯,督主叫人将他送进去跟宋家人做伴去了。” 宋棠宁满是愕然,她跟陆家闹的不可开交,也早就已经撕破了脸,陆执年倒霉她自然乐意看到,只是原以为陆家这会儿正忙着想办法筹措那些东西,或是想着如何算计逼她退让,可谁能想到陆执年居然趁着夜色去了宋国公府,还叫人给抓了。 铖王妃在旁问道:“国公府都被抄了,他去宋家干什么?” “不知道。”沧浪也是莫名:“黑甲卫抓着他的时候,他带着个随从在宋家偏僻之地,瞧着跟惊了魂的一样,被带走后也一声不吭,他身边那个随从更是嘴硬的很。” 陆执年出现得太过奇怪,被抓了之后整个人也跟失了魂似的,他身边那个叫松墨的随从只说他家郎君发了高热烧糊涂了脑子,以为宋小娘子还在宋家才带着他过去。 这理由沧浪嗤之以鼻,不过他带着人将陆执年去过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 那院子荒凉的鬼都藏不住,里头也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他也实在想不明白陆执年想干什么。 “不过不管他干什么,擅闯封禁宅邸就是罪,陆执年像是瞒着陆家人去的,陆崇远那头半点都不知情,昨儿个夜里就被气了好歹,今天早朝上曹公他们弹劾陆家与宋国公府勾连,才会违逆圣令夜探宋家,那陆崇远百口莫辩差点没被气得厥过去。” 陆崇远千防万防百怕督主使坏,也怕萧厌会使手段报复昨日行刺之事,早朝上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挨了过去,谁知道却被自家亲孙子给背刺了一刀。 陆家跟宋国公府的事情本就牵扯不清,外头也有不少议论他们勾结宋家隐瞒戾太子旧人,如今陆执年夜探宋家还被抓了个正着,陆崇远险些被活活气死。 那场面,简直喜人的很。 “活该!”铖王妃在旁骂了句。 宋棠宁也深以为然,陆家倒霉她就格外开心,最好陆执年能跟宋姝兰一起在诏狱里“相亲相爱”,别再出来祸害旁人,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棠宁脸上一板:“阿兄去宫里了?” 沧浪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早朝上的事情?” “厄……”沧浪噎住。 宋棠宁犹如抓住了把柄:“阿兄昨日答应了我要留在府里养伤的,他不是都告假了吗?” 见宋棠宁满是怀疑地看着他,沧浪想起一大早就偷偷摸摸出府去宫里上朝的自家督主,绷着脸连忙低咳了声,佯装没听到宋棠宁质问,只顾左右言其他。 “督主叫我来跟宋小娘子说一声陆执年的事,免得乱了您后面于陆家那边的安排,眼下话已带到,我就先告退了…” “哎等等!”宋棠宁连忙叫住想要开溜的人:“阿兄人呢?” “在府里歇着呢。”沧浪回了一句后,人已经到了院外,“督主还吩咐了事情让我去办,宋小娘子我就先走了!” 见外头话音刚落,沧浪就已经没了人影,宋棠宁气的跺脚。 阿兄个骗子!! 旁边铖王妃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102章 铖王府老太妃病重 “家有女娘悍似虎,棠宁,你吓着别人了。”铖王妃取笑。 屋中蒋嬷嬷她们都是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宋棠宁噘着嘴:“姨母!!” 她才没有呢! 见铖王妃歪倒在引枕上,眼角眉梢都是笑,宋棠宁跺跺脚:“明明是阿兄骗人,他昨日还说要在府里好生养伤的,我都答应秦姊姊会好好看着他!” 谁能想着他前脚让人去告假,后脚就趁她睡着偷偷进宫。 棠宁脸颊气鼓鼓地道:“姨母,我去隔壁一趟。” “去吧。” 铖王妃挥挥手由着小姑娘去寻萧厌“麻烦”,见宋棠宁提着裙摆领着花芜气势汹汹的小跑着走了,铖王妃才忍不住靠在引枕上笑着说道:“这丫头,她倒是真将人当成了兄长护着,这架势可比往日对那宋家那人还亲近。” “那也是萧督主对女郎好。”蒋嬷嬷在旁笑着说了句。 她刚跟着铖王妃从王府搬出来时,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对于那位权倾朝野的萧督主也极为防备忌惮。 这积云巷毕竟是萧厌的地方,他又传言凶狠暴戾杀人如麻,她怕萧厌与传闻一样不好相处,也怕他会拿捏着王妃和女郎做些什么事情,可是当真来了这里相处了数日之后,蒋嬷嬷才发现这位萧督主虽然性子冷了些,瞧着就让人生畏,可行事却是极为周全。 明明是是个人人贬损的阉人,那身上却时刻流露出矜贵,待人处事也极有分寸,丝毫没有外人口中所说绢狂蛮横。 蒋嬷嬷忍不住感叹了声:“原以为萧督主是个不好相处的,可实则却与传言之中大不一样,奴婢瞧着女郎虽然没了个兄长,可萧督主却比那宋家大郎要好,将心比心,也不怪女郎处处护着他。” “你说的倒是,那萧厌是个好的。” 铖王妃也颇有同感,谁能想到往日里瞧着温润儒雅的宋家大郎是个混账东西,外人眼里凶煞的萧厌却将棠宁宠得如珠似宝,别说只是义兄妹,就算是亲兄妹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想了想朝着蒋嬷嬷温声说道:“我那里不是有一株血参,去给隔壁送过去。” 萧厌待棠宁好,他们自然也要领情。 蒋嬷嬷连忙答应下来:“奴婢这就去。” 见铖王妃心情甚好地靠在引枕上,伸手逗弄着白瓷净瓶里那两支晨起折回来的桃花,蒋嬷嬷原本打算离开的动作一顿,迟疑了片刻才道:“王妃……” “嗯?”铖王妃扭头,见她欲言又止随口道:“怎么了?” 蒋嬷嬷犹豫着低声道:“世子今儿个一早让人送信来了,说是老太妃病了。” 铖王妃面色不变:“她一年到头总会病上几回,自有府里和太医署的伺候着,于我说有什么用?” 她与老太妃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倒也不是那人为难她什么,谢天瑜不是那种事事听从母亲的人,反而母子二人之间像是隔着什么有些嫌隙,只维持着表面的母慈子孝。 铖王妃只是觉得那位太妃每次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都透着古怪,而且对她存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恶意。 往日在王府时除了有事须得寻人商议,寻常她也几乎不踏足老太妃的院子,二人关系不冷不热,她自然不会挂怀。 蒋嬷嬷低声道:“这次与往日不同,说老太妃病的有些重,王爷这段时间情况也很是不好。” 铖王妃手中一顿。 蒋嬷嬷有些犹豫道:“陛下禁了府中的足,王爷朝中的差事也丢了个干净,老太妃气病了之后就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世子说王爷白日里要强颜欢笑照顾老太妃,夜里每每却是醉倒在您屋中不省人事,奴婢悄悄见过花月,听她说王爷醉后总念叨着王妃的小字,捧着先前替您画的小像掉眼泪。” 铖王妃闻言垂着眼:“一大把年纪还哭,也不嫌丢人。” “王爷毕竟还是惦记着您的。” 蒋嬷嬷看穿了她冷语之下柔软下来的眉眼,忍不住问道:“王妃您来积云巷也有些日子了,是当真不打算回王府了吗?” 铖王妃闻言沉默,不回去了吗? 她脑海里闪过谢天瑜的脸,有些犹豫不定。 她跟谢天瑜成婚十数年,对他也曾一心一意,若不是真的喜欢,当年那么多的选择,她也不会不顾父亲劝阻执意嫁进了王府。 这些年在铖王府里虽不是事事如意,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糟心事情,可是谢天瑜待她是真的好。 哪怕她偶尔与老太妃不敬,性子肆意与人起了冲突争执,他也总是毫不犹豫就站在她这一边护着她, 她跟谢天瑜感情一直和睦,跟别的那些权贵府邸因联姻走在一起后来只剩相敬如宾的疏陌不同,他们过的是寻常夫妻的恩爱生活,日夜相对,时时缠绵,那些幸福欢愉的日子都不是假的。 哪怕谢天瑜骗她,可是过了最愤怒的时候,十余载夫妻之情哪能说忘就忘。 更何况中间还有谢寅…… 铖王妃手中掐着桃花枝茎:“阿嬷,你觉得我该回去吗?” 蒋嬷嬷迟疑:“您想回去吗?” “我……”铖王妃抿了抿嘴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对谢天瑜是有感情的,也不忍见谢寅因他们夫妻离散而受人指摘,而且她跟谢天瑜这婚事事涉皇家,她若是真的打算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宗室那些皇亲不会容忍她伤了皇家颜面,若真的闹了起来,她跟谢天瑜谁都落不到好处。 铖王妃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桃花,知道她大概率不可能真的跟谢天瑜决裂,可是若让她就这么回去她又心中不甘。 她忘不了那一日在王府之中,谢天瑜是怎样面不改色在她面前作戏,忘不了他是如何笑着一边与她亲昵一边骗她,甚至将棠宁的安危当成儿戏随意糊弄,这事情就像是一根刺扎进了肉里让她难以释怀,也难以跟他再回从前。 铖王妃掐了掐那盛放的桃花:“我现在还没想清楚怎么对他,阿嬷,我忘不掉他骗我的样子。” 第103章 督主家的小女娘 蒋嬷嬷忍不住道:“可是您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住在积云巷……” “我知道。” 铖王妃捏着手里的桃花垂着眼帘,她当日一时之气跟着棠宁离府,外间对她的事情早有揣测,她跟谢天瑜的情况与棠宁和陆家不同,她一直留在积云巷早晚会给棠宁惹来祸事。 “再等等,等陆家的事情解决好,宋家那案子判了之后,我回去一趟。” 不管是要继续,还是分开,总要说清楚才行。 蒋嬷嬷闻言欣喜:“那奴婢到时候陪您一起回去。” 铖王妃“嗯”了声,抛掉手里桃花摸了摸小腹:“我有身孕的事情,暂时别叫寅儿知道。” 蒋嬷嬷连忙点头:“是,奴婢晓得。” …… 宋棠宁丝毫不知铖王妃动了回王府的心思,她只是领着花芜提着昨夜就吩咐厨房早早炖好的参汤去了隔壁。 棠府和萧府只隔着一道院墙,两府之间泾渭分明,府门相隔有些距离,宋棠宁搬来积云巷后还是第一次过来。 跟棠府的繁花锦绣不同,萧府要显得简单许多。 朱红大门进去之后便是水磨群墙,白石台矶,前堂三敞厅内只摆着一些简单桌椅,旁边抄手游廊连接着后院,过去之后就是一大片摆着各种兵器的练武场。 整个府邸不见太多精巧梁画,只白石木栏,甬路相衔,入目不见半点朱粉的冷硬,显得所过之处都冷冰冰的。 偶尔有下人行走相错,见到她时皆是避开行礼。 “这些都是府中的护卫,与杭厉他们一样皆是跟随督主多年护佑督主左右的,女郎不必害怕。”何伯怕棠宁被他们身上冷硬盔鞘吓着,出言温声安抚。 棠宁轻声问:“他们在府中也着盔持剑吗?” 何伯顿了顿:“督主与不少人都有仇怨,府里就守得严一些。” 棠宁听懂了何伯的意思,这里虽然是阿兄的府邸,可那些与他有仇之人曾试图混进府中伤他,所以哪怕是在府中护卫也是着盔持剑,好能随时护佑萧厌与人动手。 她抿了抿唇望着那些护卫,突然就有些明白当初?山初见时,阿兄为何会乍见便对她动杀心。 何伯低声与宋棠宁说着途经的那些地方,二人一路朝着府中深处走去,等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小楼前,恰巧便撞见里头有人出来。 何伯惊讶:“岳先生,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昨天夜里就回来了,只是今早才刚进城。” 那穿着儒衫的中年男人“啪”地一声合上手里折扇,笑盈盈地朝着何伯道:“刚才我还跟督主问起你呢,说你做的酒酿圆子最合我胃口,只是我来了之后一直不见你,还以为你是嫌弃我吃的太多出去躲清静了。” 何伯被他的话逗笑:“瞧你说的,你就是敞开了吃又能吃上多少,我方才是去外头了,隔壁宋小娘子来寻督主,我怕府里那些粗人惊着她,所以替她引引路。” 那被称为岳先生的男人早就听闻过宋家女娘的名号,闻言顿时将目光落在宋棠宁身上,瞧着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的小女娘,他颇为好奇:“你就是沧浪口中的那位督主新认的义妹?” 宋棠宁福了福身:“岳先生。” “可不敢。” 岳先生笑着朝旁让了让,手中折扇轻扬虚扶了下宋棠宁:“你家那位兄长是个护短不讲道理的,要是知道你跟我行礼他能扒了我皮,我身板儿弱着,可经不住他折腾。” 他笑谑着说话,哪怕言语之间满是取笑,却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宋棠宁虽有些脸红却不至于不适,只满是羞窘的抓了抓袖子。 岳先生见她隔着面纱都遮不住脸红,忍不住就笑出声,谁能想到他家督主那般乖僻冷厉的人,居然会收了个这么软软绵绵的妹子,瞧着就像是活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娇娘。 他也没继续取笑棠宁,只朝着何伯说道:“我这几天为着赶回京城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我先去歇着了。何伯你待会儿做好了酒酿圆子记得让人来叫我,我要大份的,一海碗,里头放两个荷包蛋,我现在随时都能吞下一头牛。” 何伯笑着应声之后,岳先生就挥挥手走了。 宋棠宁满是好奇地看着那人背影,就听何伯解释道:“岳先生原是南地一偏僻州府的县令,被人冤枉入狱后经督主查明真相使其逃脱囹圄,后来就一直跟着督主,与缙云他们一样在外替督主办差。” 棠宁微侧着头:“那他也在枢密院里当值?” “那倒没有,他后来未曾为官了。” “为什么?”棠宁有些诧异。 “早前冤害他的,是世家的人,岳先生是个有能力的,可世家容不下他。” 何伯一句话让宋棠宁愣住,忍不住朝着岳先生离开的方向看去,那是个乍然一眼相见就觉得礼节周到妥帖的人,就因为得罪世家,就不再入朝? 那阿兄…… “宋小娘子,这边走。” 何伯笑着引路,宋棠宁收回目光跟着他继续前行,等到了小楼前,何伯才道:“这里就是鹤唳堂了,督主就在里面,宋小娘子进去吧。” “不用通传吗?”棠宁迟疑。 何伯笑着说道:“旁人自然是要的,可是娘子不用,督主早前就吩咐过了,说您要是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他指了指那小楼的一侧,“督主这会儿应该是在跃鲤台,您从这边进去后顺着甬道朝里走,绕过藏书楼就能见到督主了,只是督主素来不喜其他人进鹤唳堂,花芜姑娘不好进去。” 宋棠宁扭头朝着花芜道:“那你先在廊下等我一会儿,我见过阿兄就出来。” 花芜乖巧点头:“是。” …… 宋棠宁接过手中的食盒,避开手指伤处提着进了鹤唳堂,就发现这小楼自外间看着不大,里面却十分宽敞。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打踏进房门之后,越往里走周围便越是温暖,等顺着那条长长的甬道到了一处碧纱橱前,她额间已经浮出些细汗,连偶尔穿堂吹过来的风也好似带着一丝热意。 “谁?”里间有沉冷声音传出。 “阿兄,是我。” 宋棠宁连忙回了一句,就听里面声音温缓下来:“棠宁?进来吧。” 第104章 她就不讲道理了,怎么了? 宋棠宁提着食盒绕过黄梨的格扇门进了里间后,发现周围温度竟是离奇地降了下来,屋中一眼望过去是依旧是精简摆设,唯一让她惊奇的就是萧厌所处的地方是一方延伸出去的水榭栏台。 旁边立着鹤鸣九皋的屏扇,后面栏上隔窗开了些缝隙,隔着些距离也能听到潺潺水声,再往外便是后湖。 丝丝凉意透过窗边从湖面吹拂过来,冲淡了外间带来的热意,也叫屋中凉爽。 萧厌穿着长衫坐在栏前写着东西,身前桌上堆着厚厚一沓书折,笔案上摆着摊开的纸张,一旁的小火咕嘟咕嘟地煮着的热茶。 见她进来,萧厌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昨夜睡得可好?” 宋棠宁原本积攒着“兴师问罪”的气势瞬间一遏,还不等回话,就见萧厌从桌边取出一个食盒来,放在桌上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 “前几日听你说想吃西楼的桃花酥,早朝回来时正好顺路便买了些,还有他们楼里的糖蒸酥酪和鲍鱼盏,也都是小娘子喜欢的口味,我瞧着新鲜便也让人装了些回来,你尝尝可还合口。” 宋棠宁:“……” 西楼全名叫西珏楼,因为地处城西便被京中一些人取笑着直接唤了西楼。 那皇宫在城中东边,积云巷在城南,萧厌去宫里上朝不管怎么走都不可能顺路到了城西去,他分明是专程去了西珏楼买了点心回来。 宋棠宁维持着仅有的气势:“阿兄,你故意的。” 她气呼呼地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刚叉着腰想要说他这样是不对的,她才不会被这些个甜糕收买。 可话还没出口呢,就见萧厌随手扯过一旁绣着垂丝海棠的软垫放在了桌子一侧,朝上指了指:“你府里过来累脚,坐下说。” “……” 都说夫战之勇,一而战,再而衰,三而竭。 宋棠宁瞪眼瞧着萧厌噙着浅笑温和侧脸,叉着腰的动作有些继续不下去,她眼尾垂了下来,整个人蔫巴巴地坐在桌边气朝着他嘟囔:“阿兄明明答应我了,要好好留在府里养伤。” 萧厌一本正经回她:“宫里有些事情推脱不得,陛下召见不能不去。” 宋棠宁闻言气势再次跌了些,连仅剩的一点儿的气都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 阿兄是天子近臣,先是内侍才是朝臣。 她知道以萧厌的身份想要彻底留在府中养伤,完全不理会宫中根本不可能,别的不说,只要安帝开口召唤,他哪怕是断了腿也得爬进宫中,她只是有些心疼身前的人,明明伤的那么重却还得顾着这些事情,脸色苍白却不得歇息。 萧厌见她垂着眼满是沮丧,取了桃花酥放在她身前:“别气了,午后便无事了,不必出府。” 宋棠宁被他宽纵着反倒觉得自己无理,忍不住小声问道:“那阿兄换药了吗?” 萧厌道:“早起就换了,秦娘子交代的汤药也喝了。” 宋棠宁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了些,探眼瞧着萧厌腰间未曾有什么异常,而且他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还不错,她连忙打开自己提过来的食盒。 “秦姊姊说阿兄昨日伤了血气,需要好生进补,我昨儿个吩咐了人熬了些参汤,用的是老鸽肉炖了一上午,阿兄尝尝。” 小姑娘捧着炖盅放在他跟前,絮絮叨叨取了汤匙。 “这汤炖的浓,秦姊姊说你身子比常人不同,进补也得慢慢来,这汤里的参先别吃,不然怕太补了身子受不住。” “秦姊姊说要随时留意着伤口,阿兄你早起时有没有头晕,伤口还流不流血,是不是乘的马车进宫?秦姊姊说了你这伤靠近要害,虽不致命却也不能随意动弹,伤口没好之前不能骑马,也不能跟人动手……” 宋棠宁眼神围着他身上转,恨不得能事无巨细都遵照秦娘子医嘱。 萧厌见她跟只小蜜蜂似的忙个不停,一边伸手替他整理着桌案,一边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他丝毫没有觉得不耐,反而瞧着她这模样有趣极了。 他嘴角轻扬,剑眸里染着笑意,满是宽纵地喝了口参汤说道:“本督又不是闲得慌,旁人不来招惹自不会与人动手。” 宋棠宁闻言瞪他。 萧厌顿时拿着汤匙挡脸:“好,招惹了也不动手。” 宋棠宁闻言却又不高兴:“那不行,万一有人得寸进尺欺负阿兄呢,阿兄有伤在身不跟人动手,让沧浪去,若有人招惹阿兄,让沧浪揍他。” 萧厌闻言喉间顿时溢出一连串的笑来,身子也笑倚在凭几上。 “小海棠,你这般护短若是叫人瞧了,可说你不讲道理。” 宋棠宁撇撇嘴:“由他们说去。” 她就不讲道理了,怎么了? 萧厌笑声更大了些,斜倚在凭几上望着对面的小女娘难得骄纵的眉眼。 他家小海棠这不讲道理的样子倒是与他一模一样,叫人瞧着就欢喜的紧。 见小姑娘鼻翼上浮出一层薄汗,脸颊也红扑扑的,萧厌隔着桌面伸手牵着她胳膊让人坐了下来:“行了,别忙活了,吃糕。” 宋棠宁团坐在桌边擦了擦汗:“阿兄,你这里怎么这么热?” 萧厌旋身将栏边垂落的帘子撩了起来,又随手拿起桌上的折子替她扇风:“鹤唳堂下面连着一处地热,从这边往下挖了两层,里头是方药泉,我刚进京那几年身子不好,便一直住在这边,有那药泉和暖玉地热,这鹤唳堂也就比外面要热一些。” 宋棠宁惊讶:“这小楼下面还埋着药泉?”她颇为好奇:“那盛暑时,这里岂不是热的不能留人?” 萧厌递了锦帕给她擦脸:“倒也不会,那药泉里的温度一直都是那样,暖玉也是冷玉,大多都是冬暖夏凉,加之跃鲤鱼台外连着府中内湖,有湖风纳凉,到了盛暑时这里反而比外间要凉快些。” “冬暖夏凉?这么好?” 宋棠宁满眼惊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子下的地面,那目光像是想要透过石板瞧见下方似的。 萧厌失笑:“等过些日子天气热了,你过来坐坐就知道了。” 第105章 萧厌漫不经心透出强势 屋中接了一处竹管,连着外间湖边流水,一路延伸到了跃鲤台边缘,宋棠宁蹲在水榭边缘逗弄了一会儿湖里的鱼儿,这才净手之后回了书案旁边,捧着桃花酥吃了起来。 西珏楼的点心向来是京中一绝,软绵香甜,入口满满都是春日桃花香。 棠宁吃的极为满足,递了一块给萧厌:“阿兄也吃。” “你吃就好。” 他不怎么喜欢这种甜腻的过分的点心,只瞧着小姑娘吃着欢喜,萧厌取了些热茶放在棠宁身前,温声说道:“慢慢吃。” 棠宁嘴里含着糕,指着那参汤示意萧厌也喝。 萧厌失笑着拿着汤匙陪着她将参汤喝了大半,温热汤水顺着喉间落入腹中,叫他原是苍白的脸上浮出些红润,薄唇之上也染了几分昳丽。 见她进食慢了下来,萧厌这才靠在凭几上问道:“陆家那边的事知道了吗?” 棠宁点头:“知道了。” 萧厌说道:“陆执年突然夜闯宋国公府,陆家上下都是措手不及,陆崇远今日早朝后特意去见了皇后,还求见了陛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定然是要在你和陆执年的事情上服软了。” “你先前送去陆家的那些东西有大半怕是取不回来,陆家也不会逼着四皇子去讨要,你是怎么想的?” 宋棠宁拿着手里的半块桃花酥:“阿兄觉得我该继续跟他们撕扯吗?” 萧厌无所谓道:“看你自己。” 他神色散漫,透着不经意的强势。 “那些都是荣太傅留给你的,你若是想要收回谁都说不了你的错,是陆家有亏在前,就算是皇后出面也奈何不了你,至于陛下那边,只要你不直接针对皇后和四皇子,当众下了皇家脸面,陛下不会偏护他们,甚至有可能还会向着你。” 宋棠宁听懂了萧厌的意思,她与世家争执是安帝乐于见到的,帝心偏倚自然是向着她的,可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却是低声道:“可我不想要了。” 萧厌挑眉看她,虽然诧异却没急着开口,只是示意她继续说。 宋棠宁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说道:“外祖父的遗物自然珍贵,如果还在陆家手中我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如今那些东西大多都已经去了旁人手里。” 她鸦睫轻垂,带着几分无奈, “能够经四皇子的手送出去的那些人,想必身份都不简单,我如果一意跟他们讨还,固然能逼得陆家脸面尽失,可同样也会得罪了那些人叫他们心生记恨,而且四皇子和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陆家也不可能真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倒了。” “我跟他们撕破脸皮,叫人知道他们所为,最后顶多也就是逼着他们同价偿还让他们丢些脸面,可却也会让他们失了顾忌。” 世家的心狠棠宁是体会过的,皇后娘娘的手段她也清楚。 如今他们不敢动她,是因为阿兄护着她,陆执年又再三惹出麻烦,将陆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再加之四皇子“行贿”本是私底下的事情,那些朝臣未必会因为那些个古籍孤本就全然投靠中宫,他们眼下兴许还只是在观望,与陆家也未必亲密。 若是知道四皇子拿着旁人之物相赠,将他们卷进麻烦里,他们自然会心生厌恶选择远离,陆家和四皇子偷鸡不成都会吃了大亏。 可是如果她非得将东西讨要回来,将四皇子与那些人暗中往来的事情牵扯到明面上,那就等于是逼着那些人站队。 到时候他们虽然依旧会恼四皇子和陆家,却会更恼怒将事情闹出来的她,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逼着那些人提前跟陆家和四皇子走到一起,反而帮了他们。 宋棠宁并不擅长谋略之事,关于朝堂的这些大多都还是萧厌教给她的,她言语间显得稚嫩,却也尽量将所有事情思虑的周全。 “我如今没有宗族庇护,强行将事情闹起来也只会让阿兄与那些人结仇,倒不如趁着我在上风要足了好处,再大方放过陆家一回。” “能入朝堂得权之人没谁是蠢的,他们会记我这份情,陆家照样会声名狼藉,届时所有人都知道是陆家欠了我,是我宽宏大度不跟他们计较,这样他们既不能在婚事上为难我,事后怕我再提此事也轻易不会来招惹我。” 既能教训陆家,又能博一个好名声,还能拿着陆家把柄让他们不敢动她。 一举数得。 棠宁把玩着手里吃剩的半块桃花酥说道:“而且那些送出去的东西,我也不打算让陆家以金银偿还。” 萧厌看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陆家的藏书。” 萧厌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就听宋棠宁声音徐徐。 “世家底蕴深厚,不只是权势地位以及金银之物,更在乎传承以及一些外面那些寒门士子根本接触不到的藏书之物,光是陆家手中握着的藏书就足以抵得上京中所有书院,甚至还要更多。” “朝中选拔贤能向来都是世家子优先,寒门清流所出贵子寥寥无几,世家几乎垄断了各处书院,让家中贫寒的学子难以出头。” “我想要以外祖父的名义在京中筹建一处书院,到时便将陆家送还的那些东西,连带着外祖父留下来的一些书本古籍,全数放入书院之中,让院中学子借阅。” 萧厌满是惊讶地看着身旁侃侃而谈的小女娘,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你可知道以陆家的家底,若是金银补偿,绝不下十数万。” “我知道,他们为了堵住外间人的嘴只会给我更多,可是这些银钱我拿回来烫手。” 她如今没有国公府庇护,又得罪了皇后和陆家,哪怕有阿兄护着,那么多银钱放在手里也只会招人眼,况且陆家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以金银了断他们之间纠葛,让陆家不再背负亏欠她的名声,待到时过境迁之后,陆家和皇后必定会报复,而且若是太过贪财会削弱了她在外人眼里的无辜和弱势,也会消耗旁人的怜弱之心。 第106章 小海棠的野心 宋棠宁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世人怜惜弱小。 她与世家之间是她势弱,陆家又有错在前,她才能占着上风,可如果她要是收了陆家的钱财,失了大义,没人会去同情一个金银满贯浑身铜臭的人。 那些人只会觉得她先前咄咄威逼陆家是为了金银之物,觉得她贪财好势没那么清白,不止会污了自己名节,更会连累了姨母和外祖父的名声。 更何况…… 宋棠宁垂眸遮掩着心思。 她想保护阿兄。 阿兄所行之事,每一步都在深渊边缘徘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忧他处境,却也知道这世道容不得他后退。 退了,便是身死。 棠宁无法劝他,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去帮他。 他恶名在外,她便积攒善名。 他被世家诋毁排斥,朝堂之上踽踽独行,那她就替他寻足够多“志同道合”的人,让他不至于单打独斗。 世家之势想要铲除太过艰难,可朝堂上若有足够多的寒门学子,能拉拢足够多的清流朝臣,那世家权势自然就会被挤压。 她知道自己能力微小,也未必能够做到那一步,可是只要她做的足够多,影响足够大,就算将来真有一日皇权更迭,萧厌被人清算,她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落罪。 宋棠宁怕阿兄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也怕他笑话自己异想天开。 她只是将这点心思偷偷藏在心底,抬眼时却只提陆家。 “若是筹建书院,不仅能拉拢寒门学子,朝中那些与世家不对付的清流朝臣也都会向着我,有他们在,陆家哪怕怀恨在心也不敢动我,而且外祖父当初留下的那些人脉也能趁机用起来,不至于白白放在一旁,便宜了别人。” 更重要的是,棠宁还有别的野心。 她最初想要建的是女院,那日秦娘子与她说起女子现状时让她萌生了念头,可是她知道若只是筹建女院根本得不到太多支持,也难以借那些寒门士子和朝臣的手将陆家推到风口浪尖。 她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自然也明白借势的重要。 她想要先将那些人拉拢起来,借他们的势逼着陆家退让,再趁势提出女院的事情,到时在那些寒门学子遮掩之下,就算收几个女师傅和女弟子也不足为奇,旁人也不会多议论什么。 宋棠宁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还欠缺很多,也不够成熟,她忍不住看向萧厌说道: “我与陆家已经闹成这样了,与其撕破脸两败俱伤,倒不如趁机博些好名声,陆家拿走我多少东西,我只要三倍藏书补偿,别的金银之物一概不要,阿兄觉得这样可好?” 萧厌看着身旁小女娘,眼眸里透着一丝惊讶。 这法子何止是好,简直好的出人意料。 他原以为小姑娘只有些小女儿心思,与陆家闹腾也大多是为了出气,却没想到未曾有人提醒她就能想到这么多。 宋棠宁跟陆家的事情说到底只是两家私事,就算闹的再大也关系不到旁人,其他人充其量就是看看热闹,顺带着当成笑料贬损几句陆家,可是当初虽是陆家哄骗,那些东西到底是她自己送出去的,宋棠宁跟陆家撕扯陆家固然会声名狼藉,她也同样会被一些迂腐之人议论指责,比之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如果她讨要陆家之物并非私心,而是为了替贫寒学子筹建书院之用,那其中意义就大不相同。 别说那些家境贫寒渴望出头的寒门学子,就是朝中如曹德江这般已然立于高处,却出身寒门的朝臣也会鼎力相助。 到时宋棠宁既不用跟陆家撕扯的难看,陆家又能被扒下一层皮肉来。 萧厌没想到当初那个被他吓唬几句就哭哭啼啼的小女娘,居然会有这般心思,他手指轻敲着桌面。 “筹建书院的确是个好主意,于你眼下处境远比直接跟陆家撕扯要更好,不过若想建书院所需藏书可不只一点半点,而且只是三倍偿还太过便宜陆家了。” 虽是替棠宁博名,拉拢寒门学子共同抵抗世家,可说到底也是替那些学子寻一条出路,这几年朝中寒门、世家之争本就不断,如今棠宁既想借势,那朝中那些个自诩清流的也不能放过。 陆家这血要出,其他人也得薅一薅才行。 萧厌扣指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片刻后才沉凝着声道:“明日就是三日之期,待会儿我替你写两份状纸,你将一份送去京兆府,另外一份我帮你递进宫中。” “我会跟陛下将你与陆家的事情说清楚,然后请旨在书院门前立一座文德碑,将在筹建书院时有所出力的人的功绩全数写在上面,陆家的人定会来寻你,到时你与他们尽管开口,也不必三倍,要陆家一半藏书,且让陆崇远答应在书院开院之日亲自替书院题字立碑。” “陆家那边若是不肯,你就直接将那份单子交予京兆府和御史台,让他们承禀陛下,让陛下来判此事。” 宋棠宁闻言瞪大了眼,她只是想要扒下陆家一层皮,阿兄这却是要剜了陆家的血肉,要他们半条命。 藏书先不必说,光是题字就得让陆崇远气晕过去。 替寒门学子开的书院,为着的是培养抵抗世家的中流砥柱,论理世家之人不上门寻衅就不错了。 可是陆崇远一旦题了字,以陆家为首的世家哪有脸再为难? “陆崇远会答应吗?”棠宁迟疑。 “他会。” 萧厌说的无比肯定。 若是陆执年出事前,陆家或许还有别的心思,可是陆执年如今在他手中,他们动不了小海棠,也不愿彻底毁了四皇子的名声。 只要卡住陆家的底线让他们既会肉痛却也不至于翻脸,那陆崇远会很乐意“破财消灾”,哪怕这份乐意是混着血忍气吞声,他也会咬牙认了。 萧厌说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宋棠宁闻言瞬间放下心来:“好,我听阿兄的。” 第107章 皇后服软 …… 陆执年突然下狱,陆家焦头烂额,陆崇远等人想要入狱探监人却在萧厌手上,就算到了诏狱门口也被以宋家勾结逆犯一案还未审结,陆执年牵涉其中不得探视给直接挡了回来。 陆家虽然有人在诏狱当差,可黑甲卫的人时时刻刻守着,陆崇远想要动用关系都不能,从昨夜到现在将近一整日过去他都没能见到陆执年,更连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宋国公府都想不明白。 偏萧厌和曹德江等人穷追不舍,将陆执年行径牵扯到勾结宋家事上,气得陆崇远头昏眼花,陆家上下更是乱成一团。 陆皇后虽然气恼陆执年惹祸,可她不可能当真不管陆执年,好不容易见到安帝,就被他一纸甩了回来。 “你还有脸替陆家人求情?” 安帝脸上不正常的红润,明明天气还不算炎热,他却只着单衫,衣襟未系袒着胸前,赤脚踩在地上。 “你看看你们陆家干的好事,真当荣家人死绝了,这般欺辱人家一个小女娘?” 他说话时鼻息间喷吐的热气灼人,一挥袖怒道: “堂堂中宫皇后,之前还想招人进宫,怎么,你是想拿你皇后的权势逼那宋氏女,替你们陆家收拾烂摊子?!” “还有脸来求情,朕没打死那陆家三郎就不错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陆皇后被那径直扔过来的东西砸在脸上疼得厉害,却不敢吱声,只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待看清楚上面所写后顿时脸都绿了。 那宋棠宁,她竟敢告上了圣前?! “陛下,陛下此事臣妾并不知情,全是陆家所为,臣妾召宋小娘子进宫也是关心她身上伤势……” “关心伤势不见你派个太医署的人去看看?”安帝一声冷嗤,就差剥了陆皇后的脸皮:“你当朕真的耳聋目瞎,不知外间的事情?” “臣妾……” “行了。” 安帝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你也用不着跟朕狡辩,朕只提醒你一句,荣太傅虽然已经死了,可他辅佐三朝,门生遍天下,陆家若当真以为荣家人死绝了就敢欺着那小女娘,到时候有的是人愿意替荣家血脉出头。” 安帝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皇后,只觉得体内烦躁涌动。 他厌恶陆家,也厌恶与陆家搅合在一起的陆皇后,对于陆执年的死活更是不想过问,有这功夫不如回去炼会儿金丹。 安帝伸手取过一旁冰镇酒水一饮而下,压下体内那股烦躁,冷沉着声音说道: “这状纸朕念在你的份上暂且压着,可宋氏女已经递去了京兆府,你让陆家看着办,回头若那小女娘撞了青龙钟敲了登闻鼓,可别怪朕不念往日旧情。” 满殿宫人注目之下,陆皇后满身狼狈被撵出了御龙台。 金枝见皇后出来连忙上前,急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你看本宫像是没事的样子吗?”皇后怒道。 金枝吓的连忙低头,皇后咬着牙怒骂出声:“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知道陆家的事情,还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金枝嘴唇嚅动了下:“是萧督主……” “萧厌?”皇后侧目。 金枝低着头:“娘娘来之前萧督主进宫了一趟,也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动了好大的怒气,三郎君原只是被关押在狱里,可就在娘娘来之前,陛下刚下旨打了他一顿板子。”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陆皇后顿恼,她要是早知道安帝已经下旨杖责了陆执年,她还干什么撞上来替他求情?! 金枝被呵斥的脸苍白:“奴婢也是刚刚才打听到的……” 往日陆家得势,宫里里里外外不少他们眼线,这宫里的事情就没有能瞒得过凤禧宫的,可是自从萧厌得势之后,内廷里的人已经换了几波,他们的人早被拔了大半。 旁处便也罢了,惟独陛下身边的消息越发难打听到了。 陆皇后也知道宫里情形,用力抓着手里那张纸:“那个阉狗!” 转而又怪陆家,“都是父亲和大兄他们,当年萧厌刚起势时就该斩草除根,要是早早除了他哪会有今日祸事。” “如今人非昔比,他们倒是想着动手了,定是他们昨日朝着萧厌下手惹恼了那宋棠宁,才会让她告上圣前。” 明明先前说好了给陆家三日筹措东西,明天才是三日之期,可是宋棠宁今天就突然翻脸直接将状纸递进了京兆府,还让萧厌送到了陛下面前。 那状纸上只说陆家贪了荣氏遗物,光只是这样就已经让陛下动怒,若是再让他知道那些东西进了四皇子的手,皇儿暗中勾结朝臣,那陛下他…… 陆皇后又气又慌,心里乱成一团。 二人离开御龙台有些距离后,皇后才旋身将状纸塞进金枝怀里:“你出宫一趟,亲自把这东西给陆家送过去,告诉父亲和大兄。” “陛下对陆家所做十分震怒,那宋棠宁必定不会只将状纸给了京兆府,他们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此事,就等着明日早朝四皇子陪着陆家一起成为所有人眼中笑柄!” 金枝脸色苍白连忙拿过那状纸小心收起来:“娘娘,奴婢看那宋小娘子显然是豁出去了,万一舅爷他们解决不了……” 陆皇后脸色一沉,她不能冒险,也绝对不能让人毁了峥儿。 她只犹豫了片刻,就伸手从头顶取下金凤衔珠的九尾凤钗,将其递给了金枝:“不管陆家准备如何,你再去一趟积云巷,将此物交给宋棠宁。” “娘娘……”金枝惊愕:“这可是皇后凤钗,怎能轻易给那宋娘子?” “那不然还能如何?” 陆皇后用力掐着凤钗看着金枝:“难道真要峥儿去跟那些人将东西讨要回来,还是让他在朝堂上丢尽颜面?” “朝里那些老东西好不容易才对铮儿另眼相待,他若真去开口便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往后谁还会顺服他?!” 她的铮儿是要争皇位的,是未来的天子,他身上绝不能蒙任何污点。 半点都不行! 第108章 陆家反目 陆皇后心中最重要的,只有她的儿子,只要能让她的皇儿安好。 其他人如何,她不在乎。 “宋棠宁要的是陆家的公道,恨的也是陆执年,本宫往日并未亏待过她,她那日既能推拒入宫想来是个聪明的,萧厌那阉人也不会让她跟本宫母子死磕。” “你将这凤钗给她之后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放过此事,不牵扯到四皇子,本宫做主替她退了陆家的婚约,且会让陆执年亲口与她赔礼道歉,绝不损她半分清誉。” “除此之外,陆家拿走的那些东西本宫定会让他们加倍偿还,不会让她吃亏,这九尾凤钗便是本宫给她的信物,决不食言。” 陆皇后清楚这金钗给出去,就等于授人以柄,可她要保四皇子,别的眼下也顾不得了。 她沉着眼看着金枝:“陆崇远毕竟不是本宫的生身父亲,大兄他们也未必会为了峥儿舍了陆家利益,金枝,本宫只相信你。” “你去替本宫走这一趟,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宋棠宁将事情闹大。” 金枝心中提起,握着金钗重重点头:“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安抚好宋小娘子。” …… 天擦黑时,白跑了一天的陆家兄弟满是郁怒地回了府中。 宫中突然下旨杖责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人,加之有人刻意渲染,如今满大街都知道陆家三郎被陛下杖责。 陆执年身娇肉贵,挨了二十大棍,听说后背都被打得鲜血淋漓,陆家人进不去诏狱探望,里头消息传出来时,本就焦头烂额的陆家众人越发焦灼,向来疼爱孙子的陆老夫人更是急的直掉眼泪。 “怎么会突然就下旨杖责,三郎怎么能受得住?”陆老夫人哭声道。 “受不住也得受,谁让他行事糊涂!”陆崇远低骂。 陆老夫人不敢反驳,只能掩面直哭。 那哭声让得陆崇远满是烦躁地拧着眉,懒得理会陆老夫人,只朝着陆肇他们问:“可有什么消息,陛下为何动怒?” 陆肇摇摇头:“宫中没有消息传出来,诏狱那边只说陛下叫人传话让他们重重的打。” 宫里消息传不出来,谁也不知道陆执年到底干了什么又惹了安帝动怒,时隔一日居然会降旨杖责。 陆崇远气得狠狠一锤桌面。 “郎主,宫里来人了。” 外间有人进来通传时,陆肇连忙抬头:“来的是谁?” “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金枝姑姑。” 陆肇顿时大喜:“快把人请进来!” 陆家正是焦头烂额,闻听凤禧宫的宫人前来,所有人都是欣喜,只以为皇后那边是送来什么好消息,可当看到沉着眼进来的金枝时,陆肇他们却是心中一咯噔。 “宫里出事了。” 金枝一句话便让陆崇远霍然起身。 “宋小娘子将郎主和陆家告了。” 金枝照着陆皇后的吩咐,将怀里那卷状纸取出递给陆崇远后,就见陆家人脸上肉眼可见的僵住。 陆崇远手中发抖的捏着手里的状纸,就听金枝说道:“皇后娘娘不知此事,一心替三郎君求情,谁知被陛下当众怒斥,还用这状纸和东西砸破了额头。” “陛下极为震怒,厉斥娘娘帮着陆家欺辱荣氏遗孤,还说这状纸不仅宫中有,连京兆府那边也已经递了过去,御史台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 “郎主,那宋小娘子是真的豁出去了要将事情闹大,若是今日解决不了此事,恐怕明日早朝之上,四殿下与您,还有舅爷他们都得成为朝中笑柄。” 陆崇远听着金枝的话眼前一黑,径直朝后栽倒。 “父亲!” 陆肇吓的惊慌。 陆钦等人也都是神色苍白,满是慌乱地扶着陆崇远坐在椅子上,陆家谁都能倒,陆崇远不能,他是陆家支柱和脊梁,他若是倒了,陆家也就完了。 陆老夫人也顾不得哭了,急急替陆崇远顺气,有些气急败坏:“那宋棠宁不是说好三日之期,今天才是第二日,她怎能出尔反尔?!” 金枝低声道:“宋小娘子是说过三日,可郎主昨日激怒了积云巷的人……” “你给我闭嘴!” 陆钦眼见着陆崇远脸色更难看,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扭头就朝着金枝怒骂:“你个狗奴才怎么说话的?!” 他面色狰狞:“父亲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皇后跟四皇子,要不是为了顾全他们,父亲怎会铤而走险去动萧厌,如今出了事了,你家主子倒来怪我们激怒了宋氏女,她简直就是……” “二弟!!” 陆肇赶在陆钦口出恶言之前,连忙将人喝住,只是他脸上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金枝姑姑,陆家与皇后娘娘进退一体,从无半点亏待,于四皇子的事也向来尽心,你主子这般说话,未免太过让人寒心。”陆肇寒声道。 陆家其他人也都是纷纷怒极:“就是,她虽是皇后,可别忘了她也是陆家人,身上流着陆家的血!” “对啊,她今日地位多少是我们陆家出力,陆家若是出事她能好到哪里去?” “我们陆家可从未背弃过皇后跟四皇子,如今只是出了这么儿点事,皇后就这般与陆家生分,她是要与陆家翻脸?!” 陆家众人都是怒极,只觉皇后行事未免太过凉薄。 往日陆家处处向着皇后母子,为了替四皇子谋事搭进去了多少人力物力,他们一直将陆皇后当成是自己人,举族之力去帮四皇子夺权,可如今遇到麻烦,皇后竟是说这种话。 这简直叫人寒心。 金枝被众人看着脸上有些白,也因众人的话有些无措,皇后娘娘离不开陆家,也断不能真得罪了陆家人。 金枝连忙垂着头急声道:“是奴婢失言,还请舅爷恕罪,皇后娘娘一直心向着陆家,绝无推诿之意……” “笑话,她若不是推诿,你方才说的那些算是什么?!”陆钦冷笑。 陆肇对于金枝的话也不置可否,他深深看了眼金枝沉声说道:“你让皇后娘娘放心,只是个小女娘罢了,陆家成不了笑话,四殿下也是,宋棠宁的事情陆家会处置。” 金枝抿了抿唇,想要问陆家打算怎么做,可是对着陆家众人的目光却是头皮发麻不敢再出声。 第109章 萧厌一个阉人,哪来的廉耻 金枝领着人走后,陆钦就狠狠一脚踹在凳子上:“什么东西!” 他早就说过皇后根本就不值得信! “他们母子占尽了便宜,惹出了祸事,如今倒有脸推给我们?!” 要不是四皇子贪心,要不是他拿着那些东西送人,陆家怎至于还不上那宋棠宁物件,被人拿捏着短处这般折辱! 陆家其他人也都是沉着脸,头一次思索他们扶持陆皇后和四皇子到底是对是错,这种遇到麻烦随时都想将陆家推出去的人,若是上位之后当真能庇护得了陆家? 陆家将来当真能靠得住他们母子吗? 陆肇没心思理会一旁发怒的弟弟,只扶着缓过来一些的陆崇远说道:“父亲,您别着急,我去一趟积云巷见见那宋棠宁。” 陆崇远捂着心口摇头:“你去没用。” “可是您……” 陆肇满眼担心,生怕陆崇远有个好歹。 陆崇远刚才是一时气急,加之这几日的事情接连不断都累积到了一起,才会一口气上不来,此时缓和过来之后,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的厉害,可声音已然沙哑着冷静了下来。 “宋棠宁此举绝对是得了萧厌的授意,否则这状纸到不了陛下面前。” “萧厌昨日吃了大亏险些丧命,他定然是要陆家还回去的,今天这事除了我以外,你们谁去积云巷都没用。” 萧厌要的就是他亲自去,要的就是踩着陆家的脸折辱他。 陆崇远深吸口气压下心口针扎似的隐疼,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 “去叫人备车,我去会一会他们。” 陆肇嘴唇动了动:“那我跟您一起去。” 那萧厌就是个疯狗,父亲状况有些不好,他怕陆崇远一个人去出事。 陆崇远闻言也没推拒,只颔首:“你随我一起去积云巷,其他人留在府里,谁都不准去做多余的事情。” 他目光落在二儿子身上,“特别是你,给我安安稳稳地待在府中。” 陆钦的性格最是易怒,而且行事偏激,有时候太过冲动反而容易坏事。 眼下陆家已经一团乱麻,陆执年突然下狱让他们措手不及被人拿捏着软处节节败退,现在陆家只求安稳,最不能的就再出任何事情。 陆钦紧拧着眉毛,心中有些不满,可是迎着陆崇远目光还是瓮声道:“行了,我知道了。” …… 夜里外间突然起了风,花芜已经回了棠府,宋棠宁则是窝在萧厌书房里翻书,沧浪匆匆从外间进来:“督主,女郎,凤禧宫来人了。” “皇后?”宋棠宁惊讶看向萧厌。 萧厌开口:“去见见吧,应是送好处来的。” 宋棠宁有些疑惑地起身出去,萧厌盛满一杯茶水还没用完,就见小姑娘就捧着个锦盒满脸惊诧的回来。 宋棠宁拂裙坐回了桌边时,眼里还全都是难以置信:“阿兄,你知道皇后叫人送了什么来吗?” 萧厌瞥了眼那巴掌大的盒子:“应是她贴身之物,或是能代表她身份的东西。” “阿兄怎么知道?” 宋棠宁原本还想卖关子,哪想萧厌一口就猜了个正着,她也没再继续瞒着,只是将那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来后,就见里面躺着皇后才能佩戴的九尾凤钗。 那凤钗华丽精致,凤口衔珠。 萧厌看了眼说道:“皇后倒是舍得。” 宋棠宁忍不住说道:“皇后大概是知道我已经猜到那些东西经了她和四皇子的手,让金枝将这东西送给我时直接便服了软,说只要我肯收手放过四皇子一回,她便亲自替我跟陆执年解除婚约,还说会让陆执年给我赔礼道歉,绝不伤我清誉。” 萧厌笑了声:“看来皇后跟陆家是生了嫌隙了。” 宋棠宁疑惑:“为什么?” 萧厌扬唇:“皇后虽是陆家人,却并非陆崇远亲女,她生父母不过是陆家旁支,早年间因入了陛下的眼才从旁支过继。” “陆家想要从皇后母子身上谋权,皇后母子想要从陆家借势,两边本就是各怀鬼胎算不上亲密,早前未曾出事前尚能安好,可如今生了麻烦,她必会先让陆家来担,除非是陆家所做让她不满,或是知道靠不住他们了,她才会让人将这凤钗送来。” 这东西代表着皇后,交予宋棠宁就相当于授人以柄,若非不信任陆家,皇后怎会冒险如此。 换句话说,皇后跟陆家起了猜忌。 这就有意思了。 世家向来看重血脉,陆家早前辅佐四皇子也大多是因为他身上流着陆家的血,可是皇后若跟陆家生了嫌隙,甚至背着陆家私下将陆执年“许”了出来安抚宋棠宁,那陆家那边知道吗?若知道皇后如此,陆家还能一心一意辅佐四皇子? 萧厌地笑了声摸了摸下巴,如果皇后母子跟陆家真起了嫌隙,那这中间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他抬眼朝着宋棠宁说道:“准备准备吧,陆家的人也该来了。” 萧厌话才刚落,外间就传来声音。 “督主,陆家人来了。” “来的是谁?” “陆崇远,还有陆肇。” 宋棠宁闻言倏然看向萧厌,杏眼圆睁时里面溢满了羡慕之色,她什么时候才能跟阿兄一样“未卜先知”? 萧厌拍拍她脑袋,起身说道:“发什么愣,走了。” 宋棠宁连忙回神,拎着裙摆起来后就追了过去:“阿兄等等我。” …… 入夜之后本是万籁俱静,萧府却是灯火通明。 陆崇远父子原是去棠府见宋棠宁,却被人直接引来了隔壁萧府。 陆肇自打踏足萧府脸色就极为难看,此时见前去通传的人久久不回忍不住咬牙:“天色这么晚了,宋棠宁一个女子却在萧厌府中,她简直不知廉耻。” “萧厌一个阉人,要什么廉耻?” 陆崇远一句话就让陆肇噎住,他才陡然想起那萧厌是个太监。 莫说跟宋棠宁深夜独处,就算是宋棠宁夜里真宿在萧府,旁人知道了也只会道二人“兄妹”情深,否则当初萧厌在宫中伺候安帝出入后廷时,与那些宫妃相处又算是什么? 他与宋棠宁若被人议论半句,宫中那些嫔妃也得满身污浊,怕是就连陆皇后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陆家哪敢放这种话。 第110章 狮子大开口 陆崇远脸上依旧有些苍白,他没陆肇那么多心思去管宋棠宁知不知廉耻,他只知道萧厌既然将人留在府里等着他们,今日之事恐怕真是那阉人主导。 昨日刺杀未成,萧厌定是怀恨在心,他们想要从他手中保全陆家和皇后母子,怕是难了。 陆崇远已经做好了割肉的准备,萧厌领着宋棠宁来时,就见陆家父子均是沉着脸站在厅中未曾落座。 他衣袂掠动领着宋棠宁径直去了上首位置,待与棠宁坐下之后才朝着外间道:“没规矩的东西,有客前来,不知奉茶?” 沧浪笑眯眯地说道:“督主可冤枉我们了,这陆中书和陆郎令突然过来,进府后半点不挨椅凳,陆郎令瞧着我们就跟防贼似的,我怕上了茶后他误会我们下毒。” 他扭头: “陆郎令,喝茶吗?” 陆肇脸上一怒。 陆崇远伸手挡在想要说话的陆肇身前,只抬眼看向萧厌:“萧督主府里的规矩当真与众不同。” 萧厌淡道:“陆中书谬赞。” 沧浪抱着剑不好意思地露出个笑脸:“您别这么夸我,我害羞。” 陆崇远:“……”气血翻涌。 陆肇更是铁青着脸,险些一句不要脸骂了出来。 宋棠宁见陆家父子只两句话的功夫就被自家阿兄主仆气得脸都发抖,她满是认真努力汲取着二人的本事。 陆崇远哪怕被萧厌主仆的不要脸给气得心口憋闷,却也知道今夜形势不如人,他没了绕弯子的心思,只深吸口气压着怒意说道: “萧督主不必这般激怒老夫,老夫今夜过来,你该知道是为着什么,我也不与萧督主和宋小娘子兜圈子,这次的事情陆家愿意认栽,老夫只问一句,宋小娘子要如何才肯撤回状纸?” 陆崇远没去看萧厌,怕被这阉人气死,他只是目光沉凝着落在宋棠宁身上。 “宋小娘子虽有萧督主庇护,也该明白若真与陆家撕扯,陆家丢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陆家所欠你之物虽难奉还,但老夫愿以其他东西加倍偿还,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尽管开口,只要你愿意高抬贵手,陆家便欠你一个人情,将来宋小娘子若有所求,陆家绝不推辞。” 宋棠宁倒没想到陆崇远会这般直白说话,她轻歪着头片刻,才开口:“我要什么都可以?” 陆崇远道:“是。” “那我若让陆执年跪在棠府门前,与我磕头认错呢?” 陆崇远毫不犹豫:“可以。” 宋棠宁万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她忍不住挑眉看向一旁的陆肇:“陆郎令也没意见?陆三郎君可是您亲子。” 陆肇下颚紧绷,牙根都仿佛要咬碎了,他心疼陆执年,却也更明白家族利益在前,只忍着悲愤怒气沉声道:“只要你答应撤回状纸不再追究,三郎可以跪你。” “嗤……” 宋棠宁眼见着那般高贵的陆家人居然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就舍了陆执年。 那曾是陆家最为看重的子嗣,是他们引以为傲觉得谁都高攀不起的嫡出郎君,曾那般高傲自负的不可一世,如今却说舍就舍。 宋棠宁忍不住就嗤笑了声:“天还没黑完呢,陆郎令就已经入梦了?你们陆家三郎的膝盖是有多金贵,跪一跪就想抵了陆家的债?” 萧厌闻言在旁轻笑了声,那笑声如同一个耳光重重落在陆肇脸上。 “你!” 陆肇顿怒,这女子竟敢戏耍他?! 陆崇远却没恼怒,只是沉着眼道:“那宋小娘子想要什么?” 宋棠宁学着萧厌的模样,抬眸眼中清冷:“我与陆家好歹也有数年婚约,并非真要置陆家于死地,陆中书想要我撤回状纸不与陆家追究也不是不行。” “我要陆执年跪在棠府门前三日,亲口与外间说是他轻慢于我无颜继续婚约,就当抵了我这些年为他所受屈辱,除此之外,陆家从我这里拿走的那些东西不能不还……” “宋棠宁!”陆肇满是冷怒就想开口。 宋棠宁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陆郎令别急,我知道那些东西有些已经不在陆家手中,陆家也还不上,陆家可将所余之物归还,剩下那些还不上的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抵。” 陆肇神色这才一松:“可以,你要什么?” “陆家藏书。” 陆肇闻言愣了下,倒没想到宋棠宁居然想要这个,他还以为这小女娘会要金银之物。 他神色越发松懈下来,只觉这事好解决,只是一些藏书而已对陆家来说都是小事,他张嘴刚想答应下来,旁边的陆崇远却是脸色沉凝着道:“只是藏书?” 他看向一旁萧厌,绝不相信这二人能这么容易松口,只是几册藏书就能安抚了宋棠宁。 宋棠宁笑了笑:“只是藏书,不过陆家拿走的那些都是我外祖父珍藏之物,每一件都是千金难求,我想陆中书也不好意思比照着数量归还。” “我先前已将陆家取走之物罗列成了单据,其价值陆中书想必也很清楚,陆家归还不上我也不与你们强求,只需你们以藏书来抵。” “我要的也不多,只要陆中书愿以陆家藏书阁中一半书籍相赠,我与陆家之事就此罢休,您觉得如何?” 如何?! 陆崇远被宋棠宁轻飘飘一句话险些气笑,陆肇更是直接怒斥出声:“宋棠宁,你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陆家一半藏书? 她也敢说得出来。 世家立足靠的就是各自传承,陆家那些藏书是祖祖辈辈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底蕴,莫说是其他权贵,就是宫中也比不上半点。 他们藏书阁中所存书籍少说十万卷,陆家拿走的宋棠宁那些东西就算再珍贵也能以金银抵还,哪怕数倍也不会让陆家伤筋动骨,可是宋棠宁居然开口就想要陆家一半藏书,她简直就是在做梦!! 陆崇远也是被宋棠宁这要求气着,板着脸说道:“宋小娘子,老夫今日来此是诚心与你商谈,你莫要与老夫说笑。” 宋棠宁抬眼看他:“陆中书看我像是说笑吗?” 第111章 宋棠宁动手打了陆肇 “荒唐!” 陆崇远闻言顿气,猛一甩袖怒声道:“这条件绝无可能!” “你想要陆家藏书,老夫可以相赠百卷由你自己挑选,三郎也能如你所愿跪于棠府门前认错,除此之外陆家所欠之物愿以金银相偿,比照市价双倍偿还于你,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之上吃亏。” “可你方才所提,陆家绝不可能答应!” 半数藏书,若真给了宋棠宁,那是剔骨剜血。 陆崇远竭力压着怒气耐心道:“宋小娘子若是愿意,除银钱之外,老夫也能另外再补偿你一些珍贵之物,定不输于你赠予陆家那些。” “你觉得本督家的小孩儿稀罕你那些东西,还是缺你那点儿银子?”一直沉默着的萧厌突然支颐冷嘲,“陆中书这是看不起本督?” “三倍……” 见萧厌满面嘲讽,宋棠宁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声不吭,陆崇远咬牙说道:“五倍,陆家愿以五倍的价钱偿还取走之物,全数现银,绝不拖欠。” 陆崇远说完之后,见萧厌依旧嘲讽,忍不住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萧督主,老夫一再退让,只是想要息事宁人,可你也该清楚陆家是有底线的。” “宋小娘子那些东西再珍贵也并非金银不能赎,五倍的价钱已经足以抵销荣太傅所附着其上的价值,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无人会说陆家亏待了她。” “老夫也已经退让至极,若是宋小娘子还不愿意,那就尽管去告,我陆家也不会真的就怕了她。” 五倍的价钱哪怕是陆家一次性拿出来也会肉疼,可比起藏书来说却是陆崇远能够付出代价的极限。 陆崇远说完之后心中反而平静下来,如若萧厌和宋棠宁不肯罢休,那就撕破脸皮去闹吧,他绝不会让萧厌当真拿捏着宋棠宁的事情逼着陆家一味退让。 萧厌自然看出了陆崇远眼底狠色,他低笑了声:“既然不惧,那陆中书请回吧。” “你!” 陆崇远寒声道:“你当真要拿宋小娘子来报你私仇,跟陆家两败俱伤?!” 他说话间看向宋棠宁:“宋小娘子,萧厌与我陆家有私怨,他想泄愤老夫明白,可是你与陆家并无生死大仇,你当真要拿你自己的名节前程,来成为旁人与陆家较量的踏脚石?” 他就只差将萧厌利用她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萧厌脸上染上戾气,剑眸冷了下来:“陆中书这是威逼不成便行挑拨?” “我父亲只是实话实说,你敢说你不是为报私仇?” 陆肇在旁满是讥讽:“宋棠宁,你好歹叫了我几年伯父,与三郎也险些成了姻缘,伯父劝你一句,别让这阉人给骗了。” “他待你未必真心,对你百般庇护也可能只是想要利用你,到时你与陆家闹的两败俱伤,反倒让这无耻阉人在旁得了便宜……” 砰! 萧厌脸色一寒正想说话,就冷不丁见身旁宋棠宁霍然起身,她抓着手中之物就朝着陆肇砸了过去。 陆肇万没想到宋棠宁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被砸在了脸上,疼的低叫了一声,而飞过去的锦盒“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直接碎成了两半,连带着里头的九尾凤钗也滚了出来。 “宋棠宁!” 陆肇疼的声音尖锐。 陆崇远也是被她突然暴起给吓了一跳,抬眼就见刚才还笑盈盈的小女娘此时满眼冷怒。 “你们陆家的德行就是如此?堂堂工部郎令,开口闭口便是揭人短处,我阿兄身有残缺又如何,在我眼里他比你们陆家所有人都要高贵!” 宋棠宁满是讥讽地望着他们:“你们陆家既想要面子,又想要保全皇后母子,张嘴便是条件随便提,我提了你们又恼羞成怒。” “若如此给不起,你们何必夸下海口惹人笑话,要不是皇后以凤钗相赠,求我高抬贵手饶四皇子一回,说陆家愿以诚致歉,你们以为我愿意放过此事?!” 陆崇远脸色一变:“皇后?” 宋棠宁寒声道:“陆中书是认不得皇后凤钗?” 陆崇远猛地低头,这才发现刚才宋棠宁砸出来的那锦盒里掉落出来的东西,竟是今早他进宫时曾见皇后戴在头上的凤钗。 宋棠宁面染寒霜:“要不是皇后以凤钗相赠,百般恳求说只要我能不牵扯四皇子,就算陆家不愿罢休她也会替我跟陆执年解除婚约,让他跟我磕头认错,绝不让我名节受损,我所要之物陆家也尽数愿意答应,以陆家往日对我所为,我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可谁知你们这般不要脸,既然如此,你们还来干什么?你们大可直接回去,明天一早我就去撞青龙钟求见陛下,我倒是要看看你们陆家到底有多大的脸,强占我外祖遗物后,还上门折辱苦主!” 陆崇远听闻宋棠宁的话后气得脸色煞白,看着那凤钗险些晕过去。 好一个皇后,她好的很!! 她竟是前脚来寻陆家“商议对策”,后脚就将陆家给卖了。 她可当真是陆家的好皇后!! 萧厌伸手拉着满是怒意的宋棠宁,起身站于她身旁:“陆崇远,你也不必要挟棠宁,本督大概是忘了告诉你,今日本督送状纸入宫时还向陛下讨了一道恩旨。” “棠宁有感荣太傅教化万民之心,愿以荣太傅之名在京中筹建书院,届时陆家所归还当初哄骗之物,连带她手中荣太傅身后留下古籍孤本教化之物全数送入学院之中,供天下学子借阅,陛下赞赏棠宁纯孝之心,恩赐宫中藏书千册,且以圣恩立文德碑于学院之前。” “棠宁看在皇后的面上不与陆家追究,也愿意息事宁人将此事抹过,与陛下言明愿在文德碑上刻陆家捐赠藏书之善行,让你以文臣之首的身份替学院题字立名。” “可既然你们陆家不想要这善名,非得与他撕扯,那就请回吧,明日早朝之上,本督自会当着众臣的面,亲自与你探讨当年荣太傅所留之物是否金银能抵。” 萧厌说完之后便冷声道: “来人,送客!!” 第112章 萧厌无耻,宋棠宁不遑多让 沧浪带着人进来,伸手便想请陆家父子二人出去,陆崇远却是避了开来,只脸色铁青望着萧厌二人:“你们讨要藏书,是为了筹建书院?” “是又如何?”萧厌抬眼。 陆崇远脸上瞬间跟开了染坊似的,嘴唇都在发抖。 他早就知道萧厌恶毒,却没想到他竟能这般无耻。 若只是宋棠宁想要陆家藏书,他就算拒绝也是理所当然,两边撕破了脸皮陆家也不惧,可是她竟不是为了私心,而是想要拿着陆家的藏书去开书院,甚至愿意将荣迁安留下的遗物一并拿出来供人借阅。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旦他现在拒绝了宋棠宁,明日早朝之上陆家会变成怎样声名狼藉。 朝中那些清流出身的朝臣,还有京中那些早看不惯世家的寒门学子,会将陆家骂到狗血淋头。 更何况此事还过了圣前,得了安帝准允。 那文德碑一立,朝中清流为博美名,定不会错过留书立碑传世于后人的机会,这般情况下宋棠宁以荣迁安遗物换取陆家藏书便是大义。 陆家若是不答应给她,宋棠宁再将陆家告上府衙更或是朝堂,到时就不只是陆家贪墨荣家遗物这么简单。 四皇子和皇后会遭人唾弃,陆家更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被天下学子口诛笔伐。 陆崇远脸上青了又白,陆肇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萧厌见状微侧着头:“陆中书还不走?” “老夫不知宋小娘子是为大义……”陆崇远僵着身形,强撑着喉间腥甜嘶声道:“两成,陆家愿以两成藏书,赠予宋小娘子。” “赠?”萧厌冷眼看他。 陆崇远咬牙:“是老夫失言,陆家愿以两成藏书偿还宋小娘子……” 宋棠宁闻言说道:“五成。” “三成…”陆崇远声音都发抖。 宋棠宁嗤道:“六成。” “宋小娘子……” 陆崇远张嘴就想要说话,宋棠宁板着脸:“我不是在跟陆中书讨价还价,这是你们陆家欠我的。” “原本以陆家藏书哪怕只是三成四成我也愿意,可谁让你们折辱我阿兄,我就要陆家六成藏书,还要陆中书亲自为书院题名立碑,陆中书若是不愿,那就请回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撞青龙钟,让陛下替我主持公道。” 陆肇气的脸色漆黑,张嘴就想怒斥宋棠宁狂妄,却被陆崇远伸手挡住。 陆崇远死死看着宋棠宁:“当真没得商量?” 宋棠宁只静默不说话。 陆崇远喉间殷血:“好,五成。” 见宋棠宁还想说什么,他断然道:“只有五成,宋小娘子若要,陆家给你之后此事就此了结,你若不愿,全当老夫没有说过,老夫等你明日上朝!” 宋棠宁听出了陆家这老爷子话里的冷绝,扭头看了萧厌一眼,见他朝她颔首示意差不多了,她才颇为遗憾地说道: “好,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就五成,不过要什么藏书我自己带人去选。”她看着陆崇远道:“我往日去过陆家的藏书阁,也曾帮着陆执年整理过阁中卷册,想必陆中书不会做出以次充好随意拿些书卷糊弄的无耻之事吧?” 陆崇远突然就后悔至极,他们陆家当初为什么要定下这桩亲事。 宋棠宁出入陆家多年,对陆家的东西知之甚详,那藏书阁往日是陆老夫人拿捏宋棠宁,让她抄书整理卷册磨她性子的地方。 如今却是自己坑了自己,让他想要提前动手脚都不行。 陆崇远心口都在滴血,面上却还得强撑着:“老夫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 宋棠宁这才松口:“那我就先代天下学子,多谢陆中书慷慨。” 她得偿所愿之后,瞧着陆家人也顺眼了几分,颇为和煦。 “陆中书怎么还站着,快坐,我去让人上茶。” 陆崇远闻言只觉得心口郁气更甚,往日只觉萧厌可恶,却不知宋家这小女娘也不遑多让,这积云巷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舍去了府中五成藏书,简直比剜肉还让他心疼,他强忍着喉间腥甜嘶声道:“不必了,夜已深了,老夫不好叨扰,先行告辞。” “这样啊,那我就不留您了,陆中书好走。” 萧厌淡声道:“送陆中书出去。” 二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多做,陆崇远气得一噎,用力一甩袖子就转身朝外走。 陆肇深深看了眼宋棠宁:“宋小娘子,我先前的话未曾有假,萧督主待你……你自己还是当心些吧,别一腔真心回头为人所负,到时命都没了。” 他看了眼落在地上那枚九尾凤钗,冷哼了声后跟着转身离开。 宋棠宁见他走时还要诋毁阿兄几句,顿时气恼:“这陆家的人怎么这么讨厌!我该要六成的!” “你若真要六成,陆崇远能与你直接翻脸。” 陆家的藏书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要了一半就已经足以让陆崇远心疼的滴血,可未过半又不至于让他豁出去不顾一切。 他跟陆崇远打交道也有些年头,刚才也能看的出来,那老家伙已经在暴怒的边缘,若真再多要一分,过了他心中底线,他怕就能豁出去。 萧厌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小姑娘说道:“其实陆肇的话也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该提防我一些的。” 宋棠宁顿时不满:“阿兄!” “我说的是真的,我与旁人从不是良善,你这般容易轻信于人,万一将来本督出事,你也会……” “萧厌!” 这是宋棠宁第一次唤他名字,声音里已然带了恼怒,见她黑着小脸,一副他再多说一句就与他翻脸的架势。 萧厌那些规劝的话隐没于唇间,只能无声轻叹,这小孩儿,吃过亏还不学着长大,可偏就是这般毫无防备,叫他忍不住的心软。 见她气冲冲的,他伸手替她顺毛:“好了,我不说了,别生气。” 宋棠宁这才哼了声,不高兴的拍掉脑袋上的爪子,心里却是记恨陆肇走前还给她添堵,她眼珠转了转就朝外叫道:“沧浪……” “女郎?” “来。” 宋棠宁满眼使坏。 第113章 陆崇远吐血 陆崇远和陆肇刚到了萧府门外,就被匆匆赶出来的沧浪叫住。 “陆中书。” 沧浪站在台阶前,朝着被陆肇扶着正上马车的陆崇远说道:“方才我家女郎忘记说了,那藏书的事她一人难以挑选,等过上几日会寻了曹公、文信侯他们一起前往陆家,到时还望陆中书莫要见怪。” “还有就是,皇后娘娘答应解除女郎和陆家婚约,烦请陆中书早日准备好女郎庚贴,写好退婚文书,待陆三郎君出狱后就能第一时间送来,免得再生误会。” 他满是诚恳:“陆中书,陆家百年世家,最重诚心,可千万别忘了让陆三郎君来棠府请罪,三日,一日都不能少。” “你们!!!”陆肇大怒。 “行了。” 陆崇远用力抓住长子的手,阻了他到了嘴边的怒言,只抬头平静道:“你告诉宋小娘子,陆家知晓了,让她放心,陆家决不出尔反尔。” 沧浪拱手笑道:“还是陆中书大气,陆中书慢走,小人便不送了。” 陆崇远喉间腥甜,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陆肇一掀帘子钻了进去,狠狠摔下门帘就忍不住怒骂出声:“这宋棠宁简直欺人太甚,还有那个萧厌,无耻至极!!父亲,您怎能答应他们这种荒唐的条件,我陆家数百年积攒,竟是要白白便宜了那无知女娘?!” “那你想要如何?你不知道她筹建书院意味着什么?” “我……” 陆肇气急,他就是因为知道才越发愤怒。 那宋棠宁拿捏着陆家短处,逼着他们拿出一半藏书,待到书院建成那些藏书便会成了书院最大的噱头。 人人都会称赞她宋棠宁大义,赞她无私,却没人会记得那些藏书是他陆家所出,那宋棠宁分明是踩着陆家去博名声! 陆肇气的恨不得能杀了宋棠宁:“那宋氏女这般无耻,难怪能与萧厌臭味相投,我陆家当初怎么会跟这种人定下婚约!” 一说起这个,陆肇就想起了陆皇后,要不是她从中掺和,陆执年怎么会定下宋棠宁,又怎会招来今日祸事? 他捂着额上被那九尾凤钗砸出来的青紫,咬牙说道:“父亲,皇后这次太过分了,明知示弱于宋棠宁会让萧厌抓住把柄,她居然还敢背着陆家行事,甚至为求自保背弃陆家拿着三郎去跟宋棠宁和萧厌卖好,咱们这次绝不能轻易算了!” “那你想要如何?废了皇后?!” “父亲……” 陆崇远的语气有些不对,死死抓着车壁边缘脸色惨白。 陆肇察觉不对时刚想说什么,就见陆崇远像是压抑不住,喉间一滚猛就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落了他满头满脸。 “父亲!!!” 陆肇用力搀着倒下去的陆崇远,吓得面无人色,他满眼焦急将陆崇远扶着靠在车壁上,伸手敲着马车怒声道: “回府,快点回府!!!” 请大夫!! …… 陆崇远去了一趟积云巷,被人连夜抬着回了陆府,哪怕陆家上下未曾去请太医署的人,也封了府里下人的嘴竭力想要瞒着,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翌日早朝,萧厌因行刺受伤未曾上朝,陆崇远也因偶感风寒告假。 朝堂之上早习惯了二人时不时针锋相对来上一场的一众朝臣,瞧着突然诡异安静的早朝,有种莫名说不上来的不习惯。 直到安帝开口提及荣家骨血,也就是积云巷那位搞垮了宋国公府的小女娘,欲以已故荣太傅之名筹建书院的事情,朝上才再次炸开了锅。 特别是安帝已经答应以皇室赠礼,并建文德碑,且陆家“鼎力支持”,愿以府中一半藏书相赠的事,更叫所有朝臣都是面面相觑。 “朝中早需更多贤能之人,若此书院能为朝堂培养有用之人,宋小娘子大善,今,特赐其为宜阳县主,食邑三百户,赏其善行,以兹鼓励。。” 安帝扔下了惊雷,便回去修仙炼丹,朝堂上的人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先不说立文德碑,筹建书院的事情,那宋棠宁突然得了县主的位置,还封赏食邑就足以让人震惊,更何况还有陆家“赠书”。 “陆公他疯了?” 世家垄断朝堂,正是因为寒门之人无所出路,朝堂之上世家才强盛于旁人,可如今身为世家之首,陆崇远竟然鼎立支持那宋氏女筹建书院,还以藏书相赠。 若是将来那书院之中寒门子弟出人头地,截断的全都是他们世家的利益,到时候他们世家那还有立锥之地! 那些出身世家的朝臣都是震怒。 “陆家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怎能答应这么荒唐的要求?!” “陆公呢,陆公当真是身染风寒,还是做出这种荒唐事情无颜出现?” “简直是荒谬至极,陆家疯了!” “不行,我要去问问陆崇远,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这是在断我们世家的路!!” 一群世家出身的朝臣满是愤怒,急冲冲要去陆家质问,与这些人不同,曹德江等清流却都是满眼惊喜。 “这陆崇远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做这等好事?” “对啊,他居然舍得陆家的藏书,还赠给那宋小娘子?” 那些藏书可是连他们这些朝臣都极为眼馋的。 若真有了这批藏书,再筹建书院广纳学子,朝中血液必将焕然一新,他们也不会被世家压得难以动弹。 钱宝坤站在一旁听着周围议论纷纷,他虽然也是世家出身,可钱家祖籍岭南,虽是大族却与京中这些世家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抄着手塞进官袍袖子里,悠哉悠哉地说道:“那些书可未必是陆家心甘情愿赠的,听闻陆中书昨儿个夜里去了一趟积云巷,后来是被抬着回陆家的。” 嘶—— 周围人顿时倒吸口冷气,有人条件反射:“是萧厌威逼利诱?” “想什么呢?” 曹德江没好气横了那人一眼:“那萧厌是蠢得吗,敢直接在积云巷朝着陆崇远动手?” 那陆崇远可不是当初宋家那位老夫人,萧厌打了就打了,他要是真敢动了陆崇远,还将人弄的被抬着回陆家。 那今日早朝之上陆家的怕是早就炸了,还能赠什么书?真当他们是软柿子,那么好拿捏? 第114章 借势 先前说话那人其实话刚出口就被自己给蠢到了,听曹德江呵斥了句后,更是脸上臊红:“那陆家是为了什么?” “对啊,总不能陆崇远发了善心了吧。”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 曹德江隐约猜到了些,沉吟着看向钱宝坤:“钱尚书,陆家之事,是否是因为前几日宋小娘子跟他们讨要的那些东西?” 钱宝坤笑了声:“还是曹公英明,我听说前日萧督主在京郊被人行刺重伤,昨儿个宋小娘子就递了状纸到京兆府和宫里,告陆家以婚约哄骗她外祖遗物,要求陆家偿还,陆中书昨天连夜去了积云巷,后来吐血被抬了回去,这一半藏书十之八九是抵了那些东西。” 周围人闻言都是震惊:“那陆家到底贪了人家宜阳县主多少东西,以他们家底居然还不上?” “谁知道呢。”钱宝坤耸耸肩。 钱宝坤点到即止的说完,给其他人留下无尽遐想的空间,自个儿就抄着手悠哉悠哉地走了。 他家那个缠人闺女让他帮着宋家那小丫头些,这样应该就够了吧,再说的多点儿陆家回头就该找他霉头了。 那臭丫头扒拉了他的私房钱,还抓住了他跟几个同僚喝花酒,要是叫他家夫人知道他瞧了别的女娘,耳朵都能给他揪掉了。 钱宝坤走了,可他的话却像是一盆热水泼进了滚烫的热油里,让得余下所有人都是沸腾。 原还以为陆家是怎么了突然做了好事,却原来是因为贪了人家东西还不上,这才“赠”书呢? 呵! 有人嘲讽:“还是世家呢,贪人家未过门的小姑娘嫁妆。” “他们可真有脸,还敢说是赠书,我呸!” 也不嫌丢人现眼! 他们这些人,甭管出身如何,谁都做不出来动家中女眷嫁妆的事儿,有人忍不住低骂:“难怪那宜阳县主先前要与陆家退婚,还将那婚约的事闹的沸沸扬扬。” “我原还想着这小女娘行事太过张扬,如今方知那是被陆家逼急了,也亏得那宜阳县主早早瞧清楚了陆家嘴脸,要不然这般门户嫁过去后,还不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一群人都是议论,言辞间尽是嘲讽,对陆家也满是唾弃。 曹德江早前也听自家妹子说起过陆家跟那宋棠宁的事,此时也是忍不住皱眉面露嫌恶,他虽然没掺和那些人议论,却也对陆家鄙夷至极。 甬道上群臣都在说着陆家的事情,那陆家先前“赠书”所带来的轰动被他们贪墨未过门女娘嫁妆的事给掩过,等到了二道门前,众臣还没来得及散开,远远一人瞧见他们就快速迎了上前,站在了曹德江和文信侯二人面前。 “曹公且慢。” “你是?” “小人顺安,奉督主的命有事相请曹公与文信侯爷。” 曹德江和文信侯都是面露诧异,他们与萧厌之间从无往来,也算不上和睦,萧厌能有什么事情寻他们? 那叫顺安的小太监垂着头:“早朝之上二位应当已经知晓宜阳县主与陆家的事情,宜阳县主不愿为着钱财与陆家撕扯,也深觉天下学子求学艰难,所以才答应让陆家以一半藏书来抵他们先前拿走之物,而这些藏书以及荣太傅留下的一些孤本古籍,将来也会全数送入书院供学子借阅。” “我家督主与陆家不睦,且学识也不如二位,宜阳县主又年少不知事,督主怕她被陆家蒙骗,也怕陆家出尔反尔随意寻些东西糊弄我家女郎,所以想要请曹公与侯爷拨冗陪着宜阳县主走一趟陆家,前往陆家藏书阁挑选书籍,且书院开院之日,那文德碑上还想请曹公题字。” 顺安说完之后,才抬头看向曹德江他们身后那些朝臣。 “当然,诸位大人也都是有才之人,陆家藏书太多,想要挑选合用书院的非一两人足够,我家督主说诸位之中若有愿意前往陆家者也能同行,待到学院建成之后,定会在文德碑上记诸位功绩,将来凡借阅院中书籍的学子也会对诸位感激不尽。” 顺安话音一落,所有朝臣都是安静至极。 曹德江目光闪动,文信侯也是面露动容,而其他朝臣看似安静皆是目光落在曹德江二人身上,可那突然紧绷着的下颚和隐隐激动的眼神,却能显示出他们心中的不平静。 先不说陆家藏书让人多眼馋,那些东西陆家从不对外开放,非陆家血脉更是难以踏足陆家藏书阁半步,可是如今却能有机会前往一观。 更何况帮忙挑选出来的那些书卷是要送往将来新建的学院的,那学院有荣家和陆家藏书,足以吸引天下学子,将来必成京中学子圣地,那文德碑更是陛下亲旨赐下,若能在上面留上一笔,那可是流芳后世的机会。 谁能不愿意? 莫说那些朝臣心动,就是如曹德江这种平日不在意外物之人,也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曹德江说道:“萧督主既有所请,又是为天下学子谋利,老夫自然义不容辞。” 文信侯也是连忙说道:“我学识虽不如曹公,却能打些搬运下手,宜阳县主前往陆家之时只需派人来告知一声,我定然随行。” 见二人答应下来,其他朝臣也纷纷开口。 “我也可以。” “我也能同行。” “这位公公,烦请跟萧督主说一声,我等都愿陪同宜阳县主前去陆家。” “对,萧督主放心,有我等一起,陆家休想糊弄宜阳县主,也定不叫县主吃亏。” 顺安听着平日里各自矜贵高高在上的朝臣,七嘴八舌恨不得能立刻去了陆家,他微躬着身子笑声道。 “那奴才就先代我家督主和县主多谢诸位大人了,陆家那边不知何时才能备好藏书,待到他们邀县主过府时,定会派人告知诸位大人。” 众人闻言都是迟疑,曹德江眼神也是微凝。 世家子弟向来是不缺上升途径的,那些书籍于他们而言也没那么重要,可是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却如同天降甘霖,是往日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那宜阳县主大义,肯舍自身利益造福寒门学子,哪怕这其中或多或少有萧厌为对付世家的算计,可是那些学子是能得到切实好处的。 可是陆家当真能舍得那么多藏书?万一他们故作拖延,甚至借机狡赖…… 曹德江脸色一沉。 这些藏书,陆家不给也得给! 他们若想拖延,那就逼他们拖不下去。 第115章 世家内讧 谁也不知道曹德江做了什么,只知道早朝之后不过半日,满京城都知道陆家与积云巷那位新晋宜阳县主之间的纠葛。 陆家“赠书”抵债的事情传遍街头巷尾,连带着宋棠宁筹建学院,愿将陆家藏书以及荣太傅留下孤本置于书院之中,供天下学子借阅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 宋棠宁的名声瞬间好转,茶楼酒舍学子议论之时,皆是感激赞其大义。 陆家则是与之相反,以一半藏书相赠不仅没得半点好处,反而变成了抬高宋棠宁的踏脚石。 人人提起陆家都是嗤之以鼻,说陆家道貌岸然,说他们哄骗未出嫁小女娘的嫁妆,还有传言说陆家虽以承诺安抚宋棠宁,却想狡赖不愿真以藏书相赠,道他们只是想博取善名想要出尔反尔。 陆家不过短短时间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陆崇远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听闻外间那些传言,直接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他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抓着床榻边缘嘶声道:“让宋棠宁来,让她明日就来。” 那些藏书他陆家舍得,也绝不落人话柄!! 陆崇远嘶声道:“让她和萧厌明日就来……咳咳咳……” “父亲,父亲您别动气……” 陆肇连忙替他顺气,扭头瞪了眼多嘴的管事,让人去积云巷传话,让宋棠宁明日就来。 陆崇远剧咳了几声,只觉心肝脾肺好似都在打架,疼的面无血色,好不容易压下喉间腥甜,他才惨白着脸道:“世家这边来了多少人?” 陆肇迟疑了下:“全都来了。” 见他欲言又止,陆崇远深吸着气问:“他们闹了?” 陆肇抿着嘴角不敢说话。 陆崇远寒声道:“说,外头到底怎么样了?” 陆肇见他动怒不敢再迟疑,只斟酌着说道:“书院的事情满城皆知,也不知是谁从中捣鬼,让得外间皆是陆家恶名,其他几家都多多少少受了些牵连,加之陆家赠书之事,他们皆是想问父亲为何答应宋棠宁拱手让出利益供养那些寒门学子。” “其他人便也罢了,虽然闹腾有二弟压着也不敢太过,可是崔家他们却是直接质问此事是否与皇后有关,崔林像是知道了四皇子所为,说咱们陆家是在拿所有世家的利益填四皇子的烂摊子,替那些寒门学子铺路,还说……” “还说什么?” 陆肇压低了声音:“还说您私心过甚,不配统率世家。” 陆崇远胸口起伏,眼前一阵阵地泛黑。 陆肇一直留意着他的状况,见状吓的连忙替他顺气,好不容易见他脸上僵青褪下去了些,才急声道: “父亲您别动气,那崔林早有野心不满于您,先前更是跟二皇子私下往来,父亲您顾念世家一体才未曾与他们计较,您放心,我不会叫崔林闹下去的……” “不,让他闹。” “父亲?” 陆肇惊愕出声。 陆崇远口中喘息,用力抓着陆肇的手腕嘶声说道:“陆家这次犯了众怒,若一意强行压着他们,只会让他们积怨于心,而且皇后这次所为太过让人寒心,四皇子这些年一帆风顺也让他们母子忘了他们靠的是谁。” 他想起皇后送出去的那支九尾凤钗,想起昨夜所受屈辱,呼吸急促了几分,胸口抽疼时脸上却已浮出厉色。 “崔林既想辅佐二皇子,那就让他去,他们想要另择其主也由着他们。” 陆崇远呼吸微喘:“你只与其他几家说明白,皇权之下最忌左右摇摆同侍二主,他们一些人早就与四皇子绑在一起,就算转投二皇子也难以得他信任,短暂借权给他或能让他倚重,可将来二皇子若是得权也定会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 “若他们不怕以后君臣反目,大可跟着崔林去。” 那几家的人向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他们冒不起风险,就算真动了心思,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崔林。 眼下陆家压不住他们,倒不如随他们去,既能借着他们震慑皇后母子,让陆皇后明白陆家并不是非他们不可,也能让他们发泄不满。 至于其他,等这次事后,他自然能有办法安抚住那些人,只要有足够利益,他们舍不得摒弃陆家转投曹家。 陆肇低声道:“父亲,那皇后那边,我们怎么应对?” 陆崇远说道:“皇后是陆家血脉。” “可是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陆家人。” 陆肇忍不住不满,“这次事情闹的这么大,外间皆知您病了,连世家的人都找上门来,可是四皇子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来探望过您一眼,皇后更是不闻不问半点关心都没有。” 他们的确不是陆皇后血脉至亲,可至少是同族之人,在外人眼里她也是父亲的女儿。 可是皇后跟四皇子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这般凉薄,让人如何不生厌恶? 陆崇远呼吸起伏,对陆皇后也生了失望:“皇后是陆家血脉,将来的天子却未必要是四皇子。” 陆肇猛地抬眼:“父亲是说……” “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古便有。” 陆崇远苍白着脸,说出来的话格外的冷漠:“之前族中送去四皇子府中的人久久未孕,我只以为是缘分未到,可如今看来他们母子恐怕早就防着陆家了,你再去挑选两人送进去,不必让四皇子知晓她们与陆家关系,只要让她们尽快留下陆家血脉就行。” 他顿了顿, “去吩咐府里的药师替她们调配好催孕之物,不必顾忌四皇子身子。” 皇后既然不稀罕陆家,那陆家也不必太过厚待,他们依旧辅佐四皇子,可是将来的天子是谁,他们陆家说了算。 陆崇远看着长子:“这件事情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我之外,就算是你母亲和二弟都不能告诉,送进四皇子府的人你亲自去挑选,要好拿捏也能控制的住的,至于替她们调配药物的药师,做完事后直接灭口,别留后患。” 陆肇神色一紧:“父亲放心,我明白。” 陆崇远深吸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外间夜沉如水,圆月高悬:“明日宋棠宁过府时,你去一趟诏狱。” 陆肇惊疑:“可是萧厌拦着,我见不到三郎……” “他会让你见的。” 陆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见陆崇远已然垂眼不再开口,他只能将到了嘴边的疑惑压了回去,低声应道:“是,我明日就去。” 第116章 蝗虫过境,陆家剜肉滴血 陆家松口了。 萧厌意料之内。 陆崇远答应让宋棠宁过府时,就已经做好了第二日不会安宁的准备,可是真当看到跟在宋棠宁和萧厌身旁的曹德江等人,看着文信侯带来的那黑压压的一众朝臣,还有跟在后面搬运书籍的黑甲卫以及京巡卫的人。 再有心理准备,陆崇远也差点站立不稳。 “宋棠宁,你未免太过!”陆钦等人气到神色狰狞。 “是宜阳县主,小陆大人别叫错了。” 曹德江一句话让陆钦越发动气,谁不知道宋棠宁这县主的身份是怎么来的,那是踩着他们陆家的骨头得的圣上青眼。 陆钦眼中满是戾气恨不得能剐了宋棠宁一层皮,旁边特意跟着自家舅祖父前来看热闹的傅来庆顿时上前不满: “你那是什么眼神,盯着人家宜阳县主想干什么?是你们陆家开口叫人来的,怎的,如今想出尔反尔,还要不要脸了?” “竖子!”陆钦暴怒。 萧厌扫了眼莫名跳出来拉了火力的傅家小崽子,扭头无视了陆钦,只对着脸色难看的陆崇远说道: “你们陆家既已许了棠宁藏书,她自然要好生挑选,本督不擅文墨,只得邀了曹公他们帮忙甄选书籍,想必陆中书不会介意,对吧?” 陆崇远能如何,人都来了,他还能挡着将人轰出去?他压着怒气:“让他们进去。” 曹德江笑了笑:“早就听闻陆家藏书阁中书藏十万卷,今日怕是要挑花了眼。” 宋棠宁在旁乖巧:“陆家藏书阁中日日有人打理,也有整理的卷目,曹公只需过目挑选就行。” 曹德江闻言看向陆崇远,陆崇远咬牙:“给他们。” “父亲……” “我说了,给他们!” 陆钦气得嘴唇都发抖,脸上漆黑一片,可到底还是听从陆崇远的话,恶狠狠地拿着手里的卷目就朝着曹德江他们那边砸了过去。 那些朝臣见状都是皱眉,傅来庆更是瞪眼:“干什么,你们陆家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既是请人过府还债就该摆好了姿态,做这幅跋扈样子给谁看。” 傅来庆上前捡起地上东西,嘴里絮叨:“明明是自个儿做错了事,还显得委屈的跟什么似的,有本事倒是别让人家宜阳县主过来,将人家东西还回去,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还要不要脸……” “你再说一句!”陆钦猛地就上前。 傅来庆张嘴就想说话,被曹德江抬手就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闭嘴。” 真当他自个儿是萧厌那厮,什么话都敢往外胡说,回头被陆家人扒了皮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曹德江狠狠剜了傅来庆一眼,将人瞪到了一旁,这才开口说道:“这孩子直性子惯了,说话不过脑子,不过他没有什么坏心眼,小陆大人别与他计较。” 傅来庆抱着脑袋躲在一旁:“您这话还不如不说呢……”他不过脑子直性子,陆家就是真婊子?没瞧见陆家人都快气炸了。 他翻了白眼一转头,就对上身旁不远处的宋小娘子。 小姑娘穿着银丝水纹的青色褙子,脸上蒙着面纱,瞧着娇娇小小,身形却是婀娜,那隐约露出的白皙下颚微扬,一双杏眼明媚极了。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宋棠宁侧头看了过来。 傅来庆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顿时耳根一红,条件反射扭头避开后又觉太过失礼,连忙回头朝着宋棠宁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显得憨厚至极。 “扑哧。” 宋棠宁轻笑出声,只觉得这跟宋瑾修齐名的傅家郎君怎么瞧着傻乎乎的,半点都不精明。 她回了一笑,傅来庆脸更红了,脖子上都像是被火点着了似的,只一个劲儿地傻笑,一边抓着手里的卷目,紧张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棠宁。” 萧厌皱眉看着脸红成猴子屁股的傅家小子,下意识侧身挡住自家小孩儿,这傅家小崽子眉来眼去的想干什么? 见宋棠宁回头看他,萧厌剜了傅来庆一眼,朝着棠宁道:“时辰不早了,进去挑书。” 宋棠宁也没多想,点点头道:“曹公,我们进去吧。” 傅来庆偷觑着宋棠宁与曹德江他们一起进了藏书阁后,脸上热气才消散了一些,只是想起方才小女娘眼眸明媚的样子,却依旧觉得神思不属。 好,好好看…… 他捂着心口有些发烫,只觉得往日里眼睛大概是瞎了,他怎么没发现宋瑾修那混账玩意儿的妹子竟是这般可爱? 傅来庆下意识抬脚就想跟上去,却冷不丁见刚跨过门前的萧厌陡然回头:“傅郎君。” “萧督主?” “你很热吗,脸色这般红?” 傅来庆犹如被抓住错处的毛头小子,顿时满目羞赧,他连忙借故扇风:“是啊,是有些热,这天怎么突然热了……” “既然热,那就别进去了。”萧厌一句话让傅来庆瞪大了眼:“陆家藏书娇贵,落汗污了纸张可惜,你既这般燥热,留在外间装书搬箱。” “不是的萧督主,我觉得好像又没那么热了,我跟宜阳县主约好进去替她挑书……” 傅来庆才刚开口,话还没落,就见萧厌满是冷淡地抬眼看他。 那目光如同冷石碎玉,只一眼就让人满腔热血冷凝,毛骨悚然时,忍不住遍体生寒。 “我,我还是搬箱子吧……” 傅来庆怂着小脸苍白。 萧厌闻言颔首:“傅郎君仗义。”他看了眼沧浪,“别辜负了傅郎君一腔真心,不必让他闲着。” 沧浪忍不住面露怜悯,这傅家的小可怜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自家督主,这弱鸡似的身板能搬得动什么箱子? 他满是同情,毫不怜惜地指着院前的箱子:“傅郎君,请吧。” 里头曹德江等人入了藏书阁后,就像是硕鼠进了米仓,再顾不得宋棠宁。 宋棠宁站在一旁看着里面一帮文臣撸着袖子瞧着那些书眼睛都泛红,忍着笑扭头时,就见萧厌自外间进来。 越过萧厌身后,敞开的阁楼门外,隐约瞧见一身锦袍的傅来庆正躬身抬着个硕大的箱子,摇摇欲晃险些砸着了自己的脚。 “阿兄,傅家那位郎君做什么呢?”棠宁疑惑。 萧厌淡声道:“他自叹身体孱弱无缚鸡之力,想要搬箱子锻炼一二。” “啊?” 宋棠宁不解,却大为震撼。 第117章 阿兄好厉害 宋棠宁满是愕然望向外间,就见搬着箱子下台阶的傅来庆手中一晃,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沧浪扶了他一把人才站稳,在他手中“重若千钧”的箱子被沧浪一手拎着放在地上。 宋棠宁沉默。 这傅家郎君,好像的确有些虚…… 萧厌见小姑娘一个劲朝外张望,忍不住蹙眉朝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了她的视线,望着里间说道:“这里的藏书可有问题,陆家有没有动手脚?” 宋棠宁瞬间被转移了心思,顾不得外头突发奇想的傅来庆,只跟着萧厌一边朝里走一边说道:“应该是没有的,那卷目我瞧过了,大抵上跟之前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些珍贵古籍,想来是陆家提前取走了。” 萧厌皱了皱眉:“取走了多少?” “约莫数百册。”见萧厌眸色冷厉下来,棠宁靠近他身旁低声说道:“我以前来过藏书阁,也大概能知道他们取走了什么,那些都是极为难得之物,就算是陆家想要收藏也十分不易。” “陆崇远已经退了一步了,如果跟他们纠缠恐怕也不会承认,而且那些古籍珍藏大过于实用,与将来书院用处不大,我便没跟他们计较。” 宋棠宁知道这次她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也知道陆家能退让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那数百册珍藏虽多,可比起陆家这偌大的藏书阁只能算是沧海一粟,陆家取走的那些古籍虽然珍贵,可是对于普通学子来说还抵不上几本实用的策论,与其跟陆家为着这些撕扯,倒不如趁机多挑一些实用的书籍来得划算。 而且光只是剩下的这些藏书,已经足以让将来的书院赚得盆满钵满,那些个藏书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再弄回来,人总要知足。 萧厌听着小女娘低声劝他,戾色散了些,眼底却还是带着冷意:“陆家的人从上到下都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诚信二字对他们来说如同放屁。 当年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里头曹德江早就被眼前的书籍晃花了眼,越选越是兴奋,他府里虽然也有藏书,可是比起陆家的来说却是万万不及。 他早就撇开了其他人爬上了高高的梯子,攀着那书架不停指点着身旁的人朝下拿着书本,似是找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欣喜。 “居然还有农术之书。”他将最上层的书卷抽了出来,朝外扬声:“宜阳县主,老夫寻到了好东西,快过来!” “哎,来了!”宋棠宁忙应了一声,扭头道:“阿兄,我先过去了。” 萧厌颔首:“去吧。” …… 萧厌领着黑甲卫的人站在藏书阁前,陆家除了入内“帮忙”清点书籍记录卷目的管事外,其他人都被挡在了外面。 满屋子的朝臣如同蝗虫过境,个个扑在书架前选得兴奋至极,而陆家那些人随着一沓沓书卷搬出,脸上都泛了黑。 刚开始为着甄选出合用的书籍,屋中那些朝臣意见不同,一个个还吵得面红耳赤,可当后来当发现陆家一半的藏书足有数万卷,哪怕就是将他们看上的都弄走也足够了,他们也不吵了,逮着合用的便指挥着身旁的文信侯等武将朝外搬。 “小心点,别磕着了。” “这边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拿走。” “哎你们几个,过来这里,把这一架子书全部搬走,慢着点,这可都是宝贝。” “哎哟我的天爷,你们轻着点儿,别卷了书页,当心弄破了,这几本摞在一起,跟那些个分开,免得回去后不好找……” 里头众人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如同菜场。 陆家的人看着原本密密实实的藏书阁中架子空了下来,一箱子一箱子的书籍被搬了出去,只疼的心口都在滴血。 “郎主,够了吧……” 再搬藏书阁都快空了! “郎主……” “闭嘴!” 陆崇远紧紧捏着拳心低喝了一声,看着门里拿着纸笔写的满头大汗的管事,苍白着脸扫向一旁萧厌。 他早就吩咐了下人,照着卷目清算书册,里头的人没有开口,就代表一半藏书还没搬完,他这个时候哪怕再心疼也只能忍着,凑上前去拦着只会丢人现眼,被萧厌讥讽。 萧厌似是感受到陆家人悲愤,抬眼说道:“曹公他们被藏书迷了神,见着什么都想拿走,本督命人算着数,定不会多拿陆家分毫,陆中书若是不放心,要不要来数数?” 陆崇远还没说话,旁边陆钦已经咬牙:“萧厌,你别太过分了!” 萧厌挑眉:“那小陆大人来数?” “你……” “好了!” 陆崇远伸手拦着暴怒的陆钦,只冷声说道:“老夫自然是相信萧督主不会做那无耻之事。” “本督自然是不会的,毕竟本督也不是世家人。” “萧!厌!!” 萧厌似笑非笑一句话,就气得陆钦牙根都恨不得咬出血来,就连老谋深算的陆崇远也是胸口起伏。 他知道陆家今日已经失了底气,与萧厌争执吵闹只会无端惹人笑话,更何况论口舌之利,朝中就算是御史台的人也比不过萧厌嘴毒。 陆钦不是他对手,说的越多只会让自己越怒失了分寸,他拦着一旁眼睛都气红了的二儿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厌:“世家自有世家的好,百年血脉传承,子嗣香火旺盛,萧督主这般出身自难体会。” 宋棠宁站在门前刚好听到这句话,脸上瞬间就冷了下来。 萧厌倒是不以为意,拦着想要开口的宋棠宁轻笑了声:“若都像是陆三郎君那般废物,陆中书倒不如跟本督一样,挥刀斩了这血缘来的好,免得临老老了,还得豁出去脸面去牢里捞人。” 他扬唇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 “哦对了,皇后娘娘还好吗?听闻她甚是关心陆中书,她和四皇子可有派个太医署的人来瞧瞧您老的病?” 陆崇远:“……” 刚嘲讽时生出爽快瞬间散了个干净,别说是陆钦气得眼睛赤红,就连陆崇远也险些一口气上不来,那些其他的陆家人更是怒目而视,恨不得能撕了萧厌。 宋棠宁看着自家阿兄战力全开,原本的恼怒瞬间没了,反而忍着笑朝着萧厌竖了个大拇指,低声道:“阿兄好厉害。” 萧厌拍了拍她脑袋:“别学本督。” 第118章 扬名京城 萧厌一人独战陆家众人,将人骂的闭嘴不言,陆崇远也脸色越发青白,被人扶着才不至于气晕过去。 里头曹德江等人则是安心挑书,院前摆放的箱子越来越多,沧浪和缙云带着人将装满箱的书籍贴好封条,让黑甲卫进进出出地朝外搬着已经装好的箱子。 陆家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学子,当看到那满满腾腾搬出来的书籍,瞧见那摞起来越来越多的箱子,所有人都是沸腾起来。 “这些就是陆家的藏书?” “肯定是,方才宜阳县主领着曹公他们进去了,我瞧着还有好些个朝中的大人,说是都是来帮着宜阳县主挑书的,这些定然就是陆家抵债的那些藏书。” “怎么这么多?就算一箱装上几十册,这么多箱子,得是装了多少?” 这陆陆续续抬出来的箱子几乎放满了长长的街巷,光只是随意一数就有数百口。 “我听说陆家是赔了一半藏书呢,世家积累百年,陆家更是号称藏书十万卷,这就算一半也得五、六万卷了。” 嘶—— 人群里那些看热闹的学子都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随即再望向那些装满了箱子的马车时眼睛都泛了红。 这可是世家的藏书,是往日他们根本碰触不得的圣物,更是他们在外间寻不到的书册,要不是有重盔持剑的黑甲卫和京巡营的人守在马车旁边,这些人恨不得能扑上去将之据为己有。 他们这些出身寒门的人一辈子所见书籍也不过百卷,若是运气好能得一些权贵青眼或许能多一些,可就算是再多也不过千余卷。 这么多书,光是想要翻完都不知要多久。 “听说宜阳县主要在城中筹建书院,将来会把这些书全部送入书院之中,供入学的学子借阅。”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要是假的那些朝中的大人怎会帮忙奔走?” “对啊,陛下连文德碑都赐了,宫中也赠了藏书百卷,听闻萧督主已经在城南圈了一大片地,寻了京造司衙门的人前往立址,不日就要修建书院了。” 周围的人闻言都是忍不住沸腾,这些书本他们不敢去抢,也没那本事抢的回来,可是宜阳县主筹建书院总是收生员的。 他们若是能够进得书院,能够拜入其中,那这些世家的藏书不就能随意借阅了? 大部分学子都是忍不住动心,可也有人迟疑:“可是宜阳县主毕竟是女子,她筹建书院虽是好心,但到时候院中会有人教授吗?” “是啊,她可是得罪了世家,若是进了书院,万一世家记恨岂还有出头之日?” 人群里安静下来,片刻有人嗤之以鼻:“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进书院就能出头了。” “世家垄断学路多年,那朝堂之上更无寒门学子立锥之地,除非是与他们摇尾乞怜,愿意舍弃一身清名投于世家成为他们门客,否则他们岂能让你有出头之日?” 就如今朝堂里那些所谓的清流,其实也都是家境殷实之辈,或是多少有些关系走了门路才得以入仕,真正寒门出身靠着一身才学走于圣前,于朝中出人头地有名有姓的,除了那些个靠着厮杀从战场走出来的武将之外,整个京中文官之中,不出五指之数。 先前说话那人被说的脸色苍白,而后来驳斥他那人则是神色郑重。 “我等寒门学子想要出头本就不易,如今宜阳县主愿意筹建书院,冒着得罪世家的风险也要让我们这些贫寒之人多一条上进之路。” “有萧督主护着,有陛下亲旨,就算是世家又能如何,他们能阻断朝堂,难道还能阻断天下学子向文之心?” 说话的人背脊笔直,那容貌寻常的脸上却像是蒙了一层光,让人忍不住注目。 “况且那书院里有这么多藏书,又有文德碑立名,若能在学院里留有文名,说不得能直接被陛下看重,而且宜阳县主是当年荣家血脉,荣太傅门生遍天下,何愁请不来一方大儒执教,怕是等书院建成,想要入内的先生能挤破了头。” “我不知你们是如何想的,反正我是感激宜阳县主能替我等学子出头,等到书院建成之后,我定然第一个报名入院,就算真的没有先生教导,能借阅这些珍籍也值了。” “谁说自学就不能成才?” 那些原本还犹豫的学子都是动容,就连一些偷偷观望的其他学府的先生也都是面色微变。 是啊,宜阳县主的学院根本不愁生源,有这些藏书和文德碑的诱惑,也不怕吸引不来名士执教。 他们原还想着观望观望,看世家这边吃了亏后可会下手找回场子,可如今他们却是怕晚了一步就被旁人抢了先。 不少人都是动了心思,纷纷快步离去,都是想着晚些时候便朝积云巷递了帖子,早一步拿到书院名额,不能让旁人先抢了机会。 缙云站在陆家门前瞧着周围人心浮动,朝着人群里方才说话那人看了一眼。 那人不着痕迹朝着这边点点头,便悄无声息隐没于人群之中。 …… 陆家的事吸引了整个京中的目光,诏狱中自然也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陆家那位中书令病了好几日了,陆家也声名狼藉的,倒是积云巷那位宋小娘子被封了县主了。” “县主?” “是啊,宜阳县主,有封地有食邑,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我的天,那可真是一朝上枝头了,之前还不知道多少人说人家毁了宋国公府失了庇护会后悔,可如今瞧着,那宜阳县主可比劳什子的宋家嫡女尊贵的多。” “可不是,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封号,更何况宋国公府……嘁!” 说话那人撇撇嘴,言语间满是不屑:“那宋家都被查封,宋家人也全都在狱里,还国公府呢,能不能保住命都不知道。” 他瞧了眼黑漆漆的甬道尽头摇摇头,都说京城之事风云变化世事难料,权贵更迭更是顷刻之间。 谁能想到月余前还显赫至极的国公府,转瞬会落得这般模样,想想宋家那些人的凄惨,他就感叹道: “这人呐,果然不能做恶事,老天爷还是长眼的。” 几个狱卒闲聊着走了,甬道尽头那昏暗的牢狱里,却有人忍不住抬起头来。 宋瑾修满目茫然,低声喃喃: “宜阳……县主?” 第119章 宋瑾修后悔 宋瑾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外间的消息,骤然听到那“宋小娘子”几字时,只觉恍如隔世。 棠宁…… 成了宜阳县主? 他微垂着眼帘看着自己枯槁干瘪的手,神色不由仲怔。 宋家满门入狱之后,他先是被人带进了刑司严刑拷问,后来又被扔进了诏狱,往日的玉台公子如今瘦骨嶙峋,脏污的囚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几乎能瞧见浮起的青筋。 他原本如玉温润的脸上消瘦苍白,宽厚温和的眼中像是染上的暮霭沉色,虽然不至于丑陋,却再无半点芝兰玉树。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那昏暗摇曳着的光影,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宋瑾修,他已不再是从前。 从最初盼着有人来看看他,盼着人有人与他说说外面的事情,盼着能够出去,可是一日日过去,牢门始终没有开过,也没有人来看过他半眼。 宋家那些族亲,宋棠宁,昔日那些好友,谁都没来。 那些狱卒的话不仅宋瑾修听到了,旁边监室里的人也听了个清楚。 “阿兄,是宋棠宁!” 宋姝兰趴在牢门前,睁大了眼满是怨恨。 明明宋棠宁才是名正言顺的宋氏女,明明她才是享受了宋家十余年富贵高高在上的宋家女郎,她只不过才进宋家半年而已。 凭什么她在牢中受苦,宋棠宁居然能在外间逍遥,她竟然还被封为了县主?! 宋姝兰哭声道:“她怎么能成县主,她怎么能……她定是拿着宋家当了踏脚石,出卖了阿兄和父亲讨好了陛下,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恶毒?她要是有你一半恶毒,当初你怎能进得了宋家,她要是有你心思城府算计与人,也不会被你逼得跟宋家反目,早将你大卸八块,还由得你胡说八道?” 对面的暗牢里传出嘶哑声音,陆执年倚在牢门上满目嘲讽。 “不过你唤宋鸿父亲?他认你了吗,宋家满门怕是都将你当成了灾星,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孽种,这声父兄倒是叫的顺口。” 宋姝兰满眼难以置信抬头:“你……你怎能这么说我……” “我说错了?自打你出现,宋家可曾得过半点好?不过说你灾星倒也不对,你这种满心算计的贱人,克父克母克族亲,天煞孤星也不过如此。”陆执年嘴巴恶毒。 “陆哥哥……” 宋姝兰脸色惨白,挂着泪摇摇欲坠,只还没来得及如往日一般落泪低泣,陆执年就猛地动怒。 “闭嘴,谁是你哥哥!”他满眼寒霜:“我陆家可没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娘,见着个人便与人攀亲。” 宋姝兰身子一抖:“陆哥哥……” “我让你闭嘴!” 陆执年不知道被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脸上怒色之中染着狰狞:“谁准你这么叫我?你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是个不知廉耻攀附高枝的贱人。” “这是棠宁的称呼,只有棠宁能这般唤我,你算是什么东西?!” 他挨了杖责,后背浸着血,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精气神,比之宋瑾修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隐于暗处时还看不出来,此时扑在牢门上时,便露出那张满是戾气的脸。 自从那夜被抓进诏狱之后,陆执年就一直陷入那一场场梦境之中,日复一日的头疼搅的他不得安宁,那如锥子钻进脑海里的折磨让他恨不得能直接死去,只要每每一合眼,脑子里浮现的就全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梦境。 有他如何痴恋宋姝兰,有他如何卑劣至极负了宋棠宁。 他亲眼看着自己为宋姝兰失了神智,为她无视陆家家规将一个冒充庶女的外室女迎进了府里,为了她将宋棠宁贬进了尘埃,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送上了绝路。 他像是多活了一辈子,在那乱糟糟的梦境里走完了小半生。 那昏昏暗暗的小院里,半截枯木像是在嘲讽着他的刻薄无耻。 他好像附在了梦里的宋棠宁身上,感受着她的疼,看着她的痛苦和绝望,眼睁睁的看她从最初鲜活模样,一日日枯萎衰败,最终走向消亡…… 陆执年想要挣脱不能,被困在梦魇里无法自拔。 那些缠人的梦境里,女子矫揉造作的一声声“陆哥哥”与外间宋姝兰的叫声重叠,而不远处监狱里宋姝兰那张脸也如同鬼魅,让他想起“梦境”里他做过的那些蠢事。 陆执年仿佛被激怒似的,用力敲击牢门,那巨大的声响吓的宋姝兰脸色惨白满是惊慌地后退,而陆执年望着她时凶狠的是噬人猛兽。 “贱人!!” 都是她,要不是她,他怎么会负了棠宁。 要不是她,他和棠宁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宋姝兰看着满是狰狞的陆执年,仿佛他下一瞬就要将她扒皮抽筋拆解下腹。 她满是惊慌地朝后缩到靠近宋瑾修的地方,吓的浑身发抖,伸手抓着宋瑾修的袖子颤声道:“阿兄……阿兄我怕……” 宋瑾修挥袖甩掉了她的手:“隔着牢门,你怕什么?” “阿兄…” 宋姝兰满是心慌地瞪大了眼,眼眶里快速蓄满了泪水。 可是往日里一见她落泪就会软了心肠,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哄着她展露笑颜的阿兄却依旧神色冷漠地看着她, 那双黑眸里如同淬了寒冰,锐利之下像是能将她看透似的,让得宋姝兰脸上惨白着眼神慌乱。 “阿兄……” 她嘴唇瑟缩,他为什么要这么看她,他知道了什么? 宋瑾修看着那张沾满污迹的脸,看着她竭力隐藏也遮掩不住泪眼朦胧下的心虚和不安,垂眸自嘲了声。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眼前这女子比棠宁柔弱,失了他的庇护便难以存活? 宋瑾修仔仔细细地看着宋姝兰那张脸,见她满是闪躲害怕,那心虚越发浓郁,他眼底嘲讽更甚。 他实在是不明白,向来被誉为聪慧至极的自己,幼时便觉能看透人心早早入了朝堂的自己,为什么会被这女子拙劣的演技所骗。 第120章 陆执年:棠宁一定会嫁给我! 她明明这般矫揉造作,明明这般轻浮又野心勃勃,那望着人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充满了算计,可是他居然会信了这般满心嫉妒毫无半丝柔顺之心的女子,会被一个自小娇养着长大,天真不谙世事的国公府女娘欺辱。 他竟是会觉得宋姝兰死了生母可怜,却忘却棠宁父母早亡,她也无所依仗。 往日里宋瑾修总是怜惜宋姝兰身世,觉得她失了母亲处境艰难,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细想,三叔宋覃身为朝廷官员外出办差本是隐秘之事,宋姝兰是怎么能那么恰好的找到了他。 他也没有去想过,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父族,由着寡母养大性子荏弱的小女娘,是怎么敢一个人去寻根本不知会如何处置她的宋家三爷,明知是外室女,是宋家污点,她就不怕被宋家灭口? 直到那一日知晓她身份,知道她是宋鸿在外的私生女,知道她母亲是逆贼之后,他才恍然惊觉,以宋鸿那般在意宋家前程,宋老夫人那般在意宋家将来的秉性,哪怕看重当年所谓的“情分”,他们又怎敢将人堂而皇之的留在府里。 他那父亲能为情所困一时糊涂,可当年能将那许贞撵出京城,甚至想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祖母,又怎么可能答应将这般祸端留在府中? 除非…… 宋姝兰手中抓着宋家什么把柄,让祖母不得不退步。 除非她当日找上宋覃的时候就拿出了什么让三叔不敢置之不理的东西,才不得不冒险将人带回了京城。 宋瑾修看着宋姝兰脸上试图惹他怜惜的眼泪,脑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以前只要她一哭,他就会觉得她受了委屈无条件的偏向她,他为了他斥责棠宁,为了她屡屡喝骂他自小疼到大的妹妹,他忘却多年兄妹情谊,像是失了神智满心只想着不能让她被人欺辱。 可是如今回头再看那些泪眼盈盈,却只觉得充满了算计。 这个女子将她的眼泪当成了武器,而他却信以为真,愚蠢的让人觉得可笑。 “阿兄……” 宋姝兰被他看得浑身发冷,脸皮也是苍白,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他,露出的侧脸漂亮又荏弱,那苍白的脸侧眼睫轻颤着,她知道自己这样最好看,也最能让人心软。 “阿兄,你别这么看我,我怕……” 宋瑾修静静看了她许久,才出声:“你既唤我阿兄,怕什么。” 他语气温和地伸手,覆在她纤细荏弱的脖颈上,那冰凉至极的触感吓得宋姝兰身子一抖,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嘴唇瑟缩着不敢说话。 “兰儿,我是你阿兄,不是吗?” 宋姝兰闻言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宋瑾修微侧着头:“你在怕我?” 宋姝兰颤声道:“没……没有……兰儿不怕阿兄……” 若不是她身子一直发抖,脸上也白得吓人,她这话倒有几分惹人怜惜的亲昵。 对面的陆执年隔着牢中昏暗看不清楚宋瑾修的脸色,他只是见着宋瑾修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认宋姝兰这个妹妹,还言语温柔像是在安抚,他忍不住靠在牢门边嗤笑。 “宋瑾修,你是不是蠢,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没看清楚这女人的嘴脸?” “她根本就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柔弱无辜,也从来都没被棠宁欺负,打从她出现在宋家人面前时她就一直卖惨示弱,离间你们和棠宁的感情,是她毁了你们宋国公府,也是她害了棠宁,你居然还不自知?” 陆执年仿佛想要将梦境里自己所犯的愚蠢发泄到旁人身上,说话时满是怨毒: “她从找上你们宋家开始,就满心算计想要取代棠宁,她要的只是宋家的荣华富贵,是踩着你们攀附高枝,你这个阿兄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她得偿所愿的踏脚石……” “那又如何?” 宋瑾修抬眼看着陆执年:“我是蠢,可她与我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我改变不了,倒是陆三郎君不蠢,又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你!!”陆执年登时气怒。 宋瑾修坐在牢门里,望着对面昔日好友,沙哑着声音嘲弄:“陆三郎君有识人之明,聪慧无双,却依旧被人耍弄的团团转,你舍弃往日旧友选择明哲保身,可最终换来的也不也与我一样,声名狼藉地被人抓进诏狱。” “我瞧着你前日那顿板子也没比我轻多少,听闻还是陛下亲自下旨杖责,斥责你无耻卑劣,陆三郎君如今与我有何区别?” 宋瑾修言语刻薄:“往日里棠宁就看不上你,如今她是宜阳县主,你是圣上厌恶的阶下囚,你与她天壤之别在她眼里更什么都不是,陆三郎君这杯妹婿茶,我怕是无缘喝了。” “宋瑾修!” 陆执年从未见过宋瑾修这般唇舌冷毒的模样,他仿佛被戳了心窝子,死死抓着牢门怒目而视。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宋国公府早就完了,你玉台公子名声也早就完了,宋鸿勾结逆贼难以活命,你宋瑾修也休想再回朝堂,一辈子如同暗地里的老鼠见不得天日!” 他像是抓住了宋瑾修把柄,神色狰狞: “我是没有识人之明,也被陛下厌恶,可我至少还有陆家,我还能有机会重新来过,也还有机会出了这牢笼重新求得棠宁原谅。” “她往日那么喜欢我,她为了我不顾一切,只要我好好跟她认错她自不会对我绝情,可是你呢?宋家没了,国公府也就此消亡,宋瑾修你什么都不是。” “棠宁宁肯跟宋家断亲自逐出族,也不认你这个兄长,不愿跟你有半丝牵扯,你有什么脸面还自称他阿兄。” “妹婿?哈!” 陆执年满是讥讽地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这次能活下去不被流放发配,待到我跟棠宁大婚时,我倒是能够赏你一杯酒水,让你亲眼见证我跟棠宁的幸福。” 宋瑾修微侧着头看着对面满是狰狞的陆执年,看着他明明落到这般境地,却依旧还如往日自负自得。 他后背上的衣衫还沾着血,连坐起来都要用力抓着牢门,明明被投入诏狱数日,却无一个陆家的人来看过他。 可是他却好像还觉得只要他能出去,陆家依旧是他的,他依旧还是那个光风霁月受人追捧的陆家三郎,棠宁也会为他回头…… 宋瑾修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那个明明已经与人决裂,却还总是以兄长身份教训棠宁的蠢货。 第121章 乖一些,阿兄疼你 宋瑾修看着对面的陆执年时,就犹如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明明最初时是有机会挽回的,明明棠宁也未曾一回来就赶尽杀绝,明明那时候她已经跟他说的那般明白,要的只是真心的歉意。 他却还总是自以为是,觉得小姑娘不过是玩笑置气,觉得她任性好哄,他从未去想过棠宁受了多少委屈,反总觉得自己随意一声“对不起”,她就得敞开心扉原谅。 他护着宋姝兰,护着自己的脸面,觉得他是兄长,棠宁就该无条件地原谅他任何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真与她生分,结果生生耗尽了最后那点情分,将自己和宋家都送入了绝境。 宋瑾修扬唇讽刺笑了笑,放开了宋姝兰纤细的脖颈,靠坐在牢门边上没再说话。 陆执年却只觉得他笑声刺耳:“你笑什么?” 对面没有回应。 陆执年心里不安跳动,隔着牢门似能看到宋瑾修脸上讥讽:“我问你笑什么,宋瑾修,你说话……” “吵什么吵,不要命了?!” 外头有人突然进来,手中的鞭子朝着牢门上就甩了过来,陆执年避之不及脸侧挨了一下,嘴里痛呼一声踉跄着朝后栽倒在地上。 进来那人扫了眼宋瑾修他们那边,扬手将鞭子收了回来绕在了手腕间。 “吴校尉,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诏狱里喧嚣吵闹,没割了舌头已是容情,你要是有意见,让你家主子去跟我家督主提!” 陆家那下人脸色难看至极,可是对着满脸凶煞的黑甲卫却只能强忍着,他怕好不容易才能进来接三郎君出去,惹恼了枢密院的人回头再惹出麻烦。 说话那人正是那日将陆执年抓回来的那个,名叫吴奎,见陆家人没再开口,他这才冷哼了一声,拿着鞭子用力一敲牢门。 “陆执年,你可以出去了。” 里面陆执年猛地抬头,也顾不得脸上疼痛就露出欣喜:“我能出去了?” “三郎君……” 陆执年看到牢门前逆光站着的眼熟之人,眼眶瞬间湿润:“荣叔。” 陆荣连忙扭头:“差爷,这牢门……” “开了吧。” 跟在一旁的狱卒得了吩咐,这才连忙上前打开挂在牢门上的锁链,等到“吱呀”一声推开牢门时,那陆荣连忙就进了牢中:“三郎君,您没事吧?您可还好?” 陆执年眼圈猛地泛红,既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又有多日被关在这牢狱之中的委屈:“荣叔,父亲和祖父呢?” 陆荣想起今日府中的事情神色一顿,只是低声道:“大爷在外间等您…” “那祖父……” “说完了没有,要叙旧出去再说!”吴奎见着里头二人说个没完,有些不耐烦地敲了下牢门皱眉喝道。 陆执年闻言就想动气,被陆荣一把拽住了手腕。 “三郎君,我们先出去。” 陆荣搀着身后有伤的陆执年出了牢门之后,不等陆执年扭头想要朝着那边宋瑾修说上两句,就被穿着盔甲的吴奎不耐烦地催促着:“赶紧走,别耽误事。” “你……” “怎么,陆三郎是还没待够,想要多留几日?” 陆执年何曾被人这般怠慢,闻言就想动怒,可是陆荣却依旧拦着他,只是沉声说道:“吴校尉,我们这就走。” 看着往日跟在自家父亲身旁,从不与人低头的陆荣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甚至对着一个区区黑甲卫中的校尉这般卑躬屈膝。 陆执年隐约察觉到不对,原本的恼怒散去了些后,心里隐隐生出了不安来,他不再开口去说什么,只是被陆荣扶着朝外走。 跟在后面的吴奎见状暗骂了一声“怂货”,原还想着这陆家三郎若敢还嘴,他好能趁机再给他几鞭子,替督主家的小娘子出出气,可没成想这世家子居然能忍得下这般怠慢激怒,那陆家下人也精明的很,可惜了。 诏狱里光线昏暗,吴奎有些遗憾地收了嚣张之色,跟在陆家主仆二人身后朝外走,等走到甬道尽头时,身后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像是什么撞在了牢门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身囚衣的宋瑾修靠在牢门前,抬眼望着这边,他手中像是抓着什么,隐约瞧着像是女子身形。 吴奎目光顿了顿,嗤笑了声后,就继续朝外走去。 而那甬道尽头宋瑾修所在的监牢之中,宋姝兰被死死拽着贴在牢门缝隙处,脖子落在宋瑾修手里被他扼住。 一直等到陆执年他们背影消失之后,宋瑾修才神色漠然地看着被他抓着脖子,脑袋贴在监牢木栏上蹭出了血的宋姝兰。 “陆执年不是你能攀的高枝,你那点儿伎俩也糊弄不住陆家的人,你要是不想死的难看,就安分一些,否则若是被陆家人盯上,你只会尸骨无存,听明白了吗?” 宋姝兰只觉喉咙都仿佛要被掐断,耳边那冰冷至极的声音也让她遍体生寒。 她窒息之下,喉间喘息困难,张大了嘴竭力想要呼吸不能,只能手中用力抓着宋瑾修的手腕。 “阿兄……我……我知道了阿兄……我…我不敢……” 宋瑾修手上被她抓的见了血,却如铁钳纹丝不动。 看着她脸上惨白,紧接着泛了青紫,仿佛随时都会窒息断气,他想起曾经显赫的国公府,想起被关押在重刑狱中的宋鸿他们,想起与他们决裂的宋棠宁。 宋瑾修手指用力握紧时,那一瞬间的杀意弥漫于眼,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拧断了宋姝兰的脖子,可是片刻之后,他却还是松开了手。 “咳咳咳——” 宋姝兰踉跄着摔倒在地,躬身剧烈咳嗽起来,她捂着脖颈满是惊恐地倒退着缩回了角落里,脸上惨白如纸。宋瑾修将手在地上蹭了蹭,低声道:“乖一些,别再惹祸,阿兄疼你。” 宋姝兰抱着胳膊簌簌发抖。 宋瑾修疯了…… 他们都疯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他们以前舍不得这么对她的… 疯子!!! 都是疯子!!! 第122章 狠狠一巴掌,父慈子孝全无 …… 陆肇站在诏狱前来回走动着,春日盛阳已经开始变得灼人,那光落在脸上极为刺眼,让他忍不住觑眼才能顶着那光望向诏狱大门。 等过了一会儿,诏狱大门大开,瞧着里面被人搀扶着踉跄出来的陆执年时,陆肇连忙上前。 “三郎!” “父亲……” 陆执年看到自家父亲时,如同找到了依靠,他忍不住嘶声唤完之后,眼中浮出些水雾。 陆肇见他狼狈模样也是心疼,只拍了拍他道:“先上马车,回去再说。” “慢着。” 后面跟着出来的吴奎突然出声阻拦:“陆郎令,陆三郎君的事情虽然暂时算是查清楚了,也可以先行回去,只是陆郎令还是须得提醒着他一些,下次别去不该去的地方,免得再引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陆肇脸色一沉:“用不着你多言!” 吴奎耸耸肩:“下官只是好心,陆郎令不愿意听就罢了,只不过下官还是要提醒您一句。” “陆三郎君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我们督主念在陆中书年迈体弱,又大方补偿了宜阳县主的份上,才暂时答允让他归家,但是宋家案子未结之前,他依旧还有嫌疑在身,所以在此期间陆三郎君每三日须得去一趟枢密院,也不得擅自离开京城。” “督主放他出狱已是法外容情,还请陆家别坏了规矩。” 陆肇闻言脸色难看至极,刚想要说什么,吴奎就朝着他拱拱手:“枢密院还有要事,下官就不与陆郎令多言了,先行告辞。” 没等陆肇回话,吴奎就直接转身走了,那盔甲摩挲间,单手置于剑鞘上的轻慢样子让得陆家几人都是脸色铁青。 “这些黑甲卫的人,简直可恶。”陆荣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怒声道,“不过是区区校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然敢这般轻慢于您!!” 论官阶,论背景。 这吴奎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他们陆家嫡主面前嚣张?! 陆肇满目阴寒:“他是可恶,可更可恶的是他们的主子。” 一群疯狗,跟了个卑劣歹毒之人,便小人得志,猖狂至极。 要不是萧厌替他们撑腰,这些黑甲卫岂敢如此! 陆肇只觉屈辱至极,更对萧厌心存怨恨,只气那一日怎么没将他弄死在京郊。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意,扭头见陆执年面无血色,嘴唇干裂着也人衰败的不成样子,他强压着怒气说道:“先上车,回府。” 陆家的马车停在诏狱前,陆执年挨了杖责身上有伤,马车上铺了厚厚一层软垫。 待到被陆荣扶着上了马车斜倚在垫子上时,陆执年才真切感觉到自己从牢中出来了,身下摇摇晃晃的马车走的他并不舒服,可是比起那阴暗潮湿的诏狱,外间却已经让他觉得处处都好。 陆执年斜靠在软垫上调整了下姿势,才突然想起当初跟他一起被捉进去的松墨,他出声问道:“父亲,松墨呢,您可将他救出来了?” “你还有功夫管他?” 陆肇脸色一沉:“你怎不问问你祖父如何,府中如何?” 见陆执年面露无措,有些不安的模样,陆肇才冷沉说道: “松墨没死,他伺候你多年,本该处处谨慎,可他却不知拦着你做糊涂事情,让你闯下弥天大祸,若非念在你们被抓之后他未曾说什么不该说的,好歹还知道护主,以你祖父的脾气早就该被打死了事。” “我下令将人送去了庄子上,往后不必留在你身边伺候。”这般奴才,不配留在陆家! “父亲……” 陆执年张了张嘴想要替松墨求情,想说那天夜里是他自己要去宋国公府的,是他烧糊涂了脑袋被梦境迷了神智,松墨是曾拦过他却拗不过,才只能陪着他一起过去。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陆肇就已经说道:“你还有功夫去管那松墨,你可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事?” “为了你突然入狱,陆家在宋氏女和萧厌面前败的一塌糊涂,原本还能有机会博弈也彻底失了先机,你祖父遭人羞辱,陆家为了平息此事更是损失惨重,就连皇后也遭陛下训斥。” 他早就想问陆执年,此时再按捺不住, “三郎,你那天夜里到底去宋国公府做什么?” 陆执年脸色惨白:“我……” 他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场梦境于外人而言荒谬至极,就连他自己到现在也只能因为那个废弃的院子,那株他从未见过的枯木去证明真假,可若是说给旁人去听,谁会相信?恐怕就连父亲都会觉得他是疯了,甚至被人当成是妖孽。 他总不能告诉父亲和陆家的人,他是因为做了一场梦想要验证才去宋国公府,还是要他告诉他们,他梦到了自己如何负心宋棠宁,如何背弃婚约见异思迁,如何与那宋姝兰强夺了棠宁之物将陆家宗妇之位拱手让给一个不知来历的贱人,甚至将宋棠宁害得人不人鬼不鬼? 陆肇见他默不吭声,沉着眼:“你什么?你倒是说话,是不是你发现了宋家什么事情,还是你知晓了那宋棠宁什么把柄,你着急前往宋国公府才会一时大意被人抓住?” 陆执年闻言脸上发白,抓着身下的褥垫,避开了陆肇的眼睛:“不是的,我那夜是病糊涂了,以为棠宁还在宋家,我想要去找棠宁求她原谅,没想到会撞上黑甲卫的人……” “你再说一次?!” 陆肇满眼震惊,就连一旁的陆荣也是面露愕然。 哪怕他们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还想过兴许陆执年是想去宋家做什么无意被人抓住,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陆执年居然是为着这个。 陆执年被吓了一跳:“我只是想着棠宁若是原谅了我,陆家的事情就能了了,我只是一时病糊涂……” “啪——” 陆肇气得一巴掌就甩在了陆执年脸上,指着他时手中都在发抖:“病糊涂了?我看你是病的脑子都没了!” 第123章 陆执年怨恨 “你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糊涂,陆家付出了什么?!” 陆肇原以为陆执年去宋国公府是为正事,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可以拿捏宋氏女,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能够对付萧厌才会铤而走险。 可是他居然说他是一时糊涂。 他居然是一时糊涂! 想起陆执年入狱之后他们与皇后所起嫌隙争执,想起他们不得不退让被宋棠宁和萧厌拿捏,被迫前往积云巷遭人羞辱,甚至于想起陆家今日被人搬走的那些藏书,还有外间那些流言蜚语,陆肇就气得恨不得能直接打死了陆执年。 “逆子!!”陆肇骂着气不过,忍不住又一巴掌打了过去:“早知如此,我与你祖父何必费尽心思救你出来!!” 陆执年身上本就有伤,接连两巴掌打得他踉跄着撞在了车壁上,旁边陆荣眼见他脸上红肿起来,连忙上前挡在陆肇身前:“大爷,您消消气,三郎君也不是有意的…” “他不是有意就害得陆家至此,他要是有意,陆家是不是还得替他陪葬?!” 陆肇怒喝了一声,看着伏在垫子上的陆执年再无半点慈爱。 “回府!!” 马车疾驰朝着陆家而去,陆执年满是狼狈地顶着脸上巴掌印,看着盛怒至极的父亲有些无措不安。 他知道自己被黑甲擒住投入狱中会惹些麻烦,祖父他们救他必定也会被萧厌要挟,可是陆肇的态度却不只是像因他入狱动怒。 陆执年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陆荣:“荣叔……” 他想要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陆荣却只是摇摇头低声道:“三郎君,您这次真的是闯了大祸了。” “到底怎么了?”陆执年脸上苍白。 陆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低叹了声:“等一下您回府之后就知道了。” 陆执年抓着身下软垫,看着一言不出的陆肇,再看着垂着眼轻叹的陆荣,只觉得心中越发的不安。 他突然就想起了三日之期,以为宋棠宁当真将陆家告上了京兆府,可是等到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陆家那巷口之外。 看着那络绎不绝几乎摆成长龙的马车,看着那车上堆满的箱子,以及围满在陆家门前黑压压的人群。 陆执年隐约发现了不对劲:“荣叔,那些是……” “那是我们陆家的血肉!” 陆荣还没开口,陆肇就指着外间那些马车寒声说道:“那些是陆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底气,是世家立足的根本,可如今却全因你葬送在一个不知事的小女娘手里。” “宋棠宁在你入狱之后,将陆家告到了圣前,你祖父为保陆家和你,答应以陆家半数藏书换宋棠宁的那些东西,那些就是宋棠宁从我们陆家骨头上剜下来的血肉。” “陆执年,你给我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你的一时糊涂将陆家害成什么样子!” 陆执年猛地瞪大了眼,用力攥着车帘,几乎要将帘子都撕碎开来:“不可能……怎么可能……” 祖父怎么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要求?! 陆家是欠了宋棠宁东西,他们也的确是理亏在前,可就算是她告到了圣前,撕破脸皮与棠宁对簿公堂,祖父也不可能会舍了陆家半数的藏书去平息此事。 陆执年声音发抖:“父亲您别玩笑了,棠宁就算将陆家告上圣前,与我们撕破脸皮讨要那些东西,那也只是陆家与她私事,圣上也不可能真就偏向她。” “更何况还有四皇子,还有那些朝臣,他们拿了棠宁的东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将事情闹大,他们就不怕被牵扯出来毁了官声……” 陆肇寒声道:“宋棠宁根本就未曾追究那些东西去向。” 陆执年瞪大了眼,就听得陆肇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宋棠宁虽然告陆家贪墨荣迁安遗物,可是却并没一意让陆家归还所有东西,而且她讨要那些也根本就不是为了私心。” “她以荣迁安之名筹建书院,将荣家所留遗物除却金银全数拿出供天下学子借阅,而她跟陆家讨要的所有东西也全都会送书院,陆家拿走的不是她的东西,是那些寒门学子的东西,陆家跟她的旧怨也早就不是一人之事,而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事情。” “你祖父若不答应赠书,你可知陆家会是什么下场?” 夺一人之物,以世家之势不怕与之对簿公堂。 就算宋棠宁捅破了天,陆家顶多丢些颜面,也绝不惧于那小女娘。 可是夺天下人之物,断天下学子上进之途,就算是陆家也扛不住悠悠众口,扛不住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众怒难犯,宋棠宁将人心全数聚拢于她身上。 陆家除了隐忍退让舍弃一半藏书,还能做什么? 陆肇垂着眼看着满脸惨白的陆执年:“你祖父受尽羞辱,陆家也被人践踏得颜面无存,那宋棠宁踩着陆家被封为宜阳县主,得天下人称赞其大义,可是陆家哪怕剜肉取血依旧成了众人眼中最卑劣无耻的存在。” “你听听外头那些人的言语,听听他们是如何贬损陆家,是如何赞扬那宋氏女大义,陆家百年世家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陆执年被陆肇的话说的面无人色,他从未想过他只是入狱三日,外间居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原以为那诏狱对他而言已经是极致难捱的地方,却没想到出了诏狱,才是真正炼狱的开始。 陆执年望着车帘外那些热闹沸腾的围观之人,隐隐约约听着他们称赞宜阳县主的好。 他看着那一箱子一箱子搬上马车的书籍,看着守在一旁的黑甲卫和京巡营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泛黑,扯着帘子摇摇欲坠。 “棠宁她,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逼迫陆家至此。 他是负了她,她若要报复大可冲着他一人来,可是陆家未曾伤害过她,她怎么能狠心至此,竟是要毁了陆家百年清名,毁了他们世家的根底? 第124章 弃子 “父亲,您是骗我的对不对,棠宁不可能会这么对我……” “她不可能这么对你,那外面这一幕又是什么?你以为你祖父他们会拿着陆家的名声,拿着那些珍藏之物开玩笑?!” 陆肇说话时见着陆执年眼神猩红,整个人像是受了打击,他忍不住就沉着脸:“你别告诉我你对那宋氏女还留有念想?” 陆执年嘶声道:“父亲,我跟棠宁是有误会,她只是误会了我,是我在?山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这般对我们,只要我好好跟她道歉,只要我好好跟她低头认错,她会原谅我……” 啪!! 陆肇忍不住又是一巴掌:“陆执年,你是不是魔怔了?!” 那宋氏女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竟然还以为能跟她修好?! “往日你跟她婚约在身时,你不知好好与她维系感情,多哄着她一些,如今都闹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要跟她修好?” 他要是早有这份心,何至于会有?山之事,又何至于让陆家落到这般境地?! 陆肇只觉得陆执年的话可笑,?山的事也就罢了,还能说他一时大意,可是那半箱子从积云巷搬回陆家的那些东西呢? 数年婚约,零碎几物,敲锣打鼓游遍京街。 如今谁不知道他们陆家苛待宋棠宁? 那半箱子东西几乎将陆家上下的脸全都给丢尽了。 以前不知好好维系感情,好生哄着那宋氏女,如今倒知道委曲求全也要求人回头,陆肇只觉得这儿子让他怒其不争:“我告诉你,陆家绝不可能再让宋氏女入府!” “父亲……” 陆执年张嘴想要辩解,可陆肇却是断然打断: “你最好也断了对那宋氏女的念想,她对陆家厌憎至极,对你更无半丝情谊,你可知道她除了要这半数藏书还要了什么?她要你跪在积云巷棠府门前三日,要你亲口告诉世人是你负了她无颜再续婚约,是我陆家欠了她!” 陆执年不敢置信的抬头:“不会的……” 棠宁怎么可能这么对他? 陆荣坐在一旁见他不肯相信,忍不住低声道:“大爷说的都是真的,三郎君,那宋小娘子已经是宜阳县主,她对您根本就没有半丝情谊,这些话都是她亲口说的,她不仅折辱您,还连带着折辱整个陆家。” “今日我跟大爷出府时,她跟那萧厌一起带着大半个朝堂的人进了咱们府里,让曹德江等人替她择书,您与她退婚的事情满京城都知晓,陆家所应承的事情恐怕也人尽皆知,她但凡对您还有半点在意,都不会逼您至此……” 陆执年眼前泛黑,整个人抓着车壁摇摇欲坠。 宋棠宁要退婚他早有预料,她跟陆家闹成这个样子,府中不愿意接纳她入府他也能想得到,他甚至都想过要如何说服祖父他们,如何劝得棠宁息事宁人。 只要棠宁肯松口,他定会好好待她,定会将她放在心上,他会如同她往日待他那般真心对她,只要她能原谅他,他绝不会如“梦境”中那样对她,他们也定能白头偕老,携手一生…… 可是宋棠宁她,她竟是要他跪于棠府门前,亲自承认是他负了她。 这怎么可以?! “父亲,祖父没有答应她,对吗?”陆执年颤声,“您没有答应她是不是?!” 他是陆家嫡子,是陆家将来的家主,他是祖父最看重的孙儿。 他怎么能去跪一个女子? 怎么能当着世人的面,跪在积云巷前,承认自己负心薄情?! 陆肇看着他脸色惨白急于求证的样子,绷着下颚避开了他的目光:“三郎,我跟你祖父也是没有办法,那宋棠宁得了萧厌庇护,与那阉人一起咄咄逼人,若是不答应他们,陆家会成众矢之的。” 陆执年浑身发抖,死死看着对面垂眸躲避的陆肇:“所以你们就是舍了我?” “不是舍你,只是权宜之计,家族利益为上……” “够了!” 陆执年猛地断喝出声,赤红着眼神色狰狞。 家族利益为上,所以他们答应让他去跪宋棠宁? 为了陆家前程,他们就舍了他这个名声受损的陆家子嗣,任由他去受世人嘲讽,看着他声名尽毁,前程全无,只为了保全陆家和他们的脸面,就毫不犹豫地舍了他?! 陆执年眼睛越发猩红,那满是斑驳的掌心掐的鲜血淋漓。 他陡然就想起了宋瑾修之前那声嗤笑,想起他默然不语时满是讥讽的目光,忍不住浑身发冷。 原来不是宋瑾修落魄猖狂,而是他看不明白,早在他入狱那天起,他就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陆家三郎,他却还以为他跟宋瑾修有什么不同。 陆肇只觉得陆执年看着他的目光让人汗毛直竖,他低声规劝:“三郎,你别这样,这些都只是一时权宜。” “你放心,只是跪一跪罢了,等到跪完之后宋家这事一了,你就暂时离开京城,你祖父会安排你去别处先外放为官,等积攒几年政绩再回来时,京中早就已经时过境迁,没人会再记得你这桩少时莽撞的小事。” “那陆家呢?”陆执年寒声道。 陆肇脸上僵住。 陆执年面目嘲讽:“我离开京城,便与家主之位无缘,祖父是看好大哥,还是四弟五弟?” “三郎……”陆肇被问的脸色微慌。 陆执年定定看着他:“大哥是堂祖父的孙子,因那一脉子嗣艰难堂祖父又走的早,才一直留在我们这一支养着,祖父对他虽然看重却绝无可能让家主之权旁落,二哥是庶出更无可能。” “四弟是二叔的儿子,年少冲动又护短不讲道理,父亲恐怕不愿让他得了陆家,将大房的利益拱手让出去,所以是五弟,父亲和祖父舍了我,选择了五弟?”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大房血脉,虽然年幼却一直得父亲欢心。 若是他的话,父亲恐怕是愿意的。 陆肇被戳穿了心思,脸皮一抖,恼羞成怒:“陆执年,我是你父亲。” 第125章 越是在意,就越是心软 陆执年抬眼冷讽:“为了利益,舍了亲儿子的父亲吗?” “你!!” 陆肇猛的抬手就欲朝着陆执年脸上扇过去,可手中高高扬起时,就撞上陆执年满是赤红的眼。 那眼里没有半点濡慕,反溢满了怨恨冰冷。 陆执年仰着头:“父亲怎么不打了,若能就此打死了我,岂不是更加省事?” 陆肇手中一抖:“三郎……” 他嘴唇嚅动着想要说什么,就被陆执年脸上讥讽给堵了回来,而陆执年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地冷。 他太清楚父亲的为人,他若是猜错了陆肇只会朝他动怒呵斥,可这般心虚模样,只能说明他猜对了。 陆肇他们当真是舍了他选了年幼的五弟,拿他去平息棠宁之事,保陆家安宁。陆执年满目嘲讽,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曾不可一世,觉得陆家非他不可,他曾经觉得他是陆家的天之骄子,是祖父、父亲最为看重之人,他在宋瑾修面前高高在上,觉得他哪怕入狱也永远不会落到他那般狼狈境地。 可如今,他也不过如此。 往日人人都道世家凉薄,他嗤之以鼻,可今日方才明白,权势利益之下,人人皆是蝼蚁。 在祖父他们心中,他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关键时刻谁能够舍去,包括他。 …… “宜阳县主出来了。” 马车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原本围在门前的人都是纷纷散开,原本还在跟陆肇争执的陆执年满眼猩红地抬头,就见陆家大门前青衣女娘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面纱,侧着头不知与身旁人说着什么。 那往日满是冷戾的男人垂眸如寒雪初融,神色温和宽纵。 有风徐徐吹过,女娘脸上面纱浮动,露出白皙下颚,与梦境中那满是脓疮让人毛骨悚然的面容完全不同,那白皙细腻的侧脸衬着春阳仿佛发光,黑眸也是熠熠涟靥,满是少女鲜活生机。 宋棠宁伸手压着被吹起的面纱,脚下却是不小心踢到了门前石阶。 她身形一歪,站于她身旁劲装冷逸的男人连忙伸手将人拉了回去,待她站稳时手掌还虚虚地护在她腰间。 “小心看路。”萧厌蹙眉。 宋棠宁不好意思地弯了眉眼,却依旧忍不住露出笑:“阿兄,你瞧见陆家人那脸了吗?都绿了,还有陆崇远,他瞧着跟大病了一场似的,先前传言他吐血怕是真的。” 她皱了皱鼻尖, “让他们害你,活该!” 萧厌见她小心眼记仇的样子无奈低笑:“小声些。” 宋棠宁见后面跟出来的陆家人怒目而视,她眼睫扑扇着隔着面纱吐了吐舌头,随即便只佯装着没瞧见他们,只望着外间那些马车上的箱子说道:“这么多书,该怎么安置呀?” 萧厌随行在她身后:“先送回积云巷,寻人专门看着,待到书院建成之后再送过去。” 宋棠宁想了想:“也好,正好我瞧见几本有意思的书,还能让阿茹也一起看看。” 小姑娘歪着头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 “刚才曹公也见猎心喜,寻着好些有意思的书,我原是想让他拿回去看的,等看完再还回来,可是曹公没答应,只说回头让我在府里腾个地方他自己过来,或是待到书院建成之后他再去看。” “其实他不必这么在意的,我原就想要感激他。” 要不是曹德江带着人帮忙甄选,这些书怕是一整日都难以弄完,况且若能拉拢曹德江等人,就算舍弃一部分书籍对她来说也是值得的。 萧厌闻言看了眼身后不远处正跟文信侯他们说话的曹德江,轻笑了声:“你若真感激他,可以私下寻个机会送书给他,眼下不拿书走是为了你好。” 见宋棠宁疑惑,萧厌垂头低声解释:“曹德江身份不同,是朝中清流之首,他如果应了你的话拿走了那些书,那其他那些朝臣自然也都会跟着开口。”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宗亲,棠宁虽然是县主,可是比她身份高的人多了去了,她手里的这些书放在陆家无人敢碰,可落在她手里却是人人都看着眼红的香饽饽。 一旦曹德江开了口子,到时所有人都会来找她相借,她若是借了那些人不知何时才会归还,可要是不借,那岂不是看得起曹家看不起他们? 萧厌固然能够护着她,也不惧得罪京中人,可是宋棠宁还要在京中生活,除非她永远缩在积云巷内躲在他羽翼之下,否则跟其他府中必要的交际是少不了的。 届时京里头的人若是叫他得罪个遍,棠宁怎么自处? 况且曹德江此举也不仅仅是在为宋棠宁免除后患,他也同样是在帮着那未建成的书院“造势”。 萧厌低声朝着棠宁说道:“你毕竟是女子,又与世家撕破了脸,以陆家往日行事狠辣,书院就算建成也依旧会有人心生顾忌,怕他们会事后为难。” “世家威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抵消的,可如果有如曹德江他们前往书院观书,既能让那些学子安心,世家也轻易不敢动你,而且他们这些人总不可能只是单纯去看看书而已,到时那院中学子若能得这些朝臣指点一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受用不尽,于将来仕途更是极大的助力。” 宋棠宁闻言一愣:“阿兄是说,曹公是在帮我?” 萧厌轻“嗯”了声:“算是吧。曹德江此人虽然有时过于迂腐,可论正直朝中却无人能及,你往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解决不了,大可去寻他,哪怕只为着你今日筹建书院、为学子谋利的这份香火情,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也算的上是给小海棠留下一条退路。 宋棠宁听懂了萧厌话中的意思,张了张嘴:“我有阿兄……” “可阿兄未必能一直护你,若有一日顾及不上,小海棠也总要自保。” 萧厌看着身旁小女娘,头一次觉得自己也会这般心软,越是在意,就越想替她周全,这些年拼尽全力谋事时从无后悔,可如今有她在旁反倒生了顾忌。 他自知每一步都在刀尖踏足,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可总想替她能多留一条后路,哪怕他将来事败,也能保她周全。 第126章 棠宁怎么能跟一个太监这么亲昵 宋棠宁闻言紧抿着唇。 见她眉心拢了起来,小脸也是皱着,萧厌无奈轻拂了拂她额发:“好了,只是随口一说,未必会有那日。” 棠宁抬眼:“随口也不行!” 萧厌无奈:“好,不行,往后不说了。”踏过门槛时,那台阶有些高,他伸手虚扶了下宋棠宁腰后:“小心脚下。” 宋棠宁在他胳膊上搭了一下,瞧着外间人群沸腾,身后那些朝臣还在热烈讨论着方才陆家藏书的事,她踏过门前时突然停了下来。 “阿兄。” “嗯?”萧厌应了声。 宋棠宁抬头看着他格外的认真:“不管你信不信,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奸佞也好,臭名昭著也罢,他于她只是阿兄。 会唤她小海棠,会毫无缘由护她的人。 萧厌被她格外认真的语气镇住,待回过神时,那碧绿裙摆已然掠过身旁,小姑娘抬脚跨过门前,头顶发饰轻晃着朝前走去。 “小海棠……” 萧厌唇齿厮磨间声音含在喉咙里,忍不住就软了眉眼,轻声叹息着跟上前去。 这小孩儿,总知道怎么拨人软肋。 …… 陆执年远远看着那门前并肩走出来的两人,视线相撞落在二人亲密言语时,宋棠宁隐隐依赖的身形上。 二人一高一低,衣袂相携,或是因为靠的太近,错眼望过去时,偶尔侧头说话时也仿若交颈细语,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陆执年忍不住戾然皱眉,心口更像是堵住了什么,窒息着难受。 棠宁怎么能跟一个太监,这般亲昵依扶? 那人虽是阉人,可众目睽睽,那人身形也是男子,她一个小女娘怎么就不知道与他避嫌? 萧厌不知何故扶了宋棠宁一下,见她扭头弯眸而笑,那往日满满都是他身影的眼眸里如今只剩下别的“男人”,陆执年用力咬着后牙槽。 那是他的棠宁,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娘,他们婚约未退,她还是他将来的妻子,她怎能与人靠的这么近? 哪怕那人是个太监,陆执年依旧觉得胸口像是憋着一股郁气,撑着车壁就想要下去,却被陆肇一把扯了回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壁上。 陆肇怒喝:“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见棠宁,跟她解释……” “你疯了?!” 陆肇满眼怒色:“你没看到外面有多少人,没看到那些人都在看陆家笑话?你这个时候去找宋棠宁想要解释什么,是说你当初怎么负她,还是说你如何苛待她?” “你是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对她卑躬屈膝,软了脊骨跟她求饶,让他们看我们陆家笑话?!” 若在今日之前也就罢了,求饶能换得宋棠宁松口未必不行,可是如今陆家已经服软被迫送了那些藏书出去,已经被人嘲讽嗤笑至极。 这个时候陆执年再去示弱,简直就是油锅里添水,除了能让人看陆家笑话还能做什么? “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别出去丢人现眼!!” 陆执年听着陆肇的喝骂,只抬眼看着他。 他后背疼的厉害,刚才那一撞之下仿佛将之前杖责时留下的伤口重新裂开。 陆执年能感觉到那皱巴巴的衣袍上沾了湿濡,可是却仿佛感觉不到后背上的疼痛,只满是讥讽地朝着对面的陆肇说道: “我丢人现眼?” “让我软了骨头,卑躬屈膝跪地求饶的,不是父亲你吗?” 陆执年嘴唇干裂,说话声音嘶哑:“你跟祖父不是早就将我舍了出去,替我应下跪求棠宁的事情,你们早就不在乎什么颜面,如今怎的这般动怒。” “父亲刚才不是说了吗,跪一跪而已,反正早晚都要跪,若能换得棠宁回心转意,父亲不高兴吗?” “三郎……” “还是父亲反悔了,愿意替我去积云巷回绝棠宁?” 陆肇神色一滞:话音顿消,而他这副模样让得陆执年嘲讽更甚:“所以父亲既不愿意替我回绝,又不想让我给陆家丢人,在您眼里我跪在积云巷里,您只要看不见就不怕陆家被人嘲笑……” 啪—— “陆执年,我是你父亲!”陆肇被他质问的恼羞成怒。 陆执年顶着被打的红肿的脸,只是低低笑了声,也不知道是在嘲讽他的恼羞成怒,还是在讥讽他口中的那些话。 他扶着车壁朝下走,见身后陆肇还想伸手来拽他,他只回头低笑了声:“父亲当真要跟我在人前撕扯?” 陆肇探出去的手顿时一缩 陆执年似笑非笑,满是讥讽:“外头那么多人,父亲既然想维持陆家的脸面,还是别跟我厮闹的好,否则回头连累了您和五弟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你!” “多谢父亲,能抽空接我出狱。” 陆执年满是讽刺地说完之后,就没再理会身后脸上乍青乍白的陆肇,只撑着车壁缓缓下了马车。 见他踉跄着离开,陆荣急声道:“大爷,三郎君他还有伤在身……” “不用管他!” 陆肇紧紧握着拳头,脸上全是恼怒之色:“这个逆子!!” “可是他要是真的去找宜阳县主……” “他要找就找,谁能拦得住他?!” 陆肇满是恼怒地说道:“他以为那宋氏女还是从前,能由得他几句话就哄了回头,以为闹到这般地步这婚约还能继续。” “让他去撞了南墙也好,等见过那宋氏女后,他自然知道我跟他祖父是为了他好。”若非逼不得已,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跪一个小女娘? 更何况,陆执年做错了事情,连累陆家损失惨重。 他若不出头去平息此事,若不叫人知晓他同样受尽屈辱,陆家那些族老怎能容他,他往后在陆家又哪还有立足之地? 陆肇虽然的确是动了心思想要扶持幼子,但他看重陆执年多年,又怎会半点都不心疼他,可是陆执年却丝毫不懂他和父亲的深意。 “别去管他,让他去找宋棠宁,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他要是有本事哄得宋棠宁回心转意,那陆家给他又如何!” 若能挽回陆家颜面,不必跪那一回,陆执年自然还有机会。 可若不能,他也怨不得谁! 第127章 父子反目,陆执年疯魔 陆荣闻言嘴唇动了动,总觉得这样让陆执年出去未必是好事,可是陆肇脸上怒气太盛,言语间也满是冷凝。 他就算是再担忧,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寻了个借口下车朝着马车前站着的陆家下人低声叮嘱。 “你去跟着三郎君,小心护着他。”顿了顿,陆荣压低了声音:“多瞧着些,别让三郎君冲动之下惹出祸事来。” 见那下人面露迟疑,陆荣想起刚才陆执年跟陆肇硬杠的样子,皱眉说道:“要是真出事,准你动手,只是别伤了三郎君。” 不管打晕也好,拖回来也罢,陆家绝不能再有波折。 那人闻言神色一松,这才连忙道:“是,我这就去。” …… 陆家门前,原本跟宋棠宁说话的萧厌突然抬头朝着对面看去。 “阿兄,怎么了?”宋棠宁疑惑。 萧厌目光落在那悄悄停在巷尾的马车上,目光流转间划过抹冷色,回头时淡声说道:“没什么。” 宋棠宁刚想说什么,耳边就听到一声娇呼。 “棠宁!” 巷头有辆马车疾行过来,突然停在了宋家门前,车轮才刚立稳,就见马车里一道红裙身影扯着帘子钻了出来。 钱绮月瞧见棠宁就高兴欢呼了声跳了下来,如花蝴蝶一样转瞬就到了棠宁身前。 “钱娘子?”宋棠宁欣喜。 钱绮月急停下来鼓着脸瞪眼看她:“你唤我什么?” 宋棠宁连忙改口:“钱姊姊。” “是阿月姊姊,下次别叫错了!” 钱绮月纠正了宋棠宁嘴里的称呼,这才笑得跟朵儿花儿似的,伸手挽着她胳膊朝着她身旁的萧厌扬声道:“萧督主越发威武了。” 没等萧厌回话,她就像是招呼完了,扭头朝着宋棠宁道:“我是不是来晚了,你们这书都搬完了吗?” 她瞧了眼那些马车,看着上面垒起来的箱子,也没等棠宁回话就嘟囔着嘴道: “都怪我阿爹,明明我都已经偷跑出来了,又被他抓了回去,还非得怪我扯坏了他钱袋子上的络子,缠着我给他做个新的。” 那钱袋子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绣纹都快磨没了,偏她爹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连带着那络子都得要一模一样的,否则就不放她出府。 她撒娇卖乖,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出来,可来时到了陆家巷子口就已经看到那摆成长龙的马车,她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钱绮月气呼呼地说道:“我原本还打算跟你一起来陆家挑书的,没成想紧赶慢赶地过来,你这边都已经弄完了。” 她爹那个烦人精,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缠人,等回去她就告诉她娘,他爹跟人去喝花酒了! “不行,我都还没瞧见陆家书阁长什么样子呢,他们没有欺负你吧,你和萧督主都数清楚了吗,可别叫他们糊弄了,回头再吃了亏……” 陆家人怒目而视:“这位女娘,陆家何曾糊弄过谁?” 钱绮月哼了声:“那谁能知道,毕竟这满京城谁跟你们家似的,贪人家未过府小女娘的嫁妆。” “你!!” “你什么你,难道你们没贪?还是没哄着棠宁,我家棠宁不跟你们计较那是大度,你们陆家做了还怕人说?” 陆家那些人气得都是发抖,有那年轻气盛地伸手指着钱绮月就想上前两步跟她分辨。 哪知道钱绮月比谁都虎,“啪”的一声便伸手将那人几乎快杵到眼前的手打了开来,叉着腰瞪眼。 “干什么,你们陆家还想动手打人?”她一撸袖子,“来,姑奶奶怕你,就跟你们姓陆!” “你……你……” 眼见着陆家那些人气得脸都青了,更有人忍不住就想破口大骂。 宋棠宁连忙挽着战斗力极强的钱绮月退开几步,挡在她与陆家人中间,朝着陆家那几个年轻人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狗屁的君子! 陆家那几人气得脸皮都抖。 宋棠宁也不管他们反应,就挽着钱绮月说道:“阿月姊姊温柔善良,哪会与人动手。” 挽着袖子叉着腰的钱绮月:“……” 咳! 她连忙放下袖子,抖了抖裙摆,努力弯着眼挤出个笑来:“你说的对,我这般小娘子,哪里会跟人动手,是他们太气人……” “对,阿月姊姊是一时气急,不过你放心吧,有曹公他们在,陆家不敢做手脚,我们照着卷目算清楚的,一卷不少。” 钱绮月顿时扭头:“真的,那万一他们提前藏私了呢?” “……” 宋棠宁默了默。 钱绮月拉着宋棠宁小声嘀咕:“我可跟你说,这陆家上下就没个好东西,那陆执年先前那般欺你,陆家心知肚明却装不知道,这般无耻的人家,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提前做了手脚?” “你这女娘,欺人太甚!!”陆家一位族老气得险些晕过去。 钱绮月刚想回一句,就被宋棠宁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别说是跟出来的曹德江等人,就连一旁的萧厌嘴角也是忍不住抽了抽。 这钱家小娘子果真是京里出了名的彪悍女子。 难怪钱宝坤想尽办法拦着他家这女娘来陆家搅合,这要是真放了她进陆家,以她这拉仇恨的本事,搞不好陆家的里子面子都得给她撕个干净,回头陆家也不找那宜阳县主了,只跟钱宝坤不死不休就够了。 宋棠宁也隐约明白,往日钱绮月的名声怎会那般“凶残”,除了萧厌和顾鹤莲,她就没见过比钱绮月更厉害的。 就她这张嘴,没被打死,大抵是也是因为有钱尚书护着。 “呜呜呜……”钱绮月瞪圆了眼。 宋棠宁将人拉的离陆家人远了些,才松开她的嘴。 没等钱绮月开口质问她捂着她嘴做什么,宋棠宁就先伸手挽着她胳膊说道:“阿月姊姊,陆家的书都搬好了,待会儿阿兄他们会送回积云巷去,等一下我要去看将来建书院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钱绮月瞬间就被转了心思:“书院,在哪儿?” 宋棠宁道:“暂时定在城南,刚圈好了地,京造司的人过几日才开始修,阿月姊姊要不要先去看看?” 第128章 书都拿了,还不快滚? “去,当然要去!” 如今整个京中最火热的话题莫过于宋棠宁这待建的书院了,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着那书院建成。 钱绮月早就好奇死了,虽然眼下还什么都没有,可是能提前过去看看,她哪能错过。 她一时也忘了刚才还跟陆家人吵架,只拉着宋棠宁:“待会儿我与你一起,晚间我也不回去了,去你那住一宿,让我爹烦着我!” 钱绮月容貌艳丽,靠着她撒娇, “棠宁,你要收留我,我吃的特别少。” 她凤眼轻扬,艳若芙蓉的脸上可怜兮兮。 宋棠宁被她逗笑:“好,我将口粮盛给阿月姊姊一半儿,你就住我那里,钱尚书不认错,咱们不回去。” 钱绮月眼睛一亮:“这可以!” 小姑娘笑起来没心没肺,直性子的可爱,宋棠宁大大方方哄着钱小娘子时也格外有趣,后面曹德江几人都是被两个小女娘的玩笑话逗的哈哈笑出声,对于钱宝坤添了几分莫名的“同情”。 陆家的书全部搬运结束,宋棠宁暂时哄住了钱绮月后,上前与众人拜谢。 曹德江此时再看这宋家小姑娘时只觉格外顺眼,他温声说道:“陆家这些藏书都是外间难寻的珍品,你定要好好放着,待到书院建成之后,老夫还要前往叨扰,到时候宜阳县主别嫌老夫烦闷。” 宋棠宁弯眼笑得乖巧:“曹公这般说可是折煞棠宁,您能去书院是棠宁的荣幸,我还盼着您能替陛下赏的那文德碑立字呢,届时我会让人修建藏书楼,这些书如何分类,如何珍藏,还得跟曹公以及诸位大人求教,您别嫌我才是。” 曹德江顿时笑起来:“这种好事老夫可不嫌,你有什么不懂,尽管来找老夫。” 跟在曹德江身后那些个文臣也都是纷纷开口。 “曹公说的是,宜阳县主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们。” “对啊,我们虽不如曹公厉害,可观书分类却还是行的,到时书院建成之后,还望宜阳县主替我们留个书室,容我们偶尔前往观书,这些藏书我们可是眼馋极了。” 宋棠宁闻言谦逊:“这是自然,文大人放心,届时棠宁定会奉好茶水,静候诸位大人前来。” 那位被一口就叫出名讳的官员眼露诧异,随即忍不住神色越发和煦了些,心中也感慨这陆家当真是丢了一桩好姻缘。 往日还听闻这宜阳县主行事狷狂,陆家才会与她闹成这般,可如今看她竟是能将他这小小郎中都记得清清楚楚,言语进退有度,举止谦逊有礼,哪里就像是外间所言? 那文大人浅笑:“那就多谢宜阳县主了。” 一众朝臣对宋棠宁观感都是极好,连带着瞧着她身后站着的萧厌时也改观了一些。 往日只觉得这人歹毒狠辣,手段阴狠,可这次瞧着却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听闻那修建书院的地方还是萧厌出了银子圈下来的,连带着陆家之所以会大出血,也多有萧厌的原因。 几位户部和工部的官员纷纷主动开口与萧厌攀谈,言语间也允诺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萧厌自打掌管枢密院后,还是头一次这般得人待见,就连跟在一旁的沧浪他们也是神色古怪,实在是往日这些人瞧见督主都是闻风丧胆避之不及,这还是头一次见那些朝臣将自家督主围在中间的满脸热切的。 沧浪碰了碰缙云的胳膊:“难得啊,主子也成香饽饽。” 缙云却是忍不住看了眼宋棠宁,低声说道:“往日是我小看了宋小娘子。” “嗯?”沧浪莫名:“什么小看?” 缙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主子身边多了宋小娘子好像未必是坏事。” 督主要走的路并非易事,往日他们鳏寡前行,不敢丝毫去借外力,可是如今督主也许真的可以尝试着拉拢一些朝臣,名正言顺的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那般举世皆敌。 沧浪不明白缙云在感慨什么,只耸耸肩:“哪里就是坏事了,往日主子太过冷情,如今偶尔能见笑容,我觉着宋小娘子挺好。” 缙云笑了笑:“是挺好。” 人群里萧厌面对着那些往日对他敬谢不敏,如今却格外热情的朝臣,脸上有些不适,可见一旁宋棠宁弯着月牙眼笑盈盈地看他。 他压了身上凛厉缓了眉眼,和和气气地承了那些人的好意,还连带着罕见地道了谢。 陆家门前一派和气,陆家的人却气得咬牙。 眼见着一堆人在他们门前寒暄不走,连带着萧厌那阉人也遭人追捧,陆钦面无表情地寒声道:“天色也暗了,诸位可是要留下用晚膳?” 书都拿了,还不快滚?! 曹德江回头看了陆钦一眼,见他脸上厉色遮掩不住,只觉这陆家所谓世家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今日既已丢了面子,何不大大方方承了错处,看在那些藏书和陆家未曾为难的份上,外间人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可这陆家老二偏要摆出一副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样子,这般小气模样,才会叫人笑话至极。 曹德江摇摇头,这陆家百年世家,陆崇远之后,却无一人能承门楣,他回头对着萧厌二人道:“萧督主,宜阳县主,今日事情既已结束,那老夫就先走了。” 其他朝臣也纷纷开口告辞。 萧厌点头:“诸位大人慢走。” 曹德江他们各自上了马车,傅来庆却是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最后:“宋小娘子……” 他原是想要跟宋棠宁说句什么,可是冷不丁就撞上萧厌看过来的眼,刚搬了一堆箱子,手脚发软的傅来庆顿时一哆嗦,到了嘴边的话瞬时变了:“我也先走了。” “傅郎君慢走。”棠宁客气笑了笑。 傅来庆顿时被她笑的晕乎乎的脸上发红,可是下一瞬撞上萧厌突然上前刀削斧凿的侧脸,那狂跳的心顿时停滞,忙不迭转身就爬上了马车。 曹德江刚坐稳就觉马车一晃,抬头见钻进来的傅来庆“砰”地一声坐在车前,他皱眉:“你干什么这么急匆匆的?” 有鬼追呢? 第129章 护身符 傅来庆靠在车壁上喘了口气,心口还在狂跳。 “没什么……” 这宋小娘子的兄长怎么都跟他八字不合,以前那个宋瑾修就讨厌的厉害,虽然有些本事可是瞧着装的要死,同是世家子谁不知道他是谁,偏得做出一副不与人同流合污,只有他自己高贵的清肃模样。 如今这萧督主又忒吓人,只是那么朝他瞥了一眼,他连死法都想了三百种了。 傅来庆拍了拍胸口低声嘟囔:“舅爷爷,那个萧督主怎么瞧着跟煞神似的。” “?” 曹德江看着他,这是什么蠢问题?“萧厌要不是煞神,能管得住让人闻风丧胆黑甲卫,京里头的能不对他之不及?” 那“萧厌”二字在朝里就是震慑,传出去是能让小儿啼哭的存在。 他不是煞神,谁是煞神?! 傅来庆话刚出口也是觉得自己蠢,眼瞅着自家舅爷爷那看白痴的眼神,他连忙低咳了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人虽然看着挺凶的,可是对宜阳县主却是极好。” 曹德江收回目光说道:“他待那宋小娘子的确不错,而且他这次行事也让人意外。” “意外?”傅来庆疑惑、 曹德江“嗯”了声:“我原以为萧厌会趁着这次宋小娘子的事情清算陆家,借机弹压陆崇远的。” 曹德江久居朝堂,亲眼看着萧厌是如何一步步爬上来的,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萧厌为了揽尽圣心替安帝办差,在朝堂立足,他早就已经跟世家之间不死不休。 他一直以为萧厌突然收了宋棠宁当义妹,不过是想要借着宋家的事情来对付世家,因为先前漕粮之事无所突破,所以想要换个方向来抓世家的把柄,那个小女娘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行事路上的踏脚石,是他收拢的棋子。 可是谁能想到,往日行事狠厉不留余地的萧厌对于那位宜阳县主居然是真心庇佑。 这么好的机会他未曾穷追不舍,也未曾趁机拿下陆家,反而舍了陆家能给的利益去筹建书院,替一个小女娘造势。 曹德江浸淫朝堂多年,自然也比旁人看得更远,他言语间带上了些感慨。 “那宋小娘子这次可是得了大便宜了,虽然失了国公府庇护,也跟铖王府还有陆家翻脸,可是只要书院顺利建成,落在她与荣家名下,往后无论是京中的学子,还是那些入朝的读书人,谁都要记她一份恩情。” “只要她不谋逆犯上,不做大不敬的事情,那文德碑和书院就足以保她一世周全。” 这名声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陆家也不敢轻易动她。 傅来庆听得一怔:“舅爷爷是说,先前的那些事情是萧厌有意为之?” “不然你以为区区陆家私事,怎么会闹的满城皆知?” 曹德江瞥了眼对面仍有些稚嫩的年轻人:“世家霸占朝堂多年,阻断寒门晋升之路,那些读书人早就积怨已久。” “萧厌利用的就是他们这份不甘将陆家推到风口浪尖,挑起陆家与那些读书人之间的对立,让他们以唇舌立于宋小娘子身侧,同样也让我们这些与世家不和的朝臣,不得不站在他和宋小娘子身后。” 那些藏书固然诱人,可于他们来说却未必足够引得所有人都出手,是因为他们跟萧厌、宋棠宁的目标一致。 他们乐于看着陆家倒霉,也欢喜世家多年积攒的威信受损,更能为那些寒门学子博一条出仕之路。 朝中那些出身不好的朝臣有许多都被世家打压难以出头,哪怕是他和文信侯等人,也多少被世家压着,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会明知道萧厌是利用他们给宋棠宁造势,也依旧一口答应,今日同来陆家。 曹德江感慨着说着:“萧厌这次几乎是费尽心思将那宋小娘子捧上了高台,别看她只是个女子,可这京中世家权贵子嗣如云,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好名声。” 傅来庆闻言想起宋棠宁的模样,忍不住辩驳了一句:“那也是因为宋小娘子本来就很好,也有替那些寒门学子博出路的善心,要不然换成是旁人哪能舍得陆家允诺的利益,反倒替别人做嫁衣?” “这倒是。”曹德江难得附和:“那小姑娘的确是个好的,聪慧知进退,为人也豁达,那陆家三郎白白丢了这桩婚约,实在是糊涂……” “他哪里是糊涂,那就是蠢,宋小娘子那么好,那个陆执年哪里配得上她?!”傅来庆顿时撇嘴。 “嗯?” 曹德江诧异抬头:“你居然夸宋家的人,我记得你可是最为厌恶宋家大郎。” 他妹妹家里这个孙儿跟宋家那个大郎打小就不和,因着两人年岁相当,又都是官宦子弟,所以时常被人拿来比较。 偏偏在才学事上傅来庆又稍逊色宋瑾修一些,更偏实干,可京里头的人看的却只是才名,因此傅来庆对那宋瑾修格外的不满。 往日只要一提姓宋的就跟着炸毛,连带着提起宋家人一句,都恨不得能呸上两声再踩上两脚。 如今倒还懂得夸人了,这是转性了? 傅来庆顿时道:“宋瑾修是宋瑾修,宋小娘子是宋小娘子,再说宋小娘子早就自逐出族,除了还姓宋,跟宋瑾修那个伪君子可没什么关系了,再说我又没说错,那姓陆的本来就配不上宋小娘子。” 他小声嘀咕:“要不是他是陆家的儿子,又沾了皇后的亲戚,旁人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将他捧上了天,就陆执年那样的,给宋小娘子提鞋都不配!” 曹德江横了他一眼:“皇后也是你能乱说的?” 傅来庆连忙闭嘴。 曹德江斥了声后,想起这段时间关于陆家的那些事情,忍不住也是皱眉道: “不过那陆三郎的确配不上宋小娘子,这二人的婚约本就是皇后为着四皇子强求来的,当年荣迁安跟世家本是不睦,也不知是怎么着,居然会在离世之前将自家外孙女许进世家。” 傅来庆顿时来了精神:“荣太傅跟世家不和?” 第130章 不要招惹萧厌 曹德江点点头:“他在世时对世家并不亲睦,而且他也一直不喜欢世家权势太盛,压过皇权。” 他顿了顿,看着傅来庆眉眼虽有稚嫩,却已非不知事的少年,而且他既然已经入仕,有些事情早晚也会知道。 曹德江迟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而且荣迁安跟世家有些调和不了的矛盾。” 傅来庆疑惑:“矛盾?” 曹德江抬眼看他:“当年戾太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祖母不让我问,外间知情的人也少有提及。” “那你可知道戾太子是如何落罪的?” “听说是谋逆?”傅来庆迟疑着说道。 曹德江闻言扫了他一眼:“你见过哪个稳坐东宫,尽得人心的储君需要去靠着谋逆上位的?” 傅来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后就忍不住睁大了眼:“舅公的意思是说戾太子他是被……” “我什么都没说。” 没等傅来庆将“冤枉”二字说出口,曹德江就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见傅来庆满脸错愕又藏着掩饰不住惊诧的样子,他微沉着嗓音徐徐出声。 “当年戾太子在朝时极为得势,且他早看出朝中弊端,提出世家垄断朝堂权势太盛会毁朝廷根基,且朝堂靠着举荐制选拔官吏只会让世家越盛压过皇权,且难以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出头。” “戾太子想要改制,将朝中举荐制入朝为举试选拔,让天下寒门子弟和有志之人都能有晋升途径,只是这却损伤了世家和朝中大部分人的利益,被所有人抵制,而当时荣太傅是朝中鲜有赞同他的人。” 傅来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他对于当年的事情一知半解,且无论是傅老夫人还是曹德江他们对于戾太子也一直是讳莫如深,谁都不愿意多提。 如今见曹德江主动提起,他连忙坐直了身子。 “那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没有成功。” 曹德江眸色暗沉下来,声音也跟着低霭: “世家盘根错节,其族中出身的朝臣更是遍布朝堂上下,牵一发动全身,戾太子此举无疑是想要断他们根底,也损了所有世家的利益。” “当时这改制才刚提出,戾太子就被各大世家攻伐,那些被损伤利益的朝臣更是齐齐抵制,不仅联手对付戾太子一系,更在各种事情上面使绊子。” “太子一脉朝臣短短时间就损失惨重,且先帝于此事上又态度不明,一直不肯表态,原本跟随戾太子的一些人扛不住压力纷纷退避,东宫势力大减,戾太子在朝中更是举步维艰,而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太子,唯独向来不涉朝争的荣迁安一直站在他身后支持改制,替他四下奔走。” 曹德江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那一场变革其实是有不少人支持的,包括他在内许多文臣都有暗中出力,他们都不愿意让世家垄断朝堂,也希望朝中能够多一些有能力的新鲜血液,他们暗中帮助戾太子推行变革,加之荣迁安在文坛之上的地位,以及三朝元老所积攒下来的底蕴。 有一段时间,原本举步维艰的东宫情形其实已经有所好转,戾太子也顶着各方压力开始推行改制。 可是天意弄人,最不该出差错的东宫那边却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来,第一届举试选拔就闹出了大乱子,本该严苛的考场不仅出了徇私舞弊,还死了人。 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太子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曹德江低叹了声说道:“当时举试出事后,改制一事被迫中断,世家更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齐齐弹劾太子借改制徇私。” “世家多年积势几乎一朝全数爆发,不仅闹的朝堂乱成一团,各地更是出了乱子,大有动摇魏朝根基的迹象,先帝见形势压制不住,只得下旨斥责太子行事激进,令其禁足,削了东宫权势以安世家之心,可谁能想到,戾太子幽禁期间却突染癔症疯魔……” 曾经最为英明的未来天子变成了疯子,行事暴戾时醒时癫,再后来戾太子谋逆犯上,火烧禁宫。 东宫数百人一夜葬身火海,与戾太子有关之人全数被清剿。 京中血流成河,无数人被抄家灭族,无辜的,有罪的,凡有牵扯者不问缘由皆是抄家灭族,足足月余时间,那京城刑场悬挂示众的头颅就没断过,城郊乱葬岗的尸体堆满了土坡,整个京中都弥漫在让人窒息的血腥之中。 那段时间京中人人自危,朝堂之上更是无人敢沾戾太子半点,荣迁安虽然未曾落罪,但也因为先前跟戾太子走的太近染上是非。 或是察觉危机,也或许是明白继续留在朝堂早晚会丢性命,戾太子出事之后荣迁安就主动告老不再插手朝中之事。 世家未必没有想过对他动手,可是荣迁安三朝元老,教化门生无数。 他主动退避之下,他们不敢动他,也不能动他。 只是荣迁安到底上了年纪,依旧因为那一场风波惹了旧疾,后来更是因为荣大娘子跟宋家二子双双遇难遭受打击缠绵病榻,没过多久就跟着病逝。 傅来庆闻言只觉得心惊肉跳,既是被那段血腥过往震惊,也是心中生出些隐约念头:“舅爷爷,那荣太傅当年真的是病逝吗?” 曹德江看了他一眼:“太医署的人是这么说的。” 至于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他倒是曾经想过去追查,也对当年戾太子的事情存疑,可是关于那件事情的所有线索都断的干干净净,他才稍稍碰触一点就险些殃及己身,而且那时候又时值新帝登基后清肃朝堂的关键。 安帝是靠着世家上位的,也是因为戾太子落罪才能有机会问鼎皇位,那段时间无论是皇帝还是世家之人,都对戾太子的事情极为忌讳,世家权势也是最为鼎盛之时。 他能在世家弹压之下保住自身已是不易,就算真有怀疑,有再多疑虑,他也不敢拿着曹家上上下下的命去冒险。 曹德江看着若有所思的傅来庆:“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知道世家的手段。” “皇权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敬畏之物,但是萧厌能以内侍之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到这一步,逼得陆崇远铤而走险让人在京郊动手,可布置周全也依旧让萧厌跑了,他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他神色十分郑重,言语更是告诫。 “那萧厌的手段、城府绝非常人,我观他言行举止也不像是那等轻贱人家出来的,你入朝之后对他生了好奇很正常,但是轻易不要去探他底细,也莫要去招惹于他,免得给你和傅家惹来祸事。” “还有当年这些往事,你听过便当知晓了,心里有数就行,不管你眼下是怎么想的,在外时不要流露分毫,也别去打探当年的事情,否则傅家就是下一个宋国公府,明白吗?” 第131章 婚约是假的? 傅来庆听出了曹德江话语里的严厉,心里刚升起来的那点好奇的苗子,瞬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傅来庆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舅爷爷。”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哪里不懂那些阴暗之事。 更何况他跟萧厌又没仇,没事没干的招惹他干什么,他可是宋小娘子的兄长呢。 傅来庆心里有些小九九,忍不住说道:“舅爷爷,那照您这么说的话,当年荣太傅对世家根本就不看好,先前陆家对外也说陆执年跟宋小娘子的婚约是荣太傅病逝之前定下的。” “您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胡说的,荣太傅压根就没想将宋小娘子嫁进世家,是陆家趁人之危,占着荣太傅病糊涂了,才自说自话搞出这么一桩婚事来?” 曹德江一愣,条件反射想说怎么可能,荣太傅就算真的病糊涂了,那宋家的人又没有死绝,哪里会让陆家做出这种事情,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突然噎住,反而一点点地皱起了眉毛。 换成是别家,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种荒谬事情,拿着儿女婚事儿戏。 可是宋家…… 宋棠宁的父母早逝,唯一的依靠就是荣太傅和铖王妃。 铖王妃有夫有子不可能时时将宋棠宁护于左右,荣太傅当时又已经缠绵病榻,如若陆家或者是皇后真的有心想要收拢荣家人脉,甚至借着荣太傅替四皇子铺路,那他们趁着荣迁安病逝之前说服宋家与他们合谋,欺瞒铖王妃和年幼的宋棠宁立下婚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铖王妃伤心父亲之死,无暇他顾,年少的宋棠宁又还只是个孩子,想要哄住她并不难。 那宋鸿一心想要袭爵,这些年也攀附世家,与他们走得极近,再加上他都能干得出来让亲弟弟替他背了黑锅,纵容私生女欺辱侄女的事情…… 曹德江越想脸色越古怪,忍不住就看了傅来庆一眼。 这小子该不会胡诌诌地说对了吧,陆家真的这么无耻? 如果那婚约是假的,那这热闹可就大了…… 曹德江目光微闪烁时,心里头生出一些别的念头来,而傅来庆压根没留意到自家舅爷脸上神情,反而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他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舅爷您也说了那荣太傅对世家不假辞色,那陆家上下就没个好东西,荣太傅怎么可能舍得将她嫁进狼窝?” “那陆家搞不好真是糊弄人的,骗了人家宋小娘子的婚约,结果还苛待人家,哄骗人家嫁妆,他们就是一窝子不要脸的人,无耻至极!” 曹德江自个儿也摸不准这事真假,可是见傅来庆越说越气大有一副想要撸袖子就上的架势,他扫眼:“你这么气干什么?人家陆家又没占你便宜。” 傅来庆顿时脸皮一红,低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家小姑娘……” 曹德江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你看不惯什么,人家宋小娘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说要有关系才行,我这是路见不平,再说宋小娘子替天下学子谋利筹建书院,还不许我拔刀相助?”傅来庆一本正经的强词夺理。 见傅来庆脸颊顿红,眼神也闪闪躲躲的样子,提起那位宋小娘子时言语也颇为热切,而且一口一个小姑娘,语气都像是含着糖。 曹德江忍不住眉尾轻扬,往日可没见这混小子对别的姑娘这般“温柔”过。 傅来庆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舅爷爷,你看我干什么?” 曹德江移开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陆家这次的确是太过下作,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只可惜了那宋小娘子,那般聪慧的小女娘,白白被人退了婚约损了名节,哪怕错在陆家,往后怕是也依旧有不知道在背地里说嘴。” “哪就损伤名节了!” 傅来庆顿时不平:“人家宋小娘子又没做错事情,有婚约时坦坦荡荡对陆执年好,退婚时也没半点留恋,再说这婚事是陆家有错,那陆执年混账才退的。” “满京城谁不知道是他们苛待宋小娘子,是陆家有错,那些议论人家宋小娘子的人不是心思恶毒就是故意使坏,舅爷爷你可别迂腐的跟着那些人学……” “砰!” 曹德江一巴掌就拍在傅来庆脑袋上:“怎么说话的?” 傅来庆连忙捂着头缩着脖子:“我又没说错……” 见曹德江扬手,他连忙闭嘴。 曹德江见他这副春心浮动上赶着替人家姑娘说话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忍不住就横了这臭小子一眼,懒得跟他搭话:“你今日不去当值,杵在这里干什么?” “那宋小娘子都知道去城南看书院选址,倒你闲得慌,你们衙中是没事干了是不是?” 他没好气就道: “赶紧滚下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傅来庆眼睛一亮,宋小娘子去城南了看书院选址去了? 他记得那地方在哪里,先前京造司圈地的时候他还去瞧过热闹,那他现在过去的话,是不是还能瞧见宋小娘子? 傅来庆心中顿时摇曳,忙不迭就连忙起身:“舅爷爷教训的是,我是该勤奋才对,我这就去衙门里当值,您先回府,等赶明儿我避着舅奶奶偷偷给您送酒喝……” 曹德江瞪眼时蒲扇大的巴掌举了起来。 傅来庆连忙一溜烟地就叫停了马车跳了下去:“舅爷爷我走了,您别太想我。” “赶紧滚蛋!” 曹德江低骂了一句,等瞧着傅来庆满是欢喜地离开,他才放下手骂了句:“混账玩意儿”。 骂完后,瞧见已经进了人群,那脚步背影却欢快的跟只卖弄的花孔雀似的年轻人,他却又忍不住笑出声。 “臭小子。” 果真还是个半大孩子,半点都藏不住事。 就这么点儿心思,转瞬就被扒了个干净。 外间赶车的傅家老奴坐在车辕上笑道:“老奴瞧着傅小郎君对那宜阳县主的事情倒是上心。” 曹德江带着笑说道:“他那哪里是上心,十之八九是动春心了。” 第132章 已逝的皇长孙谢宸安 曹德江说起傅来庆就笑:“这小子往日眼高于顶,这满京城的闺秀他谁也瞧不上,佩兰为着他的婚事头发都愁白了,可这混小子全然不放在心上,如今倒是懂得开窍了。” 那老奴闻言说道:“可是那宜阳县主毕竟才跟陆家退亲,傅家会喜欢吗?” “有什么不喜欢的,这满京城有几个女娘是靠着自己争得爵位的,又有几个能博得这般好名声,况且佩兰要是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再三替她说话,还央着我帮她?” 曹德江很清楚自家妹子,傅老夫人从在阁中时就是个冷肃性子,年轻时朋友不多,眼光也高的很,当年那傅家老太爷要不是实在出色,她也不会撇下满京城身世背景更好的儿郎,去选了那时还未出头的傅家。 她瞧人一向是准,他那妹夫入朝之后一路平步青云,要不是后来遇疾突然病逝,傅家如今恐怕还能更进一步。 可就算是如此,傅家老太爷的牌位也是被先帝亲自下旨移入太庙的,傅家光只凭着这一点就能三代不衰,哪怕傅家后代里没什么出色之人,傅老夫人也不必看任何人脸色,那入不得她眼的人她是半句话都不会与人多说。 但是宋家这小娘子不同,打从她与宋国公府闹起开始,傅老夫人就已经私下帮她说过好几回的话,还一改常态主动跟他说嘴那宋国公府和陆家的“坏话”。 这般“多管闲事”,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曹德江很肯定若是傅来庆瞧上宋棠宁,他那妹子定会十分欢喜,至于傅家其他人…… “只要佩兰喜欢宋棠宁,她入傅家便不是难事,傅家其他人不必理会。” 傅家的人没什么本事,傅来庆的爹娘也全靠着他那妹夫留下的余泽庇荫,那对夫妻眼高于顶,时不时也闯点小祸,好面子至极。 他们眼里瞧着的也是更高的荣光,一心想叫傅来庆娶个郡主贵女之流,好能让傅来庆在朝中更进一步。 可是曹德江却觉得傅来庆若想在朝中出头,最好别攀附那些姻亲,宋棠宁虽然退过婚约,可有“贤名”在外,人也聪慧懂礼,傅来庆若能娶了她倒是一桩好亲事。 傅家那对夫妻恐怕会抗拒,可是自家妹子还是能压得住他们,等将来若是傅老夫人走了,傅来庆也已经能自己理事,傅家自然也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曹德江察觉到傅来庆心思的瞬间,脑子里就已经过了无数事情,等全数想完回过神来,才恍然惊觉那小子连人家衣角都还没摸着。 他抛开那些念头哂笑:“不过眼下我瞧着是那小子一厢情愿,人家宋小娘子可未必瞧得上那混小子……” 曹家老奴笑道:“老奴觉得小郎君挺好。” “你这是王婆卖瓜,觉着每个都甜。”曹德江笑谑了一句,松开帘子说道:“行了,由着他去吧,自个儿瞧上的姻缘总得自个儿去争取,萧厌那一关就不好过。” 那老奴道:“那这事要不要告诉女君一声?” “先别说了。” 傅老夫人盼着傅来庆成婚急的头发都快白了,要是知道傅来庆主动生了这心思恐怕坐不住,可宋棠宁才退了陆家婚约,此时另行议亲难免会叫人多想,先别跟傅老夫人提了,免得别好心办了坏事。 曹德江笑道:“等那小子真有本事将人拿下,再说也不迟,免得万一人家瞧不上他,那小子丢人。” 曹家那老奴闻言笑出声:“您这也不盼着点儿小郎君好,当心小郎君知道了不给您送酒喝。” “他敢!” 曹德江竖了了眉毛,轻哼了声:“那老夫赏他抄书三千遍,手不抄断,不许歇。” 外间老奴顿时笑了起来。 “行了,回去吧。”曹德江坐回马车里笑着道。 那老奴扬着鞭子,马车顿时走动了起来,他一边避开路上行人,一边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的速度,手中熟练的驾车让马车在青石地面上走的极为平稳,等绕过正街一路回到曹家门前,搀扶着曹德江从车中出来后。 那老奴突然开口道:“曹公,再过几日老奴想要出城一趟。” 曹德江愣了一下,才突然想起已经四月了,而再过不久,就是戾太子的忌日,他脸上笑容消散了些:“这次要去多久?” 那人低声道:“一个月,老奴想替主子守灵。” 曹德江抿抿唇:“去吧,替老夫上一炷香,只是这段时日因宋国公府那事又牵扯出旧案来,不少人盯着往事,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 那老奴模样的人抬头,露出一侧有些烧伤的脸:“老奴省得,不会给曹公招惹麻烦。” 他顿了顿: “老奴听闻太皇太后近来好像有些不大好了,宫中又难以进去,若是可以的话,曹公能不能帮老奴问一问太医署的人,看太皇太后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曹德江想起当年的事情,也没犹豫就应了下来:“老夫会找机会帮你问,只是宫中事未必能打探的清楚。” “老奴知道,不强求。” 当年的事本就是不能提及的,曹家能冒险收容他已是不易,他自然不会强求着曹德江去冒险。 “天暗了,您先回府,老奴去将马车归置。” 那人朝着曹德江行了个礼后,就牵着马朝着一旁侧门走去,而曹德江则是看着那人的背影出神。 想起当年宫中那一场大火,想起已许久不曾出现人前的太皇太后,想起那逐渐被人忘却关于过去的一切,他忍不住轻叹了声。 十二年了,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听闻太皇太后癔症越发重了,嘴里更是时时念叨着当年的皇长孙谢宸安,只可惜那位皇长孙早就没了,那般惊才绝艳的少年郎,还未长成便随他父亲一起殒命宫中,尸骨无存。 若他还活着,如今也该及冠,比四皇子他们还要大一些…… “郎主?” 曹家的随从见曹德江站在门前,不由上前:“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曹德江回神之后,甩开脑子里那些念头,一边转身朝着府中走去,一边说道:“徐叔过几日要回乡省亲,让人给他准备些吃食衣物,腾辆马车给他。” 顿了顿又道: “让朱林带人跟着,若是无事暗中跟随即可,若出事记得保他周全。” 那人低头:“是。” …… 第133章 阿兄俊美无双 陆家门前的马车渐渐散去,那些朝臣也各自离开之后,就只剩下文信侯还留在陆家门前:“萧督主,这些书册要送往何处?” “先送去积云巷,麻烦侯爷了。” 文信侯笑道:“这算是什么麻烦,若日日都有这好事,我甘为督主马前卒。”只要能让世家丢脸,他乐于效犬马之劳。 萧厌闻言哂笑,倒是陆家人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怒目而视。 文信侯这个武夫!! 竟敢嘲讽他们?! 文信侯对于陆家人的怒气丝毫不以为意,他马上厮杀征战沙场的时候,这些陆家的崽子还在窝里金尊玉贵掉块油皮都疼。 他只笑谑了句后就说道:“行了,那我带人去积云巷了,宜阳县主往后若是闲了,可以过府去寻你君姨玩。” 宋棠宁轻笑:“好。” 文信侯扭头:“你们几个,押车走,路上小心些,别坏了箱子里的书。” “是,侯爷。” 京巡营的人押着马车前行,沧浪也挥手招呼着黑甲卫的人押着剩下的马车跟上。 萧厌扭头对着棠宁道:“我跟文信侯先回府里,你跟钱小娘子去看书院圈下的那块地方,瞧瞧山门建在何处,要是看过后有别的想法也可以记下来,回头我让人交给京造司衙的人。” 宋棠宁点点头:“我知道了阿兄,你伤还没好,快回去歇着。” 萧厌笑了声:“知道了。”他朝着一旁杭厉道:“好生看护女郎,别叫人冲撞了她。” “是,督主。” 萧厌叮嘱好了后,这才转身离开。 眼看着萧厌上了马车,陆家门前占满了整条街巷的车架,驮着那装的满满登登的箱子如长龙一般逐渐远离,被剐了心头肉的陆家众人眼睛都有些泛红,再看着还没离开的宋棠宁时如同杀父仇人。 陆钦满是怨毒地冷哼着说道:“来日方长,宜阳县主往后可要好生珍重。” 宋棠宁笑容清浅:“不及陆中书,方才在院中见他面色苍白站立不稳,小陆大人还是好生照顾的好,毕竟我还年轻,还有来日方长,可陆中书是真的要好生珍重,免得有什么万一,小陆大人该伤心了。” 陆钦没想到这小女娘的嘴也这般歹毒,竟是诅咒陆崇远,他眼底染上杀意怒声道:“宋棠宁,你当真以为有萧厌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 “那萧厌可是个没根的东西,这些年踩着多少人尸骨才爬上高位,你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能够利用的东西而已,待到将来你对他没了用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钱绮月闻言顿时就恼怒骂出声:“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陆钦冷笑了一声,那眼里的目光阴冷刺人:“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萧厌亲手弄死了他至亲之人,一个无亲无故歹毒狠辣的阉人,宜阳县主也敢跟他为伍,呵!” “若将来宜阳县主被萧厌弃了,可别求着我陆家。” 他说完后没等宋棠宁说话,就满是嘲讽地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府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府门。 “我呸,谁要求你!!” 钱绮月被陆钦的话气得勃然大怒,冲上去就想踹门,被宋棠宁死死拉住才没能得逞,可是她嘴里却是不满地骂道: “你们陆家算是什么东西,自己理亏还有脸诅咒棠宁,亏得你们还自觉世家高人一等,结果百年世家就这种教养?!” 她说话间朝着门里骂道:“你有本事出来,看姑奶奶不撕了你的嘴!” 周围有不少人朝着这边看来,见钱绮月气得抓狂,眼里更是冒着火气。 宋棠宁虽然也恼陆钦的话,却不想让人看了热闹。 她连拖带拽地将钱绮月拉回了自家马车上,压着恼怒至极的钱绮月说道:“陆家人向来如此,阿月姊姊不用理会他们。” “凭什么不理会,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钱绮月瞪眼,“也就是你好欺负!” 换成是她,看她不挠花陆家人的脸! 宋棠宁刚才还恼怒着,这会儿听到钱绮月的话后人忍不住被逗笑:“我哪里好欺负了,阿月姊姊是没瞧见陆家那些人的脸色,这辈子的脸都在今日丢尽了。” “可是刚才那个陆钦居然敢那么说你……” “说就说吧,口舌之利谁不会逞。” 陆家今日本就落人笑话,陆钦要是大大方方认栽稳住颜面,旁人还能高看陆家一眼,可他这般作态,避开阿兄只为难她们两个小女娘,只会叫人觉得陆家人上不得台面。 宋棠宁耐心安抚着钱绮月:“我今日得了那么多藏书,剐了陆家一层血肉,他们也就只会嘴上逞强几句,咱们何必跟他们计较。” 钱绮月想起刚才那成堆拉走的藏书,还有陆家人那些好似被人扒了皮心疼的铁青的脸,这才觉得气顺了些:“活该他们,一半藏书就换了安宁,简直便宜了他们。” 她想起先前陆钦离开时那眼神,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拉着宋棠宁说道:“我瞧着那个陆钦不是个好东西,而且往日听我爹说过那人行事向来不怎么讲规矩,我爹说他在整个陆家都算是另类,做事情有些不择手段,而且歹毒的很。” “以前有得罪过他的人,后来都是出了事,只是他向来手脚干净叫人抓不住尾巴,你以后还是小心着他,我看他怕是将你恨上了,当心他用那些肮脏手段来害你。” 钱绮月瞧着乖乖巧巧的宋棠宁,吁了声:“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萧督主护着你呢,而且你也别听陆家人瞎说,那个陆钦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不敢招惹萧督主才跟你挑拨离间,一看就是没安好心眼。” “阉人也是人,何况萧督主还那么俊,你可别被人挑拨跟他生了嫌隙,那才叫亲者痛仇者快。” 宋棠宁眨眨眼,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萧厌的,其他的话她没听几句,反倒是那句俊俏让她忍不住开口:“阿月姊姊,你觉得我阿兄很俊?” “那当然了!” 钱绮月满脸震惊地看着宋棠宁:“你该不会没感觉吧?” “我跟你说,这满京城的世家公子虽多,可是单论容貌,这京里头就没几个能胜过你那阿兄的,而且他又厉害,连我爹都怕他,什么玉台公子,陆家三郎,搁萧督主面前提鞋都不配。” 她虽然不怎么跟那些小娘子来往,可是那些人之间流传的话题她还是知道的。 京里头那些容貌俊美的郎君都是有数的,萧厌就排头一个,要不是因为他是个太监,又太过“声名狼藉”。 就他那张脸,那身材,那气势,觊觎那萧夫人位置的女娘不知道有多少呢。 钱绮月说话间想起萧厌那张俊脸,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跟你说,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萧督主那张脸,用文雅点的话来说,那就是好看到多瞧一眼都能无菜干吞一碗饭,你日日瞧着还没长胖那就是你的罪过!” 钱绮月说的手舞足蹈,丹凤眼轻扬时满是愤愤,瞧着宋棠宁更是“眼红”极了,一副恨不得能以身替之的模样。 “扑哧——” 宋棠宁被她话逗得笑歪在了她肩头:“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钱绮月扭头瞪她:“你摸着良心,敢说他不俊,这满京城你有瞧过比他更好看的?” 那脸多瞧一眼都能长寿!! 宋棠宁笑得越发厉害,脸颊上面也因为笑声飘出浮红。 她靠在钱绮月肩头,伸手摸着脖颈间挂着的龙纹佩,想起萧厌素日里待旁人的冷洌疏漠,想起他低声唤她“小海棠”,对她满是宽容的温柔,漂亮的杏眼里涟漪轻荡。 阿兄他……是挺俊的。 比陆执年,比宋瑾修和谢寅,甚至比她以往所见的其他任何男子都要更好看。 哪怕初见时凶煞冷漠,眉眼清扫间戾气逼人,可那脸上眉峰如高山清涧,雪中落玉,冷白肌肤下轮廓冷峻,有一种云山雾罩高深莫测的俊逸。 若非那一日险些丧命,又若非上一世的惊恐让她不敢多看一眼,恐怕只初见时恍然一幕就能被那张脸迷了心神…… “!!” 宋棠宁脑子猛地一惊,恍然惊觉自己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连忙红着脸轻拍了自己一下。 那是她阿兄,瞎想什么! 钱绮月没留意到她脸颊透红,只絮絮叨叨说道:“所以你可别听陆家人瞎说,这么俊的兄长,每日多瞧几眼也是开心的,更何况他还只有你一个妹子,可不像是某些人,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的,心眼儿都偏到了天边去,瞧着就叫人倒胃口。” 宋家入狱之后,宋棠宁就再也没有去想过宋瑾修的事情,如今乍然听闻之时,她还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钱绮月说的是谁。 宋棠宁笑容收敛了些许,提起宋瑾修时冷淡:“他怎么能跟我阿兄相比。” 钱绮月闻言有些好奇:“那宋家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应该差不多了。” 宋棠宁淡道,宋鸿跟许贞的事情经不住查,宋姝兰的身份也早已经被顾鹤莲查了个底朝天,有萧厌手下的人去追蛛丝马迹,加之刑司那边审讯的手段,宋家那点子事情早就被掀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宋鸿这事不算太大,可怎奈他刚好撞在了风口上,加之此事又牵扯到世家,宋家往日与陆家的亲近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听阿兄的意思,安帝是打算杀鸡儆猴的,宋鸿十之八九会没命,宋家其他人虽然不一定会被株连,但是宋国公府的爵位和富贵是铁定没了,哪怕宋家其他人能够活命,往后也舒坦不了。 宋国公府算是彻底完了。 宋棠宁捡着能说的跟钱绮月说了一下,钱绮月就撇撇嘴:“活该,也正好了,他们不是心疼那个外室女吗,现在没你打扰他们可以一家子团聚,以后好好心疼去。” 宋棠宁闻言失笑,就是恐怕以宋家那些人的性子,恨死宋姝兰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心疼。 至于宋瑾修,他害她一辈子。 如今她也还给他,宋瑾修往后如何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城南走着,宋棠宁跟钱绮月随口闲聊着京中的事。 钱绮月深谙京中各府八卦,熟知各路小道消息,上至京中哪家府邸纳妾藏着私秽,下至那些平日光鲜的世家子弟女娘私底下的龌龊事情,还有一些想不到的笑料。 宋棠宁时不时听的目瞪口呆,间或震惊,偶尔又大笑。 杭厉骑着马听着车中时不时飘出来那微弱的絮絮声,见那钱家小娘子跟自家女郎说着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有龙阳之好,逛男风馆被他爹打的光屁股出来,后来不小心摔进了荷花池里,听闻被捞起来的时候屁股上还挂着两条鱼,就连前面…… “你不知道,他……” “真的?天呐……” “真的真的,我跟你说,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 “哈哈哈哈……” 马车里两个小姑娘叽叽咕咕的笑声传出,见她们越说越深入,杭厉脑门上青筋蹦了蹦,总觉得督主要是知道钱小娘子跟女郎说了什么,他得被扒了皮。 “女郎,到城南了。” 杭厉骑马靠近马车旁,骤然打断了里面的声音。 正说的高兴的钱绮月瞬间安静,听得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宋棠宁这才想起外间还有旁人,也不知道杭厉听去了多少,她脸颊瞬间有些发红,连忙轻咳了一声朝外说道:“杭护卫,阿茹过去了吗?” 杭厉道:“先前女郎吩咐后,就已经派人去接了,想来小娘子已经到了。” 积云巷就在城南,宋茹过去同在城南的“书院”自然比从陆家过来的她们要快。 宋棠宁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这转移话题的问话有些尴尬,连忙闭嘴,只说道:“那快些过去吧,免得阿茹等久了。” 外间杭厉应了一声后,马车就走快了些。 钱绮月靠在车壁上也是反应过来,刚才那护卫怕是听到了什么才突然出声,哪怕脸皮被自家亲爹称赞厚如城墙,钱绮月也忍不住有些脸上发烫,咳了声后对着同样红着脸的宋棠宁嘿嘿一笑。 宋棠宁也是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不过片刻二人就笑作一团。 第134章 陆执年找上门,棠宁是他的药! 萧厌给书院圈的地在城南不算繁华的地方,远离坊市,到积云巷乘坐马车也得两盏茶的时间。 那里原本是京城的“贫民窟”,住着一些乞儿和家中贫困的百姓,萧厌花了一大笔银钱将其圈了下来,连带着那后面一路到城边的地方全数纳入了书院的范围,又在别处筹建了济孤院和善堂收容那些没了栖身之地的人。 以至于哪怕这书院占地极广,京中民怨却无一人针对圈地之人,反而搬移时满心欢喜。 如今那一圈内原本就不多的屋舍已经开始拆除,京造司的人将周围围了起来,马车停在附近时远远就能听到里头有人热火朝天干活的呼喝声,宋棠宁她们刚到,已经从里面转悠了一圈出来的宋茹就连忙迎了过来。 “阿姊!” 宋茹脸上有了血色,头发也不再那般枯黄,一身粉色裙子跑起来像是绽开的花儿。 等到了跟前,宋茹才留意到宋棠宁身后还有人,脸上原本绽开的笑瞬时收敛。 宋棠宁拉着她道:“这是钱家娘子,你唤她阿月姊姊就好。” 宋茹大大的眼睛里亮了一些,她知道这位钱小娘子,跟阿姊是要好的朋友,而且先前阿姊跟宋家决裂的时候,这位钱小娘子还帮她说过话,宋茹脸上抿着笑,神情也亲近了些:“见过阿月姊姊。” 钱绮月自来熟地将人拉起来,顺手就捏了捏宋茹的小脸。 见她跟只小兽似得吓得伸手捂住脸颊,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她顿时扭头朝着宋棠宁道:“你家这妹妹果然与你说的一样好玩。” 宋棠宁轻瞪了她一眼:“别欺负阿茹。” 钱绮月顿笑:“这哪里是欺负,这是疼爱,咱们小阿茹长得这么好看,让人见之欢喜,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对不对,小阿茹?” 宋茹还是第一次被人夸赞长得好看,忍不住就红了脸,她悄悄朝着宋棠宁身后躲着,轻牵着她衣角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白皙的耳垂上都红了一片,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明艳漂亮的钱家姊姊。 才刚抬眼,就撞上钱绮月笑眯眯的目光,她明媚眼眸飞扬,朝她眨了眨眼。 宋茹被吓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后,再偷偷抬眼时钱绮月已经转身拉着宋棠宁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宋茹抿了抿嘴唇,这才小小,小小地露出两个酒窝来,眼眸也弯了起来。 “阿茹快来!” 宋棠宁回头招呼。 宋茹连忙应了一声,拎着裙摆小跑了过去。 …… 书院的地界极大,里头屋舍拆了之后,有人进进出出地运着里面的废土砖石。 京造司的人瞧见宋棠宁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待带着三个小姑娘绕着整个周围走了一圈之后,才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道。 “这里靠近城中,前面又有一大片的空地,萧督主的意思是将这边作为山门,既能隔断外间吵闹,又不会显的太过偏野,将来书院落成之后文德碑就立在那个地方,正对山门,让人过来时一眼就能瞧见。” “这周围地势平坦修建监舍极为容易,我们司衙的人也画了建筑图纸,县主可以先行过目,如果觉得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或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您尽管开口。” 宋棠宁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图纸,跟钱绮月、宋茹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那图纸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各式屋舍,还有一些她们看不太懂的文字,不过大体的格局和书院将来的模样却都已经呈现了出来。 钱绮月惊讶:“这书院有多大?” 这一眼看上去,光是前后屋舍就有些数不清,头门、二门,讲堂、学斋,加之后面的文庙祭祀之地,连带着竹林、花圃,监舍之外还有单独的水榭、湖泊,甚至还有一片小山模样的东西,几乎一路连到了城门边上,这么大的书院,比之京中最大的学舍都要广阔数倍。 那京造司衙的人笑道:“回钱娘子,这书院修成之后,占地近三十亩。” 钱绮月张大了嘴,还不待惊叹,就听那人继续: “这只是书院内里整体,若是算上周围种植树木花草之地,开辟的农田学地,估计有四十亩左右。” 宋茹刚学算学没多久,且先前也从未学过掌家之类,对于这个数目只觉得应该不小,可是对于钱绮月来说却是险些惊呆了。 这可是京中的四十亩,不是城外的荒郊野地,况且这一整片地方还是连起来的,并非零零散散的那种地头,这么大一块地方,哪怕是最便宜的城南想要圈下来花费的银钱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钱绮月扭头看向宋棠宁:“你家阿兄还缺妹妹吗?” 宋棠宁梨涡轻甜:“不缺。” 钱绮月:嘤嘤嘤…… “阿茹,你家阿姊好讨厌。” 她也想要这么阔气的阿兄!! 宋茹被钱绮月搂进怀里,脸颊几乎贴在了钱家阿姊胸口,她顿时脸蛋通红,却也没推开撒娇耍赖的钱绮月,反而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阿月姊姊别哭,你家也有阿兄。” 钱绮月顿时更难过了,她家阿兄只会逗她玩儿,小气的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给她花。 宋棠宁听着钱绮月羡慕嫉妒,脸上笑容越盛,她心中其实也是有些惊讶的,哪怕早知道这书院的面积不会太小,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她拿着图纸时心里溢满了暖流,抬头说道: “书院就照着这上面来建就好,只是这里单独留两处院子出来,跟外面的屋舍隔开,要安静一些,后面也开一条小路不必走正门就能进院子里面。” 那人闻言连忙记了下来:“县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宋棠宁摇摇头:“我对修建之事并不太懂,一切照着京造司的意思来办就好,只有一点,这书院要用最好的木材,防腐防蛀,特别是藏书楼那边,绝不能受潮,也要经得住用。” 这书院虽是以荣家之名筹建,可实则却是为了替阿兄立名,也是为了能够教化天下学子,让这里能够成为将来大魏文人“朝圣”之地,宋棠宁既有野心,也舍了那般大的利益投入书院之中,自然就不会希望这书院哪一天突然塌了。 那到时候别说是圣地,怕是能成个笑话。 那人连忙说道:“这个县主放心,萧督主早就吩咐过了,这院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用的都是最好的。” 有黑甲卫的人在旁看着,又有萧厌凶名震慑,谁敢偷工减料,那才是不要命了。 宋棠宁听是萧厌吩咐过的之后,就安心下来。 …… 宋棠宁三人看过未建成的“书院”之后,就打算离开,三人朝外走时一路上还不停说着这书院中的见闻。 杭厉先行去外间赶车,钱绮月挽着宋棠宁和宋茹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等出了京造司圈定的范围,三人站在打算立文德碑的山门前,正议论着待会儿回府时路过西珏楼去吃他们家新出的点心时。 钱绮月抬眼无意间朝外一扫,就瞧见了站在远处的男人,她脸上瞬间黑了下来。 “怎么了?” 见钱绮月脸色不对,背对着那边的宋棠宁正想回头去看,就被钱绮月一把拽住。 “棠宁,我想起刚才还有一些东西没瞧见,咱们再去看看。” 她说话间朝着一旁的宋茹使了个眼色,向来乖巧的宋茹也连忙附和:“阿姊,我也想看看后面那个花圃的地方,到时候好给阿姊种些海棠,阿姊我们再去瞧瞧吧。” 宋棠宁莫名:“书院现在都还没建好,有什么好看的?” 要种花,不是也得等里面其他地方建好才行? “好看的很!” 钱绮月根本不给宋棠宁问话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就走:“先过去看看,将要种的花想好,等回头就能直接移植过来,而且有些花种珍贵,我也能让我娘帮你去找……” 她转过宋棠宁的身子,推攘着她的肩头将人带走,宋茹也跟着一起挽着宋棠宁挡住了她侧边的视线。 陆执年早早就已经等在了外间,目光一直落在书院的地方,等瞧见远处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走出来时,他已经有几日没有疼痛过的脑袋再次疼了起来,可眼里却是夹杂着愧疚和欣喜。 他紧张地捏着手心,原是思忖着再见到棠宁之后该说什么,该怎样祈求她原谅,可谁知道原本朝外走的几人突然转身又返了回去。 陆执年顿时一急,连忙快步冲了过去:“棠宁!” 钱绮月伸手攀着宋棠宁的身子,似玩笑地半捂住宋棠宁的耳朵,声音压过了陆执年:“我觉得海棠太单调了,等回头再种些别的,牡丹和芙蓉怎么样?玉兰也可以……” “棠宁!!” 陆执年声音更大了些,原本沙哑的喉咙刺疼。 宋棠宁脚下一停:“有人叫我?” “哪有,你听错了……” “棠宁!!!” 这一次棠宁听的清清楚楚,眼见着宋棠宁皱眉停了下来,显然是糊弄不过去了。 钱绮月扭头就朝着身后一边朝着这边跑一边唤着“棠宁”的陆执年低骂了一声:“晦气的玩意儿,怎么阴魂不散!” 宋茹的小脸也是板了起来,眼见着陆执年对直冲过来,下意识就伸手挡在宋棠宁身前,小小的身板恨不得能将自家阿姊遮的严严实实,如同护主的小狗儿似得朝着陆执年呲牙:“你干什么?!” 陆执年急停下在宋棠宁身前,无视了小小的宋茹,只顶着苍白消瘦的脸满是眷恋地看着那“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 那些萦绕在耳边的哭喊声突然消失,一直剧烈搅动的脑海里也像是得了甘霖突然安静下来。 他头脑一清,数日以来,他第一次没再头疼。 陆执年怔了片刻,望着宋棠宁时越发迫切。 “棠宁……” 他声音嘶哑,条件反射想要伸手去碰碰那张跟梦境里全然不同的白皙小脸。 只是还没靠近,就被人“啪”地一声拍开。 钱绮月将宋棠宁拉到自己身后,艳丽眼眸冷凝:“你想干什么?!” 宋茹也是瞪圆了眼怒视陆执年:“你想打阿姊?” 陆执年眼见着二人防备,宋棠宁也满眼疏冷地看着他,他连忙收回手低声道:“我不是……我怎么会打棠宁,我只是……”他垂着目光看着棠宁低声喃喃:“我只是很想你,棠宁……” 钱绮月闻言直接就翻了个白眼:“陆执年,你是做梦还没醒,还是入了一次狱脸都不要了?我家棠宁是你什么人,用的着你来想?!” 也不怕脏了棠宁的名讳。 陆执年被骂的脸色苍白,只执拗看着宋棠宁。 “棠宁……” 他满是贪念地看着夜夜梦魇里哭喊的小姑娘,眼中溢满了祈求:“棠宁,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钱绮月看着他深情满满的样子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张嘴就想怒骂,被宋棠宁突然拉住了手。 “阿月姊姊,我来。” “你来干什么,这不要脸的人就不该搭理他!” “阿月姊姊……” 宋棠宁没多说话,可钱绮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钱绮月顿时有些恼的跺跺脚,她见过太多宋棠宁为着陆执年受委屈的样子,也见过这些年她是如何追逐这陆家三郎,她生怕陆执年三言两语几句求饶让得宋棠宁软了心肠,将好不容易才甩掉的渣人再捡了回来。 可是见宋棠宁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哪怕什么都没说却眼神坚定,她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陆执年一眼后,朝着一旁退开,由着宋棠宁上前。 宋茹向来是听阿姊的话的,她默默退到一旁,却直盯盯地看着陆执年。 宋棠宁站在陆执年身前,微仰着头瞧着眼前满是狼狈的男人,褪去了往日的光鲜,眼前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灰青,身上虽然换了一身衣袍,头发也梳的的格外整齐,可哪怕竭力打整过了,整个人也由里到外透着一股子腐朽的衰败。 陆执年留意到她目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棠宁……” “陆三郎君。” 宋棠宁冷然打断他话中缠绵:“陆中书和皇后已经答应你我二人退婚,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这般唤我闺名,不是你们世家子的教养。” 第135章 你这深情未免太贱了些 陆执年脸色倏然惨白。 宋棠宁望着那张往日曾经追逐的脸,不期然间就想起了之前钱绮月的话,脑海里浮现出萧厌的脸来,再看陆执年时,只觉不过平平无奇,怎么就让她疯魔了似的,求而不得? 宋棠宁无端哂笑了声,抬眼时神色平静:“你既然能从狱中出来,还能找到这里来,想必也应该见过陆家其他人,从他们口中知道我跟陆家之间的事了,你这会儿过来想要履行陆家的承诺?” “可我记得,你祖父答应的是,让你跪于积云巷棠府门前。” 陆执年如遭雷殛,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棠宁,你别这样…” 他嘴唇比脸还白,说话嘶哑着微颤, “我知道你恨我当初将你留在山林里,也知道我不该那般轻慢你的欢喜,可我只是习惯了你在身旁,从未在意过那些身外之物,我只是以为你也不在乎的,你若是喜欢,往后我所有的东西全都给你,我也绝不会再看别的女子半点。” “我不以陆家的规矩约束你,也绝不会让人欺你半点。” 他伸手去牵宋棠宁衣袖,红着眼祈求: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宋棠宁挑眉看着身前满脸苍白泫然若泣的男人,突然就觉得格外的好笑。 她当初求着他的时候他满心不屑弃如敝履,她如今放他自由不与他纠缠了,他反倒恋恋不舍一番深情了? 他这深情也未免太贱了些! 宋棠宁挥手就打开了陆执年的手:“陆执年,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为了那些东西?为了宋姝兰?” “我……”陆执年手足无措。 “宋姝兰弱柳扶风,颜色姝丽,惹男人怜惜很正常,可你有婚约在身不知约束自己,喜新厌旧,践踏我们多年情谊,你轻慢我的感情,占着我外祖父留下的便宜,却让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是我高攀了你们陆家,高攀了你陆执年。” “你我之间的祸根从来都不是宋姝兰,而是你自己。” 宋棠宁抬眼看着他:“你我这桩婚约退定了,陆家也绝不可能再让我嫁进你们府中,你与其在这里跟我纠缠不休,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样尽快完成陆家的承诺。” “陆家已经丢人现眼过一次,想来陆三郎君是不会因为违背承诺,让你和陆家再次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她说完稍停了片刻,才目光微寒: “对了,烦请陆三郎君下次见到我的时候,称呼我宋小娘子,免得惹人误会。” “当然,如果能永远不见,最好。” 宋棠宁说完之后全然不顾陆执年已然惨白的脸,就扭头对着身旁二人说道:“阿月姊姊,阿茹,我们走吧。” 钱绮月恨不得给宋棠宁鼓掌,这才是她小时候认识那个护着她的小海棠,她挽着她胳膊就走,宋茹也深深看了陆执年一眼,然后拎着裙摆跟在宋棠宁身边。 陆执年哪怕来之前早就想到宋棠宁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可真当从她口中听到这么绝情凉薄的言语时,依旧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刚消减不久的头疼再次涌了上来,那扰人的魔障也让他颤栗。 “铖王妃已经死了,宋棠宁再没什么依仗,宋姝兰如今才名满京城,又不知何故得了萧厌那阉人庇护,倒是勉强能够配得上你,你们成婚之后,你祖父在朝中的处境也会好很多,你还在犹豫什么?”陆老夫人的声音在迷雾中响起。 陆执年迟疑:“可是萧厌突然亲近兰儿来的太过莫名,而且除了那一日他认兰儿当妹妹时,询问过她几句,之后就待兰儿再无半点特殊……” 若非萧厌名声太盛,整个京城人人惧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与他沾边的人。 以萧厌对宋姝兰私底下的冷淡,那所谓的“兄妹”怕是早就震慑不住外人。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宋姝兰再差,也胜过宋棠宁!” 陆老夫人满脸厌恶:“那宋棠宁如今是什么鬼样子你没看到,她哪能配得上陆家宗妇,你往日不是喜欢那宋姝兰,反正如今她也是宋家二房一脉,宋棠宁那样子怕是也活不久了,你娶了宋姝兰正好,也算是全了跟荣、宋两家的婚约……” 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陆执年死死抱着自己的头,看着那画面里陆老夫人满是算计的模样,仿佛只等宋棠宁死后,宋姝兰就能以宋国公府二房一脉的身份承继本该属于宋棠宁的一切。 他脑中撕裂的疼,突然朝着已经走远的宋棠宁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胳膊:“棠宁,你别走!” “你干什么?!” 宋棠宁被吓了一跳,钱绮月更是大怒:“你疯了,你赶紧放开棠宁!!” 钱绮月一巴掌甩在陆执年脸上,指甲几乎勾破了他的脸,可陆执年却丝毫没放开宋棠宁,反而倾身上前。 钱绮月想要将宋棠宁拉开,用力推攘着陆执年却反被他推开,而陆执年则是死死抱着宋棠宁,那脑子里疼痛消散时瞬间的清明和安宁,让他痴迷又有些疯魔。 “棠宁……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我跪你也好,要我做什么都好,你别离开我……” “陆执年,你疯了,你放开我!” 宋棠宁用力挣扎,抬腿去踹身前的人,可陆执年却跟疯了似的死死抓着她不放手。 “棠宁,棠宁你别怕我……” “陆执年,你滚开!!!” 陆执年却好像全然看不到宋棠宁挣扎,反而满是激动:“我知道你不喜欢陆家,我们不管陆家了好不好,也不管其他,只要你原谅我,我可以不当陆家的儿子……你以前那么喜欢我,你就再喜欢一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棠宁……” 眼看着陆执年越说眼睛越红,哪怕被宋棠宁打抓的后背都见了血迹依旧不肯松开,甚至还试图低头亲她,棠宁拼命朝后仰着头想要避开却避之不及,就在快要碰上时,就听到“砰”的一声重响。 陆执年身形一顿,闷哼一声后半边肩胛都凹陷下来。 宋茹小脸白的透明,手中抱着硕大的断木吓得浑身发抖,可是见陆执年依旧没放开棠宁,反而抱着她蹭了她一身血迹,宋茹吓得就想再朝他脑袋上砸过去,冷不丁就被人拎着甩翻在地后一脚踹开。 “阿茹!” 宋棠宁眼看着宋茹撞在断石上,落地疼的蜷缩成一团,她目眦欲裂,挣扎不开张嘴就狠狠一口咬在陆执年脖底,疼的他瞬间痉挛。 “三郎君!!” 陆家跟过来的下人见状吓坏了,他根本顾不得伤的是什么人,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拦着他的钱绮月。 见陆执年脖子上血流如注,一巴掌拍在宋棠宁后肩上强行逼得她松口。 待到将陆执年拉开时,就见他脖子靠近肩胛的地方已经掉了块肉,那人顿时气急,心底一狠就想朝着宋棠宁下杀手,却不想被人一石头砸在后背上踉跄了下。 本是打算来“偶遇”宋棠宁的傅来庆风一样的席卷过来,满脸怒色地挡在宋棠宁三人身前:“你是什么人,你们……陆执年?!” 他满是震惊地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认出他是谁之后,那怒气更重。 “你们想干什么?青天白日想要谋害人命不成?!!” 陆家那下人被喝问的脑子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开口:“傅郎君别误会,这只是我家郎君与宋小娘子的私事……” “宋小娘子跟你们陆家有什么私事?!” 傅来庆怒道,他扭头看着宋棠宁满脸血跑到宋茹身旁,钱绮月衣衫也被蹭破,气得就破口大骂: “宋小娘子已经跟陆执年退亲,跟陆家半钱银子的关系都没有,你们陆家前脚才当众赔礼道歉说知错悔过,后脚就纵人行凶伤及宋小娘子,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怒道: “宋小娘子是陛下亲赐的宜阳县主,钱小娘子更是尚书之女,你们竟敢光天化日当街行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我……” 那人有些慌了,刚准备解释,就冷不丁感觉一道寒风靠近,不待回神就被重重一击横飞出去。 “女郎!” 杭厉脸上难看的厉害。 他万没想到陆执年和陆家的人会跟到这里来,更没想到自己不过去赶个车的功夫居然就能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看着被宋棠宁搀着满身血的宋茹,气得狠狠一脚就踩在陆执年胸口:“欺辱女娘,你们陆家可当真是好本事!!” 啊—— 陆执年惨叫出声,杭厉用力碾了碾。 就在这时,却听到不远处宋棠宁满是慌乱无措的叫声: “杭厉,快来看看阿茹!” 杭厉顾不得陆执年,将人一脚踹开之后就快步走了过去,待蹲下身时就瞧见宋茹小小的一团团在宋棠宁怀里,疼的不住地抽搐,刚养好不久的小脸也煞白如纸。 也不知是撞到了肚子,还是伤到了骨头,她疼的满头大汗嘴里呻吟,宋棠宁和钱绮月都是急的眼睛通红。 “阿茹好像伤到了,怎么办?”钱绮月蹲在一旁满脸不知所措。 宋棠宁也不敢去碰宋茹,她知晓习武之人大多都会看些外伤,只能急声道:“杭护卫,你先替阿茹看看。” “可是男女有别……” “别什么别,都什么时候了还别,我刚才看到阿茹都流血了,你快帮她看看,是不是伤到了骨头还是哪里……”宋棠宁急声道。 杭厉迟疑了下,见宋茹蜷成一团,疼的满头大汗,他咬咬牙低声道:“小娘子,情非得已,属下冒犯了。” 杭厉低声说了句后,便直接伸手放在宋茹一直弯腰捂住的腹部,待检查完肋骨,又检查脊背,见骨头并未损伤却忍不住皱起了眉:“骨头没事,也未曾伤到要害……” “可是阿茹怎么疼成这样?” “怕是脏腑受了冲撞,得尽快回府去找秦娘子。” 宋棠宁连忙起身:“那走!” 见她想要搀着宋茹起来,杭厉连忙道:“属下来。” 宋茹腹中绞痛,人也晕晕乎乎的,只隐约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了声“得罪了”,然后自己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杭厉抱着宋茹时才发现她轻的过分,忍不住对陆家就更为厌憎:“女郎,陆家的人?” 宋棠宁满眼寒霜地看着先前动手那人:“能废了他吗?” 杭厉二话不说走到那陆家下人身旁,抬脚便踩断了那人手脚四肢,听得惨叫声传来时,他下意识将被惊扰的小姑娘朝着自己怀里搂了搂,而宋棠宁则是走到瘫坐在地上的陆执年身前。 “棠宁……” “啪!” 宋棠宁狠狠一耳光扇在陆执年脸上,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又是一耳光将人打的侧过头去,伸手就抓在他肩胛上的伤口上,手中片刻就鲜血淋淋。 “陆执年,你最好盼着阿茹没事,要不然我跟你们陆家不死不休!!” 不似先前冷漠,那厌憎刺人。 “我往日只觉你高傲自负,如今才知你恶心无耻,我真后悔曾经喜欢你数年,那几年的感情不如喂了狗!” 陆执年踉跄着看着跟杭厉一起急急走远的宋棠宁几人,捂着伤口挣扎着起身。 “棠宁……你别走……” “够了没有?!” 傅来庆横身一挡,一把就将人推开:“你别他妈恶心人了,早前不知珍惜,如今这深情款款的模样做给谁看?!” 之前还觉得宋瑾修是天下第一伪君子,如今一看陆执年简直更胜一筹。 傅来庆满是厌恶地将人推开:“陆执年,你要是还要点脸就别再来纠缠宋小娘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执年满目赤红:“我跟棠宁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来庆堂堂正正:“怎么没关系,宋小娘子是我心仪之人,我倾慕已久,只碍于往日宋、陆两家婚约不敢言说,如今你们既然解除婚约,那我自然可以表达爱慕之情。” “宋小娘子是我思慕之人,只要她点头,我傅来庆便愿意八抬大轿百里彩聘迎她为妇!!” 第136章 情敌上门:未来“大舅哥” “你!!” 陆执年脸上瞬间狰狞,怒视傅来庆:“你敢觊觎棠宁?!” “我呸!什么叫觊觎,小爷这叫正当追求!谁跟你似的,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跟别的女子不清不楚,弄丢了一心一意对你的人,如今又想来吃宋小娘子这回头草,还要不要脸!” 傅来庆满是鄙夷地啐了一声,想高声呵斥让人看清楚陆执年嘴脸,却又怕声音太大给宋棠宁招来麻烦。 眼见着围场里头有人瞧见热闹朝着这边过来,他只能压着嗓音冷嘲:“你以为要不是那破婚约,你能配得上宋小娘子?要不是你出身陆家,你就连宋瑾修那混账玩意儿都比不上。” “陆执年,你们那陆家为着你已经丢尽了脸,好不容易舍了半幅身家挽回一些又被你全都给砸了,我要是你,就赶紧滚回陆家去好好想想今天这事你要怎么跟陆家交代,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身后马蹄声已起,傅来庆转身见棠府的马车已经走远,他也懒得跟陆执年多说,连忙呸了一声后,就赶紧朝外走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陆执年踉跄着站在原地,惨白着脸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哪怕他浑身是血,却半点都没换来那边马车里的人回头。 明明已快入夏,可他身体透凉。 远离了宋棠宁后,那仿佛要将人撕碎的头疼再次侵袭而来,而且这一次比先前几次都要更疼。 身边是已经晕过去是陆家下人,里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陆执年脸色惨白着捂着疼的跳动的眉间,低声喃喃: “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棠宁明明那么爱他,她明明那么爱他的。 不该是这样…… …… 杭厉抱着宋茹回府,宋棠宁和钱绮月也身染血迹瞧着狼狈,在隔壁萧府跟文信侯商谈朝事的萧厌闻言脸色大变仓促起身,一路疾走入了棠府,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督主……” “棠宁呢?”萧厌满眼霜戾。 一旁守着的花芜连忙道:“女郎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钱小娘子也无性命之忧,只是茹娘子被人伤到了,杭护卫抱着回来就找了秦娘子过来,眼下正在里头瞧着。” 铖王妃有孕在身,她们不敢惊动了她,只将人安置在侧院厢房,那堂门前里还隔着一道屏扇,垂下的帘子只隐约听到里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间或还有隐约的啜泣。 哪怕知道棠宁无事,也分辨出那哭声不是属于宋棠宁的,可是萧厌脸上寒霜依旧半丝未褪,反而因为里头那哭声越发杀意弥漫,那双剑眸如缀嗜血让人心摄。 跟过来的文信侯眼见着萧厌神情不对,连忙开口:“到底怎么回事?天子脚下,谁敢伤了宜阳县主?” “是陆家的人。” 杭厉手上染了些血,是先前抱着宋茹时从她裙摆上染上的。 他不知道那小姑娘到底伤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她伤到了哪里,他只记得刚才抱着人回来时,那轻飘飘苍白的仿佛毫无重量的人儿,紧咬着嘴唇忍痛时用力拽着他衣襟的手。 杭厉“咚”地一声就跪在地上:“是属下的错,属下一时大意,以为在京造司围好的地盘上不会有事,结果让陆执年近了女郎的身,还叫他带去的下人伤了茹娘子,请督主责罚。” 萧厌眼神一厉。 跟过来的傅来庆连忙开口:“萧督主,这怪不得这位护卫大哥,实在是那陆执年无耻,纠缠宋小娘子。” 萧厌闻声这才留意到院子里多了个碍眼的东西,他抬眼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 傅来庆头皮一紧,这可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得罪不得:“回萧督主,我方才路过城南,恰好遇到陆家人行凶……” “傅家在城西。” 傅来庆顿时脸一僵,刚想推说他跟曹德江一起,萧厌就堵了他话头。 “曹家在城东,入宫当值也不经城南,傅郎君打哪经过?” 傅来庆:“……” 眼见萧厌眸色越冷,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样,仿佛下一瞬就能被人家兄长打断想拱人家大白菜的猪腿。 好在这时候宋棠宁恰好从里面出来,瞧见萧厌时便红着眼圈:“阿兄,傅郎君刚才帮了我们。” 萧厌扭头,眼神快速掠过宋棠宁全身,见她头发微乱,脸边还有血迹,他抬脚走了过去:“伤到哪了?” 宋棠宁摇摇头:“没有。” 萧厌见她不肯说,眼神越发暗了几分,只抬眼望向宋棠宁身后跟着一瘸一拐出来的钱绮月:“陆执年如何伤得棠宁?” 钱绮月本就气得要死,先前推攘时胳膊腿上全是擦伤,听见萧厌问话,她就忍不住怒骂:“陆执年那个不要脸地跑来纠缠棠宁,还动手动脚轻慢于她,要不是阿茹拼命拦了一下,棠宁名节都能被他给毁了!!” 文信侯闻言惊愕:“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那就是个疯子,听不懂人话,口口声声说他错了让棠宁原谅,棠宁不肯他就抓着棠宁不肯放……” 到底是顾忌文信侯在,周围还有其他下人,钱绮月没敢说陆执年抱了棠宁,还险些亲了她。 可哪怕是这样,她只要一想起那王八蛋差点轻薄了棠宁,就格外气恨: “他死缠烂打也就算了,那陆家的下人居然还朝着我们几个女娘动手,要不是老娘没带护卫非得打烂他的脸!” 傅来庆也在旁说道:“那陆家的人的确是动了手,我亲眼看见的,那人还想动手伤宋小娘子,要不是这位护卫及时赶到,我恐怕也拦不住他。”他悄摸摸地表了功,又没太显露自己。 棠宁想起先前傅来庆的确是挡在她们身前,她在旁说道:“傅郎君也替我们挡了陆家人。” 傅来庆连忙低声道:“宋小娘子不必客气,都怪我去的太迟,否则也不会让陆执年伤了你们。” 棠宁摇摇头:“你能仗义出手,我已经很是感激。” 傅来庆闻言脸颊微红:“那位小娘子如何了,可伤的要紧?” “还好,没伤到要害。” “那就好。” 萧厌站在一旁看着宋棠宁温言细语地跟傅来庆你来我往,傅来庆红着脸那心思藏都藏不住,他眉峰一点点皱了起来,心中生出一阵不愉。 这傅家的小崽子未免太轻浮了,动不动就脸红做什么?! 第137章 萧厌拂过棠宁脸上的血,满是戾气 萧厌心里烦闷,想将人扔出去,到底顾忌傅来庆多少帮了他家小孩儿,可瞧着二人说话却又格外不喜这人轻浮,他只沉声打断了二人对话,朝着钱绮月道:“钱娘子伤的重吗?” 钱绮月冷笑:“重,怎么不重?!” 那陆家的人险些伤了她的脸,她要是不找他们算账我就不姓钱! 钱绮月打从亲爹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是被家中娇养着长大的女娘,深谙遇事不决找她爹,她朝着萧厌就道:“萧督主,你借我个人去钱家,就跟我爹说,我快被陆家人打死了。” 文信侯:“……” 还没等萧厌回话,钱绮月又改口:“不行,这么跟我爹说他肯定先来找我,回头陆家人找到借口肯定推赖,还是我自己回去我爹才信。”她看向宋棠宁,“棠宁,我先回去找我爹,明儿个再来找你和阿茹。” “阿月姊姊……” 宋棠宁刚开口想说话,那边钱绮月就已经风风火火的朝外走了。 宋棠宁顿时着急:“阿兄。” 萧厌原是想开口派人送钱绮月回去,只是瞧见杵在一旁格外碍眼的傅来庆,突然开口: “傅郎君,今日多谢你仗义出手帮了棠宁和钱小娘子,只是眼下府中有事本督不便外出,陆家的事又得有见证之人才可取信于人,可否烦你送一送钱小娘子,顺道与钱尚书他们说一遍今日之事?” 未来“大舅哥”的吩咐,傅来庆哪敢不从。 傅来庆连忙说道:“当然没问题,我定然一五一十的告知钱尚书他们!”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宋小娘子,我就先走了。” 宋棠宁柔声道:“多谢傅郎君。” 傅来庆张嘴还想回句什么,萧厌就在旁凉飕飕地道:“傅郎君,钱娘子已经走远了。” 傅来庆闻言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转身就朝外跑去。 萧厌看向一旁:“花芜,照顾好你家女郎。” “阿兄…”宋棠宁红着眼抬头。 萧厌原是顾忌外人在场,不愿太过亲密叫人误会,可是看着眼前小姑娘神色苍白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拂掉她颊边沾染的血迹。 “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他垂眼看了看指尖血迹,转身眸色已冷。 “来人,集结黑甲卫,去陆家。” 文信侯眼见着萧厌直接大步离去,浑身杀气凛然,他脸上神色变化。 完了,这事闹大了。 …… 钱绮月出了棠府见到傅来庆出来时,错愕了瞬,可当听他说是萧厌吩咐让他去钱家“作证”的时候,钱绮月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棠府的下人准备了马车送二人回去,待到马车到了钱家门前时,钱绮月拦住了想要下车的傅来庆。 傅来庆疑惑:“钱娘子,怎么了?” 钱绮月突然就伸手解了珠钗,伸手去扯衣袖。 傅来庆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见他满脸防备恨不得贴在马车边角,钱绮月毫不客气就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傅来庆顿时讪讪:“那你这是……” “我要好是不惨些,陆家怎么倒霉?” 钱绮月说话间将袖口扯的大了些,露出那破了皮瞧着有些血淋淋的小半截胳膊,然后伸手将发髻揉乱了些,抹了点血在自己脸上,又往身上蹭了些后,这才朝着傅来庆说道: “陆家的人敢打老娘和棠宁,我要是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我就不姓钱,你等会儿进去之后记得跟我爹有多惨说多惨,要是实在不会说就搁一边儿站着,我说话你附和就成,别坏我的事儿。” 傅来庆目瞪口呆:“可是你这……” 是不是太过了? 钱绮月那张艳若芙蓉的脸猛地一扬:“我这什么?你有意见?” 她丹凤眼里满是凶色,俏白的小脸威胁看他,仿佛他一句话说错就能揍他。 傅来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没什么没什么。” 钱绮月这才轻哼着用力揉了揉眼睛,等眼圈红起来后,眼尾微垂时眼泪快速浮了上来,下一瞬她变得委屈至极,“唰”地拉开帘子后,就一气呵成地跳下马车踉跄着大哭地朝着钱家大门前跑了过去。 傅来庆:“……” 这钱家女娘是要整死陆家。 “四娘子?”钱家的人瞧见钱绮月时都是吓坏了:“您是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 “我……呜呜呜……我差点被人打死了,要不是傅郎君救我,我……” 钱绮月平日里是不哭的,哪怕天大的事也难得掉回眼泪,可此时她满身狼狈捂着脸一个劲的掉眼泪,胳膊上还瞧着血淋淋的,钱家那些门房顿时更慌了,觉得这天怕是都要塌了下来。 他们连忙一边哄着将人护迎了进去,一边让人去找钱夫人和钱尚书他们,而傅来庆也是满脸麻木地跟着前面哭得“好不可怜”的钱绮月一起,被钱家那些下人拥簇进了钱家。 钱宝坤夫妇来的很快,身后还跟着钱家三位兄长,见到钱绮月那模样时,几人心都跟着停了一下。 待听到钱绮月哭着说被陆家人欺负时,钱家几人顿时就炸了。 “是陆执年欺负了你?”钱家大哥厉声问。 钱绮月抽噎:“不……不是,他只是冲上来拉着我和棠宁,还,还动手动脚,我和棠宁挣扎不开,宋家的小妹妹想要救我们伤了他,是陆家下人见他受伤才打了我们……” “好一个陆执年,那个混账东西!!!”钱家老二气得脸铁青。 钱家三哥也是呼吸急促,满眼怒色:“陆执年抓你干什么,怎么着,他们陆家丢了荣家那亲事,就想要迫我们钱家应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婚约,好替陆家挽回颜面不成,他居然还敢对你动手动脚?!” 钱宝坤虽然也是急怒,可是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他忍不住看着钱绮月沉声道:“陆执年当真动你了?” 钱绮月哭声道:“我难道还会拿这种事情说谎,你们要是不信问傅郎君,他亲眼看到了!!” 钱家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傅来庆。 傅来庆压力山大,张嘴刚想说话,就见钱绮月背着其他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避重就轻。 “陆执年的确是伤了钱小娘子,陆家下人动手也是真的,当时萧督主手下的人也在,还废了陆家的人。” 他说话时有些心虚,可转瞬又觉得他也不算是说谎吧,陆执年的确是“碰”了钱绮月,二人推攘时陆执年还动了手,至于钱家人怎么理解这字眼那可怪不得他。 钱绮月捂着脸哭了起来:“爹,你要替我做主,不然我以后没脸做人了。”弄不死陆执年,她怎么去见小海棠? 钱宝坤怒气冲头:“好,好的很!!” 好一个陆家。 好一个陆执年!!! 真当他这些年不与人争执就是好脾气了?! 居然敢欺负到他闺女头上!! “阿月跟你娘留在府里,你们三个,带着府里的下人,跟我去陆家!!” …… 第138章 先礼后兵?我是你爹! 白日里陆家的热闹才刚看完,各处闲话尚未说尽,京中一些还沉浸在八卦里的人就突然发现枢密院中黑甲卫大批涌了出来,凶神恶煞地朝着城东权贵之地集结。 上一次这般大的动静时,宋国公府没了,再上一次,一位三品朝臣被抄了家,这次再动不少人都是心神一颤,悄悄派人远远尾随在那些黑甲卫身后。 当看到那领头一身绯色襕衫,清霜如月的萧厌径直朝着陆家聚集之地去时,尾随的人都是脸色微变。 这萧督主不是刚从陆家剐走了一层皮,这气势汹汹的是来干什么? 钱家离陆家本就近些,两家都在城东一片,加之钱家下人集结更快一些,黑甲卫没到之前,钱宝坤和钱家三个儿子就领着四五十个壮汉先一步到了陆家门前。 钱家二哥脾气最为暴烈,瞧见陆家大门就怒声道:“给我砸!!” “你们什么人…哎,你们干什么?” “你们……” 陆家那几个门房见状都是大惊,急忙上前就想要阻拦,见着那些人拿着棍子就朝着他们挥过来,一群人被打的顿时惨叫出声,而钱家人更是趁机踹开了陆家大门。 钱家大哥站在门前厉声道:“全都进去给我找那个姓陆的,除了陆崇远和陆家那位老夫人,其他人敢拦,就给我打!” 钱家那些护卫都是从岭南族中带进京的,对钱家格外忠诚不说,因着钱家如今只有钱宝坤这么一个身居朝中要职的“独苗苗”,且十年户部尚书庇护族中上下,派来保护他和妻儿的也尽都是钱氏一族个中好手。 那些人身材或是魁梧,或是灵便,手中拿着竹竿木棍冲进陆家之后,见着有人阻拦便一棍子挥过去,既不伤人要害性命,又能暂时“废了”那些人。 等钱家哥三一路打到陆家前堂,几乎都砸了小半个前院,陆家今日早就精疲力尽的那些护卫才匆匆赶来。 瞧见躺了一地的下人,那院外的哀嚎声刺得陆钦脸铁青:“哪来的混帐东西,居然敢来我们陆家撒野?!” 陆肇也是气怒:“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陆家……” “我是你爹!” 钱家二哥气恨陆执年,自然也迁怒陆执年他爹,他平日里最是喜欢“欺负”钱绮月,也喜欢逗着这个妹妹玩,嘴巴贱起来能将钱绮月气得跳脚,可那也是逗着玩而已,他是绝不准允旁人动他宝贝妹妹半个指头。 他挥着棍子“砰”地一声就打翻陆家桌上摆着的名贵白瓷:“叫陆执年那个狗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陆肇心口一滞。 陆钦则是猛地沉了眼。 又是陆执年!!! 又是他! 陆肇瞧着眼前衣着精贵瞧着不像是普通出身的年轻人,特别其中有两个还看着有些眼熟,他连忙压着气说道: “你们是谁家的郎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儿这段时间一直不在府中,也绝无可能做什么得罪几位的事情……” “我们当然知道他这段时间人在诏狱!” 钱家三哥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你们陆家嫡子犯事,擅闯封禁之地被抓进诏狱,挨了陛下杖责的事情,满京城谁不知道?” “你!”陆钦大怒。 陆肇也是被讽刺的气急,可是陆家刚出过事情,陆崇远也被气病好不容易才歇下,眼下陆家经不起波荡。 他拦着陆钦皱眉看着钱家兄弟三人:“你们既然知道,那又来找三郎做什么?” “当然是打断这个无耻卑鄙贱人的狗腿!”钱家二哥冷笑。 陆肇被骂的一怒:“我好好与你们说话,你们若再这般口出秽言,就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陆郎令想要对我们怎么不客气?” 一直未曾开口的钱家大哥冷然开口:“你们陆家教子不善,折辱宜阳县主在前,犯禁在后,宜阳县主看在陆家献书且退了婚约的份上才高抬贵手让陆执年暂时出来,可他刚一出狱,就当街拦着宜阳县主和我妹妹,对她们动手动脚百般冒犯。” “你们陆家下人敢打伤我钱家嫡女,当街险些击杀荣氏女娘,陆郎令难不成想像是你们那位手下之人一样,将我们兄弟三人也击杀在陆家不成?” 钱…… 陆肇看着冷眼说话的青年,陡然就想起了他是谁:“你是钱尚书的长子,钱青冉?” 钱家大哥钱青冉抬眼:“劳陆郎令记得。” 陆肇脸色瞬时难看,钱青冉在京中不算有名,概因他与其他世家子和官宦子弟不同,虽然早早入仕却未曾选择留在京中,反而二十出头的年纪便主动选择了外放。 京中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可是陆家却是知道的,只因为他在任之地政绩显著,陆崇远曾经跟他说最多两年等到这人回京之后,入朝必会成为新贵,他倒是知道钱青冉前些时候因有事上禀回京了一趟,却未曾见过他人。 可如今听到钱姓,再看他身旁那两个满眼怒色稍显年轻的少年郎时,就认出这是他曾远远瞧过的钱家另外两位郎君。 若是旁人敢这般闯进府里胡乱打砸,甚至指着他鼻子骂陆执年轻薄他们家女娘,他还有可能不信,可这是钱家人,说的是钱家女娘清誉,他们怎么可能拿着此事儿戏。 陆肇脸色微白低声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三郎跟钱小娘子并不相识……” “狗屁的误会!” 钱家二哥抓着棍子:“我妹妹满身是伤被人送回来,那荣家女娘更是浑身是血被人抬回去的,你跟我说是误会?赶紧叫陆执年给我滚出来,我今天不打断他的狗腿,我就不姓钱!” 钱家三哥也是怒道:“把人交出来,现在!” 陆肇张嘴急声道:“他不在府里……” 钱家三哥冷笑:“你骗鬼呢?他不在陆家还能飞了不成,我看你们就是仗着自己是世家,就欺辱我们钱家女娘,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们钱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钱家二哥扭头:“大哥,你跟他们废话什么。”他朝着身后跟着的那些钱家下人就怒道:“你们给我砸,陆家不把人交出来,就给我砸了他们家。” 说话间,钱家二哥就率先动手,一棍子打翻身侧桌上另外两处瓷器。 钱家其他人也都跟着纷纷动手,手里的竹竿木棍挥舞时,尽皆朝着屋中那些东西砸去,陆家本就是世家之首,又自恃无人敢闯,作为最为显眼,来人又能第一眼瞧见的地方,这整个前堂之中摆着无数名贵物件。 瓷瓶,杯盏,墙画,玉栏…… 入目所见,皆成破烂,陆家那些下人眼见着钱家人打砸的厉害,连忙围拢上前,陆钦看的心口都滴血:“拦住他们,快点拦住他们!!” “别伤人!” 陆肇急急说了一句,钱家上门寻衅是错,可是陆家更是有错在前,要是伤了钱家这三个儿子这事情陆家就吃亏吃定了,而且闹大起来,陆、钱两姓更是再无修好可能。 只可惜,他话说的太晚。 钱家二哥、三哥跟疯了似地朝着内院闯,陆家下人阻拦之间两边有了摩擦,在钱家二哥一棍子险些打在陆家其中一人面庞上时,那人条件反射抽剑就朝着钱家二哥砍了过来。 那差点击中面庞的棍子突然停了下来,钱家二哥咧嘴一笑,旋身避开要害就朝着那剑上撞了过去。 “不要……” 唰! 钱家二哥被一剑砍在了侧臂上,瞬间血流如注,他就势捂着胳膊朝着地上一倒,嘴里跟着惨叫了一声。 “二哥!” “青羽!” 钱家大哥和三哥顿时围拢上前,那些钱家下人也不打砸了,满是警惕地退回了自家主子身边,然后满是警惕地看着陆家那拿着剑满脸懵逼的人。 陆肇见了血脸色漆黑:“谁让你动剑的?” “是他们……” “啪!!” 陆肇一耳光打断了那人辩解的话,气得简直想要杀人,他刚想要上前安抚钱家三兄弟,想要说请大夫替人看伤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好一个陆家,好一个世家之首,这是欺辱我女儿不成,又想杀我儿子?” 陆肇抬头,就见钱宝坤站在院前,而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黑甲卫朝着院子里面涌了进来,不过片刻就侵占了整个陆家前院,而最让他心惊胆战的则是踩着褐色鹿靴,满面煞气走进来的萧厌。 “钱尚书,这是误会……” “误会?是你们陆家子当街欺辱女娘是误会,还是你们想杀我儿是误会?”钱宝坤再无半分往日和煦。 陆肇张了张嘴:“钱尚书……” “你跟他们说什么,你没看出来他们今日就是来找我们陆家麻烦的?”一旁陆钦冷凝着眼打断了陆肇还欲辩解的话:“钱宝坤,你虽是户部尚书,却无权纵子擅闯陆家,你该知道擅闯中书令府邸该当何罪。” 萧厌在旁淡然:“闯又如何?” 陆肇忍不住气怒:“萧厌,你想出尔反尔?!” “你想要陆家做的事情已经做完,那些藏书你也已经全都拿走,我陆家丝毫未曾反驳外界之言捧着宋棠宁到了高处,你答应过我父亲先前之事就此罢休,如今还带黑甲卫闯入陆家是想干什么?” “先前事,的确了了,现在办的是另外的事。” 萧厌抬眼时满目肃寒:“本督早就说过,谁为难本督家的小孩儿,本督主也不好叫他太开心,只可惜,你们陆家人不长记性。” 陆钦在旁紧捏着手心压着心头怨憎,哪怕性情偏执也知道不能将钱宝坤推到了萧厌那边去,他虽恼怒陆执年一再惹事,可也知道眼下不能让钱宝坤跟萧厌联手。 陆钦沉声说道:“钱尚书,你当真要与萧厌一起为难陆家吗?” “陆家跟令嫒的事情不管真假,陆家稍后查证清楚都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可是如今你与萧厌同来,还纵容钱家三位郎君与黑甲卫一起擅闯我陆家,若是陛下知道……”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钱宝坤就是个不惹是非的墙头草,他这些年能稳坐户部尚书的位置,就是因为他从来不掺合朝中那些不该掺合的事情,也不靠拢任何人。 黑甲卫固然是安帝枭犬,可若户部与其搭上关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陆钦笃定了以钱宝坤往日谨慎的性子定然会退去,可谁想,钱宝坤闻言却是讽笑了声:“小陆大人好厉害的一张嘴,这就是想要给本官跟萧督主安个勾结的帽子?” “只不巧,我来陆家之前,进宫了一趟。” 陆钦和陆肇都是脸色一变,萧厌也不与他们多做废话,只突然抬手曲指轻挥:“打折他的腿。” “萧厌你敢……” 黑甲卫一拥而上,陆钦尖利叫出声。 陆家那些下人见状想要阻拦,根本不是黑甲卫的对手,而且有了钱家二哥的事情在前,谁也不敢动了刀剑,只片刻沧浪就到了陆钦面前。 “你想干什么,萧厌你个疯狗,你敢伤我陆家不会放过你……” 啊!!! 沧浪一剑柄就打在陆钦腿骨上,就听骨头仿佛都碎裂的脆响之后,陆钦惨叫着“砰”地一声跪摔在地上。 “二弟!”陆肇神色大变想要上前。 沧浪却是反手一胳膊撞在陆肇麻经筋上,将人毫不费力地推开:“陆郎令还是别靠近的好,否则若伤了你,小人不好跟督主交代。” 与温和声音不同,他抬脚就重重踩在陆钦小腿上,就见刚想爬起来的陆钦再次跪下去后疼的狰狞惨叫。 “小陆大人,实在抱歉,这自古都有子债父偿,兄债弟还的道理,陆执年伤了我家女郎,陆郎令官居高品不能废他,就只能你来代劳了,谁叫你这个大人跟个废物似的。” 沧浪脚下碾了碾, “下次别再威胁我家女郎,督主会生气。” 陆钦只觉得骨头被踩着的刺疼,整个人想要挣扎不能,可满是桀骜的他哪怕疼的冷汗直流,嘴里也不肯服软,反而满是秽语。 “什么督主,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靠着谄媚圣上才爬上高位,他这么护着宋棠宁,该不会想要豢养脔宠……” 啊—— 尖利惨叫骇的钱家父子都是一哆嗦,却见萧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刃。 染血的剑尖伴随着半只落地的耳朵,直接指着陆钦双腿之间。 “本督没听清楚,小陆大人再说一次。” 第139章 萧厌废了陆钦命根子 陆钦嘴里叫嚣几乎瞬间止住,缩着双腿就想避开,谁知利刃一抬,只听布料刺啦一声,陆钦腿间透凉,那要害之上甚至隐约带着一丝刺痛,他脸色惨白着僵着身形一动不敢动。 “本督的话,听不到?”萧厌冷眸微垂。 “我……” 陆钦想要强撑不肯服软,可是要害上刺痛让他心惧,可要服软却又拉不下脸来,周围那么多陆家下人看着,他要是跟这阉狗低了头,往后还怎么在府里立足,外间人会怎么看他? 萧厌扬唇:“看来小陆大人是听不懂人话。” “萧厌,你……啊!!!!” 陆钦一句话没说话就陡然惨叫出声,却是萧厌手中薄剑陡然朝前刺了进去,旋手一转,鲜血飙溅时仿佛有一团血肉被甩飞了出来,径直落在了刚匆匆赶过来的陆崇远脚下。 陆钦满是惊恐叫的尖叫响彻整个陆家前院,陆崇远厉道:“萧厌!!” “陆中书来了?” 萧厌扭头看向短短几日就像是老了一大截的陆崇远,剑尖落在陆钦上衣上蹭了蹭,那仿佛如在自家后花园砍瓜切菜肆意的样子让的钱家父子四人都是莫名一冷,下意识并拢双腿。 一旁的陆肇根本没看清楚那被甩出去的一团到底是什么东西,只以为萧厌当真送了陆钦当太监,他脸色惨白地惊恐道:“父亲,萧厌废了二弟,他,他废了二弟命根……” 陆崇远看着脚下一团血肉差点晕过去,陆家二房的儿子也是脸煞白。 萧厌扬唇:“陆郎令可别胡说,本督虽是太监,却不擅长宫刑,陆郎令若是有兴趣入宫,本督手下是有能人,保证让你不留余根。” 陆肇僵住,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萧厌剑尖一扬,落在惨叫的陆钦另一条腿上。 “不过这凌迟,本督还是熟的。” 他淡笑了声,如坠深雾,凤眸摄人:“小陆大人肤白肉嫩,不像本督不男不女经不起折腾,想来你应该是能多剐几次。” 言落剑起,那肉如薄片掀飞。 血染衣衫之时有浑浊液体自腿间流出,陆钦出身高贵何曾受过这等疼,他满是凄厉的叫着,哪还顾得先前的污言秽语惦记着颜面之物,只满脸是泪的惨嚎着。 “我错了,我错了……父亲,父亲救我!!!” 陆崇远只觉得手都在发抖,既是因为萧厌未曾伤及陆钦命根,也是因他敢在陆家伤人,他深吸着气不去理会惨叫的陆钦,只看着萧厌一字一顿:“萧督主带黑甲卫过府,可有圣旨?” “锁拿谋逆逃犯,需何圣旨?” 陆崇远脸色瞬变。 萧厌眸色冷淡:“宋国公府宋鸿勾结逆贼,收容罪逆之后已经查实,经宋家之人检举,陆家三郎陆执年对此早就知情,却隐瞒不报替其遮掩,罪不容赦。” “本督依律捉拿逃犯,黑甲卫行搜捕之权,陆中书,你也是陛下肱骨三朝老臣,可莫要像是小陆大人这般不知好歹行犯上之举,妄图阻拦本督捉拿罪逆。” “你!” 陆肇怒目而视:“父亲,他说谎,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带人闯进府中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二弟根本没有拦他,是他上来就朝着二弟动手……” 沧浪在旁嗤道:“陆郎令可别冤枉我们家督主,我们督主只是依律捉拿逆犯,若非陆家上下手持利器言行反抗,更口出秽言侮辱督主,我家督主这般温和善良之人怎会轻易动手。” 陆肇差点一句放你娘的屁,萧厌温和善良,他善良个鬼!他怒道:“众目睽睽,他打伤我二弟,岂能由你们信口雌黄?!” “众目?”萧厌回头。 钱宝坤淡声道:“本官来的晚,什么都没看到。” 钱家大哥钱青冉面不改色:“萧督主依照规矩入府,是陆家冒犯在前,我亲眼所见。” 钱家二哥和三哥齐刷刷点头:“我们也看到了。” 钱家二哥钱青羽还不忘添油加醋,神情愤愤:“我们今日因妹妹受辱前来跟陆执年算账,怎料陆家仗势欺人竟想害死我们,若非萧督主带人来的及时,我怕是都已经没命了。” “我们亲眼看到萧督主带着黑甲卫入内只是为了锁拿陆执年,是陆家人上前阻拦,陆二爷污言秽语辱及萧督主,妄图栽赃萧督主才被萧督主制住,此事钱家上上下下都能作证,陆郎令可别想冤枉了萧督主!” 钱宝坤横了自家二儿子一眼:让他说,没让他这么能说,仇恨萧厌拉着就行,他上去招什么?! 萧厌倒是被钱青羽给逗得笑了声,抬眼看着脸色乍青乍白的陆肇:“所以陆郎令口中的众目睽睽,是指的你和陆钦,还是你们陆家的这些人?” “本督跟陆家虽有旧怨,但这般栽赃,陆郎令过了些。” “你……你们……” 见他们青天白日,颠倒黑白,众口铄金反咬他一口说他栽赃,陆肇气得险些没背过气去,急声道:“父亲,他们说谎,二弟你说句话啊,是萧厌伤你……” “够了。” 陆崇远怎会看不出来萧厌跟钱家的人是在睁眼说瞎话,萧厌和钱宝坤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搅合到了一起,让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钱家居然为了萧厌跟陆家为敌。 他打断了陆肇还想要争辩的话,只满是寒色看向萧厌:“那现在萧督主还想如何?打杀了陆家其他人?” 萧厌见陆崇远不受激,哂笑了声,果然这老奸巨猾的狐狸远不是陆肇这些蠢货能比,他收回抵在陆钦腿上的剑,剑尖“不小心”又带起一片血痕,听着陆钦惨叫,他只手中一震。 那薄剑之上的血迹便瞬间落地,剑上纤尘不染。 “陆中书别说笑,本督最讲规矩不过,烦陆家交出逆犯,本督立刻就走。” 陆崇远看向陆肇:“人呢?” 陆肇急声道:“父亲,三郎不可能是逆犯,他根本不知道那宋姝兰的事情,更不清楚宋国公府私秽,萧厌,你就算要害我儿也该找个合适的理由,宋国公府那般隐秘的事情怎会告知旁人?” 萧厌扬唇:“旁人自然不会,可满京城谁不知道,陆三郎君往日与宋瑾修交好,二人私交甚笃,无话不谈,宋家上下入狱之后,陆三郎君还念念不忘旧友,夜探宋国公府?” “你!”陆肇满脸急怒:“所有人都知道我儿跟宋瑾修早就决裂……” “那是在宋家出事之后,陆三郎君眼见宋国公府无出头之日,为保己身,不惜跟宋瑾修割袍断交,可在此之前,他三五不时出入宋国公府,更与逆犯之女往来密切,同去?山,泛舟游湖。” 萧厌说话时声音不重,可每一个字落下时都让陆肇辨无可辨。 “宋瑾修亲自指认,宋家之事陆执年皆知,且早就知晓宋姝兰身世有异非宋家二房之女,却替其遮掩妄图瞒天过海,虽不及宋鸿勾结逆贼罪孽滔天,却也是戴罪之身。” 一旁沧浪自袖中抽出一张小卷纸,上前递给陆肇:“这是罪人宋瑾修亲笔所写供状,陆郎令过目?” 陆肇一把夺过,展开就见里面清隽字体。 他是见过宋瑾修的字的,自然认得这字迹的确是宋瑾修的,可是当看清楚里头宋瑾修是如何“指证”陆执年,他气得浑身发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东西就被沧浪拿了回去。 “陆郎令小心些,这可是证据,弄坏了小人还得去狱中找宋家大郎重新写。” 沧浪拿着那“证据”递给萧厌。 萧厌淡道:“陆中书可要过目一下?” 陆崇远紧拧着眉心,宋瑾修反咬陆执年一口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他看了眼暴怒不已的长子,沉着眼说道:“三郎呢?” “父亲……”陆肇目光闪烁。 “我问你,三郎人呢?!”陆崇远声音更沉:“你不是去狱中接他?” “我……”陆肇紧抿着嘴角:“我是去了诏狱接他,可是从狱中将人接出来后,他就为着宋棠宁的事情跟我起了争执,我一时动气跟他吵嘴了几句,所以……” “所以你就由着他没回府?” 陆崇远的喝问让得陆肇神色讷讷,也到了这时候,陆崇远才明白为什么本该回府的陆执年居然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不止招惹来了钱家的人,更是让得本该松手放他出来的萧厌出尔反尔,亲自带着黑甲卫上门,还这么对陆钦。 “他去了哪里,你派谁跟着?”陆崇远怒道。 陆肇张了张嘴:“我……” 见他说不出话,陆崇远就心中更冷:“你就没派人跟着?” 一旁跟过来的陆荣眼见着情势不对连忙急切开口:“有的,郎主,大爷派了琴安跟着三郎君的……” “其他人呢?” 陆荣也被问的噎住,陆肇更是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陆崇远见状就知道陆肇压根就没管陆执年,那琴安怕还是陆荣私底下派过去跟着的,否则陆肇不会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他顿时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喉间更是弥漫着腥甜。 往日他从没觉得长子这般蠢过,蠢的简直无可救药!! 陆崇远死死咬牙压着眼前晕眩,说话时嘴里带着淡淡血腥味道,狠狠瞪了陆肇一眼后,这才强压着怒气扭头看向萧厌。 “萧督主也听到了,陆执年不在府中。” “是吗?本督怎知陆郎令是不是爱子情切,与陆中书联手作戏给本督看?” “那你想要如何?”陆崇远寒声道。 萧厌扬唇:“既是捉拿要犯,那自然搜过才知道在不在。” “你敢?!”陆崇远怒不可遏:“这里是中书令府,不是你们枢密院能撒野的地方!” 萧厌闻言轻笑了声:“那陆中书都这么说了,本督总得试试敢不敢撒野。”他神色陡然冷了三分,朝着身后一挥手,“带着人进去好好的搜,记得搜仔细了,好好瞧瞧陆家三郎在不在。” “这陆家上下金贵,除了陆家三郎,其他人不准擅动,还有记得别碰着陆家什么贵重物件儿,免得陆中书怪罪。” 沧浪笑眯眯应道:“是,督主!” 黑甲卫如蜂拥一样朝着陆家里面涌了进去,别说陆崇远气得差点倒过去,就连陆肇他们也都是脸色大变。 世家府邸向来隐秘极多,里头藏着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也不知道多少,虽说一些极为隐晦的东西大多都提前收好藏了起来,可就算是留在表面的也不能示于他人,更何况这府里上上下下光是主子就有好几十个,谁能保证他们手中没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若真让这些黑甲卫进去搜一回,那恐怕真要出滔天大祸了。 “拦着他们,快拦着他们!!!” 陆崇远也失了往日沉稳,尖声厉道。 陆家下人都是纷纷上前阻拦,只可惜先前钱家三兄弟大闹府中时就已经打“废”了好些人,如今留下的那些人根本就挡不住如疯犬觅食的黑甲卫,眼见着那些人转瞬就进了后院,陆崇远满目晕眩,嘶声厉吼。 “萧厌,老夫定要圣前弹劾你肆意妄为,欺辱陆家!!” 萧厌扬唇:“去吧,本督等着。” …… 黑甲卫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得陆家所有人都吓得惊恐至极,只不过片刻后院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眼见着萧厌手下的人犹如狼入羊群,陆崇远更是脸色煞白气得险些没命。 钱宝坤绷着下颚脸色僵直,扭头看着萧厌压低了声音:“萧督主,你不是跟本官说过,只是教训一下陆家的人?!” 萧厌侧头扬眉:“本督说过吗?” “你……” 钱宝坤嘴唇抖了抖,想起刚才在门外遇到萧厌时这人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钱小娘子今日受辱是受棠宁拖累,本督甚是愧疚,愿与钱尚书一起替她们跟陆家讨一个公道。” 他满心以为萧厌当真只是来替宋棠宁和钱绮月“讨要公道”,顺带着出出气的,所以才跟着萧厌一起进来。 哪怕他带着黑甲卫进来,直接打断陆钦的腿,他也只觉得爽快,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萧厌要的从来都不只是泄愤而已,他居然是想要趁机抄了陆家的底,这狗贼是想要拿了陆家。 钱宝坤看着言语晏晏的萧厌,险些骂出声来。 这奸诈的死太监。 他要坑死他!!! 第140章 萧厌的嘴,骗人的鬼 陆家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黑甲卫大搜陆家时,后院惊怒惧怕交织,尖叫斥骂声更是此起彼伏。 谁也没有料到萧厌真敢有胆子带人搜陆家,而那些黑甲卫进了陆家后院之后“不小心”打砸的东西更是闹出极大的动静。 沧浪和缙云丝毫未做停留,入内就各自朝着偏角方向急掠而去,转瞬不见踪影。 盏茶时间后,二人再次现身时彼此对视一眼。 “如何?” “找到了。” 沧浪脸上露出遗憾:“只可惜时间太短了,来不及仔细去探。” “没关系,只要找到了地方就行。”缙云说话间看了眼周围乱糟糟的人群,低声说道:“陆城安那边应该带人赶来了,其他几家的人估计也快来了。” 陆城安是陆家旁支的人,也是陆家唯一一个走了武将路子的人,他们来陆家之前特意让人绊住了他,加之世家那边有冯秋荔拖延,才能叫他们顺利进了陆家。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些人也应该快来了。 缙云朝着沧浪道:“让兄弟们撤。” 沧浪点点头后,就自怀中掏出一枚玄色鹰骨哨来,置于嘴边吹响之后,原本分散于陆家各处的黑甲卫顿时朝外集散。 “撤!” 黑甲卫风卷残云离开,徒留陆家惊慌失措的族人,缙云二人返回前院之后,迎面就朝着萧厌说道:“督主,陆家三郎不在府中。” “可搜仔细了?” “搜仔细了,整个陆家都不见他身影。” “那看来是本督误会了陆家了。” 萧厌脸上霜色消退,抬眼望向陆崇远父子三人时,说的话差点将人气死。 “陆三郎君既然不在府中,陆中书怎么不早说,累的本督险些与你们生了误会,不过说起来这都怪你们陆家教子不善,若非那陆三郎君再三生事,本督也不会大动干戈。” 陆崇远气的一哆嗦:“你……” 这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狗贼!! 萧厌看着脸煞白想要骂人却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不来的陆崇远,体贴劝慰:“陆中书也不用这么愧疚,毕竟陆家枝繁叶茂,难保不会出一两个不肖子孙,往后好生教养规劝着就好。” “如今既知那逃匿之人不在你们府中,本督就带人去别处寻了,若几位瞧见贵府三郎君的身影,烦请将人押送回诏狱,免得回头他再惹出是非来,累及陆家上下。” 萧厌说完之后,完全不看差点气晕过去陆崇远,只扭头看向钱宝坤。 “钱尚书,本督还有公务在身,得回宫跟陛下复命,你若是有事要跟陆中书他们商谈,那本督就先走一步?” 钱宝坤:“……” 艹,这过河拆桥的死太监!! 来之前一口一句“本督与钱尚书一起”,现在就想要“先走一步”?! 钱宝坤又不是蠢货,他是想要替钱绮月讨要公道,也想要收拾陆执年,可是到了这会儿他怎么看不出来自家闺女十之八九根本没被陆执年“欺负”。 她估摸着是想替宋棠宁出头,多少也被陆执年冲撞动了气,结果萧厌这狗东西不做人,直接将他和钱家拉进了屎坛子里。 眼下祸事闯了,陆家也得罪死了,光看陆家上下满是狰狞的样子,钱宝坤都怀疑萧厌要是真撇下撇下他跑了,他能被陆崇远给生吞活剥了。 况且这死太监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转身就想甩了他跑路,他想的倒美!! 钱宝坤连忙开口:“本官的确有事要与陆家讨要公道,可府中犬子冲动妄为擅闯陆家也是事实。” “本官向来都讲规矩,绝不容他们胡来,正巧萧督主要入宫,本官也带着他们去跟陛下请罪,至于陆家三郎欺辱小女的事情,择日再另行清算。” 萧厌挑眉:“钱尚书是要与本督一起?” 钱宝坤脸皮子抖了抖:“自然。” 萧厌轻笑了声:“那就走吧。” 萧厌说完之后便率先朝外走去,陆崇远气怒至极嘶声道: “拦着他们,给我拦住他……” 唰! 一道寒光擦着陆崇远耳边径直飞过,瞬间打断了他嘴里的话。 陆崇远耳边头发被斩断了一截,纷纷扬扬朝着地上落去,而他头顶原本束起来的冠也应声落地,已染霜白的头发凌乱贴在脸上。 “父亲!”陆肇惊骇出声。 陆崇远披散着半边头发,抬眼对上萧厌回首时冷陌眼神,脸上也是忍不住发白。 刚才那一下若是再歪上半寸,那钉进身后梁柱上的长剑,刺穿的就是他的脑袋。 萧厌收回目光:“走吧。” 陆崇远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唇微抖愣是没有再继续开口,而陆家那些下人眼见着主子不出声,面面相觑片刻愣是没有一个人动弹,任由萧厌自一片狼藉之中扬长而去。 眼见萧厌走了,钱宝坤连忙就朝着一旁三个儿子使了个眼神:还不快走,等什么呢?! 钱家三兄弟一激灵,忙不迭带着那些个钱家下人跟了出去。 沧浪则是伸手将梁柱上的长剑取了下来,领着黑甲卫的人跟在后面离开。 等到陆城安和其他几大世家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赶过来时,陆家大门歪斜,往里时一路都是狼藉。 那本是华贵的前厅被砸的稀烂,院中花草也像是惨遭蹂躏之后四处东倒西歪,陆家下人呲牙惨叫,彼此扶携着一瘸一拐满是狼狈。 “郎主。” “陆公!!” 外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涌了进来,满是惊惧以为陆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谁知道走到院里就齐刷刷的呆住。 只见院中陆崇远惨白着脸站立不稳,呼哧喘着气时身形狼狈,而他身侧被人搀扶着从地上起来一半的陆钦,大腿根上全是血迹。 在他站立的地方,那滩血水旁边还掺杂着一滩可疑的浑黄水迹,满是腥臊。 “……” 陆钦本就疼的面色狰狞,被众人直盯盯打地看着自己裆下,再垂头瞧着那滩水迹。 他登时怒气攻心,又羞又恼之下双眼一翻,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原本扶着他的人伸手想要去抓时一时没抓稳,陆钦整个人径直倒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血迹混着水迹溅射开来。 唰—— 原本冲进来的那些人齐刷刷地后退了半步。 陆肇:“……” 看着鞋面被溅上的血迹,恨不得也跟着晕过去。 …… “萧督主好心思。” 钱宝坤跟着萧厌从陆家出来之后,就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萧督主想要借机对付陆家,为何不提前跟本官说一声,也好让本官有个准备?” 萧厌侧头:“钱尚书说什么?”他凤眸轻扫时,眼底酝着浅笑:“本督不过捉拿逃匿要犯,何曾对付谁人?” 钱宝坤:“……” 你他妈要不要脸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又强行咽了回去,心知自己已经上了贼船难以下去。 钱宝坤脸色铁青地沉声道:“萧督主到了现在还要跟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吗?” 他显然是动了气,“我今日一时糊涂被萧督主利用,怪我自己不够小心,可是绮月对于宋小娘子却是没有半点虚妄。” “她不惜拿自己名节来哄骗我替她出头对付陆家,为着的也不过是想要帮宋小娘子讨回公道,我原以为萧督主待宋小娘子是真心,可原来也不过是如此!” 萧厌见钱宝坤动了怒气,而且言语间也是已经察觉到他被自家闺女给坑了,他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 “本督待棠宁自然是真的,钱小娘子对棠宁的心意,本督也记在心上。” “那你还……” 钱宝坤闻言忍不住气结:“萧督主所谓的记在心上就是如此利用我钱家?” “抱歉。” “……”钱宝坤只等着他狡辩之后就爆发的怒气猛地一滞。 这奸诈之徒居然不狡辩? 钱宝坤对着萧厌毫不犹豫的道歉一时间竟是语噎,只觉得一口气噎在了喉咙口,上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萧厌开口说道:“我知道今日之事让钱尚书动气,可实在情非得已,还望钱尚书见谅。” “情非得已?” “本督有非进陆家不可的理由,而且钱尚书大可以放心,今日陆家的事情本督自会扛了,不会殃及钱家。” 萧厌的话刚落下,钱宝坤就满是怒气,不殃及?那陆崇远怕是都将他恨进了骨子里,哪能不殃及?!况且还有宫中…… 钱宝坤压着怒气:“陆崇远并非无名之辈,他可是当朝中书令,论品阶皆是高于你我,你擅自带着黑甲卫搜查陆府,若真闹起来,就算是陛下也护不住你!” 萧厌说道:“本督何须陛下护。” 钱宝坤皱眉看着他。 “本督擅自搜查的确会遭问罪,可若陆家有罪在前呢?” 钱宝坤忍不住睁大了眼,陆家有罪在前? 他陡然就想起刚才萧厌“栽”在陆执年身上的那些罪名,皱眉说道:“萧督主该不会觉得,以陆执年所犯那点事情,就能拿下陆家……” “钱尚书觉得本督蠢?” 钱宝坤顿时一噎。 萧厌笑了声后,也没再戏弄眼前这人,直接从袖中抽出一份东西来递给了钱宝坤。 “钱尚书看看?” 钱宝坤有些不解地伸手接过之后,就发现这东西像是账本,里头密密麻麻麻地记录着一些往来账目。 他本就管着户部,对于一些账目类的东西格外的敏感,光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发现这账本上有许多古怪之处。 “这是……” “漕粮账本。” 钱宝坤腿一软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待缓过神来之后就忍不住震惊抬头:“你怎么会有这账本?当初这案子的证据不是全都已经毁了吗?” 年前漕粮的案子闹的沸沸扬扬,朝中因此更是喧腾许久,据闻萧厌携枢密院中之人亲自押送江南一带搜寻的证人回京之时,路上遭了“流匪”,当时所有证据被毁于一旦不说,就连证人也都死的干净,后来只带回来一个说不清楚话的疯子。 钱宝坤虽然没有太过了解过这个案子,却也知道世家那边有一段时间过的风声鹤唳,跟萧厌这边更是斗的不可开交。 漕粮贪污之巨光是知道的就足有数百万,光只是一个数目就震惊世人。 萧厌紧抓住此事对于世家穷追不舍,将与漕粮一案有关之人掀了个底朝天,而世家那边迫不得已不得不舍了江南那边一大批的官员,连带着原本被世家垄断的一些生意也突然成了无主之物,为的就是能够尽快断尾,从漕粮一案之中抽身。 钱家那边也因此得了一些好处,族中还特意写信过来告知过他。 当时安帝是下了狠心要彻查此事,萧厌也大有要掀了世家的架势,可是后来证据突然被毁,证人押送回京时又死了个干净,与此案有关的地方官员没等查到头上就已经相继出事。 整个案子彻底断了线索,萧厌与世家那边也就此僵持。 可谁能想到,萧厌手里居然有漕粮贪污的账本! 钱宝坤只觉得手里拿着的这东西格外的烫手,满心不解地朝着萧厌问道: “萧督主既然早就有这账本在手,自然能追责陆家,可当初为什么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反是让他们断尾求生?”要知道世家那边还险些反咬一口,将萧厌拉下来。 萧厌淡道:“这账本不全。” “不全?” 钱宝坤闻言皱眉,低头又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账本,才发现上面果然缺失了一些。 萧厌说道:“这账本当初得来的时候就缺了一半,而那一半上才是最要紧的东西,钱尚书手中这一半只能让陆家出出血而已,要不了陆崇远的命,若能寻得的另外一半,说不定能将他从中书令的位置掀下来只可惜当初拿着另外一半账册的不知所踪。” “本督派人搜寻了许久也不曾见其下落,原本是想将这东西留到将来另有他用,如今正好拿出来,也算是全了钱小娘子对棠宁的这份心意。” 萧厌神色温和下来,对着钱宝坤时也不似先前戏弄,反而格外的诚恳。 “贵府三位郎君擅闯陆家的事情,若是问罪怕是一个都逃不掉,且钱小娘子毕竟是女子,岂能让她拿着名节去与陆家纠缠。” “今日陆执年冒犯她和棠宁的事情本督来日自会与他清算,至于旁的,待会儿入宫之后本督会与陛下禀明,贵府三位郎君是假借钱娘子受辱之名替本督开路,为的是入陆家一探虚实,看能否寻到另外一半账本。” “擅闯陆家的罪名本督来担便是,钱尚书大可全推到本督身上,反正本督招惹的人从来不少,也不差这一桩。” 钱宝坤一时怔住:“你……” 萧厌竟是要替他三个儿子揽罪? 外间赶车的沧浪听着里面突然消音的钱尚书,哪怕不看也知他脸上震撼,他憋着笑抖了抖手里的鞭子: 得,又一个快被主子忽悠瘸的倒霉蛋。 第141章 萧厌扶着棠宁:慢些跑,我在 钱宝坤原本是气恼萧厌利用他和钱家,更暗恨他将自己拖进了世家这滩浑水里,可此时听到萧厌的话后,心中那怒气顿时有些续接不上,对着满是真诚的萧厌反倒是迟疑起来。 “可是,擅闯中书令府,若是问罪,你也担当不起……” “钱尚书说笑了,我本就是替陛下办差,为的也是肃清朝堂,漕粮一案关乎民生,先前水患之时枉死的那些灾民也总得有人替他们出头,朝中蠹虫不清,那些冤魂也难得安宁。” 萧厌本就容貌出众,往日浑身煞气摄人心魄,此时褪去了冷冽,眼中如山涧暖阳落于水面,粼粼波光间透着一股难言的深邃温和。 “我虽是个阉人,可也曾受过众生之恩,为官的心跟钱尚书是一样的。” “我也不与您虚妄,说句忠君报国难免让人笑话我夸夸其谈,可若是能够让朝堂清明,让低贱之人多几分青云坦途,让天下百姓和乐,就算是不择手段本督也乐于担这恶名。” “陆家是朝中毒瘤,早晚要去,如果陛下这次迫于压力真要问罪,本督也认了,钱尚书不必担心。” 钱宝坤张了张嘴:“可是……” “钱尚书不必劝了,本督心意已决。” 萧厌突然朝外叫停了马车,转身对着钱宝坤说道:“前面就是宫门了,钱尚书还是跟本督分开走吧,你先带着三位郎君进宫面圣,见到陛下后就说是本督骗了贵府三位郎君,唆使着让他们当了马前卒。” “待你面圣之后,本督再去见陛下,免得让陛下误会了你我勾结,耽误了钱尚书。” 萧厌的体贴让得钱宝坤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本以为萧厌只是利用他和钱家,想要踩着他们来对付世家那些人,可如今看他愿意自己担罪,甚至还由得他去圣前随意开脱,就连漕粮贪污的账本都交到了他手上,只为了让他安心。 钱宝坤先前气势几乎散了个干净,心中反倒浮出愧疚来:“萧督主,不如我随你一同去陛下面前解释,有这账本在,陛下想来应该不会怪罪的……” “不必了,你若不跟我撇清干系,世家那边不会放过你的,陛下也会多疑。” 见钱宝坤还想要说话,萧厌直接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不用多说,我知道钱尚书心意,只是我毕竟名声不好,与我同路会影响了你前程,陆崇远也不是好相与的,你还是快些进宫吧,别叫陆家的人抢在了前面,在陛下跟前进了谗言。” …… 钱宝坤被了萧厌从马车上“赶”了下来,手里那账本萧厌也没收回去,看着萧厌领着黑甲卫朝着枢密院方向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担心他会在圣前诋毁。 钱宝坤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嘴角,脸上满是动容。 “父亲,他们怎么走了?” 钱家三兄弟走在后面,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着萧厌头也不回地离开,钱家大哥顿时着急。 “萧厌不是说要与我们一起进宫吗,他们惹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想要过河拆桥,利用完我们之后就想将我们撇开让咱们钱家去当了挡箭牌?!” “别胡说!”钱宝坤扭头低喝:“萧督主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钱青冉:“?”他满是茫然地看着自家亲爹,“您怎么了?” 先前从陆家出来的时候,钱宝坤还口口声声地说着萧厌卑鄙无耻,可恶至极,而且钱家向来不与朝中其他人为伍,早前钱宝坤跟他们提起萧厌的时候也是满满的嫌弃? 钱宝坤握着手里的东西,脸上满是复杂:“是我错怪了萧厌,以前我只以为阉人无情,行事太过不择手段,可如今才知道萧督主也是颇有志向之人,他虽身有残缺,可品性却远胜朝中其他人……” 钱青冉:“??” 钱家二哥:“爹你疯了?那萧厌有什么志向,杀人吗?” 就那动不动就废人手脚,差点没直接砍了陆钦命根子的疯批,说他品性好,他爹疯了? 钱宝坤闻言就横了二儿子一眼:“别人云亦云,仔细想来萧厌斩的都是该斩之人,那落在他手里的也没什么好东西。” 钱家二哥:“……” 他看着自家亲爹从最初怒气勃然,到现在突然态度大变,不只没有怪罪萧厌利用,反而居然一副找到了知己满满夸赞的样子,钱家二哥忍不住朝着身旁钱青冉嘟囔:“阿兄,咱爹吃错药了?” 瞬间换来钱宝坤一记眼刀子:“你说什么?” 钱家二哥连忙缩了缩脖子躲在一旁。 钱青冉不知道刚才马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钱宝坤态度大变,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陆家那边的事情,他皱眉问:“父亲,先不论那萧厌到底如何,陆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还进宫吗?” 钱宝坤沉声道:“进!” “那还是照着先前所说……” “不必。” 钱宝坤目光微凝,他原本都已经想好了,萧厌这般算计他和钱家,就算被他绑在同一条船上他也要狠狠咬他一口,让他知道他钱宝坤也不是好招惹的,可是如今…… 既然萧厌肯退一步,保钱家安宁,那他自然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扛陆家的事。 钱宝坤沉声说道:“待会儿进宫之后我去面见陛下,你们三人不必开口,如果陛下单独召见你们,你们便照着这般说……” 他低声在三人面前耳语了几句。 钱家三兄弟听完之后都是忍不住诧异抬头。 钱青冉眉心皱了起来:“父亲,您当真这么决定?若是叫陛下疑心钱家跟萧厌勾结……” “这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让你们这么说,那自然是有把握陛下不会起疑。”钱宝坤说道:“你尽管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 钱青冉虽有犹疑,可见钱宝坤神色肯定,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好,我听父亲的。” …… 钱家马车径直朝着宫中方向而去,不远处拐角的地方,本该已经离开的萧厌等人却是停留在原地,待看到钱宝坤一行进宫之后,沧浪才朝着马车里面道:“督主,钱家父子进宫了。” 缙云见人进宫依旧忍不住皱眉说道:“督主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那账本关乎漕粮一案,是咱们好不容易才从蔡奇手中得来的证据,如今就这么交给钱宝坤。” “钱家也是岭南世家,钱宝坤未必不会对世家处境感同身受,若是他惧怕陆家之威私藏下来,或是借此去与让钱家和陆家修好,那岂不是会坏了督主大事?” “钱宝坤不会。” 萧厌手中摩挲着指间扳指,脸上格外的平静。 钱家虽然也是世家,可钱家上下行事作风与京中这些久居高位的世家全然不同,他年少时曾经见过一次钱家家主,那是个悲天悯人,极为宽厚的人,钱氏一族中也极少传出纨绔之事,钱家也是岭南更是出了名的积善之家。 时常照拂附近州县百姓,凡有灾祸也必定慷慨解囊,从不藏私,也因此钱家在岭南一带极为有声望。 钱宝坤此人的性情与他兄长,也就是那位钱家家主极为类似,当初他在岭南为官时就十分在意百姓民生,入京之后身居户部要职,却未曾贪污半点,早前南地水患,因世家官员贪腐朝中亏空,所有人都在赈灾之事上为难,唯独钱宝坤暗中支持,于户部银钱之上更是竭尽所能筹措。 后来漕粮一案爆发,他前往南地调查时诸事不顺,钱家也曾暗中助力,要说这其中没有钱宝坤帮忙周旋他是不信的。 萧厌温声道:“钱宝坤此人看似胆小不争,实则极有脾性,我若是一心跟他辩解,他自会厌烦我利用,可眼下我退一步,他自会还我示好,若是其他事情他或许不会帮我,可是漕粮一案,他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 他轻笑了声, “这位户部尚书,是个真正疼爱女儿的人。” 钱家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娘,钱绮月幼时身体有疾,钱家尚且如珠如宝的护着,丝毫不允人说她半点不是,更遑论是被陆执年惊吓受了伤。 若是钱家今日闹上这一回不是为着钱绮月也就罢了,可既是拿着那小姑娘当了借口,又事关她名节清誉,哪怕真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钱宝坤也会咬牙将这事和血吞下去。 萧厌几乎是将钱宝坤的心思摸了个彻彻底底。 外间缙云闻言这才心神稍松,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万一钱宝坤那里出了意外……” “他要是真的出了意外,本督自然也有别的办法应付,况且谁告诉你那账本只有一份?” 缙云:“?” 缙云:“!!!” 不是只有一份吗……等等。 他错愕:“督主给钱宝坤的,是副本?” 萧厌扬唇:“防人之心,人之常情。” 缙云:“……” 沧浪蹲在马车边缘,瞧着缙云满目震惊的样子哈哈笑出声:“早就跟你说过别杞人忧天了,向来都只有咱们督主忽悠别人的,你什么时候见到旁人占过督主便宜的?” 没瞧见钱宝坤下马车的时候一副被忽悠瘸了的架势。 缙云闻言沉默,突然就觉得先前满脸后悔觉得自己误解了他家督主的钱尚书,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萧厌见沧浪笑的眉不见眼,朝着马车外抛出粒碎银子,直接砸在沧浪后脑勺上:“行了,回棠府。”他有些担心家里的小海棠。 沧浪接过银子一把塞进衣襟里,眉开眼笑: “好嘞,谢督主赏!” …… 萧厌出府之后,宋棠宁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坐在宋茹屋中,瞧着床上已经服了药昏睡了过去的小姑娘,替她掖了掖被子。 宋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不见什么血色。 秦娘子一边拾掇着窗边摆放着止疼用的银针,扭头见宋棠宁忧心忡忡的样子,开口安慰道:“别担心了,她伤的不重,先前疼的厉害也大多的因为她初次来了癸水,又恰好撞到了小腹,才会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 “我已经给她施针止疼,又服了汤药,暂时能让她安宁睡上一会儿,不过她身子体虚阴寒,方才我替她探脉察觉她身体亏空的厉害,若是不好生调养着,等着将来年岁大了,不仅于子嗣上艰难,还会一身的病痛。” 秦娘子早前就曾听闻过宋棠宁这个妹妹在宋国公府不受看重,日子过的艰难,先前瞧着人瘦瘦小小只以为是营养不良,可仔细把脉后才知道她何止是不受待见,那贫苦百姓家的小姑娘都不像是这般孱弱,皮包骨的胳膊简直是生生饿出来的。 宋棠宁抿了抿唇:“那若是好好调养着,阿茹身子能养过来吗?” 秦娘子说道:“当然可以,小娘子毕竟年岁还小,现在将养还来得及,只不过她婚嫁之事最好能够押后一些,免得太早有孕难过生产的关卡,若是能等到二十之后再孕育子嗣,她也就能与其他寻常妇人无异。” 宋茹今年不到十四,将养个五六年再成婚,想来身子骨也能养回来了,到时候再生孩子,也不至于冒险去渡那鬼门关。 宋棠宁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叮嘱阿茹。” “今天的事不告诉铖王妃吗?”秦娘子问。 宋棠宁低声道:“晚些时候我再跟姨母说。” 秦娘子迟疑:“铖王妃腹中那孩子……”她忍不住看了眼宋棠宁,“那孩子月份眼见着大了,若是要留着就得开始小心养着,若是……也该早些决定,再晚就该伤身子了。” 秦娘子有些看不太懂铖王妃,这段时间她时不时过府替铖王妃诊脉,每次见她时都感觉到铖王妃对腹中的孩子并不算热切。 这孩子的怀相并不好,天生心脉就有些偏弱,就算好好养着生来怕也会是个体弱的,可要说铖王妃不想要这孩子,她却又遵照医嘱仔细用药,从不曾耽误半点。 秦娘子忍不住问了句:“铖王妃还打算回铖王府吗?” 宋棠宁低声道:“姨母大概是想要回去的。” “可是铖王……” “不是为着铖王,是为了谢寅。”哪怕宋棠宁不愿意,却也知道姨母是没那么容易放得开谢寅的。 秦娘子闻言沉默了下,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母子之情难以割舍,她也没再多问,只是轻叹了声。 果然成亲什么的,最是麻烦不过,还是行医好,无牵无挂,不必委屈自己。 二人闲聊了几句别的,宋棠宁一直挂心着去了陆家的萧厌,时不时顺着窗口朝外探望,等过了许久,外间才传来府中下人行礼的声音。 “督主。” 阿兄回来了? 宋棠宁眼中一亮,连忙起身朝外看去,就见到萧厌走到院前就止了步,像是在跟外间的下人询问什么。 她连忙朝外唤了声“阿兄”,然后就疾步走了出去,越到门前便脚下越快,到后来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等到了萧厌跟前脚下急停时,萧厌伸手虚扶了一下:“慢些跑,我在。” 第142章 好,阿兄哄你 萧厌依旧是一身绯色襕衫,衣袂长摆拂过门前阶槛,阳光穿过院前石雕弯檐上的孔洞落在身上,衬的他侧脸冷逸,可伸手扶着身前女娘时动作却是轻缓,眉眼也是止不住的温柔:“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了。” 宋棠宁脚下站稳,抓着他衣袖有些气喘:“阿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他瞧了眼抓着袖口已经养好了许多的纤白手指,目光落在那半截露出的腕子上,视线一扫便收回,“不过是寻人晦气,你该担心旁人。” 宋棠宁皱眉:“我担心旁人做什么?” 他们又不是她的谁!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萧厌,见他仿佛被逗笑似的闲适,脸上也不见半点勉强,她一直紧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后面跟过来的沧浪见状戏谑着笑道:“女郎放心吧,督主只是领着我们去抄了个家,能出什么大事……” “抄家?!”宋棠宁刚松下来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见小姑娘震惊的眼睛都瞪圆,萧厌横了多嘴的沧浪一眼:“别听他胡说,就是带人去陆家找点儿东西,起了些冲突而已。” 宋棠宁担忧:“那他们可有为难阿兄?” 沧浪顿笑:“女郎未免太过偏心眼,怎么不问问督主有没有为难他们?” 他家督主恶名在外,谁提起不先贬损几句,凡有冲突也说是他欺人在前,谁都觉得错的那人肯定是督主,可是他们家女郎倒好,开口便觉得是督主受了委屈,这次别说是沧浪,就连跟过来的缙云也是忍不住沉默。 见棠宁被说的局促,萧厌瞪了沧浪一眼:“就你话多?” 沧浪缩缩脖子。 萧厌这才扭头对着棠宁:“放心吧,本督从不会叫自己受了委屈,陆家也为难不了我。” 阳光落在宋棠宁脸上,晃得她下意识闭眼,萧厌下意识伸手置于她额前替她遮光:“宋茹怎么样了?” 棠宁眼睫动了动:“没什么大碍,陆家的人也没伤到她筋骨,只是阿茹以前在宋家受的苛待让她太过体弱,秦姊姊说要好生养着。” “那就好好养,府里什么药材都有,需要什么就让秦娘子去取,她知道放在何处。” 萧厌对宋茹最初其实没多少印象,偶有两次相遇她也大多都只是规规矩矩行个礼就匆匆跑掉,绝不与他独处,他原以为是那小丫头怕他,可是后来才发现她好像是在刻意避嫌,不仅仅是他,就连顾鹤莲来时,宋茹也会故意避开。 她从不出现在不该她出现的地方,也绝不主动交好攀附那些对棠宁好的人,就连铖王妃那里她也甚少去亲近,那小姑娘只守着自己的分寸,安安静静的做着棠宁的妹妹,而且平日里看着那般胆小懦弱的女孩,却能遇到危险不顾一切去救棠宁,萧厌自然便也愿意关照她几分。 宋棠宁轻“嗯”了一声,点点头:“好。” 见她乖乖巧巧的样子,萧厌说道:“宋茹既然没事,那你的伤呢,让秦娘子看过没有?” 宋棠宁怔了下,下意识就否认:“我没……” 唔。 后肩被轻捏了一下,宋棠宁顿时疼的闷哼了一声,脸上都有些发白。 萧厌见状这才松开手改将手掌隔着衣物覆在她肩头按压了几下,见她眉间舒展开来,一直轻耸着的肩头也放松下来,这才朝着她说道:“虽然没伤到骨头,可也得上药,要不然明天肩上该肿了,好几日都消不下来。” 他垂眸看着她鸦睫扑扇,并无责怪的意思,只低声道: “知道你不想让铖王妃挂心,可在我面前不用遮掩。”顿了顿道,“今日可有吓到了?” 宋棠宁有些呆怔地看着身前温声细语询问的男人,他比她高上不少,说话却总是垂颈迁就着她,肩上的大手哪怕隔着衣物也透着一股炙人的温度,而他突如其来的关切,也让宋棠宁因为担忧宋茹强压下去的委屈和害怕浮了出来。 女孩儿忍不住红了眼圈:“阿兄,他差点轻薄了我。” 被陆执年抓过的手臂生疼,被他抱过的地方更是难受,只要想想差点被陆执年亲着,她就一阵阵的恶心。 萧厌剑眸里沉怒犹如实质,见她红着眼垂眸,低声道:“别怕,我在。” 宋棠宁听着耳边细语,那委屈便越觉得难以压抑起来。 她其实知道她不该如此,不过只是一次惊吓罢了,下次学了教训不再轻易让人近身即可,明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也不该被这种小事吓到,该学着怎么去应对这些麻烦,可是肩上那手太过温暖,阿兄的宽纵也让她一时有些忍不住。 她满是娇气的掉了泪珠子:“阿兄,我讨厌陆执年。” “嗯。”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好。” 宋棠宁听着他干脆利落的回话,那委屈反倒被惊吓取代,她眼睫挂着泪仓促抬头:“我只是随口说说,阿兄别动他。” 萧厌垂眸,她声音沙哑: “你若要了他的命,陆家会就此缠上你,我往后会时时带着人在身侧,绝不与他独处。” 她想起萧厌往日杀伐果断的性子,怕他当真因为自己随口胡言一句,当真去弄死了陆执年,忍不住伸手轻拉了拉萧厌衣摆,声音带着几丝气音:“我就是有些害怕,阿兄哄哄我就好。” 萧厌看着她红着眼抬头看着他,那双杏眼水雾蒙蒙却溢满了关切和在意,将爱憎表露的毫不掩饰,涟漪轻荡间一下就撞进了人心里,他忍不住神色一软,伸手覆在她发间。 “好,阿兄哄你。” …… 秦娘子站在屋中,隔着窗棂瞧见院前站着的一高一低仿若相依的两人,眉心忍不住皱了皱。 “秦娘子,您怎么了?”花芜端着水进来,见她发呆忍不住探头。 秦娘子一把将小丫头脑袋摁了回去:“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位往日冷情的萧督主对于宋棠宁这个“义妹”是不是有些关切的太过?而且他那眼神……秦娘子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扭头就朝着满脸懵懂的花芜说道:“去拧个帕子过来,替茹娘子擦擦身子,再过两个时辰唤她起来服药。” 花芜茫然点头:“是,秦娘子。” …… 第143章 宫中斗法 萧厌并没有在棠府久留,仿佛当真是回来“哄一哄”宋棠宁,想要看看她伤势如何,待到自家小姑娘情绪稳定些后,他才又匆匆离开。 只是从棠府出来之后,他满脸的温和柔软就褪了个干净,只煞气凛然地朝着身旁道:“陆执年抓到了吗?” 沧浪低声道:“没有,陆家那边一直都有人守着,陆执年没有回去过,先前女郎去过的地方也找了一遍,不见陆执年的身影。” 他也觉得奇怪,陆执年先前在狱中是受了杖责的,有他们交代那一身的伤是做不得假的,而且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居然没回陆家去寻求庇护,他下令让人满京城去找,愣是没找到一个半残的公子哥,那陆执年就跟钻地了似的,硬生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沧浪说道:“陆家那边的探子说,陆执年先前是跟陆肇起了争执负气离开的,身边就只跟了一个陆家的下人,先前女郎她们出事后,陆崇远发了很大的火,也下令让人四处去找陆执年将人带回去,只是陆家的人也没找到他人影,只有那个陆家下人被抬了回去。” 萧厌闻言声音冷沉:“他恐怕是知道陆家将他当了弃子,你派人去城门四处,他惹了大祸,知道陆家容不下他,恐怕不会再留在京城。” 沧浪惊讶:“督主是说,陆执年会离开陆家?” “他若还想要将来,势必会走。” 往日陆执年是陆家少主,是将来家主继承之人,可如今的他却是丧家之犬。 别说他与棠宁的婚约,一旦他真来积云巷跪了,往后京中无他容身之地,就是陆家那边也不可能把将来的家主之位交给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况且今日他伤了户部尚书之女,又累及陆钦被废,他明知道自己已是弃子,回了陆家不仅不能得到庇护,还极有可能会被陆家推出来作为安抚钱家的“赔礼”,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陆执年只要有点脑子,他就不会再回陆家。 “你让人去京郊码头,出城的各处要道搜查,看能不能将人抓回来。”萧厌冷声道:“告诉陆家那边的探子,让他们尽量挑拨陆钦和陆肇的关系。” 陆钦今日因陆执年丢脸,更被他废了一双腿,以陆钦往日的偏执,他怨恨他的同时,恐怕会将惹出祸事的陆执年以及兄长陆肇一并恨上,而这份怨恨就是陆家内乱的根本。 他想要找的东西还在陆家,今日虽然趁乱找到了那东西可能在的地方,可是想要得手还得陆家乱起来才行。 “若是陆执年抓不回来,就想办法做场戏,让陆钦以为陆肇爱子情深,明知道陆执年惹祸还暗中放人逃离,引得今日之祸。” 兄弟反目有时候要的并非什么天大的事情。 一个误会,就已经足够。 沧浪点点头:“是。” 萧厌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间掠过的路边和行人,脑海里却是想起之前宋棠宁落泪的模样,他摩挲了下指尖,剑眸如霜沉厉:“去把宋瑾修带上,入宫。” 沧浪应了一声,马车就朝着诏狱而去。 …… 黑甲卫擅入陆家,萧厌无诏伤人,堂堂中书令府被人如入无人之境搜了个底朝天,陆崇远片刻都没耽搁,哪怕被气得险些晕厥,也第一时间带着其他世家官员就一状告进了宫中。 安帝召见钱宝坤的时候,听着外间那不断传来的声音,只觉得头疼。 “陛下,陆中书和梁太师他们都在殿外跪着,并带着还有二十余名官员,都是想要求见陛下状告萧大人的……” 殿内伺候的内侍低声颤颤还没说完,外头就陡然传来一名老臣中气十足满是怒火的声音。 “老臣梁春荣,受先帝倚重辅佐陛下多年,深谙朝堂不清则君听不明,萧厌此贼祸乱朝上,以阉贼之身枉顾朝廷法纪,仗着陛下恩宠肆意妄为欺辱朝中重臣,陛下若不严惩萧厌此贼,难正朝堂视听,让众臣寒心!” “微臣附议,户部尚书钱宝坤勾结枢密院,擅闯中书令府,求陛下严惩!” 安帝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弹劾,只觉得脑仁都绷着的疼,他满是躁怒地看着钱宝坤:“听到了吗,萧厌便也罢了,朕自会找他,可是你一个户部尚书,不是刑部的,你闯什么陆家?” 钱宝坤跪在地上:“微臣有罪。” “有罪有罪,朕不知道你有罪?你倒是说个理由,好端端的带着你三个儿子打进陆家想要干什么?” 安帝还是很喜欢眼前这个户部尚书的,至少钱宝坤管着户部之后,朝中大多要用银钱之时未曾太过为难,而且钱宝坤足够忠心,虽是世家出身却从不袒护那些世家朝臣,也从不掺和朝中争端。 户部这位置本就是朝中要害,若非当真逼不得已,安帝绝不想换掉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钱宝坤垂着头:“是陆家之子欺辱微臣女儿在前。” 安帝皱眉:“哪个陆家子?” “陆家三郎,陆执年。” 安帝一听这名字脸色就沉了下来。 钱宝坤跪在地上说道:“先前那陆家子闯下大祸,陛下仁慈未曾严惩,准允他出了诏狱,可谁知道他刚一出来竟是就想报复宜阳县主。” “微臣女儿与宜阳县主凑巧同路,那陆执年便生了歹念,竟是想要让府中之人带走宜阳县主跟微臣之女,若非当时有傅家郎君路过恰巧相救,微臣女儿怕是就……” 他声音微梗,言语之间全是恼恨,“微臣虽然恼怒陆家所为,可也只是想要找陆家讨回一个公道,可是犬子青冉气恼之下说出惊天大密,说他归京之前曾经无意间得过一本账册,微臣看后察觉不对,这才自己找上了萧督主,让府中三个孩子与萧督主一起做了这场戏。” 钱宝坤深谙说谎这事绝不能全部是谎言,九真一假,最是合适。 他没否认钱绮月的事情,也不遮掩自己的恼怒,只是将账本的事情揽在了钱家身上,他自袖间取出账本双手捧着说道:“陆家贪污漕粮账本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第144章 挑拨 “漕粮账本?” 安帝目光一沉,殿中守着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接过钱宝坤手中账册送到了安帝手中。 安帝翻看了片刻之后,那上面账目却是看的不太明白,他抬眼看向下方跪着的人,钱宝坤似是早就知道帝王不擅此道,没等安帝开口去问就主动解释说道: “这账本粗看没什么太大问题,往来间记录详尽,可是微臣主管户部,对于各地钱粮物价皆是知道一些。” “去年水患之前,江南米价十五文一斗,七月水患之后,粮价才疯长至两百文,可这账本年初时便已千余文一石,罗算下来一斗近百文,寻常壮汉日两升,月六斗,可官府记录却是数十倍……” 钱宝坤娓娓道来,说着那账本上不合理的地方,他虽只是粗略看过一眼,可多年理账经验却让他已将这账本上的问题熟稔于心。 而原本不甚明白的安帝也随着他所说,察觉出那账本上的不对。 钱宝坤说道:“陛下只看那其中最大的几笔米粮交易,价格均是市价之上,且其中入库粮食与所付银钱根本就对不上。” “这些都是下面那些人走鬼账最爱用的法子,光是这半本账册所记,钱粮交换之下银钱短缺便足有数十万之巨,更不提这账本后面短缺的部分,还不知亏空了多少……” 钱宝坤娓娓诉说着那账本上的问题,而安帝脸上神色也是变化不断。 “犬子青冉本是回京办差,路上偶得这账本之后便觉棘手,也怕是有人想要借我钱家之手诬害陆中书等人,便只打算暗中调查得了结果之后再上禀陛下,可谁知今日陆家三郎欺辱小女,他一时气愤说漏嘴,微臣方才知道此事。” 钱宝坤跪在地上,将早前就想好的说词低声说了出来: “微臣感沐圣恩,方才能主管户部之职,且也深知漕粮之事干系重大,便找上了萧督主,萧督主得知微臣手中有这账本,怀疑丢失的下半本账册被陆家私藏,这才借着犬子胡闹,以陆家子欺辱宜阳县主与小女之名闯入陆家。” “微臣知道此举冒失,也易惹人诟病,可若错过此次机会再想要进陆家便难于登天,万一被他们知晓账本之事销毁证据,便更是麻烦,所以才同意与萧督主一起。” 说到这里,钱宝坤重重一磕头: “微臣擅作主张,让陛下为难,微臣愿意领罪,请陛下责罚。” 他向来都是极为谨慎之人,也从未惹过什么祸事。 安帝看到账本的时候其实态度已经缓和了下来,后来再听是他主动找上萧厌,且二人本就是为了搜查漕粮罪证,他本就不多的怒气更是消散:“那你们此次可有收获?” “有一些。” 钱宝坤又取出一些东西,只是这一次的“物证”却并非是萧厌给他的:“这些都是与陆家相关之物,皆是与朝中有关,还请陛下过目。” 安帝看着呈上来的那些东西,低头翻看起来,待看清楚上面所写后目光微凝,脸上瞬间冷沉了下来。 “这些东西可是真的?” “微臣不敢欺君。” 安帝眼神更沉,目光落在那一串血淋淋被人划掉的人名上,只觉心惊。 这些名字大多都是朝中之人,官职高低不等,可无一例外都是近五年来出了各种意外之人。 或是身死,或是被贬,或是因各种缘由离开朝堂…… 其中有几个名字安帝也还有印象,是因牵扯逆案被贬之人,他早就知道陆家于朝堂之上并不干净,排除异己也是常事,可万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安帝有一瞬间危机感突增,这朝堂,当真还是他的朝堂吗? 世家若是不除,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落到这种地步? “陛下,萧督主求见。” 外间突然有人来报。 安帝语气染上一丝急切:“让他进来。” …… 宫中御正殿外,陆崇远等人跪在台阶之上,从最初时中气十足声讨萧厌,到后来人都被晒得有些跪不下去。 临近五月的天,日头已经开始灼人,那些个老臣本就都已经上了年纪。 原以为他们联手跪求很快就能逼得安帝露面,可谁知道里头安帝迟迟未曾召见不说,甚至都没派人出来劝说一句让他们起身。 陆崇远先前本就晕厥吐血病着,此时晒得脸上晒白眼前昏黑。 上了年纪的梁太师也是额头见汗,身形摇晃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生了退却之意,只是见周围人都跪着,且也知道这一次若是退了,世家恐怕会成为天大的笑话,所以咬牙硬挺着。 “萧督主,陛下已在里间等您。”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台阶上一众朝臣纷纷回头,就见被他们声讨的那阉贼步履从容地自白玉台前过来。 见到他们时,那狗贼居高临下地挑挑眉:“诸位大人跪在这里做什么,晒太阳吗?” “萧厌!”有那性子急切之人顿时大怒:“你还敢进宫?!” 萧厌侧头浅道:“本督为何不敢进宫?” “你还敢说!”那人怒目而视,“你带人私闯陆家,折辱中书令,无视朝廷法纪肆意妄为,我等今日必定要跟陛下讨一个公道,让你这狗贼无法再祸乱朝堂!” 萧厌闻言丝毫不恼,反而低笑了声:“林奉使这话说的像是本督闯了你们林家似的,虽然知晓林家这些年不景气,子嗣儿郎也大多都是废物,可是当年安国郡公在世时林家光景何等险要,就是陆中书的父亲见了他也得俯首行礼,可是如今……” 他轻啧了声, “林家倒像是成了陆家的狗,尽心竭力的让本督刮目相看。” “你!!” 那出身林家的朝臣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萧厌丝毫没理会他几欲喷火的眼神,只抬眼扫过其他几家: “陆家有皇子需要扶持,向来自居世家之首,说是与诸位共进退,可本督却只瞧见诸位不断替陆家收拾烂摊子,陆中书一张嘴半丝利益不出,便能糊弄的诸位替他出头,诸位这心胸实在是让本督佩服。” 他看向最为年迈的梁太师:“太师今年也快七十了,梁家可是只有您这一个镇海柱石,若是你跪倒在这宫中,梁家可怎么是好?” “世家弱肉强食,梁家可别步了当年贺家后尘。” 梁太师脸色瞬间冷沉:“你休要挑拨老夫!” “不过是实言,何来挑拨,梁太师对陆家尽心竭力,一心想要陆中书承你太师之位,好能在你百年之后庇护梁家子孙,只是你确定他当真能记你扶携之情?” 萧厌声音微凉:“不过一次过错,他就能舍了曾经最看重的孙儿,保全陆家前程,若有一日当真遇到危机时,你觉得梁家上下是会被陆家所护,还是成了他保全陆家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萧厌!” 眼见着梁太师脸色都变了,陆崇远怒喝出声。 萧厌见他勃然大怒的样子笑了声:“梁太师还是好好想想吧,别费尽心力反倒养出头噬人的狼来,白白将梁家百年基业给人做了嫁衣,当了陆家登皇逐鹿的踏脚石。” 萧厌说完之后就不再多言,一掠衣袖说道:“本督还得进去面圣,诸位慢慢跪着吧,你们几个,去替梁太师遮凉打扇,别让他真伤了身子。” 说完他转身朝后道:“宋大郎君,我们走吧。” 宋瑾修沉默不言地上前。 陆崇远他们听到“宋”字都是一惊,这才发现萧厌身后跟着的那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赫然正是先前被打入诏狱的宋国公府那位长子。 他身形消瘦了许多,人也变得苍白,一张脸上不见半分往日温润,反而多了一丝冷漠阴沉。 宋瑾修只微垂着眼帘跟在萧厌身后,对于周围注视半点不曾在意,一身青色长袍有些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从众人身边走过时,他未曾丝毫停留,两人径直入得殿内的背影让得陆崇远心中一咯噔。 “宋瑾修不是该在诏狱吗?萧厌带他进宫干什么?”林家那朝臣顿时问道。 旁边另外一人也是急声说道:“陆公,那宋家往日与你们陆家最是亲近,宋家大郎也与你们府中三郎走的近,萧厌此时带他进宫,恐怕没安好心……” 陆崇远瞬间就想到了之前萧厌带人搜捕陆执年的那张“罪证”,他脸色顿沉,心中浮出一丝不安来。 他扭头原是想要跟梁太师说再叫人叩求陛下,却看到梁太师沉着眼望着御政殿门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老?”陆崇远低声道,“您该不会真信了萧厌挑拨之言……” “老夫自然不会。”梁太师目光微闪了闪。 他知道萧厌的话是为了挑拨世家关系,分化他与陆家关系,可是那些话却依旧如种子一样根植进了他心底。 他倾尽全力扶持陆执年,甚至让陆、梁两家联姻,让梁家与陆家绑死,到底是对的吗? 陆家近来接连出事,陆钦废了腿,原本他最看好的陆家三郎也落到这般地步,如今更是不知下落,他这般豁出老命帮陆家,若真出事,那梁家…… 梁太师嘴里说着不曾听萧厌挑拨,安抚着陆崇远,可是却也没有拒绝一旁上前打扇遮凉的小太监。 陆崇远见状之后脸色阴沉下来,紧抿着嘴角恨极了萧厌。 那狗贼,竟是真让梁家这老家伙跟他起了嫌隙…… …… 萧厌领着宋瑾修拜见安帝时,安帝手边摆着一小摞钱宝坤给他的东西。 钱宝坤已经得了恩赦站了起来在一旁候着,当见到萧厌居然将宋瑾修也带来了时,他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诧异之色。 安帝原是想要训斥萧厌,见到宋瑾修时却先皱眉:“他怎么来了?” 萧厌道:“微臣原是想要入宫请罪,可半道上得了诏狱送来的消息,说是小宋大人有要紧事情想要求见陛下,微臣便一道将他带进宫来。” 安帝闻言就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你有罪?” 萧厌神色恭敬:“擅闯中书令府本就是大过,微臣未得圣命就擅作主张带人搜查陆家,还牵累了钱尚书与他府中三位郎君,陛下虽然宽泽,却也不能为了微臣让人议论您偏私,待会儿微臣就去刑司领罚。” 安帝沉着眼:“你可知道你今日所犯之事,该当何罪?” “以下犯上,杖八十,徒六年。” 萧厌说话时仿佛要领罪的人不是他自己,平静至极: “微臣今日所行虽情有可原,可冒犯中书令府行僭越之举不可不罚,若陛下还愿留微臣继续办差,微臣便自行去刑司领杖责八十,以儆效尤,陛下也能以此安抚世家朝臣,给他们一个交代。” 安帝闻言顿时神色一冷:“放肆!!” 他原本没那么恼的,可是萧厌这话却犹如戳了他的气管子,那怒气顿时打着滚的往上翻腾,他没好气就抓着茶杯朝着萧厌扔过去:“混帐东西,朕是皇帝,要给他们什么交代?” 那些人都只是臣子,就算是世家又能如何,他堂堂帝王何须朝着他们低头妥协?! 那茶杯子砸在萧厌身前半步的地方四分五裂,安帝满面霜寒:“他们勾结南地州府,贪污漕粮款项,致使南地水患死伤无数暴乱四起,陆家之人更是刺杀朝廷官员大肆排除异己,你替朕搜查陆家何来有罪?!” 萧厌愣了下:“刺杀朝廷官员?” 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钱宝坤,就见钱宝坤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钱宝坤说道:“萧督主,先前我们去陆家时不是搜出来一些东西,我方才已经全数交给了陛下,连犬子得来的那账本一起。” 萧厌张了张嘴:“钱尚书,那账本……” “那账本虽是犬子寻来,可若非萧督主带人搜查陆家,也难以寻到这些罪证。” 钱宝坤生怕萧厌说漏了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陛下知道你是因我所邀,也为了肃清朝中蠹虫,这才带黑甲卫擅闯陆家,陛下英明,定不会为此责怪萧督主。” 萧厌皱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被钱宝坤制止之后,眼底浮出愧疚之色。 钱宝坤越发觉得萧厌不像传闻所言卑劣,果然人要接触才知道真性情,他果然没帮错人。 第145章 萧厌不除,世家永无宁日 若是萧厌坦然接受他所说,钱宝坤或许会迟疑,可此时见萧厌得知他将账本之事揽在钱家身上,脸上满是皱眉愧疚,甚至想要开口替他辩说,他仅剩不多的犹豫也散了个干净。 “今日是我拖累了萧督主,连累你犯了忌讳,可若非是出其不意搜查陆家,也难以找到这些罪证。” 钱宝坤再次跪在萧厌身边不远,朝着安帝磕头:“萧督主一心替陛下办差,为稳朝堂明知以下犯上僭越大罪也没有丝毫迟疑,不该因世家裹胁便受陛下责难,陛下若是要责罚萧督主,便让微臣替他领罚,微臣愿意让出户部之位,以平息世家怨怒。” “钱尚书。”萧厌顿急,“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本督所为。” 他自打入殿后就一直平静的脸上染上几分急切: “陛下,户部乃是要职,绝不能轻易挪动,更不能将此等要职交给外间那些人。” “钱尚书为官清廉,从不曾为己谋私,这些年掌管户部更是让得国库丰泽,朝中觊觎户部尚书之位的人从来不少,陛下若真治了钱尚书的罪,岂不是将户部大权拱手让与那些谋私之人。” “陛下若要责罚便尽管责罚微臣,钱尚书一心为了陛下,请陛下明鉴。” 钱宝坤万没想到萧厌这般聪明的人明知道能逃脱罪责居然还主动揽罪,他顿时也是急了。 这个萧厌平日那般精明,这会儿怎么突然犯了蠢?! 他是笃定了有那些证据在手,安帝绝不能将户部的位置交给旁人,而且世家朝臣虎视眈眈,皇权本就被其裹胁。 安帝哪怕为了他自己皇位稳固和对朝中的掌控也不会轻易重责于他,让世家的人得了户部大权,手握了朝中财政大权。 可是萧厌不一样,他虽是安帝身边近臣,看似权势滔天,可说到底只是个宦官内侍,他如今所得一切地位皆是因为安帝信重恩宠。 一旦失了帝心,青云之巅便能一朝跌入泥沼,没了皇帝这份偏倚看重,世家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钱宝坤忍不住瞪了萧厌一眼:“陛下别听他胡言,此事是微臣过错,微臣愿意领罚。” “钱尚书莫要胡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萧厌眉心紧拧:“陛下,是臣的错,臣擅作主张闯了陆家,与钱尚书无关。” 钱宝坤气恼:“你何必欺瞒陛下,账本是我儿得来,也是我去寻你相助……” 他极力暗示萧厌,让他赶紧闭嘴顺台阶就下,可谁知道萧厌却是执拗:“账本是我得来,跟钱尚书无关!” “你……”钱宝坤又气又恼又无奈,只觉得这人怎能这么实诚? 钱宝坤还想说话,上首安帝就突然冷喝了声:“你们说够了没有?” 他看着下方二人本该互相推诿,却一改常态争着领罪,互相都不愿意让对方担责,而且言语之间大有让他将自己拿出去安抚世家那些人的意思。 安帝脸上愈发阴沉,片刻后陡然沉喝出声:“你们当这是什么,泼天的好事吗,还由得你们抢来抢去?” 钱宝坤和萧厌齐刷刷闭嘴。 安帝眸色冷凝:“就你们方才这模样,梁春荣他们说一句你们二人勾结都算是轻的。” “你们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擅闯中书令府,废了朝廷官员,你们居然还想抢着领罪,斩首流放的大罪也想提着脑袋赶着上前吗?” “微臣不敢。”二人齐齐低头。 安帝寒声道:“朕看你们没什么不敢的,旁人都是抢着推诿,你们倒好抢着认罪,朕说过要责罚谁了?” 一语落下,殿中几人都是错愕。 钱宝坤忍不住抬头:“陛下?”他迟疑:”您,不罚我们?” “不可!” 萧厌也是难得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之后便忍不住急声道:“陛下,今日之事世家那边不会轻易放过的,您若是一意庇护微臣和钱尚书,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奉旨搜查陆家,钱宝坤替朕查账,他们有什么资格不罢休?” 钱宝坤和萧厌都是忍不住瞪大了眼,一副全然没想到安帝会因他们跟世家硬扛的样子,而且像是意外安帝会将陆家之事直接揽了过去,不仅不曾责罚反而还替他们开脱。 二人都是先是震惊,随即脸上染上动容,钱宝坤更是一副红了眼圈的架势,恨不得以身相报。 “陛下……”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朕连你们二人都护不住?” 二人连忙道:“微臣不敢。” 宋瑾修就站在一旁,满是沉默地看着本还盛怒的安帝,被二人三言两语就糊弄地主动替本该重责的两人开脱,不仅不曾追究二人大过,反倒以圣旨遮掩过错,甚至还主动揽下今日之事,突然就明白自己往日当真是天真的可笑。 他原以为他跟朝中这些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论才智不输给任何人,他与这些老臣输的只是年龄,是政绩。 若他能早出生二十年,必定能比他们走的更高更远,甚至成为朝中肱骨,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如今看着萧厌和钱宝坤是如何轻易摸准安帝命脉,借着皇帝不容世家的心思,激怒他跟世家嫌隙,且将二人与皇权利益彻底绑在一起,对世家同仇敌忾,轻易化解危机。 宋瑾修才明白自己往日的自负有多天真。 钱宝坤就也罢了,可萧厌与他年岁相差不大,他能轻易拿捏帝心,靠的从来都不是外人眼中所谓的谄媚和运道。 比起这人,他还稚嫩的多,输给他真的是半点都不冤枉。 而棠宁能得了此人庇护,有这般兄长在旁,远比留在他这个心智不清的人身边要强的多。 宋瑾修突然上前跪在地上,朝着安帝磕头说道:“今日之事本就非萧督主与钱尚书过错,陆家贪污漕粮,谋害朝中重臣,又以手段阻拦枢密院查案,罪臣与陆家之子相熟,且也多次出入陆家,因此得知内情,为想将功补过举告陆家之后,陛下方才下旨让萧督主二人查实。” “萧督主他们是奉旨搜查陆家,陆中书他们纠集朝中重臣叩跪宫前威逼陛下,实为大不敬之过错,陛下英明,又岂会为之妥协。” 宋瑾修身形消瘦苍白,开口却是让安帝侧目: “萧督主与钱尚书是朝中肱骨,不该为世家裹胁,罪臣本就是有罪之身,愿替陛下分忧。” 安帝微眯着眼:“宋瑾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瑾修神色平静:“那账本是微臣从陆家三郎手中所得,陆家行刺朝中重臣之事,也是微臣从陆执年口中亲耳所听。” “萧督主与钱尚书是奉旨搜查陆家,是罪臣举告陆家上下,方有今日之事,罪臣愿为陛下马前卒,指证陆家上下。” 钱宝坤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宋瑾修一眼,又看向萧厌。 这宋家大郎是怎么回事? …… 殿外一众朝臣根本不知道殿内到底什么情形,只知道萧厌领着宋瑾修入内之后,那御正殿内就仿佛没了动静。 先前一直开口跪求安帝严惩萧厌的梁太师虽然没走,却也未曾再竭力高喝,其他那些世家朝臣虽然继续高声求见,可随着时间过去也逐渐口干舌燥,被日头晒得头晕眼花。 眼见着有小太监端着茶水入内,他们都是忍不住滚了滚喉咙,只觉得那干渴的感觉越发厉害,喉间像是有刀子拉扯,让人难耐。 一些人突然就想起先前萧厌说过的话。 陆崇远是为了陆家不得不求,他有皇后和四皇子,绝不能让陆家受辱污了声名累及中宫,可是他们呢?他们这么尽心竭力地为着陆家,图什么? 世家一体,荣辱与共。 陆崇远常用此言来让他们提陆家谋事出头,可如果换成今日是他们受辱,陆崇远会像是他们替陆家出头一样,来替他们这些人出头吗? 明知道是挑拨之言,也明知道萧厌先前说那些话是不安好心,可有些东西一旦生了嫌隙就如同树木生芽根植于心中,只要稍有风雨便能遮天蔽日。 先前被萧厌嘲讽过的那位林大人苍白着脸扭头:“陆公,我们这般跪求,陛下也未曾召见,那萧厌深得圣宠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被陛下惩处,况且今日之事还是陆家有错在先,陆执年到现在都未曾被你们找回来,那钱宝坤也被他得罪偏拢萧厌。” “陛下若真被萧厌哄住,咱们就算跪死在了这里恐怕也毫无用处,不如先行回去,明日早朝之上再行弹劾……” 旁边早有跪不住的朝臣跟着开口:“林大人说的是,那萧厌奸诈狡猾,钱宝坤也不好招惹,咱们不如先回去想想办法,看能否安抚了钱宝坤将他先拉拢回来,也省得白白将户部助力推给了萧厌那狗贼……” 世家之人看似团结,实则本就不是一心,利益纠缠之下才有所谓的同进同退,可私底下却各有算计。 陆崇远听闻这些人居然生了退缩,脸色瞬时难看,他沉声开口:“我知道诸位心思,钱宝坤但凡有丝毫拉拢的可能,老夫也绝不会与他至此,可他今日既与萧厌一起,便已经摆明了与我等再无修好的可能。” “那也是因为你们陆家的儿子先欺辱了人家钱家女娘……” “三郎绝不会做这等卑劣之事!” 陆崇远面染怒气,他的确对陆执年有些失望,也恼怒他近来接连惹出祸事,让的陆家麻烦不断,可是那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对陆执年的品性却知之甚深,他是绝对不会去欺辱钱家女娘。 他已经问过陆肇先前的事情,陆执年分明是冲着宋棠宁去的,那钱小娘子跟宋棠宁同路,陆执年怕是无意间有所冲撞,才会被钱家当了借口。 陆崇远看向周围几人:“三郎近来的确犯错,可他也是诸位看着长大的,诸位觉得他当真会做那等欺辱女子的无耻之事?” “今天陆家的确有错,错在未曾管束三郎,让他惹出祸端被萧厌寻了借口,可是萧厌擅闯陆家欺的却并非只是陆氏一家颜面。” “陛下想要什么你们心里应该都很清楚,萧厌与我等之间矛盾更是不可调和,若是今日诸位退了,世家尊贵和不可冒犯就成了笑话,往后人人都可骑在诸位头上,这朝中又何曾还有我等立锥之地?” “萧厌此獠不除,世家永无宁日。” 那些人面上露出动摇之色,梁太师也是神色凝重,抿唇未曾说话。 冯秋荔原是安静待在一旁,他并未像是崔家那边直接拒绝进宫,反而没什么存在感地“依附”陆家所求,此时却是突然开口: “要除萧厌,我等自然愿意出力,冯家上下也愿意跟陆家共进退,可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陆公如实告知我等,萧厌今日带人入陆府,可有搜到什么不该搜到的东西?” 陆崇远沉声道:“自然没有。” 萧厌他们今日入府的突然,可陆家上下又不蠢,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断然不可能放在显眼之处。 更何况萧厌那厮根本不敢在陆家久留,黑甲卫入府前后也不过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因其他人赶来匆匆离开,他们就算真从陆家带走了些什么,也不会有什么能让陆家伤筋动骨的东西。 萧厌带着黑甲卫入府初时他虽然惊慌过一阵,可回过神后陆崇远便已经亲自去查过几间密室和府中暗牢,要紧的东西一样没少。 冯秋荔抬眼:“那陆执年呢?他对世家之事知之甚深……” “他不会出卖陆家!”陆崇远断然道。 冯秋荔抬眼看着他:“陆公确定?” “老夫……” 陆崇远刚想说他当然确定,陆执年绝不会出卖陆家,先前一直紧闭着的御正殿大门却是突然打开,有安帝身边伺候近侍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崇远话音顿时消散,扭头朝着那边看去,先前还各有心思的那些朝臣也是纷纷噤声。 梁太师避开身边阴凉,连忙开口道:“冯公公,陛下可有召见我等?” “梁太师别急,陛下正与萧督主还有钱尚书议事,得空自然会召见诸位。” 梁太师闻言心中一咯噔。 往日安帝虽然厌恶世家,可面对他们“逼迫”,最后大多都会为了大局而做妥协,可是这次他竟然态度这般强硬。 最重要的是,既不召见,御正殿的门却开了,梁太师心中瞬时浮出不安来,陆崇远也是脸色变化。 果然,下一瞬那冯内侍突然开口:“陛下有旨,吏部侍郎陆肇勾结南地官员,贪污漕粮,无视朝廷法纪,着将其下狱严审。” “中书令陆崇远教子不善,齐家不宁,禁足府中,待陆肇之事查明之后,再行处置。” 殿前跪着的所有人都是安静至极。 陆崇远如遭雷殛,只觉耳间轰鸣。 第146章 钱尚书语重心长:萧厌,你长点心 谁也没有料到一众世家朝臣进宫弹劾萧厌不成,最终的结果居然是陆家落罪。 陆肇下狱,陆崇远禁足。 陆家脊梁几乎尽断。 陆崇远也没想到安帝居然会下这种旨意,他脸色瞬间惨白,朝着殿内就高声道:“陆家何曾勾结南地官员,我儿也绝无贪污之事,陛下怎能听信萧厌那奸人一面之词就冤枉陆家上下,老臣是先帝亲点的辅政大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老臣要求见陛下……” 陆崇远也顾不得跪了,直接起身便想朝着殿内疾步进去,只是还没上了台阶,就被那冯内侍挡了回来。 “陆中书,陛下旨意,让您回府。” 冯内侍伸手挡在陆崇远身前,他身后是殿前侍卫,直接拦了去路。 陆崇远先前的沉稳再无,哪怕竭力想要冷静下来也有些心神晃动:“冯公公,陛下枉信奸人,冤害忠良,那漕粮一事早就案结,萧厌与我陆家更有私仇分明言行嫁祸,陛下就算是要问罪陆家,那也得给我陆家一个申辩的机会,怎能单凭那阉人一面之词就这般对待陆家……” 冯内侍听他一口一个阉人,神色微冷:“陆中书误会了,检举陆家的并非萧督主。” 陆崇远一愣。 旁边梁太师皱眉:“不是萧厌?” “不是,是原门下录事郎,宋大人。” 宋瑾修? 梁太师脸上露出错愕之色,就听得冯内侍开口说道:“宋大人亲自面圣呈禀漕粮账册,指证陆郎令勾结南地官员贪污赈灾粮款,截杀枢密院派往江南寻回证据之人,且多年于朝堂之上排除异己,构陷、谋害其他朝臣。” “陛下倚重陆家本不愿相信,可今日下旨派萧督主和钱尚书入陆家搜查却意外得来一些东西,让得陛下震怒至极,若非念在陆中书年迈且多年辅政的份上,陛下不愿迁怒于您,恐怕今日问罪的就不止是陆郎令一人了。” 冯内侍瞧着脸上血色消退的陆崇远,温声劝道:“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陆中书还是先行回府去吧,免得再落得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陆崇远身形摇晃,脸上白的几乎不剩半点血色,而那些满是惊愕的世家朝臣此时也是脸上变化不断。 漕粮账本?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陆家不是说早就已经销毁干净,也清理好了南地那些尾巴,如今怎么会冒出来个漕粮账本?! 世家在南地的那些“生意”或多或少都有牵扯官府,漕粮倒卖之上其他几家也几乎都有参与,当初虽说是陆家为主,可他们也并不干净,后来事情暴露之后更是舍掉南地大批利益,只求断尾自保,陆崇远曾经亲口跟他们保证此事绝不会再出问题,萧厌也不会抓到任何把柄,绝不会牵连到他们。 可是如今呢?! 那些朝臣看向陆崇远时都是隐着怒气,就连梁太师也是紧紧皱眉,心中不安愈盛。 “冯公公,那账本当真是宋瑾修所给?”梁太师沉声问。 冯内侍说道:“这还能有假,听闻宋大人是从陆家三郎君手里得来,往日宋、陆两家亲近,宋大人也常出入陆家,就连陆郎令构陷朝臣的那些罪证也是他亲耳从陆家三郎那里听来的。” “宋大人的父亲勾结逆贼之女虽有罪过,可宋大人此次戴罪立功,陛下已经令他官复原职,并协助钱尚书和萧督主清查账本,彻查漕粮一案。” 梁太师心中沉重起来,宋国公府原本已无起复可能,安帝意欲“杀鸡儆猴”,警告朝中那些偏向世家的朝臣,宋鸿就算不死也绝不可能再入朝中,因此当初宋家落难之时别说是陆家,就算是他们也无一援手。 可谁能料到,宋鸿落罪,宋瑾修居然能踩着陆家重入朝堂。 “陆中书,陛下旨意已下,还请莫要为难奴才。” 殿前几名侍卫上前,隐隐将陆崇远围在中间,冯内侍说道:“送陆中书回府。” 说完冯内侍看着台阶前面依旧跪着的其他人:“诸位大人还要继续等候陛下召见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都是看向梁太师。 梁太师脸上微沉,看着几乎是被宫中侍卫“押送”离开的陆崇远,毫不犹豫地就起身说道:“不用了,陛下既与钱尚书他们商议正事,老夫就不打搅了,待到陛下得空老夫再进宫觐见。” 见梁太师都退了,本就心慌的其他人也是连忙跟着开口。 “我想起衙中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 “我也是。” 一群人纷纷附和之后,不等冯内侍开口说话,就接连转身离开,不过片刻功夫,刚才还熙熙攘攘跪了一地的朝臣转瞬就散了个干净。 等到人都走完之后,跟着冯内侍出来的小太监忍不住小声道:“这些人走的倒是痛快,奴才还以为他们会继续纠缠……” “纠缠什么?” 冯内侍嗤笑了声,刚才满是和善的眉眼中带着鄙夷。 世家这些人向来都是如此,仗着人多势众屡屡威逼陛下,可实则就是一滩散沙,只要捏住他们中间领头的那一个,剩下的那些人见到利益受损危及到自己,就会迫不及待地退去,陆崇远却还想要借着这些人来对付萧厌,当真是可笑。 想起陆崇远先前一口一个阉人,冯内侍就眼带寒霜。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萧厌,总觉得那人危险,可是却更厌恶陆崇远:“让人去陆家的时候留心些,尽快将陆肇带进诏狱,若有人抗旨,不必客气。” 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公公放心,奴才明白。” …… 宫中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外间的人。 先前萧厌带人擅闯陆家搜查的事早就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世家那些人入宫之后,文信侯等人都是替萧厌捏了一把冷汗,只觉得他今日恐怕真会遇到大麻烦,可谁知道不到一个时辰,陆崇远就被宫中禁卫“押送”回府,陆肇更是直接被锁拿入狱,陆家十余族人因与禁军冲突被捆绑带走。 那浩浩荡荡的架势别说是文信侯和曹德江他们惊了,就连先前未曾进宫的崔林也是震惊。 冯秋荔见到崔林时,没等他开口说话就率先说道:“崔公,萧厌手中那些陆家的证据,可是你给的?” 崔林张了张嘴:“我只是想要让陆崇远吃点亏,可我没想到他们手里居然有账本……” 南地的那些东西早就毁了,他才敢暗中透信,想要借萧厌的手打压陆崇远的气势,进而好能让他辅佐之人出头压过四皇子,可是谁能想到,萧厌居然能找出漕粮账本? “您可真是!” 冯秋荔像是气结,连说话时语气都重了几分:“我早就跟您说过,萧厌那人不可信,他对世家早有赶尽杀绝之心,又岂是那么容易利用的,您与陆崇远不和那也是咱们世家内里的事情,您怎能将陆家把柄递给萧厌?!” 崔林本比冯秋荔年迈,往日若有人这般跟他说话他早就动怒,可是此时他本就理亏,被冯秋荔呵斥一番反倒解释:“我也没想到陆崇远做事这么不干净。” 冯秋荔气的脸紧绷:“那现在怎么办?” “那账本上面不知道有多少东西,陆家那边恐怕保不住了,陆肇下狱之后萧厌定会想尽办法叫他开口,万一他真吐露出什么来,那我们怕是都要跟着陆家一起完蛋,就算陆肇一口咬死扛下罪责,可万一让陆崇远知道是您暗中透了消息给萧厌,他定然不会放过您的。” “咱们暗中支持二皇子已经犯了忌讳,若再将此事掀出来,其他几家的人绝不会容我们……” 冯秋荔越说语气越急,脸上神色发白,满是害怕地在原地踱步打转,而他话里所说的那些让崔林也是忍不住紧了脸。 世家勾心斗角常有,争夺利益也是常态,可是出卖陆家却是坏了他们一直以来一致对外的“默契”,一旦被人察觉,陆家那边不会放过他,其他几家恐怕也会跟他们翻脸,到时别说是想要当世家之首,恐怕就连崔家也得被其他几家齐齐排斥。 崔林紧紧皱着眉心,沉声说道:“那就让陆家没机会找我们麻烦!” 冯秋荔猛地抬头,满是震惊:“崔公,您……” 崔林看着他:“怎么,不敢?” 冯秋荔脸色苍白。 崔林说道:“你也说了,陆崇远此人心胸并不宽广,他要是知道我做的事情,绝不会放过我们。” “我原只是想要打压一下陆家气焰,好能帮着二皇子在世家这边争取一些支持,可谁能想到出了意外,如今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索性借机替代了陆家,这样既能收拢助力让二皇子更进一步,也能断了漕粮之事牵累我等的可能。” 见冯秋荔满脸犹豫,崔林沉声道:“世家表面荣辱与共,可内里如何你应该很清楚,你难道想要看着陆崇远脱身之后反过头来对付我们?况且陆家之所以能成世家之首,那也是踩着当年贺家的尸骨,陆崇远能够出手对付贺家,我们为何不能对付他。” 陆家能做,他们也能。 若是能分刮了陆家,崔家定然远胜现在,而且没有陆崇远压着,他自然也能收服其他几家为他所用! 冯秋荔显然是被崔林说动,脸上犹豫之色一点点褪去,眼里生出一丝野心来:“那崔公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崔林朝着冯秋荔招招手,待他附耳上前,他才低声说了几句。 冯秋荔诧异抬头:“这样能行吗?” 崔林沉声道:“自然能行,我会叫人办好此事,让陆家没机会再开口,你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助我一臂之力就好。” 冯秋荔点点头:“好。” 崔林见他答应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欣喜:“你放心,只要解决了陆崇远,往后世家这边就是你我做主,冯家将来定会不输如今的陆家。” 冯秋荔听着崔林允诺,脸上忍不住也是染上几分憧憬之色,神色雀跃着面露期待,仿佛已经在想着冯家取代陆家之后的情形,可是等到崔林转过身去叫了亲信进来,细细商讨着接下来要怎么对陆家动手时,他却是微垂着眼帘遮住有些冰冷的眼。 萧厌说的果然没错。 世家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凉薄狠绝,陆崇远如此,崔林亦然,只要挑起他们心中野心,让他们生了不肯居于人下的欲望,稍稍挑拨一二,哪怕曾经再亲密无间也能转瞬翻脸无情,将对方当成自己向上得利的踏脚石。 萧厌简直是将这些人的心思猜的分毫不差。 冯秋荔突然便有些庆幸,那人不是他的敌人。 …… 另一边萧厌和钱宝坤“安抚”住了安帝之后,从宫中出来时,钱宝坤已将萧厌引为忘年知己,对这个自己曾经十分厌恶的奸佞之人极为亲切不说,言语之间更是一直在教着萧厌为人别太刚直,该自私时也得学着自私。 萧厌轻抿着嘴角:“本督只是不想连累了钱尚书。” “所以我才说你这人当真是白担了奸佞之名!”钱宝坤皱眉说道:“方才明明推诿几句就能保全你自己,可你倒好,一个劲的揽着罪名生怕陛下不会怪罪你,你这人就是性子太直,也太过较真,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上,这才会落得那一箩筐的恶名。” 他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外间那些人向来都是人云亦云,你本是清正之人,却叫他们说的那般难听,让所有人都误解你心狠歹毒,往后你行事之时也该学着委婉些,该自私的时候要自私,别万事都一股脑地朝上冲。” 钱宝坤瞧着容貌冷峻实则“热心肠”的萧厌,简直替他操碎了心。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人活一世,总要顾全身后名,不求流芳百世,总不能遗臭万年。” 萧厌沉默片刻,才开口:“我知道了,多谢钱尚书。” 钱宝坤笑起来:“行了,今儿个事了,我先回府去了,晚些时候再寻你商量那账本的事情。”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宋瑾修,“那人,你也小心些。” 咬人的狗不叫,这宋家大郎往日瞧着肃然规矩,可没想要一口就咬掉陆家半条命。 萧厌温和一笑:“好。” 钱宝坤领着三个儿子离开之后,等坐上马车,还忍不住扭头看了眼不远处俊逸无双,瞧着就赏心悦目的青年人,越发觉得合眼缘。 他朝着身旁跟着的钱青冉三人说道:“这萧厌为人正直,果然是传言误人,你们三个往后多跟着他学学。” 钱青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父亲,萧厌他……” “萧什么厌,他比你们要大,又与我交好,往后叫声萧世叔。” 钱青冉:“……” 钱家二哥,三哥:“……” 他们这爹疯了! 钱家父子四人离开之后,萧厌脸上温和便收敛下来,剑眸里先前刻意压制下去的疏冷重新浮现出来。 一直跟在后面的宋瑾修忍不住开口:“萧督主,好手段。” 第147章 吃醋 钱宝坤此人深谙明哲保身之策,向来都是不偏向任何人的,他不掺和朝中争斗,亦不靠拢任何人。 世家那边不是没有拉拢过他,就连朝中那些个皇子也曾朝着他示好,往日宋鸿在朝之时也曾想方设法想要交好这位手握实权的朝臣,可是他表面看似与任何人都关系和睦,实则私下半点都不往来,但萧厌居然能让钱宝坤“另眼相待”。 想起钱宝坤离开前殷殷叮嘱,宋瑾修轻嘲:“钱尚书诚心待您,萧督主不觉心中有愧?” “棠宁待你真心时,你愧疚过?” 一语说的宋瑾修狼狈难堪,萧厌神色冷淡地道:“你替本督做事,本督放你活路,宋国公府的事情不牵扯于你是拿什么换来的,宋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既能构陷陆家时面不改色,就别来本督面前说些良善之言,平白恶心了本督,本督不介意送你再回诏狱。” 宋瑾修脸上乍青乍白。 萧厌见他闭嘴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宋大人哑了?” 曾经的天之骄子早就今非昔比,哪怕再难堪,宋瑾修死死咬着牙依旧选择了低头:“是下官逾矩,萧督主见谅。” 萧厌眼神疏陌:“别再有下一次。” 宫门前来往行人虽然不多,可是宋瑾修却觉得自己脸皮像是被人趴下来扔在地上踩踏,那不远处守门的侍卫瞧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更让他羞耻至极。 萧厌看着他隐隐涨红的脸,转身就朝着不远处马车走去,宋瑾修却是突然抬头叫住了他:“萧督主。” 萧厌脚下一顿。 “棠宁她……还好吗?”宋瑾修低声问。 “离了宋家,自然是好的。” 萧厌侧首时下颚轮廓嶙逸,眼帘轻掀带着一丝直戳人心的锐利,叫人忍不住想要避开眼不敢直视。 “当初宋大人从未在意过棠宁,亦在她和令妹之间选择了想要庇护的人,如今就别三心二意再来叨扰我家小孩儿,有些舍弃过的东西,不是想捡就能捡回来的,棠宁也不会回头去咽吐出去的废弃之物,宋大人想来应该明白?” 他轻扫过宋瑾修瞬间苍白的脸,神色冷漠。 “令妹得你庇护,陛下已经命人将她放了出来,宋大人也该早些去诏狱接她才是。” 一句“令妹”,让得宋瑾修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嘴唇嚅动了动,想要说一句他未曾舍弃棠宁,想说当初他不知道宋姝兰的事情,他只是想要一碗水端平让她们姐妹和睦,可是对上萧厌冷漠黑眸,想起棠宁曾遭遇的一切,那所有反驳的话都卡在了喉间,让他满是苍然愧疚。 宋瑾修只觉得自己像是变成最为可笑的存在,就像是萧厌说的,他跟棠宁之间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兄妹”,他对棠宁来说是她早就舍掉的废弃之物。 她已经有兄长了,这个人不是他。 萧厌没去理会宋瑾修变化不断的神色,只转身就径直离开。 等马车驶离宫门前后,缙云就着帘子掀开的缝隙还能看见站在宫门前的年轻人,他扭头朝着萧厌道:“督主,这宋瑾修非良善之辈,陆家的事他能毫不犹豫就揽了过去,为了取信陛下谎言张口就来,您放他出来,万一他将来反咬一口……” “陆家的事,需要一个契机。” 他原本是想要让钱宝坤来当这个挑起事端的人,可这位钱尚书实在“真诚”的让人有些不忍心。 想起钱宝坤之前的殷殷叮嘱,那恨不得将他引为知己的模样,让萧厌靠在车壁上忍不住低笑了声,转瞬才继续说道:“宋瑾修这人虽然虚伪了些,却是有真才实干的,而且他为保自身能放低身段朝我低头,不惜跟毁了宋国公府的人服软,足可见他心思城府非常人可比。” “宋鸿犯的那点儿事情不至于诛了宋家满门,就算是问罪,宋瑾修也顶多就是流放,可于他这般心性之人,离开京城反而是鹰翔于空留了祸端,倒不如将他困在京城这潭浑水之中,借着他跟陆家之间仇怨,将他置于世家对立。” “他就算厌憎本督,在他翅膀硬了之前也离不开本督,更不敢反咬一口。” 萧厌从未想过要收服宋瑾修为己所用,只是若单纯利用一番,让他来成为掀开陆家阴暗之事的“契机”,对他来说刚刚好。 世家不会放过构陷陆家的宋瑾修,宋国公府先前所为也让宋瑾修不可能再融入那些清流朝臣,他就算官复原职,想要更进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待到宋瑾修羽翼丰满之时,他也早就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届时若压不住一个宋瑾修,又何谈其他? 更何况萧厌看出宋瑾修对宋棠宁有种极为古怪的“愧疚”,不仅仅是对那宋姝兰突如其来的冷漠,还是今日只因为知道陆执年冒犯了宋棠宁,就毫不犹豫选择对付陆家的决绝。 这份愧疚足以他对棠宁另眼相待。 萧厌虽然厌恶宋瑾修,也从未想过要棠宁交给旁人,可是他更知道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万无一失,他习惯为自己多留一条路,而如今这份习惯之中多了一朵让他放不下的小海棠,他愿意为了那个让人心软的小姑娘多思虑一些。 哪怕是厌恶之人,万不得已时未必不能是救命稻草。 缙云闻言忍不住问:“那您为何要放了那宋姝兰?” 萧厌嗤了声:“不放了她,岂不是让宋瑾修有机会纠缠棠宁。” 那宋姝兰就是朵缠人性命的菟丝花,离了巨木就难以存活,她费尽心思才回了京城,可如今想要的荣华富贵没了,想要的国公府女娘尊贵也没了,声名尽毁,又是逆犯之女,她只有死死缠住宋瑾修才能在京中这繁华之地生存。 萧厌虽然放了宋瑾修出来,可不代表想要看着他好过。 欺负了他家小海棠,哪能轻易让他舒坦。 马车朝着积云巷去时,萧厌伸手摸了摸腰间受伤的地方,那上面挂着个绯色挂扣的白玉坠子,是先前小海棠赠给他的,想起入宫前泪眼朦朦哭着让他哄她的小姑娘,萧厌朝着外间说道:“先不回棠府,去一趟西珏楼。” 缙云闻言就道:“督主又去买甜糕?” 萧厌靠着车壁轻“嗯”了声。 小孩儿今日受了委屈,带点儿甜糕哄哄她。 西珏楼的掌柜的瞧见萧厌来时,从最开始的惊愕害怕到如今已经有些习惯了,知道这位萧督主是来替府中的小女娘买甜糕,他笑着便让后厨做了萧厌常带的几样,连带着还将这几日新上的点心也一并装了一些。 萧厌提着食盒回棠府时,还想着宋棠宁每次见到甜糕时梨涡轻甜惊喜模样,可等进到府中看到前厅摆着的那一堆东西,宋棠宁正轻声细语地跟站在厅中的人说话时,他脸上的笑瞬间隐没。 “阿兄。”宋棠宁看到萧厌,连忙开口。 傅老夫人也是难得温和:“萧督主回来了?” 萧厌“嗯”了声,走进去后将食盒放在一旁:“傅老夫人怎么过来了?” 傅老夫人说道:“自然是来看看棠宁,陆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我听了后就有些担心棠宁,后来又听我家那臭小子说棠宁今日受的委屈,所以过来看看。” 老太太本就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也心疼她多年来受的那些委屈,先前听说了陆家的事后就心里挂怀,派人出门打听,后来又见她那混账孙子回去之后一个劲儿的念叨宋小娘子,她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出言询问时,傅来庆还只说是凑巧遇见宋棠宁才管了闲事,顺带着才去了钱家一趟,可是傅老夫人多精明的人。 三两句话就诈出了自家孙儿的心思,傅来庆面红耳赤索性破罐子破摔,求着她来棠府走一趟。 傅老夫人对着宋棠宁时,连先前仅剩的那丝严肃都没了,只觉得眼前小姑娘能叫她那都快当了和尚的孙子动心,简直就是傅家的救星,对宋棠宁越发亲近。 “你是不知道我家那混小子有多担心你,回去后就一个劲儿地跟我说着今日有多凶险,那陆家三郎行事实在是太过混账,好在子湛今日凑巧路过城南,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傅老夫人说完后就拉着宋棠宁的手满是后怕的:“好在你没事,要不然我非教训子湛不可,竟连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子湛是我家那混账孙儿的字,是他祖父生前早早就替他定下的,希望他能如湛湛江水清而不浊。” “那混小子向来不爱管人闲事,也少有这般在乎人的时候,知晓我要来看你,忙不迭将压箱底的伤药都送了过来,生怕你磕着碰着,若非是怕冒犯,怕是就跟着我一道来了。” 傅老夫人话里话外全是傅来庆,拉着宋棠宁时更满是亲昵。 宋棠宁哪怕再迟钝,也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她脸颊瞬间浮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身形僵硬起来。 萧厌更是看着傅老夫人拉着他家小海棠的那只手,紧皱着眉心,黑眸凝沉。 傅家那个狗崽子,果然图谋不轨! 第148章 棠宁,过来 宋棠宁上一世虽然死的早,可到底是与人订过亲的,她跟陆家那些长辈相处过,也曾经开过情窍,自然不会傻到感觉不到傅老夫人对她态度上的转变。 她对傅来庆没什么别的感觉,只觉得那人憨憨傻傻不如传闻中精明,可是傅老夫人对她的亲昵却让她尴尬红了脸。 宋棠宁低声道:“今天的事是该我感谢傅郎君才是,怎好让他再送伤药过来……” 傅老夫人轻哼了声:“感谢他做什么,他一个男儿郎,路见不平本就是他该做的事,况且那陆三行事孟浪,又朝着几个小女娘动手,子湛要是视而不见不曾援手,那回去之后才该跪了祠堂,狠狠挨一顿鞭子。” “至于那些伤药,虽然得来不易,可是若能用到要紧地方也是它们的福气,子湛那小子高兴还来不及。” 她嘴里虽是抱怨之词,看似对自家孙子不甚满意,可实则却是竭力想要替傅来庆留个好印象。 傅老夫人如抱怨似的嗔怪:“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回去后就一个劲儿念叨,说怕你伤着碰着,缠着我马不停蹄地过来,如今瞧着你好好儿的,我也能回去交待,让那小子安心。” 这话已有些暧昧,就差点明傅来庆的心思。 宋棠宁闻言脸颊浮红,一时讷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小女娘垂着眼帘,鸦羽似的长睫轻颤,粉白脸颊上伤痕还没褪尽,可已能见完好时白玉无瑕,貌若春棠。 傅老夫人越看小女娘越是喜欢,眉眼清正,性子也好,哪怕遭遇不公也不曾自怨自艾。 她不喜欢太过文弱的小女娘,反倒是宋棠宁这般外表柔弱,却性子坚毅上进的极为合她心意。 若非顾虑宋棠宁跟陆家那婚事才闹过一场,陆家的退婚书也还没送来,她只恨不得能立刻就替她那孙儿将人定下,把宋棠宁娶回了府中。 萧厌站在一旁看着宋棠宁被傅老夫人拉着手说话时羞红了脸的样子,只觉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躁郁之气翻腾。 他不知道那股感觉从何而来,却忍不住动气。 “棠宁。” 他上前开口时,打断了傅老夫人那亲近至极的话,也让尴尬至极的宋棠宁有了脱身的机会:“过来。” 宋棠宁如同瞧见了救星,连忙轻唤了声“阿兄”之后,挣脱了傅老夫人的手旋身避在萧厌身旁。 萧厌长袖一遮将人侧身挡在了身后,崖岸嶙峋的身形刚好遮住了小巧的女娘,他自己则是正面对上了傅老夫人。 这般作态本是有些无礼,只是萧厌容貌本就俊逸,哪怕冷着眉眼也不会叫人觉得冒犯,反而觉得他本该如此。 萧厌开口时声音微沉:“老夫人不必这般客气,傅郎君既有相救之情,便断然没有再收傅家之礼的说法,老夫人能来探望棠宁已是她的福气,若再收了您的东西,那便折煞她了。” 他话音一落,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宋棠宁连忙跟着点头:“阿兄说的对,我不能收这些东西。” “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傅老夫人皱眉。 “再小的玩意也非棠宁该取之物。” 萧厌闻言眼底晕染着霜色,只是因为顾忌傅老夫人待棠宁那份真心,也因他身后曹德江才尽量平和。 “今日棠宁她们遇险,不管傅郎君是出于路见不平亦或是否凑巧路过,他救了棠宁跟钱小娘子,也救了棠宁妹妹的性命,这份恩情本督和钱尚书都会记着。” “陆家的事情未平,世家目光都落在积云巷上,无论是傅郎君还是傅家都不好太过招人注目,待到这次事了之后,本督和钱尚书自会亲自上门感谢傅郎君援手。” 他在提醒傅老夫人,傅来庆之所以去城南并非是凑巧,而是早就心怀不轨,遇到陆执年也根本就不是意外,是他早有图谋。 傅老夫人拿傅来庆“相救”说事,萧厌便想提醒他,傅来庆救的并非棠宁一人,还有钱绮月和宋茹,而且这所谓的“恩情”根本不值得棠宁“以身相许”,让那狗崽子少觊觎他家小孩儿。 但是这话落在傅老夫人耳朵里,却只以为萧厌是在提醒她眼下不是说亲的时候。 傅来庆喜欢宋棠宁,她也有意这桩婚事,可宋棠宁到底才遇了这么多事情,而且眼下不是提此事的好时机。 不说棠宁自己是否能接纳新的感情,就说外头若知傅家求亲,那些居心叵测的碎嘴之人也定会谣传小姑娘早前便与傅家往来,三心二意才强行退陆家婚事,到时候反倒污了她名节。 倒不如等陆家事了,过些时候,她再正经上门跟铖王妃商议。 傅老夫人不是不知礼的人,今日太过欣喜才会失了些分寸,她只以为萧厌是在提点她换个时候再来,脸上笑容不减反而越发和气。 “萧督主说的是,咱们往后还得来往,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老太太瞧着宋棠宁目光慈爱:“是我顾虑不周,没想着外头会有的流言,东西不要便不要了,待会儿我让人带回去交给子湛就是,免得让人碎嘴,只是你记着若是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若是不好与萧督主他们说的,可以来寻我,老身也会护着你。” “往后都在京城,多来府中走动,老身府里有你这般乖巧懂事的小娘子,瞧着就让人心头欢喜。” 宋棠宁能感觉到傅老夫人待她真心,虽然尴尬于傅来庆的事,可在此前老夫人也曾帮过她数回。 体会过人心凉薄冷情,至亲亦能歹毒要人性命之后,这份毫无血缘的偏袒慈爱就越发可贵,宋棠宁不想太过拂了老夫人的颜面,只能乖巧点点头说道:“好,棠宁往后有时间,会去叨扰老夫人。” “你来我高兴都不及,何来的叨扰。” 傅老夫人也知道小女娘家脸皮都薄,况且婚事没提之前,说太多也有些孟浪,她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铖王妃这些日子可还好?老身去看看她。” “姨母前些日子病了,这会儿怕还在歇息。” 铖王妃自从被查出有孕之后就极为嗜睡,一日里有半日都在床榻之上,那孩子怀的并不安稳,胎像不好不说,铖王妃孕吐更是严重,每次吃了东西隔不了多久就能吐个干净,短短月余原本丰腴的人便瘦的下巴都尖了。 秦娘子想尽办法替她调养,顾鹤莲也是急的坐立不安,从最初跟铖王妃见面时还每次都要吵上一场不欢而散,到后来怕伤了铖王妃身子,自个儿搬去了外间住着,每日都偷偷进府远远瞧上一眼,只将费尽心力寻来的吃食放在窗外就离开。 宋棠宁不知道铖王妃对腹中孩子有什么打算,怀孕的事情也还瞒着外间的人,如今铖王妃已有孕相,那副模样瞒不住生产过的傅老夫人。 她不知铖王妃是不是愿意见傅老夫人,所以朝着傅老夫人说道:“我让人过去问一声,看姨母可否醒了,老夫人稍等片刻可好?” 傅老夫人自然没有问题:“去吧,若王妃还在歇着便算了,别打扰了她休息。” 宋棠宁招手唤了花芜过来,吩咐了人去后院传话。 等过了一会儿花芜回来才说:“女郎,王妃请老夫人过去。” 宋棠宁这才安心下来:“那你带着老夫人先去见姨母,我稍后就来。” …… 第149章 萧厌微怔,方寸间呼吸乱了 花芜领着傅老夫人去了后院,傅家几个下人得了吩咐抬着先前搬进屋中的箱子出去,宋棠宁才忍不住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低声道:“吓死我了。” 萧厌站在一旁心情不大愉快:“吓什么。” “当然是傅老夫人了,我原以为她只是随意过来看看,还想着她送来那么多东西太过客气,可谁能想到她居然是……” 宋棠宁一想起方才的事就觉得尴尬至极,忍不住侬音轻吐低声嘟囔:“老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瞧上了我……” 先前陆家的事虽然她占了上风,可外间关于她的那些议论却从没断过,那些寒门学子虽然会记她恩情,可却也不乏有人说她对陆家强势,对宋家心狠的。 她知道外头人都是怎么议论她的,说她毫无女子端庄贞淑,抛头露面屡屡闹出事端。 傅家在京中并非普通门户,傅老夫人也最是在乎规矩的人,她怎么会瞧上了她? 萧厌虽然不喜傅家那狗崽子觊觎自家小孩儿,可听到她自贬却依旧皱眉:“你有何处不好,自轻什么?” 宋棠宁闻言仰着白皙脖颈看他:“阿兄自然是看我什么都好,可旁人又不如此。” “你都说了,是旁人。” 萧厌沉声说道:“这世间无非两种人,与你有关的,和与你无关的。” “撇除与你无关的那些人,与你有关之人在意你的自然明白你的好,不在意的你何需理会他们所言,况且那些肆意贬低别人的人,未必就是因为他们口中所说之人有多不好,他们只不过因为想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站在高处指点别人才能显露自己德誉。” “这般人,与腐蝇无异,何必在乎。” 宋棠宁愣了下,她其实并没有难过,也不在意外间的人怎么说她,那些流言蜚语对她来说根本伤不到她半点。 方才一句感慨也不过是在疑惑傅家怎会看上了她,可是身前的人却是这般努力而又认真地告诉她不必在意外间所言,不必自轻。 宋棠宁忍不住心中柔软:“阿兄,我不在乎他们的,只要阿兄不厌我,就好。” 小姑娘声音软软绵绵,仿佛裹了蜜糖,一双杏眼如清泓透彻,那腻人的笑意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 “我只在乎阿兄,旁人我才不管。” 那句“在乎”像是勾人的缠丝,轻翘的尾音带着绵软沁人的甜。 萧厌垂眸微怔,方寸间,呼吸不明所以的紧了一瞬,看着她踮着脚凑近的笑脸,脖颈微仰着露出白皙弧度。 他忽地就避开了眼,下颌绷紧时喉间滚动了一下。 宋棠宁却不明所以:“阿兄不会厌我吧?” 萧厌背脊笔直:“自然不会,我是你兄长。” 他其实不常在棠宁面前提起“兄长”一词,哪怕总将人当小孩儿养着,平日里也鲜少在言语间带出辈分来压她,此时刻意说出口时,也不知道是在提醒着谁,亦或是压着自己突然乱了的心。 萧厌像是在提醒自己,垂眸又低声说了一遍:“不管外间如何,兄长都会护你。” 宋棠宁没察觉到他神色间一闪而逝的古怪,只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就知道阿兄最疼我了,我最喜欢阿兄!” 萧厌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再次乱了,这一次,连带着心跳也慌了神。 …… 宫中的事情萧厌没瞒着宋棠宁,她问时他便与她说了,也将宋瑾修官复原职的事情告诉了她。 宋棠宁虽然不喜宋瑾修,可知道他能够帮助萧厌背了世家黑锅,抵挡世家那边的攻伐时,丝毫未曾质问此事,只表示随萧厌安排。 她听着朝中变故,听着萧厌与钱宝坤如何跟世家较量,低声说着自己见解,又从萧厌口中分析着如今朝中境况。 短短时日她便已经快速成长起来,再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而萧厌看着她认真说话的样子,神思却是有些不属,眼神时不时落在她张合的粉嫩红唇上,突然觉得她五官怎能这般小巧。 眼眸清亮,皮肤白的惑人,那嫣红嘴唇小巧极了,他目光微凝时,忍不住下意识伸手抚过自己的唇…… “阿兄?”宋棠宁歪着头,“我说的对吗?” 萧厌身形一僵,快速收手时眉峰皱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小姑娘满是信任地看着他,杏眸澄净极了,萧厌拧眉低啐了一声。 “阿兄……”宋棠宁见他突如其来的神色不愉,只以为自己说错了,忍不住低声讷讷:“我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 萧厌开口:“你说的没错,眼下世家生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崔林早就觊觎世家之首的位置,也不满陆崇远霸占中书令位,集世家之力辅佐皇后和四皇子替陆家谋事,他暗中出卖陆家,原是想要借我之手打压陆崇远一二,可谁知却让陆家去了半条命,若被其他世家的人发现崔林所为,他往后在朝中便再无立足之地,也会被世家之人群起攻之。” “陆家多年底蕴并非没有反击之力,崔林怕陆崇远报复,也怕被世家孤立,他如今唯一的选择就是将陆家彻底打压下去,让陆崇远等人如当年贺家那些人一样,成为崔家登顶的踏脚石,所以他定会不遗余力的帮着我补全陆家的那些‘罪证’。” 不管是莫须有的,还是真的,没有人比世家内里的人更清楚他们这些年做了什么。 光靠着那本账册,以及钱宝坤送到圣前的那些东西,自然不能置陆家于死地,可如果再加上崔家手里的那些…… 足以要了陆家上下的命。 萧厌心里纷杂,可对着宋棠宁时依旧柔和: “所以你不必担心,世家那些人只讲利益,一旦看到陆家没机会再起复,今日那些帮着陆家求情的,会成为最早落井下石的人,他们会红着眼像是最狠毒的饿狼,分食陆家上下,直到他们尸骨无存。” 宋棠宁闻言低声道:“那钱尚书……” “放心吧,他会一直安好。” 钱宝坤是难得有能力又心中放着百姓的朝臣,他就算最初打算利用时,也是替他留了后路的。 宋棠宁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知道陆家之事已定,萧厌和钱家也暂时无碍,宋棠宁一直紧提着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随即便挂心铖王妃那边。 她对傅来庆无意,也没想过要再嫁人的事情,她既有些担心傅老夫人会跟铖王妃说什么不该说的,也怕铖王妃有孕的事情被人知道生出麻烦,忙不迭就去了铖王妃的住处。 萧厌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抿了起来。 “督主,这傅家的人是瞧上了咱们家女郎吧?” 沧浪从外间进来时,满脸八卦:“方才我瞧了傅家抬出去的那些箱子,里头装着的可都是不常见的好东西,这哪里像只是来探望女郎的,还有那个傅郎君,我就说他好端端地怎么会绕路去了城南,感情是爱慕女郎,凑上去献殷勤呢。” 萧厌脸上陡然冷了下来,抬眼看着沧浪时身上气势凶煞。 沧浪却没觉察出不对劲,一张嘴嘚吧嘚吧,凑在萧厌身旁。 “我瞧着那傅老夫人像是来说亲的,那副模样恨不得立刻就将咱们女郎定回去,您说她这次去探望铖王妃,会不会是想先商量女郎的婚事,等过段时间再来订亲?” “不过我瞧着那傅郎君跟女郎还挺般配的,年纪相当,傅家也还不错,比陆家那些混帐东西强多,有傅老夫人这么喜欢着,回头女郎要是嫁过去定能过的不错……” 缙云瞧着萧厌越发冷沉的脸,默默退了半步。 下一瞬,萧厌直接起身,腿脚就踹在沧浪小腿骨上。 砰—— 沧浪身子一歪,险些一脑袋撞在桌面上,等稳住身形时就见浑身颀冷的萧厌衣袂掠动间大步离开,他满脸茫然:“督主怎么了?” 缙云:“……闭嘴吧你。” 沧浪:“……” “怎么了嘛?我又没说错。”那傅家是看上宋小娘子了,傅老夫人总不能真只是来瞧瞧宋棠宁吧? 缙云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闭了闭眼:算了,早晚被他蠢死。 第150章 傅家提亲 傅老夫人本就关心铖王妃,如今又有意跟她结小辈的亲事,去见她时自然比往日更加热切。 见铖王妃穿着一袭绣锦纹的宽敞衣裙斜倚在榻上,脸色不复往日红润,反倒显得人荏弱苍白,她忍不住就皱眉:“王妃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记得上个月见到铖王妃时,她还光彩照人,虽然离开铖王府却半点都没有颓唐之色,可短短时间就变成这样。 想起宋棠宁方才说铖王妃前些日子病了,傅老夫人正想询问她是病后身子还没好利索还是怎样,就冷不丁瞧见她挪动时已经有些显怀的小腹。 傅老夫人愣住:“王妃这是……” 铖王妃既然让傅老夫人过来,就没想过要瞒着她。 “那日从铖王府出来后,我就查出有了身孕,因着担心让人知道我有孕后会让棠宁为难,所以就一直瞒着外间没让人知道。”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小腹,柔声说道:“这孩子怀的不甚安稳,折腾起来没日没夜的,叫人没了脾气,我这段时日看着憔悴了些,倒是惊着老夫人了。” 傅老夫人闻言忍不住心中惊讶,当日宋棠宁大闹铖王府的时候她也在场,自然是知道铖王妃和铖王闹的那起子嫌隙。 那一日二人几近决裂,铖王险些朝着她们动手,是她和文信侯夫人还有钱家母女拖延了时间,才等到萧厌赶到。 宋国公府上下入狱,铖王也因为牵涉其中被陛下卸了差事禁足府中,铖王妃几乎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王府毫无回头的意思,可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而且看月份,少说也有四个月了。 傅老夫人坐在铖王妃对面,眼底有些迟疑:“王妃有孕的事情,王爷可知道?” 铖王妃摇摇头:“还没告诉他。” 傅老夫人张了张嘴,她隐约猜到铖王妃恐怕是怕铖王知道她有孕之后,借着孩子来逼宋棠宁在宋家一事上退让,也能替铖王府解围,铖王妃显然是没有想要让腹中的孩子成为宋棠宁的软肋。 她有些迟疑着想问一句铖王妃接下来是何打算,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彼此间的关系还没亲近到那地步,贸然询问太过失礼。 铖王妃似是看出了傅老夫人眼底犹豫,主动开口说道:“这孩子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可到底是王府血脉,我跟铖王夫妻十数载,不管将来如何也得当面说个清楚,恰好府里送信说老太妃病了,我正巧打算明日回王府一趟。” 至于将来如何,还得是见过谢天瑜之后才能决定。 傅老夫人闻言神色放松下来:“见见也好。” 她倒不是想要劝铖王妃跟铖王修好,傅老夫人同样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也最恨人欺骗,可是铖王毕竟是皇室亲王,铖王妃就这般不明不白的离府,如今更是身怀有孕,就这么一直住在棠府到底不是那么回事。 世人对女子偏见颇深,稍有错处便能贬进尘埃里,时间长了,旁人看不到铖王做错了什么,只会觉得是铖王妃无理取闹,甚至累及她腹中孩儿。 到时候不仅伤了铖王妃名节,就连宋棠宁也会夹在中间落得个挑拨长辈后宅的恶人。 铖王妃柔声说道:“棠宁那孩子怕我担心,陆家的事情一直都瞒着我,若不是下人说漏了嘴,我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凶险。” “知道老夫人过来,我本该去前院见你,可我这身子只能烦您多走几步过来,原是想要多谢贵府郎君出手相助帮了棠宁,若非是他棠宁她们恐难安好。” 傅老夫人闻言说道:“王妃言重了,你身子不爽,自然要少操劳,至于今儿个的事,子湛一个臭小子,可当不起王妃这般正经道谢。” “况且因缘际会的事情,那孩子本就关心宋小娘子,能尽些心意他乐的都找不着北,王妃可别跟他客气。” 铖王妃目光微顿:“傅郎君他……” “不瞒王妃,我家那小子,倾慕宋小娘子。” 傅老夫人是有意结这门亲事的,而且她自诩眼光极好。 宋棠宁品性上佳,容貌极好,虽表面上没了宋国公府庇护,可光是荣迁安一脉留下的遗泽,加之那即将建成的书院,就足以让宋棠宁立足京中,将来声名远胜于其他世家权贵之女。 而且这个小女娘一直在成长,从最初钱家婚宴上的稚嫩,到后来应对陆家时的从容,眼底澄净未退,人却越发周全。 别看宋棠宁眼下看似毁誉参半,可就如明珠蒙尘,她的优秀早晚会有掀开雾霾展露风华的那一天,而到了那时这积云巷棠府的门槛怕都得被提亲的人踩烂,况且这京中从来都不缺独具慧眼的人,能看到宋棠宁身上好处的人家也不只她一个。 傅来庆虽说还算不错,却也不是顶尖的夫婿人选,傅家看似风光实则内里已有乏力之态。 傅老夫人自然想要早早替傅来庆在铖王妃面前博一份好感,也表明傅家的态度,让宋棠宁如今唯一的“长辈”,在将来若想要替宋棠宁说亲的时候能够优先想到傅家。 傅老夫人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大方说道:“子湛那小子心悦宋小娘子,从他舅公口中知晓宋小娘子去了城南才偷偷跟了过去,他原是想要远远瞧上一眼,哪知道会撞上陆家三郎欲行不轨,这才赶上落得个相救的恩情。” “他回去之后刚开始还吞吞吐吐,被我问的急了才招了个干净,本就是他行事冒失在前,所以王妃不用觉着他帮了宋小娘子就对他另眼相待,更无须将今日之事记在心上,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铖王妃万没想到傅老夫人会这么实诚,她其实也是有些怀疑傅来庆怎么会那么赶巧,刚好救了宋棠宁,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打探,眼前老太太就先将亲孙儿“卖”了个干净,还话里话外都偏向棠宁。 铖王妃不仅没觉得恼怒,反倒是觉得那傅郎君赤子之心,她莞尔一笑:“少年慕艾,也属寻常,不管如何,傅郎君终归是帮了棠宁的。” “王妃不怪罪他孟浪就好。”傅老夫人说话间就佯装恼怒道:“等我回去后,定会好生教训他一顿,哪有他这般追姑娘的,也不怕吓着人家。” 铖王妃听得出来傅老夫人看似责怪,实则是在替傅来庆开脱,而且这般明晃晃地将傅家郎君心意摆了出来,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她未曾去接傅老夫人的话,只笑着说道:“孩子家的玩笑,老夫人别在意。” 傅老夫人目光微闪,心知铖王妃今日怕是不会表态了,虽然有些可惜,但她到底没再强抓着这话题不放。 恰逢外间传话说宋棠宁过来了,傅老夫人便笑着道:“王妃说的是,小孩子家的事情,由着他们自己解决就好,倒是老身操心了。” “操什么心?” 宋棠宁自外间撩帘而入,没太听清楚刚才说话的是谁,只以为铖王妃又不舒服了,她连忙快步上前朝着铖王妃问道:“姨母身子不舒服?” 第151章 萧厌心口酸胀:他家的,小海棠 宋棠宁眉宇间露出急色,过来便生怕她不舒服,铖王妃满是无奈。 “你每日早晚都来问上一遍,我哪能有什么不好的?是方才跟傅老夫人闲话呢。” 见宋棠宁像是走热了,脸上浮着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忙从一旁的茶壶里倒了些酸梅饮递给宋棠宁。 “走这么急做什么,也不怕热着,赶紧喝口水歇一歇。” 宋棠宁见铖王妃没事,这才放松下来,捧着白瓷小碗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喝着酸溜溜的汤饮。 待一杯下肚,那隐约的热意被压了下去后,嘴里的酸味儿直冲头顶,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人也瞬间清爽下来。 宋棠宁放下手里的碗就说道:“还是蒋嬷嬷熬的酸梅饮有劲。” 蒋嬷嬷笑着道:“女郎若是喜欢,待会儿带上两壶走。” “你就听她瞎扯。” 铖王妃有些嗔怪地轻拍了棠宁肩头一下,没留意到她突然收紧的下颚,只笑看着蒋嬷嬷:“她打小就是个不爱吃酸的,这酸溜溜的东西偶尔喝一口还能觉着新鲜,你要是真熬上两壶给她,回去指不定进了谁的肚子了。” 宋棠宁缩了缩肩头,低声嘟囔:“我哪有…” 铖王妃看她:“没有?那日秦娘子给你做的酸豆药汤,你给谁了?” 宋棠宁瞬间心虚。 “你那屋子里的花都快被药汤给灌的入了味儿了。”铖王妃道:“也就是秦娘子没瞧见,要不然非得给你多加些黄莲在药汤里,亲眼瞧着你喝下去。” 宋棠宁连忙抱着铖王妃胳膊:“姨母,你最好了,千万别告诉秦姊姊,那酸豆药汤实在太难喝了……” 她很珍惜小命,也听从医嘱,可是那酸豆汤又苦又酸又涩嘴,喝一口人都快没了。 她只是偷偷倒了一回就被铖王妃抓了个正着。 宋棠宁拉着她胳膊撒娇求饶。 铖王妃嗔睨了她一眼:“良药苦口。” “我知道,下次不敢倒了。” 棠宁连忙再接再厉,抱着铖王妃的胳膊跟只猫儿似的靠在她肩头蹭着撒娇,那青丝垂落在肩侧,大大的杏眼可怜巴巴,就恨不得能朝着她使劲摇摇尾巴。 “姨母~~” 铖王妃被她蹭的心头发软,原是想要再逗逗她的,到底耐不住她小脸哀求松了口:“只此一次,你身子有损,得好好养着。” “我知道了,姨母最好了!” 宋棠宁凑近亲了亲铖王妃脸颊,笑靥如花。 铖王妃戳了下她额头:“别撒娇,傅老夫人还在呢,也不怕人笑话。” 傅老夫人瞧着宋棠宁在旁笑着说道:“王妃与宋小娘子感情好,老身羡慕还来不及,我府中那几个皮猴儿可没宋小娘子这般惹人疼爱,若是老身也有个这般乖巧的孙女儿,定也如王妃这般疼的如珠如宝。” 铖王妃见她话里话外深意,笑了笑谦虚道:“傅家几位小女娘自然也是好的。” 她顿了顿, “早前就听闻傅家女娘活泼,棠宁成日呆在府里也沉闷,往后若是有时间,可以跟她们多走动走动。” 傅老夫人闻言顿时心中一喜,知道铖王妃虽然没直接应承亲事,却也不拒绝让宋棠宁亲近傅家。 眼下既不是提亲的好时候,傅老夫人自然也容易知足。 愿意让人接触就好,她相信以她那孙儿那洁身自好又死心眼的性子,只要不出差错定能讨好了小姑娘,她也不会如陆家那般怠慢宋棠宁。 傅老夫人脸上笑容越盛:“王妃说的是,宋小娘子往后多来府中走动走动,莫要生疏了。” 宋棠宁被傅老夫人那格外热切的目光看的脸上热气直冒,她避开视线,胡乱点点头低“嗯”了声,心里却是突然想起阿兄来。 早知道她就不过来了,这傅家老夫人热心的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还不如跟阿兄在一起自在呢。 …… “看来傅老夫人是当真喜欢极了咱们女郎。” 远处抄手游廊下拐角之地,缙云开口说道:“铖王妃好像也不怎么反对女郎与傅家来往,看样子像是看好傅郎君。” 他们站的地方离铖王妃的住处有些距离,中间还隔了一道假山之景,刚好能遮挡了他们身形,却不妨碍他们能透过窗边瞧见屋内情形,虽然离得太远听不到铖王妃她们说了些什么,却能看见三人谈笑和睦,傅老夫人眼底的满意几乎都快要溢出来。 屋中少女双髻黑亮,头上发钗随着她低头时微晃,像是害羞似的脸颊上都透着粉,那似鸦羽黑浓的眼睫轻颤时,春棠娇羞又有些面红耳赤羞赧的模样,狠狠兜住了本就心情不太愉悦的萧厌心怀。 萧厌捏着指尖,扭头皱眉:“你几时也这般话多了?” 缙云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沧浪方才说的有几分道理,傅郎君在朝中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且身边从无莺莺燕燕,傅家家风也还算清正,女郎若是能瞧得上他倒也不失为上好的如意郎君。” 他看着萧厌眸色一点点沉下来,满脸森冷却不自知,只不怕死地继续撩拨。 “少年男女,最易动情,女郎被陆执年所伤,正是能趁虚而入之时。这年少慕艾的感情最是浓烈,那滋味又如青梅煮酒,酸涩却又醇香动人,督主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要背着女郎送她出嫁了……” “傅来庆算什么如意郎君?!”萧厌森冷着眼:“傅家表面光鲜,内里乱成一团,除了那个挪入太庙的傅老爷子,上下无一人能瞧。” 他紧拧着眉心神情间满是不耐,似是极为不喜缙云的话,对着傅家挑剔至极。 “傅来庆入仕是早,可当初连宋瑾修都不如,被人压得死死的低人一头,他算什么年少有为?” “况且他偷偷跟踪棠宁本就不是君子所为,若非他今日勉强算是帮了棠宁,本督早就打断他的狗腿,还有他那对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不是他洁身自好,那是因为他那对爹娘想拿着亲儿子去攀了高枝。” 萧厌越说越觉得傅家那狗崽子根本配不上他家小海棠,冷沉着声音说道:“棠宁好不容易才脱了陆家苦海,干什么进这种乱糟糟的人家?” “那督主觉得,谁人配的上女郎?” 萧厌眉心紧皱。 缙云不怕死地说道:“女郎年岁到了,早晚是要婚嫁的,总不能一直留在积云巷,与督主一起……” “为何不能?” 萧厌脱口而出后,就见缙云毫无意外地看着他,眼里尽是了然。 萧厌说完之后自觉到了什么也是沉默下来,似有什么从迷雾之中被拨开,他忍不住看向那边窗内不知说起什么,红着脸低声喁喁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一启一合间如粉红珠子轻轻碰撞的唇上,那心口上淡淡的闷胀突然寻到了缘由。 缙云安静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倒是萧厌望着棠宁,剑眸如山石实沉:留下她吗? 心头酸痒。 第152章 萧厌的绮念 傅老夫人没急着走,铖王妃也有意想要维系跟傅家的关系. 傅来庆在她眼中的确是个不错的外甥女婿人选,让棠宁考虑一下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是有意将来结亲对棠宁也好。 况且就算没有这桩婚事,单只是冲着傅老夫人屡次相助,曹德江又多次在朝中圣前替棠宁说话,傅家也是值得相交的人家。 好在二人都是有极有分寸的,心知肚明彼此心意之后,就未曾再拿棠宁取笑,棠宁脸上的燥热也逐渐褪去,倒也能从容陪着二人闲话。 直到外间天色突然黑沉下来,眼见着就要大雨时,傅老夫人才起身告辞。 宋棠宁亲自将人送出去后,回来时就见铖王妃笑盈盈地看着她。 “姨母……”她脸上莫名有些发热。 铖王妃见她脸皮子薄,忍不住就笑出声:“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少年男女感情最是炽烈,遇着好的自然是会逐相竞之,那傅家郎君是个有眼光的,才能瞧见你的好,而且男女情事本是人之常情,只要守着分寸不越界,那便用不着害羞。” 哪个年少时还没个思慕之人? 宋棠宁往日无论是在陆家还是在宋国公府,所得的教导都是迂腐之教,她偎在铖王妃身侧低声问:“那姨母当年也是如此?” “那是自然。”铖王妃得意一笑:“你问问蒋嬷嬷,当年喜欢我的少年郎有多少。” 蒋嬷嬷在旁送了些热茶过来,闻言顿时笑道:“王妃这话可不算是吹嘘,当年荣家有二姝,才艳冠京城,无论是王妃还是大娘子,那都是京中那些世家权贵竞相求娶的对象。” “大娘子早早出嫁之后,王妃便成了那些少年郎的眼珠子,但凡王妃有个什么动静,争相示好的能从咱们荣府排到城门口。” 荣家长女性情端淑,更得长辈喜欢。 次女荣玥却是明艳娇媚,加之如骄阳肆意惹人目光的性子,更得那些少年郎追逐。 蒋嬷嬷想起当年那些事,就忍不住眼底酝着笑意。 “女郎是没瞧见当时那盛景,荣家日日有媒人上门,一些性子急的郎君也没少出些糊涂主意偶遇王妃,那会儿顾郎君为了拦着那些狂蜂浪蝶可谓是绞尽脑汁,王妃出嫁那日,还有人掉了泪珠子呢,京里头好些郎君联手将王爷灌了个酩酊大醉,王爷也因着娶了王妃被人为难了好一阵子……” 宋棠宁眨眨眼:“还有人哭了?谁呀。” “这个……”蒋嬷嬷突然就磕巴了一下。 铖王妃原本笑盈盈的脸上也是顿了顿,直接就转了话题:“都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清楚。” “可是……” 宋棠宁张了张嘴,这种精彩事情,就算过的再久也能记忆深刻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为女子落泪,谁能忘得掉?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追问,就被铖王妃轻弹了下脑门:“大人的八卦,小孩儿少打听。” 宋棠宁气囔囔地鼓着脸:讨厌,不让打听干嘛要说,这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嘛… “嘟囔什么呢?”铖王妃挑眼看她。 宋棠宁连忙缩了缩脖子:“没什么。” 铖王妃也不去理会她言不由衷,只朝着她说道:“我明日想要回铖王府一趟。” 宋棠宁脸上顿时一变:“姨母要回去?” “别急,不是直接搬回去,是老太妃病重,府里再三传信过来,我不好视而不见,而且有些事情我也得当面跟谢天瑜问清楚。” 铖王妃伸手摸了摸小腹,见棠宁脸色有些不好,她柔声道:“你不必担心,不管我跟谢天瑜是散是和,我都会考虑清楚。” “那我陪您一起去。” “你别去。” “姨母…” 宋棠宁刚想开口,铖王妃就说道:“你不能去,你刚跟陆家闹过一场,眼下不好再掺和王府的事情。” “铖王府如今被困,谢天瑜禁足,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我会带着蒋嬷嬷一同回去,待见过谢天瑜后,我就回积云巷来。” 不管是不是要和好,她心里那道槛没那么容易过去,也不会那么快搬回王府。 宋棠宁还想开口劝说,可铖王妃心意已决,她跟铖王的事情并不想让小辈掺和,而且棠宁身上是非已经够多了,她不愿意再让她惹来闲言。 宋棠宁缠磨了许久,铖王妃也不肯松口,最后从房中出来时眉眼间全是浓浓的担忧,她站在院前想了片刻,到底担心铖王妃的事情,脚下一转就朝着隔壁萧府而去,想要寻萧厌问一问先前查探铖王是否有什么结果。 萧厌自从察觉自己待棠宁态度有些不对之后,便只觉自己荒唐。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生出了这般心思,竟是对当初那个小孩儿生出了独占的欲望,而且“将她留在身边”的念头生出之后,就如野草见风肆意生长,顷刻间几乎要压过理智。 屏退了身边所有人,他将自己整个人沉在鹤唳堂下的药泉之中,那温热的泉水没过头顶,将他整个覆盖时。 萧厌竭力放空脑中,不愿去想关于宋棠宁的一切,可那名字却如蛛丝一样丝丝绕绕的缠着他心间,让他哪怕闭眼时也依旧全都是她。 有些念头不生则以,一旦生出,就如野火燎原。 她的眼,她的唇,一颦一笑,艳若春棠…… 萧厌不仅没有平静下来,胸口反而越跳越厉害,哪怕屏住呼吸也仿佛嗅到了宋棠宁身上那股清香。 “棠宁……” 体内一团躁意莫名升起,他忍不住低唤着棠宁的名字,喃喃悱恻,闭眼时甚至听到宋棠宁像是回应一般娇娇唤着他“阿兄”的声音。 体内燥热愈盛,如缭缭春火几乎要将理智焚尽,萧厌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将自己朝着泉下更沉了几分。 宋棠宁蹲在药泉旁边,瞧着水中的人几乎沉进了池底,闭着眼仿佛人事不知。 他腰间缠着的白布被水冲散,丝丝血迹顺着裂开的伤口融于水中,宋棠宁顿时着急,抬眼见周围没有旁人,叫了萧厌两声也不见回应,只以为他伤势发作逞强晕在了药泉里,也顾不得其他就直接跳了进去。 “噗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得萧厌陡然清醒,尚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到有人朝他游了过来,那一缕熟悉的气息让他下意识屏息。 第153章 他怎么这般荒唐 “阿兄!” 宋棠宁抓着萧厌胳膊,触手只觉他身上火热,她心中着急,伸手托着他身子便想要拉着人浮出水面,只奈何萧厌身形健壮。 她不仅没将人带出来,反倒被拉的朝下沉了几分,眼见萧厌要沉下去,她用力拽着人朝上挣扎,一情急张嘴反呛了几口水进喉间。 “阿兄——”咳咳咳…… 宋棠宁被呛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手里却还死死抓着萧厌,下一瞬,腰间被人托住,宋棠宁只觉身形一轻,便被人抱着浮出水面。 青丝入水全都散乱开来,贴在脸上瞧着狼狈,宋棠宁却满是惊喜:“阿兄,你没事了?” 萧厌对着她澄澈眼眸,突然便自惭形秽。 “无事,先上去,” 抱着怀里的小姑娘旋身上岸之后,将人轻轻放在一旁,萧厌便侧过眼避开她胸前因浸了水散开衣襟后露出的大片白皙,将放在一旁的衣袍掠起盖在她湿透的身子上。 待遮住那满目春光,这才声音微哑:“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想找阿兄商量,外头人说阿兄在鹤唳堂这边,我过来后不见有人伺候,又听到药泉这边有声音,原是想要在外间等你,却听到你叫我名字……” 宋棠宁没打算进药泉,只隔着门外唤萧厌,可里头模模糊糊有人叫她名字,片刻后又再无声响,她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心中担忧这才闯了进来,哪知道一进来就看到萧厌整个人都沉在池子里。 那水没过头顶,萧厌像是没了生息,腰间的血顺着水漾开时,她心都揪紧了起来,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宋棠宁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满是后怕,连忙披着外衫就站了起来:“阿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泡药泉,方才还晕在了池子里,你腰上的伤裂开了都不知道,要是没人瞧见出了事怎么办?” 小姑娘身上香气扑来,夹着满是鲜活的少女气息,顷刻将人笼罩。 “阿兄,你伤口在流血。” 她说话时焦急至极,伸手轻碰了碰他腰间。 萧厌身形一颤,目光一斜就落在她白皙后颈之上,见她杏眼满是担忧,青丝垂落时有几缕扫过他手间,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荒唐起来,只身形晃了晃像是脱力一般靠在旁边的石几上,慢吞吞地咳嗽了一声:“有些疼。” 向来强硬不曾示弱的萧督主,此时跟没骨头似的靠在那里,赤裸着上身肌理分明,那微微松散的乌青发丝垂落身侧,露出劲瘦染血的腰间。 宋棠宁着急:“我让人去找秦姊姊过来……” 刚起身,就被拉了回来。 “别去,她唠叨。”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 萧厌自知裂开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要是秦娘子过来,他怕是里子面子没一样保得住。 原是想要随口说没事的,甚至只想诓着女孩儿陪他一会儿,可见小姑娘眼圈微红,本就软绵的嗓音染了黏稠,像是担心的快哭了,他心脏紧了紧,突然就唾弃自己荒唐。 将女孩儿拉到身旁,他低声道:“鹤唳堂里有伤药,我上去包扎一下就好。” “真的没事吗?”宋棠宁看着他身上的血只觉晕眩。 萧厌便不敢再逗她,撑着石墩站了起来,刚想说没事,就被柔软身形钻到了身旁,宋棠宁几乎贴在她半个怀中,将他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软哝哝地说道:“阿兄你小心些,别再弄裂了伤口。” 萧厌:“……” “我扶你上去。” 宋棠宁身形娇小,扶着萧厌时一手拉着他胳膊,一手扶着他腰侧,萧厌原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安静让人“扶着”。 等二人回了上面的鹤唳堂,里头依旧空无一人,宋棠宁将人搀着靠在软榻上后,问清了放药的地方就匆匆出去,等过了一会儿抱着药箱子回来蹲在萧厌身前时,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伤口要先清理一下才能包扎,我先前见秦姊姊做过。” 她问清了伤药之后,便又去旁边取了清水过来,拿着手绢蘸湿了说道,“我以前也没替人包扎过,是第一次,要是弄痛了阿兄,阿兄记得叫我。” “第一次,疼也正常。” 萧厌话说完后才觉有些不对,目光古怪了一瞬,连忙低咳了声:“没事,你随便包扎一下就好。” 宋棠宁没察觉到不对,只蹲在她身前仔细瞧了瞧伤口,取了些清水冲洗干净伤口之后,又用绢帕仔细擦干净周围水迹。 那伤口极深,从后腰朝前狠狠两道,其中一道本已经长好些的地方撕裂开来,血肉翻滚瞧着有些狰狞。 似是怕他疼,小姑娘一边上药一边朝着伤口处轻轻吹着气,丝丝绕绕的气息让得他忍不住凝眸。 “阿兄,你忍忍。” 萧厌屏息:“好。” 宋棠宁取了白布过来,萧厌居高临下地看着倚在身前的人,纤手抚过他腰间,倾身上前时,拢在身上的长袍散落开来,大片白皙若隐若现的藏在那如瀑如绸垂在身前的长发里,随着她呼吸连峦起伏。 而她手每靠近几分,他喉间就会绷的越紧,哪怕已经快速移开目光,刚才那一幕却依旧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待到腰间伤处被包扎好时,萧厌心脏乱了秩序,口干舌燥不已。 “阿兄,好了。” “嗯。” 萧厌喉间泛痒,声音也哑的不成样子。 宋棠宁抬眼担心:“阿兄声音怎么了?” 萧厌垂眸:“许是着凉了。” 他只觉得再多待片刻,理智便能告罄,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也难以收手。 萧厌仓促起身:“我去换身衣裳,也让人给你送身干净衣裙过来。”顿了片刻,又觉不妥,“算了,鹤唳堂有我未穿过的干净衣物,你先穿着,待身上衣裙烘干再换上,免得惹人闲言。” 只是片刻后,等到萧厌穿好外衫出来,看到从屏扇后面套着他一袭长衫,拖着略长的衣摆努力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细腕的宋棠宁时,他却是喉咙更干了。 “阿兄,你衣服太大了。”宋棠宁嘟囔,她穿着跟小孩儿似的。 萧厌默了默:“……” 突然有些后悔了。 “阿兄?”宋棠宁不见回声,抬头莫名。 萧厌低哑着声音:“过来。” 宋棠宁赤着脚走到跟前,无比自然地朝着萧厌身旁一坐,便将略长的衣袖伸到萧厌身前。 萧厌见她这般依赖姿态,抬手替她挽了起来,待到皓腕露出衣袖挽好不再滑落之后,他才突然开口:“棠宁。” “嗯?” “你觉得傅家郎君如何?” 第154章 棠宁,我也是男人 “嗯?”宋棠宁愣了下,抬眼有些茫然:“什么怎么样?” “傅老夫人今日过府所为什么,本督不信你没听出来。”萧厌垂眸看她,“傅家是不错的人家……” “傅家是挺好的。” 宋棠宁蜷着腿靠在他身侧凭几上时,扯着宽大衣袖倚在一旁,瞧着姿态散漫极了,只她嘴里一言就让本还想试探几句的萧厌气息陡然沉窒了下来。 他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就听着小姑娘娇声软语。 “傅老夫人宽厚慈爱,傅家也是清流门第,我先前见过傅家郎君,是个正直有为的人,而且有曹公和那位已逝却挪入太庙的傅老太爷庇护,傅家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傅郎君也争气的话,将来稳立朝堂富贵三代定然没有问题。” 萧厌指尖微蜷,原本是他想要探问的话,可如今从棠宁口中说出来,却让他心中莫名沉闷。 他瞥睫错开棠宁,不去看她:“所以,你也有意傅家?” 宋棠宁却是微微摇摇头:“没有。” 她趴在宽袖上,指尖点着桌上摆着的铜兽香炉,眼睫轻垂时声音极低。 “傅家再好,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她曾经全心全意喜欢过一个男人,将身家性命全部交付,她只以为只要自己待他够好便能换来同等的感情,以为她与他是双向奔赴,可后来才知道自己不过一厢情愿,倾尽一切最后换来的结果不过是被抛弃,被厌恶,被视若敝履,生生耗死在了那废弃旧院。 她不觉得自己如今有什么不好。 棠宁侧头看着身旁的人,嘴角露出清甜梨涡。 “女子也不一定要嫁人,你看秦姊姊,不必依附男子,她一样能够活得潇洒自在,活的让人提及她时满心敬慕不输男子,我不想将自己困在后院一方之地,不想日日盼着夫君归府,更不想守着后院琐碎过一辈子。” “阿兄你知道吗,我其实也有野心的,我想要好好经营书院,想如秦姊姊一样做我能做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旁人提起我时不再是宋家女娘,而是书院山长,那想必外祖父泉下有知也会高兴至极。” 傅家是很好,傅老夫人也很慈爱,他们应该不会像是陆家那般磋磨苛待她,可是他们依旧是不会允许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为众人目光之下如同男儿一样建功立业的。 或许是已经蠢过一回,棠宁于男女之事上格外没有期待,也不愿意再将自己的将来放在一桩不知前程的婚事之上。 她趴在胳膊上望着萧厌,软乎乎地说道:“阿兄,我不想嫁人,能不能让我一直留在积云巷陪着你?” 萧厌身有残缺,无法娶妻生子。 她无心情爱,不愿嫁娶,能一直陪在阿兄左右也是极好的。 萧厌听她说傅家极好时心脏紧缩,听她不愿嫁傅家时放松下来,他瞧着肆意在他身前散漫的小姑娘,哪怕后来听到她说想要留在积云巷一直陪着他,他也没有半分欢喜,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孩儿只是将他当成身有残缺的“兄长”。 他在她眼里是个太监,是个不能人道的可怜人,她想留下来与他做伴没有半分绮念,而她之所以在他面前肆意。 哪怕赤脚湿衣,露腕娇赖也毫无害羞之意,只不过是因为她从来就没将他当成过正常男人。 萧厌突然就觉得有些可笑,他心思浮动乱了方寸,可眼前小女娘却半分都没开窍,他突然便有些气闷。 “棠宁,我也是男人。” 宋棠宁愣了下,就见方才还坐在一旁的萧厌陡然倾身而下,那般端凛冷冽之人,靠近时鼻尖几乎抵上她的,剑眸里染上丝逼人的凝沉。 “你想陪着我,知道在外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吗?” 他每一个字吐息都落在她唇上,激得棠宁头皮发麻。 “太监也是可以娶妻的。” 宋棠宁瞳孔紧缩。 二人相识已久,萧厌哪怕对着外人再狠厉冷怒,待她都从来温柔,他守着君子分寸从不逾矩半点,也甚少与她靠的这般近过,二人四目相对,鼻息交缠,她整个人都被他身上那混杂着血腥气的松柏冷香笼罩着。 她陡然发现,萧厌比她高上太多,当他不再温和时,那如猛兽的气息让人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吞食下肚。 他轻易便能将她拢在怀里,那阴影盖住了她整个身体。 对着突然侵略性十足的萧厌,棠宁瞪大了眼身子后倾就想避开,却被突然擒住后腰摁在了榻上。 棠宁脸色倏然泛苍白,面露惊恐:“阿兄……” 她手抵在他身前,隐隐发抖。 萧厌将人拢在怀里时,心中猛兽挣脱牢笼,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可是听到那隐带哭腔的叫声,他却是神色一滞,理智回笼时突地就收手。 宋棠宁失了桎梏连忙翻身一转狠狠推了他一把,起身就心慌意乱急急想要朝外走,脚下丝毫未做停留就想出去。 “棠宁……” 见小姑娘真动了气,萧厌突然懊悔开口。 宋棠宁脚下一停,却只是挨着门边没有回头。 萧厌委顿在榻边瞧着她背影神色莫测,片刻后伸手拂过腰间用力一按,脸色陡然苍白下来,声音压得极低: “棠宁,我疼。” 宋棠宁心口一揪:“你疼去找秦姊姊。” 萧厌低低道:“小海棠……” 他呼吸重了些,低低唤她时显得格外的中气不足。 棠宁想要不理会她,可近在咫尺的门槛却仿佛迈不过去,她低头看着脚尖片刻,迟疑着到底转过头去看了眼,就见方才还端凛威风的男人捂着腰间脸色苍白。 向来不与人示弱的人歪倒在榻侧,那腰间的伤口似乎又裂了,他捂在腰上的指缝里都渗着殷红。 宋棠宁既是恼怒,又是生气,想要甩手不理又挪不动脚,她鼓着双腮气恼瞪他,半晌又自己瘪了下去,咬着嘴角挪着步子走了回来,却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萧厌软了眉眼:“别怕,逗你的。” 棠宁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如往日散漫,眼底还带着谑意,她顿时气恼:“阿兄,这种事情怎好玩笑?!” 刚才那一瞬,她真的以为阿兄起了那般心思。 萧厌知道吓着她了,低叹了声主动服软:“与你闹着玩,没想吓着你。” 宋棠宁闻言顿气:“哪有拿这种事情玩闹的!” 她又气又急,想起自己刚才声音都发抖,而且他靠近的那一瞬间,她竟然真的在脑子里考虑太监娶妻的事情,就忍不住恼怒。 “下次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萧厌捂着腰间闷哼了声。 “让你胡闹,伤口又裂了。” 见小姑娘气的双腮鼓鼓,却依旧上前看他伤势,眼底的戒备散了个干净,只如同孩子气恼被他逗弄嘴里嘟囔抱怨。 萧厌忍不住便觉得心软,这小姑娘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却怎么还像是之前那般好骗。 他说一句,她便信了。 第155章 三次议亲,三次出事 萧厌捏了捏指尖声音极低:“往后别随意与人说要陪他一辈子。” 太过惹人心动,也太容易让人生出妄念,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要不管不顾将人囚在身旁。 轰隆—— 外间黑沉了许久的天际突然传来轰雷,一道亮光之后,片刻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落在跃鲤台外的栏杆上,打的霹雳作响,鹤唳堂旁的内湖上更是因突如其来的风雨水流奔涌,让得蹲在他身前的棠宁根本没听清萧厌口中的话。 棠宁抬头道:“阿兄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萧厌叹息了声,只觉得白折腾一场。 腰上的伤又重新包扎了一次,萧厌这次没再逗弄棠宁,而是自己靠回了榻上。 棠宁则是跟他隔着中间小桌,自己坐下后说道:“你这伤势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得让秦姊姊来看看才行,而且伤口不能浸水,秦姊姊再三叮嘱过的,你怎么不听医嘱。” 萧厌闻言散漫:“今日忘了。” 棠宁瞪他。 萧厌宽纵:“别瞪了,晚些时候,我让人去请秦娘子过来。” 见小姑娘满是怀疑地看他,他取过桌边方才半倾倒的水壶倒了些仅剩不多的茶水,放在宋棠宁身前。 “秦娘子今日进宫去了,我这会儿就算想要找人也难,等她回来我定会让人去请她,倒是你,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寻我?” 宋棠宁有瞬间疑惑,宫中不是有太医署的人,秦娘子进宫去干什么?不过她来不及多想,就被萧厌的话转移了心神,想起刚才过来找萧厌要说的正事:“姨母说她明日要回铖王府一趟。” 萧厌顿住:“这个时候回去?” 宋棠宁团着桌上的茶杯低声道:“我也觉得这个时候姨母不该回去,可是姨母说她腹中孩子大了,而且铖王府的老太妃又病重,王府那边三番五次地传信过来,她不好视而不见。” 她隐约是知道姨母先前就已经想要回去的,只是一直在等着陆家的事了,如今陆肇入狱,陆崇远也被圣心所厌,陆家上下麻烦缠身,短时间是没工夫再来找她的麻烦,姨母没了顾忌便生了回王府的心思。 她神色有些恹恹:“谢寅日日让人送信,我又不好叫人拦着,姨母到底是对他生了心软。” 可是想起上一世姨母离奇去世,她又心中不安,宋棠宁忍不住抬眼看着萧厌:“之前阿兄说帮我去查铖王的过往,查到了吗?” 萧厌沉吟:“有一些。” 棠宁连忙坐直了身子,就听萧厌说道:“我先前可否跟与你说过,铖王在跟你姨母相识之前是曾经议过亲的?” 宋棠宁点头:“阿兄说过。” 萧厌沉声道:“当时跟铖王议亲的对象是北地宁州守将霍老将军的女儿,霍家女娘已经受召进京,且先帝也已拟旨赐婚,两家婚约只差宣召便能落实,可是霍家的女儿却是出了意外,这桩婚事才不了了之,那之后铖王又曾两次议亲,皆是因各种缘由没成,直到铖王遇见铖王妃对她一见钟情,二人成亲。” “三次议亲都没成?”宋棠宁瞬间就抓住了重点:“阿兄可知道为何没成?” “第一次是因为霍家女儿秋猎时意外落马毁了容貌,第二次是那女子身患隐疾,第三次与铖王议亲那女子跟个戏子生了私情,与人私奔被抓了个正着,跟那戏子一起悬梁殉情了。” 萧厌淡声道:“除了霍家这事是出在皇家猎场,闹的人尽皆知外,后来两次铖王议亲都还没提上日程就出了事,因着大多都是女方有错且不甚光彩,所以那两家都求着铖王私下解决将其隐瞒了下来,知道的人很少。” 宋棠宁闻言眉心轻拧了起来,若是以前她或许只会感叹一声太过巧合,可是她对铖王本就有疑,加之她也怀疑上一世姨母的死跟铖王有关,这些所谓的巧合就处处都充满了疑点。 她忍不住低声问:“那三次议亲出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萧厌淡声说道:“时间相隔太久,另外那两家如今都不在京城,当事人也都已经故去,无从求证,不过我派去的人找到了那位霍家女娘,她因容貌被毁一直未曾出嫁,如今跟着霍将军一起镇守北地边关。” “我派去的人找到她询问当年之事时,她并未说铖王有什么问题,只说当年这桩婚事铖王是愿意的,且对她很是照顾,而且宫中先帝和如今的太后对她都很是亲近,她与当时的几位皇子妃也关系极好,所以哪怕是待嫁之身,也依旧破例去了皇室猎场。” 可谁知道这一去,就出了事。 萧厌说:“霍娘子回忆说,她当年出事时猎场极为混乱,但她可以肯定她落马并非意外,是被人动了手脚。” 霍氏女娘本就是武将家出身,会一些拳脚功夫,在北地更是马背上长大的,可是当时猎场出事时她却是浑身绵软,丝毫用不上半点力气。 等摔下马晕过去再醒来时,她就已经毁了容貌,事成定局。 霍老将军当年是想要追究的,可事后霍家女娘体内根本查不出任何药物的痕迹,她所骑的马也早就在摔下她之后,闯进皇帐周围惊动圣驾时被乱箭射死。 那一日猎场上先帝受了惊吓,连带着几位宫妃也吓的晕厥,宫中禁军和司马监以及安排秋猎上下人等不少都跟着落罪人头落地,加之后来事情又牵扯到东宫,霍家想要追究但毫无证据,只能咽了这苦水。 宋棠宁惊愕:“跟戾太子有关?” “没什么关系,但当时有人曾言,是东宫不想见铖王得了助力,才暗中毁了他跟霍家这桩亲事。” 但萧厌清楚,这事情跟东宫没有半点关系。 萧厌说道:“那时东宫得权,没必要做这种阴损事情,且霍老将军相信太子为人,眼见有人将祸水东引牵扯上了储君之位,想要拿着霍家当刀对付太子,他主动歇了追究之意,带着霍娘子离开京城是非之地。” 而猎场这一出事情,便定性成了意外。 宋棠宁听着萧厌的话脸色不由沉重了下来,如果霍家那位娘子没有说谎,她当年是遭人迫害,那能在皇家猎场动手,还能事后脱身,岂能是简单之人。 “会不会是铖王……” “应该不是。” 萧厌知道她猜测什么,直接否掉:“铖王跟霍家议亲时,戾太子还没出事,那时候铖王在京中很是风光,且因不满太子之位归属旁人,于朝堂之上处处与戾太子争锋极为要强,招揽朝臣也是手段尽出。” “霍家握着北地兵权,这婚事对他有益,若能得霍老将军支持他才有争夺皇位的底气,他就算不喜欢霍家女娘,也犯不着下这种狠手。” 那位霍娘子说的很清楚,她初入京城时铖王对她百般周到,处处照拂,且大有已经将她当作自家新妇,引荐京中权贵女眷的架势。 二人那婚事彼此心知肚明,只差先帝那一封赐婚圣旨,铖王没必要作戏之后再自找麻烦。 宋棠宁闻言皱眉:“那会是谁?” 萧厌微眯着眼:“是谁我不清楚,毕竟时隔久远证据难寻,不过三次议亲,都只朝女方动手,铖王却毫发无伤,那人总不会是铖王仇敌。” 第156章 让顾鹤莲去背黑锅 宋棠宁闻言眉心越发的紧。 既非仇敌,又屡屡破坏铖王婚事,且对与他议亲之人一次比一次狠辣。 这种手段…… 她心中划过一道念头,蓦地抬头:“会不会是爱慕铖王的人?” 萧厌嗤笑了声,靠在榻上神色惫赖:“爱慕不爱慕的,本督不清楚,但是肯定是与铖王有关系,而且不出差错的话,铖王也应该对这人所做的事情极为清楚,要不然以他当年对霍家婚事的看重,那人没那么容易逃脱追查。” “我的人去查了铖王过往,他第三次议亲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提婚事,铖王府也风平浪静,直到大半年后遇到铖王妃对她一见钟情,他开始疯狂追逐铖王妃,京中人才再次关注起他婚事。” 荣家当年在京中很是鼎盛,荣太傅是太子之师,他那时还年少却也曾得荣太傅教导,也曾听薛姨她们提起过好几次铖王跟荣家次女的事情,就连父亲和先帝也笑说铖王是铁树开了花。 二人这桩婚事闹腾了许久,荣太傅刚开始也是不允这桩婚事的,直到后来铖王妃动心,主动答应求娶才嫁入了铖王府。 宋棠宁听着萧厌的话,脸色陡然发白。 “姨母跟铖王在一起前,也曾遇到过意外……” 她自小就听过许多关于铖王妃和铖王恩爱的事情,铖王妃不吝啬提起往事,蒋嬷嬷她们偶尔也会说起,她对铖王是如何求得铖王妃芳心的事可谓是烂熟于心,自然也知道铖王妃对铖王动心,是缘于一场“英雄救美”。 那一次姨母险些被人所害,是铖王救了她,为此受了重伤躺了足足半月有余,加之后来铖王痴心一片,姨母才动了情思。 可如果意外不是意外。 英雄不是英雄。 那一场遇险本就是人为,而险些害死铖王妃的,本就是那个曾经毁了铖王三次议亲的人。 铖王明明知情却不曾揭穿,反倒是借着此事拿下了铖王妃,以“救命之恩”博得美人青眼,事后木已成舟,那人才只得罢手。 不…… 不对!! 宋棠宁猛地攥紧了拳心,也许那人从来都没有罢手。 她霍然站起身来:“姨母不能回去!” 只她才刚想要出去,就被萧厌伸手擒住了手腕。 “阿兄,姨母不能回铖王府……”她急声说。 “你劝得住她吗?” 萧厌只一句话,就让宋棠宁顿在原地。 他伸手将人拉了回来,朝着她说道:“你我所说的这些全都只是猜测之言,既无证据,也没人能够证明这些事情铖王全部知情,铖王妃当日与铖王翻脸大多是因为他对她的欺骗,可若非心中还有情,铖王妃也不会迟疑许久依旧选择回去。” “她在乎的不仅仅是谢寅,也有铖王,十数载夫妻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铖王妃生性聪慧,你拦着她回府总要给个理由,若是直接告诉她这些,先别说她信不信,光是以她的性情恐怕也会找上铖王质问,你觉得铖王会作何反应?” 铖王定不会承认,说不得还会反咬一口,说他们有心挑拨他二人夫妻感情。 棠宁脸色苍白:“可是姨母……” “你先别急。”萧厌牵着人坐回到了身旁,才缓声说道:“铖王府这一趟,铖王妃是非走不可的,想要揭穿铖王和那藏在暗处的人,也只有借你姨母之手。” “你若是担心她周全,就让绫音带两个暗卫跟在她身边,有她们护着定能保她无虞,而且这桩事情得告诉顾鹤莲。” “顾家舅父?”宋棠宁茫然。 萧厌沉声道:“顾鹤莲跟铖王是老相识,他对当年的事情应该知道一些,而且他跟荣家翻脸那事也有些蹊跷。” 顾鹤莲喜欢荣玥,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 那时候他一直留在荣家,又在意荣玥,铖王突然追求他未必没有看出什么来,当年荣玥出嫁,顾鹤莲回京之后就跟铖王大打出手,被荣玥当众呵斥,之后多年不曾踏足京城,可是这次荣玥只一封信他便匆匆赶来,哪怕嘴里骂骂咧咧,可这般情谊又岂只是念在荣家的“旧恩”。 “你别小瞧顾鹤莲的手段,你这位顾家舅父,是能为着你姨母豁出命去的。” 宋棠宁思及这段时日顾鹤莲所为,默认了萧厌的话,只是她迟疑:“那姨母那里呢,当真什么都不说?” “说还是要说的。” 铖王妃只身涉险,要是全然不知情,谁知道被铖王他们糊弄着会遇到什么危险,她有孕在身丝毫都经不起意外,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家小海棠得哭成泪人,只是这话不该让棠宁去说。 若换成往日,萧厌自己开口也成,可现在他可不愿当了得罪铖王妃的那个人。 “等见了顾鹤莲,让他去跟铖王妃说。”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姓顾的去干。 宋棠宁张了张嘴:“这样好吗?” 顾家舅父跟姨母的关系本来就够紧张了,两人见面就吵,这段时间顾家舅父都搬了出去,好险二人才少了斗嘴。 这要是再让他去,姨母觉得他故意挑拨他们夫妻之情存了私心,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萧厌挑眉冷哼:“有什么不好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觉得挺好。 见宋棠宁迟疑,他淡声道:“这事情得有人下重药才能压得住你姨母质问铖王的心思,你我都是小辈,是管不住她的,顾鹤莲来正合适,不信待会儿我让人叫顾鹤莲过来,你问问他愿不愿意。” 他就不信以那姓顾的心思,明知道有机会趁虚而入,夺回旧爱,他能不干。 宋棠宁眉心轻蹙,勉强信了萧厌的话,只是她却忍不住抬头:“小辈?” 萧厌顿了顿,松开捏着她皓腕的手,面不改色:“她是你姨母,我是你阿兄,自然是她小辈。” 宋棠宁歪着头杏眼迷惘:是这样吗? 可往日阿兄对姨母也不见有多敬让,阿兄今日怎么古古怪怪的。 萧厌被她看得下颚绷紧,剑眸下意识凝在她身上,身体也隐隐浮出燥热来,正当他以为小姑娘察觉了什么,心头提起时,就见她突然倾身靠近,柔荑上前朝着他身前探来。 她莫非…… 萧厌心头狂跳起来,垂眸看着她靠近时浑身僵硬,谁知就在这时,宋棠宁手指落在他身前散落开来的衣襟上,“唰”地拉拢了起来。 “阿兄伤还没好,小心着凉。” 萧厌:“……” 心跳一停。 眼前一黑。 宽袖一扬挥开身前的手,突生羞恼:“本督知道!” 第157章 安帝的眼睛 鹤唳堂大门打开,先前被屏退的沧浪被唤过来时,就见自家督主脸色漆黑,跟在一旁的缙云敏锐留意到先前进去的宋小娘子此时发髻换了,连衣衫也有些皱巴巴的,而且发尾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缙云心提了起来:他家督主该不会是兽性大发…… “脑子不想要了?”萧厌扫眼冷戾。 缙云连忙垂头,心中却是瞬间放松下来,这要是得手了还不得春风得意,这般恼羞成怒一副火气憋的过旺的模样,想来是没干什么事的,他悻悻然退开,就听萧厌冷哼一声:“备车,去找顾鹤莲。” 沧浪闻言就道:“顾家主这几日脾气不大好,督主过去他怕不见……” 萧厌抬眼:“本督跟他说铖王妃的事情。” “这能管用?”沧浪嘀咕:“督主上次拿着铖王妃的事儿诓了顾鹤莲后,跟人过河拆桥,他差点没跟您打起来,如今瞧着您都嫌碍眼……” 萧厌眉峰一拧,抬脚就踹。 一旁缙云连忙手脚利索地捂住沧浪的嘴,箍着他的脖子就将人拖了出去:“督主稍等,我们这就去备车。” “唔唔唔……” 沧浪瞪大了眼被一路拽出了鹤唳堂,等到了外面游廊下,缙云才松手。 沧浪被捂得险些断气,松手就连咳好几声:“你干什么?你想掐死我啊?” 缙云没好气:“我不掐死你,督主也能打死你。” 沧浪茫然:“我又没说错……” 那顾鹤莲近来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见谁骂谁,垮着一张脸跟谁都有仇似的,前些日子住在棠府时好歹还有个笑脸,可自打跟铖王妃吵架搬出去后,哪一日撞上督主不是阴阳怪气甩个白眼就走,连带着个热乎脸都没有。 沧浪嘀咕:“顾鹤莲八成还记恨督主利用他在城外扛陆家刺客那事儿,咱去找他能得好脸才怪了。” 缙云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你管他记恨不记恨,照督主的话去做就行。” 谁家欲求不满的督主能跟你讲道理的,自家督主那模样一瞧就是乌云罩顶,脸上的冷意都快赶上冰窖了,这个时候顺着他的就得了,讲理那是找死,他拽着沧浪说道:“别废话了,赶紧去备车。” 沧浪摸了摸脖子嘀嘀咕咕地走了,缙云叹了口气,刚想着去准备出府的事情,就突然脚下一停,扭头皱眉道:“谁在那里?” “是我。” 横支廊后传出道温和声音。 缙云回头,瞧见来人后才作势放松下来:“岳先生,怎么是你?” 岳先生手中拿着折扇,一身青色儒衫显得人格温润儒雅,他人到中年,笑起来眼角堆着些细褶,说话不疾不徐叫人如沐春风: “本是打算出城去办事的,只是临时忆起忘带东西就先回来了,督主今日不是进宫去办陆家的事了吗,怎的你们都在府中?” “那事已经妥了,就先回府了。” “那你们这是又要出府?” 缙云笑了笑:“陆家这事牵扯颇多,呈到圣前那账本上一些账目不明,光靠着户部和钱尚书他们那边未必能搞得清楚,督主打算去找顾鹤莲一趟,他毕竟是做生意起家的,看他那边是否有什么线索。” 岳先生闻言颔首:“原来是这样。” “岳先生可要见督主,督主还在府里。”缙云问。 岳先生摇摇头:“不用了,督主先前交待的事情还没办妥,等办完之后我再去见督主。” 二人仿佛只是随意闲话了几句,岳先生便拿着折扇走了,待他离开之后缙云脸上的笑意就收敛了下来。 他皱眉看着离开那人的背影,朝着院前守着的护卫问道:“岳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晌午就回了。” 回来取个东西,取了半下午? 缙云皱眉问道:“他回来后都待在哪里?” 那护卫虽有疑惑却还是如实说道:“岳先生回来之后只见了何伯一面,然后就一直在卿玉阁那边。” 卿玉阁是萧府里客卿所居之地,岳先生每次回京都在那边落脚,缙云追问:“他没去过别处?” “没有。” 缙云脸上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缙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随口问问,你继续当值去吧。” 让那护卫离开之后,缙云瞧了眼岳先生离开的方向,脚下一转回了鹤唳堂。 萧厌本也不是太过显露情绪的人,这么一会儿过去之后,先前那丝郁卒已然压了下去,领着梳妆整齐的宋棠宁出来时已经风平浪静,见缙云回来,萧厌抬眸:“车备好了?” “沧浪去了。”缙云说了声后,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宋棠宁,才低声道:“岳先生今日没出府。” 萧厌神色浅淡:“做什么了?” “在卿玉阁待了一下午,方才才离开。” 萧厌嗤笑了声,说了句“知道了”,缙云就退到了一旁没再开口。 宋棠宁跟萧厌本就走的近,听到“岳先生”三字就下意识竖起耳朵,原还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儒雅之人颇为好奇,可瞧见萧厌这模样,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先前以为那岳先生是阿兄心腹大抵是错觉。 小姑娘左右瞧了瞧,拎着裙摆碎步靠近萧厌,等贴近时才小小声道:“阿兄,那个岳先生是坏人?” 萧厌被她鬼鬼祟祟的动作逗笑:“也不算,陛下的人。” 棠宁张大了嘴:“不是说他原本是个南地小官,被人冤害后是阿兄救了他。” 她还记得初遇那一日,何伯跟她说起岳先生身世,说他遭人冤害险些身死,她还好一阵怜悯,觉得这般有才之人为人陷害无缘官场实在可惜,可是怎么转眼那岳先生就成了安帝的人? 萧厌说道:“人是本督救的,当初不过是随手所为,也觉得他有几分能耐就留在身边用着。” “那他还……”棠宁瞬间气恼。 “一个是权柄滔天的太监,一个是掌人生死的帝王,他会有所偏倚也不足为怪。” 萧厌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人生在世,所求不同,我能许他的不过荣华富贵,今上却能保全岳氏一族昌盛数年。” 第158章 萧厌:改姓如何,我可以姓棠 萧厌并没有瞒着小海棠安帝猜忌他的事情,宋棠宁留在积云巷,与他往来过密,早晚会落于帝王眼中,有些事情让她知道才能有所防备。 而且眼前的小姑娘一直在成长,她不想做温室娇花,想要有不一样的将来,那他便不能将她养的不谙世事。 朝堂,京中,有些事情她早晚会接触。 萧厌与她说道:“我在陛下眼中是柄毫无依仗又极为好用的刀,生死荣辱全系于帝心恩宠,他交付给我权柄,让我代他清理朝堂,可他也同样会防着我这柄利刃反噬其主。” “岳凤成就是陛下的眼睛,只有他亲眼看到我的忠心,才能放心用我。” 宋棠宁有些难以置信:“陛下不信你?” “他不信任何人。”萧厌仿佛说着什么习以为常的东西:“为帝者,孤家寡人,太过轻信于人,便是将皇位和命都交到他人手里。” “可是……”安帝明明任由萧厌在朝堂揽权。 萧厌似乎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声:“那是因为陛下知道他能拿捏住我,予我再多权柄他也能轻易收回。” 棠宁闻言若有所思:“所以阿兄留下这位岳先生,是主动留下陛下的眼睛,让陛下看到你想让他看到的忠心……” 她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猛的一顿,下意识看向身旁站着的高大男人,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可如果阿兄当真对皇室忠心,又何必防着岳先生? 帝王的眼睛,安帝的猜忌,阿兄既然心知肚明又将人留在身边,行事时就该主动带着他避嫌,但是缙云方才提起那位岳先生突然回府时却神色戒备。 他说的是“岳先生没有出府”,换句话说,在缙云眼里那位岳先生今日不该留在督主府里,而且萧厌听他这话后也丝毫没有意外,只能说明那岳先生离开是被人故意支出去的。 萧厌今日联手钱尚书坑了陆家,让世家受损,这本是安帝乐意看到的事情,萧厌以此表了忠心只会更得帝心。 可是他行事时却是防着宫中,支走了安帝的眼睛…… 萧厌做了什么是不能让宫中知道的?或者说,阿兄他,对皇室有异心? 宋棠宁眼睫轻颤,一抬头就迎上萧厌镇定自若目光。 “阿兄…” “嗯?” 她张张嘴,想问为什么。 这满京城人人都知萧厌忠于安帝,枢密院上下皆为安帝枭犬,为帝心所指,人人都知他独得圣宠才能权柄滔天,他的忠心才能换来如今权倾朝野与世家之人抗衡。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对安帝有异心,更没有人怀疑过他对付世家是有旁的心思。 可是他为什么要将这种隐秘告诉她? 萧厌见她讷讷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而且似乎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他直接否了她的怀疑。 “你既说想要留在积云巷陪我,多知道一些,才能保你周全。” 宋棠宁因他这番几乎默认的话心中巨震。 外间沧浪进来:“督主,车备好了。” 萧厌“嗯”了声:“走吧。” …… 去见顾鹤莲的路上,宋棠宁一直都沉浸在发现了惊天秘密的心情里,她时不时偷偷看上萧厌一眼,掐着指尖心神不宁。 萧厌仿佛不知道她打量似的,也全然没有扔下一记惊雷的自觉,只阖眼靠在车壁上小憩。 外间雨声淋淋,马车摇晃间有隐约湿气顺风飘了进来,笼在萧厌身上时,让的侧脸沉入阴影里的男人显得越发迥异莫测。 等着马车到了顾家门前时,宋棠宁才勉强回神。 顾鹤莲在京中买的宅子有着他惯有的习性,够大,够富贵,也够花里胡哨。那门前的赤金匾额上一圈宝石晃瞎人眼,朱红大门上的门环都是金的,入门后前院石鼓用的是青玉雕琢,堂前摆着一尊巨大的灵璧石,天然成形,如同赤兔逐月,叫人移不开目光。 宋棠宁瞧着顾家下人端上来镶金纹的杯盏,哪怕再心神恍惚,也忍不住小声吐槽了句:“顾家舅父就不怕遭贼惦记?” 这般炫富,简直叫人眼红。 萧厌瞧着桌上杯碟,嗤了声:“俗。” 宋棠宁悄悄摸了摸点心碟子上的真金白银,无声嘀咕:她也想这么俗。 顾鹤莲听闻萧厌来找他时压根就不想见这不要脸的王八蛋,碍着宋棠宁也一起来了才过来看上一眼,他依旧是那副金冠玉腰招眼至极的装扮,刚到门前就听到萧厌那声“俗”字,直接冷笑。 “我这庸俗之地怎能搁萧督主贵脚,可别污了您清高。” 他就差直接说一句您清高,您滚? 宋棠宁连忙起身:“舅父。” 顾鹤莲听到这一声舅父就想起积云巷里那个没良心的,直接冷哼了声:“有事就是舅父,没事就是顾家主,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来看我一眼,怎么的,合着你家舅父就这么不值钱?” 他扫了眼萧厌言语更毒:“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亲疏,没得少跟奸佞为伍,凭白污了自个儿。” 宋棠宁:“……” 萧厌眸色一冷,坐在椅子上嘲讽说道:“顾家主说的有道理,这亲疏远近自然要辨的,毕竟顾家主离京多年,荣家早没你名讳,说你是铖王妃兄长都算是勉强,棠宁叫你舅父的确不合适。” “棠宁,往后顾忌着些,别叫错了顾家主。” 顾鹤莲顿如同被戳肺管子,怒目而视:“小海棠叫我舅父,关你什么事?!” 萧厌道:“我是他阿兄。” 顾鹤莲冷笑:“狗屁的阿兄,你姓萧她姓宋,怎的你要改姓入她家?” 萧厌冷眼:“改姓如何,她与我亲。” 顾鹤莲:“……” “顾家主倒是想要改来着,只可惜没人肯要。” “你……” 顾鹤莲气的郁结,这狗日的不要脸了。 他猛地扭头怒视宋棠宁:“小海棠,你跟谁亲?!” 萧厌虽没说话,却也是眼帘轻抬,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棠宁。 “……” 宋棠宁被两人盯的头皮发麻,只觉压力山大,她看了眼虎视眈眈的顾鹤莲,又看了眼满目清凉的萧厌,总觉得一个回答不好这房梁顶都能被二人给掀了,她竭力想要将二人之间的两碗水端平,扯出个笑脸:“阿兄亲,舅父也亲。” 顾鹤莲顿时瞪她:“为什么我在姓萧的后面?!” 萧厌扬唇:“人贵有自知之明。” 顾鹤莲转身就撸袖子,宋棠宁连忙捂着自家阿兄胡说八道的嘴,朝着顾鹤莲急声道:“舅父在前,你在前,我与舅父亲!” 萧厌眸色顿冷,就见小海棠扭头朝着他眨眨眼,一副告饶模样,他唇间被柔荑所堵,清香扑怀,这才轻哼了声后由着她捂着嘴没再开口。 倒是顾鹤莲虽然胜了,可瞧着小海棠站在那无耻之徒身旁,虽然捂着嘴却一副袒护模样,满是吃味:“敷衍!” 宋棠宁讪讪,连忙转移话题:“舅父,我和阿兄找你是有正事。” 顾鹤莲甩袖走到上首,一屁股坐在金丝楠木的椅子上冷笑:“说吧,这狗贼又想坑老子什么。” 第159章 丢了软肋 棠宁神情尴尬了一瞬,松开捂在萧厌唇上的手有些讪讪的捏着衣角:“舅父说什么呢,哪有坑您……” “呵!” 顾鹤莲只回了一个鼻音。 萧厌见小姑娘脸皮子薄,轻掐着她手腕让人退到一旁坐下后,才淡声说道:“这次真不坑你。” 顾鹤莲面无表情,就差直接说一句“你看老子信你?” “铖王妃要回王府了。” 萧厌只一句话就让顾鹤莲变了脸色,见刚才还板着脸的顾鹤莲后脊下意识挺直,下颚也绷紧起来。 他低笑了声,这丢了软肋的人,还犟什么? 萧厌伸手将桌边点心碟子推到棠宁手旁,这才取了盏茶放在手中把玩,一边轻掀眼帘朝着顾鹤莲说道: “铖王妃和铖王夫妻十数载,感情深厚,如今她又身怀有孕,这一回去若是铖王能放得下身段好生哀求,加上谢寅那么个好儿子,铖王妃就算心中依旧膈应铖王欺骗,恐怕为着孩子也会答应跟铖王修好。” 顾鹤莲闻言冷到道:“她要跟人修好,关老子什么事。” 萧厌撩他一眼:“你不是说你是铖王妃兄长。” 顾鹤莲抬头就骂:“姓萧的,你真当老子不敢揍你?” 不会说话就赶紧滚,专戳他肺管子。 宋棠宁眼见着二人要打起来,连忙在旁开口:“舅父,阿兄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说您与姨母早年曾有些误会,其中恐怕也是事涉铖王,如果姨母当真回了铖王府,您与她之间的误会怕是就没有机会能解释的清楚……” “谁要跟她解释!” 顾鹤莲想要嘴硬,说他跟荣玥没什么误会,他也不稀罕跟那个没良心的解释,只萧厌一眼就看穿他色厉内荏。 “先前铖王欺瞒铖王妃太过熟练,作戏时也毫无心虚愧疚之感,本督自问看人极准,疑心铖王待王妃所谓真心,便派人去查了铖王过往,发现些有意思的事情。” “原以为顾家主与棠宁一样在意铖王妃周全,这才想要来寻你商议对策,可既然你不想听,那本督倒是多此一举了。” 萧厌说完就放下茶杯起身:“棠宁,走吧,别扰了顾家主清静。” 宋棠宁愣了下,见萧厌垂眸看她,她瞬间心领神会跟着起身:“是我和阿兄冒昧,舅父见谅。” 顾鹤莲瞪眼看着二人一唱一和,行了个半礼转身就走,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他才不信萧厌那狗东西来找他只是为了跟他闲话几句,这人心眼多成了马蜂窝,找上他准没好事。 他们这么以退为进也不过是想要激他开口。顾鹤莲心里清楚萧厌不怀好意,十之八九又是想要坑他,可瞧着那狗贼领着宋棠宁径直朝着外间走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就连那朵小时候乖巧缠人的小海棠也心黑的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 他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在二人即将出门那一瞬到底没忍住,牙根发紧地低骂了声:“回来。” 萧厌站定回头:“顾家主还有事?” 顾鹤莲捏着拳头:“好歹是荣家的事情,我先听听你们查到了什么……” 萧厌扬唇:“那怎么能行,荣太傅已去,顾家主与荣家也没什么旧情,你既不在意铖王妃周全,那她的事情也不好再叨扰你。” 顾鹤莲顿时一噎,瞪眼怒视萧厌时,恨不得掐死这得寸进尺的小贼,可对上他凉飕飕的笑脸却是气短。 “我突然在意行不行?” 见萧厌只看着他不说话,顾鹤莲又气又恼,手指骨捏的咯嘣响,破罐子破摔:“老子稀罕你们打搅行了吧,请萧督主赐教。” 这狗贼! 别叫他哪一日捏住他软肋。 他非弄死他!! 萧厌再回来时顾鹤莲摆不起架子,面子里子丢干净后脸漆黑,萧厌得了便宜倒也没再卖关子撩拨,只将去见过霍氏父女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娘子是这么说的?” “她亲口所说,当年她落马是被人做了手脚。” 顾鹤莲得了肯定答复之后,顿时就骂了声:“我就知道谢天瑜那狗东西有问题。” “舅父早就知道?”棠宁忙问。 顾鹤莲沉着眼:“当年我还在荣家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谢天瑜跟人议亲,但是外间所知只有霍家那一桩亲事,另外那两家却从无人提及,要是他没问题他为什么刻意意隐瞒,还瞒得那么密不透风。” 他对铖王可谓是厌恶至极:“他本就是个伪君子,见色起意看上荣玥之后就百般追求,还曾经对着荣玥身边其他人动过手脚。” 当年荣玥艳冠京城,爱慕她的人极多,其中不乏出众之人,也有被荣太傅看重的,可是那些人无一不是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顾鹤莲自然起疑。 “我一直都觉得他这人虚伪,想要揭穿他假面,可他在人前一直温文有礼,丝毫抓不到半点错处……” 他紧拧着眉心满眼戾气,忍不住低骂了声:“后来荣玥外出遇到意外,他拿命救了荣玥一回,哄的荣玥动心跟他议亲,怪我那时年少跟个蠢货似的,被他一激反倒落了错处。” 萧厌看着他:“所以当年你是为什么被赶出荣家的?” 顾鹤莲脸色不好看。 萧厌说道:“你离开荣家的缘由,无非跟铖王妃有关,想查铖王的事情终归绕不过去的,况且你若不说清楚,误会怎能解除?” 顾鹤莲脸上变化不断,过了半晌才压着声音:“荣玥订亲那日,我醉酒闯了她闺房。” 萧厌挑眉,宋棠宁也是惊愕。 “舅父你……” “老子什么也没干!” 顾鹤莲见二人目光诡异,顿时骂了声:“我是喝了两壶酒,可还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况且我原本只是想要隔着门窗劝荣玥再考虑一下婚事,是她屋中生了异响,我心中着急才进去的。” 他本是荣家义子,又是自小养在荣家,喜欢上自家“妹妹”就已经让不少人不耻,加之他那会年少轻狂,因为谢天瑜跟荣玥的议亲的事已经闹了不少笑话。 他闯了荣玥闺房,见到被人下了药衣衫凌乱昏迷不醒的荣玥,情急之下自然是上前查看,可就那时荣玥好巧不巧醒过来,惊慌之下就撞上了当时替铖王来送贺仪的四位皇子妃。 这一下子,他简直是跳进豊江都洗不干净。 第160章 心有猛兽脱笼,萧厌:他的小海棠 顾鹤莲想起当年的事情就只觉心中郁结。 他那天本就有些醉酒,又恼荣玥识人不清,被人撞见之后惊醒的荣玥也根本不听他解释,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嫉恨荣玥与谢天瑜订亲,想要行不轨之事坏荣玥清白。 他那会儿酒气上涌,又被冤枉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荣玥跟谢天瑜的婚事可以说已经定了下来,她已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欺辱皇室子媳,又被那些个皇子妃亲眼看到,一旦传扬出去绝无可赦的理由。 那夜的事情险些闹了起来,是当时的太子妃出言替他求情,又有荣家阿姊在旁说话,道此事传扬出去皇室和铖王也同样丢脸,谢天瑜跟荣玥的婚事定然不可能再续。 谢天瑜舍不得荣玥,只道不在乎此事,太子妃又出面封口让另外三名皇子妃不许对外言说,这事情才压了下来。 顾鹤莲紧抿着唇,当年荣太傅原本是不喜欢这桩婚事的,可谢天瑜那厮在知道此事后假惺惺的说不在意荣玥名节受损,一副痴情模样,不仅让荣太傅松口,也让荣玥感动至极。 顾鹤莲说道:“我犯了大错,义父差点打死了我,将我逐出荣家,我知道那并非是他绝情,只是以那日的情形。他若不行严惩,我只会下场更惨。” 欺辱准皇子妃,坏皇家姻缘,谢天瑜就算暗中动手弄死他也落不到半点错处,可是荣太傅却提前将他打了个半死,又亲自命人将当时奄奄一息的他送出京城,只说他从此与荣家再无关系。 他才保住了一条命。 顾鹤莲低声道:“我离开京城后落难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辗转去了左州,遇到顾家的人,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萧厌微眯着眼:“你事后就没查过这事?” “查,怎么没查。” 顾鹤莲咬牙:“我在顾家站稳脚跟之后,就派人回了京城,可当初为了封口保全荣玥名节,她院中丫环女使除了蒋嬷嬷外换了个干净,我让人一路查过去也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谁都不知道荣玥当初是怎么中的药,就连我醉酒都好像一切正好。” 要不是冤枉的是他自己,连他都怀疑是他心怀不轨,要不然怎么会刚好那日醉酒就闯了荣玥闺房,又那么刚好荣玥中药,衣衫凌乱的被人看到跟他一起。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冤枉多年,却一直有口难辩。 萧厌看着他一针见血:“你那日醉酒,是谢天瑜激的?” 顾鹤莲脸色黑如锅底。 萧厌嗤了声:“所以后来你得了顾家大权跑回京城,找不到线索,又没证据,却心有不甘铖王妃另嫁,就跟谢天瑜打了一架?” 他顿了顿,“不对,你该不会蠢得将人约出来,想要诈他开口,结果反被铖王算计伤了他们父子,叫他用了苦肉计让你跟铖王妃彻底闹翻了脸?” 顾鹤莲:“……” 萧厌毒舌:“你可真蠢。” 顾鹤莲怒目而视:“老子那时候是年轻不懂事。” 萧厌睨他:“你现在也没见多懂。” “你再说一句?!” 眼见着顾鹤莲怒气冲头一副撸袖子要揍人的架势,宋棠宁连忙掐了下嘴巴毒的有些惊人的萧厌一下:“阿兄!” 赶紧闭嘴吧。 还要让舅父进坑……呸,让舅父办事。 萧厌看了自家一个劲朝着他使眼色小姑娘一眼,想着这蠢货要真是被铖王算计,那铖王被扒了皮后,多年恩爱一朝尽散,铖王妃伤心之下这姓顾的十之八九会死缠烂打趁虚而入,搞不好将来还得当了他便宜长辈。 他到底没再刺激他,只开口问他:“当年发现你和铖王妃那事的,是哪几位皇子妃?”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什么那事,我都说了我跟荣玥什么都没有!”顾鹤莲强行挽尊了一句,才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厌说:“问你你就说。” 顾鹤莲说道:“就太子妃,三皇子妃,还有五皇子妃,跟一个刚跟六皇子订亲的未来六皇子妃。” “还有没有别人?” “没了,当时就她们四个,还有几个跟在身边的下人。” 萧厌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片刻,指间轻点了点桌面茶盏,朝着棠宁道:“行了,走吧。” “走什么走!”顾鹤莲连忙开口:“荣玥的事你们还没说怎么办,还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厌睨他一眼:“顾家主是真被金银堵住了脑子?” “铖王三次议亲,三次出事,铖王妃也曾出过意外险些丧命,你当年不过是个荣家养子,无权无势,铖王就算看不顺眼你留在荣家,也犯不着用已经定亲的铖王妃的清白来陷害你,让他自己丢脸。” 顾鹤莲整个人愣住:“你是说……” 萧厌说道:“铖王或许曾卑劣算计过婚事,可下药的人不可能是他,你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又怎么可能查到真相?” 顾鹤莲僵了片刻,脑子里将萧厌的话过了一遍之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就如同被点了怒火,戾气盈眼。 萧厌说道:“铖王妃回王府的事情我和棠宁都拦不住,但若铖王当真连婚事都是算计得来,身后还站着这么个人,那她此去恐怕会有危险……” 顾鹤莲“唰”地起身,没等萧厌将话说完,就急怒道:“我去找荣玥!” 顾鹤莲急冲冲地走了,丝毫没理会留下的二人。 萧厌看着他几乎急奔出去的背影,想起他刚才说着当年与铖王妃错过的事情。 明明与荣氏女最亲近的是他,他也最早动了心意,可顾鹤莲却空守着荣玥多年,最后将人拱手让给了铖王,这些年满心不甘却无能为力。 萧厌突然看了身旁宋棠宁一眼,都说情能乱智,他当真能看着小海棠身披嫁衣与旁人恩爱缠绵? 他亲手将她交予旁人,看着她与人成亲生子,看着她守着别的男子一辈子,言笑晏晏间也再无他踪影。 只是一想那画面,萧厌心脏猛地揪紧时,那沉闷的窒息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心有猛兽脱笼,萧厌低声道:“棠宁。” “嗯?” “你先前说,想要留在积云巷陪我?” 棠宁正想着铖王妃的事情,也早就打定主意不嫁人,听萧厌问她下意识就侧着头:“我可以照顾阿兄的,阿兄不喜欢吗?” 萧厌闻言长睫微落,若有深意:“喜欢的。” 他伸手拂过她额发, “既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小姑娘瞬间欣喜:“好!” 萧厌眸色微沉,随即一点点绽出笑来。 他才不会像是顾鹤莲那般蠢。 既是他的,便只能是他的。 指间摩挲了片刻,似是轻抚女孩儿的脸,看着跟在身边亦步亦趋的小姑娘,萧厌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养夫人,应该不比养妹妹难吧? 他的……小海棠。 第161章 小姑娘,娇些好 从顾家出来时,雨越发的大了,瓢泼大雨砸在地上,一行人都湿了衣裳。 棠宁拎着长裙上车时,萧厌伸手曲臂横在她身旁,她愣了下,就见他单手撑着伞侧身替她挡着外间风雨,声音隔着雨幕有些模糊。 “愣什么?” “没…” 棠宁忙撑着他胳膊上了马车,见大雨打得路边树梢都沙沙作响,连忙朝外急声道:“阿兄快上来。” 伞被收起来,萧厌上车时带着一身水汽,衣袂被雨湿了大半,如玉脸庞也似雨后山巅笼着薄雾,水珠顺着脸侧滚落,一路到了衣领里。 棠宁看了一眼,莫名就想起钱绮月先前在她面前说的那句“萧督主秀色可餐”。 她低咳了声,下意识避开眼睛,取了帕子递给萧厌:“阿兄都湿了,快擦擦。” 萧厌嗅着递过来隐带香气的绢帕,见小姑娘眼睫轻颤,低笑了声侧颌撇开衣领:“先不回积云巷。” “啊?”棠宁抬头。 萧厌接过帕子擦着鬓边水迹:“顾鹤莲去了后定会跟你姨母争执,吵不过你姨母回头指定拿你我撒气,先前你不是说西珏楼的点心好吃,去买些,咱们去钱家拜访一趟。” 钱绮月拿着自己清白糊弄了钱尚书让他替小海棠出了这头,钱家如今跟他们同乘一船,关系总是要维系的,而且他家小姑娘难得能遇到这般投契的女娘,那钱小娘子也算是一片赤诚,多走动走动是好事。 宋棠宁一拍额头:“对了,阿月姊姊!” 嘶—— 她刚蹦起来就疼的吸口气,僵着胳膊跌回去,被萧厌长手一伸扶了下,才好险没撞在身后车壁。 萧厌拎着人到跟前:“肩上有伤,瞎动什么。” 宋棠宁捂着肩膀:“只是扯到会疼。”见他皱眉神色不愉,她软哝着声音道:“就只有一点点疼。” 小姑娘掐着指尖,强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秦姊姊留下的伤药很厉害的,晚上敷一敷就不要紧了,而且阿兄先前还替我推过血,我之前瞧过,已经不怎么肿了…” 她话音才刚落,就感觉到肩头一重。 “阿兄?” 棠宁刚想扭头,就被人轻掐着脖子将头扭了回去。 她瞧不见身后情形,只能眼角余光瞟着,萧厌伸手撩开她肩头青丝,劲瘦白皙的手指落在她后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轻轻替她揉捏着肩头。 见她嘶了一声缩了脖子,他道:“不是不疼?” 手中轻了几分, “先前说疼,便不让你来了。” 棠宁满是羞窘:“我又没那么娇气。” “小姑娘,娇些好。” 似是心境变了,连往日寻常的话落在萧厌口中也仿佛是将人含在舌尖,带着莫名让人心颤的悸动。 棠宁小小声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阿兄身上不也有伤。” 脖间嫩皮被人一掐,刚还嘴硬的小姑娘顿时如同被抓了后脖颈的猫儿,语气一弱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萧厌捏了捏她后颈,这才放开手:“我与你不同,这些年受伤早习惯了,身上留些疤也不甚要紧,你若是不怕将来丑哭了,就尽管学我。” 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教训了一句后,萧督主就软了语气。 “晚些时候若还是疼的厉害,就寻人去请秦娘子,别逞强。” 棠宁耳根热烘烘的,只觉得阿娘在时也没阿兄这么唠叨。 萧厌拍了她脑袋一下:“听到了没有?” 棠宁连忙低“噢”了声后:“听到了。” 萧厌见她嘟嘟囔囔,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她头发,这才继续收手替她捏着肩膀:“还有哪里疼?” 小姑娘嘀咕归嘀咕,闻言却是侧着身子:“左边。” 外间风雨交加,沧浪蹲在车辕上抱着自己的宝贝长剑,一边听着里头自家督主那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声音,脸色变幻不断。 他扭头看着缙云,无声道:督主和女郎? 缙云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扯着缰绳让马车走的平稳一些,免得打扰到自家督主“养花”。 沧浪:…… 五雷轰顶。 雷电交加。 想起自己先前在督主面前说的那些话,说什么傅家郎君跟宋小娘子般配,他就觉得他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沧浪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宝贝长剑,朝着缙云就踹了一脚。 缙云一个趔趄:“干嘛?” 沧浪用力瞪他,压着嗓音:“没良心是不是,我以前可救过你。” 缙云翻了个白眼:“我没拦你?” 沧浪:“……” 他好苦。 …… 马车里二人丝毫不知外间事,棠宁蹲坐在萧厌身前,开口说道:“先前阿兄说钱家的事情时我就担心阿月姊姊,后面跑来跑去的反倒是忘记了,阿月姊姊这么糊弄钱尚书他们,将钱家搅了进来,钱尚书会不会罚她?” 萧厌笑了声:“罚肯定会罚,不过想来不会太重。” 钱家宠女,那是真宠。 棠宁说道:“那我们快些过去。” 萧厌也没反驳,只朝外吩咐了句,马车就朝着西珏楼去。 雨声簌簌,风吹的车帘摇曳,棠宁肩上伤的不重,被萧厌推开淤血后便温缓了下来,她背对着他时瞧不清他模样,只想起先前顾鹤莲说的那些事情问道:“阿兄,你说当初陷害顾家舅父的人到底是谁?” 萧厌说道:“你觉得呢?” 宋棠宁有些迟疑:“那几个皇子妃?” 他们先前得知铖王三次议亲都被人破坏时,就曾猜测动手的极有可能是爱慕铖王的人,这个人既能在皇家猎场动手,又能让铖王无可奈何,甚至避开当年荣家和顾鹤莲的追查,连续几次动手都干净至极,那她地位绝不可能太低。 铖王妃跟铖王定亲那日,顾鹤莲被人激怒醉酒的事情知道的人不会太多,那人能这么刚好的给铖王妃下药,又能摸准顾鹤莲的性情,笃定他受激之后会去闯铖王妃闺阁,而且又那般刚好算准了时间被过去送贺仪的几位皇子妃亲眼看到,将事情闹大。 她定然也是极为熟悉荣家,甚至明面上极有可能是跟荣家或者是铖王妃交好的人。 第162章 陆皇后? 那一日事情闹的那么大,要不是荣太傅见势不妙,立刻以家法将顾鹤莲打了个半死,把人逐出荣家。 要不是当年那位戾太子妃强行将事情压了下去让人封口,再加上铖王也舍不得放弃荣家这桩婚约,铖王妃的下场恐怕不比前面三位与铖王议亲的人要好。 婚前不洁,与义兄苟且,荣家名声丧尽,铖王妃也活不下来。 宋棠宁紧紧皱眉:“那个下手的人极为歹毒,分明是冲着要人性命去的,她跟铖王私下定有联系,才能那么清楚他与顾家舅父的事情,而且以她那么偏激狠毒的心思,想要当场揭穿姨母和顾家舅父将他们置于死地也不足为怪,只是后来她为什么又收手……” 就算其他人能封口,可她如果一心想要毁了铖王妃,这消息传出去半点,姨母怕是就完了,又哪还有后来的事情。 萧厌闻言说道:“她收手,不过是因为知道这桩婚事她毁不了,而且当时在场的人并不算多,无论是谁走漏了消息,都不可能瞒得天衣无缝。” 荣家有意隐瞒,太子妃下令封口,铖王又不追究,寻常人自不会再提,这种情况下,谁说了,就是得罪了三方的人。 谁都不是蠢货,想要追查不难。 萧厌一边替她揉着肩头,一边说道:“她与铖王有私情,下手狠毒足见霸道,若是身份允许大可直接往来,可是她宁肯害人性命,让铖王屡屡替她收拾烂摊子也不敢泄漏分毫,只能是她与铖王之间隔着天堑。” “他们的关系不能露于人前,更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可她若是当时再动手去害铖王妃,就极有可能牵连到她自己。” 他声音不大,却一点点跟棠宁分析着当年的事情。 “铖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那时候他野心勃勃,妄图太子之位,他的婚事是他最大的助力,霍家和前面那两家都是他千挑万选的门户,那人却再三坏他好事,连他费尽心力才求来的荣氏婚约也险些毁于一旦,他绝不可能再继续纵容。” “而且以铖王当年心性,如果只是寻常奸情,他恐怕早就动手了结,除非……” 棠宁似是察觉什么蓦地扭头:“除非是跟他私通那人于他而言格外特殊,或者那人是他动不了的人。” 萧厌“嗯”了声,见她已经疼的没那么厉害,就顺势收回手斜倚在车壁上。 萧厌说道:“铖王不可能一直不娶,铖王妃的位置也不可能一直空悬,你姨母和荣家是他当年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 “顾鹤莲这事旁人看不出来问题,铖王是一定能看出来的,他既然知道是谁动了手脚,你姨母未曾受辱,那他自然也就不会因这事放弃荣家。” “就算没有太子妃强行封口,铖王也会将那日的事情压下来,不仅能借此博得你姨母倾心,也能让荣家欠他一份人情,至于动手的那人,旁人说的话她未必肯听,可如果是铖王开口,不管是威胁恐吓,还是甜言蜜语,亦或是勾勒些美好将来,告诉她与铖王妃不过逢场作戏,总能叫那人收手。” 铖王能骗了荣玥多年,想要骗另外一个女子也未必不行,更何况若那人真是他们猜测,恐怕心思也不仅仅是一个“为爱疯魔”的女人。 二人之间除却那见不得光的感情,说不得还有别的利益牵扯,亦或是彼此把柄握在手中,谁都奈何不了对方的情况下,才只能一昧纠缠。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脸色难看极了。 铖王成亲之后多年未曾纳娶,身边也无别的女子只守着姨母一人,外间皆说二人夫妻情深恩爱至极,铖王不近女色也是因为痴情姨母,提起二人感情时都是倾羡至极。 可如果这中间还隔着一个随时可能要人性命的疯子,甚至那人横插在这段缱绻深情里多年,如同影子一样笼罩在这所谓的幸福之上,那于姨母而言简直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原本以为铖王只是虚情假意,欺骗铖王妃感情。 可怎么都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让人难堪的“真相”。 棠宁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骂了声:“他就是个王八蛋!” 萧厌由着她发泄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当年在场的那几人里,太子妃早已于宫变薨逝,三皇子受戾太子牵连身死,三皇子妃也削发为尼多年未曾归京,六皇子是如今的桓王,桓王妃你应该见过,至于那位五皇子妃,你想来会更熟一些。” 棠宁手心轻颤了下,她当然熟。 安帝未曾登基之前,在皇室行五,铖王行七,当年的五皇子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而当年的五皇子妃,就是当今的陆皇后。 与陆家订亲这些年,宋棠宁曾经出入宫廷无数次,见过最多的人就是陆皇后,那个女人对她极好。 跟陆老夫人那般不情不愿觉得她高攀了陆家不同,陆皇后是真心想要促成她与陆家婚事,而陆家出事之后也曾想要让她进宫说和。 起那个端淑温肃的女人,棠宁脸上一点点沉了下来:“怎么会……” 别说是宋棠宁,其实萧厌也是诧异的。 他比宋棠宁还要更熟悉陆皇后和桓王妃一些,那是他年少时就曾接触过无数次的人,可无论是桓王妃还是陆皇后,都丝毫看不出来与铖王有所牵扯。 桓王是个暴烈脾气,管着宗人寺的事情,从在皇子的时候就跟安帝不太对付,安帝登基后也一直不得重用,桓王妃颇为强势,养出的儿女都是极为骄纵,看着全然不像是有那般心思的人。 至于陆皇后,她是世家出身,最是看重教养贞洁,当年嫁于五皇子后就相夫教子,后来陆家更是倾力助五皇子夺权。 戾太子死后,五皇子上位,陆氏女也得了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她已是尊贵至极,是天下女子所倾羡的富贵,她为何要放着那般身份不要,不顾身后偌大的陆家,跟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铖王苟且? 第163章 阿兄在,她就不怕 若非桩桩件件都指向真相,连萧厌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想错了,可是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却让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荒谬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特别这些事情还是出在皇室。 萧厌想起当年往事,眼底划过抹寒意,对着棠宁说道:“眼下还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不过真想要知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阿兄是说,姨母?”棠宁嘴唇泛白。 萧厌点点头:“你姨母嫁入铖王府多年,众人眼中她跟铖王恩爱,可婚后多年却只诞下谢寅一个子嗣。” “外间原是传言你姨母身子不好,可如今她既能有孕,就说明她身子无碍,多年无孕极有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 那人容不下铖王有第二个子嗣,多年一直压着铖王妃,如今铖王妃再次有孕,铖王又求着她回去定会做足了姿态,那人若真偏激未必就不会动手…… 萧厌想到这里顿了顿:第二个子嗣? 不对。 如果那人真那么偏执,会暗中动手,她怎会容忍铖王妃生下谢寅……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却留了痕迹,萧厌皱眉记下却没贸然提及,只是说道:“如若她朝铖王妃动手,定能抓住尾巴。” 棠宁迟疑:“可是陆家才刚出事,如果那人真是陆皇后,她怎么敢再惹麻烦……” “就是因为陆家出事,她才要动手。” 见棠宁迷惘,萧厌冷沉说道:“陆肇下狱,陆崇远禁足,陆家接二连三受创,说到底都是源于你我,漕粮一案陆家难以翻身,若陆家重创陆皇后和四皇子也会受了牵连,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剑走偏锋更能挽回局势。” “试问,如果此时铖王妃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如当年她与顾鹤莲一样,被人栽赃说她跟顾鹤莲多年苟且,遭人捉奸在床,更有甚者怀疑她腹中子嗣乃是顾鹤莲孽种。” “铖王府以此为要挟,你可会退让?” 宋棠宁神色剧变:“我……” 萧厌看着她:“你为保铖王妃周全,不仅会退,还会求我放过陆家,以此换铖王妃安宁。” “我若心狠不理会你,所有恶名只你和铖王妃来承,可我若护你,就会一步退,步步退,让陆家拿着软肋借此翻身。” 宋棠宁手上发抖,想要说她不会,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只有姨母一个血脉亲人,上一世更曾连她如何丧命都不清楚,她满心愧疚只想让姨母周全。 如果真的出现萧厌说的那些情况,姨母被人构陷难以挣脱,到时候铖王府和陆家若是以此为要挟,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姨母去死。 萧厌见她脸色苍白轻叹了声:“陆皇后知道怎么让你心软。” 小姑娘曾被陆家拿捏多年,恐怕没人比陆皇后更清楚如何来对付她,她所在意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拿住一个,就拿住了小姑娘命脉。 宋棠宁下意识抓着他衣袖:“阿兄,他们会害姨母…” “顾鹤莲当年栽过一回,不会再蠢的让他们用同样的办法害他一次。” “可是陆皇后,她要是真想做什么防不慎防,不能提前揭穿她吗……” “没有证据。” 萧厌看着她勾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垂眸低声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猜测而已,如今尚不能证明跟铖王有奸情的到底是谁,就算真是陆氏,她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让人威胁到她,铖王更不会蠢到将人供出来送自己去死。” 私通兄嫂,还是当今皇后,且将安帝蒙在鼓里多年,一旦被人查出来,铖王府上下人头都不够砍的。 铖王就算是死,也不会吐露半句。 陆皇后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四皇子,亦或是陆家上下千余口,她也绝不会让人拿住她把柄。 萧厌轻拍了拍宋棠宁的手:“能查出暗中有这么个人已经是意外之喜,其他的事情别着急。” 见她脸色苍白,他说道: “忘了我之前教过你的吗,凡事谋定而后动,不管遇到了什么都切勿惶急,只要有了目标,慢慢筹谋,总能将他们身上那层皮剐了下来,而且眼下急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他放轻了吐息,尽量安抚着身前女孩儿的不安。 “如果是桓王妃,她敢擅动必会露了马脚,若是陆皇后,她曾倚仗陆家得了尊贵,如今陆家也成了她摆脱不掉的牢笼。” “陆家深陷困境,她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不管她想要做什么,她最终的目的都是你我。” 宋棠宁微仰着头看着萧厌,感受着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似乎被他镇静所染,她原本慌乱的心在他话中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她伸手拉着萧厌指尖:“阿兄…” “别怕。”萧厌声音如罄:“我在。” 棠宁心中安稳下来,抓着他指尖低声道:“我不怕。” 阿兄在。 她就不怕。 …… 风雨声渐浓,雨打在车窗上声音淅沥,挂在车旁的六角响铃随风晃动。 西珏楼临当打烊时,就瞧见了督主府的马车过来,先前萧厌就曾几次来这里买点心,楼里的人都已经认得了赶车人。 缙云撑着伞才刚过去,远远的那掌柜的就迎了上来。 “缙统领,督主又来给宋小娘子买点心吗,今儿个还是老样子?还是要再添些旁的?” 缙云笑道:“我家女郎今日不吃糕。” 督主那嘴就够甜了,再吃腻得慌。 他瞅了眼那边未曾动过的车帘,实在难以想象他家督主有朝一日那毒的跟刀子似的嘴,能跟抹了蜜似的,说的话让人听着都齁。 小女娘哄没哄到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耳朵都麻了。 缙云朝着那掌柜的说道:“去装些能送人的,拿个好看的食盒,我家督主和女郎去访友。” “什么样的友?”掌柜的随口问了一句,原是想知道是男是女,好准备要送的东西。 谁知缙云握着伞柄回了句:“被忽悠瘸了的老实人。” 掌柜的:“……” ?? 第164章 钱宝坤:萧厌这个老实人 萧厌和宋棠宁到钱家时,钱家正鸡飞狗跳。 钱宝坤训女训的格外别致,钱绮月可怜巴巴地跪在蒲团上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时,钱家三兄弟一溜鼻青脸肿地跪在她身后。 钱家二哥跪的腿发麻,刚挪了半寸,上首翻账本的钱宝坤就跟脑门上长了眼睛似的,一叠账本子就飞了过来:“你身上长虫了?歪歪扭扭的干什么,背给我挺直了!” 钱二哥捂着脑门:“爹,骗你的又不是我!” 罚小妹就罚小妹,拉上他们干什么? 钱宝坤看他:“你姓什么?” “钱啊。” “阿月叫你什么?” “二哥…” “那你就受着,长幼有序,妹债兄偿,跪好了!” 钱家二哥:“……” 钱家三哥眼瞅着老二挨了训,在旁翻了个白眼,早就知道他爹偏心眼儿,二哥就是自个儿找骂,他扭头瞧见跟他二嫂一起站在门外朝着这边张望的新婚妻子,连忙使了个眼色想要让她帮忙求情。 只那梳着妇人髻眉眼犹带着几分稚嫩的小姑娘才刚动,就被身旁瞧着年岁稍大些的年轻妇人按了回去。 “二嫂?” 翁氏刚嫁进钱家没多久,与钱家众人都还不算熟悉,被拉着手时她忍不住低声道:“父亲好想很生气,咱们不进去劝劝吗?” 钱家二嫂姓周,笑起来如玉兰温秀:“劝不着的,咱们府里偏心女娘也不是头一回。” 见翁氏皱眉明显是想岔了,她连忙解释道:“别胡想,父亲他们偏心的不只是阿月,是府里所有的女娘,包括嫁进来的你我。” 见翁氏瞪圆了眼,周氏拉着她到一旁说起了钱家的“家规”,在钱家女子为“天”,倒不是钱家男儿惧内,只是钱尚书早年曾带累妻子跟着吃苦,所以极为疼爱妻女,连带着也格外不喜欢欺辱怠慢女眷的儿郎。 在钱家无论是女娘还是子媳,只要不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无论是公公还是婆母,是从来不会惩罚儿媳的。 妻女犯错,郎君受罚。 夫妻不睦,郎君受罚。 家宅不宁,郎君受罚。 钱尚书格外的“公平公正”,不管什么问题,先教训的肯定是自家儿子,照他的话说,夫贤万事顺,不顺那肯定是当郎婿的有问题。 钱家没有纳妾的习惯,钱尚书格外疼惜钱夫人,府中郎君耳濡目染,天长日久之下也几乎是默认了这一套“家规”。 周氏笑着说道:“你别看青羽他们叫嚷的厉害,可你见他们脸上可曾有怨怼之情?放心吧,都是闹着玩的……” 公公要真是动气,那就不只是跪一跪了。 翁氏闻言忍不住朝着自己新婚夫婿看过去,果然见钱家三郎虽然嘟嘟囔囔神色幽怨,可那模样却更像是玩闹的孩子,就连刚归京不久瞧着有几分严肃的长兄,也满是宽纵由着上首的钱宝坤教训,眼底染着些无奈笑意,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一直如此吗?” “一直如此。” 周氏的回答让翁氏心里有些震惊,她是恩远伯府的嫡女,也颇得父母看重,出嫁之前在家在外尊贵体面皆有,可是与府中兄长弟弟比起来,她却是永远都不如的。 她也很清楚自己得父母宠爱,也知道在一定条件下他们是会护着她的,可前提是不关乎府中前程,一旦真有抉择时,她永远都不会被放在翁家男丁之前。 她如此,那几位嫁入府中的嫂嫂更是,哪怕她母亲并非刻薄之人,翁家也算是宽善之家,可寻常口角是非偶尔争执却也不曾少过,一旦闹出事端,每每被怪罪的也永远都只会是嫂嫂,不会是兄长。 这京中谁家不顾儿郎?权贵大多如此,如钱家这样的反倒闻所未闻。 周氏瞧了眼祠堂里面的“热闹”,朝着身旁翁氏说道:“钱家与别的人家不同,于女子而言更是福地,等你待的时间久了自会知晓。” “你也别因为今日的事就怪罪阿月,她是个好姑娘,性子赤诚,而且如若有朝一日你我遇到同样的事情,父亲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替我们出头。” 翁氏心头一跳,脸上瞬间无措:“二嫂,我没有……” 钱家二嫂满是了然的看她,她也是女子,当初刚嫁入钱家时也曾经历过翁氏的心境,她自然知道如翁氏这般新妇会想什么。 她并没去揭穿翁氏,只柔声说道:“没有就没有,我只是随口说一句,别因小事影响了你和三弟感情。” 外间有人过来,抬眼瞧是钱夫人,周氏拍了拍她手:“母亲来了。” 翁氏连忙抬头。 钱夫人一身湖水绿的褂裙,到了跟前说道:“还罚呢?” 周氏笑着道:“父亲还没出气。” “他自个儿见着阿月受了委屈就不管不顾的冲去陆家,如今倒是怪青冉他们。”钱夫人瞧了两个儿媳一眼,抬脚就跨进祠堂,朝着里间说道:“别跪了,都起来吧。” 钱宝坤皱眉:“夫人,他们还没认错……” “他们要认错,你是不是也要跟着跪上一跪?”钱夫人瞪他一眼:“萧督主和宜阳县主来了,你赶紧去待客。” 钱宝坤瞬间起身:“萧厌来了?” 他语气肉眼可见的欣喜,手里的账本也卷了起来。 钱宝坤回府之后就一直觉得先前宫里与萧厌叙话有所缺漏,而且还有好些陆家的事情想要问他。 外间突下大雨,他本还遗憾只能明日再去见萧厌的,没想他新交的这忘年交这般体贴,竟是冒着风雨亲自过来看他。 钱宝坤也顾不得教训儿女,理了理衣袖:“今日便宜你们了。” 他匆匆转身出了祠堂,钱家三兄弟这才松口气起来,钱绮月也满是欣喜地撑着地面起身:“棠宁来了,我也去……” “跪着。” 钱绮月一僵:“娘…” 见钱夫人扫眼看她,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刚才对着钱宝坤吹胡子瞪眼半点不惧的钱绮月,却是怂唧唧地跪了回去。 钱夫人这才扭头对着钱家三兄弟说道:“你们三个先回去收拾一下换身衣裳,瞧着跟烂泥里滚过似的。” “老大你去吏部述职的事安排好了吗,没安排的话早些去办,免得世家那边找你麻烦卡你的折子,老二你身上的伤可以寻人看看,该包扎的包扎,只是别好的太快了,免得落人把柄,回头你爹指不定还用得上。” 外间的翁氏听的一脸错愕,倒是钱家三兄弟早就习以为常。 三人答应下来后,钱家长兄钱青冉就说道:“母亲,阿月今日也知错了,别罚她跪的太久。” 钱绮月顿时不可思议,瞪着眼嘀咕:“你是我阿兄吗……” 啪—— 脑门上挨了钱夫人一记,见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钱绮月捂头痛呼,钱青冉眼底染着笑:“那母亲先忙,我跟二弟、三弟先走了。” 钱家二哥满脸同情:“母亲别打的太狠。” 钱家老三:“打上个几十个手板教训一下就行了……” “钱青尧……哎哟!” 钱夫人捏着钱绮月的耳朵,在她痛呼声中十分平静地“嗯”了声:“知道了。” 钱青冉转身走了,钱家二哥紧跟其后,钱家老三朝着钱绮月给了个幸灾乐祸外加格外怜悯的目光后,就也跟着出去。 钱绮月气的想要骂人,可刚瞪眼睛就被拎着耳朵转了一圈。 “疼疼疼……娘,耳朵快掉了……”钱绮月疼的直叫。 钱夫人揪着道:“你还知道疼?我看你的胆子是大上天了,你一个小女娘,没得拿着你自己的清白来糊弄你爹,你知不知道你撒谎骗你爹和阿兄他们去陆家闯下多大的祸事?” “要不是陆家本就麻烦缠身,又刚巧撞上陛下有意清算世家,你爹的脑袋都能被你给玩儿掉了!” 钱夫人越说越气,用力拧了一下才将人放开。 “我先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别掺和那宋棠宁跟陆家的事情,你跟她私下往来也就罢了,我不曾拦着你,可是竟还将你爹和几个兄长也拖进这滩浑水里。” 她越说越气,语气也跟着重了起来:“钱绮月,你这次太胡闹了!” 钱绮月捂着耳朵看着动了气的钱夫人,跪在蒲团上垂着脑袋:“我知道错了…” 她是气陆执年干的事情,想要父亲替她出头,可是后来陆家的事闹出来后她就已经后怕了。 钱绮月扯了扯钱夫人的裙摆:“我只是想要保护棠宁,也想给陆执年一个教训,我当时也没有想的那么周全。” 她声音讷讷:“我只想着我若不说的严重些,父亲不会去找陆家晦气,那萧督主未必肯替棠宁做到那一步,她没有亲长护着,万一没人替她出头,她就白被陆执年欺负了。” “你与那宋棠宁就这般交好?”钱夫人不解:“你跟她熟悉起来还没多久吧?” 钱绮月低声道:“她是小妹妹。” 钱夫人愣了下,见小女儿眼圈红红的,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妹妹是谁:“你是说她是当年那个在京中护着你与人打架的小姑娘?你先前从岭南回来找的人也是她?” 钱绮月“嗯”了声。 钱夫人有些惊愕,小女儿出生时臀骨有异,因一只脚不能受力,小时候走路有些跛脚,那时候钱宝坤还官职低微,钱绮月也因身有异常被京中的孩子欺负,是个小姑娘救了她,也很长一段时间带着钱绮月在京中“疯玩”,让一直都极为自卑的小女儿重展笑颜。 钱绮月被送回岭南族中治病时,钱夫人就陪伴在旁,她亲眼看着女儿被打断了骨头重新续接,疼的整宿整宿大哭,却心心念念想要回京去找她的小妹妹,后来她养了好几年终于能够如常走路,满心欢喜回了京城,却逐渐不再提及。 钱夫人只以为是少年心性,或是那小姑娘早就不在京城,问过几次被钱绮月岔开了话题后,就没再询问过,可她没想到自家小女儿口中的那个小妹妹,居然是宋棠宁。 “可是她……” “她不记得我了。”钱绮月气呼呼地鼓着脸:“明明她还跟我约好,说等我腿好了回京后带我去骑马,去摘太傅家的柿子树,她还说要带我去她阿娘跟她的秘密基地呢,可她把我给忘了!” 她好几次都故意凑到宋棠宁跟前,还借机跟她提起往事,可她却总是满脸茫然,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钱夫人皱眉,钱绮月跟宋棠宁年纪相仿,当年钱绮月被接回老宅治腿时已经快六岁,刚回去那一年京中的小妹妹还时不时地寄些东西给她,虽然那都是些小孩子玩闹的物件,连附带信件也大多都是她们看不懂的潦草笔画,可那些东西却陪着钱绮月渡过最初断骨重续的那一年,是第二年书信才突然断了。 也就是说,钱绮月跟宋棠宁是七岁左右才没了联系,这般大的孩子照理说不该什么都不记得。 钱夫人心中有些疑惑,却没深想,只以为宋棠宁记事较晚,她看着自家闺女:“所以你先前在宫里跟人动手,也是因为她?” “谁叫她们嘴巴脏……” “还敢说!” 钱夫人朝着她脑门上就是一指头:“我就奇怪,明明你每次都惹了祸事,跟人家女娘掰扯,可每次闹到皇后面前却从来都没人告过你的状,感情是因为宋棠宁是陆家媳。” “我又不蠢。”钱绮月捂着额前嘟囔:“她们当众辱骂陆皇后钦点的侄媳,觊觎人家未婚夫婿,还一副爱慕陆家三郎恨不得能取而代之的嘴脸,她们要是有脸在人前说出来,我还怕她们不成。” 她虽然动手打人,可那都是抓着人把柄的,那些女娘都没出嫁个个视名节如命,她就不信那些碎嘴的女娘真敢不要脸的将她们争执的缘由当着陆皇后和宫中那些人说出来。 “你还得意?!”钱夫人顿时没好气瞪她。 钱绮月连忙一缩脖子。 知道钱绮月护着宋棠宁的缘由,钱夫人对着今天这事倒没那么气了,小女儿的脾气她太清楚不过,她叹口气。 “你呀,下次不许这么胡闹了。” 钱夫人语重心长:“你父亲所处的位置不易,多少人眼睛盯着,户部那位置看似权重,可稍有闪失便要人性命,殃及的何止一两人,况且你拿着你名节激你父亲,若今日你那些话传出去一句半句的,你往后还怎么嫁人?” 钱绮月垂着脑袋:“我知道错了。” 钱夫人见小女儿耳朵通红,伸手替她揉了揉:“还疼吗?” 钱绮月摇摇头:“不疼。” 是她错了,挨罚是应该的。 见她跪的端正,认错也认的干脆利落,钱夫人即有哭笑不得又有些心软:“行了,既然知道错了,回头自己去罚抄五十次地藏经,正好你大嫂忌日快到了,送去祈福。” 钱家大哥早年就已娶妻,只是妻子红颜薄命过府没多久后就病逝,钱青冉既有伤怀也因外出赴任,后来一直没有再续娶,对外守着“妻丧”,今年刚过三年。 钱绮月如遭雷劈:“娘,你还是打我板子吧。” 五十遍,抄完她手都得断了。 钱夫人瞪她:“少废话,是要抄经,还是关禁闭?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不可能不罚。” “我……” 钱绮月刚想说禁闭,就听钱夫人说道:“我本想着宋棠宁来了,让你去见见她,不过你如果想要禁闭,那就半年吧。” “正巧天气快热了,你不是一直闹着京中太热,那就留在府里消暑,哪里都不用去了。” 钱绮月一听半年不能出府,脸上一遍堆着笑脸:“我抄经,抄经!” 跟不能出府比起来,手断了就断了,反正她还有丫鬟…… “不准让人代笔。”钱夫人看着她:“敢让人帮你抄,抄一张,加十遍!” 钱绮月:“……” 刚翘起来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 …… 宋棠宁刚来钱家时还有些忐忑,总觉得钱尚书看到她怕是没什么好脸色,毕竟钱绮月是为着她才将钱家拉进陆家这滩浑水里。 可谁知道见到钱宝坤时,这位户部尚书不仅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十分热情,言语亲近,对着萧厌更跟相交已久的亲人似的。 萧厌将食盒放在桌上:“先前回府之后,总觉得今日宫中之事抱歉,让你替我挡了陛下责难,棠宁也对钱小娘子的事心有愧疚不安,我与棠宁到底还欠你们一句道歉。” “原是想要准备些礼物,可思及朝中此时都看着你我,若是带着贵重之物会污了钱尚书清廉,所以就特意准备了些酒水点心,还望钱尚书莫要嫌弃。” 钱宝坤听着萧厌这般体贴周全的话,只觉得心头熨贴。 这些年想要给他送礼的人不少,惦记着他户部尚书位拉拢他的更不计其数,什么珍贵之物他没见过,却都比不上几碟点心贴心。 他看着食盒里精致至极的点心酒水,一看就知道是萧厌特意让府里备的,他心中感叹这人太过老实,竟一点小事都能记在心上,忍不住就有些抱怨。 “你这人,早就跟你说了宫中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也别总惦记着旁人对你那一点好,我本就看不过陆家所为,宫中所做也不过顺水推舟,不过些许小事,哪就值得你和宜阳县主专程跑上一趟?” “还让人特意备这些东西,劳心劳神的。” 宋棠宁:“……” 小事? 她眨了眨眼满是愕然,是她听错了,还是钱尚书心太大,陆家这么大的事情落他嘴里怎么居然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 而且,这点心不是西珏楼的吗,他们只是去了一趟,提了过来…… 萧厌却毫无半点亏心,满脸正经的夸赞:“钱尚书大义。” 钱宝坤笑起来:“你不也是?” 原以为歹毒狠辣,实则胸怀家国,钱宝坤越看眼前这忘年交就越觉得投契。 “好了,你我虽然同在朝堂,可眼下并无外人,你也别叫我什么尚书不尚书了,我字伯鸿,又年长你一些,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钱兄,或者伯鸿兄都行。” 钱宝坤话音刚落,就瞧见远处自家小女儿自厅外探头想要过来,他笑着招手: “阿月,过来,正好见见你萧世叔。” 钱绮月:“……” ??? 萧?世叔?!! 萧厌:“……” 原本从容的笑瞬间僵掉,见身旁娇花似的小姑娘满眼震惊,萧督主沉默了片刻,难得主动低头。 “晚辈敬慕钱尚书已久,不敢直呼其名,能唤声叔伯已是万幸。” 他才二十来岁。 见了鬼的萧世叔!! 第165章 谁说萧督主狂妄?他明明最是谦逊懂礼! 钱尚书闻言皱眉:“这怎么可以,你我同在朝堂……” “虽然同在朝堂,可我是晚辈,我刚入宫廷还是微末之时就曾听闻过您为官清廉,为民之心,也早就听过钱家仁善庇护州镇乡邻,能与您相交已是晚辈荣幸,又怎敢与您平辈称呼。” 萧厌不等钱尚书拒绝,就难得躬身行了个晚辈礼。 “您若不嫌弃我是阉人之身,污了您清名,往后无人之时,我便唤您钱伯父可好?” 钱宝坤被他的话说的忍不住动容,他是见过萧厌在圣前的模样,也曾见过他与人争锋从不退避、杀伐决断的冷然。 可此时他竟是朝着自己弯了脊梁,以晚辈处之,神色谦逊毫不倨傲。 钱宝坤不由暗骂那些污蔑萧厌的人,这般谦虚懂礼的年轻人,谁说他为祸朝堂? 简直就是荒谬! 钱宝坤连忙起身虚扶着萧厌:“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与旁人有何不同,莫要学那些碎嘴之人以出身辨人。” “你若愿意,往后便是我钱某子侄,只要你不做大奸大恶之事,能存正直之心,钱某定不让人欺你。” 阉人如何,不比那些弄权的世家清正? “你的为人我知道,别在意那些谬言。” 萧厌有些“感动”地低垂着眼:“钱伯父……” 钱宝坤拍拍他肩膀:“好孩子。” 钱绮月:“??” “!!!” 他爹疯了。 宋棠宁站在一旁满是沉默地看着三言两语就“认亲”结束的新晋叔侄,看着钱尚书满脸动容情真意切,突然就觉得自家阿兄有点儿丧良心。 她伸手捂了捂自己胸口,正觉亏心时抬眼就瞧见钱绮月在看她。 棠宁:“……” 默默撇开眼。 …… 外间风声隐约小了些,雨势依旧瓢泼。 大雨落在屋顶顺着外翘的房檐朝下滚落时,于快要全黑的夜色之中拉出雾蒙蒙的水帘,最后汇聚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飞溅的水花。 萧厌跟钱宝坤去了书房聊着朝中正事,钱绮月领着棠宁去了自己闺房,绕过游廊时,刚好撞上领着小厮正打算外出的钱青冉,隔着一道拐角的地方,两个小姑娘丝毫没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人。 “郎君?” 钱青冉脚下一停,旁边人疑惑看过去,顿道:“是女郎,她旁边的……是那位宜阳县主?” 钱青冉“嗯”了声,今夜府中只有萧厌到访,与他同来的便有那位宜阳县主,先前他就知道自家小妹跟那位宋小娘子关系亲近,此时瞧见那边不知道说起什么,叽叽咕咕笑的开心的钱绮月,他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旁女孩儿身上。 那女孩儿年岁不大,玉白的脸颊因笑染着淡粉,身形比钱绮月还要娇小些,被身旁女娘拖着前行时,她手中还提着个食盒。 似是走的太快了,她一边拉着钱绮月,一边娇声唤她“慢些”,偶有回眸时珠钗轻摇,面容彻底朝向这边。 钱青冉才瞧清楚先前那一抹粉色,是她脸上还未褪尽的红痕。 ?山的事已经过去两月有余,这小姑娘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吗? 钱青冉回京后就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这事,还曾听闻有人说宋棠宁毁了面容,他只心里浮过淡淡疑虑后,见那边两个小姑娘已经走远,便领着小厮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我去访友,若是碰着宵禁太晚了就不回来了,你跟府里交待一声,要是父亲他们问起来跟他们说一声,免得担心。” “郎君放心,我刚才已经交待了。” 钱青冉“嗯”了声,正打算上马车,谁知甬道尽头就有辆马车朝着这边过来。 雨势极大,那马车刚巧就停在了钱家门前不远,赶车的人浑身上下都被蓑衣遮的密密实实,可跳下马车之后一脚踩在水里,却依旧湿了鞋袜,他像是也瞧见了钱家门前站着的人,连忙顶着大雨上前:“敢问钱尚书可在府里?我家大人有事求见。” 这么晚过来找父亲? 钱青冉有些疑惑:“家父就在府中,只是贵尊是哪位大人?” 那边车中的人像是听到这话,掀开车帘后,露出宋瑾修已经收拾干净却依旧消瘦苍白的脸:“小钱大人,叨扰了。” “宋录事?” 钱青冉顿时脸一皱,怎么是他? 宋瑾修撑着伞下了马车,落地时腿脚有些跛,他先前被打断的腿还没长好,一下雨就疼的撕心裂肺,可是他依旧尽量挺直背脊。 踩着雨水被引泉搀扶着到了钱家门前,宋瑾修才朝着钱青冉说道:“我奉陛下之命调查漕粮贪污一案,有些事情须得跟钱尚书商议,烦请小钱大人命人通传一声。” 钱青冉看着消瘦苍白的宋瑾修眉心拢起,宋棠宁他们还在府中,宋瑾修这个时候进去万一撞上……可人家过来是为了正事,又打着陛下的旗号,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宋瑾修见他不答有些疑惑:“钱尚书是有不便?” 钱青冉摇摇头:“没有,只是萧督主来拜访父亲,他们正在商议事情,宋录事不如等明日去衙里再跟父亲见面。” 宋瑾修没想到萧厌也会来找钱宝坤,钱青冉的话虽然已经尽量委婉,可他依旧听得出来钱青冉是知道他跟萧厌关系不睦想要让他退避。 宋瑾修握着伞柄的手不由收紧。 “多谢小钱大人好意,只是事不等人,漕粮贪污的案子已经拖得够久了,须得尽快给陛下和朝中答复,萧督主在正好,陆家的事他知道的最是清楚,我与钱大人若有错漏他也能及时补正。” 钱青冉闻言皱了皱眉,见宋瑾修非得要进去,全然不管萧厌也在,他也不好再做阻拦,只能让人去通传。 里头钱宝坤正跟萧厌相谈甚欢,陡然听人说宋瑾修来了,脸色顿时一沉:“他怎么来了?” 传话的人说道:“大郎君已经与他说过萧督主在与您议事,让他明日去衙中见您,可是宋录事说有要紧事情非得见您,大郎君也不好拦着,只好将人先带进了府里。” 钱宝坤面色不愉:“这人怎么这般不懂人情世故。” 他对宋家人的观感极差,特别是这位往日朝中人人称赞的玉台公子,先前在宫中这人为了脱身毫不犹豫就出卖旧友,为博圣心对陆家的谎言张嘴就来,就连那账本的黑锅也一力扛下。 虽说在朝为官的没有几个心思真的干净,可是宋瑾修以前刻板端正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若是一开始便是圆滑也没人说什么,偏偏是曾经最讲规矩的人,处处拿着纲常德行规劝旁人,一朝却是虚伪透顶。 欺辱亲妹,构陷尊长,明知做错死不悔改,简直桩桩件件都踩在了钱宝坤厌弃的死穴上。 钱宝坤一点儿都不想见宋瑾修,倒是一旁坐着萧厌神色平静:“这么大的雨他还过来,想必是真有什么事情,伯父不如就见见他,兴许他有什么发现,毕竟往日他跟陆家人走的最近。” 这眼药一上,钱宝坤就更嫌弃了。 “也就你这么好说话,这人狼子野心,能立证亲父勾结逆贼,抛却至亲只求自保,他不是个简单角色,你得防着他些,可别被他咬上一口。” 萧厌笑了笑说道:“宋瑾修性情虽然卑劣,能力还是有的,他与世家有仇,终归能用,况且有钱伯父盯着,也不怕他作乱。” 钱宝坤闻言顿时觉得萧厌单纯,这朝堂之事难能这么容易说的清楚,今日是敌明日就能是友,翻脸和好也不过是顷刻之间,只要利益足够,那些人什么离奇事情做不出来,况且想要害人都是手段百出,哪是盯着就能行的。 他看着不以为意的萧厌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宋瑾修靠着出卖陆家逃脱囹圄于圣前露脸,可不能真让他翻出了什么水花来,否则万一得势之后,岂不是会对付他家大侄子? 钱宝坤心里一激灵,瞬间慎重起来,扭头朝着门房的人道:“先让他在前边候着,我跟萧督主说完正事再见他。” 萧厌闻言说道:“伯父,这样不好吧?他毕竟是为着正事……” “什么正事耽误不了这一会儿,他若真有陆家线索,先前在宫里就该说清楚,明知你在还要进来,说不得是图谋什么。” 钱宝坤冷哼了声:“先晾一晾他,免得他以为拿住漕粮一案就能与你比肩,回头陛下面前,这案子还得你来说话,铲除世家的风头不能落在他身上。” 他们这位陛下向来凉薄,而且这几年年岁越大脾性就越阴晴不定,世家一直都是他心头刺,谁能拔掉这根刺必然能得圣心倚重,往后前途青云不在话下。 萧厌百般筹谋又屡次冒险才将陆家逼至绝境,这到手的功劳绝不能让宋瑾修摘了果子。 见萧厌满脸迟疑,钱宝坤直接拍板:“行了,你就听我的,年轻人别太心软。” 他扭头对着门房的人道: “你照我的话去说,就说我这边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宋瑾修若是等不得的话就让他先行回去,等明日上值后我再去见他。” 那门房点点头:“是。” …… 第166章 丢失的记忆 宋瑾修原是等着钱宝坤见他的,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等一下见到萧厌之后该什么反应,那人性情阴狠,行事歹毒不留余地,这次因为陆家的事情“被迫”放他出来恐怕心有介怀,他得谨慎与之相处才能不被算计。 还有那位钱尚书,原以为能稳坐户部是个心思谨慎敏锐之人,可却那般容易就叫萧厌糊弄,他若是放低了姿态示弱几分,说不得能博得这位钱尚书将来于圣前帮他一把。 可谁知通传的人带回来的话,却让宋瑾修僵在原地。 钱宝坤,不见他。 钱青冉说道:“宋录事,家父眼下不得空,不如你先回去……” 宋瑾修紧紧掐着掌心,垂着眼声音低沉:“不必,我等钱尚书得空。” 钱青冉闻言低叹了声,看着往日风光无比的人,如今身形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跑了,想说什么,可想起宋家做的那些事情,又觉同情不起来。 钱青冉知道自己父亲是要晾着宋瑾修,劝过一句后也没再多说,只是开口道:“那宋录事先在此处坐坐,我还有事就不能陪你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下人开口。” 他先前本就是要出府,只是因为宋瑾修耽误了,此时事了自然不会再留。 他朝外吩咐:“你们几个,好生招呼宋录事,别怠慢了贵客。” 下人纷纷应声之后,钱青冉朝着宋瑾修点点头后,就带着人离开。 檐前风雨交加,偶有雷声划过,那雨势越发逼人。 倾天大雨之下,水汽几乎溅进了台阶。 钱家前厅里就只剩下宋瑾修主仆二人,钱家的下人恭敬守在外面,引泉站在宋瑾修身旁看着冷冷清清的厅内只气的脸色难看:“郎君,咱们回去吧……” 宋瑾修一声不吭。 “郎君!” 引泉见他垂着眼不说话忍不住气急。 这钱家分明是故意的,萧厌那阉贼过来钱尚书就能亲自接待,他家郎君同样为着正事过来就得在这里候着。 钱尚书就算真有事情不能见他们,钱家也不是没有别的主子,可偏偏就这么将他们晾在这里,只叫几个下人“盯着”,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他家郎君人微言轻不如从前。 引泉气声道:“当初国公府还在时,郎君去谁家不是座上宾,钱家下个帖子都得斟酌着咱们府里有没有空前来赴宴,如今竟是这般怠慢您,他们简直就是狗眼……” “闭嘴!” 听着引泉想要口出恶言,宋瑾修断然打断,他沉着眼道:“这里是钱家。” 引泉脸色苍白。 宋瑾修知道钱家的下人能听得到里面声音,也知道他们在打量着里面,他低声说道:“你也说了是以前,国公府早就没了,我只是区区六品下录事,求见正三品户部尚书,该等。” “钱尚书既与萧督主议事,那我就在这里候着,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先去马车里等着。” 引泉急道:“郎君……” “出去。” 引泉嘴唇瑟缩了下,对着性情大变后的宋瑾修,只觉得心里害怕,他到底没敢再多说,只拿着先前取下的蓑衣穿着朝外走去。 而宋瑾修等人走后就没再开口,只是伸手覆在有些刺疼的左膝上,看了眼身旁已经凉透的杯中茶,垂眸安静等着。 …… 钱家下人没将宋瑾修来的消息送进后院,钱绮月这边自然一无所知。 钱绮月拉了宋棠宁去了自己闺房,就叫厨房做些许多好吃的送过来,她一眼就认出那食盒里的点心出自西珏楼,就连装点心的盒子都跟她上次在棠府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一边啃着芙蓉糕一边说:“你家这位阿兄可真丧良心。” 棠宁坐在她旁边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钱尚书会误会……” 早知道她还不如做些点心提过来,好歹不那么心虚。 钱绮月见她脸颊透红的样子,塞了一块栗子糕给她:“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学到萧督主那脸皮。” 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差点就当了她世叔,她窝在棠宁身边说道:“我刚才真以为我爹要给我找个便宜叔叔,那么俊的脸,我可叫不出来。” 榻边摆着几个引枕,小桌上的莲叶白瓷水盂里,插着两支盛放的牡丹。 那花托微垂,花瓣舒展,刚巧落在斜赖在桌边的钱绮月脸侧: “你不知道亏得你和萧督主来了,要不然我今天可就惨了,你来时我还跪祠堂呢,我娘差点没揪掉我耳朵,后来虽然没让我关禁闭,可罚我抄五十遍佛经。” “五十遍啊…” 她晃着细白的手指,只觉人生灰暗。 宋棠宁听着她的话,看着她依旧有些发红的耳廓,顿时满是愧疚:“都怪我,要不是我拉着你去城南看书院,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你是想要帮我出头才骗了钱尚书,要不然我替你去跟钱夫人求求情……” “求什么情,我娘气的又不是我替你出头,只是我不该糊弄我爹,这事是我自个儿惹的祸,你去能干什么?” 钱绮月翻了翻眼皮:“再说咱两可是过命的交情,我不帮你谁帮你,难不成真还能看着人欺负你?” 宋棠宁闻言愣了下。 钱绮月似是看出她眼底迷惘,歪着头瞪她:“宋棠宁,你该不会真忘了吧?” 没得到回应,眼前人也依旧茫然,而且那模样像是真的丝毫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钱绮月顿时气恼地坐直了身子,伸手指着自己鼻头。 “我啊,钱绮月,阿月姊姊!” 棠宁:“……” 钱绮月瞪圆了眼:“你真忘了?” “小瘸子,你记得吗,小时候在沐太妃寿宴上咱两认识的,当时有人嘲讽我走路不好看你还替我将人骂了回去。” “我那会儿腿脚不好,别人都笑话我,只你带着我四处疯玩,还去爬过太傅家里的柿子树,你还带我离家出走,没走出荣家大门就被抓了回去…” 见宋棠宁依旧脸色茫然,她顿时急了:“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棠宁脑袋一片空空。 “那许菁呢?”钱绮月问。 宋棠宁张了张嘴:“许菁?” “你连她也不记得了?!” 钱绮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许菁也是她们幼时玩伴,是当年在京中鲜少不曾嫌弃她腿脚不好的人。 许菁的父亲是荣太傅的门生,因为家中变故让许菁暂住在荣家一段时日,她当年离京回岭南的时候许菁还在,后来宋棠宁给她写信时也时常提起二人玩耍的事情,惹的她嫉妒极了。 等最后一封信时,棠宁在信里说许菁被许家父母带回了老家,她哭了好久都没把人留下来,当时送到岭南的那信纸上都被眼泪糊的一塌糊涂。 钱绮月错愕又震惊地看着宋棠宁,她忘了自己,也忘了许菁? 宋棠宁被钱绮月看的有些无措:“阿月姊姊,你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爬树,什么许菁,她不是刚认识阿月姊姊不久吗,还是铖王府她替她出头二人才熟识,以前她们有过交集? 钱绮月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只觉得荒谬的厉害,过去那些记忆明明深刻,她抱着多年都不曾忘记半点。 宋棠宁怎么能真忘的一干二净? “你等一会儿。” 钱绮月有些恼,起身如风一样朝着屋中碧纱橱后跑去,等过了一会儿,就抱着个已经陈旧,看着有些年头的箱子出来,“咚”的一声放在宋棠宁身前。 “你自己看!” 第167章 棠宁晕厥 钱绮月是真的有些恼,那些记忆她一个人守着多年,陪着她熬过最难熬的那几年岁月,她曾经想过宋棠宁只是因为时隔太久不记得她了,或者是她腿脚好后与小时候不太一样,她才会不认得她。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将过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钱绮月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拿了出来:“这些都是你当年给我写的信,这个是你给我折的竹蜻蜓,还有这个,这是咱们那年上元节跟齐家长子大打出手,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螃蟹灯,还有这个,这是你亲手编平安绳,咱们和许菁一人一个……” 小木桌上堆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多都已经褪了颜色,可无论是瞧着简陋的竹蜻蜓,还是那精巧的螃蟹灯,就连歪七扭八的手绳也都保存的极好。 宋棠宁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震惊,再到看到那纸上如同稚子画鸭的笔迹,都让她有种在看着别人的东西的感觉。 她记忆里全然没有这些,也根本就记不得钱绮月口中所说的那些过去,哪怕她竭力去想时,也依旧半丝痕迹都没有。 棠宁有些迟疑:“阿月姊姊,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我又不瞎,你跟小时候又没多大变化,我怎么可能认错人?” 钱绮月闻言就恼:“况且荣太傅就你一个外孙女,如果不是你,谁敢带我去爬太傅家的柿子树,谁敢带我偷偷钻进太傅书房给他的画的临春赏景图上添老鼠,咱们那年冬天躲在厨房烤栗子时打翻了灶火,那火星还在你小臂上和我脚上各溅了一小块伤疤。” 当时二人哭的稀里哗啦,又怕被荣太傅知道挨骂,悄悄拿着几粒碎银子在许菁的掩护下去找大夫。 人是找着了,可那大夫大概是个蹩脚江湖汉,只给止了疼没流血,二人身上却是都留了一块很小的疤。 钱绮月说话间掀开裙摆褪了鞋袜,露出脚背上的疤来:“你看,我这里有!” 她说完后就抓着宋棠宁的手将她衣袖推了起来,指着她手肘外侧那一点像是胎记的红说道:“你也有一块,这总不可能也是凑巧吧?” 宋棠宁眼神仲怔,看着那指尖大小的疤痕,又扭头落在钱绮月的脚上,手心抓着那信纸时一点点握紧。 她不记得…… 对于钱绮月说的这些,她没有任何记忆。 爬树也好,写信也罢,甚至就连伤疤,她都万全不记得。 可是她明明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也记得外祖父在世时的一切,她甚至还记得阿娘哄着她叫她小海棠的模样。 阿娘…… 宋棠宁眼神迷茫了一瞬,突然发现她好像有些记不清阿娘的模样了,她努力想要去回想阿娘的脸,眉心一点点紧皱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下意识紧闭着口鼻呼吸凝滞。 心口剧烈跳动,脸上憋得通红,脑子里一霎那疼的厉害,突如其来的漫天血红朝外翻涌,一声撕心裂肺的“棠宁”,让得她猛地朝前栽去。 “棠宁……” 钱绮月眼见着她栽了下去,吓的连忙将人拉住,却见她紧闭着眼脸色惨白。 “棠宁!” …… 萧厌正跟钱宝坤说着漕粮的事,陆家入狱之后,崔林那边就已经开始动手,有冯秋荔在旁时不时说上一句,崔林只恨不得能立刻就将陆家钉死在漕粮一案上。 萧厌既要保钱宝坤,就自然不会将此事瞒着他,得知世家内讧,崔家或许能成为扳倒陆家的助力时,钱宝坤顿觉轻松了不少。 “还是你有办法,那崔林就是个老奸巨猾的,虽和陆家不和却一直藏在后面,平日里也不显山不露水的。” “我先前就察觉世家内里像是出了问题,没想到崔家竟是存了这种心思,如果崔林真能主动出手,陆家那头倒是容易,陆崇远也未必能逃得过。” 萧厌说道:“就怕陆崇远见势不妙,弃车保帅。” 钱宝坤皱眉:“陆肇可是他长子……” “陆执年也是他嫡孙。” 陆家枝繁叶茂,嫡系旁支众多,陆崇远并不是只有陆肇一个儿子,他能舍了嫡孙,自然也能舍了长子。 萧厌的话让钱宝坤一时心惊,可想起世家行事凉薄,事事利益为先,那陆崇远要保他自己和陆家上下,未必就不会自断其腕顾全大局。 如果陆肇当真一人扛下所有罪责,那陆崇远…… “笃笃笃!” 书房门被人猛地敲响,正有些发愁的钱宝坤被惊了一跳,扭头低骂了声叫人进来就道:“不是跟你们说了,我跟萧督主有事商议,没事别来打搅?” 门前的人低声道:“是夫人让奴婢来的。” 钱宝坤顿时脸一变:“夫人怎么了?” “不是夫人,是宜阳县主,方才宜阳县主跟女郎叙话时突然晕厥,女郎吓坏了,夫人已经命人去请府医了,让奴婢过来知会一声……” 那女使话还没说话,刚才还神情散漫的萧厌就已经“唰”地起身,大步走到了那人跟前。 “人在何处?” …… 宋棠宁突然晕厥吓坏了钱绮月,慌乱无措之下只能将人抱到了榻上。 钱夫人得知之后匆匆赶了过来,就见宋棠宁苍白着脸满头冷汗的躺在那里,她紧咬着牙关像是在呓语,怎么唤都唤不醒。 钱夫人也是心中有些发慌,连忙就派人去找府医过来,连带着萧厌那边也不敢瞒着。 “怎么回事,人怎么会这样?”钱夫人拿着帕子替宋棠宁擦汗,一摸她脸颊冰凉,忍不住扭头问。 钱绮月满是慌乱:“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拿以前的那些东西给她看,她突然就晕了过去……” “没做别的?” “没有。” 钱夫人见她无措摇头,又看了眼被打翻在地乱糟糟的东西,那楠木箱子她曾见过,是钱绮月最为宝贝的东西,平日旁人碰都碰不得,她便信了钱绮月的话,缓声安慰:“你先别急,我已经让人去请何大夫了……” 门帘被突然掀开,一袭身影夹着外间风雨大步走了进来。 钱夫人一惊:“萧督主。” 第168章 萧厌头一次觉得手脚发软 钱夫人见萧厌进来连忙就想要起身说话,可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萧厌衣袍掠动,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看到床上紧闭着眼的宋棠宁,他脸上如染寒霜,一身煞气吓的钱夫人慌忙后退,而他径直走到榻前,伸手落在床上之人鼻息轻探,又隔着衣物轻抚过颈间。 待感觉她脉搏依旧,呼吸虽急促却还清晰,方才那急跳的心才猛地落了下来。 脑中紧绷松懈时有瞬间晕眩,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怕是何物的萧厌手脚有些发软,他轻握了握宋棠宁的手,回首望向钱绮月。 “发生了何事。” 明明语气平静毫无波澜,甚至未曾动怒。 可是被那双黑沉冷眸看着时,屋中几人都是觉得胆寒。 钱绮月以前只觉得萧厌好看,可此时那脸面沉如霜,她却仿佛被冻在原地,突然觉得这张脸让人害怕。 她苍白着脸低声说道:“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跟棠宁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她说不记得过往,我就拿着她以前给我的那些东西让她看,只想着她能记起我来,可没想到她突然就晕了过去……” 萧厌神色一顿:“你以前跟棠宁相识?” 钱绮月点头:“认识。” 钱夫人见情况有些不对,连忙上前:“萧督主,我家绮月跟宋小娘子自幼便相识,直到她离京去岭南族中二人才断了联系。” “宋小娘子受困宋、陆两家之事时,绮月便一直央着我与她父亲帮忙,还不管不顾揽下陆家的事情替她出头,宋小娘子幼时曾帮过绮月,她断然不会害宋小娘子的。” 萧厌见母女二人都是脸色微白,神色受惊,他抿唇戾气收敛了些。 “夫人误会,我不是怪罪钱娘子。” 他忧心宋棠宁晕厥,可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关心则乱不代表失去理智,钱绮月没有理由去害宋棠宁。 萧厌说道:“我只是从未听棠宁说过她与钱小娘子相识,而且棠宁突然晕厥,我有些担心才失了分寸,方才若是惊吓到你们,萧某抱歉。” 钱夫人心中原是堆着气的,她是心疼宋棠宁处境,也怜惜她遭遇,所以不拦着钱绮月跟她相处,可如果真遇到那种不讲道理上来便将过错怪在自家闺女身上的人,她倒真要考虑这个朋友值不值得她女儿去交。 见萧厌主动解释道歉,她刚起的那股气瞬间散了大半,松口气的同时,也随即不好意思。 “不怪萧督主,宋小娘子这样谁见了都会担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了。” 萧厌“嗯”了声后,先前跟在萧厌身后不及他脚程快的钱宝坤,这个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过来,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进来便问:“萧贤侄,宋小娘子如何了?” “人还晕着。” 萧厌垂眸看了眼闭着眼的宋棠宁,伸手覆在她额上,那触手冰凉让他忍不住紧抿着嘴角。 钱尚书见状忙扭头:“快去催一下何大夫,让人赶紧过来。” 钱家的府医是从岭南带过来的,跟府中护卫一样,是钱氏族中专程替钱宝坤这个在京中的“独苗苗”备着的。 京里太医署的人关系繁杂,外面的大夫也不太放心,钱家若有人生病大多都是自行解决,甚少去请外人。 钱家下人出去之后,没过多久就扶着个老大夫匆匆进来,一身水气还没甩净,就被钱宝坤催促着上前替棠宁看诊。 那大夫眼见着是贵人出事也不敢耽搁,放下药箱后,就立于床边仔细替棠宁诊断了片刻,又瞧了眼她的情形,嘴里轻“咦”了一声。 萧厌立时沉声道:“她怎么了?” 那大夫连忙回神:“回这位贵人,这位小娘子像是魇着了。” 屋中一静,钱绮月急声道:“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又没歇息怎么会是魇着了,而且她刚才是晕过去的,脸色苍白又满头大汗……” 那大夫面露迟疑:“可是她身子的确没什么问题。”他掐着宋棠宁的腕间片刻,抬头说道:“这位小娘子浮取应指,脉率急促,偶有间歇绵长,分明是受了惊吓之状,而且面色苍白、惊悸盗汗也是同症。” 钱夫人和钱绮月面面相觑。 萧厌皱眉:“如何缓解?” 那大夫道:“神不宁则气虚,小娘子受惊晕厥,老朽替她扎上几针,休息片刻就能苏醒。” 萧厌沉声道:“麻烦大夫施针。” …… 屋中众人退了出来,只留着丫环伺候着那大夫施针。 萧厌站在门前隔着屏扇望着里间时,脸上神色有些莫测,片刻后他回头道:“我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可否方便询问钱小娘子?” 钱绮月抓了抓手指:“我真的没吓唬棠宁。” 萧厌安抚:“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与棠宁相识是什么时候。” 钱绮月没想到他是问这个,脸色瞬间放松了些:“好些年前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 “十一年前。” 萧厌眸子微眯,就听到钱绮月说道:“我跟棠宁相识时,她还没过五岁生辰,我跟她是在沐太妃寿宴上认识的。” “那时我父亲还没进户部,荣太傅和棠宁的父母也都还在,我与她四处玩闹了一年多时间,也偷偷背着家中偷溜进荣家去玩,我们闯过很多祸事,还被荣太傅打过手板,当时我们还有一个玩伴,是荣太傅门生的女儿,叫许菁,我们那时候很是要好。” 似是知道萧厌想听什么,没等他问,钱绮月就手了个干净。 “我那时性子软弱,又因瘸腿自卑,是棠宁处处照顾我,后来我被送回岭南老家治腿,棠宁还曾跟我通信了将近一年时间,直到第二年开春时,她才突然跟我断了联络。” 钱绮月怕萧厌不信她的话,转身进了屋中,没一会儿就捧着她的木箱子出来递给萧厌。 “萧督主,我没骗你的,这些都是棠宁小时候送给我的,还有这信,也都是她那会儿写给我的。” “我在岭南养伤待了三年多,回京后就第一时间来找她了,可是当时棠宁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原还跟她赌气,觉得她不在意我,气她那么快就忘了我,可是刚才我跟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居然是真的不记得那些过往。” 第169章 风雨之中,萧厌抱着棠宁 “她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许菁,甚至连我们一起玩闹过的那些事情也全然没有印象,就好像那段过往对她来说根本不曾存在过。” 钱绮月最初还气恼棠宁,可这会儿就算再蠢也察觉到不对劲。 宋棠宁小时候就极为早慧,背诗学字比她和许菁都要快,她怎么可能半点都不记事,就算那时年岁太小真的记忆模糊,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可宋棠宁表现出来的却像是那一段记忆全是空白。 萧厌看着那木箱里的东西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那些已经上了年头陈旧的孩童之物,都在证明钱绮月说的不是假的,而且钱绮月这番话也解释了她为何会对棠宁另眼相待,为着替棠宁出头连她父亲都能糊弄。 可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没了一段记忆? 钱宝坤在旁突然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记得,宋家二房那夫妇俩,好像是永和二年春日里出的事。” 萧厌眉心一跳,猛地看向钱宝坤。 钱夫人脸上也是露出惊愕之色:“绮月是陛下登基那一年回的岭南,也就是永和元年,这么算下来,她跟宋小娘子断了联系时,就是永和二年春……你有没有记错?” “这我哪能记错。” 钱宝坤低声道:“当年宋家二房夫妇同时出事,尸身被抬回宋家的时候血淋淋的没一块好肉,二人同时出殡,宋、荣两家都挂满了白幡,荣太傅更是一夜白头,因着此事大病一场险些没扛过去,后来缠绵病榻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 在场几人听着钱宝坤的话都是安静了下来。 钱绮月想说什么,被钱夫人按住手没让开口。 吱呀—— 里间传来轻微声响,却是钱家那府医施针结束走了出来,萧厌脚下上前:“她如何?” 那大夫说道:“已经平缓下来了,休息个一个时辰,应该就能醒来。” “多谢大夫。” “萧督主客气。” 那大夫做完该做的事情就没再久留,只行礼之后就先行离开。 等人走后萧厌才看向钱家几人说道:“棠宁突然晕厥,不好继续叨扰伯父,我便先带她回府。” 钱宝坤道:“不如等宋小娘子醒来……” “不用,我有些不放心她,这几日秦娘子还在京城,我想请她替棠宁看看。” 萧厌并没隐瞒自己不放心钱家府医医术的事情,言语间也十分坦然,而钱夫人他们听到“秦娘子”三字丝毫没觉得萧厌这般做有什么不对,毕竟这京中谁能不知蜀中医仙的名号,那可是宫中都要费心延请圣手。 宋棠宁突然晕厥,他们府中府医虽说没事,可萧厌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萧厌抬头说道:“陆家的事情暂且先按我们刚才说的办,能借的助力不必放过,也得防着陆崇远一些,还有崔家的事,钱伯父暂且瞒着宋瑾修那边,免得出了差错。” 钱宝坤连忙道:“这你放心,我知道。” 萧厌看向钱绮月:“钱小娘子,棠宁写给你的那几封信可能暂且借我一用?” 钱绮月连忙取了出来:“萧督主尽管拿去。” 萧厌伸手接过那些信纸,将其仔细折了起来贴身收好之后,就见外间缙云已经撑着伞过来:“督主,马车备好了。” 萧厌转身回了房中,不过片刻便见他抱着宋棠宁从屋中出来,小姑娘靠在他身前,有些苍白的脸显得越发娇小。 萧厌拢着她低声与钱宝坤几人告辞了一句,就让缙云撑着伞大步朝着廊外走去。 “棠宁…” 钱绮月抬脚就想跟过去,却被钱夫人一把拉住,她扭头:“阿娘,我去送棠宁她们…” “这么大的雨,你别去添乱了。” “娘……” “听话,你先进去,我等下有事问你。” 钱夫人没给钱绮月争辩的机会,直接推攘着钱绮月就进了房门,这才又转头看了眼雨幕里已经走远的萧厌主仆。 那大雨之重,缙云将伞倾斜在萧厌头顶,却大半都笼在宋棠宁身上。 那颀长人影小心护着怀中之人,几乎将她整个都圈在身前,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中,片刻就淋湿了大半。 萧厌抱着宋棠宁消失在了月牙门前,钱夫人想着之前萧厌得知棠宁昏迷后赶过来时的神态,心中有一瞬间的古怪。 这位萧督主,对宋棠宁是不是太过在意了些? 钱宝坤站她身旁:“想什么呢?” 钱夫人抿抿唇:“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宋小娘子不记得过往,会不会跟她父母之死有关……” 钱宝坤皱眉迟疑:“说不准。” 毕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而且宋家二房那夫妇二人当年死的也当真是凄惨,那时候荣太傅是曾疑心并非意外,可最后不知为何又不了了之。 想起外间还有个宋家人在等着他,钱宝坤就忍不住嘀咕:“这宋国公府往日看着清正无双,可内里却是一窝子烂泥,里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龌龊,我等下还得去应付一下那个宋家大郎,想想都觉得头疼。” 钱夫人闻言就皱眉:“宋瑾修?他来干什么?” “还不是为着漕粮贪污的事。”钱宝坤说道。 钱夫人顿时不喜:“那宋家就是个无耻之地,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的,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等品性的人重入朝堂,还去查那贪污的案子。” 他很是不喜欢宋瑾修,朝着钱宝坤说道:“你可小心着些,别在他身上栽了跟头。” 钱宝坤顿笑:“那不能。” 萧厌已经叮嘱过了,他也会防着宋瑾修,要是再栽了跟头,那他这些年当真是白活了。 他朝着钱夫人道:“行了,你别操心了,一个毛头小子,我自会应付,你不是有事要跟阿月说,快进去吧,别着了风雨。” 钱夫人“嗯”了声:“那你也早些将人打发了,别说的太晚。” 钱宝坤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应了声好。 …… 宋瑾修在钱家前厅里等着钱宝坤见他,钱家下人未曾在明面上怠慢他,身边的茶水已换过三巡,只是钱宝坤一直未曾命人来唤他,后来钱家突然乱了,后院隐约听到些动静。 宋瑾修有些疑惑地起身,站在厅前就瞧见一道眼熟之人匆匆出了钱府,他认了出来,那是萧厌身边的随扈,也是先前去铖王府捉拿他下狱时,砍了铖王府好几位护卫的人。 好像是叫沧浪? 宋瑾修面上微凝,萧厌那厮出事了? 片刻后,廊后有人踩着雨声过来,宋瑾修原只是随意一瞥,哪想下一瞬脸色就变了。 “棠宁?!” 第170章 改姓,棠宁姓萧也不错 萧厌衣袍湿了半截,冠发也见了水迹,从垂花门边出来时,与身旁持伞却同样湿了衣裳的缙云像是滚落了泥潭似的。 宋瑾修原还是看着热闹,他倚在门前本想着看萧厌笑话,可谁知就瞧见他怀中被他护得密不透风的宋棠宁。 小姑娘失了鲜活气息,靠在萧厌怀中双眼紧闭。 “棠宁!” 宋瑾修瞬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快步上前时那没长好的腿越发的跛,他急急挡在萧厌身前,唤了声棠宁,却见她没有半点反应,倚在萧厌身前的脸全无血色。 宋瑾修顿急:“棠宁……萧厌,棠宁怎么了?” “让开。” “萧厌!”宋瑾修见身前人避开他后,径直就想朝外走,他伸手就想去抓棠宁的胳膊:“你想带棠宁去哪,你把她怎么了……” 砰! 萧厌抬脚径直踹在宋瑾修腿上,就见刚才还挡在他身前的人吃痛之下,身形踉跄地撞在身后门框上,他将棠棠宁朝着怀中搂了搂,居高临下地看着佝偻着身形抓着门框才能站稳的宋瑾修。 “本督带棠宁去哪,与你何干。” “萧厌……” “宋录事是忘了本督教过你的规矩?” 萧厌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缙云就陡然上前,拿着伞就重重抽在宋瑾修小腹上,又朝着他断腿的地方就是一击,宋瑾修惨哼了一声,刚撑着门框想要站直的身形就被打得再次弯了下去,整个人吃痛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缙云收回手冷声道:“宋录事,我家督主官高于你,论品阶你见到他须得避让,下次记得守着规矩行礼,莫要直呼其名,以下犯上。” 宋瑾修肚子里绞着的疼,满头冷汗:“我只是关心棠宁……” “你以什么身份来关心她?” 褪了先前在钱家人面前的温和,被夜色压得低沉冷暗的眼中淡漠至极。 他抱着人站在廊下阴影里,头顶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那明灭不定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时,弥漫出让人窒息的霜寒。 “我是她兄长……” “要他命的兄长?” 萧厌冷嘲:“需要本督提醒你宋家对棠宁做过的事情,还是要本督帮你回忆你当初是如何待她,她厌你至极,早已自逐出宋家,你若觉得她留着宋姓便能强行牵扯,那本督便提前替她改了姓氏。” 姓萧,也不错。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陆家的事,倒忘了宋家这头,萧厌扭头看向一旁缙云。 “明日带人去一趟宋家祖坟,将荣大娘子夫妇的尸棺请回来,再去一趟宋氏族中,将他们名讳从宋家划去,免得一些不识好歹的人扰了他们身后清静。” 宋瑾修脸色瞬白猛地抬头。 宋棠宁的父母是葬在主坟附近的,而宋家祖辈坟墓几乎都是连在一起,若是要替宋熙夫妇开坟启棺,就要将大半个宋家祖坟都掘了才行。 若是如此,怕是整个宋氏一族都会恨极了他们一脉,宋家祖祖辈辈亡魂也不得安宁。 “萧厌你敢……” 唔…… 宋瑾修才刚厉喝,就被缙云拿着伞柄打在了脸上。 “宋录事,你逾矩了。” 宋瑾修被打的疼得朝后仰倒,整个人撞在门框发出一声巨响,触及萧厌身旁那仗势欺人的疯狗拿着伞柄仿若还想再打下来。 宋瑾修嘴里那声疾言断了,张嘴时口齿含糊间全是血腥。 “二叔他们已逝多年,我父亲虽有过错,宋家族人却是年年祭拜,你启坟才是扰了他们安宁,荣家已无子嗣,二叔他们离开宋家便无魂归之所,将来谁来祭拜他们,棠宁是绝不会答应的!” 萧厌闻言侧头看他:“谁说荣家无子嗣?棠宁招赘,将来的孩子自然能姓荣,” “况且……” 他将怀中娇小身影搂紧了几分,想起她昏迷的缘由,眸色森然: “宋家未必是他们魂归之所,兴许是他们丧命的地方,谋财害命的香火,宋二爷他们九泉之下怕都魂魄难安。” 宋瑾修心中一咯噔,死死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萧厌却没解他的疑惑,只扫了他一眼后,抱着棠宁就转身就朝外走。 “萧厌,你别走!”宋瑾修嘶声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宋家是二叔他们丧命的地方? 什么叫谋财害命的香火?! 宋瑾修忍着剧痛抓着门框起身,瘸着腿就想要追上去问萧厌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才刚追下台阶,就被缙云横手一推挡了回来。 “你让开!” 宋瑾修想要推开缙云,却被死死拦住,眼见着萧厌离开,他只能朝着那边嘶声道:“萧厌,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砰! 缙云手里的伞早就已经给了萧厌,此时站在雨里反手一推,宋瑾修就踉跄着跌在地上。 “宋录事还想要督主说的如何清楚?”他只觉这宋家人格外烦腻:“宋家满是烂泥,害了我们家女郎,也未曾善待过她父母,你与其纠缠问我家督主何意,倒不如回去问问你那些至亲之人,当年宋二爷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瑾修抬着头:“你什么意思……” “话里的意思,你们宋家谋害至亲,也不是头一回了。” 缙云冷笑了声,也没等宋瑾修回话,直接转身就大步出去。 大雨滂沱而下,打的人皮肉都疼。 宋瑾修撑着地上想要起身,可左腿的剧痛让他两次都跌了回去,腿骨仿佛有人拿刀在剜,他头冠散了开来,头发打湿贴在脸上,本就苍白的身形越发萧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厌主仆离开钱家,自己却是红着眼瘫软在地上,满是怒恨的狠狠一锤身边的地面。 “宋录事。” 水花溅起来时,突然有人开口。 头顶有伞遮住了大雨,宋瑾修抬头才发现钱家的下人不知道何时到了他身旁,就连先前一直不曾露面的钱宝坤也撑着伞站在一臂外。 “钱尚书……”宋瑾修狼狈。 钱宝坤开口:“扶宋录事起来。” 钱家下人搀扶着宋瑾修起身,待撑伞挡住了他头顶风雨,将人扶到了前厅廊下,钱宝坤才挥挥手让那些下人退了下去。 他抬眼看着满身泥泞如同落汤鸡似的年轻人,他曾经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他年少便如朝堂人人夸赞,前程一片大好,可此时他却是脸上青白,连站立时都得靠着墙来借力。 那尽力想要规整却依旧不太合身的衣裳,让他显得越发落魄至极。 第171章 龌龊人想龌龊事 钱宝坤低叹了声:“宋小娘子方才突然晕厥,萧督主是想要带她回府寻人诊治,宋录事不该拦着他。” “我……”宋瑾修没想会被人看到他狼狈模样,他唇色发白:“我不知道棠宁出了什么事,我只是怕萧厌伤害她……” 钱宝坤皱眉:“宋小娘子自入积云巷后,满京城皆知萧督主护她。” 宋瑾修被他一言说的神情滞住,手指忍不住收紧:“他是护她,可谁知他是否有别的企图,他们并非真的兄妹,萧厌还是阉党佞臣,棠宁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娘,他这般抱着她出府若是被人瞧见,会伤了棠宁名节……” “荒谬!” 钱宝坤眉心险些拧成了疙瘩。 他原本刚才还因为宋瑾修狼狈生了些不忍,想着好歹留些颜面才言语文焕,可谁知道这人当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卑劣,满脑子污秽东西不说,竟还明知萧厌身有残缺,背地里一口一个阉人。 他可是还记得萧厌是如何夸赞宋瑾修的,明明二人有仇,甚至明知道宋瑾修若是出头极有可能会反咬一口,可萧厌却依旧能公平公正的说。 宋瑾修是有能力的,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钱宝坤本就偏心萧厌,此时直接就冷了脸。 “宋录事这话说的可笑,不是亲兄妹如何,血脉亲缘不代表一切,人面兽心起来也没谁会讲骨血。” “萧督主从未伤害过宋小娘子,事事以她为先,可有些至亲之人却满嘴虚情假意,暗地里恨不得将宋小娘子害死。” 他冷嘲地看着宋瑾修:“当初宋录事跟宋家人几乎将宋小娘子逼入绝境,让她不得不将私事置于人前,将过往所受让人议论,她的名节早就已经被人给毁了,莫说眼下天色已黑风大雨大,谁能瞧见她被萧督主抱出去。” “就算真看到了,宋小娘子身子有疾,难以走动,旁人也只会担忧她病情,谁人会那么龌龊恨不得将污水泼尽,尽将人朝着那龌龊事情上去想!” 钱宝坤说话满是些阴阳怪气,就差直接指着宋瑾修鼻子骂他满脑子龌龊。 宋瑾修脸苍白:“钱尚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宋录事只是担心宋小娘子,你是好心。” 这话还不如不说。 宋瑾修脸更色更白了。 钱宝坤嘲讽了一句后,只觉得看着身前人就有些晦气。 先前他夫人和闺女就曾经跟他说起过这宋家大郎虚伪自负,不懂人言,而且大抵是出身太好未经磨难,也将自己当君子久了,他总以自己认同的事情去要求旁人,却永远不会低头审视自己。 明明已经进过一次大牢,卖了亲爹旧友才能出来,他却还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说话不过脑子。 钱宝坤他这会儿只觉得刚才怜悯宋瑾修的自己像是个棒槌,也懒得再跟他掰扯。 “宋小娘子突然晕厥,是因为她丢了一段记忆,与她父母之死有关。” 钱宝坤其实并不能肯定棠宁的“失忆”是不是当真跟宋熙他们身故有关,可却不妨碍他给萧厌先前放下的饵添把火。 如果此事跟宋家无关,自是最好,可如果跟宋家有关,他不信宋瑾修能忍得住,而且宋瑾修也许知道些什么。 他看着宋瑾修说道:“荣大娘子他们出意外时,宋小娘子几乎同时失了那段记忆,今日突然回想起时便受了刺激,论理她若真不记得那段过往,这么大的事情铖王妃不可能不知情,可铖王妃从未提及她失忆之事,连宋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 “宋录事觉得,是谁能不着痕迹瞒住了此事,遮掩了那段莫名消失的记忆?” 钱宝坤说完之后,看了眼大雨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宋录事这般情况也不好议事,不如先行回去吧,免得待会儿风雨再大不好走了,你如果有什么跟漕粮一案有关的事情,等明日去了宫里再来衙门寻我。” 他朝着一旁说道:“你们送宋录事出去,小心搀着,别让他摔着。” 宋瑾修见钱宝坤说完后,就颇为冷淡地跟他点点头后离开,留下他僵着身形对着钱家那几个下人。 “宋大人,小人扶您出去。” “不必!” 宋瑾修牙根绷紧,身上的衣裳湿濡濡地贴着肌肤,透着一股渗人的凉,可再冷也不及他听完钱宝坤那番话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意。 棠宁曾经失忆,别说是铖王妃不知道,就连他也不曾知晓,府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曾提过。 二叔身亡那一年,他年岁不大,只知道府里丧事时棠宁也曾大病过一场,恰逢那时荣太傅也因丧女之痛病重几乎垂危,铖王妃日日守在荣太傅跟前寸步不敢离。 棠宁病的厉害时,大夫说她需要静养,祖母就带着她一起去了别庄养病足足近三个月,那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宋瑾修还记得他曾去探望过棠宁几回,每次她都是躺在床上昏睡,或是有些神思不属,看上去木讷呆怔,可等到后来病愈之后祖母带着她回府时,没多久便又恢复成原本活泼的样子。 她记得二叔他们的死,记得小时候与他玩闹的事情,她提起二婶会掉眼泪,也记得关于府中的一切。 明明她从未表露过缺失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没了一段记忆? 宋瑾修紧握着拳心,想说萧厌他们是骗他,可冥冥之中却又有道声音告诉他,他们没有说谎。 他站在钱家大门前,只觉得后脊透着一股诡异的冷。 引泉见他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郎君,您怎么现在才出来,方才我看到那姓萧的阉贼抱着女郎走了,女郎好像有些不对劲……”话说到一半,凑近时才发现宋瑾修满身狼狈,惊愕道:“郎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全都湿了?” 这可是他们如今最好的衣裳,是郎君几乎将颜面落在地上才换回来的。 宋国公府被查抄之后什么都没剩下,宋瑾修出狱后也只有身上那一身勉强蔽体的衣物,可是他还要入朝,还要面圣,甚至还要跟朝中之人打交道,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本就声名狼藉,若再衣衫褴褛只会叫人笑话。 宋瑾修只能豁出颜面,带着引泉去寻了那些往日旧友,想要借些银钱周转些时日,可往日个个与他交好之人,如今却都落井下石,他迫不得已只能找到了宋家族亲,可那些人厌恶他们丢了国公爵位,险些带累族中,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还是个心软些的族兄看他可怜,施舍了一些碎银和旧衣给他,而宋瑾修来钱家,选的已经是里面最好的一件衣物。 “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这衣裳不能破了。” 引泉忙拉着宋瑾修就走。 宋瑾修垂着眼跟在他身后离开钱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个字。 …… 积云巷萧府,已经换了外衣的萧厌侧身站在鹤唳堂里,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肩后,不远处的铜颈单足长鹤灯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沧浪站在他身前说道:“宋瑾修从钱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落脚的地方,未曾去诏狱,不过他脸色很差,回去后就将他身边那小厮遣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缙云迟疑:“督主,那宋瑾修会去问宋家人吗?” 萧厌眸中冷戾。:“他会。” 宋瑾修是个极为矛盾的人,他伪善也正直,凉薄却又多情。 他如果是个毫无底线的恶人,自然不会去探究当年往事,免得查出什么之后祸延己身,可他不是,他对棠宁有种古怪至极的愧疚,除非当年的事情他也知情,否则但凡宋家有蛛丝马迹,他都会主动查过去。 “派人盯紧了他,若去诏狱听清楚宋家人说过所有的话,还有当年宋熙夫妇遭遇意外之后,本督记得京兆府应该是去查过的,你去找吴怀一趟,将与此事有关的案宗全部取来。” 缙云点头:“是。” 外间安静下来,缙云和沧浪都退了下去,萧厌这才抬脚朝着不远处的屏扇后进去,绕过隔扇,就见秦娘子坐在床前。 “她如何了?” 萧厌朝着床边正在号脉的秦娘子问。 第172章 再次遗忘 床上棠宁依旧昏睡着,白玉似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秦娘子坐在床边拉着宋棠宁的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事一样,听到萧厌的声音才抬头:“人没事,不过她这脉有些奇怪。” 萧厌皱眉:“奇怪?” “督主过来看。” 秦娘子招呼萧厌上前,待他到了身旁,才将宋棠宁的右手摊了开来,她手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斑驳的疤痕脱落后只剩下一道道还没褪尽的红痕,先前掀翻的指甲重新长了起来,透着好看的肉粉色。 秦娘子说道:“寻常受了惊吓晕厥,尺脉到了掌心处会跳动,急则是惊吓不久,沉缓则是旧疾突噩,可是棠宁此处却未曾有异,反倒是这里……” 她指着棠宁右手中指说道:“督主来摸摸。” 萧厌不懂秦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照她吩咐伸手覆在棠宁手上,刚开始没察觉到异常,可片刻之后就感觉到她中指底节两侧靠内的地方,突然急促跳动了两下,然后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再次跳动。 萧厌抬头:“这是什么?” 秦娘子示意他收手之后,替棠宁将衣袖拉了下来,这才朝着萧厌说道:“我跟着我师父学医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起过一种很离奇的脉象,叫做鬼脉,这种脉象跟受了惊吓后的脉象极为相似,可内里却大为不同。” 萧厌看她:“有话直说。” “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撞邪。” “撞邪?” 萧厌眉心紧皱了起来。 秦娘子“嗯”了声:“督主别觉得撞邪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医者所行有时候其实本就与鬼神道同行,医书古籍里面也曾记载过很多离奇病症,亦有一些非汤药医治的手段。” 比如打嗝时,问他马吃什么,回一句吃草便能止住。 再比如小儿夜哭,汤药不能止,可一碗黍米“叫魂”便能解决。 秦娘子刚学医的时候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离奇,更觉得师父明明是医者却总神神叨叨让人费解,可是后来见得多了她才知道。 这世间离奇之事不知凡几,人力不可及时,“鬼神”未必是假。 秦娘子朝着萧厌说道:“人受了惊吓也叫做惊魂,因魂思不属,尺脉闭合,淤气不通才会成疾,撞邪也是一样。” “棠宁这般情况就是如此,她中指下侧靠内跳动,这种脉象叫做内鬼脉,照我师父的话说,她这是冲撞了亲长,而且脉象缓停非近日冲撞,反倒像是旧疾沉疴。” 萧厌蓦地抬眼,冲撞亲长,旧疾沉疴… 秦娘子并不知道棠宁丢失记忆的事情,他也未曾告诉过她关于荣大娘子和宋二爷的猜测,可是她方才所说却是桩桩印证了今日之事。 萧厌心中已信了几分,沉声问道:“怎么治?” “得知道缘由。” “可是棠宁往日无事。” “所以才说是沉疴。” 秦娘子看着萧厌:“她这种情况按理说早就该发作才是,若不去心病该是孱弱之态,长居病榻,可是我之前替她看过身子,她身体并无问题,这就很是奇怪了。” “她今日突然晕厥,可是遇着了什么事?”秦娘子问。 萧厌眉心紧拢:“她知晓了一些年幼的事情……” 秦娘子神态一惊,就听萧厌道:“不是我的事,是她跟钱尚书家的那位女娘幼时就相识,二人曾是极好的玩伴,也曾在记事的年纪同处过许久,可是棠宁却不记得这些,也不记得钱娘子。” 秦娘子听说不是萧厌的事,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可听到萧厌后面的话又疑惑:“你是说她失忆?” “不是。” 萧厌没有隐瞒,将今日在钱家的事说了一遍后,才又继续:“我这段时间跟棠宁相处时,从她言语间看得出来她是记得年幼时候的那些事的,无论是荣太傅,铖王妃,宋家的那些人,还是陆家以及很多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清楚。” 她不记得他,也忘记了幼时那个她抱着腿大哭的“小哥哥”,萧厌之前只以为是她年幼不记事,且二人也只相处了短短时日,她将他忘了,可是今天出了钱绮月的事情他才恍然察觉到不对。 “棠宁好像记得她本该记得的事情,可是一些她不该记得的事全然没有印象,就像是……” 萧厌斟酌了一下,才徐徐开口:“她像是有选择地忘记了一些东西,无论是本督还是钱绮月,这段记忆对她来说都成了空白。”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了句, “也许还有些别的。” 比如荣大娘子他们的死。 秦娘子听着萧厌的话微皱了皱眉,有选择性的失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古怪的病症。 她过往不是没有接触过因为一些意外丢了记忆的人,可那都是一整段时间的记忆,或者是关于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乃至过往全部的,可像是棠宁这种挑拣着忘记的她还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身后床榻上原本细软的呼吸突然重了些,秦娘子和萧厌都是回头,就见刚才还昏迷的棠宁睁了眼。 棠宁望着头顶有些茫然,一时间像是分不清身处何地。 萧厌上前:“棠宁。” 她侧头人有些清醒过来:“阿兄…秦姊姊?” 萧厌上前扶着棠宁起身:“你怎么样?” 棠宁有些疑惑:“什么怎么样?” 她刚说话就觉头疼,不由伸手按了下眉心,恍然想起先前的事说道:“我们不是去钱家了吗,怎么回来了,还有秦姊姊,阿兄之前不是说你进宫去了要耽误些时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厌闻言一怔:“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什么事?”棠宁茫然。 “你跟钱绮月……” “哦对,阿月姊姊。” 棠宁一听钱绮月就猛地拍了下额头连忙坐直了身子:“我刚才还跟她说话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阿月姊姊呢?”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见自己躺在鹤唳堂的榻上,身上衣裳也换了,不由看着萧厌:“阿兄,我怎么回来的?钱尚书呢,阿兄跟他议好事了?” 第173章 萧厌的心,乱了 屋中瞬时安静极了,萧厌眉峰紧拧了起来,秦娘子也是神色古怪。 棠宁迟疑:“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棠宁,你不记得在钱家的事了,你跟钱家那小娘子……” 秦娘子张嘴就想要棠宁跟钱绮月早就相识的事情,可是还没说完,就被萧厌出声打断:“你刚才在钱家跟钱绮月闲聊时,突然晕了过去,钱家的人都被你吓坏了,我怕你身子有事就先带你回来了,让人进宫去请秦娘子过来的。” 棠宁张大了嘴:“晕了?” “你不记得了?” 棠宁摇摇头:“我只记得在跟阿月姊姊说话…” 萧厌闻言面不改色:“想来是你先前受伤之后身子还没养好,又接连遇到这么多事,堆积在一起后才会突然晕厥。” 他说完看了眼身旁的秦娘子,秦娘子原本还想要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虽有不解却还是附和:“督主说的是,你当初本就身子受损,这段时间又一直忙着乱七八糟的是,连轴转着人便疲累,所以才会突然晕了。” 棠宁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钱家晕过去,而且还是在跟钱绮月闲聊的时候,想着她突然倒下去钱绮月会是什么表情,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月姊姊是不是被我吓坏了?” “是受了点惊吓。”萧厌面不改色。 棠宁闻言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子有些糊:“完了,阿月姊姊本就因为陆家的事情被钱夫人罚了,还要抄五十遍经书,我不仅没好生安慰了她,反而还晕了把她给吓着……” 她说着说着脸皮都发烫:“钱夫人他们怕是也恼我。” 这般事多,本是上门拜访结果晕人家屋里,将人脑的鸡飞狗跳。 萧厌见她垂着脑袋满是懊恼的样子,出言开解:“你这只是意外,钱家上下通情达理自不会介意,等你休息几天身子好些了,再备些礼物上门跟他们好生道个歉就是,只是这几日先暂且歇着。” 棠宁低声道:“噢。”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跟秦娘子说些事,等一下就回来。” 萧厌扶着棠宁重新躺下,见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枕上,这才示意秦娘子跟她出去。 二人绕过屏扇出了房门,朝前走了一段之后,确定里头听不见外面声音之后,秦娘子才忍不住说道:“棠宁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幼时的那些事情也就算了,毕竟时隔已久,可是刚才才发生过的事情,棠宁居然也能忘了。 她能记得去过钱家,记得跟钱绮月闲聊,她甚至还记得钱夫人惩罚钱绮月的事,却独独忘了她昏迷前的那些。 萧厌眸色冷凝:“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人为干预记忆?” 秦娘子愣了下,脸色陡然就变了:“督主是怀疑棠宁的情况是有人动了手脚?” “一次是意外,次次如此,绝不可能是巧合。” 幼时缺失的记忆,这次再次“没了”,什么都记得独独避开那一段,这怎么可能是凑巧。 萧厌神色间染着些戾气:“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篡改人记忆?” 秦娘子脸都皱了起来,她行医多年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她抄着手杵着下巴在原地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才说: “我以前没听过,但是如果真有这种手段,那绝对不是什么正道,你等我回去查查看,也问问旁的人,我有个师兄爱探知些旁门左道,我写信给他问问。” “别提棠宁。” “我知道。” 秦娘子翻了翻眼皮,她又不傻,棠宁这事一看就有问题,如果真是人为篡改了记忆那可不是简单手段,能这般大费周折的肯定也是要紧事情。 她就算出去与人“交流”,也断然不会牵扯出棠宁。 “只是棠宁那里,你打算瞒着她?”秦娘子问。 萧厌面色冷然垂眸:“她如今不记得这些,跟她说也没什么用处,况且先前钱家女娘只是跟她提了一句她就晕厥,没找到缘由之前再提此事,我怕会伤到她。” 那所谓的“鬼脉”和“撞邪”就已经够让人心神不宁,连秦娘子都不知道的手段,谁也不知道篡改那段记忆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他怕会伤了棠宁,也怕她再像是这次一样突然倒下去。 那般人事不省的模样,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事先瞒着,钱家那边我也会交待。” 秦娘子点头:“行吧,你看着办就好。” 萧厌又跟秦娘子说了几句话,心里惦记着里间的棠宁,跟秦娘子交待清楚就转身回去。 秦娘子站在外间看着他大步离开,那宽大袍裾翻飞,黑缎似的长发在半空划过弧度,这么长时间都未曾被主人重新束冠。 萧厌向来是规整的,哪怕当初落魄时,幼时所受的教导和矜贵也刻在了骨子里,他衣发从来不乱,言谈也是淡定从容。 可今日他的心却是乱了。 犹记得当年他身中剧毒,断骨换皮时对他自己的狠,如今却是连半丝风险都不愿让里间那女子去承担。 秦娘子摇摇头,轻“啧”了声。 “动了心的男人呐……” …… 萧厌回了屋中,在屏扇外的小炉上取了一直温着的茶汤,放在盘中端着入内时,就瞧见床上的宋棠宁有些百无聊赖的朝着外间探头。 见他进来,小姑娘连忙扭回了脑袋摆正了身子,拉着方才乱了的被子盖在身上。 那模样,像极了贪玩被抓包的小孩儿。 “睡不着了?”萧厌端着茶汤过去。 棠宁嘀咕:“我本来也不困。” 萧厌闻言说道:“既然不困,就过来喝些水。” 棠宁闻言顿时高兴起来,连忙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见萧厌在床脚处的小榻上倒好了茶汤,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她,棠宁接过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温度正好。 将杯中饮尽后,她颊边露出梨涡:“阿兄,再来一杯。” 萧厌顺手替她斟满,见小姑娘小口小口啜着茶汤的模样,伸手将她脸上垂落的乱发绕在耳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棠宁脸侧一麻,只觉得那略凉的手指略过时像是有羽毛落在耳朵上,她下意识抬头,耳边的手就已经离开,而萧厌也只仿佛像是随手所为退了回去。 她只暗道自己敏感,有些不自在地捧着杯盏说:“脑子有点迷糊,方才醒来时还有些头疼,这会儿不疼了。” “不疼就好。” 萧厌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旁,见小姑娘转着茶杯,就着杯子里水面的影子偷偷瞧他,他只佯装没看到,仿若随口般问道: “我今天在钱尚书家中听闻了些荣太傅的旧事,听说他当年身居太傅之位时极为严苛,就连当时的太子和皇长孙都极为怕他,你小时候他可教过你,对你也那么严厉吗?” 第174章 弑父杀兄? 棠宁听萧厌提起荣太傅顿时转了心神,捧着茶杯就鼓着脸嘟囔:“当然严厉了,我小时候是外祖父替我启蒙的,认字念书也大多都是跟着他,外祖父于学业之上要求极为严格,对人对己都是一样。” 荣迁安是大魏最有文才之人,历任三朝,教过两代帝王,所授门生也多为朝中栋梁。 当年他受戾太子一案牵连主动告老,退离朝堂之后也没有闲着,京中多的是慕学之人,考校之后若有满意的,荣迁安便会将人留在府中私设的学堂里进学。 那些学生有朝臣权贵子弟,也有贫寒出身的学子,荣迁安只论才德不论其他,年长的年少的出身如何,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荣家的私塾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便是当时还年幼的棠宁的,她从牙牙学语时便跟着听课,从最初的懵懂茫然,到后来能跟着鹦鹉学舌背些诗词,早早就受“熏陶”。 外祖父每每都会单独给她留下课业,哪怕平日里对她最疼爱,可做不完课业依旧会拿着戒尺打她手心。 “那会儿阿娘和爹爹都忙,时常把我扔在荣家,外祖父教的那些门生见我时总会笑着叫我小师妹,外祖父听了也不拦着,还主动让我叫他们师兄。” “阿兄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个比我爹爹小不了多少的师兄,每次见着我都会逗弄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明明一大把年纪,却总爱掐着嗓子唤我小师妹,还偷偷抢我的糖糕吃。” 棠宁虽然嘟囔着不满,可是提起在荣家的那些事时,眼里却是带着笑的,那些过去于她而言是欢快的,也是让人怀念的。 萧厌坐在一旁说:“荣太傅还收过这种学生?” “对呀,他叫武子骥,性子可顽劣了呢,当时外祖父罚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了,不过外祖父也说他最有本事,若是入朝的话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外祖父大吵了一架就离开了京城。” 棠宁还记得她那时候偷偷躲在门外,瞧见武子骥跟外祖父争执,二人吵得很是厉害,向来要强的武子骥眼睛都红了。 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荣太傅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去,他摔了东西就滚了,这一滚就再也没回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萧厌状若无意问。 “很久以前了。” 棠宁曲着腿将茶杯放在膝上:“那会儿我好像才四五岁吧,他们吵架前我刚巧过了生辰,武子骥当时还送了我一个丑了吧唧的泥塑,说是照着我捏的……” 可她记得那泥人脸如铜锣,身子细小,脸上被涂的五颜六色,耳朵都掉了一只。 她回报给武子骥的就是一碗下了巴豆粉的鸡汤,将人拉的恨不得住在茅房里,然后她跟武子骥一起被外祖父罚着头上顶着书在院子里蹲马步。 她那时候还小,根本就站不稳,摇摇欲坠着一屁股坐进了墙角下的泥坑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武子骥顶着满脸胡子哈哈大笑的脸。 萧厌低声道:“四五岁的年纪,你还记得那么早以前的事情?” 棠宁说:“我记事早,外祖父常夸我早慧,还说我比阿娘和爹爹都聪明,不过我也不是全都记得。” 三四岁前的事情她很多都只模糊有些印象,五六岁后的记得比较清楚,武子骥那事是因为刚巧出在生辰,那泥人后来还被摔坏了,所以她记忆格外深刻。 她有些得意地炫耀:“当时荣家私塾里的外祖父的那些门生,我都还记得好些人呢,虽然长相有些记不清了,可名讳还记得。” 外祖父还夸过她记性好,最喜欢教她背书。 萧厌安静听她说着过往的事情,看她说起年幼时滔滔不绝,心里便沉了几分,她果然只是不记得那些。 他目光有些沉暗,尽量无意道:“那宋二爷他们呢,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棠宁叹气:“爹爹和阿娘最是疼我了,他们要是还在,宋家人肯定不敢欺负我。” “他们当年是出了意外?” “嗯,爹爹出京办差,阿娘去送她,谁想遇到了逆王附逆,京郊大乱的时候爹爹他们都没逃出来,等京中的人找到他们时,爹爹和阿娘都已经被人害了。” 棠宁说话时声音有些低,可是到底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难过伤心也早已经过了最鼎盛的时候。 她只是转瞬就将低落藏了起来,抬头看着萧厌:“阿兄怎么突然想起问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萧厌说道:“有些好奇。” 棠宁闻言也没多想,只是歪着头说道:“我也好奇阿兄小时候的事呢。”想起外间那些传言,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说道:“外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阿兄小时候过的很不好?” 萧厌见她问过之后神情忐忑,随即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恍然知道她问的是“萧厌”的过去,他神色散漫着说道: “也不算吧,我年少时过的还是很好,父母恩爱,锦衣玉食,家中奴仆伺候,远比旁人富足。” 见小姑娘满脸仲怔,神情意外。 他笑:“怎么这幅表情?” 棠宁张张嘴:“可是外间都说阿兄被父兄苛待……” “算不得苛待。” 见棠宁疑惑,向来不怎么提及往事的萧厌难得开口:“外头那些,不完全对,有些也是杜撰谣言。” “我父亲曾经是个很英明的人,他极得我曾祖父看重,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天赋,被曾祖父选中承继府中家业。” “我祖父原本对他也还算是喜欢,可大抵是父亲太过争气,曾祖父去时将府中一些人脉越过祖父留给了父亲,让他尽得人心,甚至隐约有超过祖父威望的迹象,祖父便待他日渐疏远,父子嫌隙也随之留下。” 他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语气清浅。 “我祖父膝下有好些儿子,唯我父亲是嫡子,他本该珍之重之,可是这个嫡子却并不太听他的话,而且出色的让人不安。” “祖父偏宠庶出叔伯,有意扶持想要让他们来跟父亲争抢,奈何父亲身上寻不到错处,身份早得了族中认同,就算是祖父也轻易换不了他。” 一个嫉妒嫡子出众,怕他越过自己。 一个却全然没有防备之心,满腔真诚以为父亲看重,只想整肃朝堂,让大魏更加强盛,当他的威望盖过不该盖过的人时。 就连表面的父慈子孝都维系不住。 棠宁全然不知萧厌这话中暗讽的是谁,她只以为他说的是萧家。 她曾经听过萧家的那些传闻,知道外间将萧家那位家主说的很是不堪,而且萧厌上位之后,萧家几乎死绝。 外头都说是萧厌年少在家受尽苦楚,被父兄欺辱,得势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杀了往日欺他的父兄叔伯。 这也是萧厌凶名在外的根源。 可是谁能想到,那位传言里死在他手里的“父亲”,在他口中居然是这般评价。 棠宁听的出神:“那后来呢?” “后来……” 萧厌微垂眼帘,遮掩了眸中冷霜:“后来自然是翻了脸。” 第175章 萧厌耳根通红,脖颈也染上缊色 他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可话中之意却让人浑身发冷。 “我父亲觉得族中蠹虫太多,想要家族强盛就得先肃清内里,他以为祖父是支持他的,却忘记那些蠹虫若无养料怎能生存,事败之后,祖父为了安抚族中那些叔伯将父亲推了出去。” 这一推,就要了他的命。 棠宁听的心头巨震,忍不住就气声道:“他怎么能这样?” 萧厌垂眸凉薄:“怎么不能,利益驱使之下,人人皆是蝼蚁,我那位祖父高高在上久了,更是不能容忍有人挑衅权威。” “他并非很有能力的人,本就压不住那些怀有异心的族人,原是想要借我父亲跟人斗的两败俱伤,却不想最终差点动摇他自己的位置,为了保全自己,他自然只能牺牲一个不怎么喜欢的儿子。” 棠宁听的骨头都发冷,既是为萧厌口中那位祖父的冷漠薄情,也是因为他那句人人皆是蝼蚁。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既然他父亲并非传言中那般歹毒之人,萧厌为何最后会走上这条路,他明明有更好的路更好的选择,他也不输给朝中任何人,可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净身进宫,成为人人喊打的宦官奸佞。 那所谓他弑父杀兄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对上他满是疏冷的脸,她却是突然就不敢问了。 她怕戳他伤疤,也怕真相让人难堪。 棠宁连忙话音一转低声道:“我觉得阿兄说的不对,利益虽然重要,可这世上总还有比利益更重要的。” “有吗?” “当然有!”棠宁斩钉截铁:“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都绝不会去牺牲我在意的人。” 萧厌侧头看她:“你在意的人?” 棠宁重重点头:“我在意阿兄,在意姨母,还有阿茹,花芜,阿月姊姊,秦姊姊……” 他刚开始还眉眼轻展,觉得那一声“我在意阿兄”让他心都忍不住软绵塌陷,可随着她嘴里蹦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塌陷的心脏像是被倒灌进了泥浆,硬梆梆的撑的他脸上漆黑,他凤眸轻瞥时眼尾垂了下来,突然伸手抽走了棠宁手里的杯子。 “这么多人要你在意,你心可真宽。” 棠宁:“……阿兄?” 他在说什么? 萧厌见她满是茫然地看着自己,只觉一口气憋在心口堵得慌,他将那杯子“砰”地放在桌上,扭头道:“天晚了,你该回去了。” 棠宁:“??” 萧厌朝外:“来人,送女郎回去。” 棠宁:“……” 看着缙云进来,她满脑袋疑惑。 他们不是在谈心吗? 阿兄怎么就突然生气撵人了…… …… 从鹤唳堂出来时,缙云撑着伞送的棠宁,到了棠府门前时,得了消息的花芜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将人安然无虞地交到了花芜手中后,缙云才朝着棠宁说道: “督主让我跟女郎说一声,宋家的案子这两日就能判下来了,宋鸿及宋老夫人,以及宋家三房宋覃流放荒服,宋姝兰跟宋家三房那对兄妹,被宋瑾修以检举陆家贪污的功劳保了下来。” “宋家家产除却二房之物全数抄没,宋氏族人那边缴纳了一大笔的银钱,将宋鸿这一脉逐出了宋家。” “督主说女郎既无意再与宋家纠缠,这两日便寻人去宋家祖坟那边将您父母棺木迁出来,您看是另离茔地,还是迁回荣家。” 说完,缙云顿了顿, “还有您的姓氏,看是随荣大娘子还是怎样。” 棠宁脑子里原还想着萧厌突然生气的事,听到缙云的话才回过神来:“阿兄让你办的?” 缙云点头:“自然是督主。” 棠宁心口一松,她还以为她当真做错了什么得罪阿兄了呢,她心神放松下来后,见缙云还在等她回话。 她想了想才说道:“荣家只剩外祖父这一脉了,他当初逝世时不想劳师动众只是在城外寻了个地方,阿娘他们没必要再迁过去,我想在书院后山那边单独留一片禁地,跟书院隔开来,将阿娘他们葬在那里,回头再将外祖父的坟冢也一起迁过去。” 荣家人丁凋零,可是书院却香火旺盛,只要书院一直延续下去,多的是人祭奠他们,想来外祖父也是开心的。 “至于我,去了宋姓就好。” 她往后就唤棠宁。 缙云点点头:“好,那等您选好地方,便让杭厉来跟我说一声,我带人随您一起去宋家迁坟。” 见缙云行礼退开,棠宁连忙唤住他:“缙统领。” “女郎还有吩咐?” “阿兄腰上的伤还没好,今日又折腾了一通,你回去之后替他看看伤势,万一伤口又裂开了千万要重新上药,我先前见他像是淋了雨,你记得叫厨房替阿兄熬些姜汤祛寒,免得他着凉。” 棠宁想起萧厌先前腰间血淋淋的样子,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阿兄性子要强,总不肯跟人露怯,他腰上那伤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你要多盯着阿兄一些,别叫他总是折腾,若是那伤口好不了定要去找秦姊姊,还有,今日天色这么晚了,让阿兄早些歇着别太累了,朝中的事情做不完。” 缙云听着小女娘絮絮叨叨的吩咐,言词间尽是关心,提起萧厌腰间的伤时那杏眼里带着心疼,他故意低叹了声:“督主性子冷,属下哪能管得住,若是说的多了,怕还会挨罚。” 见棠宁皱眉,他说: “不过女郎的话督主是愿意听的,他待您不同。” 棠宁想起萧厌对她宽纵,抿抿唇说道:“那他要是有什么不妥,你来跟我说。” 缙云低头:“好。” 棠宁被花芜扶着进了府门,缙云抬头时神色间全是笑意,原以为督主是一厢情愿,可女郎对督主的在意和纵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督主伤在腰间,她却知她伤势“未愈”,寻常兄妹可不会如此。 缙云转身回了隔壁督主府,一路去了鹤唳堂时,就见自家督主冷冰冰地坐在案前翻着手里的卷宗。 他脸上淡漠,眉目依旧如故,可那身上的怨气八百里外都能飘过去。 见他回来,萧厌只轻扫了一眼:“送回去了?” 缙云道:“送回去了。” 萧厌握了握手里的卷宗:“可说什么了。” “督主交待的事情都已经跟女郎说了。” 见缙云说完后就没再吭声,萧厌心口更赌,那小没良心的就没跟他道个谢,没在意在意他为什么生气? 那冷白手指翻着卷宗的动作重了几分,煞气几乎都弥漫开来。 缙云眼瞅着那卷宗快成了自家督主手下亡魂,这才忍着笑低咳了声道:“哦对了,属下忘了,女郎刚才还吩咐,说督主腰间伤势未愈,让属下替您好生上药,还说让我叫厨房里给您熬些姜汤,免得您淋雨受寒。” “女郎说督主性子要强,怕您忍着疼不说,还担心您胡乱折腾伤口又裂了,交待了属下若您真有不适就去寻她。” 萧厌那源源不断的怨气断掉,蓦地抬头:“她说的?” 话落就对上缙云憋着的笑,迫不及待的欣喜陡然羞恼,萧厌咬牙:“你活腻了?” 手中卷宗作势要飞出去,缙云正色:“属下不敢,只是督主现在可有不适?” 萧厌:“……” 他手里一扬,那卷宗就“唰——”的一声直直朝着缙云砸了过去。 缙云连忙闪身就退到了门外,一边笑一边撑着门板朝内说道:“夜深了,督主早些休息,若是夜里身子不适可别撑着,免得女郎担心…” “砰!” 一个砚台直接飞过门槛,摔在门外死不瞑目。 缙云险之又险地避开之后不敢再撩拨,连忙转身就溜。 屋中萧厌白玉似的脸皮紧绷着,剑眸恼怒时,耳根却被屋中烛火熏得通红,那摇曳光影下,藏在衣领里的脖颈也隐约染上缊色。 第176章 阿兄的腰,像是藏劲绷紧的弦 棠宁回去之后,去了铖王妃那里一趟,顾鹤莲已经不在她院中了。 她原是想要见见铖王妃,怕顾家舅父那张嘴太过利了,跟姨母吵起来会伤了人,可谁知道蒋嬷嬷却说铖王妃已经歇着了。 棠宁低声问:“姨母这么早就歇下了?” 蒋嬷嬷回头看了眼已经熄灯的房中:“王妃夜里疲乏,早早就睡了。” 棠宁知道她没说实话,迟疑了下还是直接问道:“铖王府那边的事,顾舅父告诉姨母了吗……” “女郎也知道?” 棠宁点头。 蒋嬷嬷见她也知道铖王府那起子事情,强撑着的笑脸这才有些绷不住地垂了下来。 她红着眼圈压低了声音:“顾郎君入夜就来见了王妃,跟她说了王爷那些事情,王妃刚开始不肯相信,两人就吵了起来,顾郎君跟王妃过往就有积怨,吵起来有些口不择言,两人闹的很是厉害,顾郎君摔门就走了。” “那姨母她?” “王妃动了胎气,好在秦娘子留了安胎的药丸,服过之后这才缓了过来,只是顾郎君走了之后王妃一直在哭,不叫老奴进去,也不许老奴去寻您。” 铖王妃只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谁也不肯见。 棠宁闻言眼底堆着担忧,她知道铖王妃本就是极为要强的人,性子更是火烈,她满腔真心以为是如意郎的夫君,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钩织了骗局,骗她动心,骗她入府,甚至骗她近二十年真心交付。 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只是铖王妃这胎本就怀的不顺,身子也一直弱着,这般闹腾她当真受得住吗? 棠宁低声问:“那姨母明日可还要回王府?” “回。”蒋嬷嬷垂着嘴角说道:“王妃说,不管顾郎君说的是真是假,她都要走一趟去弄清楚。” 如果是假的,她绝不会容许顾鹤莲诋毁王爷,可如果是真的,她也断不会饶了铖王。 棠宁其实也猜到了她就算知道那些过往也依旧要回去,就像是阿兄说的,他们是拦不住她的。 棠宁拉着蒋嬷嬷的手低声说道:“姨母执拗,回去后怕是未必能忍多久,她不让我跟她一起去王府,可是铖王如果真骗了她,姨母此行难保不会有人动手。” “我跟阿兄借了绫音,让她明早陪着你们一起回去,到时还有两个暗卫充作女使,嬷嬷定要让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姨母,衣食住行,与人见面,嬷嬷都要多加留意……” 她顿了顿才道: “旁的的那些只要小心些就能避开,惟独跟顾家舅父有关的,您一定要万分当心。” 蒋嬷嬷心中一咯噔,猛地抬眼:“女郎是说…” 棠宁沉着脸:“当年顾舅父跟姨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铖王蓄意接近是真是假,可是顾家舅父绝不是那种会轻薄姨母给她下药的人。” “如果铖王真有问题,那当年构陷顾舅父的必有他一份,我怕他们会故技重施。” “怎么会,王妃可是王爷的妻子……” “若这妻子是他处心积虑求来的,如果损她一人名节,就能让铖王府脱困,让顾舅父束手,甚至逼我和阿兄退让呢?” “他敢?!” 蒋嬷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王妃与顾郎君清清白白,怎容人轻辱,老奴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他们若敢害王妃,老奴就跟他们拼了!” 棠宁安抚着气急败坏的蒋嬷嬷,又与她交代了几句,在铖王妃院子里徘徊了片刻,这才离开。 她回了自己住处,就先去看了宋茹,宋茹人还昏睡着,只是比起先前脸色惨白,这会儿嘴唇上稍稍红润了几分。 听照顾宋茹的惜春说,她先前醒过来了一次,迷迷糊糊地用了些米粥人就又睡了过去。 “小娘子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叫着阿姊,又哭了一会儿肚子疼,奴婢照着秦娘子的办法替她揉捏穴位,又拿了汤婆子热敷,小娘子这才好受了些。” 棠宁拉着宋茹有些冰凉的小手将其放回了被子里,又仔细掖了掖被角:“她癸水初来,身子不适,又受惊受创,身边离不得人,你们要多留意些,夜里轮流守着她。” “女郎放心,奴婢知道。” 棠宁摸了摸宋茹额头,交代惜春她们好生守着宋茹后,这才放心回去。 屋中已经备好了热水,棠宁洗漱完后,花芜就上前替她解了头上钗环,等长发落下后,她才低声问:“顾舅父回去了吗?” 花芜摇摇头:“没有,顾家主留宿在了西院那边。” 棠宁心中微松,知道顾鹤莲虽然跟姨母吵嘴却依旧放不下她,恐怕也会时时留意姨母的事情,她这才说道:“你等一下去见顾舅父一趟,跟他说姨母回王府后,不管他是派人保护还是怎样,都留意些蒋嬷嬷。” “女郎?” 铜镜里头,身后原本替她梳着头发的花芜震惊的瞪圆了眼。 棠宁低声道:“不是怀疑她,蒋嬷嬷是姨母的奶嬷嬷,也伺候她多年,寻常不会背叛,可是姨母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跟着阿兄学会一个道理。 人心难测。 防人之心不可无。 父子兄弟,尚能反目,彼此构陷起来不择手段,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她不会轻易去伤害任何人,可该有的防备还是得有,如果蒋嬷嬷忠心自然是最好,可如果…… 她得保护姨母。 花芜小小声地说:“可奴婢瞧着蒋嬷嬷很是忠心……” “我也希望她是忠心。”棠宁说道:“所以才让你告诉顾舅父,不是其他人。” 顾鹤莲办事谨慎,也明白蒋嬷嬷跟铖王妃的关系,他就算心有戒备也不会轻举妄动。 花芜眼睛转了转:“那奴婢等下避开其他人悄悄去见顾家主。” 万一蒋嬷嬷没问题,这事只能烂在女郎和顾家主肚子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免得将来蒋嬷嬷生怨,女郎也难做。 万一是真的就更不能走漏消息,免得伤了王妃…… “就你机灵。”棠宁笑看她一眼。 花芜弯着眼嘿嘿笑了声:“奴婢跟女郎学的。” 花芜手脚利落地将她长发梳好,放下梳子时瞧见棠宁肩头有些泛青,碰了碰说道:“女郎这里有些青了,傅老夫人那会儿走的时候将其他东西带走了,可是傅郎君给的伤药还留着呢,您要不要试试?” 棠宁拒绝:“不试了。” 阿兄给了她伤药,又替她推血,傅来庆又并非武将,他的伤药未必有阿兄的好。 她瞧了眼桌子上摆着的盒子,想起傅老夫人今日流露出来的意思,朝着花芜说道: “你明日取两株人参让人给傅老夫人送过去,去时直接交给傅老夫人,就说是我感激她这段时日几次相助,还有今日这些伤药的回礼,往后傅家那边若再送什么东西过来,一概婉拒了。” 花芜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道:“女郎不喜欢傅郎君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可是奴婢看傅家挺好的。” “傅家好那是人家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 见小丫头你还想要说话,棠宁转身很是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傅家是个好人家,傅郎君人也不错,可是我没打算要跟他在一起,就不能含糊其词耽误了他。” “傅老夫人有意撮合我跟傅郎君,却并不是非我不可,我如果不早早表明了态度,让她误以为我对傅家也有意,将来临到头了才说不肯只会伤了两家情谊,也对不起傅老夫人之前对我的那些维护。” 那位老人通事明理,对她庇护颇多,她不能含含糊糊伤了老人家的心。 花芜想了想,迟疑着道:“那女郎真的不想嫁人了吗?” 棠宁摇摇头:“不想,我想好好筹建书院,将来有能力去建女子学堂,我想多读些书,寻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尽绵薄之力去教化一些女子,我还想陪着阿兄,想留在积云巷……” 她若是嫁了人,阿兄就又只剩下一人。 棠宁抬头认真道:“我的心很大,想要的不是寻常后宅天地能够容纳,不过你若是哪一日有了心仪之人,就大大方方地来告诉我,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花芜顿时嘟囔:“奴婢才不嫁呢,奴婢陪着女郎。” 棠宁笑了声:“就怕女大不中留,万一哪一日瞧见个俊俏郎君,说不得哭着嚷着要嫁出去呢,连我也不想要了。” 花芜瞪眼:“奴婢才不会呢。” “真不会?可我怎么看着你前两日瞧着隔壁院儿里练武的那些黑甲卫,眼睛都直了?” 棠宁学着她那日藏在柱子后捧着脸偷偷摸摸的样子,掐着嗓子:“念夏姐姐,那个好看,舞棍子的……” “女郎!!” 小丫头年岁还小,禁不住打趣,三两句话脸蛋儿就臊的通红,见棠宁满是戏谑地看她,花芜红着脸跺跺脚。 “奴婢不跟您说了,奴婢去找顾家主!” 花芜一溜烟地跑了,那险些踢到门框的模样,逗得棠宁伏案哈哈大笑。 屋中烛影摇晃,棠宁笑了肚子疼,伸手揉了揉抬头时,就瞧见铜镜里眉眼皆弯,小脸灼灼若芙蕖,粉腮朱唇的小女娘。 她脸上的伤痕已经淡了很多,皮肤也恢复了往日白皙,身上宽敞寝衣露出修长脖颈,杏眸舒展时眼尾上扬,颊边梨涡深陷,脸上没有半点重生后的阴霾。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境不似从前,也再回不到过去那般痴慕一人的单纯。 棠宁其实并非排斥嫁人,也不是为了陆执年就放不下过往,她只是总觉得经历那么多之后,这世间恐怕再难有一人能够惊艳岁月。 毕竟她已经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让她动心,总得比阿兄还好才行。 要比他好看,比他温柔,比他矜贵冷静,还要智计无双。 霁如清月,凤眼潋滟,那张脸就无人能敌,身形如劲松照月崖岸嶙峋,明明平日穿衣时瞧着颀瘦,可脱去外衫时腰间线条却像是藏劲绷紧的弓弦…… “呸!” 这念头刚起,宋棠宁就猛地啐了声,伸手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 小海棠,你在瞎想些什么东西! 那可是你阿兄! 伸手摸着不远处的杯盏一口饮尽,那有些凉了的水顺着喉间流入腹中,棠宁用力甩了甩脑子里被美色迷了眼灌进去的水,捧着杯子嘀咕。 “都怪阿月姊姊……” 好色之徒,带歪了她。 她才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迷了眼的人! 远在钱家被钱夫人拉着“谈心”的钱绮月重重打了个喷嚏,刚咽下去的点心喷了钱夫人一脸,揉着鼻子捂着嘴嘟囔:“谁念叨我呢?” 钱夫人一巴掌糊在她脑门上:“鬼念叨你,脏不脏?!” 钱绮月委屈。 ……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绫音就领着两个瞧着眼生的年轻女子过来。 棠宁将人送过去后,就瞧见顾鹤莲也领着个人杵在铖王妃屋中,他眼下青黑,难得瞧着憔悴极了,只是那一身晃眼的露富半点没忘。 铖王妃除了眼睛有些微肿,已经瞧不出来异样,她没拒绝棠宁和顾鹤莲,将二人送去的人全都带在了身边,然后领着蒋嬷嬷就坐上了回铖王府的马车。 “顾舅父,你不去?” “我去什么,她看着我烦。” 顾鹤莲冷哼了声,瞧了棠宁一眼:“我听说你要去宋家挪坟,到时候让人跟我说一声,我跟你同去。” 棠宁点头:“谢谢舅父。” 顾鹤莲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 顾家的马车就停在外间,顾鹤莲冷着脸上了马车之后,牧风就驾车朝着他们在京中落脚的地方走,只是等出了积云巷后,顾鹤莲就直接一撩帘子。 “跟着荣玥。” 牧风愣了下:“家主,铖王府怕是不欢迎咱们……” 不是不欢迎,那是去了怕都能打出来的那种。 顾鹤莲面无表情:“废话,老子又不去铖王府,去那附近找个宅子,能瞧见王府的就成,把带进京里的人都挪过去。” 牧风说道:“可那附近怕没那么大的空宅……” “没有你不会去买?没空宅就花钱让人挪,千两不够就万两,万两不够就十万,顾家那么大的银库,不够你买个宅子?” 牧风:“……” 顾鹤莲沉声道:“把人都给我叫过去,家伙也带着,要是谢天瑜那狗日的敢干什么,就抄家伙弄他。” 再把荣玥抢回来! 牧风看着匪气十足的顾鹤莲沉默了片刻,想着要不要再跟左州摇些人,他怕家主发疯捅出大篓子。 到时候拐了王妃跑路…… 会被追杀的吧? 第177章 卑鄙无耻铖王 铖王妃回府,对于整个铖王府来说都是大事。 听闻铖王妃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外,本在侍疾的铖王豁然起身,脸上尽是欣喜,而床上昏昏欲睡的铖王府老太妃却是猛地睁眼,张嘴嚯嚯出气,只是沉浸在喜悦里的铖王根本就没看见。 “我就知道玥娘舍不得本王。” 铖王说话时满是欣喜,他转身大步朝外走就想要出府去迎接,可是临到门前才想起安帝禁足的旨意还没解。 他不能踏出府门半步,只能一边朝着外面走,一边急急地朝着身旁下人吩咐。 “快,快让人去迎王妃进来。” “世子已经去了,王爷安心就是。” 跟在铖王身边的是王府的老管家,伺候这府里的主子也有几十年了,这段时间眼见着王爷受困,王府落魄,他早就心急如燎。 先前王爷和世子写给王妃的那些书信送去积云巷后如同石沉大海,久不见回信,他还以为王妃是铁了心要离开王府了,如今见王妃终于肯回来,老管家也是喜上眉梢。 “王妃这次肯回来,想必是愿意原谅王爷的,宋家那事儿已经过去了,王爷也是为着宗室和咱们王府着想,是一时想错,您好好与王妃说说,王妃善解人意定是能够体谅您苦衷的。” 铖王一想到宋家的事情就觉晦气:“本王知道,只要宋鸿闭嘴,本王管他们宋家的事情做什么…” 要不是当初怕宋家出事牵连到自己,他何必费尽心思替宋鸿遮掩那堆破事。 好在宋鸿还没蠢到什么都说,哪怕被用了刑讯,也为着他那个放出来的儿子咬牙吞了一切。 一想起宋家,铖王就忍不住沉着脸:“宋棠宁也来了?” 老管家摇摇头:“宋小娘子没来,只有王妃和蒋嬷嬷回来了。” 铖王脸上肉眼可见的松了些:“那晦气的东西,最好永远都别来了!” 他对于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女娘实在是厌恶至极,过往看在她乖巧懂事,又是将来的陆家儿媳,他才格外偏疼她几分,可谁知道那明明被养的没了嘴喙的鸟雀突然长了爪牙。 不仅咬掉了宋国公府,抓的陆家头破血流,连带着他也跟着受过,闹得不得安宁。 老管家听着铖王的话连忙在旁低声道:“王爷,奴才知你不喜宋小娘子,可是她是荣大娘子唯一的血脉,王妃对她在意至极,您就算不喜也千万别在王妃面前提起……” “用得着你说?本王还没那么蠢!” 荣玥在意宋棠宁,他顺着她就是。 只要能哄得荣玥回心转意,那宋棠宁又算是什么。 一个小丫头片子,等他哄回了荣玥,解了禁足,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老管家见他分得清轻重这才松口气:“那王爷可要回去换身衣裳,您身上的袍子皱了……” 这段时间老太妃时好时不好,铖王隔三差五要来侍疾,瞧着有些邋遢。 铖王闻言原想要回去换一身衣衫,想用最精致的面貌去迎接荣玥,他知道二人缠绵之时荣玥最痴迷的就是他多年不曾衰败的脸,可是想起这段时间铖王府的处境,他“借酒消愁”的日子,又转瞬歇了这心思。 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又摸了摸脸上两日没剃长出来的青须,眼帘微垂便露出一副疲态,朝着外间走去。 “不用了,让玥娘看看本王这样子,她才会心软。” 身后房中,铖王府老太妃撑着床边想要坐起身来,一旁的下人连忙上前扶着她:“太妃,您可是要什么?” 老太妃未曾回话,只是瞪大了眼看着窗外铖王离开的方向,眼神里面尽是油尽灯枯的浑浊:“蠢货……做什么还要回来……” 明明……已经走了…… 还回来……做什么…… “太妃?” 怀中人气息不匀,喉间嚯嚯喘气时,说话也断断续续像是含在嘴里,哪怕近在咫尺也听不真切。 老太妃掐着手心,回来做什么,回来寻死吗…那个蠢女人…… 愚不可及! “太妃……太妃您怎么了?” 眼见着老太妃瞪圆了眼张大嘴呼吸急促,那伺候的丫鬟吓坏了,连忙将人放在榻上转身就想去找大夫过来,可是刚起身就发现自己衣袖被人拽住。 她回头,就见老太妃满面青紫。 “让王妃……来见我……” 这一次,老太妃将话说了清楚,那丫鬟迟疑:“可是您?” “我说,让她来见我!” 铖王府老太妃平日里向来不理府中事情,也甚少出现在人前,可是府里的人都是惧着她的,见她怒眼圆睁,那油尽灯枯的脸上因为瘦得颧骨突出,撑着床沿说话时神色有些狰狞。 那丫鬟惊吓之下不敢再迟疑,连忙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扶着老太妃躺下,她就匆匆出去,而老太妃则是倒在床上,侧着脸看着不远处放着的通体血红的珊瑚株。 那是铖王妃嫁进王府头年送给她的,听闻是南海那边极为难得的珍品,通体上下不带半丝杂色,比鸽子血还要艳丽。 当时她费尽心思寻来就兴冲冲地给她送了过来当了寿礼,她当时是怎么回的,她说无用之物,说铖王妃不知勤俭持家。 那时候还刚嫁为人妇,面容稚嫩的小姑娘满眼热切被她一盆冷水泼尽,站在她面前满脸的不知所措。 这屋中有许多东西都是铖王妃送过来的,哪怕是后来她一直冷待让那孩子冷了心,逢年过节寿辰之日,她也未曾少了她的东西,年年贺礼都是京中寻不到的精致之物。 凡是她自己有的,她这里必会有一份,这府中明明早已经是那孩子掌家,她们二人关系不睦,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怠慢她。 荣家的孩子,如荣太傅当初一样清正。 老太妃喉间呼哧喘息,只觉得绷着的那口气快要散尽,临到了了,那多年堆积的愧疚如山海翻腾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死死抓着床杆,指甲都陷了进去,低低沉沉地出声。 “怎就……这么蠢……” 还回来,作甚。 第178章 气急败坏顾鹤莲 …… 铖王妃从马车上下来,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 府中下人皆是立于门前两旁,谢寅更是迎了出来,见到久未曾见面的铖王妃时眼眶瞬间红了。 “母妃!” 铖王妃见到谢寅还是高兴的,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哪怕当初再气他,到底还是割舍不下。 “怎么瘦了这么多?”铖王妃拉着谢寅。 谢寅见她一如往昔,心中这才放心下来,随即便委屈:“父王一直禁足着,外头的人都嘲笑我们,孩儿想去见母妃,可是那积云巷的大门根本就进不去,母妃又一直不肯见我。” 少年人垂着脸时眼圈通红:“我以为,母妃不要我了。” 铖王妃听着他的话不由心软:“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孩子,我怎能不要你?母妃只是一时没想清楚,如今不是回来了吗,都多大的人了还红眼圈,也不怕叫人瞧着笑话你。” 谢寅挽着她:“那母妃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铖王妃摇头:“看情况。” “母妃!” 谢寅松开她手就面露不满。 铖王妃却没纵着他:“阿寅,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事理,母妃跟你父王的事情一时说不清楚,我今日肯回来便是为你,你别为难母妃。” 谢寅抿唇觉得她这话不对,可是见铖王妃正色的样子有些严厉,他害怕她还没进府门就转身走了,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撒娇:“我就是想母妃了。” 铖王妃这才露出笑来:“母妃也想你。” 母子二人说着话就朝着府里走,蒋嬷嬷领着绫音她们跟在身后。 远处拐角的地方,顾鹤莲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一直看着铖王妃满面笑容地跟着她那儿子进了王府,那府门重新关上之后,他这才沉默着垂眼。 先前跟着牧风叫嚷的气势没了,许久后才有些聊赖地拍了下车壁。 “走吧。” 牧风有些不忍回头:“家主,您别难受,王妃心软的只是谢寅,母子情深您也拦不住,等回头铖王那事查清楚后,王妃肯定跟他离心,到时候您再努努力,挖挖墙角,定然能将王妃给撬回来……” “砰。” 一块细长金子径直砸在牧风脑门上:“你在说什么屁话?!” 牧风手忙脚乱挡住接过,瞧着他说道:“您别强撑着,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您若是介意谢寅不想要这儿子,反正他也十七快要及冠了,回头找个媳妇嫁出去,王妃还年轻,您努努力也能有孩子……” “牧!风!” 顾鹤莲恼羞成怒,作势去抓钱袋子。 牧风见他败家子的行径“唰”地放下帘子。 马车走动起来,顾鹤莲脸上乍青乍白。 他厌烦谢天瑜,也连带着讨厌谢寅那个讨债鬼,那小兔崽子小时候就跟他爹一样惯会装模作样,而且一心偏袒他爹半点没有是非观念。 当年他跟谢天瑜大打出手本也没什么,可那小兔崽子突然冲出来抱着他就大喊大叫拳打脚踢的,结果他不小心失手伤了他。 明明只是不小心推倒,谢天瑜就趁机抹黑,那小王八蛋也跟他爹一个样,也不知道打哪磕破了脑袋窝在荣玥怀里就嚎啕大哭,荣玥看到谢寅“受伤”翻脸就给了他两巴掌,连带着荣太傅也恼了他。 顾鹤莲狠狠啐了一口。 谁他妈要那好大儿,他怕短命! 顾鹤莲想起荣玥回了谢天瑜怀抱,心中气不过,抬脚就踹了一脚门边上:“走快点,老子今晚就要住这边。” 他得好好盯梢,盯死谢天瑜那狗东西! 牧风:“……” 您是爷,您说了算。 马鞭扬起落下,那马儿撒蹄狂奔,马车也猛地朝前蹿了一截,顾鹤莲本还坐那儿撒气呢,一个没坐稳就朝后仰倒撞在车壁上,疼得呲牙骂道:“走这么快干什么,急着投胎吗?!” 牧风:“……” 他深深吸口气,拉着缰绳默默告诉自己。 别生气,里头坐着的是家主,再浑蛋那也是给他发月钱,帮他娶了媳妇买了宅子,时不时还有巨额打赏的家主,他还救过他的命…… 牧风摸了摸塞进怀里的细长金条,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挤出个笑脸:“那家主坐好,我走慢些。” 里头传来一声冷哼。 牧风:“……” 不生气不生气…… 啪—— 用力勒着缰绳凌空甩出一个空响,牧风面无表情。 活该这混球找不着媳妇! 祝他孤寡! …… 铖王妃被谢寅领着进了府里之后,刚到前院就看到站在那里等着她的铖王。 不似往日光鲜亮丽,铖王一身长袍有些皱巴,像是匆忙赶过来的,那脸上的青渣让得他俊美损了几分,那望着她时满是欣喜的目光掩不住憔悴。 周围的下人被管家领着退了下去,铖王快步上前:“玥娘,你终于回来了。” 铖王妃看着近在咫尺满是激动的男人,见他眼底只有深情缱绻,望着她时仿若当初年少时初见模样,像是当真爱她至极,她垂眸遮掩心底复杂。 “我跟你并未和离,府中也传信说母妃身子不好,我自然是要回来看看她。” 铖王脸色攸然发白:“玥娘,你还在与我置气?” “母妃,父王已经知错了。” 谢寅也是被铖王妃那句“和离”给吓着了,王府怎能有和离,皇室里除非丧妻丧夫,百年也难闻一例夫妻离散的,这要是传出去了旁人该怎么笑话他们? 况且母妃要是真跟父王分开,那他又算是什么? 谢寅有些心慌地连忙在旁说道:“您离开王府这段时间,父王日日都在懊悔当初的事情,他说他不该骗您,也不该为着宗室和王府周全被那宋家人一时糊弄起了你念头,帮着他们隐瞒,孩儿不止一次瞧见他醉酒落泪,心心念念都想着您回来,您瞧瞧父王都憔悴了多少。” 铖王也是红着眼看着铖王妃:“我知道你气恼我骗你,可我真的一时想错,你走后我已经后悔了无数次。” “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行,想要怎样都可以,只是你别赌气说离开我的话……” 他想要伸手去拉铖王妃,满脸真情只想求她原谅。 可是铖王妃还是退开半步,避过了他。 “玥娘…”铖王有些难堪的僵在原地:“你就这么恨我?” 他像是情急想要上前,铖王妃又后退了一步。 “谢天瑜!” 只一声,就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 铖王不敢再上前,可是脸上却是有些维持不住,后面跟过来的蒋嬷嬷眼见着气氛僵持,她连忙上前说道:“王爷,您别碰着王妃,王妃有孕在身,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大好,她今日回来本也奔波,有什么事情可以稍后再说。” 第179章 铖王妃腹中是她唯一的血脉 有孕在身? 铖王目光猛地落在铖王妃腹部,她今日穿着的是略显宽大的绣纹褂裙,上衣小褂宽松刚好遮挡住了腹部,加之月份本就还浅,行走也还如常,刚才一路进来都没人留意到不妥。 此时蒋嬷嬷一说,铖王才猛然惊觉她小腹之上的确有略微突起,而且她人也好似瘦了很多,那细白皓腕挂着的镯子都有些大了。 “玥娘,你有孕了?” “王妃已有四个月身孕,那一日离开王府就查出来了。”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铖王顿时喜出望外。 铖王妃皱眉看了身旁蒋嬷嬷一眼,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谢天瑜,当年的那些事情也没弄清楚,她没想要这么早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的事情,原想着再瞒一段时间,可是蒋嬷嬷却是先说漏了嘴。 她看着满脸欣喜的铖王,直接说道:“我有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何要告诉王爷?” “玥娘……” “王爷!”铖王妃打断了铖王的话:“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去歇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铖王见她面色不愉,而且眉眼间的确也有困倦,所有到了嘴边想要出口的甜言蜜语都堵了回去,只得退而求其次:“好好,你累了就先休息,那我陪你回去。” “不必。”铖王妃冷淡:“我这次回来是为着替母妃侍疾,你我之间的事情还没解决,我先暂时不回主院那边,让人将禧月阁收拾出来,我住在那里。” “玥娘……” “王爷,你知道我性子,你若不愿,那我现在便回积云巷,每日回王府再回去,也不麻烦。” 铖王妃一句话就将铖王所有的劝解都堵的说不出来。 他太清楚荣玥的性子,也太明白她当真会说到做到,他若是强求着二人同住一处,她恐怕真的会立刻返回积云巷去。 他心里头虽然恼怒荣玥这般冷情,却也安抚着自己。 反正荣玥已经回来了,她腹中还有了他们的孩子,只要她愿意留在府里,他再缠磨几次,早晚能让得她心软二人能够修复关系,不必急在一时。 铖王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还是露出难过之色,他垂头道:“你就这般厌憎本王?” 顿了顿,他红着眼, “你既不愿见本王,那便随你,不用你去禧月阁,你身怀有孕,那边偏冷,你回主院去住,我睡书房。” 谢寅着急:“父王!” 铖王摇摇头:“你母妃不愿意,我不强求她,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他深情满满,就显得铖王妃格外冷情。 谢寅闻言满是心疼父王,他知道父王是何等要强的人,又是一朝亲王,可是每每在母妃面前都是他低头,他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些怨愤,觉得母妃跟宋棠宁一样都是喜欢小题大做。 明明父王都已经服软认错了,她却还是拿捏姿态。 “母妃……” 谢寅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到先前领着人退下去的老管家急急过来。 “王爷,太妃有些不太好。” 铖王脸色一变:“母妃怎么了?” 管家说道:“方才就不大安宁,一直说着要见王妃,还咳了血。” 铖王妃忍不住皱眉,以前老太妃就三五不时地病上一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借着生病来寻她晦气。 她一直以为谢寅给她写信说是老太妃病重,只是为了诓她回来的话,可没想到居然都咳血了。 老太妃的病症这么严重了吗? 铖王听闻老太妃不好,也顾不得跟铖王妃纠缠连忙就朝着后院去,铖王妃也跟在他和谢寅身后。 蒋嬷嬷见她着急扶着她说道:“王妃您慢些,小心身子。” 铖王妃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跟你说过,暂时别提我有孕的事?” 蒋嬷嬷连忙低声道:“是老奴一时着急,老奴见王爷对着您神情激动,说话间还想要来拉扯您,老奴怕他没了分寸会伤到您和腹中小主子,秦娘子说您胎像不稳,身子也弱着,经不起折腾。” 铖王妃闻言也没多想,只以为蒋嬷嬷真的只是担心她,而且方才铖王也的确想来拉扯她,她低声道:“我原还想瞒几日……” “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自作主张。” “不怪你。” 铖王妃信任蒋嬷嬷就像是信任自己,见她满脸懊恼的模样,铖王妃还反过头来安抚蒋嬷嬷:“别多想,我知道阿嬷是为我好,这事情早晚也瞒不住的,早知道些就早知道些吧,也无大碍……” 顶多就是多些麻烦。 蒋嬷嬷看着眼神一如闺中少女时满是依赖信任着她的铖王妃,心中揪紧时脸色也顿了下,有些慌地垂眼避开了铖王妃的脸。 “您慢些,有台阶。” 铖王妃拎了下裙摆迈了过去,主仆二人朝前走着,一直跟在身后的绫音却是眸色冷淡地看着蒋嬷嬷的背影。 这个人……怕是真有问题。 女郎没冤枉了她。 绫音朝着身旁一个身形较矮的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顿时了然垂眸,而绫音则是快步跟上了铖王妃她们,越发警惕地守在铖王妃身后,连带着将她身边的蒋嬷嬷也放在了防备的范围之类。 老太妃的院子里站了许多人,瞧见铖王他们过来时连忙退开让他们进去。 铖王妃一入屋中就被那扑鼻而来的药苦和血腥气熏的脸色一白,喉间翻滚了滚,腰肢都有些软。 “王妃,您没事吧?” 绫音上前一步扶住铖王妃腰间,见她脸色苍白,她忙从袖中取出个药囊放在铖王妃鼻间:“这是秦娘子先前给的,您若难受就闻一闻,里头都是香草果干,不会伤您身子。” 她说话间手中在铖王妃手心附近的位置轻按了按:“这是女郎央着秦娘子教的,能止晕眩孕吐。” 铖王妃掌心臂腕处有些刺疼,可方才那股眩晕却压了下去,鼻息间的那股清冷淡香冲淡了刚刚那些让人作呕的气味,人也舒缓了过来,她接过那药囊有些感激地低声道:“多谢。” 绫音见她缓和才松开手。 屋中老太妃榻前站着两个大夫,那二人都在低头替老太妃施针,床边和被面上都能瞧见些血迹,而床上老太妃的脸色像极了即将枯败的花,那油尽灯枯的衰败之色,怎么都遮掩不住。 铖王上前:“太妃怎么了?” “太妃方才病症发作咳了血,这……” 两个大夫有一个本就是王府的府医,另外一个则是被特意留下来的太医署的人,二人皆是看得出来这铖王府的老太妃情况不好,怕是也就在这几日了,可是这话没人敢说。 铖王妃看着二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见铖王脸色难看地将二人叫了出去,她缓步上前,就瞧见老太妃是睁着眼的,看到她时那浑浊的眼睛都亮了些。 “母妃。” “你回来做什么……” 咳…… 老太妃一句话刚说,就猛地用力咳了起来。 铖王妃眼见着她呼吸不畅,连忙上前将人扶着,她早就听惯了老太妃的冷言冷语,往日也没少跟她吵嘴置气。 她只以为老太妃又像是过往一样怨怪她先前跟棠宁离开,伤了铖王府颜面,一边替她顺气,一边说道。 “我自然是回来看您的,您别生气,好好养着身子,就算想要教训我也得您好起来才行。” 铖王妃温言细语, “您往日里中气十足,如今这般病怏怏的可吵不过我,等您好起来我再陪你闹,也让您的小孙儿孙女跟您玩。” 老太妃到了嘴边的骂言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她神色仲怔:“你……” “我有孕了,已经四个月了,您不是一直都嫌弃府里孩子少吗,如今我给您添一个,您快些好起来。”铖王妃说道:“我跟谢天瑜的事情不管如何,您终归是他长辈,您得身子好了才能含饴弄孙。” 她宽慰着老太妃,却不知自己的话让得原本孤注一掷的老太妃顿生退怯,刚才还死死掐着铖王妃的手猛地松了开来。 她居然怀孕了,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怀孕? 她…… 老太妃原满脸难以置信,荣玥怎么可能会怀孕?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她忍不住低头看着铖王妃有些微微突起的小腹,本来想要说的话全数卡在了喉咙里,浑浊不清的眼陷入挣扎。 那是她的孙儿,是荣玥这么多年唯一的血脉。 若是荣玥知道,她还会留着这孩子吗?! 第180章 母子争执 老太妃的手一点点松开,原本那孤注一掷的冲劲猛地散了之后,体内强压下去的病逝冲击上来气息翻涌。 她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底的浑浊越盛,仿佛一口气卡在喉间憋得脸上青紫,呼吸如同破旧风箱呼哧沉重。 绫音见势不对眼疾手快地拉着铖王妃的手腕将人拉开,旋身上前单手扶着老太妃落在枕上,就见她突然侧头又咳出了血。 “母妃!” “祖母!” 无论是铖王妃还是谢寅,都是被眼前一幕吓到了。 谢寅连忙朝外急声道:“府医,府医快进来!!” 外间正跟铖王说着话的两位大夫连忙快步跑了进来,眼见着老太妃居然又咳血了,那位太医署的老太医快步上前急声道:“怎么又咳血了,方才不是已经止住了吗?” 他伸手替老太妃将襟口解开了一丝,伸手探在她急促喘动的脖颈一侧,感觉着她脉息消散,顿时脸色大变。 “快,快取我的银针过来,你去将吊着的参汤端过来。” 铖王府那府医应声后连忙快步出去,而一旁的下人取了银针递给那老太医,就见他拿着银针径直刺在老太妃颈侧,然后让屋中下人上前,将老太妃放平在了床上之后,又快速落下了两针。 外间出去的府医急匆匆地进来时,手里端着的药碗递给了那太医,那太医想要替老太妃喂药,可是老太妃却是紧咬着牙关人已经半昏迷了过去,试了几次都未曾成功。 眼见着那吊命的参汤喂不下去,老太妃的脸已然泛着青灰。 铖王妃连忙上前:“我来!” 她走近掐着老太妃的下颚,手指抵在她嘴边,用力一翘,指节就先塞了进去,老太妃也口齿卡在她手指上压得生疼。 铖王妃却只是皱了下眉,就伸手取了药碗朝着她口中倒去。 参汤入口,她下意识吞咽,勉强喝了小半碗后,太医才急忙道:“可以了可以了。” 铖王妃抽手,指节上已经见了血。 “王妃!”绫音连忙上前。 铖王妃将碗放在一旁,看着老太医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老太妃躺下之后,才拿着帕子捂着手指说道:“母妃她怎么样了?” 那老太医看着铖王妃手指上渗出的血色神色有些复杂,铖王府先前那起子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城,铖王“伙同”宋国公府欺瞒铖王妃的事人尽皆知。 人人都知铖王有错,陛下也下旨处罚,可是外头骂铖王的人却并不多。 所有人都觉得铖王如此行事虽有违仁义,却也并非不能理解,那宋、陆两家婚事关乎皇后,宋国公府倒霉也会牵连王府,铖王欺瞒虽有过错却也是情有可原,反倒是铖王妃为了一个外甥女责难夫家,“抛夫弃子”,既分不清轻重也为人太过冷情。 老太医也曾听闻过外头那些关于铖王妃的传言,可如今瞧着铖王妃那血淋淋的手指,再看了一眼神色虽然焦急,却只是站在一旁单纯焦急没有半点动作的铖王和世子,他突然就觉得谣言并不可信。 老太医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太妃她病如山倒,已无回天之力,若是能请了那位妙手医仙秦娘子过来替她施针,或许能延几日寿命。” “我让人去请!”铖王妃转身看向绫音。 谁知绫音却是摇摇头:“王妃,宫里的太皇太后昨夜急症,秦娘子天不亮就已经进宫去了,暂时出不来。” 太皇太后这段时间一直不大好,这次急症尤为严重,连督主都一大早进宫去了,他是绝不会让秦娘子舍了太皇太后,来医治铖王府太妃。 谢寅急声道:“我祖母都已经这样了,就请她出宫来扎上几针,再将人送回宫里去不行吗,太皇太后又不是立刻要走……” “闭嘴!” 铖王妃扭头就低喝出声:“太皇太后也是你能随便置喙的?!” 不要命了?! 见那位老太医脸色有些古怪,铖王也是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说道:“孙太医别听他胡说,犬子是心忧尊长安危,绝非有意冒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尊自是要紧着她老人家,只是母妃这里……” 他说话时有些哽咽:“还请孙太医能尽力。” 孙太医看着满是戚戚的铖王,对于这谢世子刚才的话也只全当没听到,他轻叹了声说道:“老夫自会尽力,要是太妃娘娘子时前能醒来,缓过了今夜,明日或还有机会请秦娘子过来,否则……” 他摇摇头,哪怕什么都没说,满屋子的人却都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老太妃能不能熬得过去,全看今夜。 铖王妃神色有些不好,一旁的铖王父子也是红了眼眶。 铖王妃看了眼床榻上的老太妃,低声道:“麻烦孙太医了,还请您尽力。” 从屋中出来时,铖王妃就叫住了谢寅:“我有没有与你说过,行事说话前一定要三思,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话要是传出去,让人以为你对太皇太后有所不满,不敬皇室尊长,你往后就全都毁了?” 太皇太后是什么人? 那可是如今皇室最为尊贵的长辈,无论安帝私底下对她如何,至少在外人眼里,铖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太皇太后半点。 谢寅刚才被当众训斥已是不满,这会儿再听铖王妃满是教训的话,顿时红着眼眶。 “母妃还在意我往后毁不毁?你满心满眼就只有宋棠宁,为了她连我跟父王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外头人都怎么说我?知不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议论王府?!” “谢寅……” “够了!” 谢寅本就一直是少年心性,哪怕这段时间落魄也依旧半分没改,他一直都压着不满,此时忽然爆发出来就再也压抑不住。 “自从?山那事出了之后,你就一味怪我,我知道我没管宋棠宁让她险些摔死是我有错,可她难道没错吗。” “她回京之后大闹,害得王府至此,要不是她父王也不会为了周全府中来骗你,可是在你眼里,无论是我还是父王都半分都比不上宋棠宁,你但凡能为我想那么一点,你就不会跟着她去积云巷,不会看着我被人嘲笑谩骂,看着铖王府一落千丈!” “你走之后祖母就一病不起,我早就传信给你想要你回来看看祖母,可是你却不理不问,如今祖母快要死了你才回来,你满意了……” 啪—— 铖王妃万没想到谢寅居然会这么看她,她气急之下抬手一巴掌落在谢寅脸上,打得他侧过头去。 谢寅捂着脸再抬头时,眼里赤红:“我有时候真怀疑,我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第181章 荣玥对他,变心了 “谢寅!” 刚才还沉默不言的铖王脸色一变,在旁猛地厉喝出声:“你怎么跟你母妃说话的?!” 谢寅闻言却是怒声道:“我说错了吗,她哪有半点像是我母妃?!” “自小到大,她就偏宠宋棠宁,宋棠宁死了爹娘就要人人都让着她,我往日待她不好吗,我只是一次做错而已,我也没有害她性命,可是母妃就处处教训我。” “我哪里像是她的亲儿子,这世上哪有她这么偏心眼的娘……” 铖王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重重一耳光甩了过去:“你给本王闭嘴!!” 见谢寅满脸红肿,像是不敢置信他居然会打他,铖王眼底晦暗不定:“你在说什么胡话,她是你母妃,不许你对你母妃无礼。” 谢寅万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父王居然还护着母妃,明明是母妃的错他居然打他! 他捂着脸感觉着牙龈松动,嘴里隐约尝到了腥甜,眼里通红恶狠狠地看了铖王妃一眼,转身就朝外跑了出去。 “阿寅!”铖王妃想要上前去追。 铖王伸手拦着她:“别理他,他就是孩子脾气。” 见铖王妃脸色难看的厉害,铖王低声道:“母妃不大好了,阿寅也是心里难受才会口不择言,你别跟他计较,他刚才那些话不是有心的。” 他脸色憔悴,伸手像是想要摸一摸铖王妃的发髻安慰她,可靠近时又像是想起她对自己的抗拒,手悬在半空片刻,又收了回来,只是神色黯淡。 “阿寅那边我会叫人去看着,等他想明白了就知道你是为了她好,你现在有孕在身,回来一路上折腾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母妃这里我守着。” 铖王妃看着眼底泛红却佯装无事的铖王,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 “我陪你一起吧。”铖王妃低声道。 铖王蓦地抬头,像是绝望里突生希望,竭力朝着铖王妃时嘴角牵出一丝弧度:“不用,你的身子也重要,你和孩子不能有事。” 他顿了顿,才道, “玥娘,我有些累,能不能让我抱抱你,就一下。” 铖王妃看着他没说话。 铖王眼底一点点暗了下来,苦笑了声:“算了,你先去歇……” 身前突然被人靠近,铖王还没说完的话蓦地断掉。 铖王妃伸手绕过他腰间,久违的软玉在怀让铖王愣了下,下一瞬猛地用力紧紧抱着铖王妃,将头低垂在她肩膀上,片刻后铖王妃就察觉到颈边多了湿润。 “玥娘…” “别难受,母妃会没事的。” 铖王妃轻声安抚了一句。 铖王抱着她低“嗯”了声,像是缓和了些情绪,没等铖王妃开口就率先将人松开,轻捋了捋她耳发:“快回去歇着吧,我得去照顾母妃。” 铖王妃说道:“母妃若是醒来,派人来叫我一声。” “好。” 铖王妃的确也累了,整个人有些精力不济,她没强求着一定要守在老太妃跟前,领着蒋嬷嬷和玲玥她们几个先行回了主院。 铖王站在院子里满是深情地目送着她离开,等人消失在外间,他收回目光敛眸时,眼底已经一片冰寒。 荣玥对他,变心了。 铖王从来没有这么分明的感觉到荣玥对他的疏远,这些年二人同床共枕,他熟悉荣玥的每一丝表情,她对他的感情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浓烈,甚至隐约带着防备和警惕。 哪怕刚才二人拥抱,哪怕他借着老太妃病重的原因换得她心软,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荣玥跟之前不一样了。 短短一个来月,她怎就能变的这般明显,是因为谁? 宋棠宁? 还是顾鹤莲?! 铖王满脸深情消失殆尽,掐着袖中掌心时,脸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是顾鹤莲跟荣玥说了什么,还是他们二人真有了苟且,荣玥对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兄长”旧情复燃? …… 铖王妃回了主院之后,屋中一如她离开前的模样,半分都未曾动过,熏的是她最喜欢的熏香,妆台前还摆着她离开那日用过的脂粉盒子,她坐在屋里只觉得心头复杂。 蒋嬷嬷在旁说道:“王妃,王爷方才好像是哭了,老奴瞧着王爷是真知错了,而且他也不太像是顾郎君说的那样,顾郎君他们会不会是误会了王爷。” 铖王妃摸着脖子边缘湿掉的衣襟,想起铖王刚才落泪的样子,心里有瞬间的迟疑。 “老奴回来后瞧着府中萧条了不少,王爷和世子都是憔悴,外间那些闲言碎语怕是真伤了世子的心了,王爷丢了差事不知何时能解禁足,连老太妃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 蒋嬷嬷说着说着就轻叹了声,有些不忍。 见铖王妃脸色变化,似乎是因蒋嬷嬷的话有所动容。 绫音在旁突然开口:“蒋嬷嬷,铖王的事情先且不说,王妃手受伤了,您熟悉府里,能不能去打些清水过来,奴婢替王妃包扎。” 蒋嬷嬷这才想起铖王妃受伤的事,连忙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竟是忘记要紧事情,绫音姑娘你先照顾王妃,我这就去打水。” 门前大开,蒋嬷嬷匆匆出去,绫音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就有道身形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绫音却没等着蒋嬷嬷打水回来,径直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将其中一瓶东西朝着铖王妃流血的手指上倒了上去。 “王妃先且忍忍。” 刺痛让得铖王妃脸色微白。 绫音又取了伤药出来,一边替铖王妃上药一边低声说道:“伤口有些深,估计会留印,若是女郎和顾郎君看见怕是又会一阵闹腾。” 她意有所指,“您有孕在身,这王府群狼环伺好,您可切莫再让自己受损。” 铖王妃听着绫音的话垂头:“你想说什么?” 绫音抬头:“奴婢只是觉得,您与奴婢上次见时相差太多,若不是奴婢见过您康健时的模样,实难相信短短一月您能憔悴至此,顾郎君虽不能日日见您,却能知您变化,女郎也担忧您消瘦,可是铖王呢?” 铖王妃脸色变了变,蓦地就想起今日回府之后,谢天瑜见到她时的模样。 绫音轻声道:“奴婢只与您见过两次,尚能察觉您的变化,同床十余载,若真是在意,铖王不会瞧不出您变化,也不会忙着与您温情拿着老太妃病情换您心软,却忘了您血淋淋的手。” 第182章 她口齿温软含着他的名字,萧厌想要留下她 绫音说话时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刚生动摇的铖王妃浇得浑身发冷。 谢天瑜的深情,回府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刚才生出的那些动摇和迟疑,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就连肩头那原本让她动容的眼泪也变得黏稠炙人起来。 铖王妃垂头看了眼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腕,今早顾鹤莲还嘲讽她快要瘦成骨架子了,瞧着丑的难以入眼。 可是蒋嬷嬷没提她怀孕之前,谢天瑜没看到。 他只是满眼深情地望着她,像是过往每一日对着她时一样,那歉疚、思念,懊悔和多情,都像是早已熟稔进了骨子里,随时便能拿出来一用。 绫音见铖王妃脸色苍白,她伸手替她将手指上的伤包好。 “奴婢不知情爱何物,却也知道真正在意一个人,不在口舌之言,您切莫为着几句甜言,就忽略了其他。” 她说完就没再多言,只道: “您手上伤口有些深,这几日别碰水。” 外间蒋嬷嬷去很久,等她端了水过来时,却发现铖王妃的手已经包扎好了。 “王妃,您的手……”蒋嬷嬷惊讶。 “王妃方才疼得厉害,奴婢便用别的法子先上了药,蒋嬷嬷替王妃净手换身衣裳吧,她身上沾了血渍。”绫音开口。 蒋嬷嬷闻言这才留意到铖王妃身前脏了一道:“怎么沾上血了?王妃先等等,奴婢去替您取衣裳。” 见蒋嬷嬷匆匆忙忙地绕到碧纱橱后,熟练的在后厢原本放着衣物的地方翻找起来。 铖王妃瞧着那窗棂缝隙透过的身影,隐约间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绫音刚才说过的话。 “……真在在意一个人,不在口舌之言。” “奴婢只与你见过两次,尚能察觉您变化,同床共枕十余载,他却看不到您血淋淋的手……” 谢天瑜看不到。 蒋嬷嬷呢? 铖王妃被突如其来的念头惊着。 蒋嬷嬷照顾了她几十年,自她小时候就守在她身边,熟知她所有一切,对她最是妥帖不过。 可是刚才从老太妃那里回来一路上,她都未曾问过她半句,就连回来之后也只是在帮着谢天瑜分说。 是绫音提及,蒋嬷嬷才恍然惊觉记起她手上还在流血,也是绫音说起,她才看到她身上衣裙染了血渍…… 铖王妃猛地收紧了手,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灌进到了脚,脸上白的厉害。 “王妃,您看穿这件可好?老奴记得您往日最喜欢这件。”蒋嬷嬷拿着一件秋香色绣黛竹纹的衣裙出来。 铖王妃认出来,这是谢天瑜送给她的,也是谢天瑜最喜欢的。 她手心更紧:“换一件。” “王妃?”蒋嬷嬷愣了下。 铖王妃声音微硬:“老太妃病重,这颜色太招眼,换件素淡的来。” 蒋嬷嬷垂眼看着手里衣裙,这颜色招眼吗?不过想着那孙太医的话,说老太妃怕是活不过今夜,她到底也没反驳,直接便将手里衣裙收了起来:“那老奴再去替您挑一件。” 蒋嬷嬷又进了里间,铖王妃直直看着她背影神色莫测。 …… 铖王妃回府之后,棠宁心里便挂着那头,只是那边消息一时半会儿还送不回来。 她白日里陪着苏醒过来的宋茹说了会儿话,又派人去了傅家送了回礼,连带着昨日受了惊吓的钱绮月那里也送了赔罪礼后,就窝去了鹤唳堂那边翻看着先前从陆家抬回来的那些书籍。 等到天色昏暗时,萧厌才一身疲惫地从外间回来。 见着鹤唳堂中似是有人,他扭头看了眼何伯,何伯低声道:“女郎晌午后就过来了,一直在跃鲤台那边看书。” 萧厌眸色柔和下来,挥挥手让人止步后,就径直进了里间。 外间天色已经昏暗,鹤唳堂里却还没点灯,四周有些瞧不清楚,惟独跃鲤台边衬着外间湖面仅剩不多的晚霞,隐隐约约能瞧见有道身影伏在他惯常打理折子的小榻上休憩。 那四足小榻于他而言刚好和衣能卧,可对身材娇小的棠宁却显得宽大许多。 她侧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宽长的衣裙贴身垂落下来,勾勒出腰间曲线玲珑,手中的书半盖在胸前,青丝也落下些许。 隐约只剩下一丝的余辉,仿佛跃过湖边栅栏落在在她睫上纵舞,随着外间丝丝风声逐渐朝着脸侧边缘褪去,最后只剩下朦胧光影。 萧厌站在不远处看了片刻,才故意弄出了些声响。 棠宁有些迷蒙睁眼,抬眼看到暗处身影,明明瞧不见他脸庞却还是下意识地含糊道:“阿兄?” 萧厌从那边走了出来:“怎么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 棠宁嘟囔着起身:“本是想看看书的,可谁想阿兄这里太舒服了。” 这鹤唳堂下有药泉和地热,跃鲤台边又有凉风习习,两厢混在一起后,温温热热地格外催人眠。 棠宁揉了揉眼睛起身,才发现外间全都黑了,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天怎么都黑了?” “再睡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萧厌笑了声,走到一旁点燃了灯烛,待到灯罩放好。 周围重新光亮之后,他才瞧着睡的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可曾用饭了?” 棠宁摇头:“还没呢。” “那就陪我用一些。” “好。” 萧厌唤人进来传饭后,见身前案台上摆着好几本书,上面都有翻看的痕迹,他将其捡起来垒在一旁后说道: “书院那边已经在建了,京造司得了令会加紧赶工,先前就已经招募了一批城南的民工,加上后来又多了一批服劳役的人,想来最多三个月书院就能建成。” 书院不比寻常府宅,没有那么多的礼制规矩,只需宽敞明亮,足够牢固,能够遮风挡雨让学子进学就行。 萧厌隐约能猜到小海棠的“野心”,原是打算照着最好的规格来建那书院,可后来一想若真如此,一是太过张扬跟荣家往日行事不同,违了先前替寒门学子“寻出路”的本意,二也是如果时间太久书院不成,棠宁先前借陆家积攒的那股势就会散去大半。 三个月,最晚。 若是能赶在两个月内建成才是最好。 为此萧厌洒了大把银钱下去,又借安帝的命施压,想要先行将书院立起来,后续若有需要再慢慢补。 除却最要紧的藏书阁照着原先计划最好的方案来建,书院开始收取生员之后依旧能继续补建之外,其他从简。 萧厌朝着棠宁说道:“这段时日应该有不少人跟你投了名帖,虽说有些是想要投机取巧的功利之人,可其中也有不少是声名德性都不错的先生。” “你可先仔细分辨分辨,让杭厉他们出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底细,如果再有拿不准的,可以去寻曹德江他们替你瞧瞧。” 棠宁点点头振奋:“好!” “还有那书院的名字,你可想好了?”萧厌问。 棠宁摇摇头:“还没有,阿兄可有什么好建议?” 萧厌淡道:“你的书院,自然你自己来取名。” 棠宁“噢”了一声,支着下巴软哝道:“我还没有想好。” 她原是想用外祖父的名讳来取,叫迁安书院或者是荣氏书院,可又觉得旁人会议论她利用外祖父身后名,而且如果用了外祖父的名讳,京中人也会觉得这书院是有私心,怕是连陛下都会疑虑。 这书院自打要建那一日,目的便是想要培植寒门士子与世家抗衡。 若是皇帝百般支持的书院到头来却是挂着荣家的名,别说安帝会不会心里不舒服,恐怕就连朝中那些原本支持的清流朝臣也会心里嘀咕。 棠宁突然看了萧厌一眼:“对了阿兄,我看你是进过学的,我一直未曾问过你,你可有字?” 萧厌顿了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好奇,若是不便,阿兄不用说的。” “没什么不便。” 萧厌眼睫轻垂了垂:“我母亲以前唤我元晟。” “元晟?” “嗯,她希望我能如晟日初升,光明璀璨。” “元晟……” 棠宁咂摸着这名字,只觉得怎样都好听。 萧厌听着她嘴里含着唤他时的温软,像是心脏沉在温水里,他想要留下她,有些事情就得一点点让她知晓。 瞧着小姑娘全无防备的样子,他淡声道:“这名字太没气势,别对着旁人言,免得本督往后吓唬不住人。” 棠宁闻言顿时笑起来:“好,我不告诉旁人。” 外间沧浪端着饭菜过来时,刚巧在门外听到了这话,他脸上神色微变,忍不住看了眼身旁跟着的缙云。 这“元晟”二字可是主子少时所用,虽然当时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也因主子身份高贵旁人不敢唤此名,可未必没有人记得,主子怎么就这么告诉了女郎? 缙云沉默了下:“往后对着女郎,尊敬些。” 沧浪:“……” 缙云敲了敲房门:“督主,铖王府那边送消息回来了。” 里头传来萧厌声音。 “进。” 第183章 诈铖王 跃鲤台光影绰约,屋中灯烛透亮,萧厌和棠宁并肩坐在横栏旁。 水榭下湖波荡漾,缙云和沧浪同时进了屋中之后,沧浪就忍不住看了眼屋中的小女娘,就见她颇为散漫地倚在桌旁。 见他们进来,她就连忙想要起身,自家督主先一步伸手握住了桌角,直到女郎错身避开后,这才松手。 沧浪端着饭食摆在桌上,低着脑袋默默自省。 他前些日子果然眼瞎。 居然还想着撮合女郎和傅家小子…… 定是他早死的爹娘棺材板庇护,才没让他被督主打死。 棠宁没察觉到沧浪心里复杂,起身就有些着急地问:“缙统领,铖王府那边怎么样了?姨母可还好?” “女郎放心,王妃安好。” 棠宁闻言松了口气,就听到缙云继续:“只是铖王府的那位老太妃有些不太好了。” “她当真病了?”棠宁惊讶。 缙云点头:“的确是病了,还病的很是厉害,先前王妃来了积云巷后,她就不大好,今儿个还突然咳了血。先前宫里头留在王府照看的孙太医已是爱莫能助,说是若无秦娘子施针,铖王府老太妃怕是熬不过今夜。”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绫音说了秦娘子在宫中照看太皇太后难以脱身,铖王府世子颇有不满,还说老太妃病重,要先接秦娘子出宫施针之后,再将人送回宫里去……” 萧厌原本冷淡的神色陡然染满霜寒。 “他算什么东西。” 这个他,也不知道说的是谢寅,还是铖王府太妃。 缙云眼里也有瞬间冷然:“铖王妃也是这般教训的。” 棠宁对于铖王府那位老太妃其实印象并不算深,那位太妃既不喜欢姨母,也不喜欢她。 以前她虽然多次出入铖王府,偶尔还会在王府那边留宿,可是跟那位老太妃相处的时间却是很少很少,偶有几次见面,她都是满脸严厉极不好相处,连最起码的表面和煦都懒得做给人看。 老太妃病重,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干系,棠宁担心的只有铖王妃。 “那姨母呢,她身子不好,王府那边该不会让她去侍疾?” “这倒没有,王妃回去之后,除了那位拎不清的谢世子,铖王府上下主子仆人都对她极为热切,铖王心疼王妃有孕在身,未曾让她侍疾,反而亲自在照料着老太妃。” 萧厌瞬间抓住了重点:“铖王怎么知道王妃有孕的?” 棠宁也是抬头,明明姨母说过,她回去后暂时不会告诉铖王此事。 缙云说道:“是蒋嬷嬷说的,蒋嬷嬷陪同王妃回府之后,就一直劝说着王妃跟铖王修好,她未曾私下见过铖王,可是却在王府后院见了厨房的一个下人,那人转脚就给太妃送汤药为名去见了铖王。” 绫音传回的消息只有寥寥几句,可就只是几句,却也足以说明蒋嬷嬷不干净。 棠宁听完后脸色变了:“我要去接姨母回来!” 她慌忙就想朝外走,却被萧厌一把抓住手腕。 “阿兄……”棠宁回头焦急。 萧厌却没松开她:“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切忌无策擅动,哪怕再危险时,都总有生机会在。” “有时候太过冲动就是败局的开始,切莫因为一时惊慌而乱了分寸,只有你自己先冷静下来,才能从容应付所有局面。” “可是姨母……” “绫音在,王妃不会伤及性命。” 萧厌见宋棠宁脸色发白,擒着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她的害怕,可他依旧未曾松开,他只是抬眼看着小姑娘,伸手一带将人拉回了身旁。 他无声坐在榻上,如高山行玉,沉静不见锋芒,可握着小姑娘的手却巍然不动,就那般等她冷静下来。 棠宁站了片刻,刚才那股冲动才缓了下去。 萧厌也察觉到她气息平稳时,才放缓了声音继续。 “蒋嬷嬷有问题,这是你一早就有察觉的,你既然已经让绫音她们保护了王妃,顾鹤莲也带着人在铖王府附近留了下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我……” “你可曾想过,你刚才要是去了铖王府会闹出什么事情?” 棠宁紧抿着嘴唇,她要是去了,姨母这一趟白冒了风险,蒋嬷嬷那里也没有证据,还会打草惊蛇。 见她似是想明白了,萧厌才带着小姑娘坐在身旁,颇为耐心的循循善诱。 “你可还记得先前铖王妃派人传信去左州的时候,是经的谁的手?那蒋嬷嬷若当真出卖了王妃,铖王不可能不知道王妃联系顾鹤莲的事,更不会让他查出宋家的那些龌蹉。” “还有你留在铖王府的时候,甚至后来到了积云巷,蒋嬷嬷几乎日日守在铖王妃身边,就连去京兆府寻宋姝兰身份文牒时也有她同路,她若是真有异心,你先前跟铖王妃的那些谋算,早就漏了个干净,又怎能打宋家和铖王一个措手不及?” 棠宁闻言有些呆怔:“可是王府那边的消息……” 难道是假的? 萧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淡声道:“消息肯定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蒋嬷嬷这个人,她的确不那么干净,可未必对王妃没留主仆之情,我听闻她是王妃的奶嬷嬷,照顾了她几十年?” 棠宁点头:“外祖母走的早,外祖父忙着朝中之事,有很长一段时间阿娘和姨母都是跟在蒋嬷嬷身边的,后来阿娘出嫁,蒋嬷嬷就留下来照顾姨母,直到姨母出嫁才跟着她一起去了铖王府。” 她听姨母说过蒋嬷嬷的事情,说她原是荣老夫人身边的人,荣老夫人生下铖王妃没几年病逝后,就一直是蒋嬷嬷在照顾姨母和阿娘。 蒋嬷嬷一直都没有嫁过人,也没有儿女,将姨母当成自家孩子照顾,姨母也待她像是半个母亲,一直都唤她阿嬷。 “她是姨母最亲近的人,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背叛姨母?” “有时候背叛或许并不是有意。”萧厌说道。 棠宁侧着头有瞬间的茫然。 萧厌松开她的手徐徐说道:“人性之所以复杂,就在于善恶只在一念,有些人行恶事时不一定存了恶念,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始,哪怕知道是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走下去。” 棠宁若有所思。 萧厌道:“而且既然知道蒋嬷嬷有问题,铖王府的确是不干净,那想要诈出铖王的底就不是难事。” 棠宁连忙坐直身子:“真的?” “真的。” 小姑娘闻言眼儿溜圆,坐在玉石檀木的小榻上时,双手放在膝上,背绷得笔直:“阿兄教我。” 萧厌被她这副乖巧模样惹的轻笑了声,拿着金丝绕顶的长箸,夹了些菜放在她身前的碗碟里:“先用饭。” “阿兄!” 棠宁着急,她哪有心思吃饭! 萧厌却没理她嗔急,只身形朝后一靠,长袖斜落在身侧时,神色懒懒地轻敲了下碗沿:“吃饭。” 本就瘦的很,再饿还剩几两肉?抱着都硌人。 见小姑娘不满,他轻哄:“快吃,吃完,教你。” 第184章 督主是想养朵食人花? 沧浪瞧着满是宽纵逗小孩儿似的自家督主,稀奇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就得了个凉渗渗的眼刀子。 跟缙云识趣退出来后,沧浪扭头时还能看见里面萧厌斜靠凭几散漫絮语,而宋棠宁时不时回应几句,偶有间歇时,萧厌便持箸替她添菜。 一问一答,若听不见说的什么,还能觉得挺美好,可要是能听清自家督主说的什么,怕是下巴都能掉了。 沧浪撞了缙云一下:“督主这是想要养朵食人花?” 瞧瞧那传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挖坑下套,一样没落。 沧浪仿佛都能看到原本纯白的小海棠花被染得黢黑的模样,忍不住嘀咕道:“督主自个儿心眼就够多了,还费尽心思养只小狐狸出来,这女郎要是都学会了,督主也不怕降不住。” 缙云看了他一眼:“你声音可以再大些。” 沧浪忙一缩脑袋闭嘴。 缙云回头看了眼屋中,颇为平静地说:“督主从来就没想要将女郎当作附庸放在身旁,女郎也并非拘于后院的人,她既然想要出去闯,那自然是要学会自保的手段。” 太过单纯的珍宝,若无人精心护养,落入人前只会尸骨无存。 沧浪翻了个白眼:“就你会拍马屁。” 不止拍主子的,连未来主母都先他一步。 缙云懒得理会他嘀嘀咕咕,只看了眼外间夜色,压低了声音:“太皇太后那边情况很是不好,陆肇也已经下狱,督主怕是会加快动作了,先前咱们查过铖王跟世家那边有些不清楚,督主和女郎今夜要是动手恐怕就是大动作,警醒着些。” “用你说。” 沧浪闻言撇撇嘴,摸了摸挂在腰上的白磷玉峰剑,取下来有些骚包地抱在怀里,轻抚着剑身:“我的剑,早就想染血了。” “……” 刚才严肃的气氛瞬间崩掉,缙云脑门上青筋蹦了蹦。 妈的。 脑子有病!! “哎,你干什么去?”见缙云扭头就走,沧浪连忙问。 缙云面无表情,他得离他远点,不然他怕忍不住打死他! …… 铖王府这边,绫音将消息传回去后,就一直留在门外廊下守着铖王妃。 铖王妃因着突如其来的“真相”难以安宁,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小会儿,就被噩梦惊醒。 见蒋嬷嬷匆忙上前,扶着有些难受的铖王妃满是担心询问,又是急急忙忙地替她倒水,又是搀着人替她顺气。 绫音微侧着头目光一直凝在蒋嬷嬷身上,像是想要将她看透似的,直到院中有人过来,她才抬眼看过去。 那人是与她同来的督主府暗卫。 “主子传讯来了。” 那丫鬟装扮的少女站在绫音身旁低语了几句,绫音挑眉:“打草惊蛇?” “督主说,动静可以闹大些。” 绫音闻言朝着里间看了眼,低声道:“知道了。” 那丫鬟退到一旁后,绫音就径直朝着屋中走去,等到了铖王妃二人身前,才压低了声音:“王妃,女郎和督主那边传信,说是查到些事情。” 铖王妃闻言刚想要将蒋嬷嬷支出去,就听绫音径直道: “督主派去的人找到了曾跟铖王定亲的另外一户人家,就是那位跟戏子私奔后悬梁殉情的,从那位娘子兄长口中知道,当年那位娘子并非自缢,而是被人所害……” 哐啷—— 铖王妃尚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就一声巨响,却是正在放东西的蒋嬷嬷一脚踹在了桌脚上,手上的杯子也摔落在桌上。 屋中二人都是看了过去,蒋嬷嬷忙解释:“老奴这是惊着了。” 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时,手都有些发抖,那指节因为用力泛着苍白,她作势去将桌上的杯盏重新摆好,抬头时脸上已经平复了些,只还残留着惊愕。 “萧督主他们当真查清楚了,这么久的事情会不会有错?” “只要是做过,就算时隔再久也不会毫无痕迹。” 绫音仿佛没看到蒋嬷嬷因这话突然苍白的脸,只继续:“当年跟铖王议亲的第三户人家,是当时的司空府卫尉迟家。” “尉迟家的兄长说,他们那时找到他妹妹时,她已经悬在梁上断了气,反倒那戏子留了一口气被人救了下来,他说了二人殉情之事后才撞柱而亡,当时铖王就在那里,尉迟家女娘与人私奔的事情才就此坐实。” “但是尉迟家的人说,他家女娘在闺中时就已经跟铖王相识,且两家想要议亲之前,尉迟家也是先行问过那女娘的意见,她是亲口答应且也表露出对铖王好感,尉迟家才会应下这桩婚事,示意铖王上门提亲的。” 一个亲口答应婚事,又对未来夫君心存爱慕的女娘,怎么可能会在订亲前跟个戏子私奔,还做出殉情的事来? 铖王妃自然听懂了绫音话里的意思,脸上白的厉害,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 绫音连忙扶着她:“王妃!” 铖王妃哑声道:“还有什么?” 绫音迟疑。 “你说,我经得住。”铖王妃看她。 绫音这才开口:“当年您与铖王相识并非意外,那一场偶遇本就是蓄谋,他早就私下查探过您,后来那一场英雄救美也不是凑巧经过,而是他早知你会出事。” “还有您跟顾郎君的事,恐怕也是有人从中作梗……” 绫音只点到即止说了一句,眼角余光就见蒋嬷嬷眼露仓惶,她心中有了计较,没再多说,只见铖王妃脸越发白,怕她急怒下当真出事,连忙借着搀扶的动作避开蒋嬷嬷,在铖王妃的衣袖处掐了一下,那动作大的让铖王妃想要感觉不到都不能。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铖王妃满眼通红地抬头,就见绫音挡住了身后的人,掐着她手腕时神色十分平静,朝着她无声说了句。 “晕过去。” 铖王妃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双眼一闭直接倒在了绫音怀里。 “王妃!” 绫音仿若慌了神,后面站着的蒋嬷嬷也是神色大变:“王妃!!” 第185章 冲突 铖王妃突然晕厥,主院那边乱成一团,铖王带着孙太医匆匆赶过去时,就见荣玥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紧闭着眼人事不知,而向来跟在铖王妃身旁伺候的蒋嬷嬷六神无主。 “玥娘。” 铖王连忙就想要上前,可还没靠近床榻,就被个有些眼生的女使挡了下来。 “你干什么?” 铖王只见过绫音一次,那日铖王府乱的不成样子,他满副心神都在铖王妃和宋棠宁身上,加之后来黑甲卫闯进来,根本未曾留意过那日与人动手的绫音。 他未曾将身前人认出来,只皱眉沉声道:“让开!” 绫音却是侧身挡在想要绕开她的铖王身前:“奴婢绫音,奉女郎之命保护王妃周全。” “王妃与王爷并未和好,也说过不允王爷踏足主院,王爷既然爱重王妃当应尊重王妃意愿,还请王爷先且退去,好让太医替王妃诊治。” 铖王闻言脸上顿时沉了下来:“玥娘不知何故晕厥,你还有功夫跟本王说这个?宋棠宁她只是个晚辈,她有什么资格来管长辈的事情,况且这里是铖王府,还由不得她来说话。” “滚开!” 铖王一听是棠宁派来的人,而且竟是敢当众拦着他,他满是恼怒伸手就想推开绫音,却不想身形纤细看着毫无力气的女子却是站在纹丝不动。 他推了两下未曾动静,顿时羞恼至极,挥手就想朝着绫音打去时,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铖王疼的低叫了声:“你干什么,你放开本王…” “王妃身子不好,王爷还有心思跟奴婢动手,看来王爷也未曾有多爱重王妃。” 绫音看着铖王疼的满脸煞白,而跟进来的孙太医以及铖王府下人都是满脸惊愕,她挥手一甩,就将铖王甩得一个趔趄朝后急退。 等站稳时,铖王手骨疼的钻心刺骨,腕间已是红肿了起来。 “王爷!”铖王府的老管家扶着铖王,扭头怒喝:“放肆,你居然敢跟我家王爷动手?!” “难道不是王爷先跟奴婢动手?” “你一个贱婢……” 啪—— 不见绫音有什么太大的动作,那老管家脸上就已经挨了一巴掌,绫音退回原地时,神色冷凝。 “奴婢是积云巷的人,生死荣辱只由主子说话,王妃晕过去之前曾说过这院中由奴婢做主,那王妃醒来之前,除却太医,任何人不得踏足。” 铖王看着站在床前浑身肃杀的女子,身旁老管家捂着嘴指缝里全是血。 他恍然认出了她来,惊声道:“是你!” 片刻又怒: “你是萧厌的人?!” 绫音没回答铖王的话,只是冷声道:“王妃需得静养,你们两个,送铖王出去。” 房中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冷着脸上前,另外一人则是退到绫音身旁,明明只是几个女子,可身上笼罩着的杀意却让所有人都察觉到,她们恐怕都不只是寻常女使那般简单。 这几人是见过血的,甚至手上染过人命。 他们敢上前,她们就敢动手。 屋中气氛沉凝,铖王脸上变幻不断,蒋嬷嬷眼见着两边冲突忍不住低声道:“绫音姑娘,王爷也是担心王妃……” “蒋嬷嬷!” 绫音陡然打断了蒋嬷嬷的话,抬眼看她时眼神已然冷厉:“女郎说过,此行除王妃外,以奴婢为主。” 她目光让得蒋嬷嬷头皮一麻,声音陡然断掉,而绫音见她安静下来才抬头说道:“王爷如果真的担心王妃,就该早些退出去,好让孙太医替王妃诊治,而不是一直跟奴婢纠缠,还是王爷本就不想见王妃安好?” “胡说八道!” 铖王看着被绫音“压制”下来的蒋嬷嬷,再见她脸上煞白居然丝毫没敢反驳绫音,他心里突然就是一跳。 蒋嬷嬷是荣玥身边最为倚重信任的人,就算是宋棠宁和萧厌派来的人,若无缘由也绝不可能以这般强势姿态呵斥蒋嬷嬷。 而且她说的是以她为主,什么为主?是对付她,还是保护荣玥?蒋嬷嬷的脸色明显也不对劲…… 铖王原本还因绫音态度恼怒的心瞬间冷了下来,突生的不安让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心。 荣玥突然回府,他原以为她是心软想要跟他修好,也盼着二人能够和好如初,可是荣玥身边居然带着这般强势厉害的女使,对他更满是防备警惕,想起今日见到荣玥之后她的神情举止。 他神色服软:“你休得胡言,本王只是一时心急,担忧玥娘才会失了分寸,你既不放心本王,那本王在外面等着就是。” “多谢王爷体贴。” 隐约的试探,绫音的反应却让他心头更沉了几分。 铖王下意识抬眼看向蒋嬷嬷,却见她只心神不安的模样,心里越发的紧。 这一次铖王没再纠缠,只叮嘱了孙太医几句,满是深情地看了眼床上的铖王妃后,就转身出去。 “你们两个,守着外间。” “是。” 那两个丫鬟模样的暗卫退了出去守在门前,绫音这才扭头朝着早就惊呆了眼的孙太医说道:“还请孙太医,替王妃诊治。” 孙太医不是没见过高门权贵后宅的争斗,也不是没见过那些腌臜龌蹉事情,可像是铖王妃跟铖王这般的却还是头一次见。 刚才绫音毫无顾忌冷待铖王的模样,让孙太医震惊不已,而且他方才没听错的话,眼前这名女子是积云巷的人,这铖王府的事怎么还掺和了萧督主…… 孙太医心里念头一堆,面上却是连忙上前。 铖王妃的身子本就弱着,胎像也一直不稳,这段时间全靠着秦娘子的汤药维系着周全,她人虽然是装晕,可身体的虚弱却不是假的,脉象呈现出来的病弱也让得孙太医吃惊。 “这……”孙太医抬头:“王妃这孩子…” “王妃怀胎之后便一直不安稳,是秦娘子施针用药替王妃保着。” 孙太医闻言恍然:“难怪。” 铖王妃这脉象的确是不好,怀相也极差,可是她体内又像是有股生机一直在维系着保那孩子周全。 不过单看脉象,铖王妃像是郁结于心,血气不畅,而且…… 孙太医忍不住低头看了眼紧闭着眼的铖王妃,她这可不像是晕厥之状。 第186章 铖王府大乱 绫音在旁开口:“自从王妃离开王府之后,我家女郎就格外担心她身子,秦娘子也开了督主府的药藏,甚至用了些宫里的药才勉强保住王妃周全,刚才王妃突然听说了一些事情,情绪难抑才会晕了过去。” “孙太医,我家王妃可要紧?” 孙太医原本还疑心铖王妃装晕的事,就被绫音那内涵颇多的话砸的头顶发凉。 听见那句“督主府的药藏”,他突然一激灵,收回手满脸沉重地道:“王妃这是受了刺激才会晕厥。” 绫音担忧:“那她何时能醒?” 孙太医:“……” 他默了默,瞧着铖王妃紧闭的眼,斟酌着说道:“王妃身子孱弱,又有孕在身,秦娘子既已替她用药,老夫便不好再开方子,免得药性冲突伤了腹中胎儿,而且姑娘既说王妃是情绪激动才会晕厥,那昏睡对她来说是好事。” “如王妃这种情况,短则盏茶功夫,多则一两……” 孙太医原是想说一两个时辰,可瞧了绫音一眼,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多则一两日,想来就能苏醒。” 绫音问:“那可能挪动?” 孙太医有些头秃,他怎么知道她们到底想不想要挪动,他想起刚才这女子那般强势跟铖王对着来,丝毫不给铖王颜面,而铖王妃装晕都未曾提及离开,那想必他们是想要继续在铖王府里“昏迷”? 孙太医试探着道:“王妃身体弱,最好是别挪动的好……” “那岂不是还要在王府待着?” 孙太医闻言就想要改口,说其实挪动一下也不要紧,就见绫音皱眉颇为勉强的说道:“算了,那就多留两日。” “王妃需要静养,还烦孙太医出去后跟王爷说一声王妃情况,免得他再来叨扰。”她顿了顿,“只要王妃无事,我家女郎和督主都会记您恩情。” 孙太医目光微顿:“姑娘言重了。” 他起身: “太妃病重,今夜也是关键时候,她那边还需要人照看着,王妃这边既然无事,那老夫就先回去了,若是王妃这里有什么不好,姑娘再派人过去,老夫随时过来。” “麻烦孙太医了。” 铖王站在院子里的横木廊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让人瞧不清他脸上神色。 孙太医从房中出来时,他第一时间就瞧见了,连忙上前之后就急声问:“孙太医,我家王妃如何了?” 孙太医看着神色焦急的铖王,识趣地当着传声筒:“王妃身子很是不好,腹中胎儿也不如寻常强健,老夫替她把脉,发现气血亏虚,郁结于心,今日也是受了惊吓刺激,才会突然晕厥。” “惊吓刺激?”铖王低声道。 孙太医点点头:“脉象是如此,不过王妃一直得秦娘子施针用药调养身体,老夫也不好再开方子,怕药性冲突,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让王妃好生休息一会儿,她自然就能醒过来。” “王妃体弱有孕须得静养,不能受了吵闹,也切忌大喜大怒,否则伤身。” 铖王眸色顿沉了几分,这是叫他别过来“骚扰”荣玥? 孙太医自认将该说的都说了,提着药箱就打算回铖王府老太妃那里,只是刚走了几步就被铖王叫住。 “孙太医。”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铖王低声问:“王妃腹中的孩子,能保住吗?” 见孙太医像是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铖王垂着眼低声道:“本王与王妃成亲近二十年,夫妻恩爱却只留下阿寅一个孩子,前些年怕阿寅孤单,我们夫妇一直求医问药想要再得个孩子,可她始终不曾有孕,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他苦笑了声, “先前宋家本王行差踏错,王妃对此耿耿于怀,连让本王靠近她一些都不愿意,本王还以为她会对这孩子不喜,没想到她会请秦娘子替她安胎。” “本王有些担心,她这般年纪怀胎本就不易,若是这孩子保不住,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铖王满脸苦涩,配着满脸青茬,显得格外颓唐。 孙太医闻言温声安抚:“王爷别这么说,您与王妃感情京中谁不知晓,王妃有孕也是喜事,她这一胎怀相虽然不好,可仔细些还是能保住的,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铖王松了口气:“那就好。” 孙太医跟铖王说了几句话后,这才提着药箱离开,只是等出了院门之后,他脸上那些温和神色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站在院中的铖王,只觉得抓着药箱的手心都有些发冷。 如果没有铖王妃装晕在前,如果不是先从萧督主手下那女子口中察觉到不对,他根本不会去多想铖王刚才的那些言语。 他只会以为铖王当真是在关心铖王妃身体,在意她腹中孩子,那苦涩痴情任谁都会觉得铖王对她用情至深。 可有了先前那些,铖王那番话落在他耳里却叫人毛骨悚然。 什么叫成亲二十年,只有谢寅一子,多年寻医问药未曾再有身孕? 什么叫铖王妃对他介怀,不愿意跟他亲近,却对腹中孩子格外在意……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可若是换个处境,换个说法,或是再添加些别的什么,岂不是叫人疑心铖王妃腹中那孩子血脉? 孙太医紧紧拎着手里的药箱,突然有种想要立刻离开的想法。 这铖王府怕是要有大乱子了。 他转身就朝着铖王府大门走去,想着寻个借口先回太医署,却没想没走几步,就突然被人唤住:“孙太医。” 孙太医回头看到来人,蓦地瞪大了眼。 …… 铖王妃晕厥,绫音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蒋嬷嬷心神不安地守了许久,见铖王妃始终未醒,她有些焦急:“绫音姑娘,王妃一直不醒,要不然还是去请一下秦娘子?” “秦娘子还在宫里。”绫音说:“太皇太后那里离不了人。” “可是王妃……” 蒋嬷嬷伸手探着铖王妃额间,眼里全是担心。 绫音看着蒋嬷嬷,从她眉眼到举止,再到神色语气,见她轻轻拉着铖王妃有些发凉的手替她搓揉,全然看不出来她对铖王妃的关心是作假,她目光微敛说道: “孙太医已经说过了,王妃是受了刺激才会晕厥,待会儿自然能够醒来。” 蒋嬷嬷闻言说道:“你就不该直接将那些事情告诉王妃……” “为什么不告诉?铖王蓄意接近王妃,谋算王妃感情,欺瞒多年,伪装深情,桩桩件件都是卑劣,他所做的一切隐瞒对王妃来说都是伤害,王妃有权利知情。”绫音神色冷淡:“还是嬷嬷觉得,一味瞒着王妃就是对她的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嬷嬷是王妃最亲近的人,自然不会看着外人欺负王妃。” 她这话说的轻飘,却让蒋嬷嬷心口一窒。 “我自然不会。” 蒋嬷嬷有些害怕跟绫音说话,只觉得她的目光像是能将人看透似的,她下意识垂眼避开了视线。 “王妃今日没用什么东西,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去让人备些吃的吧,万一王妃醒来也好能用一些。” 绫音也没为难她:“好。” 蒋嬷嬷出去后,房门关了起来,屋中灯烛被带的摇晃时,躺在床上一直努力维持气息平稳的铖王妃霍然睁眼。 “她……”铖王妃坐起身后,双眼通红:“她跟谢天瑜……” “应是早有私贿,至少,她对您有所隐瞒。” 铖王妃嘴唇发抖。 绫音扶着铖王妃,见她满眼通红的样子,握着她腕间说道:“督主跟女郎让奴婢打草惊蛇,铖王必已起疑,知道难与您修好,您又察觉当年旧事,他怕是会狗急跳墙。” “接下来的事王妃若是受不住,奴婢让人先送您去顾郎君那里,反正您昏迷,让人守着门前就好……” “不用!” 铖王妃咬牙,她被瞒了这么多年,被骗了这么多年。 她倒是要看看,谢天瑜到底有多无耻!! 第187章 疯子,铖王就是个疯子!! 外间夜色如墨,蒋嬷嬷提着灯笼走在游廊上时有些神思不属,她脑子里全是之前绫音说过的话。 有那尉迟家与人私奔悬梁殉情的女娘,有霍家那位摔下马毁容的娘子。 廊道上每隔三五个梁柱就悬着一盏灯笼,可远处瞧不清楚的尽头却依旧黑洞洞的,仿佛要将人心神都吞噬进去。 蒋嬷嬷突然就想起当年顾郎君被赶出荣家的事情,当时他浑身血淋淋的被太傅驱逐出门外,瓢泼大雨之中,任由顾鹤莲如何辩解,都无人相信他没有欺辱王妃之心。 后来也是在大雨之夜,王妃突受惊吓意外早产,那个孩子…… 轰隆—— 天际一声响雷,吓得蒋嬷嬷惊叫出声,手里的灯笼也“砰”地落在地上。 狂风骤起,吹得院中树木飒飒作响,只片刻功夫,天上就突然下起骤雨,那倾盆之势仿佛让她回到那夜王妃生产之时。 蒋嬷嬷脸色惨白怕的发抖,连忙疾步上前捡起灯笼,就想转身回主院,可谁知刚抬头就颈间一疼,下一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嬷嬷是被耳边雷声炸醒,她有些迷茫地坐起身来,就发现周围昏暗的厉害,不远处有道屏风,里头点了灯烛。 那隐约的光线透过屏风落在外间,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 蒋嬷嬷心里有些慌,连忙撑着地面就想起身,可谁知道外间突然一道闪雷,她吓的下意识捂住耳朵,侧头时却瞧见那雷光电闪之下,不远处坐着道人影,顿时吓得惊叫出声。 “什么人?” 蒋嬷嬷踉跄着摔回地上,脸惨白:“你……你想干什么……” 那昏暗里的人影淡声道:“这才多长时间,蒋嬷嬷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王爷?” 蒋嬷嬷听见声音顿时愣住,就见那暗里的人影伸手取了桌边灯烛点燃,待到烛光将外间照亮时就显露出铖王那张脸。 蒋嬷嬷急跳的心这才安稳下来一些,心有余悸地说道:“原来是王爷,奴婢还以为是遇见贼人……” 话说到一半,她陡然想起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后颈疼的提醒着她被人打晕的事,她甚至连是怎么来了这里都不知道。 蒋嬷嬷刚放松下来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铖王突然就害怕起来。 “瞧奴婢,怎就被那雷声吓晕了过去,好在遇见了王爷,要不然奴婢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蒋嬷嬷强压着心绪说道:“多谢王爷照看奴婢,只是王妃那边还病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奴婢得给王妃备些吃食送过去,不好在王爷这里久留。” 她说完之后蹲身行了个礼,转身就想朝外走,谁料刚走了两步就被道身影挡在身前。 瞧着拦住去路的人,蒋嬷嬷脸色一白:“王爷?” “蒋嬷嬷急什么?” “奴婢不是急,只是王妃那里离不得人……” “是离不得人,还是嬷嬷不愿见到本王?你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倒显得本王好似格外的可怕。” 蒋嬷嬷连忙堆起笑:“王爷说笑了,奴婢只是担心王妃……” “荣玥身边不是有萧厌的人照看?” 铖王抬眼看着蒋嬷嬷,就着有些昏暗的烛光,能看到她有些绷不住轻颤的身形,微侧着头道: “荣玥本该信重你的,可昏迷过去前却是将身边事交给了萧厌的人做主,你可是她的奶嬷嬷,她是在防着本王,还是在防着你?” 蒋嬷嬷心神一慌:“奴婢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她今夜为何突然晕厥?”铖王看着她。 “奴婢不知…” 蒋嬷嬷嘴唇发白,明明手心在抖却不敢露怯,只垂头说道:“兴许是王妃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奔波劳累……” “哦?本王还以为荣玥是知道嬷嬷当年做了什么了。” “王爷!!” 蒋嬷嬷猛地抬头看向铖王,声音突如其来的尖利:“你答应过奴婢,再不提此事的!!” 铖王神色冷淡:“本王自是不愿意提,也想好好跟荣玥夫妻和睦,可谁让那些人总想来破坏本王跟荣玥夫妻之情。” “本王深爱荣玥,不愿见她被人蛊惑,只要嬷嬷告诉本王,荣玥到底知道了什么,当年的事情本王绝不会再提,也保证会替你守口如瓶。” 蒋嬷嬷哪里还会相信他,当年他就是信了他深情,才会被他给骗了害了顾郎君,后来他百般感激恳切说往后绝不会提,可王妃生产那日他却拿此要挟于她。 当时王妃难产,满屋鲜血淋淋,她怕保不住王妃的命,才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后来再难回头。 她不敢再信铖王,可又惧怕与他撕破脸。 蒋嬷嬷颤声说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妃只是怨王爷先前欺瞒,所以对您心怀芥蒂,可她与您夫妻十数载,又怎会轻易断了这份夫妻之情,王爷别胡思乱想,等过些时日王妃慢慢就会原谅您了……” “蒋氏。” 铖王冷了眼打断她的话:“你刚才也说了,本王跟荣玥夫妻十数载,你觉得本王蠢吗?” 他抬头望向屋中那人。 “人交给你,问清楚。” “王爷!” 蒋嬷嬷瞬间慌了,眼见铖王竟是要朝她下手,她连忙转身就想跑出去,可还没等她走上两步,先前拦了她出路的那人就已经一把卡在她后颈上,将人按得趴在了地上。 “救——” 蒋嬷嬷想要呼救,可嘴里的声音还没发出,就被那人扯了东西用力塞进了她嘴里。 “呜呜呜——” 蒋嬷嬷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却被那人死死压在地上,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就伸手就抓住她胳膊朝后一拧。 “唔!!” 蒋嬷嬷疼的瞳孔猛睁,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压抑的叫声,那人却未曾留情,一脚踩在她身上任由她挣扎不得动弹,另外一只手则是掰着蒋嬷嬷的手指,一根一根朝后弯了过去。 骨节断裂声传来,那手指被一根根折断。 蒋嬷嬷疼的脸色狰狞,瘫在地上“呜呜”叫着。 铖王垂眼看着满头大汗狼狈至极的蒋嬷嬷:“只要告诉本王,荣玥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本王就让人放了你如何?” 第188章 老太妃,死了 疯子! 他就是个疯子!! 蒋嬷嬷死死瞪大了眼,疼的只恨不得晕过去,嘴里呜咽惨叫,心里涌出无边无际的懊恼。 她怎么会相信这般歹毒的人居然会真心爱慕她家女郎,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当年卑劣是因为一时糊涂,是因为太过喜欢她家女郎才会行差踏错? 想起那三位跟铖王定亲的女娘的下场,蒋嬷嬷死死咬着嘴里的东西,疼的浑身发抖,也不肯开口。 “给脸不要脸!”铖王冷着眼。 踩着蒋嬷嬷那人狠狠一脚踩在蒋嬷嬷腿腕上,就见她猛地弹了起来,眼球疼得突起。 他抓着她另外一只手用力一折,原本还疯狂挣扎“呜呜”乱叫的人声音一断,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 那呜咽声没了,动手那人低头看了一眼。 “王爷,人晕了。” 铖王看着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蒋嬷嬷,冷漠道:“不用问了。” “可是王妃……” “荣玥要是不知道什么,这老妪不会宁死也不肯开口。” 这姓蒋的老妪当年被他哄骗着算计了荣玥,可她对荣玥是有忠心的,除却当年荣玥产子那一次她受惊难产,蒋嬷嬷被迫“帮”过他一次,这些年她再未替他做过什么,也从不收他半点好处。 当初荣玥联络顾鹤莲的事情,这老妪就瞒得严严实实,如今她宁肯被折磨也不肯开口,定是荣玥知道了什么东西,能关乎她自身安危,一旦让他知晓后定会危及荣玥…… 铖王心底冷了下来。 是当年顾鹤莲的事情? 还是谢寅? 亦或是其他…… 铖王有些坐不住,明明已经瞒了这么多年,明明荣玥那蠢货对他深情不已,从没对他有过半点怀疑,可是为什么突然就知道了那些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铖王脸色难看的厉害,看了眼瘫软在地上的蒋嬷嬷眸色森寒。 “荣玥留不得了。” 屋中那人神色微变:“可是王妃今夜回府,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突然在府里出事,根本就瞒不过去。 铖王冷声道:“本王自然不会让她直接去死。” 荣玥身上还有价值,那宋棠宁和萧厌还得靠她来牵制,既然她不可能跟他修好留待她日再用,那就得将她榨干净了再送她一程,还得让铖王府干干净净。 “你去……”铖王张嘴刚想对着那人吩咐什么,就听到屏风后的里间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 荣玥突然回府,身边还带着萧厌的人,铖王是知道萧厌身边那群枭犬的厉害,在别处审问蒋嬷嬷怕惊动外人,便将人提来了老太妃屋里。 屋中下人早被全部遣退,铖王以侍疾为名单独留在了这里,此时听到里面声音,铖王猛地起身,快步绕过屏风后,就瞧见里头本该是昏迷不醒的老太妃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脸上涌出些红润,不似先前苍白,扶着床边想要站起来。 “母妃?”铖王上前:“您醒了!” 见老太妃满面红光,他想要扶着老太妃,却不想被她一把抓住。 老太妃声音沙哑:“老七,别再错下去了。” 铖王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老太妃这般叫他,自从安帝登基他也封王之后,铖王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七皇子。 他搀着老太妃坐回床边后笑了笑:“母妃您是病糊涂了,儿臣哪有什么错,您快歇着,我去请大夫……” “我知道阿寅不是荣玥的孩子。” 铖王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老太妃像是褪了病气,眼里的浑浊也散了些,不似先前咳血时的奄奄一息,精神反而有些不正常的好,抬头就着烛光看着面色不定的铖王轻声道: “我知道,他不是荣玥的血脉,可这些年荣玥待他却是亲子。” “你跟那人本就是不伦,这孩子你已经负了荣玥,荣玥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着一己之私已经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她有孕在身,怀的也是你的血脉,你不能再伤害她。” 那句“不伦”,让得铖王脸上变化不断,他手中松开:“母妃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太妃低声道:“你迎娶荣玥那天夜里,那人来见过你……”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铖王大婚那夜,她看到那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们府里的女人,跟谢天瑜交颈缠绵时的震惊。 外间宾客如云,皇子朝臣相皆言笑,而她那本该在席上敬酒,与新婚妻子恩爱的儿子,却着一身大红喜服,搂着别的女人在皇子府后院行男女欢好。 当时她还是皇妃,先帝也还在。 此事一旦被人发现,谢天瑜就彻底毁了,不仅那女人满门会遭牵连,就连她的娘家都会受了株连。 她震惊至极,也惊骇至极,急匆匆遣散了后院所有下人,抓了与她一起目睹的人灭了口,哪怕再是气恼也替他们遮掩了这桩事情。 后来那女人高高在上时,她以为他们会断了这不伦的关系,以为谢天瑜会收心好好跟荣玥过日子,可谁能想到他们一直未曾断干净过。 老太妃不敢揭穿他们,更怕他们关系暴露于人前,她竭尽所能遮掩,面对一腔真心孝顺至极的荣玥,既是愧疚至极,又是气恨她太蠢。 她死死抓着铖王的胳膊说道:“你们的事情没人知道,阿寅身世也被你瞒得死死的,荣玥就算知道你当年骗她,时过境迁她也做不了什么。” “你既然不喜欢她,那就放她离开吧,让她带着孩子走的远远的,别再造杀孽了……” “杀孽?”铖王神色微冷:“我不造杀孽,您以为荣玥他们就能放过我?” “她不会……” “她会!” 铖王沉声打断:“荣玥眼里容不下沙子,她那个外甥女更是睚眦必报,您看看宋国公府的下场,看看陆家,若她知道本王骗荣玥多年,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若无荣玥,本王要如何寻了助力逼皇兄放我出去?母妃难道要本王一辈子都困在这铖王府里,如同废人再无起复?” 老太妃拉着他的手:“当一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 她放低了声音,只觉刚才的精神散去,强忍着那汹涌而来的疲倦。 “你是先帝亲子,陛下的弟弟,只要你安分守己,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轻易将你如何。” “陛下不可能永远困着你,等他消气之后自然能解了你禁足,到时你便学学桓王,你看他掌管宗人府不是很好吗,何必要去插手朝政……” “凭什么?!”铖王猛地推开了老太妃:“桓王那个废物愿意守着宗人府,本王不愿!” “母妃也说了,我是先帝亲子,我也是皇子龙孙,当年谢天昭身死,东宫空悬,父皇属意的人本来是我,那个位置也本该是我来坐的,要不是我一时大意,他怎么可能成了皇帝?” 他比安帝要更得人心,他比他更得父皇赏识,他还有荣家人脉,本可以问鼎皇位的,可谁知道却是出了意外,叫他那个好皇兄拿着陆家算计了他一把,让他错失了皇位。 铖王面露狰狞:“我已经将皇位拱手给了他,如今还要蜗居府中连朝政都不能涉足,将来这京中哪还有半分地位?” “老七……” “够了,荣玥的事情,我自有决断,母妃好生照顾自己就行。” 铖王不欲跟老太妃多说,起身就打算离开。 “天瑜!” 老太妃心急之下想要去拉他衣袖:“你别一错再错了,荣玥毕竟跟你夫妻多年,她还有了你的孩子……” “本王不缺那个孩子。” “可这是你欠她的……” “本王何曾欠她?”铖王冷声打断老太妃的话:“是她自己蠢,才会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是她自己蠢得要跳进本王这火坑。” “谢天瑜……” “够了!” 铖王被老太妃缠的心中不耐,眼见着她死死拽着他袖子不让他走,他挥袖将人拂开,那力道让得老太妃“砰”的一声摔回了床边。 他满是恼怒地说道:“本王不可能一直留在府里,也不可能留她这祸患,萧厌那狗贼借着皇兄的令将我困在府里,只有借荣玥才能逼他和宋棠宁妥协,我才能得了机会出了这桎梏……” 老太妃伏在床栏前,瘫着身子一声不吭。 “母妃你好好歇着,顾全你自己就好,荣玥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别多管。” 屋中依旧一片寂静,老太妃一动不动。 “母妃?” 原本打算离开的铖王隐没听到争执,疑惑看了一眼,可床边的老太妃依旧伏着身子一动不动。 他脸色顿时一变,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扶老太妃,可怎知才刚碰到她身子,就见她如同没了骨头似的,顺着床边就栽倒在地。 老太妃额上全都是血,双目圆睁着,而床边挂着青纱罗账的赤金吊钩也染了血迹。 “母妃!” 铖王连忙蹲在老太妃身旁,伸手朝着她鼻息一探,下一瞬满脸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老太妃,死了。 第189章 王妃杀了太妃 里间动静太大,外头站着的那亲信察觉不对,快步绕过屏风进来时,就看到铖王满脸煞白地坐在地上。 他身前不远处躺着的是瞪圆了眼已然没了气息的老太妃,她身子瘫在地上,额前的伤口汨汨朝外涌着血,整张脸和身下都被血浸湿,配着死不瞑目的眼,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太妃!”那人惊叫出声:“王爷,太妃她……” “闭嘴!” 铖王猛地抬头厉喝。 外头突然一道惊雷,瓢泼大雨砸在房檐上,淅沥声有些惊心动魄。 铖王颤着手站起身来,飞快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唇色苍白地道:“去把蒋嬷嬷提进来,派人去王妃那边,就说太妃苏醒之后见过蒋嬷嬷,不知何故跟她起了争执,让王妃过来。” “可是王妃晕厥……” “那就让萧厌的人过来,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主院那边的人过来!” 他没有想要伤害母妃,也没想要害她性命,他只是不小心……母妃病重难愈,本已经醒过来了,是荣玥突然回来母妃才会为了她跟他争执,是因为荣玥他才会失手害死母妃。 本就是荣玥害死她的! 铖王脸上从最初的惊慌无措到后来的狰狞狠毒,仿佛找到了罪魁,连他自己都要被他说服,是荣玥害死了老太妃,他声音也不抖了,脸上只剩下戾气和寒霜:“世子跟王妃争执,本王前去安慰,未曾过来侍疾。” “孙太医替王妃诊脉后察觉她孕期有异为人所害,蒋嬷嬷为替王妃遮掩,失手害死太妃,明白吗?” 那亲信心中一震:“那孙太医……” “杀了!” 铖王原本让人拿了孙太医,只是想要以备万一,若荣玥真出了问题,届时想办法收买他替自己“作证”。 只要钉死了荣玥腹中孩子非他血脉,那就算当年的事情暴露些许,也足以先一步将荣玥和顾鹤莲他们打入万劫不复。 可是太妃突然没了… 他不能背上谋害生母的恶名,更不能让太妃白白死了。 只要能坐实荣玥杀害太妃,别说她和顾鹤莲,就连派了人过来的萧厌和宋棠宁也逃不掉干系! 铖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仅存的那丝犹豫也散了个干净,他看着亲信时眼里只剩下狠色。 “做干净点,别留了手脚。” 那亲信连忙低头:“属下明白。” …… 轰隆隆—— 铖王妃坐在屋中,只觉心神不宁,外间雨势越大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她脸色一惊,下意识看向绫音。 绫音低声道:“来了。” 她这句话既是回应外间,也是在告诉铖王妃她们等的事来了。 铖王妃用力掐着手心,竭力稳住心神,就着绫音的手坐直身子后,才让绫音去开了房门。 外间的守着的暗卫低声道:“是太妃院中的人来了。” 她嘴唇轻动,声如细丝就着雨声落入绫音耳中。 “蒋嬷嬷被铖王的人带去了太妃院里,后来就一直没再出来,铖王的人守得太紧,我们的人没办法靠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孙太医也被他们带走了,扶叶跟过去了。” 绫音轻“嗯”了声,这才抬头看向院中匆匆过来的人:“你有何事?” “您是绫音姑娘吧,奴婢是太妃娘娘跟前伺候的人,太妃娘娘方才醒过来了,却不知何故跟蒋嬷嬷吵了起来……” “太妃跟人争执,你该去找王爷。”绫音冷淡。 那人神色焦急:“王爷不知道去了何处,府里也没人做主,蒋嬷嬷是王妃身边的人,奴婢们都不敢拦她,您快过去看看吧。” 绫音闻言只觉得这铖王府的人莫不是将她们当了傻子,这种拙劣的借口都想得出来,她都已经能想到铖王大抵是在太妃院子里设好了什么陷阱,只等着她过去。 她嗤了声刚想说话,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铖王妃的声音。 “我去看看。” “王妃您醒了?” 院中那人见到铖王妃出来时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她连忙道:“您醒了就好,太妃醒来后就一直念叨您,蒋嬷嬷也不知道怎么了,跟太妃吵得很是厉害,奴婢也拦不住她。” “太妃身子本就不好,府医也在旁拦着,这要是真闹出什么事,那可怎么是好……” 铖王妃说道:“我这就过去。” “王妃!” 绫音不赞同地看向铖王妃,不懂她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要主动踩进去,铖王妃却只看着她:“若是危险,你能护得住我吗?” 绫音愣了下,点头:“能。” 这王府里不只她和两个暗卫,除却顾家那头混进来的人,督主也留了备手,就算撕破脸皮也不怕铖王能伤了她们,而且顾鹤莲的人就在铖王府附近,一旦真的闹起来,那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只要顾鹤莲来了,铖王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不能。 铖王妃轻抿着嘴角,她知道她不该以身涉险,也不该明知道谢天瑜想要算计她还一脚踩进去。 可是近二十年光阴,近二十年的“痴情”,她如果不亲眼看清楚谢天瑜能做到什么地步,不看到他到底想如何对她,她心结难解。 铖王妃红着眼低声说:“烦你陪我涉险。” 绫音看着眼前本该艳丽恣意,却满眼疲惫倔强的妇人,想着那些外间人人夸赞的夫妻情深下,被蒙在鼓里的难堪,她沉默片刻后才道:“好,奴婢陪您一起。” 铖王妃强撑起一抹笑,伸手摸了摸微凸的小腹,望向院中那铖王府的下人说道:“走吧。” …… 主院到太妃的院子不算远,瓢泼雨幕像是要将天地都撕裂。 绫音扶着铖王妃到了太妃院中时,就见里头灯火透亮,外间却不见人身影。 那铖王府的仆从脚下越发着急了许多,领着铖王妃就朝里走:“怎的没了声音,太妃该不会是被气坏了……” 铖王妃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只踏足房门后,就直接朝着里间去,隔着一扇屏风,隐约能见到里屋有道人影伏在床前,那身型体态像极了蒋嬷嬷。 “阿嬷?” 里头毫无回应,铖王妃领着绫音上前。 “蒋嬷嬷?” 绫音上前碰了下蒋嬷嬷的肩膀,就见方才还站着的人径直就倒了下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而在她身前的老太妃伏在床边,额头靠在悬挂帷帐的金钩上,血流了满地,寝衣裸露出来的后颈上赫然是两道极深的掐痕。 第190章 顾鹤莲:老子看谁敢动荣玥 铖王妃被眼前一幕惊呆,那血红的颜色刺的她满面呆怔。 太妃…… 死了? “啊——” 铖王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传来尖利叫声:“太妃……来人啊,快来人啊,太妃娘娘出事了,蒋嬷嬷杀了太妃娘娘!!!” “你…” 铖王妃猛地扭头就想怒喝出声,就见先前还卑微的下人,突然抓着利器就径直朝着她冲了过来。 “王妃小心!” 绫音早有防备,连忙抓着铖王妃朝后一退,将她送到了顾家派来的那暗卫身前,这才旋身迎面挡住了身前急袭之人,与之交手时还一边朝着那顾家暗卫厉声道。 “护好王妃!” 那“丫鬟”跟绫音砰地撞在一起,身形落地灵活一闪就再次扑了上前,满目凶狠径直朝着铖王妃而去。 顾家那暗卫直接抬脚一踢,身旁绣墩就飞了起来重重撞在那人身上将人打的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门框上。 “找死!” 顾家暗卫冷喝一声,如影随形贴身上前,一把抓着想要挣扎起身的那人,将人重重摔回了门扇上。 那门“哗啦”一声朝外倒去时,二人同时落地,顾家暗卫抓着她急刺而出的匕首就反手横在那人颈间。 “就这点本事,还想杀人?” 她重重一膝盖顶在那人肚子伤,那人瞬间一口血吐了出来,脸色惨白时却是突然咧嘴一笑。 跟过来的绫音顿觉不对急喝出声:“小心……” 话还没落,铖王府那人就双手抓住顾家暗卫的手,嘴里凄厉尖叫。 “王妃饶命!!” 她猛地挺身横颈向前,抓着脖子上的匕首用力刺进自己颈间,鲜血四溅时,顾家那暗卫迎头落了一脸的血,看着刺进那人脖子里的匕首神色呆滞。 “不好!” 绫音忍不住低骂了声,抓着铖王妃就朝着顾家那人喝道:“快走!” 顾家那暗卫也被惊醒,看着身下已无气息的铖王府“奴仆”回过神来,连忙甩开手里的匕首起身就想护着铖王妃朝外走,却在此时,先前紧闭的院门却是突然被人撞开。 风雨之中,铖王父子领着王府护卫和下人,隔着雨幕站在鹤纹圆月门前,满脸震惊地正对着浑身是血的铖王妃主仆三人。 “母妃……” 谢寅看着铖王妃身边那人满身是血,越过三人就望见那边倒塌的房门,还有瘫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的下人,他脸色一白:“你们?” 铖王也是惊声道:“荣玥,你们在干什么?” 铖王府的人团团将几人围住,铖王状若惊慌地让人上前查看,待看到门前躺着的人已经断气之后,就满是仓促地越过一片狼藉的屋前,进到屋中后片刻后再出来时,脸上全是惊恐。 “王爷,太妃,太妃死了……” 铖王踉跄了下险些跌倒,快步朝着屋中跑去,谢寅也连忙跟了过去,当看到屋中死状凄惨满头满脸都是血的老太妃时,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霍然扭头看向铖王妃时满是难以置信。 后面跟过来的那些铖王府下人也都是瞪大了眼。 王妃她,居然杀了老太妃?! “荣玥!!”铖王赤红着眼扭头,看着房前被围住的荣玥怒声道:“你为什么要带着人害死母妃?!” 谢寅也是颤声道:“母妃你疯了,你…你居然杀了祖母?!” “不是我!” 铖王妃手心冰凉,哪怕早知道今夜谢天瑜不会放过她,知道他会设局害她,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拿着老太妃的命来算计她。 她不在乎谢天瑜如何,可是谢寅那满是惊恐的眼神却是让她难以稳住。 “阿寅,是你父王害我,我来时,太妃已经死了……” “你在说什么?”谢寅满是震惊:“父王之前跟我在一起,他还劝着我不要与你置气,是下人说祖母醒了他才叫了我一起过来。” 他们是一起来的这边,路上遇见了老管家他们,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惨叫,还有人叫着“王妃饶命”,他们这才匆忙撞开了院门,然后就看到了满身是血跟在铖王妃身旁的人。 老管家站在一旁颤声道:“王妃为何要冤害王爷?” “先前太妃院子里的人来找老奴,说听见里头蒋嬷嬷和太妃起了争执,王爷又不在院中,老奴这才匆匆带人过来,在外间遇到了王爷。” “老奴知道您怨怪王爷先前骗你,也跟太妃娘娘不睦,可她是您婆母,是王爷的母亲,您怎能害死她?” 众目睽睽,铖王父子是从外间而来,铖王妃却是带着人血淋淋地从太妃房中出去。 门前被害那人的尸体还温热着,屋中老太妃死不瞑目,再加上个倒在里面认识不知的蒋嬷嬷,任谁都会觉得是她害死了老太妃。 铖王眼里含泪嘶声道:“本王自认待你不薄,虽有欺瞒却从未伤你,我一心想要与你修好,哪怕你回府之后不愿亲近也处处忍让纵容,可是你为什么要害死母妃?” “谢!天!瑜!!” 铖王妃气到浑身发抖,她怎么都没料到他竟能无耻到这般地步,她扭头看向谢寅说道:“今夜是你父王害我,也是他害死太妃嫁祸于我,我从未伤过太妃,是他跟蒋嬷嬷合谋……” 谢寅只觉得铖王妃的话荒谬:“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母妃你还要狡辩?父王不可能会害祖母,反而是你一直都不喜欢祖母。” 铖王妃踉跄了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寅。 这是她的儿子。 是她疼爱了十七年的儿子! 铖王妃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活的就像是个笑话,脸色惨白时摇摇欲坠,铖王则是根本就不给她们多说话的机会,怕夜长梦多,直接就佯装伤怒悲恸嘶声道。 “把王妃拿下,还有她身边胆敢谋害太妃之人,把她们全部拿下!” 周围人团团围拢上前,刀剑出鞘。 锵—— 火花四起,绫音手腕一抖软鞭破空而出,瞬间挑飞了突袭而来的长剑,那边顾家暗卫也是连忙护着铖王妃,从袖中滑出短刃与扑上来的铖王府下人战成一团。 二人本就都是善战之人,刀口舔血,出手狠厉,铖王妃被护在身后,明明只有两人却让得铖王府的人难以近身。 大雨之中,血腥渐重,看着久久拿不下她们,铖王面上生寒。 今夜之事绝不能拖延,更不能给了她们说话的机会。 他朝着身后看了一眼,那边就有几人拿着弓弩对向人群之中,那上面寒光突显,弩箭划破虚空。 “小心!!” 绫音脸色一变,猛地旋身就将铖王妃扑倒。 暗处那些人刚想扣下第二次弩机时,就突听破空声突起,其中一人陡然惨叫出声,原本持弩的那只手齐腕而断“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私藏军弩,铖王府是想要造反吗?” 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仿佛暗夜幽魅无声无息出现在院中。 萧厌撑伞立于墙上,怀中是因为惧高死死抓着他腰间的宋棠宁,而另外一边,院前本就偏散的大门被人重重撞开。 顾鹤莲一脚踹开了堵在门前的断木,大步入内就寒声道:“老子看谁敢动荣玥!” 第191章 拿荣玥当饵 突如其来涌入的黑影将老太妃的院落团团围住,铖王府那些没来得及收手的护卫或是被摘了头颅,或是手脚被斩飞。 枢密院的枭卫下手刁钻狠毒,比起黑甲卫的明刀明枪,这些仿佛只存于暗中的影子更加凶残。 他们每出手一次,便带走一条人命。 只片刻,鲜血就染红了地上的雨色。 铖王站在人群之后脸上难看:“萧!厌!” 萧厌未曾看他,只感觉着怀中人抓着他腰间衣物似乎在发抖,他伸手环着小姑娘的身子从旁遮住了她的眼睛,将伞朝着她头顶倾斜了些,这才垂眼望着夜色之中的铖王府众人,声如寒山冷玉碎石,隔着雨幕摄人心魄。 “束手,可活命。” “否则,杀!” 明明不大的声音,却盖过外间风雨,落在院中所有人耳中。 铖王府那些下人眼看着周围虎视眈眈、黑衣覆体的暗影,又抬头看向墙上站着的萧厌,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宋家落败那一日,黑甲卫闯入铖王府中,被萧厌斩一剑钉死在了人前的那个府中护卫。 铖王看出了这些人眼底惧怕,怒声道:“不准退!” 他猛地抬头嘶声道:“荣玥,你杀害母妃,勾结萧厌、顾鹤莲令人强闯王府,本王怎么都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狠毒,竟是想要勾结阉党奸佞置本王于死地。” 说完他扭头看向萧厌时,面上露出狠色。 “萧厌,本王对你一忍再忍,你却得寸进尺,屡屡闯入本王府邸,肆意杀伐,本王若再退让,往后这京中哪还有本王容身之地?!” “来人,把他们通通拿下,若敢反抗,杀!!” 老太妃的院落极大,正屋侧边还有好些屋宅,靠后还有一座连着佛堂的望星楼。 那边廊道一路通向侧厢,随着铖王话音落下,周围原本安静的屋宅中瞬间有人破门而出,而那望星楼的廊道和高处横栏上,也是密密麻麻地出现了无数人影。 每一人手中都握着布满寒光的铁弩,那弩弦劲张,直指院中。 “阿兄…” 棠宁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安静,悄悄拉开萧厌的手时,脸色瞬间苍白。 绫音也是神色难看,先前她满腹心思都在铖王妃身上,加上这些人有意敛息,入内之后那下人又暴起突然,她只顾着这边,竟是没有察觉到这院中藏着这么多人。 萧厌单手持伞,眼中莫测:“你拿荣玥做饵?” “只准你拿她做饵算计本王,不许本王也设伏一回?萧厌,你是觉得本王有多蠢,才会次次都让你跟顾鹤莲得逞?” 铖王先前的惊慌之色褪去,看着居高临下立于墙头之人,脸上已全是冷嘲:“上次宋国公府的事情是本王大意,才会叫你踩着本王的脸,害本王落到这般地步,如今你和顾鹤莲休想再来一回。” “你二人蛊惑荣玥,谋害太妃,带人强闯王府,妄图行刺本王,遮掩行凶之事。” 他私藏军械的事情既已暴露,就没打算让这些人离开王府,荣玥也好,萧厌也罢,包括顾鹤莲和宋棠宁。 只要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就算是当朝对质又能如何,到时候他多的理由诉说“委屈”,单只是太妃之死跟他们夤夜强闯王府就是最大的错,就连安帝也奈何不了他。 顾鹤莲已到了荣玥身旁,闻言骂道:“谢天瑜,你无耻!” 铖王抬头看向顾鹤莲讥讽:“本王再无耻,也不及你觊觎人妇。” “当年你就像是条疯狗,守着荣玥这个珍宝却不敢更进一步,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本王对你弃如敝履,只可惜本王也没料到,你如丧家犬离京多年,居然对她还没死心,若早知道如此,当年你跟荣玥那场苟且,本王就该要了你的命。” 顾鹤莲看着脸色已然惨白的荣玥,寒声道:“我跟荣玥清清白白,从无半丝逾矩……” “那可未必。”铖王冷笑了声:“荣玥十余年无子,偏偏见你之后就有孕。” “谢天瑜!” 顾鹤莲听懂了铖王的意思之后,目眦欲裂,而早就已觉寒心的荣玥只觉后脊都生凉。 这是谢天瑜的孩子,是他的亲生血脉,他竟是要借这孩子的命来污蔑她和顾鹤莲,一旦让他做了,这孩子不可能活下来。 “你从一早见我时,就已经打算舍了这孩子?”荣玥满目赤红。 铖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那自始至终的深情头一回从眼里褪去,冷漠得让人心惊。 “本王爱你,可你却跟顾鹤莲往来,明知他对你心思却容他在你身边,你害死母妃,腹中孩子也非本王血脉,为何要留?” 哪怕已觉胜券在握,他也不让自己蒙半分污名。 大雨滂沱,荣玥浑身被雨淋湿,满是狼狈之下死死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铖王对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 “别怪本王无情,是你先背叛本王。” 她如果一直那么蠢,他们本可以继续“恩爱”下去。 她如果不追根究底,不为着宋棠宁去碰触那些过往的事情,他也会一直“爱”她,将她视若珍宝,如同往日那般疼她宠她,跟她“白头到老”。 他们本来过的好好的,是她自己毁了这一切。 铖王寒声道:“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退!” 弓弩弦张,寒光穿过雨幕径直朝着人群而来,铖王被人带着率先护在了后面。 萧厌抱着宋棠宁挥伞挡开疾射而来的短弩时,那伞骨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他旋身落地后,将人护在身前。 “顾鹤莲,走!” 顾鹤莲一把抓住荣玥,转身就想朝外突围,枢密院的枭卫跟顾家那些人将他们团团护在其中,各自抓着铖王府的当了肉盾挡在身侧,只是依旧有人见血。 荣玥神色恍惚地被带着朝外时,耳边不时听到惨叫,看着院中越来越多的人倒下,铖王让人动手时全然不管他先前带进院中那些人的死活。 高处弩箭几乎要将他们去路堵尽,那些被当做肉盾的铖王府下人身上已成了刺猬。 她从未有过这般清醒的知道,她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男人到底有多狠,更从未有过这么清楚的明白她有多蠢。 只为了解她心结,为了让自己死心,将这么多人拖入了死境。 第192章 本督不介意造杀孽 荣玥回首看了眼站在那边廊下,被灯笼光影照得看不清楚神色的谢寅,他自始自终都站在他父王身边,哪怕谢天瑜对她起了杀心也未曾有任何阻拦,只一言不发地看着。 再看着顾鹤莲满是狼狈地抓着她朝前走,顾家下人已经有人重伤。 荣玥挣脱了下:“顾鹤莲,你走吧,别管我了。” “你放什么狗屁!”顾鹤莲死死拽着她胳膊:“老子就是为了你回的京,你要是死了,老子怎么跟小海棠和荣家阿姊交代?!” 见她脸色惨白,神色恍惚,顾鹤莲怒声道: “我告诉你,你别跟老子来这一套,谢天瑜那狗日的想要污蔑我,你要是死在这里,往后老子就算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他还没抱过荣玥,还没跟她说过心意,还没碰过她就被栽赃当了爹,他才不要这便宜崽子。 “你想想太傅,想想荣家,他们多年积攒清名,难不成全毁在你身上,你要是死在这里,荣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要被外间的唾沫星子淹了,你想叫他们死不瞑目?” 顾鹤莲嘴里说着最毒的话,手里却是用力抓着荣玥将人带到身前。 他拿自己身子挡在她身后,带着她狼狈朝前走,嘴里却还忍不住骂骂咧咧。 “你给老子好好活着,睁大眼睛看清楚,谢天瑜那狗日的今天弄不死老子,等老子出去后,活剐了他!” 荣玥眼圈通红:“顾鹤莲……” “家主小心!” 牧风一句急喝,顾鹤莲下意识就将荣玥扑在身前,后背刺痛之后,他嘴里闷哼了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顾鹤莲……” “闭嘴,走!” 顾鹤莲推了荣玥一把,自己也连忙跟了上去。 “姨母,舅父!” 棠宁被萧厌护得严严实实,只隐约听得到身旁动静,扭头见顾鹤莲身上带了血,她指尖发白:“阿兄…” “别怕。” 萧厌手中的伞当了利器,挥手挡开弩箭后,原本华丽的伞面已然只剩伞骨,他浑身没染半点血腥,沾了水的冠发依旧一丝不苟。 那雨水顺着他脸庞落下,他抬头看了眼铖王府外的方向。 “该来了……” 砰—— 巨大的声响划过夜空,本满是兴味看着外间狼狈逃窜几人的铖王猛地抬头,就见无数火光划破雨夜,从外间疾射进了院子里。 望星楼上惨叫声四起,原本围攻萧厌等人的弩箭手从廊楼上摔了下来。 有箭雨直射而至,铖王和谢寅被人猛地拉开,才险险避开那利箭钉在了身后的梁柱上。 铖王府大门被铁骑撞开,甲胄足履碰撞的声音由远而近,摇晃的火把光影很快就将铖王府夜空彻底照亮,连带着老太妃那院子前和原本黑漆漆的望星楼上,也因先前那波射进来的箭枝上带来的火光燃烧起来,四下透亮。 “父王?!”谢寅顿时慌了。 铖王也是脸色大变,这般动静……京中哪来的铁骑?! “走!” 铖王见势不对转身拉着谢寅就想走,可谁知道一道寒光擦着他耳边钉在了他们离开的方向。 “王爷往哪儿走?” 萧厌手中伞骨当了暗器,那伞尖刺入横栏时,散开的伞页抽在了铖王父子脸上。 铖王痛呼了一声,谢寅更是鼻间见了血。 这次没等他们再想离开,先前还朝外逃离的那些枭卫反了回来,将他们堵在了中间,外间甲胄足履声已近,只片刻就到了院前。 形势瞬间反转,萧厌拉着宋棠宁的手停了下来,顾鹤莲也拽着荣玥靠近,远远就见有人领兵快速朝着这边而来。 “你什么时候备了后手?”顾鹤莲低声问。 萧厌淡看了他一眼:“来时。” 若无完全把握,他不会带着小海棠。 外间的人已快步走近,远远瞧见他们时就急声开口:“萧督主,你可还好?” 萧厌看着来人说道:“二殿下来的及时。” 二皇子看了眼未曾损伤的萧厌,目光落在被他牵着手的小姑娘身上,认出了这是那位曾经频繁出入皇后宫中的宋氏女娘。 他神色微顿倒未久看,移开眼便看向院中,就见铖王父子立在不远处。 铖王万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二皇子,他心中收紧,再看到跟在他身后几乎将整个铖王府都占满的那些官兵,嘶声道:“谢平嘉,你居然跟萧厌勾结?!” “铖王叔可不要冤枉于我。”二皇子神色温和:“我今夜只不过是恰好从宫中出来的晚,途径京兆府时遇到了神色焦急的吴大人,他说铖王府这边出了命案,我怕王叔出事,这才去跟文信侯借了京巡营的兵过来。” “可谁想……” 他抬眼看着院中的尸体,那血被大雨冲的遍地都是,而落在地上的那些弓弩也极为显眼。 文信侯和京兆府尹吴怀都是身披蓑衣,站在二皇子身旁。 等二皇子的话音落下之后,文信侯望着院中那些东西冷声道:“本侯受二殿下和吴大人所请,前来擒拿敢在王府行凶的贼人,却没想到居然能看到这般精彩一幕。” “朝中律令,王爷无权募兵,更不可私藏军械,你府中这些人,还有这些军中禁物,是从何得来?” 铖王脸色煞白:“你们勾结萧厌设局本王……” 萧厌回头:“王爷说笑,本督原只是以为你只是谋害生母,嫁祸王妃,这才派人跑了一趟京兆府,可没成想还有意外收获。” “你!” 原本的志得意满全都没了,他手心冰凉,想要下令拼死一搏。 萧厌似是看穿了他心思:“本督劝你还是别动的好。” 他神松意散,明明站在雨中该是狼狈,可被雨水压得低沉鸦黑的眼眸低垂时,无端让人心中发寒。 “你是亲王,本督无故不好杀你,但是私藏军械意图造反,拒捕之下被人所杀,可无人能够说嘴。” “本督不介意造杀孽。” 铖王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看着只站在不远处一声未吭的二皇子几人,再看到团团围住府中的那些官兵,脸上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摇摇欲坠之下险些站立不稳。 萧厌淡道:“将铖王父子,拿下。” 第193章 什么恶心玩意儿! 院中之人蜂拥而上,几乎瞬间压住了铖王,望星楼上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人刚下地面也很快就被枭卫以及永信侯带来的那些人通通抓住。 大雨依旧下着,先前射向望星楼上的箭枝上抹了桐油,不仅未曾熄灭反而烧了起来,熊熊大火之下,整个院中都被照得透亮,而铖王府这边的动静也几乎惊动整个京城。 “父王……” 谢寅扯着铖王的衣袖满是无措,可见对面沧浪他们带着人上前将铖王压下,刚才还满脸杀意的铖王至始至终都未曾反抗。 他越发的慌乱起来,被人反手压下时,满是惊慌地抬头。 “母妃,母妃救我……” 啊—— 沧浪狠狠一脚踹在谢寅腿腕上,将人踢得跪在地上:“这会儿知道叫娘了,刚才看你爹杀人的时候,不是看热闹看的挺欢喜?” “我没有,我……我只是吓着了,我不知道的……” 谢寅疼的满脸煞白,被拖拽着朝外走时,途经铖王妃身旁时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吓得满眼是泪。 “母妃,母妃我刚才只是吓到了,你救救我,我不知道父王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私藏军械,我,我只是以为是你害死了祖母,我是一时慌乱……” 啪! 铖王妃重重一巴掌落在他脸上:“你是不知道,还是明知道真相,却跟谢天瑜一起来害我?” “我没有!” “你若没有,为何认定是我害死太妃?” “我……” 谢寅抱着她胳膊脸色苍白:“我不知道的,是父王夜里来找我,跟我哭诉您对他变心,是他跟我说您这次回来不像是往日那般待我们父子亲昵,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在外面听到有人喊救命,又看到你领着她们满身是血的从祖母房里出来,是父王说你害死祖母,是他说你勾结萧厌他们想要毁了王府。”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没想害你……” 铖王妃看着满嘴狡辩哭诉的谢寅,心里却再无半分动容。 她曾经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命,哪怕恨谢天瑜骗她,也想过为了谢寅忍下来,她气恨他行事糊涂,却也怕她因为她离开王府受人指摘。 她回来铖王府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舍不得谢寅,可是刚才生死垂危时,谢天瑜想要她的命,谢寅却是站在廊下无动于衷。 没有哪一刻,她这么清楚的知道,她的儿子眼里没有她这个母妃。 铖王妃用力抽掉自己的手:“你不想害我,却能坐视我去死,谢寅,我没有你这么心狠的儿子。” “母妃……” “滚开!” 见谢寅还想要扑上来哭求,顾鹤莲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人踢了个趔趄:“什么恶心玩意儿!” 他扭头朝着萧厌道:“赶紧叫你的人把这白眼狼拖走,多看他一眼老子都嫌倒胃口。” 沧浪直接将人拽起来,拎着就朝外走。 顾鹤莲背上中了一箭,疼的直喘气,听见谢寅被人拖走时嘴里还在叫嚷着“母妃”,见铖王妃不肯替他求情后来还嘶声骂她“绝情”。 他忍不住就啐了一口,恶狠狠地怒骂:“要不是他是荣玥的儿子,老子真想活剐了他。” 文信侯瞧着脸色白极了的铖王妃,想起今夜之事也是有些一言难尽。 往日只以为这铖王府世子年少糊涂,才会被宋家那外室女所骗,可如今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年少不知事,而是跟他那爹一样骨子里就狠毒凉薄。 这种儿子,换作是他宁肯塞进茅坑里溺死。 “萧督主,里头还有人活着。” 吴怀带着京兆府的人进了太妃屋中,看到死状凄惨的老太妃时也是惊了一瞬,跟过来的仵作小心翼翼的命人将太妃尸身抬了出来,查看之下才发现倒在地上的蒋嬷嬷居然还留了一口气在。 见有人把蒋嬷嬷抬了出来,顾鹤莲啐了一口:“这老虔婆居然还没死?” 缙云也是跟着一起进去的,擦了擦手说道:“人虽然还没死,不过舌头被人割了,手脚也废了,脏腑受损,瞧着怕是活不了了。” 铖王显然没想要留蒋嬷嬷的命。 蒋嬷嬷被放在地上时,整个人气息奄奄,先前铖王那亲信的折磨几乎要了她的命,她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活了下来。 她眼前疼的模糊,隐约瞧见站在外间的铖王妃时,双眼突起挣扎着死死望着她,张大了嘴发出“啊啊”的叫声。 只可惜舌头被人割断,口不能言,张大的嘴里只剩血肉模糊的一团,竭力抬起的手指也诡异的扭曲着,在夜色之下瞧着格外的可怖。 二皇子捂着嘴皱眉:“铖王叔可真狠。” 吴怀也是摇摇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般……”可着实是狠毒的过分了。 文信侯往日是见过铖王妃的,自然也知道眼前这老妪是铖王妃身边亲信,他忍不住看了铖王妃一眼,就见铖王妃脸色越发的白。 “这般背主之人,死了也活该。” 铖王妃闻言紧抿着嘴角,比起谢天瑜和谢寅,蒋嬷嬷的背叛才是最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这是照看着她长大的奶嬷嬷,是被她当成了半个母亲一样信任依赖的人,哪怕回铖王府时她都没有怀疑过她。 “为什么要背叛我。”铖王妃忍不住问。 “啊啊啊——” 蒋嬷嬷满眼是泪的用力摇头,那本就凌乱花白的头发散落开来时,如同疯妇。 她想要说她没有背叛,她是一时糊涂,她是被谢天瑜给骗了,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就全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叫声。 嘴里被血堵满,蒋嬷嬷拼命想要咽下,可那血却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她如同蛆虫一样挣扎着想要去抓铖王妃的衣裙,身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顾鹤莲连忙拽着铖王妃朝后退了两步,让她刚碰到裙摆的手砰地一下落在地上。 “别理这疯婆子了,走吧。” 铖王妃满是疲倦地闭了闭眼,遮掩了眼底泪意后,低“嗯”了声就想走。 蒋嬷嬷见状却突然疯狂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 “啊啊——” 宋棠宁吓了一跳,被萧厌带着后退,京兆府的衙差也差点没按住蒋嬷嬷。 她像是真的疯了一样,瘫在地上不断挣扎,嘴里鲜血涌出,却还是死死看着铖王妃的方向用力伸着手,张大了嘴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第194章 谢寅竟然不是铖王妃的儿子?! 棠宁抓着萧厌衣袖,探头看着疯狂喊叫的蒋嬷嬷,有些迟疑地道:“阿兄,她好像有话想说。” 萧厌垂眸看着地上老妪:“你想叫铖王妃回来?” “啊啊——” 蒋嬷嬷疯狂用头磕地。 萧厌眉心轻皱,扭头看了眼那边顾鹤莲一眼。 “晦气!” 顾鹤莲满脸不情不愿地将铖王妃带了过来,蒋嬷嬷抬头看着她片刻,张嘴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抬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顾鹤莲,嘴里“啊啊”叫了几声。 荣玥沉默片刻:“你是想说,当年给我下药的人不是顾鹤莲?” “啊啊啊——” “是谢天瑜?” “啊啊——” 蒋嬷嬷拼命点头。 荣玥掐了掐掌心:“我知道了。” “啊啊啊啊——” 蒋嬷嬷神情激动,并没因为她说知道就停下来,反而嘴里继续模糊叫着,像是在说着什么事,可是任谁都看不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见他们全然不懂,蒋嬷嬷越发激动,喉间拥堵的鲜血几乎要让她窒息,口鼻涌出的血腥也让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她只想在死前让荣玥知道真相,不想让她在被谢天瑜蒙在鼓里,可是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嘴里的血顺着气管倒涌,那逐渐消散的生机让她脸上开始泛青,蒋嬷嬷用力扭动身子,拼命挥舞着胳膊拍打地面,脸上溢出的血也显得越发狰狞。 吴怀皱眉:“她还想说什么?” 二皇子也是开口:“是跟铖王有关的?” 蒋嬷嬷点点头,又疯狂摇头,“啊啊”的急叫,那副模样让几人都是一头雾水。 棠宁皱眉:“到底是铖王,还是不是?” “啊啊啊——” 蒋嬷嬷张大了嘴叫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脸上血色模糊,脑子里也开始浑浊,她想要写字,手指腕间却被折断,只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痕。 棠宁他们都是看得一脸迷糊,惟独萧厌,他沉默了瞬,突然开口:“你想说的,是谢寅?” “啊啊啊——” 蒋嬷嬷猛地瞪大了眼,“砰砰”磕头,待磕完之后望向萧厌时满目激动,她挥舞着胳膊拼命仰着头,嘴里叫的更加厉害。 萧厌看着她这副情绪激动的样子,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曾经浮出的那个念头,他试探着说道:“你是不是想告诉王妃,谢寅身世有异,他并非王妃亲子?” “啊!” 蒋嬷嬷瞪圆了眼拼命点头,力道大的仿佛要将脑袋都甩了下来,她口鼻朝外溢血,望着铖王妃的方向模糊叫着,似在附和萧厌的话,而随着她花白长发下头颅拼命磕头,荣玥却是满脸惨白,踉跄着险些站立不稳。 吴怀、文信侯和二皇子他们都是满脸震惊。 谢寅竟然不是铖王妃的儿子?! “谢寅怎会不是王妃的儿子?那他是谁?”二皇子惊愕问。 棠宁也是急道:“那姨母的孩子呢,她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可这次蒋嬷嬷却是没再回话。 似是说了最大的隐秘,那提起的一口气散去之后,蒋嬷嬷嘴里的叫声逐渐弱了,脸上的颜色快速灰败下去。 她张大了血肉模糊的嘴,只定定地看着铖王妃,整个人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那满是浑浊的眼里全都是泪。 “阿嬷,我好紧张呀,你说谢天瑜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他穷追猛打的让人害怕…” “阿嬷,他救了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阿嬷,听说嫁人之后很可怕,也不知道王府里到底是什么光景,不过有阿嬷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玥儿最喜欢阿嬷了…… 蒋嬷嬷眼泪混着血滚落在地上,气息逐渐消散时,依旧朝着铖王妃的方向,她怎么就让她的女郎落到了这般地步,她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让她的女郎经历这些。 若是当年…… 当年她没被谢天瑜蛊惑,没有对顾郎君的事隐瞒,女郎是不是早就嫁给了顾郎君幸福和美,她会有爱她的夫君,有孝顺她的孩子,能无忧无虑快乐的活下去。 是她毁了这一切,是她毁了女郎的幸福。 风雨大起来时,雨水被吹得飘进了廊下。 蒋嬷嬷伏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缙云上前探了下鼻息,抬头道:“督主,人死了。” 萧厌淡“嗯”了声,对于蒋嬷嬷的死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无论她有多后悔,无论有再多的惭愧,背叛了就是背叛了,蒋嬷嬷死有余辜。 他侧身挡在宋棠宁身侧,替她避了风雨。 身旁的顾鹤莲却是察觉到原本站在旁边的铖王妃突然倒了下去,连忙伸手一捞。 “荣玥!!” …… 铖王府的动静闹的太大,那大雨之夜烧起来的望星楼更是惊动了不少人,文信侯和京兆府尹领着京巡营铁骑、官差夜闯王府,铖王府老太妃被人害死,铖王私募府兵,暗藏军械,意图谋害铖王妃嫁祸其与萧厌勾结,灭口于府中,桩桩件件都引人哗然。 秦娘子匆匆从宫中出来,见到的就是脸色惨白血流不止的铖王妃。 “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顾鹤莲背上中了箭伤,缠着白布疼得呲牙:“保什么保,保荣玥!” 秦娘子没好气:“现在知道叫我保了,你们当我三头六臂还是以为我是大罗神仙?我早就说了王妃身子不好,胎儿更是不稳,绝对不能受太大的刺激,你们还让她回铖王府,简直就是胡闹……” “不让姨母撞的头破血流,她是不会回头的。” 开口的是棠宁。 秦娘子有些诧异地看向冷静异常的小姑娘,见她脸上虽然白得厉害,眼里也有担忧,却全然不像是当初那个遇事只会惊恐无措的小女娘,反而成了主持大局的人。 明明眉眼依旧稚嫩,可她好像短短时日就成长了起来,身上甚至隐隐有些萧厌的影子。 棠宁低声道:“烦请秦姊姊尽力救治姨母。” 秦娘子满肚子的气消散了大半,知道铖王妃执意想要回王府,她也没办法多说什么:“放心吧,孩子虽然保不住,可是王妃人不会有事的,绫音提前给她用了保命的东西,只是这次落胎之后怕是要元气大伤。” 宫里太皇太后那里离不得人,她也是趁着太皇太后好不容易睡着才出来,不能逗留太久。 秦娘子安抚拍了拍宋棠宁的手,才朝着被扶叶救下的孙太医说道:“你跟我进来,我教你施针,待会儿我还要进宫,你来照看铖王妃。” 孙太医这一夜惊心动魄,还险些没了命,先前被铖王府的人抓去灭口被人所救,身上还是落了伤。 他无缘无故被搅合进了铖王府的破事里,险些丧命,如今只想要回太医署,回自己的窝里待着。 “老夫身上有伤,怕是……” 孙太医刚想说怕是不便留诊,就对上那位宜阳县主满是平静的眼,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那漆黑眼眸瞧着人时却是压迫性十足。 孙太医话音一转:“怕是还得秦娘子费神教我。” 他识趣起身,满脸青肿地提着药箱跟在秦娘子身后进去,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太医署不少人都觊觎秦娘子医术,早就想要得她提点,他这也算是走了捷径了,说不得还能学一两套独家针法。 他是为了精进医术,才不是因为他害怕,那宜阳县主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娘,他怕她做什么…… 呜—— 孙太医抱紧了自己的药箱,耷拉着肩膀欲哭无泪。 那宜阳县主怎么瞧着跟萧督主附身似的,那眼神渗人的慌。 …… 第195章 以退为进 棠宁安置着铖王妃他们,萧厌和二皇子一行则是进宫。 安帝被人从新晋宠妃的床笫上叫起来时本就是满身火气,当听闻铖王私藏军械,豢养府兵的事时。 他身上衣襟敞开,外间风雨透过窗牖飘进来时,带出的凉气不仅丝毫未曾让他清爽下来,反而愈发燥热。 “你说铖王私藏军械?”安帝沉声道。 “还请陛下过目。” 文信侯躬身递上从铖王府中带回的弓弩,等那弩被送到安帝手上后,他才继续:“此物是军器司研制出来的奔雷弩,射程远,杀伤力大,且能十发连弩,可是因其弩身所需宿钢不易炼制,到目前为止各地驻军都只是少量配备。” “整个京城也只有禁军和京郊神羽营中有上一些,寻常被当做威慑所用,可是微臣却在铖王府中搜出三百余具,除此之外,他府中还藏有其他利器械物,包括数架云梯……” “云梯?他想要造反吗?!” 奔雷弩也就算了,那云梯可是攻城之物,京中建筑再高都不能越过宫墙,这整个京城能用到云梯的地方除了皇宫还有什么地方?! 安帝猛地将手中短弩摔在桌上:“铖王人呢?” “已经被微臣锁拿。” 萧厌还未更换身上湿衣,只站了片刻脚下就已经堆积了一滩水迹,他低声说道: “先前铖王跟世家之人往来本就已有疑处,后来微臣查探陆家贪污一事时,又发现铖王府涉足其中,且他跟兵部以及军器司的人往来密切,私下也曾命人在西北开采矿产,设有炼铁之处。” “微臣早就想要查探铖王府,却一直不得其入,恰逢今夜铖王妃回府,微臣才想借机一探,谁能料到铖王狼子野心,被微臣察觉不对便起了灭口之心。” “好在微臣提前知会了文信侯,他与二皇子及时带人赶到,否则那些弓弩之下,微臣怕是也要殒命铖王府。” 安帝鲜少看到萧厌这般狼狈的样子,他目光略过文信侯和吴怀,最后落在二皇子身上:“你为何会跟文信侯一起?” 二皇子连忙低头:“儿臣今夜入宫替太皇太后侍疾,出宫时就听人说起文信侯调兵,父皇并未有旨意,且京中也无异常,京巡营夤夜调动太不寻常。” 他顿了顿才继续:“儿臣不敢隐瞒父皇,儿臣并非跟文信侯一起,而是悄悄尾随上去的……” 文信侯闻言在旁冷着脸:“二殿下带着府中亲随,还有数十亲兵尾随微臣身后,微臣险些就将他们当作宵小直接斩了。” “咳!” 二皇子脸皮瞬间透红,忍不住低咳了声满是尴尬。 安帝看着向来稳重的二儿子满脸讪讪,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他心底刚起的疑惑释去了些。 他知道底下这几个儿子都各自有自己的心思,且他们在京中、朝中都有自己眼线。 京巡营调动的确瞒不住人,如果二皇子说他今夜只是凑巧路过铖王府,安帝还会怀疑他跟文信侯他们早有勾连,可如果是他的人“打探”到消息,他暗中跟过去查探,撞上铖王府的事情倒也不足为怪。 “你倒是敢说。”安帝睨了他一眼,佯装动怒:“京巡营里你也敢放人,朕看你的胆子是大破天了!” 二皇子急声道:“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安帝面色冷沉,那双眼里更是喜怒难辨:“擅自插手京防,探查军中之事,你想干什么?” 二皇子脸色瞬间苍白:“父皇……” “砰——” 安帝猛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二皇子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看着安帝盛怒,白着脸急声说道:“儿臣并非插手京防,也无意探查军中之事,儿臣只是想要自保。” 安帝冷沉着眼看着他,二皇子低声道:“父皇让儿臣兄弟几人涉足朝政,对我们多有宽纵提携,是何用意儿臣多少能猜到一些,儿臣不像是四弟他们有母族庇护,朝中也无可依仗之人,可儿臣不愿意未曾一试就先行退让。” “此路凶险,儿臣并无伤人之意,可总要防着别人有伤虎之心,京巡营中的确有儿臣的人,可也仅仅是居于其中毫无职权,否则儿臣今夜也不必冒险带人跟随,还差点被文信侯一鞭子打死……” 文信侯闻言皱眉道:“二殿下,微臣并未下死手。” 二皇子说道:“我知道。”他摸了摸胳膊,像是吃疼的模样:“多谢侯爷手下留情。” 他说完后看向安帝: “儿臣知道不该朝京巡营放人,可儿臣绝无不臣之心,今夜也只是担心父皇安危,还请父皇明鉴。” 安帝看着自家二儿子捂着胳膊的样子,眼神颇为新奇。 他膝下皇子不少,在他面前卖乖讨好的也从来都不曾断过,比起那些嘴甜心思多的,老二往日显得格外低调寡言。 安帝还一直觉得他不中用,倒没想到他也有这般心思,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有这份胆量敢跟他这般说话。 “你倒是老实。”安帝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二皇子垂眸苦笑:“儿臣不敢,可是萧督主他们都在,儿臣瞒不过父皇。”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不在你就能瞒朕了?” “儿臣……” 二皇子语塞。 见他脸色乍青乍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安帝心情倒是好好了些,他不介意皇子多些心思,他也是从他们这个身份走上来的,自然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有野心不是坏事,同样也正如二皇子所说,他没有母族庇护,朝中无人依靠,若是不懂得自己筹谋那才是真的蠢。 “行了,起来吧。” 他没有追究二皇子往京巡营“安插”人手的事情,也没有问罪他窥探军中,只是扭头看向萧厌。 “铖王的事给朕好好的查,那奔雷弩从何而来,军器司,兵部,还有朝中凡是与此事有关之人,皆不可放过。” “微臣遵旨,只是有一事还请陛下抉择。” 萧厌低声道:“铖王府老太妃死于非命,铖王府世子也并非铖王妃亲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惹人非议,可要微臣让人封口?” 第196章 一个来历不明的孽种,算什么世子? 安帝眉心猛地皱了起来:“你说谢寅不是荣玥的儿子?” 萧厌点头:“这是铖王妃身边跟铖王勾结的那老仆,临死之前亲口指认的,文信侯和吴大人他们也都听到。” 文信侯在旁开口:“微臣的确听到。” 吴怀也是附和:“那老仆不像是说谎。” 虽然那个蒋嬷嬷被人拔了舌头,口不能言,可当时她那神情激动的样子是做不了假的,谢寅恐怕真不是铖王妃的儿子。 安帝闻言就忍不住拧着眉心,当年谢天瑜娶了荣玥,借着荣迁安在朝中人脉,在皇子之中地位瞬间提高了一大截。 那时候太子还在,除了东宫之外也就是谢天瑜最为招眼,靠着荣家几乎能跟东宫并立,也借此拉拢了一大批的人。 安帝记得很清楚,荣玥嫁给谢天瑜没多久就查出有了身孕,第二年就诞下谢寅,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是先帝亲自取的。 当年先帝颇为看重谢天瑜,对谢寅也格外喜爱,谢天瑜凭借着对荣玥的“深情”,哪怕在先帝死后外间提起他时,也说的是他重情重义。 可是谢寅居然不是荣玥的儿子,那当年荣玥生产时,诞下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谢寅又是谁? 以谢天瑜的脾性,他断然不会替别人养了儿子,将家业拱手让人,可如果谢寅是他的儿子,又是谢天瑜跟谁生的? 难不成那卖着深情的谢天瑜,还偷偷在别处养了外室? 安帝一瞬间就想了很多,脑子里甚至有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倒霉催的宋鸿。 萧厌站在殿中说道:“这事情不管缘由如何,真相恐怕都不怎么光彩,万一谢世子身世不堪,到时可能会殃及皇室声誉……” “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孽种,算什么世子?” 皇室认的是正统,重的是血脉。 铖王都起了造反的心思了,安帝怎还会去顾全他的名声,以前尚是皇子时安帝就不喜铖王,后来这些年他还算安分守己他才懒得动他,可今日那些奔雷弩和云梯却是触了安帝的逆鳞。 他只恨不得让铖王声名狼藉万人唾弃才好,坐实了罪名,惩处干净,又怎会替他隐瞒。 安帝冷着眼说道:“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必顾忌。” “荣玥是铖王府正妃,是先帝钦点的铖王妃,她的儿子才是皇室血脉,那谢寅若非荣玥所生,一个不知来历的东西,也配承袭王爵,殃及皇室声誉?” 安帝说话间有些燥热地扯了下衣襟,仿佛有什么在脑子里使劲挠着,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人也变的坐立不安。 口鼻间全是热气,他挥袖饮掉桌上代替了茶水的烈酒,那灼热刺激顺着喉间而下,安帝心口燥热才平顺了一些,脸上隐隐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红光。 “铖王府的事你看着办就行,铖王若真有谋逆之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容情,还有的陆家那边,尽快查清楚。” “是。” 见安帝起身,萧厌开口:“陛下……” 安帝不耐看他:“还有事?” 他手脚都发烫,整个人越发暴躁。 萧厌适时说道:“是关于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这些时日癔症越发严重,且也开始胡言乱语,宫中人多口杂,又有宫妃时常借故探望,微臣怕扰了太皇太后清静。” 安帝神色一冷:“朕不是说过,不准她们叨扰太皇太后?!” 萧厌低声道:“微臣已经照着陛下旨意,让人封了宫,可是皇后娘娘她们想要尽孝侍疾,微臣拦不住。” 又是皇后! 安帝眸色阴沉:“往日也不见她这般孝顺!” 这几乎毫无掩饰的讥讽,让得殿内一时安静至极。 萧厌仿佛没看到安帝脸色继续说道:“太皇太后近来常忆往事,癔症发作时也尽说些糊涂话,皇后娘娘想也就罢了,不会将那些话当真,可是就怕宫中其他娘娘听了去,到时若是当成闲话传了出去,恐会生了误会。” 安帝脸色难看的厉害,太皇太后老糊涂了,却一直都惦记着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戾太子父子。 当年她就最为疼爱那父子二人,戾太子谋逆之后她也是唯一不信,想尽办法想要替他们发难,最后生生将自己逼得疯魔。 戾太子的事情并不干净,陆皇后屡屡接触太皇太后,还有那些宫妃,万一太皇太后糊涂之下说了什么…… 萧厌低声道:“秦娘子说太皇太后常见旧物才会癔症频发,留于宫中恐难清静将养,不如将太皇太后挪到城郊皇庄,也能方便秦娘子出入照看?” 本就烦躁的安帝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依你说的办,派人好生护着太皇太后,别叫不相干的人打搅了她老人家。” 萧厌眼眸轻垂:“微臣领命。” …… 下了大半夜的暴雨稍稍小了一些,浑身湿漉漉的几人出了殿内,被风一吹冷不丁都是打了个哆嗦。 文信侯搓了搓胳膊忍不住看了眼身后。 “萧督主,陛下他……” 那殿中酒气未散,安帝敞胸露肚的样子实在太过招眼,而且刚才那茶盏里分明装的是烈酒,只是闻着味道都觉熏人。 这大半夜的,陛下连见他们时都不忘饮酒,文信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陛下身子还好吗?”他压低了声音。 萧厌说道:“太医署日日诊脉,没听闻陛下龙体有恙,不过陛下近来格外嗜酒,连带着新宠幸的那几位娘娘也都是酒量极好的,陛下时常夜里与她们饮宴。” 文信侯皱眉:“这般饮酒,可会伤身?” 萧厌看了他一眼:“侯爷觉得呢?宿醉怎会不伤身。” “那怎么无人劝诫?” “谁人敢劝?” “萧督主……” 文信侯刚想说萧厌能劝,就被他一言堵了回来。 “本督不是神仙,陛下也从未因宿醉缺朝,那醉酒大多都是在夜里,本督总不能半夜去钻了那几位娘娘的床榻,劝陛下少饮一些。” “还是侯爷觉得本督脑袋格外硬一些?” 文信侯:“……” 萧厌这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招人厌。 第197章 太奶奶,我来接您出宫 二皇子眼见着文信侯脸色乍青乍白,连忙在旁说道:“此事真怪不得萧督主,父皇的性子侯爷也是知道的,那朝政之事也就算了,大家争执几句他多少能容忍,可是这些宫闱之事,萧督主就算再得信重也不好多管,否则就是不知分寸。” 吴怀也是说道:“下官瞧着陛下面色红润,身体也不像是有恙的,只是饮些酒罢了,想来应当无事。” 文信侯想想也是,安帝说话时中气十足,瞧着的确不像有恙。 他看了萧厌一眼,自省自己刚才的确有些“无理取闹”,萧厌本就是得圣眷才有今日,怎好去做让陛下不喜的事情。 况且这几年陛下脾气越发的阴晴不定,特别是今年开年之后,他在朝上已经动过好几回盛怒,连带着被惩处的朝臣也不知多少。 那位每日挨上十鞭子,跪在御正殿前背诵儒家五经的何御史,人都快要瘦的脱相了,也不见安帝说一句饶了他…… 文信侯想起那位何御史,就忍不住看了眼萧厌,不过论狠还是眼前这位狠。 那何御史跪了几日就称病躺在府中不愿进宫,可这位只派人走了一趟何家,差点折了何家的命根子,那何御史哪怕是断了腿,也风雨无阻日日叫人抬着进宫,形销骨立地趴在御正殿前“背书”。 那些原本跟萧厌作对的世家朝臣,为此脸都被打的青肿。 萧厌仿佛没察觉到文信侯打量,只是开口转了话题:“今夜的事情多谢侯爷援手,本督记你的情。” 文信侯连忙道:“不必,本侯只是帮我家夫人。” 他家夫人跟铖王妃是多年的手帕交,知晓铖王妃跟铖王的事情后,就求着他出面帮忙,他当年本就受过荣家恩惠,救荣玥也算是还了这份人情,萧厌只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文信侯可不想跟萧厌有什么牵扯,拉开距离的干脆利落:“我家夫人挂怀铖王妃安危,既然事情已了,那本侯就先回去了,免得她担忧。” 萧厌见文信侯转身就走,丝毫不带停留,他不由挑眉:这周大头说是武将,没想到却比谁都敏锐?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位新认的“钱世伯”。 萧厌面色不变看向吴怀:“也要多谢吴大人。” 吴怀可不敢当萧厌的谢,而且他既然投了萧厌,自然格外识趣。 “京中命案本就是下官职责,萧督主不必言谢,只是铖王府老太妃那里,铖王府的人都是一口咬定是铖王妃杀害了老太妃,铖王他们怕也不会改口。” “铖王就算坐实了谋逆之罪,也挖出了旁的事情,可是谋害老太妃这事……铖王妃那里恐怕说不清楚。” 萧厌闻言道:“先让仵作验尸,看老太妃身上可有其他伤处。” 吴怀迟疑:“这验尸可是要脱衣的……” 那老太妃可是先帝的妃嫔,宫里的贵人,这… 萧厌看他一眼:“铖王都能用刑,谢寅也被去了世子之位,你觉得陛下会在意一个已死之人?” 吴怀闻言反应过来,连忙讪道:“是下官迷障了,下官回去就让人安排。” …… 文信侯走了,吴怀也没多留,跟萧厌说了几句话定下仵作验尸后,将结果送去积云巷后就也跟着离开。 等他们走后,萧厌才抬脚离开了御龙台,二皇子没跟文信侯他们一起走,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厌身侧。 萧厌也没觉得意外,领着人到了僻静处,二皇子才忍不住开口:“今夜多亏了萧督主。” “我原本还打算说今夜之事是凑巧,拿着糊弄铖王的那套说词去跟父皇回话,若非萧督主入宫时提点,我怕是要闯了大祸。” 萧厌闻言淡然:“陛下不是铖王,文信侯也并非殿下亲信。” 他伸手捋了捋衣袖上的水迹,朝着二皇子说道: “本督虽然能让吴怀闭嘴,可难保将来文信侯那里不会走漏风声,况且殿下想要跟其他几位皇子争,就不可能一直隐于人后,适当的表露野心不仅不会让陛下生厌,反会让陛下将您放在东宫之位的考校之上。” “想要争夺皇位,就得让人看到您有去争夺位置的能力,一味低调只会显得无能,而且陛下不喜太蠢的人,也不喜欢过于聪明的,既有野心又好拿捏,性子单纯直接些的,才能让他放心。” 二皇子如闻仙音,恭维道:“还是萧督主知晓父皇心意。” 萧厌甩了甩手上的水,垂眼对着二皇子:“今夜之后,殿下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触朝中之人,哪怕稍有过界,陛下也不会动怒。” “还有文信侯那边,他向来不与皇子亲近,可今夜误伤了你,对你势必会心怀有愧,这也是你与他交好的契机,你接下来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走动,不必怕人猜忌。” 二皇子丝毫没听出不对来,只满心想着若能收服文信侯,那他往后在军中也算是有了依仗,他连忙欣喜说道:“多谢萧督主提点。” 刚走到宫门前的文信侯猛地就打了个喷嚏,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这边萧厌跟二皇子说了几句后,就脚下一停,望向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二皇子:“夜已过半,殿下该出宫了。” 二皇子连忙道:“你是要去太皇太后宫里?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殿下不该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 萧厌眸色微冷,只是夜色遮掩下未曾让人察觉。 “今夜您掺和进了铖王的事里,就得让人看到您的手段,明日早朝之上,铖王府的事情还得殿下开口,您该早些回去跟府中幕僚商量对策。” 见二皇子皱眉,他道:“本督知道殿下仁孝,可是陛下是不会想要见到您跟太皇太后太过亲近的,殿下别用错了心思。” 二皇子神色一愣,父皇不想见到他们跟太皇太后亲近? 他没怀疑萧厌的话,细想起来太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可父皇好像的确也只是表面敬着,就连往日寿辰也未曾替她老人家大办过。 这些年只听闻太皇太后癔症疯魔,胡话连篇,太医署的人虽然时常照看,可父皇却未曾关心过几次。 刚才在殿内,安帝听闻有宫妃“叨扰”太皇太后静养时,那脸色二皇子还记得,他原也只是想要借着太皇太后的身份来赚取一波孝顺名声。 可如果这举动会惹恼父皇,让他不喜,那他自然不会去做这种蠢事。 二皇子连忙收回心思:“是我想岔了,那我就先出宫了。” 萧厌“嗯”了声:“殿下记得多跟崔、冯两家走动走动,还有李家那位家主也多用些心思,眼下世家那边嫌隙渐深,陆家一旦倒下他们必定会另择其主,殿下不要错过了机会。” “崔林对本督很是防备,也只想着借本督的手对付陆家,你在他面前多留意些,今夜的事情殿下可知道该怎么与他说?” 二皇子连忙正色:“自然是我意外得知萧督主企图,借机跟你示好,萧督主放心,我定不会犯蠢。” 崔家和冯家他要,可萧厌他更要。 比起日暮西山内力混乱的世家,能够随时出入圣前,权倾朝野的萧厌才是他最大的助力,毕竟只有他才能让他短短时日就得了那几家看重,甚至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 这般手段,其他人可未必能有。 二皇子满心雀跃的离开,心中都是思量的该如何交好文信侯他们,应付崔家那边。 萧厌安静待他离开之后,脸上才冷了下来,他有些厌恶地看了眼二皇子离开的方向,薄唇轻启。 “让人去一趟凤禧宫,将铖王府出事的消息告诉陆皇后。” 缙云点点头:“是。” “派人去查查当年铖王妃产子时,陆氏是何情形,看能否找到当年替荣玥接生的产婆,还有,去查荣玥有孕时,陆家可有其他适龄之人有孕在身,后来诞下孩子是死胎或是未曾养活的。” 缙云一愣,旋即震惊:“督主是说谢寅是陆家……” 他满是惊愕,他可不会认为督主口中的“陆氏”指的是别人,只是这如果是真的,哪怕谢寅只是陆家血脉,那都算的上是惊天奇闻了。 这要是真查出来,那陆家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连忙说道:“属下待会儿出宫就让人去查。” 萧厌抬脚朝着太皇太后宫里走去,那边跟御龙台、凤禧宫之地相比起来,显得偏僻简陋的多。 外间殿门已经陈旧,上面斑驳掉落的红漆,让人知道这宫中表面的尊敬之下,到底有多怠慢这位本该至尊至贵的老人。 殿门“吱呀”被推开后,萧厌抬脚进了殿中,跟外间的陈旧相比,殿内处处都用的精致,燃着的安神香也比宫中贡品还好。 萧厌走到隔扇门前时,就看到满头霜白的老人合眼躺在里间。 “秦娘子走时施了针,太皇太后夜里一直睡着,只是偶尔会有呓语。”跟进来的宫人小声说道。 萧厌挥挥手,那人便退了出去。 沧浪和缙云也是止步在屏扆外。 萧厌站在阴影里许久,才踩着湿漉漉的步子走到了床边,他俯身蹲在床榻前,伸手握着床上老人那满是沟壑褶皱苍老的手,苍白瘦长的手指几乎将她全握在手中。 烛火摇曳时,床上的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在睡梦里低低喃喃。 “元晟……” 萧厌身上冷戾收敛的干净,将脸轻轻贴在老人手上,剑眸轻垂时满是看不清思绪的靡淡。 “太奶奶,我来接您出宫。” 第198章 谢天瑜不在乎谢寅那个假儿子 宫中入夜之后就格外的安静,外间铖王府望星楼的那场大火惊动了小半个京城,可对于深宫后庭却未曾有太大的影响。 凤禧宫这边,金枝靠在耳房小榻上打盹,外间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得她一激灵。 “谁?” “金枝姑姑,是我。” 金枝认出说话那人的声音,连忙起身踩着布屐掀帘出去,就见一道瘦弱身影站在门前。 她压着声音面露不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皇后娘娘这段时日凤体违和难以安寝,让你们夜里别来打扰……” “是外头出事了。”那小太监连忙急声说道:“刚才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是铖王私藏军械暗中募兵,意图谋反,被文信侯和萧督主他们抓了个正着。” “不可能!” 金枝脸色瞬变,条件反射就低喝出声:“铖王怎么可能会造反?!” 那小太监说道:“是真的,文信侯他们在王府之中缴获了好些禁物,呈交陛下之后,陛下震怒已将铖王父子都下了狱。” “听闻铖王府那位老太妃被人害死,那个谢世子也并非铖王妃亲子,陛下已经下令让枢密院去查此事,将他世子位都废了。” “铖王府已经被团团围住,那模样怕是要抄家的,眼下是因为天黑消息才没传开,等到天亮之后怕是整个京城都能知道。” 那小太监的话让得金枝脸色苍白,他也是忧心忡忡:“今夜的事二皇子也掺和了进来,也不知道他怎会跟文信侯他们一起。” “四殿下近来本就因为陆家受困,要是让二皇子再借着铖王之事立功,在陛下面前得了眼,到时候咱们殿下怕会越发艰难了,金枝姑姑……” 他担心的四皇子被二皇子抢了风头,也担心二皇子得势之后压过他们家殿下,到时候抢了东宫的位置,可是说了一半却见金枝只垂着脸瞧不清神情。 “金枝姑姑……” “金枝姑姑?” 那小太监忍不住唤了两声,见金枝走神,伸手轻推了下她肩膀。 金枝像是陡然被惊醒,嘴里“啊”了一声。 那小太监疑惑:“金枝姑姑,您怎么了,怎么瞧着魂不守舍的?” 金枝只觉心口跳的厉害,脸上更是惨白,好在夜色极深,又有风雨遮掩,她站在门前暗处才没叫身前的小太监察觉到异常。 她死死拽着袖口,压着眼底惊慌,竭力让自己语气如常地说道:“没什么,咱们殿下怎会输给二皇子。” 金枝随意说了一句,就觉口干舌燥,只想尽快打发了身前的人:“铖王府的事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娘娘和殿下都会记得你功劳。” “现下外头怕是乱着,你继续去打探消息,留意外间变动,若是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不管是铖王府还是二皇子他们的,都别忘了。” 金枝说话间从袖子里扯下一支精巧的银镯子,塞到了那小太监手里:“这是赏你的。” 那小太监得了赏赐顿时满脸欣喜:“多谢金枝姑姑。” “行了,好好办差,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那奴才先退下了。” 小太监将镯子塞进袖子里,趁着夜色欢天喜地的离开,等人走后,金枝却是身形一晃,双腿发软之下险些站立不稳。 她用力撑着门框站直了身子,努力呼吸了好几下,才让得发软的双腿有了些力气,金枝稳着声音将外间守着的宫人遣散退远了一些,然后就快步转身进了后殿。 里间陆皇后还在睡着,自从陆家出事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夜难安寝,好不容易睡着时也是稍有动静就能惊醒。 金枝才刚走到床边,那略重的脚步声就已经让得陆皇后睁了眼。 “金枝?” 陆皇后长发披散,喑哑着声音时眼底带着浓浓的不愉,那好不容易睡着被人吵醒的躁气让她头疼欲裂。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训斥,就瞧见金枝那煞白的脸,她脸色一缓皱眉说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娘娘……”金枝嘴唇发抖,看到自家主子后就再也忍不住:“铖王…铖王府出事了……” 陆皇后原本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出事?” “铖王私藏军械,意图造反,被永信侯和萧厌当场擒拿……” 唰—— 陆皇后猛地坐起身来,秀眉冷凝:“你在胡说什么?谢天瑜怎么可能造反?” “是真的,铖王府已经被人围了,铖王父子也都下狱,而且……而且谢世子的身世也被人察觉……” 金枝慌得不知所措,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陛下知道他非铖王妃之子,已经口头上去了他世子头衔,将此事交给了枢密院和萧厌去查办。” “娘娘,那萧厌和枢密院的人就是疯狗,先前他们就已经咬着陆家的事不放,要是被他查到谢世子是您从陆家……” “闭嘴!!” 陆皇后没等金枝把话说完,就断然冷喝出声。 见金枝吓得哆嗦了一下,面色惨白地看着她,陆皇后神色冷厉地坐在床上,团着身前锦被,一字一顿。 “谢寅是谢天瑜的儿子,是他和荣玥养在跟前十余年的亲生子,只凭着一些不知道从哪来的谣言就说他非铖王妃之子,证据呢?” 金枝颤了下:“可是陛下……” “陛下本就不喜铖王,不过是借机发作让他难堪,可是谁能证明谢寅不是皇室血脉?” 陆皇后抬眼看着她,声音冷静至极:“退一万步,就算真被人查出他不是荣玥的儿子,那也是谢天瑜自己拿与旁人的血脉骗了荣玥,跟本宫和陆家没有半点关系。” “本宫对荣玥也很是同情,同为女子也设身处地的怜她不易。” 她说完后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自己乱了分寸说了胡话。” 金枝脸色苍白,心中到底还是慌乱:“可是铖王若是开口……” “他不会说的。” 陆皇后神色冷漠。 私藏军械,暗中屯兵,未曾真正造反,顶多只是丧命,若是能够想办法借着安帝在意名声,以宗室皇亲拿着血脉相逼,想要保住铖王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谢天瑜一旦说了不该说的,他和谢寅必死无疑,就连与他相关的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他可以不在乎谢寅那个假儿子,总不能不在意他的亲生血脉。 第199章 皇后娘娘,该尽孝了 陆皇后眼底漆黑:“谢天瑜不会说的。” 窗外有风吹了进来,屋中灯烛摇晃,那水红色锦被簇拥之下,往日端庄淑慧的陆皇后隐于阴影之中显得阴森鬼魅。 金枝被她那双眼看着时,先前的慌乱一点点散去,哪怕手脚依旧有些冰凉,人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想起过往这么多年娘娘从未出过差错,那铖王也被娘娘拿捏在鼓掌之中,甚至当年被娘娘算计一回,让陆家替陛下压过了铖王夺回了皇位,他依旧以为娘娘“痴情”、“深爱”于他,多年都不曾有第二个血脉。 明知道谢寅非亲子,他依旧养在身边,明知道亲生血脉不能认他,他依旧心甘情愿“守着”娘娘…… 金枝逐渐安心下来:“那娘娘,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陆皇后伸手理了理长发,指尖纤细莹白,似少女柔荑:“铖王府的事情跟后宫无关,本宫是皇后,更不需要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萧厌想要查谢寅的身世也得拿出证据,只要谢天瑜不开口,当年往事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就算真查出什么,谢寅也顶多失了荣家血脉这层,不会有人疑心他非皇室血脉。” 想要在萧厌和枢密院那些枭犬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根本就不可能,谢天瑜背上谋逆恶名,京中人人目光都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无论是去接触他,还是想要做什么,都太过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稍有疏漏就是自投罗网。 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至于谢天瑜…… 从年少未曾出嫁时,她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当年“被迫”嫁给安帝,她多年营造出来的“深情”,那满是疯魔不允他与人恩爱的痴缠,都足以让他守口如瓶。 哪怕只是为着他唯一的血脉,谢天瑜也不会出卖她。 陆皇后说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静看着就行,晚些时候再从宗人寺那边想办法替他脱罪。” 金枝低声道:“奴婢明白了。” 陆皇后皱了皱眉:“先前留在太皇太后那边的人可有消息?” 金枝摇摇头:“没有,伺候太皇太后的都是陛下钦点的人,其他人进不了内殿,就算找机会混进去了,也大多都有别的人守在一旁,根本没有机会避开旁人搜查太皇太后宫中,娘娘,您说那东西会不会不在太皇太后那里?” 陆皇后冷沉着眼:“当年戾太子生前最为信任的,也最有可能拿着那东西的,就只有太皇太后和荣家,戾太子出事时那东西不知所踪,若是不在太皇太后手里,那必定就在荣家手中。” 荣迁安死后,荣家家业一分为二,那东西如果真给了荣迁安,后来必定会落到荣家姊妹手上。 荣玥嫁进铖王府后,她的那一份嫁妆早就已经搜查过没有问题,惟独荣珍那一份还在宋棠宁手里。 陆皇后原是想要借着陆执年跟宋棠宁的婚约,将人名正言顺娶进陆家之后,不仅能得了荣家人脉为她皇儿所用,亦能不露痕迹地查探宋棠宁手里那份属于荣珍的“嫁妆”,若能找到那东西将其不动声色的拿回来,可谁知道陆家却出了问题。 明明只需再有半年,二人就该成婚,可陆执年那个糊涂东西,却白白浪费了她多年筹谋。 “宋棠宁那里一时半会动不了,有萧厌护着,若不小心恐会让人生疑,先想办法套一套太皇太后的话。” 那老家伙如今糊涂的厉害,满嘴都是当年往事,时不时还会发疯一回。 陆皇后脸上露出些阴狠来,朝着金枝说道:“天亮之后,你跟我去一趟太皇太后宫里,找机会避开人提一嘴谢天昭的事情,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得些什么有用的,如果还是不行,就想办法让她发疯。” 太皇太后突然发病,她宫里必乱,到时人来人往乱作一团,自然也有机会搜她后殿。 近来京中频频出事,让陆皇后格外不安,铖王继陆家下狱更让她本就不安的心隐隐察觉到一丝危机。 当年她意外得知戾太子留下的那东西竟是能够钳制军中,甚至能够威胁皇权,那荣珍夫妇便是因此而死。 她若是能够得到那东西,就算是安帝不喜四皇子,就算是没了陆家和铖王府,那皇位也只会是她皇儿的。 “这些时日多叮嘱四皇子一些,让他别做不该做的事情,也别去插手陆家的事,他跟陆家往来不必断了,可也莫要太过亲近,让他好好上朝,好好当差,其他的事情不用多管。” “是。” 主仆二人惊魂一场,交待了所有的事情后,殿中才安静下来。 金枝先前的慌乱散了之后,看着陆皇后有些疲惫的脸色,低声道:“娘娘,现在还早,您可要再睡一会儿?” 陆皇后头疼的厉害:“本宫小憩一会儿,天亮就叫醒本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金枝小心扶着陆皇后躺了下来,斜靠在引枕上后,就伸手替她轻轻揉捏着天庭和眉下,那温热的手让得陆皇后眉间松散开来。 她沉寂着像是睡着了,连呼吸都平顺下来,只是过来许久却是闭着眼幽幽道:“金枝,你有没有觉得近来京中的事太多了些,像是有只手在暗中拨弄着。” 从宋国公府开始,到陆执年,陆家,再到铖王府,像是有人在一步步推着事情向前。 金枝手一顿:“娘娘是说,宋小娘子?” “不是她。” 陆皇后睁眼,“宋棠宁没有这本事,她也没有这手段能将京中搅弄至此。” 可是这段时间的事情的确桩桩件件都是围着她,一切的源头也都是她从?山归来,可如果不是宋棠宁,又会是谁? 陆皇后微眯着眼时,细想着宋棠宁身边的那些人,片刻后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张冷逸森然的脸来。 她轻拧着眉心。 会是那个阉人吗? 可是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就只是为了清缴世家,讨好安帝? “娘娘?”金枝低头。 陆皇后重新阖上眼:“没什么。” 她呼吸重新沉了下去,像是睡着了,脑子里却是在想着萧厌的事,金枝见状放轻了动作,继续替她揉着的头上。 天亮之后,外间晨曦遍布宫墙,陆皇后就梳整干净领着金枝朝着太皇太后宫里去,她一路上都思忖着待会儿该怎样从那疯癫老人嘴里套话,可谁知道走到殿门前,就被人告知太皇太后已经不在宫里。 陆皇后惊愕:“你说太皇太后出宫了?” 那宫人垂头:“近来各宫主子娘娘时常来寿安宫走动,太皇太后屡受惊扰,病情愈重,陛下得知后就下旨将太皇太后挪去城郊皇庄静养,天不亮前就已经送出宫去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陆皇后: “陛下感念皇后娘娘亲自侍疾的孝心,也觉得您端淑温慧堪为宫中表率,太皇太后虽然出宫,您的孝心却不能断了。” “陛下命奴才在寿安宫的佛堂里摆了经书,皇后娘娘可入内抄写经文,等回头叫人带去皇庄俸给太皇太后,定能让天下臣民感念您至诚至孝。” “……” 本就扑空的陆皇后脸色难看:“这是陛下说的?” “奴才不敢妄言。” 那宫人丝毫不惧被陆皇后拆穿,他笃定了陆皇后豁不出去脸面不当那端淑温慧、至诚至孝的人,她也不敢去安帝对质。 再说就算对质又能如何?安帝此时厌极了陆家。 他垂眸掩下眼底讥讽,朝着这段时间频频叨扰太皇太后的陆皇后,俯身恭敬:“佛堂里纸墨已经备好,皇后娘娘,该尽孝了。” 陆皇后脸上乍青乍白,恨不得能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可对着那人弯腰恭敬,她却只能强扯着笑脸,半晌咬着牙被金枝扶着踏过寿安宫大门。 那老不死的!! 怎么不索性病死在宫里!! 第200章 萧厌:他突然有些想他家小姑娘了 铖王妃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没保住,顾鹤莲嘴里骂得厉害,可真当看到那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脸上却是苍白。 他身上中了一箭本就有伤,却死扛着不肯离开,蹲在荣玥门前熬了半宿,那花孔雀似的衣裳都皱巴巴的,人也憔悴的不成样子。 棠宁也守着铖王妃,直到天亮铖王妃才悠悠转醒,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却是问及那孩子。 “是男是女?” “王妃,逝者已矣……”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铖王妃唇色白得吓人,伸手落在完全平坦的小腹上,眼睫轻颤着:“它毕竟在我腹中待了四个月,就算落胎,总也要知道它活着时该是什么样子。” 孙太医忍不住看向棠宁,见她未曾拦着,这才有些不忍地低声道:“秦娘子替您处理的,老夫只看了一眼,孩子虽已成形却还辨不太清楚男女,不过照着耻骨和先前您的脉象,应当是位小郎君。” 铖王妃伸手攥紧了被子。 “姨母。”棠宁有些担心地上前。 铖王妃抬头时惨白着脸:“还好他没活下来……” 还好他没了。 她低低说话时,声音沙哑极了,快速垂眼像是想要遮去狼狈,那眼底的水雾却怎么也咽不回去,反而刺的她五脏六腑都疼。 棠宁握着她的手,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半晌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劝慰铖王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少些难过,她只能伸手环着她肩膀,倾身靠前将人轻轻抱住。 躲在门外的顾鹤莲听着里头传出压抑至极的低泣声,他红着眼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墙边,咬牙切齿。 “王!八!蛋!!” 铖王妃落胎本就伤身至极,哭了一会儿就又昏睡了过去,等交代花芜亲自照看铖王妃后,棠宁才跟孙太医一起退了出来。 “荣玥怎么样?”顾鹤莲压低了声音。 孙太医低声道:“王妃这次落胎伤了身,旁的便也罢了,只是铖王府和谢世子那事恐怕会让她郁结于心,若是精神扛不过去身体也难以康愈,得想办法替她开解心结才行。” 顾鹤莲闻言脸色难看的很,铖王府今夜的事情别说荣玥了,连他到现在都没消化干净,谢天瑜那破事荣玥未必那么在意,关键是蒋嬷嬷和谢寅。 一个是她至亲至近的奶嬷嬷,一个是她血脉相连疼爱多年的亲儿子,可如今背叛的背叛,儿子也成了假的。 这让她怎么开怀? 棠宁站在一旁看着郁气至极的顾鹤莲,突然开口:“孙太医,姨母流掉那个孩子可收拾了?” 孙太医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寻地方安置……” 棠宁道:“交给我吧。” 孙太医愣了下:“县主?” 他想说那东西血腥吓人,而且这般落下的也不太吉利,不若直接寻个地方埋了,可是对着棠宁格外安静的眼神,瞧着她幽黑眼眸里不带半丝温度,他也不敢多问连忙点点头答应下来:“好,等下老夫让人给您送来。” 等孙太医离开之后,棠宁才看向顾鹤莲:“顾舅父,你身上有伤,又熬了一整夜,该去歇着了。” 顾鹤莲张嘴刚想说话,就听棠宁道:“姨母这里我不放心,等她下次醒来后情绪不稳也得有人陪着,可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能不能麻烦顾舅父替我守着姨母,暂时住在这院中西厢?” 顾鹤莲:“……”到了嘴边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他说:“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勉为其难暂住几日。” 棠宁没在意他故作挽尊:“那多谢顾舅父。” 顾鹤莲“咳”了一声,到底脸皮还没修炼到位,有些暗红的转了话题:“对了,你刚才管孙太医要那没了的死胎干什么?” “自然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没道理姨母悲恸伤怀,有些人却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大牢里。 谢天瑜的所作所为让棠宁恨极了他,也让她头一次生出阴暗恶毒的心思,她想要谢天瑜亲眼看到他造下的孽,让他亲眼看到他害死的骨肉至亲,他不是不在意这些吗? 她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就铁石心肠到那般地步! …… 萧厌安置好了太皇太后,看着秦娘子替她施针,老人闭着眼躺在床上还没醒来,呼吸有些沉重,而且像是陷入梦魇,她眼皮一直轻颤着,哪怕睡着时也不曾安宁过。 “太皇太后的癔症我一直有意控制着,宫中人多眼杂,她不能太过清醒,否则陛下是容不下她的,如今督主将人接出来,我想办法替她施针用药,虽然短时间依旧认不得人,可也不会再恶化。” 秦娘子用完针后,床上的老人呼吸就平顺了下来。 萧厌垂眸看着床上的人:“她不认人也好。” 他如今这副模样,太奶奶怕是也认不出来,而且清醒过来对她老人家来说也未必是好事,要再次直面当年那些事情,太奶奶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你且慢慢治着,只要她身子康健安好就行。” 萧厌跟秦娘子出来时,外头天已经大亮,缙云走上前来,就说了陆皇后去了太皇太后宫里的事情。 “铖王府的消息传去凤禧宫后,陆皇后那边没什么反应,既未朝外送信,也未曾有异常举止,只是天亮之后去了太皇太后宫里,督主,咱们之前是不是想错了?” 如果谢寅真跟陆皇后有关,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萧厌闻言看他:“她什么都没做?” 缙云摇摇头:“没有。” 那就有意思了。 萧厌轻捻着指间,眉峰轻挑时带着一抹若有所思。 陆皇后全无动作,要么是他猜错了,谢天瑜的事情跟她全无关系,她对谢寅的身世也一无所知,所以毫无畏惧。 要不然就是陆皇后笃定了就算谢天瑜落罪,摊上谋逆大罪哪怕毫无活路,他也绝不可能出卖她。 萧厌瞧了眼天边已然漫开的晨曦,那升起的太阳让得昨夜狂风暴雨都好像未曾有过。 陆皇后身居后宫多年,安帝登基之后,铖王难进后宫,早年间二人若有来往也定不敢频繁,而等他回宫接手宫防之后,这二人私下见面绝不超过五指之数,否则不可能瞒得住他。 换句话说,这二人就算真有奸情,这份奸情也早就生了距离。 一个当着有夫有子,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一个搂着自己的王妃恩爱温存,哪怕是虚情假意,也未必不会弄假成真。 陆皇后凭什么觉得,铖王能数十年如一日绝不背叛? 她是笃定铖王对她的“深情”呢,还是有别的什么让她这般无畏? 萧厌突然嗤笑了声,如果不是他猜错了,那就是铖王跟皇后身上还藏着别的事情,他朝着缙云说道:“继续派人盯着凤禧宫上下,桓王妃那里也留些人,还有,找人去戳一戳四皇子。” 皇后稳得住,那四皇子可未必。 挖一挖,指不定能挖出些有意思的。 缙云点点头答应下来:“对了督主,女郎让人送了东西过来,想要督主帮忙给铖王送过去。” 萧厌扬眉:“什么东西?” 缙云低声絮语了一句,见一旁秦娘子满脸错愕,他压低了声音。 “杭厉已经把东西交给了府里的人,说女郎吩咐务必要亲手交到铖王手上,亲眼看着他打开。督主,这……咱们要送吗?” 萧厌倒是没想到他家那朵海棠花扎起人来浑身都是刺儿,犹记得初见时她又怂又怕,一吓唬就哭的跟个滚地小猫儿似的,如今倒是懂得以牙还牙了。 “既是女郎吩咐,自然要送,让人包好些,寻个好时辰,最好是夜深人静时,好让铖王惊喜。” 缙云:“……” 秦娘子:“……” 你确定是惊喜? 萧厌望着不远处盛放的花树,像是瞧见小海棠瞪圆了眼故作凶狠的脸,他突然有些想他家小姑娘了。 第201章 我宋瑾修,问心无愧 铖王突然入狱,被查出府中私藏军中禁物,兵部、军器司上下都遭牵连,眼见着无数人接连下狱,朝中人人自危,特别是那些往日曾跟铖王府交好之人,对着大肆抓捕的黑甲卫更是双股战战,生怕被铖王谋逆之罪沾染。 宋瑾修得知此事时,已经是第二天入宫当值时。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铖王府的事情,就连谢寅并非铖王妃亲生的消息也传扬开来,而对于这事的议论,甚至还要盖过了铖王意图谋反的刺激。 宋瑾修进了衙中,就见那些同僚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说着这事。 “那铖王妃也真够可怜的,夫君想要杀她,儿子也是假的。” “听说铖王当年是处心积虑接近她,这些年也一直伪装深情,当初他们二人那婚事可是闹的满京城都知道,可如今……” “谁能想到啊,那铖王居然是这种人。” “对啊,这旁人装上一两年也就罢了,他这一装就是十几年,这种人,简直可怕。” 人群里一些年纪大的,还能记得当年铖王求娶荣家二娘那架势,那可是闹的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 人人皆知铖王对荣家女娘一见钟情,百般求娶方才得偿所愿,这些年一直珍之重之,可谁能想到…… 那些人都是忍不住直摇头。 有人唏嘘:“旁的就也罢了,那个谢世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养在铖王妃膝下,也亏得萧督主他们这次凑巧查出来了,要不然铖王妃怕是要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旁边的人不屑冷哼了声:“可别叫什么谢世子了,陛下都说了,铖王妃的孩子那才是世子,那个谢寅还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孽种,这次能不能保住命都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冷不丁被身旁人拉了一下。 说话那人吓的一激灵,扭头见是宋瑾修,顿时皱眉:“宋录事,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宋瑾修却顾不得解释,只是急声问:“贺大人,我刚才听你们说,那谢世子不是铖王妃的孩子?” “对啊。” 那位贺大人理了理衣袖,对着宋瑾修没什么好语气:“宋录事还不知道呢?这事儿京里头都传遍了,听说是铖王妃身边一个贴身嬷嬷亲口说的,说铖王妃当年产子时被人做了手脚。” “有证据吗?” “这我哪能知道,枢密院的人还在查呢。” 宋瑾修沉着眼:“既然还没证据,就意味着谢寅身世尚还没确定,若此事是假的,谢寅遭诸位这般议论岂不冤枉?” 那几个人原本只是随口闲聊几句,哪能知道宋瑾修张嘴就上纲上线,几人脸上都是不好看。 “宋录事,我们只是闲聊……” “对啊,随口说几句罢了。” 宋瑾修皱眉:“闲聊也不能说尚无证据之事,既未查明,诸位怎能这般肯定他就不是铖王妃的孩子,这事没查清前,本不该传遍京城,而且这等皇家隐秘诸位怎能宣之于口?” 那几人被宋瑾修一个小辈教训,只觉颜面无光。 先前说话那位贺大人更是沉着眼就想说话,却不想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声音。 “哟,诸位大人都在呢。” 宋瑾修回头,就看到穿着官袍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傅来庆。 傅来庆踩着门前进来,笑眯眯地就说道:“刚才隔得老远就听见里头有人训斥诸位大人,我这还以为是许郎令在呢,没曾想是宋录事。” “怎么着,宋录事升官儿了,这是接了许郎令的活儿了?” 宋瑾修脸色一变:“你休得胡言,我何曾训斥他们,不过是提醒诸位大人谨言慎行。” “外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什么谨言慎行,诸位大人不过是在衙中随口闲言几句,又未曾说与外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傅来庆说完之后一拍额头:“哦,也不对,这还有个宋录事呢,你这刚才狱中出来,又是面过圣的,是还是得小心些。” 那几位大人想起宋瑾修是怎么出来的,脸色都是变了。 傅来庆却犹嫌不够:“对了宋录事,我记得你们宋国公府没出事前,跟铖王府走得挺近的,你跟那位谢世子,还有当初陆家的那位三郎君可是并称京中三杰来着,铖王府这事你就没提前知道点儿什么?” “你什么意思?”宋瑾修脸顿沉。 傅来庆半点不惧,只笑眯眯地道:“没什么意思啊,我这不是觉得宋录事手段惊天,先前陆家那事还是靠着您检举揭发,才能将陆郎令送进牢里,陆中书禁足府中,听闻枢密院那头也是借着你的消息才得了漕粮一案的线索。” “你往日跟陆家往来,都能探听到这些旁人探听不到的消息,那想必跟铖王府往来也不该一无所获吧,那铖王在府中募兵、囤积军械,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半点儿都不知道?” 宋瑾修脸色难看的厉害:“铖王所行谋逆,怎会轻易让人探知?” “那陆郎令做的事也隐蔽着呢,宋录事不也知道了?” “你……” “哎呀你别气,我这不是随口说说。” 见宋瑾修脸色乍青乍白,傅来庆耸耸肩: “我只是一片好心,觉得宋录事能靠着漕粮的案子逃出囹圄官复原职,这要是再能知道点儿铖王府的事儿,指不定就能平步青云前程无量,不过您要是不知道那也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宋录事,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偏傅来庆说的话桩桩件件都踩在他的死穴上,句句不提他忘恩负义,却句句都道尽了他寡鲜廉耻凉薄绝情。 宋瑾修被堵的想说话说不出来,想要呵斥傅来庆他又道歉的利落,他像是被傅来庆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发抖,用力抿着嘴角额上青筋都浮了出来。 他脸色变幻了几次,可却并未像是傅来庆想那样爆发出来,只是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陆家的事陛下自有定论,傅大人若不满我回来大可直接上书,你们尚书省谏官也有直奏之权。” 他抬眼看向那些同僚:“我方才绝无半点训斥之意,只是担心诸位祸从口出。” “谢寅的事情尚未查清,如今就下定论为时尚早,而且他就算不是铖王妃亲子,那也是铖王血脉,皇室之人,他身份有异被人议论嘲笑打的是整个皇室的脸。” “陛下眼下厌恨铖王自是不会在意,可若等铖王之事过去,外间谣言殃及皇室,到时候诸位今日之言便会留下祸端。” 宋瑾修垂着眼,那消瘦的脸上有些苍白:“我知道诸位厌恶我跟陆家之事,也觉我反复无常毫无情谊,可是陆家之于我却是先出卖我的人。” “我受生父连累,一时行差踏错,百口莫辩,可要是诸位沦于我当日境地,你们会做何选择?” “我宋瑾修,问心无愧。” 他说完之后,抬头看了傅来庆一眼,就直接转身离开,而衙中那些原本对宋瑾修有意见的人都是沉默下来。 第202章 傅来庆觉得,萧督主想要剐了他 傅来庆从这边离开的时候,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人提起宋瑾修时,虽然依旧一副不屑为伍的样子,可神色明显缓和了下来,就连先前被他挑起厌憎的贺大人他们,也绝口不提宋瑾修“犯上训斥”之事。 傅来庆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下职遇到曹德江时,郁闷至极。 曹德江不爱见他这副霜打了茄子的样子:“又怎么了?” 傅来庆小声将白日的事跟曹德江说了,等说完后就得了个“蠢”字。 见傅来庆瞪眼一副不服的样子,曹德江没好气:“你不是蠢是什么?宋瑾修出卖旧友,又卖了陆家,舍了他亲生父亲才得以官复原职,这事情满朝谁不知道,用得着你来提?” “能留在门下跟宋瑾修共事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他们自会防着他,孤立他,轻易绝不会跟他深交,更会将他排斥在公务之外,就算宋瑾修想要跟人解释自辩,都没人会愿意多听一句,反而会觉得他越发虚伪。” “可是你倒好,专程给他搭了台子,让他得了跟人辩解的机会。” 傅来庆不服:“他辩解了又能怎样,谁还会信他不成……” “你知道个什么!” 曹德江一巴掌就糊在傅来庆脑袋上,将他梗着的脖子打缩了回去:“他根本就不需要人信,他做的那些事情也没办法推脱,可是被迫的和自愿的完全是两回事,宋家那事他是受了牵连,陆家的事也是陆执年背叛在先。” “他以自身处境来博人同情,对陆家心狠,却又对曾与他交好的谢寅出言维护,哪怕那些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被他触动,觉得他并非当真无情,甚至生出若是他们落到宋瑾修那地步会作何选择的心思,就离他们接纳宋瑾修不远了。” 曹德江看着脸色变化的傅来庆: “你们尚书省那边跟门下省里的人向来都不怎么和睦,平日里你十天半月都去不了那头一回,怎么今天突然就去了,还能那么恰好地听见宋瑾修的话,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 傅来庆愣住,他是听闻宋瑾修进宫了,还听说他跟人起了争执,所以跑过去看热闹的。 想起之前的事,傅来庆突然骂了一句:“那狗东西,他算计我?!” 曹德江横了他一眼:“宋瑾修经过一次牢狱之灾,早非从前,而且那般境地他还能脱身,足见他手段。” “我知道你自小就跟他不睦,对他的事也格外上头,再加上宜阳县主那边,你就更会针对宋瑾修,可是你要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不能感情用事,你若是再这么不长脑子,早晚被人利用个干净。” 傅来庆张大嘴:“舅爷爷,您……您怎么知道……” “就你那点小九九,连你祖母都瞒不过,还想瞒得住谁?”曹德江看着他:“你想讨人家小姑娘欢心,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去干落井下石的事,你以为你踩宋瑾修几脚,人家小姑娘就能高看你两眼?” “我告诉你,那宜阳县主不是那般狭隘的小女娘,你要是真踩着宋瑾修跟她示好,她估计只会觉得你小人得志,仗势猖狂,你也不想想,谁家好儿郎会专门盯着个落魄之人费尽心思朝死里踩的。” “还是你会喜欢个睚眦必报,落井下石的小人?” 傅来庆被曹德江说的脸都白了。 他的确是存了这心思的,宋瑾修对不起宋棠宁,他想着宋棠宁对他定然厌憎,他若是能够教训了宋瑾修定然能讨得宋棠宁欢心,可是曹德江的一番话却是如同轰雷将他炸的猛然清醒。 曹德江见他垂着脑袋的样子满是丧气的样子,伸手薅了一下:“行了,走吧。” 傅来庆愣了下,瓮声道:“去哪?” “自然是积云巷。” 傅来庆错愕抬头。 曹德江没好气道:“我先前就跟跟宜阳县主约好,这几日要去她府中跟她议事,你跟我一道去。” 傅来庆顿时欣喜,上前就扑着曹德江:“谢谢舅爷爷,舅爷爷最好了。” “滚蛋!” 曹德江啐骂了声。 …… 傅来庆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宋棠宁了,先前他托傅老夫人送来的东西被全部带了回去,宋棠宁是女娘,他与她又毫无关系,贸然上门拜访又不合适,如今能跟着曹德江一起名正言顺地去瞧一瞧心仪之人,傅来庆欢喜的恨不得手舞足蹈。 只是等到了积云巷,他整理好头发,拍打整齐了衣裳,有些紧张地跟着曹德江进了棠府大门。 等穿过前院廊庭见到宋棠宁,瞧见坐在她身旁,一身玄青色襕衫抬眼望过来的萧厌时,傅来庆脸都青了。 “曹公,傅郎君。”棠宁起身将二人迎了进去:“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先前你不是托人来问书院副山长的事,我刚巧知道个合适的人,他过几日要进京,我来跟你说一声,而且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听闻你也去了铖王府,这小子担心你,非得缠着我过来。” 曹德江没瞒着傅来庆的小九九,反而直白点了出来,等说完后才看向萧厌:“倒是萧督主怎么也在?” 萧厌抬眼冷淡:“本督在,很奇怪?” 曹德江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刚出了铖王的事情,朝里上上下下又抓了不少人,老夫还以为萧督主在忙着。” “铖王的事自有刑司在审,那些下狱的也有他们的去处,若事事都要本督去管,要他们还有何用?” 萧厌薄唇轻掀,言语沁着冷:“本督忙了一天一宿,好不容易才得闲歇一会儿,没成想曹公就来了。”还带着个碍眼的狗崽子! 曹德江:“……” 他怎么觉得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曹德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萧厌,见他神色如常,依旧是往日那副冷淡淡的样子,而且他们之间也算是“合作”过的,未曾有什么嫌隙。 萧厌无端端的怎么会阴阳他? 曹德江只以为自己感觉错了,笑着道:“怪我,要是早知道萧督主在县主这里歇息,老夫就换个时间再来了。” “那本督叫人送二位出去?” 曹德江:“??” 棠宁:“???” 萧厌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傅来庆,敛眸藏了眼底煞气,对上自家小姑娘那满是震惊错愕的眼神,扯了扯嘴角:“玩笑的。” 傅来庆:“……” 见曹德江和宋棠宁都是放松下来,他却是背脊挺直半点不觉得是玩笑,他总觉得萧厌那一眼想要剐了他。 第203章 我家小姑娘性子急,见笑了 曹德江只觉得今日的萧厌格外的平易近人,还会开玩笑了,他哈哈笑了声就被棠宁引着落座。 惟独傅来庆只觉得后背发凉,半个屁股边儿挨着凳子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绷得笔直,显得格外的乖巧。 曹德江却误会了他这是见到了心仪的小女娘才会紧张,暗道了声没出息。 “昨夜的事老夫也听闻了些,外间传的很是凶险,县主和铖王妃都还安好吧?”曹德江关切。 棠宁柔声道:“多谢曹公关心,我和姨母一切都好。” 铖王妃有孕的事只有铖王府的那些人知道,她如今落了胎,棠宁也不想再将此事继续传出去,她对着曹德江说道:“铖王府先前一再送信过来,说是老太妃病重,让姨母回去侍疾,谁能想到铖王那般歹毒,居然害死了老太妃嫁祸给我姨母,还想对她灭口。” “好在我担心姨母安全,央求了阿兄陪我一起过去,又凑巧遇见二皇子和吴大人因为凶案去京巡营请了兵,要不然昨天夜里我和姨母还有阿兄,怕是都得遭了铖王毒手。” 这是萧厌他们一致对外的说辞,也是安帝默许了的。 二皇子昨夜的那番剖白让安帝对这个儿子生出庇护之心,连带着对于二皇子“凑巧”撞见铖王府的事情也全当默认。 曹德江面色不变,只当听不出这话里的漏洞:“那当真是凶险。” 旁边傅来庆却是情真意切,听的是心惊胆战:“那铖王怎么这么歹毒,老太妃可是他的生母,他居然拿着老人家的命来算计王妃,还好二皇子和文信侯他们凑巧赶过去,若不然你们出了事,怕还不知道会被他扣上多少黑锅。” “所以说老天有眼,善恶有报,县主和萧督主都是好人,才能得文信侯他们相助。” 棠宁看着傅来庆居然真信了文信侯他们凑巧,沉默着没说话。 萧厌有些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曹德江。 曹德江:“……” 哪怕萧厌什么话都没说,他也感觉到脸皮发涨,抬手糊了傅来庆一巴掌就说道:“闭嘴!” 傅来庆:“?” 人一趔趄,他捂着脑袋满脸莫名:“舅爷爷?” 他又怎么了他? 棠宁瞧着满眼茫然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傅来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上次见时就觉得这傅家郎君有些憨憨的,没成想单纯成这样,那般人人都知道是敷衍的说辞,他居然信以为真。 朝中那些人都是人精,就连她往日见过的那些少年人也大多心思深沉,如他这般的倒是罕见。 看傅来庆回头望过来,棠宁连忙掩住笑轻咳了一声,只是嘴角梨涡未曾散去,晃得原本有些羞赧的傅来庆忍不住耳根发红,有些憨傻地揉了揉后脑勺,跟着咧嘴笑起来。 萧厌:“……” 咔的一声,手里杯子裂了缝。 “阿兄?” 棠宁回头见茶水溢出来落在萧厌手上,她顿时顾不得傅来庆,连忙转身伸手就想去夺杯子。 萧厌侧身挡开,将两半的杯子放在桌上:“这些杯盏不好,回头让人换一批。” 棠宁瞧了眼四分五裂的杯子皱眉道:“是该换了,怎么倒点水也能裂了。”她忙拿着帕子递给萧厌,就见他虎口附近有些发红,她顿时有些着急:“好像烫着了,我去取些凉水来。” 她起身就匆匆出去,萧厌坐在那里伸手拿着帕子盖在方才烫到的地方,抬眼扫过厅中二人,神色散漫。 “我家小姑娘性子急,见笑了。” 曹德江还好,见状未曾多想,只是觉得萧厌和宋棠宁兄妹关系果然如传言中和睦,惟独傅来庆,看着桌上四分五裂的茶盏,还有萧厌那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原本还羞红的脸僵的不知所措。 他未来的大舅哥,好像想要宰了他。 宋棠宁端着凉水匆匆回来就放置在萧厌身前,将他手浸泡其中,见那被烫红的地方消退了一些,她这才松了口气。 萧厌见她神色紧张的样子,温声道:“没事的,我以前刚进宫当值时被烫过无数回,皮糙肉厚的,早就习惯了。” 宋棠宁顿时心里一揪:“这种事情哪有习惯的,待会儿我去找秦姊姊讨些烫伤膏。” 她压了压萧厌想要抽出来的手, “再泡一会儿,免得起泡。” 萧厌见状只能随了她,挽着衣袖将手继续泡在水里,一边却是抬头朝着曹德江问道:“曹公方才说棠宁先前托您找的书院副山长有头绪了?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 曹德江回道:“他的名讳怕是很多人都未曾听过,不过此人才学是顶顶出众的,最重要的是,此人不重名利,且恩怨分明,宜阳县主如果能将他请进书院,将来绝不怕他为了利益跟你反目。” 棠宁闻言来了兴趣:“不知他尊姓?” “他叫施长安。” 施长安…… 棠宁嘴里低念了一声这名字,只觉全然陌生,看向身旁萧厌时,萧厌也是摇摇头:“本督未曾听过此人。” “萧督主自然是没听过的,不过他有个师兄你应该听说过,叫夏侯令。”曹德江说道。 萧厌神色微顿:“北陵朝的那个国师?” “对,就是他。” 萧厌顿时来了精神,见棠宁满是茫然的样子,逐朝着她解释说道:“北陵原是游牧散族,跟大魏成界河相邻,以前北陵还是数十部族各自为政,可大概是十三年前,北陵宗延部出了一位有大魄力的汗王,又得了一个姓夏侯的军师相助,短短五六年时间就掌控了北陵过半部族。” “那个军师,就是夏侯令?”棠宁问道。 萧厌点点头:“此人据闻是天纵奇才,于军事之上更是诡异莫测,他在北陵的地位极高,宗延部的那位汗王立朝之后,就封了他当了北陵的国师,权势只在汗王之下,只是本督没听闻过他居然还有师弟。” 曹德江说道:“老夫也是偶然知道的,那夏侯令本是南齐人,跟施长安师出同门,不过他犯了门中大忌叛逃出师门,后来还杀了师门上下所有人,连施长安也险些死于他手。” “施长安曾经投效北境边军,想要借大魏和北陵摩擦寻夏侯令报仇,可是计差一筹险些死在了北境。” “老夫当时凑巧救过他一命,也就此得知他跟夏侯令之间仇怨,这些年施长安还曾去过几次北陵,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两年前更是在北陵皇都被人废了一条胳膊。” “那次回来之后,他大概是断了念想,自此再未去过北陵。” 第204章 萧厌心软的一塌糊涂 棠宁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大魏之外的那些地方,而且北陵的事情对她来说虽然遥远,可这种权术博弈却让她听的津津有味。 傅来庆却是早知道北陵的国师,忍不住就道:“一个屡战屡败,还断了胳膊的人,舅爷爷怎么让他来给县主当山长?” “你知道什么!”曹德江皱眉呵斥:“谁说他败了就不配?” 他说完后看向宋棠宁沉声道:“县主可知道,老夫为何让你请他?” 棠宁垂眼细想了片刻,才有些迟疑着开口:“是因为施长安输的并非是能力,而是时事,他虽然没能奈何得了夏侯令,可是夏侯令身为北陵朝国师,借的是整个北陵朝的势才能压得住他。” “施长安能够屡屡出入北陵皇都,朝着一国国师动手,却还能全身而退,哪怕最后丢了一条胳膊,他也绝对是个很有能耐的人。” 就比如是大魏京城,一个人想要对付权倾朝野的萧厌,能活着几进几出最后还能安然保命的,怎会没有能耐? 曹德江目露赞赏:“县主说的不错,施长安在北境边军的时候,就曾设计坑杀北陵两万先锋,后来几次入北陵境内,都是闹的北陵皇都天翻地覆,两年前他借北陵万鹄一族之手,只差一丝就废了北陵汗王,虽然最后败了,却也让老汗王身死,几位皇子争权打得不可开交。” “曹公是说,两年前北陵突然内乱是因他而起?”萧厌在旁开口。 曹德江点头:“没错。” 他面上露出些可惜,北陵算得上是魏朝心腹大患,如果真能让施长安成功了,北陵早就乱成一团,大魏或还能占些便宜。 只可惜施长安到底只有一人。 曹德江叹了一声:“他这人很独,也不愿借外力,可人力终有穷,那一次施长安再回来时断了一臂,一夜白头,打那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北陵,只留在濮姚那边当了个教书先生,我听闻县主书院缺位山长时,第一时间便想起了此人。” “他前几日曾来信说要入京一趟,县主若是有意,老夫可以安排让你们见上一面,只不过他脾气有些古怪,且也难以用利益打动,能不能请得动他就全看你自己了。” 棠宁却没有因为曹德江这番话就生退却之心,她对于书院的野心很大,绝不是仅仅局限于这大魏京城,可是她年少稚嫩,无论经历还是学识都难以服众。 在她成长起来之前,书院需要一位足够有能力有魄力的人来帮她“掌舵”。 萧厌的身份让他不能插手书院太多,否则安帝和朝中那些原本帮衬的清流朝臣都会觉得不安,而曹德江口中这位施长安,无论能力、手段,都是目前来说最为合适的人。 她自然是要亲自去见一见。 棠宁连忙说道:“曹公能帮忙牵线,让我跟那位施先生见上一面,棠宁已是感激不尽,至于旁的事情,我会亲自去跟施先生谈,定会竭尽全力将人留在书院。” 曹德江笑道:“那好,等他入京,我派人告知于你。” “多谢曹公。” “那书院筹建的如何了?” “已经开始修院舍了……” 棠宁低声跟曹德江说着书院那边的进度,听他询问一些事情时,也是认真回答着。 曹德江原本只是闲聊几句,可瞧着小女娘进退有度,又颇有分寸的样子,便问了些书院建成后的事情,其中存了故意考校和为难的心思。 可棠宁未曾回避,反而大方地回答,遇到一些先前未曾想过的事情,也会在认真思量之后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然后再神色恭谨地请教曹德江的看法。 萧厌坐在一旁安静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看着小姑娘眉目飞扬自信,与曹德江亦能从容交谈,那双眼不见往日怯弱,反像是洒了一层光耀眼生辉,而曹德江也是难掩赞赏之色。 他心中生出些隐秘的自豪感来,垂头将泡在水中的手收回时,旁边就递过来一方帕子。 萧厌抬眸,就见小姑娘朝他露齿一笑,然后扭头继续跟曹德江说话。 他拿着帕子心口塌陷的越深了些,喉间低笑了笑,将帕子覆在手上轻擦了擦,然后慢条斯理地折好塞回袖子里,再抬眼看向不远处满是爱慕瞧着他家小海棠的傅家狗崽子时,突然就心平气和起来。 这狗崽子那么蠢,他家小海棠才瞧不上。 傅来庆突觉身上凉意一消,下意识回头,就对上萧厌颇为和善的眼。 “……” 傅来庆:大舅哥又喜欢他了? …… 曹德江他们在棠府待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等离开的时候,傅来庆才找到机会单独跟宋棠宁说话。 他跟宋棠宁说了先前在宫里的事情,然后满是懊恼:“对不起啊宋小娘子,我原是想要教训宋瑾修的,可没想到被他利用给他搭了戏台子。” 棠宁倒没想到宋瑾修会变成这样:“不怪你,他那人不是不会为人,只是往日不屑,如今处境不好了倒是什么都能利用了,傅郎君往后不用专程去找他麻烦,免得再被他算计。” 傅来庆连忙道:“我知道了,舅爷爷已经教训过我了。” 棠宁看了前面正跟萧厌说话的曹德江一眼:“曹公对你很好。” 傅来庆脱口道:“舅爷爷也很喜欢你。” 棠宁:“……” 见身前的少女抬头看他,傅来庆脸上“唰”地通红,连忙有些结巴的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舅爷爷总夸你聪慧,还说你跟京中其他那些女娘不同,说你要是知道我朝宋瑾修落井下石肯定会不喜欢……” 他越描越黑,嘴里话越发结巴,脸上透红时,连交领下的脖子都红了一片。 棠宁还从没见过人脸能红成这样,她有些失笑,却还是低声道:“我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花费精力,而且与他纠缠对自己也没好处,傅郎君有大好前程,不比他污名满身,何必拿着金玉去碰烂石。” 傅来庆脸上发烫:“你觉得我是金玉?” 棠宁点点头:“你,傅老夫人,曹公,在我眼里都是金玉,哪怕只是被宋瑾修那种人磕损半点都不值得,我听闻傅老夫人有意替傅郎君议亲,等你将来娶了娇妻美眷,诞下麟儿,便能知道曹公今日教训你那些非是为我。” 她笑起来眸色温柔,如春日海棠,让人移不开眼。 “说起来傅郎君对我和阿茹还有相救之恩,傅老夫人也帮过我好几回,等你将来成亲时,定要记得送张请帖来棠府,我和阿茹必定给你和你未来的夫人备一份厚礼。” 傅来庆原本涨红的脸上瞬间血色消退。 “宋小娘子,我……” 他张嘴想要说话,宋棠宁就直接笑着道: “傅郎君,我不姓宋了。” 她温柔,却坚定,也没给傅来庆捅破心意的机会。 “曹公在叫你了,你该走了。” 傅来庆看着近在咫尺,却毫不犹豫将他推开的小女娘,她连让他表达心意都不愿意,他手脚有些发凉,来时的欢喜快乐散了个干净,一颗少年慕艾的心也摔的稀碎。 第205章 曹德江的人情 外间天色擦黑,棠府门前点亮了灯笼,曹德江站在门外低声跟萧厌说起陆家的案子:“陆肇那事,萧督主可有头绪了?” 萧厌说道:“有账本在,有没有头绪他都逃不过。”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曹德江对着萧厌没有绕圈子:“只是陆崇远这几日安静的有些过分了,他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萧督主跟陆家打交道也非一两日,当知道他们积势多年,没那么容易因为一本账册就被压下去。” “陆肇对于陆家未必真有那么重要,萧督主还是多当心的好。” 萧厌听出了他话中好意,神色微缓:“我知道,多谢曹公提醒。” “还有一件事……”曹德江迟疑了下:“老夫听闻太皇太后被送往城郊皇庄养病了?” 这事宫中上下瞒不住人,萧厌也不意外有人会来问他,他神色平静地说道:“宫里人多嘈杂,时有人提起往事,而且近来皇后娘娘和四皇子不知何故,频繁出入太皇太后宫中,每次他们去后太皇太后癔症就会发作,前几日更是大病了一场。” “太医署的人说太皇太后身子经不住折腾,留在故地常忆旧人也只会加重病情,陛下就下令让本督将太皇太后暂时移至皇庄静养,正好秦娘子也在城外,能够方便时时照看。” 曹德江皱眉:“皇后母子时常出入太皇太后宫中?” 萧厌“嗯”了声:“说是侍疾。” 曹德江闻言脸色一沉,就差直接冷嗤出声,谁不知道陛下对太皇太后都只有面子上的孝敬,这位自从先帝崩逝后就长困寿安宫,宫中那些个主子奴才有谁将她放在眼里? 皇后出身陆家,对太皇太后就更是怠慢,替太皇太后侍疾?要是换作当年那位太子妃还有可能,可是陆皇后和四皇子……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曹德江心中琢磨着陆皇后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缠”上太皇太后,那陆家的人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更何况还在陆肇出事之后。 他将疑惑压进心底后,就抬头问道:“那太皇太后身子可还好?” “癔症疯魔能有多好,时常昏睡,醒来时也大多认不得人。”萧厌回道。 曹德江紧抿着嘴角半晌,才低声道:“老夫曾受太宗提携之恩,年少时也曾得太皇太后指婚,方才有今日膝下儿女环绕,当年太宗身边的人只剩寥寥几数,太皇太后本该尊贵至极……” 他抬眼对着萧厌:“陛下将太皇太后送出宫中静养,行的是孝顺之举,可是宫里向来捧高踩低,多的是一些心黑诡诈之人,他们难免会仗着太皇太后体弱不识人,照顾时大意疏漏,还望萧督主平日能令人多照拂几分,别叫人欺辱了太皇太后。” 萧厌应声:“本督自然会让人小心照看。” “不是小心,而是必须周全,老夫知道只要萧督主一声令下,绝无人敢阳奉阴违。” 见萧厌抬眸看他,他沉声说道:“老夫愿意允萧督主一个人情,陆家之事若有不便时,你可派人来寻老夫,老夫替你出手一次。” 萧厌面露诧异。 曹德江这人向来不掺和他跟世家之间争斗,无论朝中朝下他跟世家斗的有多狠,他都大多坐壁旁观,领着那帮清流朝臣坐视他们“狗咬狗”,只等着渔翁得利。 先前漕粮案时,见着世家被他弹压,曹德江落井下石了一波,替清流一脉从世家手里抢回了几个要职,可是后来世家毁了证据压过他时,这老狐狸也没少暗地里朝他砸石头,大有铲除“奸宦”再抢些好处的意思。 萧厌跟世家撕扯的不可开交,曹德江就从中搅浑水,待发现两边谁也奈何不了谁时,他又果断收手,只领着那帮清流仿佛什么都没干过似的,让人抓不住把柄,又奈何不得。 这人精明至极,心思也深,向来是片刻不沾身,想拉拢都不成。 可没想到为了太皇太后,他居然能允诺出来一个人情,还愿意帮他对付陆家。 萧厌若有所思:“曹公为何这般在意太皇太后?” 曹德江道:“老夫说了,太宗对老夫有提携之恩。” 见萧厌挑眉似是不信,曹德江也没多做解释:“萧督主只需告诉老夫,这人情你是要,还是不要。” 萧厌笑了声:“自然是要的,曹公既然开口,本督哪有推拒之理,您放心,本督会亲自交代下去,让人好生护着太皇太后。” 曹德江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多谢萧督主了,天色不早了,老夫也该走了,萧督主自便。” 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棠宁:“宜阳县主,书院的事情之后若还有不决之处,你可以随时来曹家寻老夫,至于施长安那边,待他进京之后,老夫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你。” 棠宁福礼:“多谢曹公。” 曹德江上了马车,傅来庆垂着脑袋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爬了上去,等蹲在车辕上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棠宁,那眼巴巴儿的样子像极了落水的小狗。 棠宁温柔道:“傅郎君慢走。” 傅来庆见她丝毫没有动容,小脸垮了下来,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后,就放下帘子钻进了马车里,然后跟受了打击一样,抱着膝盖窝在马车角落里自闭。 “你干什么?” 曹德江正想着太皇太后的事,冷不丁瞧见缩成一团的傅来庆,顿时没好气。 傅来庆埋着脑袋:“舅爷爷,我是不是不招人喜欢?” 曹德江直言:“你是挺惹人烦的。” 傅来庆:“……”脑袋埋得更深了。 曹德江见往日总跟他斗嘴的臭小子突然这么安静下来,不像往日嬉皮笑脸,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 他掐了他后脖颈一下,待傅来庆抬头时,就见他眼睛红红的。 老爷子愣了下:“怎么了这是?” 傅来庆红着眼圈,说话时都带了瓮气:“宜阳县主祝我早日得觅得如花美眷,到时她来给我贺礼。” 第206章 萧厌神色自然的松开棠宁的手 曹德江:“……”他松开傅来庆的后脖颈,有些纳罕:“你唐突人家了?” “我没。” “那你干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干,是她直接跟我说的。” 傅来庆垂着脸可怜巴巴,他要是做了什么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什么都没做,连心意都还没表明,就被直接拒了个干净。 “明明她昨日还给我们府里送东西了,我以为她是喜欢的……” 曹德江听他嘟囔皱眉:“宜阳县主给你府上送东西了?” “嗯,上好的人参,她身边人亲自交到祖母手里的,我都看见了。” “只你祖母有,别人没有?” 傅来庆张大嘴:“为什么要给别人?” “……” 曹德江有些一言难尽,想骂跟前的臭小子一句没脑子,又怕打击的本就难过的傅来庆跳了马车。 他只能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你就没想想,你祖母前脚刚去见了她,她后脚就让人送礼回来是为了什么?” 见傅来庆红着眼满脸茫然,他没好气地道: “你祖母是知道你心意才去的积云巷,言语之间定然会流露结亲交好的意思,宋棠宁若有心要应承这门婚事,就不会在没拿到陆家退婚书前跟傅家往来,就算有所往来,她送礼也绝不会只送你祖母一人。” 傅家做主的虽然是他那妹子,可傅来庆的爹娘却是名义上的“公婆”,若真有心,宋棠宁绝不会顾此失彼。 而且她也不像是那种没有分寸会这般殷勤的人。 那小姑娘分明是有意婉拒婚事,又不愿两家交恶,才特意送了人参给傅老夫人,借此告知心仪免得伤了和气。 偏这傻小子脑袋发热。 曹德江要是早知道宋棠宁昨日朝傅家送过礼,今日说什么都不会带着傅来庆上门。 他看着刚回过神来脸有些苍白的傅来庆,想起方才宋棠宁聪慧敏锐的样子,摇摇头:“那小姑娘是个心思周全的,她既然这般跟你说了,就代表她对你无意,而且她是顾全两家情谊才会早早断你心思,免得你将来自苦。” 少年慕艾虽然热烈,却也并非执念不可,若是无意,早早断了对谁都好。 傅来庆垂着脑袋没吭声。 曹德江见好不容易铁树开花的小家伙,还没灿烂两天就被现实打的碎一地,他难得生了些同情。 “好了,别难过了,这京中女娘不少,你再寻个别的喜欢吧,那宋小娘子你的确有些配不上。” “小姑娘聪慧过人,学习的也快,而且愿意受教,你这脑子跟不上她,” 傅来庆:“……” 他垂着脑袋眼圈更红了:“舅爷爷,你可以不说话的。” 他刚才还是心疼,现在肝儿也疼。 …… “你刚才跟傅来庆说什么了,让他那副模样?”萧厌也看到了傅来庆临走前那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祝傅郎君早日觅得如花美眷。” 头顶灯笼轻晃着,棠宁随口回了一句之后,就隔着衣袖拉着萧厌的手仔细瞧了起来, 见先前烫到的地方已经没那么红了,那白皙劲瘦的手指依旧好看极了,她这才松口气:“好在没伤到皮肉,阿兄下次小心些。” 萧厌瞧着她垂头时高挽起来的小髻,难怪傅家那小崽子一副丧气样子,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反手捏着棠宁的手腕,喉间压着笑意说道:“昨天一夜没睡,困不困?” 棠宁声音软哝:“先前还有点,这会儿不困了。” 曹德江是位很厉害的长者,看似温和慈祥,可说话时却隐藏着锐利,先前跟他“闲聊”时,棠宁丝毫不敢松懈,要一直打起精神再三思量才能应付他时不时递过来的考校,还要竭力去吸收曹公言语间的“指点”。 这会儿睡意全无,整个人精神的不得了。 萧厌问:“那要不要去诏狱看看?” 棠宁连忙脸色一怔:“看铖王?” 萧厌“嗯”了声:“昨夜将人抓了之后,就忙着宫里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去问候铖王,你先前不是让人送了礼给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要!” 棠宁站直了身子正想说话,才蓦然惊觉自己的手腕还被人捉着。 她有些不解地将目光落在他手上,还没等开口,萧厌就已经神色自然地松开了她,收回手拢在袖中朝着她道:“那我先让人备车,你去换身衣裳,诏狱夜里阴冷,记得带件斗篷。” 棠宁看着萧厌语毕后,就扭头去吩咐沧浪他们备车,那崖岸身形在门前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棠宁看了眼萧厌垂落在身侧的手,比划了一下。 阿兄的手,真大。 …… 夜里的诏狱格外的安静,牢中的衙差都守在外间,里头只有关押的重犯,一些白日里受过刑的犯人隐约传出的呻吟,就像是绵延不断的噩梦,让第一次进诏狱的铖王父子难以安宁。 谢寅脸上白极了,没了往日世子的高高在上,一身云绣锦衣皱皱巴巴贴在身上,缩在角落里满是害怕地望着外面黑洞洞的甬道。 “父王……父王……” 那满是痛哭凄厉的叫声断断续续,让他怕的有些发抖,他抓着身旁的牢门栏杆,朝着关在同一个监牢里铖王颤声道:“父王。” 铖王窝在干草堆上,抬头冷漠:“干什么?” 谢寅有些害怕:“他们,他们会不会也对我们动刑?”他声音都在发抖,嘴唇苍白极了:“我听说萧厌入宫后最早去的就是刑司,他手里审过的人就没有不开口的,刑司那些人都是手段歹毒,他们要是刑讯,那我们……” 铖王脸色也有些不好,紧握着拳心却没说话,要是以往萧厌自然不敢对他动刑,可是这次被他搜出那些奔雷弩,加上王府里藏着的那些东西,安帝对他必定动了杀心了,萧厌就算审问时用刑也没有人会过问。 “父王,我怕……” “你怕什么!” 铖王皱眉看向谢寅那心惊胆颤的样子,原本想要厌恶呵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强行咽了回去:“本王虽然有错,可是你母妃还在外面,你是你母妃的亲儿子,是她至亲血脉,她总不会真眼看着你去死。” 他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宗室那边恐怕保不住他,能够救他的只有他跟荣玥的这个“儿子”。 他知道荣玥心软,就算恨极了他,也难以眼睁睁看着谢寅去死,只要她能一时心软让得萧厌放了谢寅,只要谢寅能够逃出去,他就有办法借着这个“儿子”保住他自己的命。 铖王竭力露出温和之色,起身走过去低声安抚着谢寅:“你母妃会护着你的。” 第207章 “父子情深” “可是……” 谢寅脸上还红肿着,那是昨天夜里铖王妃留下的,想起铖王妃满是绝情地说她没有他这个儿子,他白着嘴唇:“可是母妃气我,她还让萧厌将我也一起抓了进来。” 他抬头:“父王,祖母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昨夜是信了你的话,才会质问母妃惹的她生气,母妃说她根本就没有害死祖母,她说是您……” “你信她?” 铖王看着急于推脱责任的谢寅,陡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见过有哪一个杀了人的人会主动承认自己害人性命的?” “本王是跟你一起从外间进去的,你祖母身亡时只有她和你母妃还有你母妃身边的人在,她们动手害死伺候你祖母的仆人你没看到?” 谢寅手中抖了抖。 铖王低声道:“不过你信你母妃也好,她失手害死你祖母,又被本王亲眼看到,她是不会饶了本王的,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她的儿子,只要你随了她的意替她说话,再好好求求她,她定然会放你出去的。” “你是本王唯一的儿子,只要你好好活着,本王就算死了也能安心。” 谢寅听着铖王的话心中动摇,而且铖王话中那隐含着他为了保命舍弃亲父的意思,更是让谢寅难堪慌乱,忍不住急声说道:“父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会害祖母,府里的人也亲眼看到的…” “看到又能如何?” 铖王苦笑:“如果我人还在外面,如果王府中人能够作证,哪怕对簿公堂本王也能跟你母妃对质,可是萧厌伙同文信侯他们以谋逆罪将本王下狱,本就存了灭口的心思,他们定然不会让本王有机会开口。” 他神色之间满是苦涩,那双眼里压抑的情绪让得谢寅心里也跟着难受。 “本王跟你母妃恩爱多年,从未愧对过她,可一朝落在她口中却全都成了虚情假意,原以为她只是恼怒棠宁的事情,气恨本王因大局欺骗于她,可如今本王才明白,你母妃是见着顾家泼天的富贵,后悔当年选择了我。” “她与那顾鹤莲不清不楚,又失手害死了你祖母,她跟本王之间再无转圜的可能,定是要本王死在这牢狱之中,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将来,你是她的亲生血脉,只要能出囹圄就不必受我牵连。” 铖王轻抚着谢寅的头发,低低道: “阿寅,是父王没有保护好你,你就算舍了父王,也是应该的。” 谢寅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话,看着他神色惨然时眸子里的已经蓄了泪,比起铖王妃对他的打骂责怪,铖王到了这般境地却还一心一意替他着想,甚至愿意舍了自己来保全他。 谢寅心中的天平瞬间就偏向了铖王。 谢寅本就是少年心性,先前对他怀疑已是愧疚,如今更是红了眼眶:“父王,孩儿绝不会不管你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也知道你是被母妃所逼才会朝她动手,只要等我出去,我定然会去找皇伯父和那些皇室宗亲替您申冤。” “萧厌他们想要压了此事,拿着谋逆之罪来害父王,那我就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母妃他们恶毒,知道萧厌和宋棠宁想要替她和顾鹤莲构建且遮掩,才陷害于您。” 铖王闻言落泪:“阿寅,你不必如此……” 谢寅见状越发笃定:“父王你放心,我定会救你出去!” 父子二人都是情真意切,红了眼眶时心中齐齐怨恨荣玥,铖王看着谢寅彻底偏向了他,正想低声交待他如何去求荣玥心软,却在此时,空荡荡的甬道里却是突然传来拍手的声音。 “啪”、“啪”、“啪”—— 棠宁拍着手,跟萧厌一起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甬道上熄灭的油灯被人点燃,棠宁望着牢中神色大变的二人嗤笑。 “好一个父子情深,好一个感天动地。” 谢寅脸色剧变:“表妹……” “可别,我可当不起谢世子的妹妹。”她话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恍然改口:“哦不对,你如今已经不是世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孽种,可不配攀上我们荣家血脉。” 谢寅愣在原地,随即暴怒:“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来历不明,我是铖王府世子,是父王和母妃的儿子,宋棠宁,你别以为你攀上了萧厌就能胡说八道,你这是在诋毁母妃!” 棠宁冷笑:“你没听清楚吗,你又不是姨母的儿子,有何诋毁可言?” “你!”谢寅目眦欲裂,他神色狰狞地看着棠宁:“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问问铖王。” 棠宁看向刚才还跟谢寅诋毁铖王妃,此时却忍不住脸色煞白的铖王,谢寅也是忍不住看了过去,急于求证似的急声道:“父王,她是骗我的对不对,我是母妃的儿子……” 铖王心口剧烈跳动,哪怕先前被萧厌他们抓进诏狱时,也没有这一刻手脚冰凉。 他们不可能知道的。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铖王只以为他们是故意诈他,哪怕心慌至极也竭力稳住脸色,佯作恼怒地道:“你当然是你母妃的儿子,是本王和荣玥的血脉!” 他抬眼看向外面,满是厉色: “宋棠宁,本王知道你心思歹毒,数次撺掇荣玥离开王府,更倚仗萧厌想要帮着荣玥谋害本王,可你断不该如此污蔑本王。” “当年你姨母生产,王府上下皆是亲眼看到阿寅落地,你如今却说这等胡言,简直不可理喻,是不是荣玥为跟顾鹤莲一起才连阿寅也要舍了……” “蒋嬷嬷没死。” 铖王嘴里的厉言猛地断掉,如同被卡了脖子的鸭子。 棠宁看着他险些稳不住神色的脸说道:“当年换子的事情,蒋嬷嬷已经全数吐露,还有你陷害姨母和顾家舅父的事情也已经昭雪。” “你以为你拔了她的舌头,断了她的手脚,就能瞒得住真相?” 铖王下意识想说不可能,他明明看到蒋嬷嬷只剩半口气,明明听亲信说她活不下来,他只是想留着她来引荣玥上钩,甚至出去时他还探过蒋嬷嬷鼻息,明明已经没了。 她那样子怎么可能说得出当年往事?又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萧厌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嗤了声:“铖王是不是忘记了,秦娘子还在京中,有她在,就算踏进阎王殿的人也能拉回来。” 他站在棠宁身旁,显得身侧的人格外娇小,抄着手望着铖王时凤目疏冷,下颚轮廓遒峻。 “陛下已经削了谢寅世子之位,想必随后也会去了他的皇室玉碟,他混淆皇室血脉自己就难以保命,王爷想要借着他来求得王妃原谅,好能逃脱囹圄,怕是没希望了。” 铖王身子一晃,所有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谢寅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样子,见他居然没反驳萧厌他们,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冷的浑身发抖。 “父王,他们说谎对不对?” 铖王沉默不言。 谢寅脸更白,摇摇欲坠地抓着铖王的肩膀:“你说话啊,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他是最尊贵的亲王世子,是荣家和谢家的血脉,他生来就高人一等,被所有人羡艳,他怎么可能是个来历不明的孽种?! 第208章 荣玥的孩子还活着? 谢寅声音凄厉,抓着铖王的肩膀用力摇晃,想要让他说一句宋棠宁他们是在说谎,说一句他们是在胡说八道。 可是铖王却始终都是一言不发,只紧抿着唇神色苍白。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谢寅双目赤红,颤抖着嘴唇,脸色扭曲到狰狞:“我是母妃的儿子,是荣家和谢家的血脉,我是皇室子孙,是铖王府世子……你们休想骗我……” “就你这样,用的着骗你?你看看你自己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像是姨母?” 棠宁站在牢门外嗤笑了声:“你寡廉鲜耻,无情无义,将谢天瑜的自私歹毒你学了个十足,想来他当年将你带回铖王府时,就是看中你骨子里的卑劣,如你这般养不熟的白眼狼,也配当姨母的儿子?” “宋!棠!宁!!” 谢寅“唰”的快步冲到牢前,用力抓着那铸铁牢门,牢门晃荡之下发出一声巨响,在夜里的狱中极为骇人。 只可惜站在外间的女子却半点都没被他吓到,反而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发疯,那眼底的讥讽毫不掩饰。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棠宁轻嘲:“昨夜在铖王府,你为了让姨母救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是被谢天瑜骗了,说你从未想过要害她,你说你不知铖王更不知他想害姨母,你从无加害之心,可是刚才你又是怎么说的?” “你想要保你铖王府世子的位置,想要护着你的荣华富贵,明知道谢天瑜话中处处都是漏洞,却宁肯信他说词。” 棠宁满是嘲讽地看着死死抓着牢门看着她的谢寅。 “以前我只以为你蠢,以为你是年少不知事,可如今我才知道,你根本就是自私歹毒,你想踩着姨母出了诏狱再反咬她一口,你明知道姨母为人,却毫不犹豫就选择出卖疼惜你十余年的母亲,任由人污蔑她清白。” “谢寅,你这种人有什么脸唤她母妃?” 谢寅脸上的狰狞一点点冻住:“我没有……我不是……是父王说母妃跟顾鹤莲苟且,是他告诉我母妃背叛了我们,我只是不想他们夫妻反目……” 他抓着牢门红着眼,满脸祈求: “棠宁,棠宁你信我……我是你表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信我……” 棠宁闻言冷笑了声,看着谢寅更加厌恶:“就是因为一起长大,我才更明白你有多可恨,我可不敢有你这种要人命的表哥。” 见谢寅还想开口,她神色冷漠: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待会儿自有让你解释的地方,只希望到时候大刑伺候时,你跟谢天瑜还能这般父子情深,感天动地。” 谢寅身子晃了晃,满是难以置信地看这相隔不远的女子。 这是曾经跟在他身后如同尾巴似的的妹妹,是那个爱娇缠着他一口一个表哥的小女娘,可是如今明明是同样一张脸,那杏眼里却没有半点往日亲昵,就那么静静看他时,幽黑如寒泉深渊。 “棠宁……” 谢寅颤声,没等说话,就迎上萧厌淡漠的眼。 萧厌朝着棠宁说道:“你不用跟他们多说,有蒋嬷嬷在,谢寅和铖王赖不上荣家,至于其他事情,用刑就是,进了刑司大门,就没有人能嘴硬着出来。” “沧浪。” 萧厌朝外唤了声,沧浪就领着人就过来。 铖王脸色剧变:“萧厌,本王是皇室亲王,你不能对本王动刑……” “谋逆的亲王?” 萧厌似笑非笑睨了眼铖王:“王爷该不会告诉本督,你府中那三百余具奔雷弩,还有搜出的械物云梯,都是用来收藏的?” “陛下已经将你谋逆之事交给本督来审,只吩咐一切从快,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铖王瞬间面无人色。 安帝这话这意味着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只要一个结果,也意味着他在萧厌这里只是个谋逆的“阶下囚”,不管接下来萧厌用什么手段,只要审出安帝想知道的东西,哪怕动用重刑也在所不惜。 牢门被沧浪打开,狱卒拖着二人就朝外走。 谢寅抓着牢门急道:“棠宁,棠宁你饶了我……唔!” 沧浪一脚踹在他后腿上,将人踢得一头撞在牢门上,他上前之抓着谢寅的胳膊一扭,在他跪在地上惨叫的时候,就有黑甲卫的人入内强行将谢寅拽了出去。 铖王眼见着有人来抓他,他也顾不得外头哭喊的谢寅就尖锐道:“宋棠宁,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荣玥产下的那个孩子在哪里?!” “你说什么?”棠宁脸色一变。 “我说,你难道不想知道荣玥的孩子在哪里?” 铖王抵在牢前对着外间二人,竭力镇静:“我知道荣玥重情,她就算不在乎我和谢寅,也该在意她自己的血脉,那也是你们荣家的孩子。” 他声音有些哑,“只要你们放了本王……放本王出去……” 铖王话到一半,看着冷凝着眼的萧厌,突然想起他如今谋逆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出去,他连忙改口。 “不,不用放了本王,只要你们不朝本王下死手,私藏军械虽是大罪,可是有宗室作保本王罪不至死,只要你们能饶本王一条活路,哪怕最后是流放本王也认了。” “只要本王能活下来,本王就告诉你们那个孩子的下落,将他交给你们,让他跟荣玥母子团聚,如何?” 棠宁手心有些发冷:“你说他还活着?” “当然,我将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养着,那毕竟是我血脉……” 铖王的话让棠宁神色难看。 她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而且还在谢天瑜手里,姨母能够不在意谢寅,可是那个孩子她能不在意吗? 那可是她当初拼死诞下的血脉,也是她未曾蒙面的亲生骨肉…… “宋棠宁,荣玥对你视若己出,为你不惜离开铖王府,跟本王反目,你应该舍不得见她难过吧?” “只要你放了本王,本王定会将人交给你。” 有一瞬间,棠宁被铖王的话说的意动。 她刚想开口,谁知萧厌就伸手压在了她肩头。 “谢天瑜,你觉得进了刑司的人,还能留得住秘密?” 萧厌冷眼看着铖王,口中的话让得原本笃定了棠宁会答应的铖王脸上瞬白。 “别说那个孩子不一定还活着,就算真活着,你也没资格拿他来跟本督谈条件,本督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把他送进刑司,让人好好招呼他。” 第209章 小海棠,我不想当你阿兄了 黑甲卫伸手去抓铖王,铖王退开就想躲避,只可惜那牢中不过方寸之地,他根本就躲避不开。 被人擒住时,铖王嘶声道:“宋棠宁,你就真的不想知道荣玥的孩子在哪里?” “我知道你们会用刑,可是他是本王的保命符,你们若不放过本王,本王绝不可能会告诉你们他在何处,而且他被本王养在秘密之地,让人严加看守,本王一旦出事,他也休想活下去。” “他可是荣玥的孩子,是她的血脉,你要是害死那个孩子,荣玥会恨你的……” “砰!” 沧浪一巴掌就甩在铖王脸上,将胡说八道的铖王打的踉跄撞在墙上,没等他站直身子就重重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疼的铖王惨叫了一声,整个人跪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见过不少嘴硬的,可进了刑司也得哭爹喊娘。” 沧浪抓着铖王就直接朝着牢门前扔了过去,立刻就有人上前将他捆住了手脚提了起来。 铖王只觉五脏六腑都好像是移了位,疼的冷汗直流时被人拖拽着朝外走。 路过宋棠宁时见她一声不吭,他只能扭头看向对面: “萧厌,本王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要掺和其中置本王于死地?” “如果只是为着荣家留下的人脉,荣迁安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又还有多少人能顾全当年情谊?我知道你在朝中树敌颇多,也知道你靠着陛下并不安稳,只要你放过本王,本王能做的远比宋棠宁还要更多,本王可以帮你的……” 萧厌侧头看着铖王:“你能帮本督什么?” 铖王急声道:“只要你想,我都能帮你,只要你我联手什么事情都能让你如愿。” 萧厌笑了声:“是吗,王爷这话的确让人心动。” 铖王刚放松了些,就听萧厌说道:“你既然这么诚心,那不如先跟本督说说,当年你从何处带回的谢寅。” 铖王脸色瞬变。 萧厌侧头:“怎么,王爷刚才不是还说,本督想要什么,王爷都能让我如愿?” “我说的不是这个……” 铖王忍着慌乱,当年将谢寅养在膝下,那是冲着将来能借着他将荣家一切拿到手上,又有足够把握拿捏他帮他的亲儿子。 可是谢寅的出身怎么可能告诉萧厌,一旦被他知道谢寅来历,万一顺藤摸瓜查出不该查的东西,那他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谢寅不过是我随便从外面抱来的,萧督主何必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连个无关紧要的你都不愿意说,本督哪还能期待其他,毕竟如王爷这般连枕边人都能欺骗的,本督可不敢信。” 萧厌说完之后,就直接冷淡道: “把人带走!” “萧厌你……唔唔唔……” 沧浪眼疾手快直接扯过一团干草就塞进了铖王嘴里,押着他的人快速将人拉走,而这一次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人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地上被拖出长长的印子,牢门开启又阖上的声音传来。 这关押天潢贵胄的特制监牢里,就只剩下萧厌二人。 牢中阴冷又不见光亮,萧厌并没逗留,领着棠宁就朝外走,见小姑娘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萧厌脚下慢了下来。 “信了谢天瑜的话?” “没有。” 棠宁摇了摇头,她刚开始的确有一瞬间是信了他,可是后来看到谢天瑜那般不顾脸面跟阿兄求饶时,她就反应了过来。 以谢天瑜的无耻,以那个藏在暗处跟他奸情不断的女人的狠毒,他们这些年屡屡害人性命,甚至不允姨母怀有身孕,谢天瑜到现在都膝下无子,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允许当年那孩子活着。 棠宁跟在他身旁低声说道:“当年姨母产子时,外祖父还在,荣家更是如日中天,谢天瑜想要靠着外祖父来争夺皇位,跟戾太子他们博弈,暗中换子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要是将姨母的孩子留着,只会遭来无穷后患。”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能绝对守得住的秘密,纸包不住火,再深的秘密也有泄漏的可能,除非这个秘密彻底无人再提及,知道秘密的人也全数死绝。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几乎没有活口,蒋嬷嬷也只不过是因为不能死,才成了其中最大的“意外”。 棠宁抿了抿嘴唇,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昏暗油灯:“其实我不在意那个孩子还活着没有,就算他真的没死,我也不打算让他见姨母。” 有了骨肉至亲,就有了牵绊,有了牵绊就意味着会心软。 那个孩子是所有欺骗的开始,哪怕稚子无辜,可铖王妃的半辈子都葬送在那数不尽的谎言里。 她宁肯那个孩子死了,也不愿意让好不容易才跟铖王府割裂开来的姨母再次陷入其中,让那个孩子认了铖王妃后成为她的软肋,甚至成为第二个“谢寅”。 她可以给他好的生活,让他远离京城安稳活着,却不愿意让他出现在铖王妃面前。 棠宁低声说完之后,才看向萧厌:“阿兄,我这么想,是不是太过心狠?” 狱中甬道黑漆漆的,只有两侧墙上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影。 萧厌走在她身前半步,听到棠宁的话后疏漫而又冷淡:“人都有亲疏远近,感情自然会向着自己在意的人,如果有个素未蒙面的人出现,一定会伤害到我在意的人,那我会做的比你更狠。” 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他声如山中冷玉,浸着一丝寒凉。 “你用不着拿世俗的仁善来苛责自己,也不用让自己活在在他人眼下,自私任性,随意快活些,没什么不好。” 他父亲当年倒是十全十美,人人称颂,他是所有人眼里最好的太子,处处都以德行要求自己,从不逾矩半步。 他在东宫时,谁不说他会成为不世明君,可是后来呢,他不也是死的凄惨,恶名满身,人人唾弃。 棠宁抬眼看着身侧男人宽阔身形,明明他说话时面色如常,可是她却莫名感觉到他说完那句话后有些难过。 就像是藏着从未露于人前的怨愤和讥讽,似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控诉什么,连周围空气都压抑了起来。 棠宁突然伸手拉住了萧厌的手腕,那纤细柔荑微凉的触感让得萧厌脚下一顿。 他回头,就见小姑娘粉唇轻启:“阿兄,你在难过吗?” 萧厌愣了下,刚想说他有什么好难过的,人死不能复生,难过又不能当饭吃,可嘴里话还没出口,就见小姑娘突然靠近他身前,垫着脚尖仰着头,竭力伸手摸了摸他眉心。 “你别难过,我在呢。” 她身形娇小,踮脚望着他时靠的极近,那挺翘鼻尖几乎都要抵在他下颚上,二人站在咫尺之间,近到仿佛他只要一低头,就能与她呼吸交缠。 萧厌喉间一滞,周围昏黄光影压下来时,他眼中突生晦暗。 “小海棠。” “嗯?” “我不想……” 外间突然“哐啷”一声,萧厌后半句轻语掩没在了突如其来的惨叫声里。 棠宁像是被铖王他们用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全然没听清楚萧厌的话,那边安静下来才回头看着萧厌疑惑道:“阿兄,你刚才说什么?” 萧厌看着她干净信赖的眼神,沉默片刻:“没什么。” 他现在是个太监,是外人眼里的阉人,若不是以兄长身份留她在积云巷,她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流言蜚语会毁了她好不容易才挽回的名声,毁了她一心期盼的书院,也毁了她和荣家。 萧厌舍不得让棠宁来承外间风雨。 垂眸掩着思绪,再抬眼时已是清明,萧厌伸手抓着方才抚他眉心处的小手放了下来,温声说道:“你在外间等等,我去审一审铖王,待会儿送礼时再让你过去。” 棠宁乖巧点头:“好。” 皇亲关押的地方,与寻常犯人不同,萧厌将棠宁送到了外面干净的隔间,让缙云在外亲自陪着后,这才阔步回了牢中刑讯的地方。 “女郎,属下就在外面,你若有吩咐,尽管叫我。”缙云守在门外。 棠宁点点头:“好。” 关上隔扇,棠宁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桌前,倒了杯茶水放在面前后,才捧着杯子满目仲怔地望着里面摇曳的水面发呆。 她刚才其实听清楚了。 萧厌声轻语说的是。 “我不想当你阿兄了。” 第210章 用刑 狱中安静的吓人,萧厌仿佛含在舌尖的那句话落入她耳中,让棠宁想要忽视都不行,好在当时刑讯室里铖王的惨叫遮掩了她的慌乱,她才能飞快趁着昏黄光影扭头掩住了那一瞬间的错愕。 可是…… 棠宁捧着水杯有些无措。 阿兄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她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她不该探知他心意?亦或是她不该太过逾矩,明知二人并非血缘,却不知分寸靠的太近? 也不对,阿兄并没有恼了她,哪怕拉下她手去审铖王时,也未曾有恼怒之色,反是温声细语。 可如果不是因为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棠宁握着手里的茶杯,想起阿兄刚才看她时的神情,那双黑眸不复往日疏漠,眼里酝着她的倒影,说话时每个字都像是含在舌尖。 她突然就想起那一日在鹤唳堂里,阿兄突然欺身而上,将她困在逼仄之间,如猛兽褪去了慵懒,擒着她的腰抵在榻上时近在咫尺的慌乱。 气息吞吐,落在唇上,他满是沉凝的低声说:“棠宁,我也是男人。” 他还说:“太监也是可以娶妻的。” 她当时惊惶至极,怕的浑身都发抖,阿兄后来就主动放开了她,只玩笑似的说是逗弄她的,可是想起刚才在狱中他脱口而出的话。 棠宁却是手心一晃,杯中灌着的茶水漾出来时,那摇晃不定的水面上,映着她满是无措的脸。 …… 萧厌心情并不太好,他方才有一瞬间心乱了。 乱到险些说了不该说的话。 萧厌斜倚在角落里的椅子上,长腿交叠时显得人格外颀长,似是因为心情不好,周身欺压低沉,白皙手指撑在额间轻轻摩挲着刚才被棠宁摸过的眉心,耳边是铖王声嘶力竭的惨叫。 烧红的烙铁落在铖王皮肉上时,那血肉瞬间焦黑。 铖王眼球都突了出来,被绑在架子上的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沧浪将烙铁取下来时,连带着一片烫焦的皮肉也撕扯了下来,见铖王叫的已经没了力气,眼球翻白时像是要晕过去。 他笑眯眯地说道:“王爷还是老实招了吧,这刑司里头折磨人的东西还多着,您就算能咬牙扛过这一次,也扛不过后面那些。” “您瞧瞧您身娇体贵的,哪里受得住这些苦,与其被这些东西折腾,倒不如老老实实说清楚了,我家督主也不会为难您。” 铖王嘴唇煞白,整个人奄奄一息。 “本王……本王不知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他侧头看着萧厌,满头冷汗: “我没想要造反,私藏军械也只是为了自保……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为了荣玥想要置我于死地,可是这京中权贵世家,哪一个没有暗中豢养些隐卫,没有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若是本王这些就算是谋逆,那他们又是什么,你不过是抓住本王把柄,想要借此嫁祸邀功安帝,你若真有胆量,倒是去查查其他人是不是那么干净,那陆家当初刺杀你时用的人难道是假的……” 啊—— 铖王嘴里的话猛地断掉,惨叫凄厉至极。 那烧红的洛铁几乎融掉了他刚才伤处的血肉,沧浪手中用力一摁,铖王叫声更甚,而沧浪则是嘲讽。 “别的人如何没舞到督主面前,谁叫只有你蠢,伸着尾巴递到我家督主手里?” 他抓着那洛铁时,轻一挪动,就带起一片的红:“王爷既是阶下囚,就该知道怎样保命,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跟我家督主嘴硬逞强,何苦来哉?” 铖王身形抽搐,直到沧浪将洛铁再次拿开,整个人就如同是水里捞出来一样,那血混着汗水淌了一地。 他眼泪鼻涕难以自禁,满是狼狈的惨白着脸:“萧厌,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何要这么折磨本王……” “你若配合些,本督何必花功夫折磨你?” 萧厌见铖王只死死看着他不肯开口,他换了方向交叠着长腿,手指落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 “那奔雷弩是从何而来,云梯又是怎样进的铖王府,你不说本督也能猜到一二。” “你咬死不认谋逆之罪,不过是希冀着宗室那边还能救你,可是私藏军械,豢养私兵,无论哪一桩都没人敢沾染,宗室那边谁敢替你开口?” 他看着铖王脸色苍白疼的浑身发抖的样子,淡然说道: “烙刑不过是刑司里最简单的刑罚,让人受些皮肉之苦,你如果还是不肯说,那接下来就是钻笮之刑,先将腿骨一寸寸打断,再削去你双腿膑骨,砍去你双足,拔掉你十指,双臂。” “若还是不肯说,那还有剥皮之刑,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须得仔细谨慎,将背部皮肤一分为二,再用叶刀慢慢分开皮肤和骨肉,让你皮肉分离时像蝴蝶展翅一样,整张皮完整地撕开……” 铖王只觉得浑身发冷,背脊上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划过,皮肉都被掀了开来。 阴暗的牢中本就弥漫着血腥,不远处坐着的那阉人更是如同鬼魅,他心里那硬扛下去的勇气随着萧厌的话一点点散去,手脚都蜷了起来,害怕的煞白着脸发抖。 萧厌却犹嫌不够,扬唇露出抹笑:“当然,王爷连当年夺嫡的惨烈都经历过了,想来是不怕这些酷刑的,本督也不是那种会故意为难人的人,您若能都扛了过去,本督定会亲自了结了你,送王爷安稳入黄泉。” “至于兵部和军器司那边,左不过就是私下跟你勾结,将他们都抓了,到时本督帮你写一份指认的口供,盖了你的手印,拿到那些人面前,他们里头总有不如王爷骨头硬的人。” 铖王嘶声道:“萧厌,你……你无耻!” 他竟是想要伪造供词! “陛下要是知道了你这么做,他不会饶了你的!!” 萧厌扬唇:“陛下只信供词,而且王爷到时候已经死了,陛下想来不会为着个死人为难本督。” “你卑鄙!!” “多谢王爷夸赞。” 萧厌不以为意地起身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袖,朝着沧浪说道:“好好招呼铖王,别堕了刑司的名声。” 第211章 谢寅是陆家血脉 “督主放心,我会小心让王爷坚持久一些。” 沧浪笑眯眯放下洛铁,就走到一旁邢架上挑选着用刑的工具,那一架子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东西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萧厌直接转身就朝外走,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全然没有继续逼问的意思,铖王整个人都慌了,原本笃定萧厌只是吓唬他的心思再也维系不住。 见沧浪拿着一柄模样诡异的锤子朝着他腿上比划,嘴里低声道:“就先从这边开始吧……” 那利器被高高扬起,朝着他膝盖捶下来时,铖王惨白着脸尖叫出声。 “别用刑,我说!!” …… 萧厌重新回来,坐回了先前的地方。 沧浪拿着纸笔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手边放着刚才差点锤断铖王腿骨的锐器。 铖王之前敞开的衣襟被拉了起来,遮住了胸前上刑后留下的斑驳伤口,只是那殷红却是顺着衣裳浸透出来,而他则是被绑在架子上脸色惨白。 “奔雷弩是兵部侍郎侯瑞牵线,军器司监造龚敬豪带着人暗中替我打造,我给了他二人各自三万两银子的保费。” “除此之外,一具弓弩另收十两黄金的‘工钱’,由他二人和军器司打造的匠人,以及帮忙遮掩造假数目的那些人均分。” 沧浪唰唰地在纸上写着。 铖王垂着眼低声道:“那云梯本是京郊四营的,也是侯瑞牵线从一个姓汪的校尉手里得来的,我将其藏在府中并未有不臣之心,只不过是想要以备万一。” “以备什么万一?”萧厌淡声问。 “萧督主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京中局势吗?” 铖王苦笑了声:“陛下年事已高,几位皇子为了争夺那位子斗的日益激烈,我虽然是亲王,可是陛下处处防着我,让我这么多年从无实权在手。” “我也想要提前寻人靠拢,借着从龙之功好能博一份新帝上位之后的安稳,更何况我是经历过当年夺嫡的,也是亲眼看到过其中惨烈,我如果不提前替自己准备一些底牌,万一将来京中乱起来时,我如何能够自保?” 他说的合情合理,那脸上的苦涩不藏半点假意。 “我曾私下接触过二皇子,也觉他有明君之相,就暗中替他引荐了崔、冯几家,想着等他得了世家支持后再与他投诚,借此博一份前程,可是谁能想到二皇子居然选了你。” “崔林他们可知道你从中牵线?” “不知道,二皇子自己也不清楚……” 萧厌听着铖王的话轻抚着手上戴着的扳指,冷淡问道:“本督记得,侯瑞入兵部不到四年就坐上侍郎之位,兵部尚书奚卫方年事已高,不出三年,必定告老,那尚书之位空悬后极有可能会落在侯瑞身上,区区三万两银子,就让他舍了前程替你冒险?” 铖王顿了顿:“可的确是他替本王和军器司牵线……” “咚——” 萧厌手指落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响:“王爷,你该知道本督想要问什么,你一个毫无实权的亲王,没本事让侯瑞替你卖命,你如果不说实话,那本督也用不着跟你谈了。” 铖王脸色有些白。 萧厌继续:“你握着的那几处矿产是经了陆家的手才到你手里的,他们先前在江南漕运的船只,也替京中一家名叫福成布行的商家走过好几次货。” “那打造奔雷弩的宿铁是朝中管制之物,每一份出入都做不得假,可军器司那边却能替你造出那么多弓弩来,那精炼宿铁的矿石从何而来?” “本督若是记得不错,铖王府有不少产业,那福成布行的掌柜虽然姓余,却是你府中管家的亲戚,那布行也是你的产业。” “陆家帮你走运货物,你该不会告诉本督,那船上装着的只是布匹吧?” 铖王蓦地抬头,眼神瞬间慌乱。 他没想到萧厌居然已经查的这么深,那布行连荣玥都不知道,这些年也只有管家一人经手,照理说绝不该被人知道的,而且他竟是连陆家经手矿产的事情也掀了出来。 铖王对上萧厌满是冷凝的眼哑声说道:“那布行的确是我的,可是我跟陆家只是寻常生意往来,那矿产不过是借他们的手与人收购……” “是吗?可是那侯瑞却是陆家提拔才得以入兵部的。” 铖王脸色大变。 萧厌朝着身后一靠,言语清冷:“本督很是好奇,一个陆家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六部要职的官员,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帮你?” “而且你连妄图扶持二皇子夺位,私贿朝臣的事情都说了,对崔、冯几家也不曾遮掩,可是却独独不提陆家半句,你跟陆家之间到底藏着什么?” 铖王心中瞬乱,只觉得萧厌的眼睛利的好像能将人看透,他强忍着慌乱说道:“本王跟陆家能藏着什么,萧督主未免想的太多了。” “那侯瑞的确是收了银子就答应帮本王牵线,那矿产的事也不过是我收买了一个陆家管事所为。” “萧督主跟陆家斗了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族中底蕴,不过是两处已经快要挖空的废矿,陆家上下根本就不在意,这才让本王有机会弄到了手里。” “况且萧督主管着枢密院和黑甲卫,这京里何处没有你的眼睛,你该知道本王这些年从不曾跟陆家有过半分交集……” 见萧厌不说话,他有些心慌,甚至不安的维持不住脸色,可是他却也知道绝不能在他面前露了破绽。 只可惜他却是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谁。 铖王越是想要撇清陆家,就越显得他心虚,就连他强作镇定的脸上也仿佛带着一层掩不住的慌乱。 萧厌淡漠道:“谢寅是你从陆家抱来的?” 铖王惊恐瞪眼。 “你哄骗铖王妃下嫁,可真正在意的人在陆家?” 铖王心跳都差点停滞,整个人掩饰不住的惊慌,而萧厌看了半晌他那模样,突然就嗤笑了声。 “所以谢寅根本不是你随手抱来的野种,而是你跟陆家人的血脉?” 第212章 送“大礼” 见铖王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神色,整个人血色尽消,萧厌话音一转。 “你当年为夺皇位,哄骗荣家女娘下嫁,想要借着荣家的势,却又舍不得放弃世家势力。” “你暗中跟陆家之人苟且,哄骗其产子换了荣氏血脉,原是想要借此拿捏陆家,以陆家血脉继承荣氏和皇位来跟陆家谈条件,却不想尚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家就已经选择了陛下。” 铖王心中愣了下,他还以为……以为萧厌全知道了。 原来……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去说陆家的事情才能瞒得过眼前之人,却没想到他自己先想歪了。 铖王整个人窃喜之下,却半点都不敢露出异样,只佯作被知道了隐秘的样子脸色剧变。 “你怎么知道?!” 仿若脱口而出后,他脸上就露出懊悔,像是后悔自己露了破绽。 萧厌冷声道:“所以本督猜准了?谢寅的生母是谁?” 铖王紧紧咬牙:“你休想知道!” 萧厌嗤笑:“你以为本督查不到?陆崇远一心扶持四皇子这个皇室正统,绝不会放任你坐大,那人拿着陆家人脉助你,恐怕瞒着陆家上下和皇后,本督只要去问过皇后娘娘,自然能知道与你勾搭成奸的人是谁。” 铖王只觉正中下怀,却还要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朝着他怒目而视:“萧厌,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你不能去找皇后,本王可以帮你指证侯瑞他们……” “不必了,本督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陆家。” 萧厌瞧着铖王听见他要去找皇后,哪怕故作慌乱也掩饰不住的窃喜,扭头对着沧浪道:“把刚才没用完的刑用完,留一口气就行。” “萧厌!!” 铖王刚才如果只是装模作样,这一下是真的怒了:“你明明说过本王招供就不用刑的……” “本督何时说过?” “你刚刚……” “刚刚什么?” 萧厌微侧着头看着张大了嘴的铖王,神色淡漠:“本督不过是随口跟王爷说说这狱中大刑,让你知道刑司手段,何曾允诺过你什么?” 铖王脸色苍白,陡然想起萧厌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他,他招供之后,他就不再用刑。 萧厌看着他说道:“进了刑司,自然要走一套刑司的流程,要是让王爷竖着进来再竖着出去,那外间的人会笑话本督的,而且王爷骗人无数,不该这么蠢的,你怎么能轻信了本督那点儿玩笑话?” “萧厌,你个阉贼,你无耻!!!” 铖王被刺激的嘶声厉喝起来,挣扎着就想要扑过来,却被沧浪一把就摁回了架子上。 “用刑吧。” 萧厌淡漠说完之后,就转身朝外走。 “萧厌你个贱人,你敢戏弄本王,你简直卑鄙无耻!” “你个不要脸的阉狗,难怪断子绝孙,你今日敢这么对本王,将来定然不得好死……” 身后铖王怒极大骂,嘴里污言秽语不断,沧浪见状冷着眼直接动手,片刻之后原本的骂声就被凄厉的惨叫替代。 萧厌面色不变,只朝着守在门前的人道:“去唤女郎过来。” 那人应声离开后,没过多久,棠宁就跟着过来。 女孩儿站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就停了脚,低低唤了声“阿兄”。 萧厌没留意到她眼里的犹豫,只示意她稍等一会儿。 门里的惨叫声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凄厉到后来逐渐气弱,那被大门隔绝却阻不住传出的血腥味让人毛骨悚然。 棠宁第一次“亲眼”看到刑讯,虽然隔着一道大门,可里头灯影却将那惨叫着的人影拉长到了窗扇上。 萧厌突然走到她身旁,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递给她。 棠宁下意识想要后退的脚停了下来:“这是……” “药囊,能去血气,清神宁心。”萧厌放在她手心里:“若是难受,就闻一闻。” 棠宁有些仲怔的看着手里的精巧香囊,那上面绣着繁复花纹,金银线穿梭而过勾勒出海棠花的模样,淡淡的药草清香盖过了刺鼻的血腥,而隐约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身形,也刚好遮住了窗上倒映出来的影子。 萧厌见惯了人命,不会害怕血气,他更不会用这种一看就是女子的东西。 棠宁轻抿着唇,原本想要退开的脚如同生根似的钉在原地,心里刚生出的疏远之意也突然就有些维系不住。 “怎么了?” “没。” 棠宁将香囊放在鼻间,作势掩着脸。 过了一会儿,那紧闭的门被推了开来,沧浪提着铖王出来时,他双腿如同没了骨头垂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印子,而手上鲜血淋漓,十根手指都不见了踪影。 他被拖回狱中之后,地上的血流了一路,等扔在牢中后,整个人“砰”地摔在地上。 “要我去吗?”萧厌问。 棠宁摇摇头:“我去。” 她接过萧厌递给她的那十分精致的锦盒,越过牢门走到了铖王身旁。 铖王听到脚步声响下意识的身子一抖。 “姨父,我替姨母来看看你。”棠宁蹲在铖王身旁,对上他满是惊惧的眼神,将手里的盒子平整放在他身侧,温声说道:“你对姨母厚赐我们铭记于心,我也替姨母送你一份厚礼。” 那盒子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棠宁打开了盖子之后,就起身朝外离开。 原本戒备着她会动手的铖王有些错愕看着她出去,听着牢门“砰”地关上之后,黑漆漆的牢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四周昏暗至极,只有铁门外甬道里隐约的光亮漏进来一丝。 铖王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浑身疼的钻心刺骨,可是喉咙里已经撕裂似的疼的不敢用力出声。 身旁的盒子透着幽暗的红色,明明诡异至极,铖王也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宋棠宁他们绝不会送他什么好东西。 可是那盒子离得太近,打开的盖子更是如同有魔咒似的,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将目光落在上面。 不能看…… 别看…… 铖王喘息越发重了,不住地告诉自己,可伏在地上许久后,他却还是忍不住探了头。 盒子里黑漆漆的,四周的昏暗让他有些看不清楚,铖王忍不住凑近了些,一股浓郁的腥臭气涌进鼻间,下一瞬…… “啊!!!!!!” 牢中惊恐之际的叫声传出,铖王挥手就掀飞了盒子里的东西,那一团血肉模糊地落在他身上。 “滚开!滚开!!”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跌倒在地时拼命地朝后退,手里挥舞着将那团血肉打飞在地上,而他自己则是惊恐地拖着身体爬进了角落里,死死缩成一团拼命地发抖。 那团被他抛飞出去的东西却像是孩童,血肉模糊时隐约咧嘴朝他笑着。 第213章 拿着铖王钓大鱼 棠宁站在牢门外许久,看着里面像是吓疯了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的铖王,心里却没有预期那么痛快,眼前这人受再多折磨,也抵不上姨母二十年被骗的光阴,她收回目光低声问:“他会死吗?” “暂时不会。”萧厌低头:“我还要留着铖王来钓大鱼。” 棠宁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追问了句:“那之后呢?” “之后就看陛下赏罚。”萧厌说道:“他勾结兵部,涉嫌谋逆,论理是活不了的,不过逆举未曾施行,提前被人查抄,受刑之后成为废人,也不是没有让陛下网开一面的可能。” 他说完后看着棠宁:“怎么,不想让他死?” 棠宁轻“嗯”了声:“就这么让他死了,太过便宜他了。” “他骗了姨母多年,害的顾家舅父蒙冤,就连外祖父到死都被他蒙在鼓里,他这种人怎配轻易去死,我要他下半辈子活的比谁都惨,让他看着他多年期冀一朝落空,看着他不曾珍惜之人高高在上,他却贱若尘泥。” 谢天瑜不爱姨母,余生自不会因为失去姨母而后悔,可如果让他活着看到他多年筹谋毁于一旦,看着他毕生“所爱”不过是将他当成棋子,他跌落地狱深渊也从未曾想过出手救他,甚至他多年自以为是的深情和付出都是一场笑话。 那他活着会比死了更痛苦。 棠宁低声道:“我想托阿兄让人好好护着他的命,让他长长久久的活着,让他亲眼看到他自己的报应。” 萧厌颔首:“好。” 棠宁回头看着昏暗的牢中,见铖王缩在角落里发抖,她目光扫过地上的东西低声道:“阿兄,让人将那孩子收回来吧。” 萧厌说道:“收回来做什么,我瞧着铖王挺喜欢他,就让他们父子在牢里享受天伦之乐。” 见她怔愕,他低声: “你随我来。” 棠宁不知道萧厌想干什么,有些不解地跟在他身后出了牢中。 等到了外间,就见缙云捧着个盒子过来,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红木的锦盒,是她从孙太医手中拿回来的那个。 “阿兄,他……”棠宁睁大眼。 萧厌看了眼那盒子说道:“他毕竟是你姨母的孩子,哪怕生父可恨,这份血缘是斩不掉的,你姨母对他未必不在乎,若是让她知道你拿这孩子做了什么,她虽不至于心生怨怼,可难免会怪你自作主张,与你生了嫌隙。” “可是刚才里面那个?” 她明明看到那盒子里装的是…… “手下人弄出来的小玩意,混了些猪羊的血进去,吓唬人足够了。” 那东西根本经不起细瞧,特别是手上见过人命的,闻着那血腥味就能知真假,更何况四个月的死胎哪会面目那般清晰,眼耳口鼻都还没囫囵。 只可惜铖王本就已经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加之死牢里又几乎不见光亮,乍一看到那盒子里装着的“胎儿”,他直接被吓得神魂俱丧,哪还有功夫去辨别真假。 萧厌见小姑娘满脸错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声:“好了,铖王那样子是不敢去碰那东西的,就让他们父子好生享受人间极乐,至于这个……” 他指了指那盒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他们交代几句后面的事情,等下陪你去找个地方将他葬了。” 萧厌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棠宁额发:“你未曾伤过他,也好好让他入土为安,来世投个好人家,所以不必觉得愧疚。” 棠宁愣愣捂着额头,看着萧厌转身去了另一边。 对着沧浪他们时,方才还轻声细语的男人像是收敛了所有温柔,一袭湛青长袍勾勒身形冷颀,侧颜轮廓凛厉。 他低声说话时,棠宁抬头看着他背影,放下来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紧了袖子里的香囊。 她该远离的… 就像是对待傅家一样,既无心思就该干脆果断的拒绝,让阿兄早些歇了心思,甚至像是对待傅来庆那般,想办法回绝了他的绮念,慢慢疏远去冷待了这份不该有的感情。 可是…… 棠宁忍不住看着站在光影交错处的萧厌,指尖抠着香囊上的海棠花纹,轻咬着嘴唇。 阿兄跟傅来庆不一样,傅来庆是傅家嫡子,是曹公疼爱的甥孙,他家事清贵,出身极好,哪怕被她拒绝也能再寻一门好亲事,一时难堪狼狈也能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可是萧厌不同,他本就身有残缺,这些年为人唾弃,人人都骂他是奸佞阉党,不愿与他为伍,所有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将他孤立于山巅。 他未曾与她明说心意,也没有冒犯唐突过她,甚至就连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也很快就咽了回去。 他对她是有顾忌的。 她如果贸然疏远冷待,阿兄会如何作想?他会以为她嫌弃他身有残缺,会觉得她厌恶他身份。 到时候他的狼狈难堪,会比傅来庆更甚百倍千倍。 棠宁不忍,也不愿。 …… 萧厌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似在看他,他回头瞧着安静站在院中等着他的小海棠,眉眼温和忍不住弯了弯。 等转头对着沧浪时,眼角犹带着温色。 “让人看着铖王,别让他寻死,待会儿带人审问侯瑞和龚敬豪的时候,也不用对他们动刑,只需审个大概。” 他顿了下才道:“记得将铖王招供的这些,透露给他们,做的不着痕迹些。” 沧浪愣了下:“可是督主不是诈铖王的吗?要是侯瑞他们跟铖王‘串供’,那岂不是坐实跟铖王苟且的是陆家其他人……” 那陆皇后呢? 他们的目的不是皇后吗? 萧厌神色淡漠:“就是要让他们坐实此事,再将他们的供词送到陛下和皇后面前。” 先前他派人去试探陆皇后,她毫无半点动静,看似丝毫不在意铖王生死,甚至不惧他会吐露分毫,今日审过铖王之后,见他哪怕重刑之下也依旧避开陆家,萧厌就知道他恐怕真有什么顾忌握在皇后手里。 他固然能够折磨铖王逼他开口,可先不说刑讯之下铖王所说是真是假,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来日一旦将口供送到安帝面前,皇后与亲王奸情定不会承认,安帝大怒之下也会亲审,到时候更瞒不过宗室。 铖王此人并非蠢人,又心思歹毒奸诈,若是他于圣前反口,以一身刑讯留下的伤势,反咬他说是遭他逼供诬陷皇后,借此构陷陆家,不仅能帮着陆家脱罪,还会将他置于万劫不复。 与其这般冒险,倒不如拿铖王钓一条大鱼。 第214章 棠宁:她居然被阿兄美色迷了眼 萧厌面上冷峻:“陆皇后若是心中有鬼,必会想尽办法坐实铖王跟陆家其他人暗中苟且之实,可是寻常陆家女娘或是陆家其他女眷,根本没有能力避开陆崇远和其他人,来暗中驱使侯瑞为她所用。” “陆家能做到这样的,只有寥寥几人,既要长居陆家,又要有机会碰触实权,还要让陆家哪怕知道被她算计也只能咬牙配合舍了那人,以断腕之势保全皇后母子和陆家上下声誉,你们猜会是谁。” 沧浪和缙云都是瞪大了眼,要保全陆家声誉,这个人就必须是陆家的“外人”,绝不能是姓陆的女娘,可是这个“外人”又要有足够的身份,甚至在陆家极有地位,才能取信其他人。 他们脑海里几乎同时浮现出一人。 “关氏?” 关氏是陆家大房夫人,身份足够尊贵,可如今在陆家的处境却极为尴尬。 她的儿子陆执年下落不明,她的丈夫陆肇因罪入狱,极有可能已经是陆家的弃子,整个大房如今只剩下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就是陆执年的弟弟。 关氏就算真替皇后背了黑锅,大房根本没人能替她出头,陆家也没有人会为了她跟陆皇后撕破脸,拉着大家同归于尽。 既是嫁进陆家的“外人”,身份又足够“贵重”,比起陆家其他女眷,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 缙云压低了声音:“督主是想要他们狗咬狗?” 萧厌淡漠:“陆肇入狱之后一句话都不肯说,大有想要一人扛下漕粮贪污的意思,他一心为着家族着想,本督很是好奇,如果知道自己被利用干净之后,妻儿还要受辱赴死,他是不是还能跟现在一样替陆家去死。” 沧浪明白了他的意思:“属下懂了,我会让侯瑞他们跟铖王供词一致。” 萧厌说:“审问清楚后,先压一压,若有人问起,就说铖王还没招供。” 陆皇后那边还得让她再急一急。 “三日后,再放出风声,说审出了结果。” 沧浪点头:“是。” 萧厌回头看了眼棠宁后,突然想起宋家的人:“宋瑾修这几日可有来过诏狱?” 宋家的人关押的地方不在死牢这边,也跟铖王这些天潢贵胄关押的地方分列诏狱东西两侧,中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那边一直都派人盯着,只是缙云摇摇头:“没有,宋家那边从无人探望。” “宋瑾修在做什么?” “出入府衙和钱家,跟一些人打探消息,查探漕粮之事。” 萧厌嗤笑了声:“看来本督小看他了。” 还以为他会坐不住。 缙云有些迟疑:“督主,宋家的案子已经结了,刑部那边也定了罪责,宋鸿他们不日就要流放,可还要我想办法将人留在京中?” 萧厌冷声道:“不必了,这几日就押解出京,让人将消息告诉宋瑾修他们,再派人一路暗中盯着。” “京中前往荒服路途近三千里,如果行程过半,宋瑾修还没派人前去,就让宋鸿母子死于意外,将他们暗中带回京城。” 他用宋瑾修,是因为觉得他能力不错,对他家小海棠也存了一份“愧疚”之心,有可用的地方,将来说不得能成为棠宁的退路。 可如果他明知棠宁当年失忆并非意外,不去质询宋熙和荣大娘子夫妇死因,甚至对棠宁的“愧疚”也是作假。 那这种后患,也不必留了。 宋家的事情不是非要宋瑾修才能查的出来,他能撬开铖王的嘴,自然也能撬开宋家老小的。 缙云听出了自家督主话中的杀意,垂头低声道:“属下会交代下去。” 萧厌将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妥当之后,才挥挥手让沧浪他们自行去忙,他转身朝着棠宁那边走了过去。 见小姑娘似是无聊了,拿着他先前给她的那个香囊把玩,他到了近前才问:“等久了?” 棠宁手中一顿,压着眼睫哝声道:“有些困了。” 萧厌闻言说道:“昨夜就没睡好,不困才奇怪,走吧,去办了正事就回去。” 棠宁“嗯”了声。 钻上马车之后,外间换了人赶车,马车一路去了城北的城隍庙中。 萧厌询问棠宁之后,就将那夭折的孩童交给了庙中之人,让他们将其葬在庙中的煌宁树旁,又留下了香火钱,让其逢年过节祭祀一二。 从城隍庙出来,萧厌就道:“那孩子不被人期盼,又因生父而亡,去了别处怕也是孤魂野鬼,放在这里多少能受些香火。” 棠宁“嗯”了声。 “如果铖王妃不提此事,你也别提,只当他早就被人葬了,如若她问起,你再跟她说此事,想来她知道他有个好去处,心中也能安慰一些。”萧厌低声叮嘱。 棠宁点点头:“好。” 马车摇晃着朝着积云巷而去,萧厌不时跟棠宁说两句话,她时不时地回应一句,渐渐声音便低了下去。 “过几日我要入宫去见陆皇后,到时陆家那边或有变动,你……” 萧厌正想跟棠宁说起陆皇后的事时,抬头就见女孩儿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像是睡着了,手耷在身侧微垂着头。 “棠宁?”萧厌轻唤。 见她未曾回应,他有些失笑:“还真是困了,这都能够睡着。” 马车朝前行径时车厢摇晃着,小姑娘脑袋也跟着来回轻晃,萧厌靠近后伸手挡在车壁上,防着她不小心撞着了脑袋,又将一旁放着的斗篷盖在小姑娘身上,才朝外低声道:“走慢些。” 外间人低应了声,马车平稳下来。 萧厌见她靠在车壁上睡熟了,怕她枕着硬物待会儿头疼,伸手拨弄了下小姑娘,将她脑袋落在自己肩上。 他坐直身子,让她靠的舒服些,又替她理了理斗篷,然后才从怀中取出这段时日下面人收集的那些消息,低头翻看起来。 马车里一时安静至极,只听得到外间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 等到棠府,马车停下来时,萧厌正准备唤醒棠宁,“熟睡”中的小姑娘就先一步眼皮轻颤了下,状若迷糊地醒来。 “醒了?正好到家了。” 萧厌眼尾轻扬,似是带着笑,本该如碎玉击石清冷的声音满是宽纵。 棠宁忍不住避开了眼,揉着眼睛佯装着迷糊后退了些:“阿兄,我这几天想在府里好好陪陪姨母。” 萧厌也没多想:“是该多陪陪王妃,铖王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王妃跟铖王的婚事也该想想。” “如果铖王落罪,当年事情查清,这桩婚事就算是皇家的也是有理由能够解除的。你找个机会问问她,看她想要怎么办,你也趁机会好生歇息几日。” 棠宁见他处处替她和姨母着想,掐着香囊的手不由紧了紧:“我知道了,多谢阿兄。” “往日也没见你这么客气。” 萧厌跟她玩笑了一句,才笑着道:“行了,都困成猫儿了,快回去歇着吧。” 二人都下了马车,萧厌转身朝着隔壁萧府走去。 棠宁见他行走时,腰间挂着的穗子来回轻晃,蓦然间就想到他腰上那深可见骨,狰狞至极的伤口,她忍不住出声:“阿兄。” “嗯?”萧厌回头。 “你腰上的伤还没好,也要多休息。” 萧厌脸上微顿,下一顺黑眸里泛起涟漪,如同粼粼细浪弥散在湖面,陡然绽出笑来:“知道了,快进去吧。” 棠宁被他脸上的笑晃的晃神了一下,等回到府里缓过神之后,就忍不住伸手捂着脸,满是懊恼的呻吟。 “小海棠,你都在干些什么?!” 她简直是疯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居然被阿兄美色迷了眼。 第215章 女郎,你脸好红 棠宁捂着脸唾弃自己,阿兄是好看,那张脸也的确招人目光,也难得那般肆意璀璨地露出笑来,可是她怎能盯着晃了神。 她明明对他无意的,想要不着痕迹疏远,可是…… “女郎?” 啊! 棠宁被突然推门进来的花芜吓了一跳,抬头时身形后踉了下就撞翻了桌上的东西。 刚想进门的花芜被那“哐啷”声吓的也是一惊,原本想要进来的脚踩在门框上,小脸之上满是无措。 棠宁手忙脚乱扶着桌上的东西扭头:“怎么了?” 花芜低声道:“是王妃醒了,奴婢想着女郎回来担心会问,就过来跟您说一声,念夏姊姊过去守着王妃了,顾家主也在那边陪着……”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棠宁脸上:“女郎,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棠宁“唰”地抬手捂着脸:“我哪有?!” “怎么没有……”花芜进来走到她身边:“您瞧耳朵也是红的,还有脖子…” 她伸手就碰了碰棠宁的耳垂,随即惊道: “怎么还这么烫,女郎您不会是生病了吧,奴婢去找孙太医……” “回来!!” 棠宁一把抓住就想要朝外走的花芜,急急将人拽了回来,见小丫头满脸担忧的模样,她顿时心虚:“我没事,你去找孙太医干什么?” “可是您的脸好烫……” “这哪里是烫,是…是热着了,对,就是热着了。” 棠宁找了个借口,见花芜满是疑惑的歪着头看她,她连忙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刚才从外面回来走急了些,才会一时发热,等缓过这一阵后就不热了,而且孙太医费神照顾姨母呢,别去打搅他。” 花芜迟疑:“真的?” “真的真的。” 她本就心里有鬼,真要去把孙太医请过来,那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棠宁怕花芜揪着她脸红的事不放,直接就转了话题说道:“姨母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醒来之后情绪怎么样?” 花芜心思简单,被她问话转了心神:“您跟萧督主出门没多久就醒了,孙太医替王妃看过了,说她身体虽然虚弱,可只要能醒就能慢慢将养过来,不过王妃人瞧着也有些恍惚,直到顾家主过去了,她才说了几句话。” 棠宁知道顾鹤莲肯定会守着姨母,也知道姨母经历这么多,心里那关卡外人难以纾解。 旁人不管说什么都难以感同身受,兴许只有当年同样被冤枉,背负恶名多年的顾鹤莲才能稍稍让姨母愿意说上几句。 棠宁低声问:“那姨母有没有再问起那个孩子?” 花芜摇摇头:“没有,王妃醒来后就一直没再提过,奴婢过来的时候,顾家主正跟王妃说着话,奴婢在外间偷瞧了一眼,他们眼睛都有些红了,倒是没再吵嘴……” 顾家主那张嘴她早体会过了,每次见王妃都说不出一句好话,可这一次他却是难得没说不好听的,只跟王妃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二人好像还提起了荣太傅和故去的夫人,王妃比起刚醒来时满是木然的样子,瞧着鲜活了很多。 棠宁听着花芜的话放心下来。 姨母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无论是谢寅还是铖王,对她的打击都太大。 可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她自己愿意走出来,愿意试着去放下,那些过往总有淡去的一天,她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叮嘱姨母院中伺候的人,别在姨母面前提起铖王他们。” “奴婢知道,萧督主先前专程交代了,让奴婢跟府里的人都说过了,谁敢拿着外间那些事在王妃面前嚼舌头,便将他们当成背主的奴才处置。” 小丫头仰着下巴,脑袋上的双丫髻轻晃着,笑起来脸圆圆的。 “今天夜里院里有个人多嘴,议论王妃和顾家主,奴婢就叫杭护卫打了她二十板子,等着女郎回来发落。” “这叫……对,这叫杀鸡儆猴,奴婢吓唬了他们一通,现在府里的人都乖着呢” 棠宁愣了下:“阿兄什么时候交代的?” “就昨儿个送王妃回来的时候,是沧统领来跟奴婢说的,他还教奴婢若是逮着生事的,要下手狠些,不必心软,这样才能替女郎震得住他们。” 棠宁闻言有些沉默,昨天夜里铖王府的事情折腾了一宿,萧厌几乎片刻没停。 她陪着姨母一晚上没睡,可晌午后好歹小憩了一会儿,但是萧厌既要应付圣前,又要对付朝中那些朝臣趁乱生事,还要带人擒拿兵部和军器司涉案人等。 他几乎未曾合眼,忙的脚不沾地,却还要顾及她府中怕有人生乱。 “女郎,您怎么啦?”花芜问。 “没什么,把那人发卖了,府里不留多嘴的人。”棠宁吩咐。 花芜道:“那奴婢让人叫人伢子明早过来。” 棠宁“嗯”了声。 小丫头学的很快,明明瞧着年岁稚嫩,办起事来却是有模有样,而且也不知道沧浪跟她说了什么,她如今说话多了几分嫩气的凶劲儿。 她低声跟棠宁说着府里的事情,说着宋茹今日好转了一些,一边手脚利落地帮着棠宁拆了头上小髻,将取下来的发钗饰物放进盒子里。 “咦女郎,这怎么多了个香囊。”花芜拿着瞧了一眼,顿时稀奇:“上面还绣着海棠花呢,跟咱们后院的可真像。” “后院海棠开了?” “开了一些,都是先前督主让人直接移过来的花木,那些花苞开着可好看了,还有单独种的那些种子,也都全发芽了,等长两年肯定也能开花。” 棠宁这段时间忙着外间的事,都快忘了后院那些海棠花苗,她低声道:“明天我去看看。” 花芜替棠宁理顺了头发,就转身出去打水。 棠宁坐在妆台前面,伸手拿着那香囊把玩着,那浅浅的药香让她又想起萧厌那个笑来。 明明不想去想,也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是周围好像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就连花芜也是一口一个“萧督主”。 让她心难以静下来。 棠宁有些嗔怒地将香囊扔在桌上,听到“砰”的一声,又连忙捡了起来,瞧着没摔坏时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抬头时,错眼就瞧见身前那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映出来的女娘,她拿着手里香囊,眼中犹带着余悸和懊恼,还有一丝肉眼可见的心虚。 她顿了下,白皙脸上浮出抹红来,那镜中的小女娘凝脂似的脸上也像是染了胭脂,浓密的眼睫轻颤时,艳丽极了。 棠宁狠狠揉了下手里的香囊,小声嘟囔:“脸红什么?” 阿兄又没干什么…… 呸。 是她又没做什么,她心虚个什么劲! 拉开妆台上的抽屉,棠宁有些恼地将那香囊轻扔进了匣子里,再用力“砰”地一声关上抽屉,上面的铜镜都晃了几下。 棠宁一惊,连忙伸手抱住摇摇欲坠的铜镜,有些心虚地扭头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 外头端着水刚好过来的花芜:“……” 她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第216章 宋瑾修的改变 宋瑾修知道宋家人要行流放时,已经是铖王府出事的第四天,京中关于铖王“谋逆”的案子比之前喧嚣的更厉害,而枢密院那边却一直没给消息,只说铖王还没招供。 宋瑾修总觉得有些奇怪,以萧厌的手段,铖王落在他手里怎可能扛得住刑讯,而且四天过去,竟是半点都没审出来? 可是朝中质问的人越发多,萧厌那头却依旧只说还没审出来,连安帝早朝也开始过问,宋瑾修也只能在旁看着,再多疑惑也没资格甚至没能力去打听。 他只能将心神落在陆家的案子上,往户部和钱宝坤那里走动的更频繁了,直到这日一早,宋家那边曾经赠他一份衣物银钱,让他出狱之后能够体面出现在人前,不至于衣衫褴褛狼狈的族兄过来,他才知道宋鸿他们要出京了。 “我在刑部那边有个朋友,他跟我说族叔他们流放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原本是要等到下月初才走的,可好像是因为铖王府突然出事,又牵扯到朝中好些人,京里头眼见着大乱,刑部和诏狱那边都快装不下人了,他们就提前下了文书让族叔他们明日就走。” 那族兄有些迟疑地看了宋瑾修一眼:“瑾修,你要不要去送送族叔他们?” 宋瑾修抬眼看着他。 那族兄连忙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着他们此去恐怕再难回来了,而且你这次出狱,京中本就有好些人都在议论你,他们毕竟是你尊长,你若不去送送他们,难保不会有人说你心狠。” 宋瑾修闻言说道:“我去送了,就不心狠了?” 那人顿时语噎。 宋瑾修是怎么出来的,外间早就传遍了,他卖了生父踩着宋国公府出来,这无情无义歹毒狠辣的名声是怎么都洗不掉的。 宋瑾修朝着他说道:“外间怎么议论,我不在乎,不过还是要多谢堂兄特意来告知我此事。” “我本该好好谢谢堂兄,只是我还领着圣命,手中差事繁忙,待会儿也还要去一趟户部,实在没时间招呼堂兄,下次若有机会,我再请兄长好生叙旧。” 那宋家的族兄闻言忍不住看着宋瑾修,原是想要劝他一句,可对上他满是冷凝的眼,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罢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他们明日辰时出京,你如果要见的话就早些去,若不见……” 他顿了顿,“不见就不见,也没什么。” 见宋瑾修不说话,那人起身道: “你先忙吧,我就先走了。” 出了宋瑾修如今落脚的地方,站在那不宽的巷道口,跟在那位宋家族兄身边的下人忍不住说道:“这修郎君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他还记得往日里宋瑾修可是整个宋氏一族最拔尖的儿郎,也是宋家其他郎君羡慕的对象,族中之人谁提起他时不夸上一句谦谦君子,自持有礼,为人大方有度心地也好,除了人有时严肃些,爱讲规矩,其他可以说处处都好。 可是如今他却是自私冷情的有些吓人。 那可是流放之刑,宋鸿他们这一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与京中之人往后也再难相见,可就算这样,宋瑾修也依旧不愿意去见他们一面。 这般冷漠心狠,哪有半点像是当初的那个玉台公子? 那下人低声说道:“修公子是踩着他父亲才得以出了囹圄,外头人是怎么议论他的,他难道不知道吗,况且其他人他不理会也就罢了,可明日离京的还有他母亲,他也置之不理,他这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那宋家族兄闻言忍不住摇摇头:“他到底不是以前是宋瑾修了。” 回头望了眼巷尾,他说道: “罢了,往后少来往吧。” 原是想要拉拔一把,也顾念着都是族亲,可是这种冷情凉薄的人,固然再有能耐能得陛下重用,他也不敢深交。 当初帮他就当是尽了最后族亲的情分了,反正他如今也不将自己当成是宋家的人,淡了往来也没什么。 …… 宋瑾修送走了宋家那位族兄之后,回头就察觉有人在窥视他,他皱眉沉声道:“出来。” 屋外门后走出两人。 宋瑾修看着宋瑾南和宋鸢之:“你们怎么在这儿?” “阿兄,我刚才听到黎堂兄的话了,父亲跟祖母他们明日就要发配出京……”宋瑾南说道。 宋瑾修看他:“是。” 见兄妹二人都是望着他,他说道:“你们想说什么?” 宋瑾南捏着拳心:“黎堂兄说让阿兄去送送祖母他们,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他比宋瑾修年少几岁,眉眼间还带着稚嫩,或是因为宋家剧变来的太过突然,他也未曾受过太多的罪,身上那属于少年的人意气还没褪尽。 “你如今已经官复原职,陛下对你也颇为看重,只要你去跟人叮嘱几句,祖母他们哪怕是离京也能少受些苦楚。” 宋鸢之年岁还小,可跟宋瑾南的看法一样:“对啊阿兄,那些衙差都喜欢银钱,我知道伯父他们的罪是陛下开口,你救不了他们,可多给些银子上下打点一下也能让他们路上走的安宁一些。” “阿兄,我听人说过那些流放的犯人,若是没有亲戚朋友帮忙打点,路上会被那些官差折辱殴打,好些都走不到流放的地方就没了命,我不想父亲去死,他是被伯父牵连……” 宋瑾修看着年少的弟妹,冷然开口:“想去打点?银钱从何而来?” 宋鸢之愣住:“阿兄有俸禄……” “我从狱中出来,虽然官复原职,可是先前犯事所攒的俸禄随着国公府一起被查抄,之后的俸禄还没到时间去领,要不是黎堂兄看我可怜,借了我一些银钱,我又不要脸面的去与人赊了这住处,你们如今连这栖身之地都没有。” 见宋鸢之脸色瞬间苍白,他神情冷漠地看向宋瑾南。 “我是出卖宋家,主动替你伯父认罪,又检举陆家贪污之事,才得以回到朝堂,你是没有听过外间如何骂我卖父求荣,还是不知道世家那边是如何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你说我受陛下看重,那是因为我是能够帮他对付世家的刀,是其他人做不到的能够冲锋在前不要命的疯狗,能够替他狠狠咬下陆家一块肉来,可也仅仅只是一条狗,能用时就给点好处养着,不能用随时可以弃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六品下录事,能够震慑那些刑部差役?” 第217章 疯子!! 宋瑾南也是被说的跟着白了脸。 宋瑾修见状没有半点留情,只抬头对着二人:“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觉得三叔无辜,觉得你们是受大房牵连,可不要忘了,这事最早的起因就是你们父亲带回了不该带的人。” “当年的事情他既知情,就该知道宋姝兰回来后会发生什么,他既没在你伯父他们让她入二房膝下时阻拦,甚至对她所做之事坐壁旁观,那他就不是无辜。” 宋瑾南闻言顿时急了脸:“不是这样的,府里是伯父做主,父亲什么都管不了,况且父亲把人带回去也是担心伯父跟逆贼之女的事情暴露……” “那又如何?” 宋瑾修神色冷漠:“他怕暴露大可直接将人解决,或是暗中把人看管起来再传信京中,我不信以三叔的手段,会对付不了一个弱女子。” “可是他却选择直接把人带回京中,甚至把人带进了毫无防备的国公府,你敢说三叔当时没有存别的心思?” 宋瑾南蓦地瞪大了眼。 宋鸢之也是低声道:“阿兄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宋瑾修看着眼前三房兄妹:“祖父去世之后,国公府爵位就一直空悬,论理父亲和三叔都是嫡子,他们二人都有权利去承继国公之位,可是父亲占着是府中长子,始终压三叔一头,三叔难道就真的没有半点怨愤?” 宋瑾南兄妹都是眼神微变,宋瑾修笑了声:“所以是有的,对吗?不仅有,三叔恐怕还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我父亲的不是。” “他心里其实是不服父亲的,也觉得他能力不输给我父亲,只是因为出生晚了一步,才让父亲占了先机,可是如果父亲能够沾染艳闻,毁了名声,三叔自然能够越过他。” “三叔将宋姝兰带回来时,最初只是想要看大房笑话,想要看父亲焦头烂额时他或许能够捡了便宜,可是他没有想到父亲和祖母会让宋姝兰入二叔膝下,会拿二叔当了挡箭牌,还闹出后面这么多事情。” “我……” 宋瑾南脸色剧变,这些事情有些是宋覃跟他说过的,有些是宋覃郁郁不得志时露过的口风,他没想到宋瑾修居然全都知道。 他想要说话,想要狡辩几句,说他父亲从来没有这些心思,可是宋瑾修就像是看穿了他,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用不着跟我争辩,三叔有没有争夺爵位的心思,你比我更清楚。” “更何况你们三房既然享受了国公府带来的便利,那么一旦出事落罪同诛也是应该的,如今你们二人之所以能够安然,那是我拿着出卖你们伯父的功劳,踩着国公府上下换来的。” “你们如果觉得我这么做不对,觉得我太过自私无情,那你们可以回监牢里去跟你们父亲同甘共苦,我不拦着。” “若是不便,我可以帮你们。” 三房兄妹二人都是被宋瑾修的话说的血色消散,他们只是想要让宋瑾修帮一帮父亲,想要站在高处让宋瑾修护着他们。 可是让他们回那黑漆漆的监牢,跟着宋覃他们一起去流放,兄妹二人怎么可能会愿意,也绝不可能主动再回去。 “阿兄……”宋鸢之有些害怕:“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就闭嘴。” 见二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宋瑾修抬眼:“还有话要说?” 宋鸢之看着他脸上冷漠,那全然不似往日长兄温和的模样,吓得她拉着同样害怕的宋瑾南白着脸摇头:“没…没了。” “既然没了,那就出去,我还有正事要忙。” 二人害怕一抖,连忙转身就朝外走。 宋瑾修突然叫住了他们:“宋瑾南,我提醒你一句,宋国公府已经没了,别再惦记着过往那些荣光。” “我如今人人喊打,举目皆敌,能带着你们苟活已是不易,你和阿鸢若是惹出什么是非,我是保不住你们的。” 三房兄妹回头时脸都是白如纸。 “如果真到了那日,别怪阿兄心狠,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去吧。” 宋瑾南脚下有些慌,刚才那一瞬间升起的心思早就散了个干净,他拉着宋鸢之就快步出去,脚步慌乱极了。 引泉站在一旁瞧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抱着手里的东西说道:“郎君明明是想尽办法,才保住了小郎君他们,您为何要这般跟他们说话,他们要是误会您了,心存怨恨可怎么是好?” 宋瑾修垂眸冷淡:“三叔的事他本就怨了我,再多一些也无妨。“ “何况我不狠一些,他们不会学着长大。” 就跟当初的他一样,一番顺境里,就真把那些夸赞之语当了真,以为自己玉树兰台,举世无双,可最后才发现自己蠢得一塌糊涂,他但凡当初长点脑子,也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 宋瑾修想起了那个曾经抓着她衣袖满是濡慕亲近的小女娘,想起那偶然一闪间看到过的画面,只觉得钻心的疼。 他伸手压了压自己心口,才抬头问道:“宋姝兰呢?” 引泉低声道:“在您给她准备的那院子里,有人看着。” 宋瑾修起身:“去看看她。” …… 宋姝兰已经被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时候恍惚觉得,以前在宋国公府的那些日子就像是上辈子。 自从跟着宋瑾修从牢里出来,她就被带来了这处院子,这巴掌大的院落别说是对比国公府里的住处,就连当初她还没进京寻亲时,跟阿娘住的地方都不如。 院子里破破旧旧,屋子也是简陋至极,躺下去嘎吱作响的木床,下雨就会漏水的房顶,除了一棵瞧上去半死不死的老树之外,院子里连半朵花儿都没有。 最为可恶的是,外面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跟看着犯人似的轮流守着她,她但凡想要出去就会被挡了回来。 她有些渴望地看这院子里的大门,目光多了一会儿,就有个婆子满是警惕地上前。 宋姝兰被挡了视线后顿时恼怒,“砰”的一声关上院门,满是气闷地砸了手边的东西。 她快要被憋疯了。 宋瑾修那个疯子,他想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院门突然被推开时,宋姝兰隐约听到一声“郎君”,脸一变站起身来透过窗缝朝外一看,就看到从那边过来的宋瑾修。 她脸上瞬间露出喜色来,随即连忙伸手揉着眼睛。 等宋瑾修过来,房门推开时,她已是眼圈通红泫然若泣。 第218章 不择手段 “阿兄!” 宋姝兰红着眼想要上前,又突然害怕停了下来,双手抓着衣裙指尖轻搅着,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 “你……我还以为阿兄永远都不来见我了……” 她说话时眼睫轻颤,眼中片刻就蓄了泪,梨花带雨格外楚楚可怜。 宋瑾修挥手让门前那两个婆子退下去后,进了屋中之后就静静看着她,瞧着她那张柔弱皮子上的可怜兮兮,在久不见他回应的注目下逐渐有些挂不住时,他才攸然开口。 “兰儿,你退步了。” “以前你红着眼装可怜时会更情真意切,眼泪也流的让人心软,可如今功利心太强,显得太心急了。” 宋姝兰脸上的柔弱瞬间僵住,挂着眼泪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羞恼:“阿兄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吗?” 宋瑾修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说过会好好疼你,又怎会羞辱你?” 宋姝兰蓦地就想起在牢中被眼前人抓着脖子险些掐死的那一幕,那时候他一句“阿兄会疼你”,让她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她浑身打了个抖,脸上瞬间苍白,那羞恼之色也被害怕取代,突然想起眼前这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她骗的团团转的宋家长子。 他就是个疯子! 宋姝兰不敢再跟他作戏,只有些害怕地说道:“阿兄,我已经很听话了,我…我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兰儿很乖。” “……” 宋姝兰抖了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总觉得现在的宋瑾修让人害怕。 宋瑾修见状笑了声,只走到一旁坐下后说道:“这地方好像有些小了,让你住着委屈了些。” 宋姝兰刚想说一句不委屈,就陡然愣住。 “你想不想出去?” “阿兄?”宋姝兰惊疑。 宋瑾修抬眼看着她:“不用害怕,我知道你当初回宋家图的是什么,可如今宋家没了,你这个国公府女娘的梦是做不成了,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让你回到如在国公府时的日子,你想不想要?” 宋姝兰闻言有些心动,可是这话出自宋瑾修之口……她有些迟疑:“阿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顺伯府的七郎君,两日后与人相约在西郊通月湖上,泛舟赏荷。” 宋姝兰眼神蓦地睁大。 宋瑾修神色平静:“当初你从京城叩拜去灵云寺时,途中晕厥,我记得那位罗七郎君曾经救过你,对你也颇为中意。” “宋家出事之初,他曾派人来府中探望过你,你向来都懂得如何让男人心软,也知道怎样拿捏这些世家权贵的公子,我想若能给你机会,让罗七郎君对你重燃旧情应该不难。” “阿兄,你……” 宋姝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的宋瑾修,他居然让他去勾引永顺伯府的庶出子,这可是那个最讲规矩的宋瑾修! 她既是惊愕,也是心动,看宋瑾修平静的样子,她迟疑着说道:“可是罗云平是不可能娶我的。” “他当然不可能娶你。” 宋瑾修口中说出的话格外诛心:“你是逆犯之女,也因陷害棠宁声名狼藉,以你生母的身份你断然不可能再嫁高门,就算是妾室也没人会冒风险,罗七郎自然也不会蠢得将你放进府中,让永顺伯府成为笑话。” “那你还!”宋姝兰被他的话说的恼怒。 宋瑾修看着她:“你想为妻为妾自然不可能,可如果只是当个养在外间的金丝雀,以你的容貌和能耐,想来应该是得心应手。” “宋瑾修,你疯了,你居然让我去当别人的外室?!”宋姝兰怒目而视。 宋瑾修却是平静:“外室如何,你母亲当年不也曾当过外室,却能哄得我父亲多年念念不忘,为她赔上整个宋国公府,想来你耳濡目染之下,应该不会输给你母亲才是。” 见宋姝兰脸上涨红,他缓声说道: “你回京后勾引陆执年,百般诱惑谢寅,挑拨我与棠宁关系,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可是以你如今的名声,京中任何一家官宦权贵的子弟都不会纳你入府,甚至你想要与他们接近都难。” “罗七郎已经是你如今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只要你能攀上永顺伯府,让罗七郎对你动情,哪怕只是被养在外面也没什么大碍,只要你能紧紧抓住罗七郎的心,你想要什么没有?” 宋姝兰脸上变幻不断,既是因为宋瑾修羞辱她和她阿娘的那些话,也是因为他口中说的那些正是她如今难堪至极的处境。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么憋屈的活着,若不然当初何必费尽心思的进京,想尽办法地将宋棠宁踩下去。 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高人一等。 哪怕不择手段她也愿意。 “何况外室也并非不能上位,只要你手段足够,说不得将来罗七郎能为你拿下永顺伯府,你也未必不能期冀当个伯爷夫人。” 宋瑾修的话如同砝码重重压在宋姝兰心中的天平上,让她心生动摇,看着她脸上变化,宋瑾修说道:“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如果想去我就帮你安排。” 宋姝兰看着他:“你会这么好心的帮我?” 宋瑾修道:“我是你阿兄。” 宋姝兰冷笑:“把自己妹妹送上男人床去当外室的阿兄?” 宋瑾修面色不变:“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不忍见你蹉跎替你找一条出路,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全当我没来过。”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好像笃定了眼前的人会答应他似的,坐在那的身形一动不动。 宋姝兰死死看着他片刻才咬牙:“你想要什么?”她顿了顿冷笑:“你可别告诉我,你让我去勾引罗七郎,当真是一片好心!” 宋瑾修轻笑:“兰儿还是这么聪明,我如今在朝中寸步难行,想要调查陆家的案子也极为不易,永顺伯府的七郎君与四皇子走的近,必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兰儿若能帮阿兄平了陆家的案子,得圣上青眼,往后也会多人庇护。” 宋姝兰沉声道:“你叫我帮你打探消息?” “怎能叫帮我,这也是在帮你自己。”宋瑾修温声道:“我若好了,你自然也能好,况且你若促成我与罗七郎交好,说不得还能救他一命,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宋瑾修,你无耻!!”宋姝兰骂道。 宋瑾修半点不恼:“那你去,还是不去?” 宋姝兰脸上变化不断,半晌低声道:“我去!” 她不想一直留在这里,不想被困在这破院子里一辈子,何况只要攀上了罗云平,到时候帮不帮宋瑾修那就是她自己说了算,她只要有个桥梁能见到人。 等将来,她定然要宋瑾修好看!! 宋瑾修仿佛没看到她一闪而逝的狠色,只笑了声:“好,这几日你好生收拾自己,两日后我送你过去。” 他说完后起身朝外走去,等走了两步才道, “父亲他们明日就要离京发配了,你可想见他们?” 宋姝兰冷漠:“他们发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去见他们万一让人想起我阿娘身份,我还怎么勾引罗七郎?” 似是因为撕破了脸,她在宋瑾修面前半点都不伪装了。 看着宋姝兰对宋鸿这般冷情,宋瑾修突然就觉得好笑,父亲那般聪明的人,心肠也狠,可为着个青梅竹马的女儿毁了一生。 可谁能想到,他百般怜惜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宋瑾修直接转身朝外走,到了外间给了那两个婆子些碎银子:“你们不用再看着她了。” 引泉担心:“郎君,她会不会跑?” “不会。” 如今京中没人能帮她,她想要见罗家人,就会安心留在这里,她舍不得跑。 宋瑾修低声道:“我们还剩多少银子?” 引泉说道:“八十两。” “去取五十两,明早给押送父亲他们的衙差送去,再准备些衣物药食,里头缝十五两碎银子一起送去。” 引泉张了张嘴,他们只有这八十两银子了,给出去五十两,再藏十五两,买买药食衣物怕是就什么都不剩不了。 可郎君的俸禄还要好些时候才能领,郎君还要办差…… 宋瑾修安抚:“照我说的办,过两日就不缺银子了。” 引泉虽然不解,却还是低声道:“是。” 第219章 是是是,你家督主铁面无私 宋家人离京这日,天气格外的好。 宋家几人带着木枷和脚镣,被押解流放的差役牵着绳索赶着朝城外走时,大病一场瘦的皮包骨头的宋老夫人一边咳喘着,一边满是期冀地频频回头,宋鸿和宋覃也是时不时朝着城内的方向张望。 城内进进出出不少人,可却没有他们所盼望的身影,离城门越近,他们脚下步子就越发沉重,脸上神色就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惟独苍老了许多的宋大夫人脸上麻木冷漠。 “走快些!” 差役拉了拉绳索,几人都是踉跄了下。 城中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一行出城的犯人,见着重镣在身不由侧目,更有甚者认出了其中的宋鸿,都是忍不住指指点点。 “那不是宋国公府的人吗?” “什么国公府,早就是阶下囚了。” 那宋鸿本是中书侍郎,又是国公府嫡出,若无意外就算继承不了国公爵位,将来也是前程一片大好。 可谁能想他居然跟逆贼之女勾结,行欺君犯上之罪,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留下的孽种栽赃给已逝的弟弟,险些害死弟弟唯一的血脉。 结果现在好了,国公府没了,宋家上下也被抄家流放,说句自己找死都不为过。 “只我听说那宋家长子逃出来了?” “你说的是那位玉台公子吧?” 说话的人站在街旁的酒楼上,瞧着下面走过的宋家人,提起“玉台公子”四字时,满是嘲讽。 “他是出来了,而且就是他替他父亲宋鸿认的罪,主动检举他父亲与人勾结在戾太子一案中掉包了逆犯之女,又借着往日时常出入陆家,卖了旧友得了陛下赏识,官复原职重归朝堂了。” 周围几人都是“嘶”了声,随即便有人唾弃。 “卖父求荣,当真无耻。” “这种人也配为官?” “陛下怎么会赏识这种无耻小人,当真是糊涂……” “嘘!” 人群顿时有人拦着,“你不要命了?” 外间安静了一瞬,众人默契跳过议论安帝的话,继续说着宋家的事。 棠宁带着恢复了许多的宋茹,跟过来凑热闹的钱绮月一起坐在隔间的包厢里。 听着外面时不时传进来的议论声,钱绮月趴在窗边瞧着下面拖着脚镣路过的宋家人,满是不屑地嗤了声。 “那宋瑾修何止是无耻,还狡诈的厉害,我听说我爹说,他前几日还踩着傅来庆那蠢蛋博了一片好名声呢。” “傅来庆也是没脑子,眼巴巴的凑上去给人搭架子,那宋瑾修原本压根没人理会,如今倒好,好几位本还对他厌恶至极的朝臣都对他改了态度。” 棠宁早知道这事,见钱绮月愤愤不平柔声说道:“傅郎君也是心思单纯,才会被人算计,况且宋瑾修有心想要缓解处境,就算没有傅郎君也会有旁人。” 钱绮月撇撇嘴,觉得傅来庆就是个倒霉蛋,她旋即想起别的事来。 “哎对了棠宁,我听说宋瑾修之前曾想要让他母亲跟宋三夫人那样,以跟宋鸿和离来保全她自己,可是刑部那边允了宋三夫人递上的和离书,却独独没允宋大夫人的。” 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问:“是萧督主打回去的吗?” 棠宁“嗯”了声:“国有国法,宋三夫人对宋家的事所知不多,宋大夫人不一样,若是人人都能钻了漏子以和离归家避开刑罚,往后谁还敬畏朝廷法纪。” 钱绮月被她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逗笑,哪怕明知道萧厌卡着宋瑾修这事纯属故意,她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偷笑着附和:“是是是,你家督主大人铁面无私,维护朝廷法纪。” 棠宁听到“你家”二字,莫名耳尖烫了下,见钱绮月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小小地白了她一眼。 钱绮月其实是有些担心棠宁先前突然昏厥的事情,那段凭空消失的记忆也成了她心病,但是见棠宁好似完全不记得那日的事情,而且萧厌之前也特意叮嘱过她,她到底压了心头疑惑,跟她说着别的。 宋茹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她身子已经好了些,只血色还没将养过来,巴掌大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白。 她探眼瞧着下面已经走过去的宋家人,扭头低声问:“阿姊,你说阿……”她想说阿兄,可突然又觉得不该这么叫宋瑾修,就改了称呼:“你说宋瑾修他们会来吗?” 棠宁摇摇头:“不知道。” 钱绮月探头:“他要是不来,这名声怕是真要臭不可闻了。” “他来了,名声也未必能能好到哪里去。”棠宁随口说道。 宋瑾修不来,自然人人会说他自私狠厉,冷心绝情,可他来了,旁人也不会高看他一眼,反而会因为他先出卖生父又来送他们出城,说他反复无常,虚情假意,踩着宋家人尸骨虚伪博孝名。 他自己将自己的路走绝了,来不来都一样会遭人谩骂。 下面宋家的人眼见着就要到了城门,宋鸿他们只觉得心中越发的急,宋老夫人频频张望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安。 直到出了城门也不见期盼的人出现,他们脸色都是灰暗了下来。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在远处急切出声。 “几位差爷且慢。” 引泉好不容易才赶上了宋家人出城,他快步走到近前,未曾跟满是欣喜的宋家人说话,就先越过他们上前走到那几个押解的差役身前。 “几位差爷,家中人犯事流放,我是前来送行的,还望几位差爷能行个方便。” 他说话间就递上早准备好的东西。 那领头的差役看了眼手里多出来的两块银铤,掂量了下重量后,神色就和煦了许多,只将手中绳索递给了引泉,朝着他说道:“别太久,还要赶路。” 引泉脸忙道:“多谢差爷。” 那几个差役收了好处予人方便,上前解了宋家几人的枷锁就退开了些。 引泉见状这才快步走到宋家人身旁,宋老夫人见他就迫不及待地道:“是瑾修来了吗?瑾修呢?” 宋覃也是上前:“阿南和阿鸢呢,他们也来了吗?” 第220章 白眼狼 引泉见着二人情绪激动,宋鸿虽然没说话却也是急切看着他,他低头避开他们目光说道:“小郎君和女郎身子不适,没办法过来,郎君有要务在身也是分身乏术,郎君特意嘱咐小人来送你们。” 宋覃脸色顿时难看,当初为换宋瑾修保一双儿女出去,他配合着他认了罪,得了今日流放之刑。 他从来不后悔为他们做的,可是这段时间宋瑾南他们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也就算了,今日他都被发配出京了,他们居然也不来,却让他寒心至极。 “什么身子不适,偏偏就今日身子不适?”宋覃沉声质问。 宋老夫人也是一把抓着引泉衣裳,那先前被折断过的手扭曲用不上劲,另外一只手却是力气大的像是要将他胳膊都抓破。 “你是骗我的是不是,宋瑾修有什么要务分身乏术,让他来看他祖母、父亲一眼都不行,他是自己逃了出去,就将我们这些废人都舍了?!” 引泉被她声音震得耳朵都麻,眼看着城门前有人望过来,他急声道:“老夫人误会了,郎君真的是有事来不了。” 他用力挣脱宋老夫人的手,退后一步才将身后背着的包袱取下来。 “郎君知道你们此去路途遥远,特意让我备了药食衣物,那边冬日寒冷,还有些御寒的东西。” 引泉将包袱递给一旁的宋鸿,压低了声音:“这里面干粮都是能存放的,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好生用油纸包着能吃上些日子,还有那些厚袄。” 他声音更低了些:“小人在每一件袖口胸前都缝了二两的碎银,小心些不会被人发现,此去路途遥远,若有所需时,郎主可以取出来应急……” 啪—— 宋老夫人挥手就将那包袱打落在地:“二两碎银,宋瑾修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他踩着他亲爹的命爬出了诏狱,如今就拿几两碎银子就想打发了我们?!” 她原还念着宋瑾修能来送送他们,哪怕想办法替他们周全一二也好,他如今官复原职,怎么也能说几句话,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直看重的长孙居然这么绝情。 此去荒服三千里,她这般身子都未必能走得到地方,几两碎银子,她路上病了连药都用不起,他们这么多人能干什么? 宋老夫人只觉得宋瑾修是想看着他们去死! 她本就被关的心里惊恐,见宋瑾修居然要舍弃他们,人就越发慌了,说起话来声音又大又尖利。 “宋瑾修是不是以为他重得陛下看重,就能连爹娘祖母都不要了,他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砰!” 宋大夫人突然推了宋老夫人一把,将正在大喊大叫的宋老夫人推得一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嘴里的声音也陡然断掉。 宋鸿一惊连忙将自家母亲扶着,扭头就怒斥:“你疯了,你怎么敢跟母亲动手……” “我呸,她是谁母亲?我可没这么个老泼妇当母亲!” “你!” 宋老夫人气的伸手就想去扇宋大夫人,却被先抓着胳膊一把推开。 对上宋鸿怒目而视,甚至想要朝她动手的样子,宋大夫人只扬着下巴冷笑了一声:“想打我?来啊?” “你还当自己是在国公府里呢,还是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宋侍郎?” “要不是你们母子沆瀣一气骗我多年,要不是你们不要脸面搞出那些事情,我何至于受你们连累落到这地步,你今天敢动我一个指头试试,我豁出去命不要了,也要拉着你们陪葬!” 宋大夫人往日从不会跟宋鸿和宋老夫人顶嘴,哪怕被训斥时也大多都是逆来顺受,可如今对着他们时却满是狰狞。 那目光凶狠的让宋老夫人又惊又怕,宋鸿也是一时间愣住。 宋大夫人冷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将地上的包袱捡了起来,小心拍干净上面的灰尘后说道:“国公府早就被抄了,宋家上下如今连半个子儿都没有,宋家那些族人什么德行你自己清楚,你们以为还是以前再国公府的时候,张嘴就是千八百两银子。” 她冷笑着看向宋鸿: “你自己贪花好色,自私无情,接回你那心肝女儿时全然不顾满府人的死活,如今不求着你那宝贝女儿来看看你,倒怨怪差点被你连累的前程尽毁的瑾修,他能筹出几两碎银来已是良心,你们不想要就别要了!” 宋大夫人将包袱吃力的抱在怀里,朝着引泉说道: “别理他们,回去告诉你家郎君,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挂念我们。” 引泉低声道:“夫人放心,我会告诉郎君的。”他顿了顿:“郎君说,他没能救您出来,是他对不住您,他让您一路小心,之后定会想办法替你们周旋,若有可能,会接您回京。” 宋大夫人只以为这些话是安慰她的,却还是红了眼圈。 引泉垂头:“郎君那边有事,小人得赶紧回去,就不送夫人了。” 宋大夫人哽咽着道:“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家郎君。” 引泉朝着宋大夫人行了一礼,就转身快步离开,从头到尾没去看一旁的宋鸿和宋老夫人。 宋鸿脸上满是怒意和难堪,宋老夫人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而宋覃则是忍不住看了眼宋大夫人怀里的包袱,突然道:“大嫂,我帮你拿……” 他凑过去时,宋大夫人猛地侧身避开。 “不用,我自己会拿!” 她满是警惕厌恶地看了眼宋覃,就吃力背着包袱退开,像是在整理里面的东西,却是快速背着几人抠出缝在衣服里的碎银子。 这头宋覃脸上乍青乍白,正想要说话时,就突然听到有人唤住了那几个正想过来带走他们的差役。 那是个瞧着眼生的女子,挽发做着下人装扮,她走到近前便笑着说道:“奴婢是积云巷的人,奉主子的命,有几句话想跟宋家人说。” 那几个差役愣了下,积云巷,那不是…… 领头的那人连忙道:“姑娘且说,小人避开?” “不必,不用很久。” 惜春朝着几人笑了笑,就走到宋家几人跟前。 宋鸿他们听闻是积云巷的人,下意识就以为是宋棠宁派来的,可谁知道惜春根本没与他们说话,只是扭头看向宋覃。 “宋三爷,奴婢奉茹娘子的命,来送您一程。” 第221章 断亲书 宋覃愣了下,才恍然过来这女子口中的“茹娘子”是谁,他脸上顿时堆起笑来:“你是阿茹的人?阿茹她还好吗?我就知道她是好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记着我这个父亲……” 惜春笑了笑:“茹娘子自然是记得您的。” 宋覃顿时笑容更灿烂了些,只下一瞬就僵在脸上。 “茹娘子说,您这些年虽然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可她身上到底还流着您的血,虽然当年是您自己醉酒后强要了她母亲,又被人亲眼瞧见兽行事毁了官声,却怨怪她母亲行勾引之事,可是您无耻不要脸面,她却不能学您一样。” 宋覃脸上涨红:“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个畜生,你叫她滚来见我!” 那小贱人居然敢这么说他?! 惜春淡声道:“茹娘子可没工夫来见您。” 没理会宋覃脸上恼怒,她只是拿出几张银票出来:“茹娘子在宋家多年,得宋家照顾食不果腹,但到底活了下来,如今宋三爷离京,她自然也要来送您一程。” 宋覃看到那银票时怒气一滞:“还算她有点良心!” 他伸手想去抓银票,却被惜春躲过,宋覃顿恼:“你什么意思?” 惜春看着他:“宋三爷别急,等奴婢跟您把话说完,这银票自然会给您。” “茹娘子在宋家十四年,所用所花皆有数目,她所制新衣不足十套,每套算您十两银子,一日两餐,餐餐不见肉腥,偶有厨房忘记时,两日一餐也是有的,逢年过节能吃些主家剩食,偶尔府中喜事也能饱餐一顿,这些奴婢就算您一年二十两银子,想来是绰绰有余。” “除此之外,茹娘子从未领过宋家月钱,十四年来拢共得老夫人赏钱四次,宋三夫人赏钱两次,宋家大公子赠玉环一枚,宋家亲眷上门时赠珠花一支,加起来……” 惜春算了算:“这些就折算您三十两银子吧,加上前面的衣食,还有茹娘子捡回去的那些旧衣,奴婢给您取个整,四百两银子。” 她将手中的银票朝前一递, “这四百两银子是茹娘子这些年花用宋家之物,也同样是买断与宋家血脉的钱,从此往后她便不再是宋氏女,也与您毫无干系。” 惜春的那些话如同巴掌打在宋覃脸上。 城门前本就进进出出的人极多,加上先前宋老夫人那一顿叫嚷本就引来不少人注目,此时惜春毫无遮掩的一番话,更是叫得暗中看热闹的人满是震惊地看向宋家众人。 那女子口中的“茹娘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宋家女娘吧,宋家原本也是国公府吧? 一个国公府的女娘,十四年来居然拾人旧衣,食不果腹,而且这么多年从未领过月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足三十两银子? 宋覃被人看得脸上乍青乍白,那些目光几乎要将他脸皮都扒了下来,他恼羞成怒:“那个孽障,我是他父亲!” “从今日后,就不是了。” 惜春拿着银票:“茹娘子往后是积云巷棠府的人,与宋家再无干系,这些银子宋三爷若是不要,奴婢便帮您捐去善堂,也算是替你们宋家积德行善……” 唰—— 她话音没落,宋覃就一把想要抢过银票。 惜春却是快速退了一步,见宋覃瞪眼,她取出一张东西递给宋覃说道:“看来宋三爷是想要银子的,那便在这断亲书上签个名字按个手印吧。” 宋覃脸色微变:“断亲书?” 惜春扬唇:“怎么,宋三爷只想要银子,却还想赖着茹娘子?您不是早厌恶她至极,不愿承认她是宋家女娘,如今让您得偿所愿,岂不正好?” 见宋覃脸色变化,眼里满是迟疑,惜春嘲讽:“还是宋三爷突然又慈爱了,不过你签不签都无所谓,你今后远离京城,对茹娘子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这些银子,可就不能给你了……” 宋覃闻言顿时一慌,他对宋茹本就没有感情,况且对于流放后的地方更是一无所知,如果能有银子傍身,好歹能安心一些。 况且宋茹远在京城,他就算占着亲爹的身份,也奈何不了她。 宋覃断然道:“签就签,反正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跟她娘一样下贱!” 他抢过惜春手里的断亲书,咬了手指签了命摁了指印后,就扔给惜春,惜春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将断亲书收好之后,把银票扔给了宋覃,宋覃满是欣喜地将银票塞进了袖笼里。 惜春见状冷着眉眼,走到一旁朝着那几个差役说道:“我家女郎和督主疼惜茹娘子,不愿见她摊上个这般无耻至极的父亲,这才花些银钱买他们从此再无干系。” “方才耽误几位大哥了,这点碎银是我家女郎的心意,请诸位喝茶。” 那几位衙差刚才听到“积云巷棠府”时,就已经猜到眼前这女使是谁的人,原还以为那位宜阳县主对宋家人生了心软,他们还想着路上是否要照顾几分,可如今听着惜春那满是厌恶的话,几人都是活络起来。 领头那人连忙摆手:“姑娘客气了,本就还没到时辰离京,哪来的耽误。” 惜春却依旧把银子塞给了他。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就多谢县主赏赐。” 惜春笑着道:“我就不耽误几位了。” “姑娘慢走。” 惜春走后,那几个衙差瞬间就翻了脸,那领头的人瞧着满是喜色收好银票的宋覃,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若是京中还有故旧也就算了,可这宋家得罪了萧督主和宜阳县主,那个宋瑾修看样子怕是也起不来了。 这些银子…… 他看了眼宋覃,这人只是宋家三房的人,只要不去动萧督主想要的宋鸿母子,想必就算宋覃出事也没人会在意。 他心中顿时有了定计,拿着手里的鞭子就上前朝着地上一甩。 “行了,都什么时辰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好东西赶路了!” 宋家几人都是吓了一跳,宋覃连忙将银票藏好,宋大夫人则是背着身后的包袱。 旁边几个衙差上前将木枷重新给他们带上,就翻身上马扯着绑着他们的绳子一甩,扯着几人说道: “走了!” 第222章 狗嘴吐不出象牙 钱绮月远远望着宋家人没了影子,扭头朝着身边脸色苍白又瘦又小的宋茹就是一指头。 “你傻呀,干什么送银子给宋覃?!” 她戳着宋茹的脑门,见小姑娘有些坐不稳的险些仰过去,她忙收回手,却还是不高兴地瞪着棠宁。 “你也是,那宋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阿茹被宋覃苛待多年,你瞧瞧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活下来都是命大。” “就宋家给阿茹的那些,哪里就值得四百两银子那么多,你居然还答应她让她给宋覃银子,你脑子被水泡了?!” 棠宁说道:“他毕竟是阿茹父亲。” “呸!”钱绮月直接一个白眼:“他算哪门子父亲。” 宋茹这细胳膊细腿,一副饿得营养不良的样子,连她家丫头都养的比她好,谁家亲爹是这鬼样子。 她爹能锤死他! 棠宁被她瞪得失笑:“好啦,我知道他不好,可是也没多少银子,就当是买了那断亲书,解了阿茹跟他这份关系,往后外人也说不出阿茹半句不是。” 钱绮月闻言却还是觉得那银子给了宋家人便宜了他们,那宋家人都是倒霉催的,就活该过的凄凄惨惨。 四百两银子,买什么不好,就是买成胭脂都能把她们脸来来回回涂个千八百遍,干什么给宋家人。 钱绮月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就差拎着宋茹耳朵训她。 宋茹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棠宁,棠宁轻笑了声,随便找了个话题,问起她抄写的那些经书,就转移了钱绮月的注意力。 “阿月姊姊,你的经书抄完了吗?”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钱绮月丧着脸:“要不是我缠了我娘好久,又跟我爹求情,我今儿个都出不来。”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哭唧唧地说道: “也不知道那些和尚哪里就那么闲,这经那经的写那么多字,我手都快抄断了。” 钱绮月噘着嘴, “还有我二哥他们太坏了,我偷偷叫人帮我抄,他居然跟我娘告黑状,害我还要多抄十遍……” 五十遍都要了她小命了,再加十遍…… 呜呜呜。 她死了算了! 钱绮月本就不是心思深沉的性子,被转了心神之后就开始吐槽起抄经的事情,连带着抱怨她府里三个哥哥“落井下石”。 棠宁和宋茹被她说的哭笑不得,两人偶尔眼神交错时,都是默契地撇开眼,谁都没再提宋覃的事。 …… 钱绮月的抄经大业还没结束,待了没多久就不情不愿地回府,临走之前还再三叮嘱棠宁一定要去“救”她出苦海,有时间就过去找她玩。 送走了钱绮月,棠宁脸上笑容久久不散。 宋茹低声道:“阿月姊姊性子真好。” 肆意张扬,如盛夏暖阳,哪怕只是待在她身边,都能被那充满鲜活又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仿佛听着她笑声与她说说话就能驱散身边阴霾,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跟着好起来。 棠宁笑着“嗯”了声:“喜欢她的话,往后就多走动,她可是巴不得日日都有人陪着她玩儿。” 没人比钱绮月更喜欢热闹了。 她说完笑着朝宋茹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全,咱们也该回去了。” 宋茹乖巧:“好。” 姊妹二人离开包厢时,心情还极好,棠宁将那断亲书折好递给宋茹,正想要说话,却见宋茹拿着手里的东西脸色突然僵住。 她皱眉抬头一看,就见到不远处站着的宋瑾修。 宋棠宁只扫了他一眼,就拉着宋茹说道:“走吧。” 宋茹低“嗯”了声,垂头跟着棠宁朝外走时,二人却被宋瑾修挡住了去路。 花芜顿时挡在二人身前:“你想干什么?!” 她满是警惕地瞪着宋瑾修,惜春也是连忙上前挡着身后棠宁她们,神色间满是戒备。 上次姓陆的那个王八蛋伤了女郎还没多久,这姓宋的狗东西不会又来?! 宋瑾修被二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能停了袭来,他越过花芜她们看向后面:“棠宁,我有话想跟你说。” 棠宁淡声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宋瑾修紧抿着唇,哪怕早知道眼前小女娘早不把他当作兄长,可这般冷漠的样子却依旧让他心口刺疼。 “我只是说几句话,不会伤你。”他想说,让她别那么防着他。 棠宁闻言却依旧只冷眼看他:“宋大人惯来说不出好话。” 狗嘴吐不出象牙。 宋瑾修听她嘲讽,脸色微白:“我只是想问你,三叔他们已经落到这般境地,从此往后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棠宁神色冷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大人让人送银子,我也让人送银子,什么赶尽杀绝,宋大人可别胡乱栽赃。” “你当真不知道吗?你若真只是送银子,大可私下去送,为何要那般高调将银子放在三叔手里,你那分明是让他当了靶子,勾起那些人贪念,那四百两银子轻则落入旁人手里,重则会要了三叔的命……” 引泉看似离开了,可实则是亲眼看到惜春给出那些银子,宋瑾修混在人群里也亲耳听到惜春那些话。 她分明是在暗示那些衙差,宋家无人相护,这般情况下身怀“巨款”的宋覃就成了众矢之的。 宋瑾修知道宋棠宁如今尖锐,而且也绝不会承认,他只得看向一旁的宋茹:“阿茹,三叔毕竟是你父亲,你何必要置他于死地?” 宋茹唇色有些苍白,在宋国公府多年积攒下来的胆怯不是那么容易褪去的。 旁边宋棠宁感觉到宋茹掌心凉的厉害,见宋瑾修居然挑软柿子捏,她直接就冷了脸,满是厌恶的正想说话,没想到原本害怕的宋茹却是突然开了口。 “阿兄,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宋茹脸上很白,却挡在棠宁身前:“你知道我是几月生辰,知道住在府里什么地方吗?” 她吐息很轻,也因为身体虚弱,说话时声音不大。 见宋瑾修沉默看她,她轻声道:“我在府里活了十四年,与阿兄说话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阿兄总说你当初疼爱宋姝兰是因为不知她身份,怜惜她出身,想要一碗水端平,让府中姊妹和睦,可你若真能端平,为何我在府里十四年,你却从不问我半句。” 宋茹脸很小,衬的眼睛越发的大,身型瘦弱的全然不像是十四岁的女娘。 “银子是我让阿姊送的,那些话也是我让惜春姊姊说的,阿兄既然从来都没关心过我,那如今又何必来管我如何行事?” 第223章 晦气 宋瑾修被问得无言以对,他是从没有过多留意过这个隔房庶出的妹妹,也的确未曾关心过她过往,可是他依旧不解。 若是因忽视怨怼,宋覃已经流放,宋家再无将来,她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宋瑾修看着她:“我知道府中往日待你不好,三叔也对你也少有慈爱,可他到底是你父亲……” “可我从来就不想要这个父亲的。” 或许是头一次跟人说这些话,宋茹眼神有些复杂。 她仰着头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兄长,看着他满是不解的模样,突然有些明白阿姊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他太过自以为是。 也从来不曾设身处地的去替别人想过。 宋茹脸上带上了几分嘲讽:“阿兄,你是宋家嫡长子,是祖母疼爱的长孙,你是在所有人期盼之下来到这世上的,可是我不是,我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父亲对我的怨怼谩骂。” “他嫌我上不得台面,嫌我无才无貌,嫌我跟我那个低贱的娘亲一样,毁了他仕途,成了他污点,嫌当初我娘都死了,为什么我却活下来。”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阿娘又做错了什么?” 小姑娘瘦瘦弱弱,言语极轻,可每一句,都直刺人心。 “我阿娘家中遭难,为了活命不得不去烟柳巷卖唱,但她是个清倌,她跟那里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攒了银钱,只想将来赎身离开京城,能够做个小本生意,嫁一个不介意她过往的郎君,清清白白的当人家的正头娘子,可是她却遇到了宋覃。” “明明是宋覃强占了我阿娘,是他醉酒行了糊涂事被人当场撞破,他为保官声堵人口舌强行纳了我阿娘过府。” “我阿娘被宋家政敌当了筏子,他就拿着我阿娘快要病死的爹爹逼着身怀有孕的阿娘跟他四处作戏,将他所行禽兽之事,变成了被欢场妓子勾引的一场风流。” “我阿娘恶名满身,死后只得一卷草席,可是他呢,依旧是国公府的三爷,过着他金尊玉贵的生活,他凭什么好好活着?” 宋茹向来是胆小怯弱的,她不敢说话,不敢顶撞,甚至不敢正眼看人,她像极了躲在暗处的老鼠,拼命的将自己藏起来,才能活下去。 可或许是阿姊给了她勇气,也或许是她不想再忍让下去了。 宋茹这一刻说起那些事情时格外的平静:“我幼时一直不明白,明明都是宋家的孩子,宋覃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直到我满心濡慕,想跟宋鸢之一样叫他一声爹爹,他却是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指着才刚五岁的我说,我这种贱种不配叫他爹爹时,我才知道我跟宋家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清东西,为此冲撞了难得生了慈爱之心的老夫人,他又让人打了我一顿,只说宋家没有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说我跟我娘一样下贱,然后我又躺了三个月。” 她看着宋瑾修逐渐苍白的脸,轻笑了声,小脸乖巧极了,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跟宋覃半点都不像。 “小时候我不懂事,一遍一遍的挨打,后来我学乖了,挨打的时候就少了,我只是饿一饿肚子,冷的时候偷偷去厨房靠着灶头的余温取暖,我只是生病自己扛过去,然后跟打不死的臭虫一样,拼命的活着。” “再后来,我遇到了当年跟我阿娘一起在烟柳巷的人,我才知道宋覃为什么那么厌恶我,因为我活着,他就要一遍又一遍地面对他自己曾经的禽兽不如,因为我活着,他就会想起被他害死的阿娘,想起他一夜风流被人嘲笑的狂怒。” “他是宋家三爷,是国公府的贵人,他怎么能有错,所以有错的就只能是我阿娘那个妓子,还有她生下来的本不该活着的贱种……” “阿茹!” 宋瑾修陡然低喝出声,被那一句“贱种”说的脸苍白。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她不是她口中那般难堪,可是对着宋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他却是喉间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三叔不喜欢这个庶出妹妹,知道她出身并不那么光鲜,他只知道宋茹性子胆怯,不喜出现在人前。 他鲜少在府里其他地方看到过宋茹,逢年过节不见她出现,就算问起,三叔也只是一句“不必理她”就打发了过去。 “你……可以来找我的…”宋瑾修声音沙哑。 “我找了啊。” 宋茹笑了声,“那一年,阿兄生辰,我抱着好不容易雕出来的贺礼去找你,你送了我一枚玉环,随手就将我雕的小老虎给了宋鸢之,结果她摔跤被木雕蹭破了脑袋,三夫人罚我在院子里跪了两天两夜。” “后来你来找宋瑾南,路过院前看见我在罚跪,宋瑾南说我伤了宋鸢之,你就皱眉训斥了我一句,让我要姊妹和睦莫生事端,然后就跟宋瑾南走了。” 宋茹的笑格外刺眼:“你是金尊玉贵的嫡子,我是烂泥一样的庶女,我去找你,会污了你的眼,脏了你的地方。” 宋瑾修喉咙翻滚脸色越发的白,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错。 他依稀记得的确见过她罚跪,小姑娘仰着头,挂着泪,看着可怜极了,可宋瑾南说,她伤了宋鸢之,三婶才罚她小跪一会儿。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小跪,是两天两夜。 “我不知道,我若知道……” “你若知道又能怎样?” 棠宁看着宋瑾修那副欲言又止。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觉得晦气。 他每次只会说他不知道,可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是会为了宋茹责打宋鸢之他们,还是会为了个隔房庶女跟三房闹起来? 他会做的,不过就是劝上两句,然后再温声细语地让宋茹忍了委屈息事宁人,就像是当初对他和宋姝兰。 他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棠宁满是嘲讽地看着宋瑾修:“宋大人向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宋大人来跟阿茹提血脉亲缘,是不是有些好笑了。” “你都能送你父母亲人去流放,踩着他们留在朝中,阿茹只不过是拿些银子买断这份血缘,论心狠可比不上宋大人你。” 第224章 棠宁:她不做圣人,谁爱做谁做! 棠宁对着宋瑾修时,言语格外的锥心。 “还有,我跟阿茹早不是宋家的人,过几日我去替我父母挪坟时,会将我二人一起从宋家除籍,往后我们跟宋大人没有半点关系,宋大人就别摆着兄长的架子来恶心我们。” 棠宁说完之后,拉着宋茹就绕了过去。 花芜也是呸了一声,骂了句“伪君子”后,拽着惜春狠狠瞪了宋瑾修一眼,就快步跟着棠宁她们离开。 “棠宁……” “宋大人自重!” 杭厉满是寒霜地上前,一伸手就挡在了宋瑾修肩头:“您若再叨扰女郎和茹娘子,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满是警告地用力一推,宋瑾修就踉跄着退了两步。 杭厉冷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宋瑾修站在原地,脸色白得吓人。 “郎君……”引泉小心翼翼地上前:“您别听三娘子的,过往那些事情三爷都是私下里动手,三娘子生母的事儿您根本就不知道,况且您是晚辈,三房的事情您怎么去管?” 宋瑾修闻言却是垂着眼一声不吭。 不是的,他知道根本不像是引泉说的这样。 他是管不了三房的事情,可但凡他多过问一句,宋茹就不会过的那么苦,他自诩公正,自诩对待府中弟妹从来都是一样,可他从骨子里其实就是自私偏心的,他也从来都不像是自己想的那么好。 棠宁怨他。 阿茹也怨他。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做尽了恶事。 这包厢的位置本就不算隐蔽,刚才几人争执时就惹人注意,只因为宋棠宁她们穿着富贵,且三人说话并未有太大冲突才无人过来。 这会儿见着宋瑾修站在这里,已经有人朝着这边打量。 引泉侧身挡住那些人目光,低声道:“郎君,三爷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周围人多,万一认出郎君来……不知又会添多少闲言碎语。 宋瑾修察觉他担忧,看着不远处探头的人,白着脸抿了抿唇。 …… 棠宁带着宋茹回了马车上后,就一直冷着脸,她只觉得宋瑾修简直有些阴魂不散。 自从宋家被定罪之后,阿兄说留着宋瑾修还有用处,她就没再理会过他,也并没有再找过宋瑾修的麻烦,可是这人非得一次又一次的找上门来,不问缘由就摆着他那副虚伪嘴脸,仗着往日兄妹是身份屡次说教。 见她尖锐难以说服,居然将主意打到宋茹身上。 棠宁想着宋茹刚才说起宋覃的那些事情,被迫又“重温”了一遍那些苦楚,她就越想越气,对宋瑾修更加厌恶。 “明日我们去宋氏那边。”棠宁寒声道:“挪坟,除籍!” 既然宋瑾修不想安宁,那谁都别安宁了! 宋茹脸色有些白,她伤本就还没好全,刚才跟宋瑾修那些话也用尽了她这十几年来最大的勇气,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满是怒气的棠宁:“我今日不该让阿姊陪我来的……” “你说什么胡话?” 棠宁皱眉看她,见她不安时才缓和了些语气,拉着宋茹的手说道:“我气的是宋瑾修,又不是你!” “他自己从不当圣人,却偏偏拿着圣人的规尺来要求旁人,自己手段用尽朝上爬,却还总想拿着光风霁月不染世俗的架子。” “他刚才的那些话你不用理会,以德报怨那是圣人才做的事情,我们不去主动害别人,也不行害人之举,可是对待伤害我们的人,再狠的手段都没有错。” 她才不去做那圣人! 谁爱做谁做! 宋茹听着棠宁的话,感觉着手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心中的不安一点点被抚平之后,眼睫轻颤着低声道:“阿姊,我想去看看我阿娘。” …… 宋茹的生母姓薛,容貌秀美,有着一副好歌喉。 当年她身亡之后,被三房一卷草席扔到了城外,后来是与她同在烟柳巷的一个妓子帮忙收的尸,葬在了城外一处安静的林子里。 那小小的坟冢周围种着许多野花,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 一名挽着头发包着布巾的妇人蹲在地上扯着草,一边朝着宋茹说道:“你娘生前就喜欢花花草草,她住的地方那些牡丹啊芍药的,也总开得要比别人住处要更鲜活。” “我那会儿就觉着她这人没意思,都穷到沦入风尘了,人家想着是怎么勾一个达官贵人替自己赎身,她却没事缠着楼里的花匠学种花,还跟着人家学怎么做胭脂水粉,说等将来攒够银子赎身之后,要开个专门卖花儿卖胭脂的铺子。” 她絮絮叨叨,一边除草一边说:“我们这些人虽然名声不好,可该享受的好东西哪样没享受过,惟独她,守着那堆破银子一个子儿都舍不得花,可结果白白便宜了我,我赎了身,她却落得个这下场……” 那妇人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宋茹蹲在一旁看着干干净净的墓碑,低声道:“蕊姨,我阿娘的仇报了,宋家没了,宋覃也不会有好下场。” 那妇人闻言顿时道:“活该,那屋子豺狼就该不得好死!” 宋茹看着她:“我现在跟阿姊住在一起,不用怕任何人了,蕊姨,你跟我走吧,我替你养老。” 那妇人甩掉手里的草后,嘴里嗤了声:“我跟你走干什么,我又没老到非得你照顾着不可,况且我前些日子才寻了个相好的,他家境挺好,家里头还有两个儿子,我过去后就能当现成的娘,干什么跟你个小丫头去。” 她放下手时,露出姣好的容貌,凤眼朱唇,皮肤细腻,虽已三十来岁,可依旧能看的出来年轻时貌美。 不似寻常农妇,她那张脸就格外招人,扭头看了眼站在远处衣着精贵的小女娘,她说道:“你苦了十年,好不容易遇着个疼你的人,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别惦记我。” 宋茹闻言急声道:“蕊姨,我跟阿姊说起过你,她也答应让我接你回去的……” “别说胡话!” 那妇人皱眉轻斥了声:“你阿姊是个好的,她疼你才愿意遂你的意,可是你也不能不知分寸,我这种出身的人,这辈子是洗不干净的,我若是去了你阿姊府上,是当下人,还是当你长辈养着?” “我……” 宋茹还没说话,她就道:“我伺候别人伺候了半辈子,当下人我不乐意,可要是当长辈,外人知道后会怎么看你阿姊,又会怎么看你?说你们两个有个青楼出身的尊长吗?” …… 第225章 棠宁突生悸动 见宋茹红了眼睛,那妇人脸上的厉色才收敛了些,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发。 “小阿茹,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宋家,得了你娘曾经盼望的生活,要惜福,也要多为你阿姊想想。” “我又不是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娘,况且你瞧瞧我这张脸,我这么好看,多的是想要我的男人。” “以前总担心着你,如今你逃脱了狼窝,我也能放心给自己找个归宿。” 她根本不给宋茹说话的机会,就拍了拍她的脑袋满是嫌弃。 “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个又俊又有家底的男人,不用生崽就能当现成的娘,你可别坏我好事……哎,怎么还哭上了,女孩儿家家的泪珠子多珍贵,要少哭点儿,才能惹人心疼……” 小姑娘哭的更厉害了。 蕊姨忍不住叹口气,将人薅进怀里。 “行了行了,不嫌你了还不成,大不了等回头我大喜的时候,给你送喜糖。” …… 棠宁在远处等了许久,宋茹才回来,只是她身边没了先前那个跟她说话的妇人。 见她眼睛红红的,棠宁低声问:“怎么了?” 宋茹声音微哑:“蕊姨不愿意跟我回去,她说她要嫁人了。” 棠宁没觉得意外,她从宋茹口中知道那个蕊姨,也知道她这些年暗中照顾宋茹后,就猜到她大概是不会跟着她们回棠府的。 见宋茹难受,棠宁轻揽着她道:“我会让人查查蕊姨的夫家,让人暗中照料几分,你往后若是想她了,也能随时来看她。” 宋茹靠在棠宁怀里低“嗯”了声,过了片刻,她才说道:“阿姊,你会去宋家宗祠吗?” 棠宁点点头。 “那等除了宋家族籍之后,我想改回我阿娘的姓。” 棠宁愣了下,她原是打算跟姨母商议后让宋茹入荣氏的。 宋茹跟宋覃断亲之后,没了宗族庇护,加之宋家的原因,将来若想婚嫁恐怕不是易事,可如果入了荣氏,哪怕只是过继的女娘,身份也不一样。 可她没想到宋茹会想要改姓薛。 棠宁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也没劝说,只是问道:“你想好了吗?” 宋茹低声道:“想好了。” 她想姓薛,但阿姊还是阿姊。 棠宁没有一口答应,她只是思忖了下说道:“明天去宋家迁坟、除籍,来来去去也得一两日时间,等宋家的事情办妥之后,你如果还是不改心意,那我就陪你去京兆府改了族籍,往后姓薛。” 宋茹蹭了蹭她肩头:“谢谢阿姊。” 回去的路上棠宁二人没再说话,花芜和惜春瞧着也是安静待在一旁。 或是因为今日情绪起伏太大,也或许是因为伤势还没痊愈,还没到府上时,宋茹就靠在棠宁身上睡着了。 等马车停下来后,她依旧睡的极沉,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棠宁原是以为宋茹心情不好,没打扰她休息,可这会儿也察觉不对,连忙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就发现宋茹不知何时开始发起了热。 “阿茹,阿茹?” 见宋茹闭着眼,眼睫颤了颤人却没醒来,棠宁她连忙急声道:“快扶着阿茹进去。” 杭厉站在外面:“女郎,出什么事了?” “阿茹发热昏睡过去了。” 宋茹的身子本就极弱,多年亏空让她底子差得一塌糊涂,先前受伤之后又碰巧来了癸水,连秦娘子都道她这情况属实不好,今天若不是为着宋覃,棠宁也不会答应让她出府。 杭厉掀开车帘时,就看到靠在棠宁身上的宋茹,她小小一团,脸色白的厉害,惜春和花芜正想伸手去搀她。 杭厉眉宇间染上几分急色:“茹娘子上次受伤还没痊愈,她人昏睡,这般扶着她进去恐会伤了她,女郎,不如我带她进去。”似是怕惹误会,他低道:“这里没旁人,不会伤及茹娘子名节。” 棠宁闻言没多想,上次宋茹受伤之后就是杭厉抱回来的,进进出出他也处处守着规矩,而且她摸了摸宋茹的额头有些烫手,就也没再迟疑。 “也行,你抱阿茹进去,动作轻些。” 得了准允,杭厉丝毫没耽误就低头钻进车棚,伸手将宋茹带进怀中,就抱着人下了马车。 等回了府里之后,几人径直回了宋茹的院子,吩咐惜春去找孙太医,花芜去取水来,棠宁才晚一步进了宋茹闺房之中,进来时就见杭厉姿势有些怪异地伏在床边。 “杭护卫?” 杭厉连忙侧身:“女郎。” 棠宁这才看清楚,他衣袖被床上的宋茹抓着。 杭厉低声道:“茹娘子好像有些烧迷糊了……” 像是上次他抱着她回来时,她紧紧抓着他衣襟一样,她用力拽着他衣袖不肯松手。 杭厉只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轻捏了一下宋茹纤细的过分的手腕,待她松开他衣袖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回床边。 不敢多看床上的人,杭厉退出来后才低声问:“女郎,我刚才听闻您跟茹娘子说,明日要去宋家?” 棠宁没觉得赶车的杭厉听到这些有什么奇怪:“是,你去准备一下,带些人手,明早就去…” 她顿了下,看着躺在床上的宋茹,想起堵了她们的宋瑾修,脸色冷了几分:“算了,不用等明日,你去叫人,晚些时候就去!” 杭厉眼底闪过抹厉色:“是。” 孙太医赶过来替宋茹看过之后,说她只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身子又弱,这才会突然发热昏睡,没什么大碍时,棠宁才松了口气,让花芜和惜春照顾宋茹,她出去时,外间杭厉已经准备妥了。 顾鹤莲和萧厌也在。 顾鹤莲脸上有些憔悴,见棠宁出来就道:“听说你要去砸宋家的祠堂?” 萧厌瞥了他一眼,扭头看着棠宁温声道:“可要今夜挪坟?” 棠宁冷着脸:“我片刻都不想跟宋家再有任何关系。” 萧厌闻言淡声道:“既然不想沾染他们,那就今夜挪坟吧,我让人将新的棺木、坟冢都备好了,书院虽然还没建成,后山那边却已经先隔了出来,待会儿直接送荣大娘子他们过去。” “阿兄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那日提起时,想着早晚要用,就先备了。” 萧厌抬脚到了她身旁,与她影子重叠时,刚好遮住了笼在她身上那晒得有些灼人的日光。 “走吧,我陪你一起。” 棠宁微仰着头,看着他有些逆光的侧脸。 明明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说太多动人的话,只毫无保留的一句“我陪你一起”,就让她心防突然塌陷下来。 五月的阳光格外刺眼,萧厌身上像是渡了一层光,那斑驳光耀如同钝物猛然撞进她心中,让棠宁突生悸动。 第226章 狗大户 宋家的宗祠在城西,是与宋老国公同辈的四房一脉为主。 那一支的宋氏族人虽不如宋国公府显赫富贵,却也是极为殷实之地,往日靠着国公府在京中地位极高,可自从宋国公府突然倒塌,宋家这边舍了一大笔银钱“买断”跟宋鸿一脉的关系后,剩下的宋氏族人都是格外的低调。 黑甲卫突然造访,惊动了所有人。 看着站在府中的萧厌和顾鹤莲,宋四老爷只觉心中不安,他将目光落在了较为熟悉的宋棠宁身上,挤出一抹笑来。 “这不是棠丫头吗,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上前就颇为亲昵:“你这好些时候没过来了,你叔祖母可惦记着你呢,前几日还念叨着你这丫头是不是忘记她了,她要是知道你来了铁定高兴,我这就让人去告诉她……” “不叨扰老夫人了。” 棠宁一句话就让宋四老爷愣住,也让旁边其他人心中一咯噔。 “早前我与宋鸿他们决裂时,就已经当众自逐出宋家,宋四老爷这一句叔祖母棠宁当不起。” “我今日过来,一是为了履行当日所说,请宋四老爷开宗祠,将我与我父亲这一脉从宋氏除籍,且将我父母棺木挪出宋家祖坟,二是替宋覃宋三爷送一封断亲书过来,一并划去三房庶女宋茹族籍。” 宋四老爷脸色剧变,一旁跟过来的那位先前曾去见过宋瑾修的宋文黎急声道:“棠宁,你在说什么胡话,当日你在铖王府不过是一时气言,族中根本无人当真,况且族叔……”想起棠宁跟国公府的关系,他改口:“况且宋鸿早已经跟宋氏无关,你何必再与他置气?” “是啊棠宁,你别说糊涂话了,你父亲他们下葬已经多年,岂有挪坟扰人安宁的道理?” “对啊,挪出祖坟,岂不是让他们往后无族可依?” 旁边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更有愤愤之人指责棠宁小儿胡闹。 “你一个小女娘,胡闹什么?你是宋氏女娘,哪能随意除籍,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了像什么话?!” “居然还想挪坟,那是祖宗先辈安息之地,岂容得你胡闹!” “就是,你莫不是疯了,扰了祖宗安宁,你担待得起吗?!” 顾鹤莲好几日没好好休息,眼下染着青黑,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倚老卖老,他有些不耐烦地朝着棠宁说道: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些人多会死皮赖脸,当初你跟国公府决裂,众目睽睽,满京城都知道,他们从未有人来劝过一句,默许你自逐出宋家,如今见国公府没了你得了势,倒是一口一个宋家女娘。” “你!”宋家那些族人怒声道:“你胡说八道!” 顾鹤莲嗤了声:“我要是胡说八道,那当初她一个小姑娘离开国公府,你们可有一人出面替她说项?可又有谁对外否认过她在铖王府里的那些话?” “所谓族人,贪生怕死,趋利避害,攀高踩低,无耻至极。” 他说话间看向棠宁:“这种人你跟他们商量什么,直接砸了宋家祠堂,哪用得着跟他们多费口舌。” 宋四老爷被顾鹤莲气的差点仰倒,宋家那些人也都是纷纷怒目而视。 棠宁淡声说道:“宋四老爷,我当日是不是跟人置气您应该清楚,荣家的女娘说话一言九鼎,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我今日既然过来,就定然是要带走我父母棺木,就算你不开宗祠除籍,我父亲这一脉往后也不会是宋家人,只是到时候闹的难看,伤的就不是我的脸面了。” 宋四老爷听出了她话中狠绝,只觉得心惊,当初那个见谁都露笑脸的小姑娘,怎么会变得这般心冷。 他不敢跟她硬来,只能软了眉眼低声道:“棠宁,大家都是至亲同族,你何必非得闹成这样?” “不是我闹,而是有些人不想要我安宁。” 棠宁明明没太冷漠,可话里的霜寒却让所有人听的清楚。 “我原没想要现在过来,也觉得姓不姓宋没有多大关系,我恨的是宋鸿母子,与其他宋氏族人无关,若能周全大家脸面,我也不愿意做的太绝,只可惜总有人妄图借着此事来拿捏我这个宋家女娘。” “我只要留在宋氏一天,就有人跟我纠缠一天,我只要还姓着这个宋,就有人搅得我不得安宁。” 她说话间抬眼看着对面的宋氏族人, “我今夜只办两件事,宋四老爷若开祠堂,我做了该做的事情就立刻就走,往后也绝不叨扰宋氏其他人,可您若是为难,那就休怪我不念往日族亲之情。” “若今夜宋氏祠堂塌了,祖坟被掘,想必也不是您愿意看到的。” 棠宁话音落下,萧厌便淡然上前,顾鹤莲也冷哼一声站在棠宁另外一侧。 原本站在院前的黑甲卫齐齐上前一步,那满身轻甲腰间跨刀,乌压压满是森然的步履声,震得宋家所有人都是变了脸色。 他们可以不怕棠宁,可以不怕顾鹤莲,可是赫赫有名的黑甲卫,还有站在那里明明半句话没说,面容平静眸色淡然,却如藏鞘利刃、威势慑人的萧厌,却是让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仿佛下一瞬,他们就要踏平宋家。 “棠宁……” 见宋棠宁面色冷漠,宋四老爷只能看向一旁:“萧督主,这都是误会,我早就约束了族中上下,绝不会有人敢去叨扰棠宁,定是有人故意挑拨欲害我宋家。” “棠宁年少被人激怒,可族中绝无欺她之意,还望萧督主能劝她一二,宋家虽不如从前,却到底是她父族,她是女子,若离宗族无论缘由都会遭人指摘,将来婚嫁之事也会艰难……” “有本督在,谁敢让她艰难。” 萧厌话落,棠宁心口跳了下,尚来不及分辨他话中之意。 旁边的顾鹤莲就冷笑了声:“狗屁的婚嫁,我家小海棠貌美如花,家财万贯,将来整个左州一半都是她家业,她若想要男人,挥挥手多的是青年才俊抢着入赘,谁敢指指点点?” 萧厌:“……” 嘴角突然拉平,冷眼看着顾鹤莲。 顾鹤莲却丝毫没感觉到身旁低气压,只有些不耐地说道:“今夜要么你们开宗祠,办了小海棠的事,要么老子带人砸了你们宋家的祠堂,反正这破破烂烂的地方也值不得几两银子。” 宋家上下都是涨红了脸,觉得顾鹤莲是在羞辱他们,可目光落在他腰上那条金腰带上镶嵌的一排亮闪闪的宝石上,那被别家当做珍宝收藏的夜明珠,就明晃晃的镶嵌在佩扣中央。 众人的脸涨的更红了。 狗大户!! 棠宁难得心有灵犀地“听到”了宋家众人心声,默默看了顾鹤莲那闪瞎人眼的腰间一眼,扭头对着宋四老爷说道: “四叔祖,还望您别叫我为难。” 这顾家舅父疯起来,她拴不住。 第227章 萧厌:别怕,我在 宋棠宁油盐不进,黑甲卫虎视眈眈,再加上一个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顾鹤莲,宋家这边到底还是服了软。 宋家开了祠堂,宋四老爷脸色难看地将国公府二房宋熙一脉从族谱上划去,只是等棠宁将宋覃的断亲书递给宋四老爷,要他一并找宋茹的名字时。 宋四老爷却是说道:“她不用。” 棠宁沉了眼,以为他想为难。 谁知道宋四老爷却是说道:“宋茹未曾上过族谱。” “你说什么?”棠宁一愣:“庶出女也该入族谱…” “寻常的确是这样,宋茹是正经庶女,虽不能记全名,却也该以宋覃之女入宗族族谱,挂姓氏齿序,可是……” 宋四老爷看了棠宁一眼:“当年薛氏入府不够光彩,虽然是以良妾的身份,可是产女之后就去世,而且宋覃亲口否了此事,只说……” “只说什么?” “说宋茹生母出身不好,不配入宋家族谱。” 其实当年宋覃说的话还要难听许多,他说宋茹不过是个不知羞耻的妓子产下的孽种,说她是宋家的污点,若非当时四周目光都盯着宋国公府和他,他断然不会留这孽种活在世上。 庶女上族谱本就只留姓氏齿序,不如嫡子女尊贵,宋覃不愿,旁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棠宁看着宋四老爷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他说的这些恐怕已经是美化之后的,以宋覃这些年毫无顾忌谩骂宋茹的恶毒,他怎么可能说的这么委婉。 棠宁脸色冷沉下来,只觉得今天对宋覃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她将断亲书收起来,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气,朝着对面人道:“烦宋四老爷派人带着我们去挪坟。” 宗祠都开了,宋家人也知道今夜是拦不住棠宁,与其最后闹得撕破脸皮彼此难看,倒不如随了她,只是宋家人是恨极了那个纠缠宋棠宁“逼”她来此的人。 宋四老爷让人领着棠宁他们去了城外宋家祖坟的地方,寻着埋在最里面嫡支一脉的宋熙夫妇坟冢,没让宋家人动手。 沧浪领着人亲自扛着铁锹上前,启了墓碑,挖开坟冢,瞧见里面有些乌黑的棺椁。 “抬出来,小心些。” 沧浪让人架起来木架,几个黑甲卫将绑好了绳索的棺椁从土中拉了出来,抬着到了平地刚想落下时,跟在后面的沧浪突然惊疑了声,忙拦着几人说道:“先等等,别放!” 他快步靠近棺椁,就瞧见那下面贴着什么东西,等瞧清楚后顿时脸色微变。 萧厌和棠宁本就站的不远,萧厌抬头:“怎么了?” “督主,这棺木下有东西。” 萧厌眉心轻皱起来,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还没来得及拦着棠宁,她就已经朝着那边走了过去,他只好快步跟上。 顾鹤莲也满是好奇地走了过去,嘴里还说道:“什么东西,这么大惊小怪,难不成荣家阿姊复活……” 他话音陡然顿住,看到那棺椁下面的东西后脸上瞬间阴沉下来。 顾鹤莲几步上前一把扯掉那掉了颜色被腐蚀了大半的符纸怒声道:“哪个狗东西干的?!” 萧厌也是看清了那东西,走到近前就发现不只是棺椁底部,那盖着的棺木边缘也有一些已经腐蚀掉的符纸碎屑,而且刚才挖开的坟冢四周泥土里也混着零散几张。 他蹲下在棺木下摸了一把,沾着泥土的手靠近看了看,又绕着棺椁朝前走了几步,等停下来时,脸上已经极为难看。 棠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兄,怎么了?” 萧厌寒声道:“这坟被人启过。” 棠宁愣了下,随即脸色一变:“阿娘……” 萧厌摸了摸棺椁周围,低头看了眼棺木四周:“棺椁入土多年,边缘已经开始腐败,可是铆钉却还较新,这坟不仅被启过,连棺木也被人打开过,而且应该是近几年的事情……” 他扭头朝着沧浪冷怒道:“把宋家的人带过来!” 宋家那几个带路的人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黑甲卫拎了过来,等被甩在地上,听闻宋熙夫妇的坟冢被人开过,那前来引路的宋文黎满脸呆滞。 “怎么可能,族叔他们下葬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前来祭拜,族中鲜少有人过来。” 其他那几个宋家人也是慌乱。 “宋熙可是宋氏族人,是国公府那边的血脉,我们敬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挖他们的坟? “对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们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两个死人的棺木,谁来挖它?” 他们又不是疯了,掘人坟墓,不怕天打雷劈吗? 萧厌看着宋家这些人脸上全是错愕惊慌,就知道他们应该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这棺木的的确确是被人挖出来过。 而且下面贴着的符纸都还没化尽,那纸上隐约还能看到些漆黑的像是血迹的东西,就连棺木也被打开过。 萧厌冷着眼问道:“这几年有没有人单独来祭拜过他们?” 宋文黎惊慌:“这里埋着宋家嫡支好些人,还有宋家已逝的先长,这些人生辰忌日各不相同,单独前来祭拜的人肯定会有的,可是,可是他们也不可能挖族叔的棺木……” “宋家偌大坟冢,无人看守?”萧厌沉声打断。 宋文黎愣了下,恍然惊醒:“对,对,是有人守墓的。” 这地方离京城有些距离,宋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让人看着,京中权贵之家最重风水,自然也怕有人乱了祖宗坟墓,大多都会在附近寻人“守墓”,免得有山中野兽坏了碑墓,也怕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起了贪念。 宋文黎连忙说道:“这里朝西十来里的地方有个村子,我们府中留了人在那里守墓,他们每日都会过来巡视周围,以前族中过来祭拜的人,若是天色太晚的,也会在那里留宿。” “是宋家的人?” “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也雇了几个村户。” 萧厌看了顾鹤莲一眼,顾鹤莲道:“我带人过去。” 萧厌“嗯”了声:“把他们带上,” 顾鹤莲再无先前懒散模样,阴沉着脸点点头后,就直接领着几人提着宋文黎他们离开。 萧厌扭头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棠宁:“那开棺之人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动过里面,得打开看看你父母尸身可有损毁。”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音:“你若是害怕,我来开。” 棠宁咬着嘴唇,站在棺椁前手心发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动已逝多年父母的坟冢,可是…… “我不怕。” 爹爹和娘亲,她不怕。 萧厌闻言没再多说,只看了沧浪一眼,沧浪就拿着东西上前,他小心翼翼撬开棺木,跟身边的人一起将那棺椁盖子朝上推开。 听到铆钉断开的“吱呀”声,看着那棺木里面露了出来,棠宁死死掐着掌心,脸色越发的绷紧。 她怕阿娘他们的尸身被人毁了,她怕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下一瞬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我在。” 第228章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棺木被揭开,那重重的棺盖被放在一旁,一股尸腐味传了出来。 沧浪朝内看了眼后,就脸色微变。 棠宁忍不住上前一步,等垂眼看清楚棺木里的情形时,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下一刻,身侧人影就已伸手捂住了她眼睛,长臂一揽将她护在了怀里。 “别看!” 萧厌遮着棠宁眼睛低沉出声,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掌心瞬间被眼泪湿透,怀中的人眼睫颤动着身形发抖。 棺木里两具尸骨早已腐蚀,只剩下枯骨和头发,可原本该摆放整齐的尸身却像是被人翻动过,其中一具头身分离,跟另外一具尸骨“交缠”在一起。 似是翻动的人毫无顾忌,只为着那棺木里的东西,两具尸身上的衣物都被撕扯开来,骨节也摔得四处都是,被折断的骨头零散落在棺内。 棺木里面贴着已经退色腐蚀的明黄纸符,那本该枯黄的尸骨上像是被泼了血迹,那尸骨和棺木里面都透着血迹干后诡异的黑褐色。 棠宁死死抓着萧厌的衣袖,想要说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眼泪汹涌时,只觉滔天怒气积于胸前,整个人气到极致时呼吸都像是被人掐住,浑身发抖的朝下跌去。 萧厌察觉到不对,连忙松开手时,就见棠宁脸上泛青,像是失了力气。 “棠宁!” 萧厌连忙将人抱着放在地上,伸手环着她轻掐她人中。 “呼气……棠宁……” “呼气,听话!” 萧厌语气逐渐急促,可棠宁却只是张着嘴,胸口起伏,仿佛完全听不见外间声音。 “女郎!” 沧浪吓得围拢过来,其他黑甲卫也都是脸色跟着变了,眼见着棠宁靠在萧厌怀里一直不肯呼吸,脸上因窒息泛了青紫,像是快要憋过气去。 沧浪刚想说话,就见萧厌眸色一沉,突然低头,俯身靠近棠宁之后,将唇抵在她嘴唇之上。 周围瞬间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督主他…… 沧浪愣了下,等回过神连忙朝着身侧厉声道。 “转身,闭眼!” 那些黑甲卫齐刷刷地将眼闭上转过身去。 萧厌仿佛没听到周围的动静,只低头靠在棠宁唇边,细软的碰触让他丝毫没有绮念,只搂着怀中的人朝着她渡气。 鼻息交融,片刻之后,感觉到她喉间动了下,喘息了起来。 萧厌紧提着的心才猛地松开,用力将身前人抱进怀里,一边轻抚着棠宁的的后背,一边低声道:“别怕,我在。” 棠宁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喉间剧烈喘息,似是听到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声音说着“别怕”,那涌入喉间的空气让她像是活了过来。 她下颚抵在男人胸前,突然就哭了起来,死死扯着身前人的衣襟。 “阿兄,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爹爹和阿娘已经死了,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 她要杀了动他们棺木的人,她要杀了他们!!! 萧厌听着女孩儿声嘶力竭的哭声,紧紧将人抱在怀里,衣襟被泪水浸湿时,像是连他的心也一并泡在了那眼泪之中。 他抱着哭的浑身发抖的小姑娘,黑眸如同淬了寒冰。 “好,杀了他们。” …… 顾鹤莲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待翻身下马时,就有两个男人被扔了下来。 宋文黎他们同样回来了,当看清楚宋熙夫妇棺木里的情形,顾鹤莲气到险些杀人,宋家那些人更是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簌簌发抖看着满眼冷戾的萧厌时,只觉得麻烦大了。 那被带过来的“守墓”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奉主家的命留在上安村守墓,虽然有些距离,可是这墓地我们几个日日都会轮流有人前来巡视,隔几日还会打扫附近,不可能有人开棺的。” 另外一人也是浑身发抖:“二爷他们被葬在这里之后,就没人碰过这坟冢,当年,当年这墓里也不是这个样子,这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熙夫妇当年下葬时他们这些人也来了,这棺椁是荣家那边亲自挑的,也是宋、荣两家的人一起过来亲眼看着二人下葬,当日的棺木干干净净,这落棺的深坑还是他们提前挖好的,根本不可能有这些东西。 可那些符纸…… 两个“守墓”人吓的胆子都破了。 棠宁眼睛红肿,或是已经宣泄过了,也或许是身旁那只轻扶着她的手给了她力量,她此时已经能够平静下来。 “我父母下葬之后,一直是你们在守宋家的墓?” 那两人连忙点头,其中一人颤声道:“我们兄弟都是宋家的家生子,一直留在上安村这边,平日里不仅会轮流过来,那村子里聘请的村户也会时常看照这边,主家的祖坟在这里,我们丝毫不敢疏忽。” 他们的爹娘儿女,还有自家身契都在宋家,要是这祖坟出了问题,一家老小的命都得丢了。 棠宁哑声道:“那如果有人偷偷过来……” “不可能的。” 那年长一些的男人急声道:“这里地势很高,周围虽然是密林,可就正对我们住的村子,而且从这边下山只有一条路,是会经过村子那边的。” “县主和几位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主家的人来打过招呼了,我们才没有拦着,可要是有其他人偷偷过来,白日里瞒不过附近农作的村户,夜里拿着火把走动更是遮不住的。” 旁边顾鹤莲冷声道:“他没撒谎。” 这林子很密,而且背阴,不打火把根本看不清楚路,他刚才带人去那村子里找人的时候,也发现这边山头是正对着村子的,人在村内都是能看到山上隐约的火光,而且山下农田长势很好,定然是时常有人打理。 萧厌沉声问:“你们日日都会过来,从无间歇?” 那人刚想说从来没有,就突然顿了下。 顾鹤莲抬脚就是一踹:“有话就说,敢撒谎,摘了你脑袋!” “没,小人不敢撒谎,我们平日里的确每日都来,就算刮风下雨也不会例外,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顾鹤莲喝道。 那人满是迟疑地看向宋家人。 第229章 棠宁紧紧抱着他胳膊 宋文黎顿怒:“你看我们干什么?!” 那人连忙低头:“主家交代守墓,我们不敢怠慢,生怕这里出了差错殃及性命,我们日日都会过来,也会交代村民照看,惟独……惟独主家那边有人过来祭祀时,怕冲撞了主家的人,就会叫人刻意避开。” “你胡说八道什么?!” 宋文黎脸都变了,眼看着棠宁和萧厌他们都是抬头朝着他们看过来,他顿时慌乱。 “你们别听他说的,族中祭祀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而且每次过来都是许多人一起,怎么可能瞒得住其他人,去动族叔他们的坟墓?” 宋家其他几人也都是纷纷开口,表明清白。 “文黎说得对,我们跟宋熙无冤无仇,启他们棺木做什么,还……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些符纸和棺木里干掉的血迹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若是没有深仇大恨,谁会干这种缺德事?! “对啊,我们除了逢年过节跟族里的人一起过来大祭,其他时候偶尔过来祭奠长辈也大多只带一两个随从,到了这里烧点纸钱上炷香就走,连过夜的时间都几乎没有,怎么可能去挖宋熙的坟?” 萧厌看了眼满是慌乱的宋家几人,这才垂眼将目光落在那两个“守墓”人身上。 他微眯着眼片刻,才开口问:“荣大娘子他们下葬之后,国公府那边可曾过来祭拜过。” 没等那人开口,萧厌就补充了一句:“来的不只是国公府的人,他们身边还带着眼生的,或者是说话行事与常人不同的人。” 那人愣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是有一次。” “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四年前,国公府的大爷跟老夫人一起过来,当时身边带着好几个看着不怎么好相处的人,老夫人说他们是二爷的旧友,特意入京来祭拜他们的,还交代了我们,不许过去打搅。” 顾鹤莲急声道:“你可认得那些人?” 守墓的人摇摇头:“那些都是贵人,又是老夫人他们亲自领着过来的,我不敢细瞧,不过老夫人和大爷对他们都好像十分敬畏。” “那几人去祭拜了二爷和二夫人之后,没多久就跟大爷一起离开了,倒是老夫人说思念二爷,带着几个国公府的下人在祖坟这边多留了一会儿,直到天黑了以后才带着人离开。” 旁边另外一个守墓人也是急声说道:“对,我记得那天夜里还下了大雨,当时刮着大风,村头几棵大树都倒了,我和阿兄留老夫人让她在村子里暂住一晚,免得回城路上不安全,可是老夫人却说什么都不肯,领着国公府那些人冒着大雨就连夜回了京。” 棠宁猛地握紧了手。 宋老夫人向来骄奢,受不得半点苦,往日在国公府里,她无论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最好,就连泡茶的水太烫她都会发作一通。 狂风暴雨之下,明知道天黑路滑,行车危险,她怎么可能非得急着连夜回京,连自身周全都顾不上? 方才说话那人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一拍手:“哦对了,我跟阿兄虽然不敢仔细看那几个人的脸,可是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听过其中一个人说话,那人声音很细,而且有些尖锐,就像……就像……” 他想了半天才琢磨出形容来:“就像是掐着嗓子,反正跟旁人不一样,而且他跟大爷说话的时候很是颐指气使,不知为着什么还训斥了大爷一句,大爷当时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让着他。” 萧厌三人几乎同时脸一沉。 掐着嗓子,声音尖细,又能被宋鸿他们敬着让着…… 宫里的人! 那两个守墓人跪在地上满是害怕:“大人,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这棺椁的事情我们兄弟两是真的不知情,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将这里弄成这个样子的,求大人饶了我们……” 二人砰砰磕着头,生怕眼前这些人要了他们的小命。 萧厌沉声道:“行了,先把他们带回京城。” 旁边的黑甲卫有人上前,提着那两个“守墓人”就走。 待萧厌回头看向另一边时,宋家那些人都是慌了,好在萧厌并没像是对待那两人一样对待他们,只是看向宋家几人冷沉出声。 “今天晚上的事情,包括刚才他们二人所说,若是让本督在外面听到半个字,本督不介意送你们族中老小去陪宋鸿。” 宋文黎猛地打了个冷颤:“萧督主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宋家其他几人也都是白着脸跟着点头。 “我们都没看到。” 没人敢将萧厌的话当玩笑,这位可是会真的要人命的。 见宋家人识趣,萧厌这才移开目光,朝着身旁棠宁放轻了声音:“这里不好久留,先把荣大娘子他们的尸骨移进新棺,其他的,回去后再说。” 棠宁眼中笼着一层阴影:“好。” 先前准备好的棺木被抬了过来,棠宁没经人手,亲自上前站在棺前将父母尸骨取了出来。 萧厌什么话都没多说,只安静站在她身前,一边接过她手中尸骨,一边辨认着将断骨照着接口处拼接起来。 两具尸骨逐渐恢复原样,整整齐齐地平躺进崭新的棺木里,可是骨头上已经浸进去的黑血却怎么都擦不掉。 顾鹤莲满是沉默地看着二人动作,只觉得心口闷的难受。 待到新棺重新盖上之后,他才猛地一脚踹在一旁已经废弃的棺椁上,低骂了一声,那棺椁也滑着掉回了坑里。 “别叫老子知道是谁干的。” 那狗日的王八蛋!! 等他找出来后,他非得弄死他!!! …… 回京的途中,顾鹤莲一直在骂骂咧咧,只要想起荣家阿姊的坟墓居然被人掘了,他就气得要死。 “刚才那两人的话你听见了没有,这事八成跟宋鸿母子脱不了干系,宋家那老虔婆要不是做贼心虚,那狂风暴雨的怎么会连夜回京。” “而且照那人说的,当初跟着宋鸿他们一起去的人,十之八九是宫里的人,可是他们挖荣家阿姊他们的棺木做什么,萧厌你说……” 顾鹤莲正想问萧厌话,就冷不丁见他抬眼看了过来。 “安静些。” 萧厌冷眼扫过顾鹤莲,伸手扶了扶靠在他肩上的小姑娘。 棠宁双眼紧闭,哪怕像是睡着了,也看得出来眼睑红肿。 “小海棠她……” “别闹她。” 萧厌低声说了句,见顾鹤莲闭嘴之后,这才想起刚才情急之下做的事情。 他紧抿着嘴角,垂眼露出几分郁色。 他知道棠宁看出来了,上次从诏狱出来时,她便装睡一次,他原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这次她又佯装睡着,他才猛然惊觉,她恐怕那一日是听到了他的话。 所以…… 这是拒绝? 萧厌自嘲垂眸,眼底浮出些晦暗之色,不想让她为难,他原是想要将小姑娘扶着靠在马车上时,可才刚动,就突然感觉到左臂一紧。 昏暗的马车中,原本仿佛睡着的小女娘紧闭着眼,伸手紧紧抱着他胳膊,那柔荑拽着他衣袖时,身前柔软紧贴着他臂膀。 似是知道他想做什么,她眼睫轻颤着,白皙脸颊埋在他肩头轻蹭了蹭。 萧厌愣了下,黑眸里面满是错愕。 第230章 是阿兄,就可以 棠宁…… 萧厌唇齿轻启,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眼角余光看到同在车中的顾鹤莲,瞬间又紧闭上了嘴,他只是有些僵着身形端正坐着,任由棠宁倚在肩上埋头靠着他。 那若有似无的呼吸,丝丝绕绕地透过衣领落在脖颈上,惹得他心乱如麻。 马车一路进城,车厢里静谧无声,宋家人在进城之后就慌乱回了城西,萧厌等人则是带着棺椁直奔城南书院那边,等绕过已经建了小半的书院到了隔起来的“后山”时,马车才停了下来。 “棠……”顾鹤莲刚想开口,棠宁就已经睁开眼,顾鹤莲连忙放轻了声音:“你醒了,刚好,已经到书院了。” 棠宁坐起身来轻“嗯”了声:“舅父,我身上有些狼狈,想整理一下。” 顾鹤莲见她容色疲怠也没多想,只柔声道:“那我先让他们将棺椁抬过去,你慢慢来,不着急。” 见小姑娘脸色苍白,顾鹤莲有些担心地朝着萧厌说道:“我先去,你陪小海棠一起。” 萧厌垂眸:“好。” 顾鹤莲下了马车之后,就招呼着牧风和黑甲卫的人将棺椁抬着朝前走去,沧浪看了眼安静的马车自觉朝外退开。 等周围都彻底安静下来,马车里只剩下二人时,萧厌才抽出被棠宁抱着有些僵硬的胳膊。 他说话时,声音泛着一丝往日没有的低沉:“荣大娘子他们的事情我会查清楚,无论是谁动了他们棺木,我都会替他们讨还公道,你……”萧厌顿了顿,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声音微哑:“你不必如此。” 棠宁怔然抬眸:“阿兄……” “我知道你只是将我当成兄长,是我先动了绮念。”萧厌头一次对着她时主动移开了眼:“你不用害怕我会因为你拒绝就改了态度,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依旧会护着你。” “我跟你之间的牵绊并非只有男女之情,所以你不用委屈你自己……” 口中言语突然断掉,萧厌有些错愕地侧头睁大了眼,却是小女娘突然倾身靠近,柔荑绕过他腰间在他身后合拢。 “不是为着阿娘他们。”她靠在他肩上轻轻絮语。 “棠宁…” “是因为阿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厌喉间猛地收紧,心中猛兽出笼,他竭力压制着,紧绷着身形时手臂悬在半空,拳心也是用力握紧。 只是下一瞬,所有理智都因怀中人的话尽数溃败。 “我知道的,阿兄喜欢我。” 棠宁下颚贴在他颈侧,声音低低的:“那天夜里在诏狱,我听到阿兄的话了,我以为我会害怕,也想过要跟你疏远,可是后来发现我心底是不愿的,我怕疏远你后你会难过,也怕再也找不到像阿兄这么好的人。” 她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地方环着他腰身,将脸埋在他颈窝的地方喃喃。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也没有人能像阿兄一样处处记着我,我想要阿兄对我好,也想要你只对我一人好,我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少喜欢,可如果是阿兄,我不怕的。” 那日陆执年靠近时,她只觉得惊慌恶心,傅老夫人有意说亲时,她也只想着立刻拒绝。 可如果是阿兄…… “是阿兄,就可以。” 萧厌心口剧烈跳动着,她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蜜糖,引得他心中猛兽不断挣脱着理智的牢笼,悬在半空的手青筋都露了出来。 他眼神黑沉着仿佛压抑着什么,声音低哑到了极致:“小海棠,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 棠宁低声道:“我知道。” 萧厌眸色越发低沉:“我不是好人,哪怕只是利用你也要想清楚,就算你不说这些,我也会竭力护着你,可如果你今日应了我,就算你有别的心思,从此往后我也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棠宁听出了他话中狠戾,却丝毫不怕地侧脸轻蹭了蹭他:“我想要陪着阿兄。” 萧厌神色一暗,那悬着的手臂突然收紧,直接将身前的女孩儿抱了起来,陡然悬空的失重感让得棠宁忍不住惊呼出声,下一瞬就见他颀长身形倾身而上,那迥峻脸颊几乎逼至眼前。 棠宁吓得连忙伸手抵在他身前。 “后悔了?”萧厌嘶哑道。 棠宁小脸紧绷着,羽睫轻颤:“太,太快了……” 感觉到他抓着她的腰,将她整个都团进了怀里,眼底那黑沉沉的颜色逼人,棠宁有些结巴。 “太,太监不能,不能行房,舅父,舅父他们还在外面。” 萧厌愣了下,见她脸上涨的通红,抓着他衣襟的手也紧缩起来,含着下巴慌乱地看着他,他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将人揽进怀里肩膀抖动,喉间全是冷玉碎石的清朗笑声。 “你在想什么?”他啄了下她滚烫的脸侧:“确认你心思罢了,原来小海棠想了这么多……” 棠宁瞪圆了眼,耳朵尖的绯红一点点蔓延,到最后整个耳朵都红了,跟滴血似的,那那艳丽的绯色一路朝着细白的脖颈晕染下去,羞得恨不得能钻进地里去。 萧厌笑声更大了。 “不准笑!” 棠宁抬脚踹在他小腿骨上,又羞又恼。 …… 顾鹤莲看到萧厌和棠宁过来时,就见二人像是吵架了,棠宁垂着头走在前面,萧厌则是散漫着眼,迈着长腿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 “吵嘴了?”顾鹤莲朝着沧浪问了句。 沧浪:“……” 他要怎么说,才能让顾家这位财神爷,知道自家督主这“太监”染指他们家女郎之后,不会跳脚打死他们? 棠宁靠近棺木时,脸上的热意已经消退了下去,看着放在一旁的棺椁,想起父母死后遭遇了什么,眼神也冷了下来,她看了眼早前就备好的坟冢,轻抚了棺木片刻。 “下葬吧。” 牧风他们抬着棺椁放进深坑之中,棠宁看着那土一层层盖在棺木之上,心绪起伏。 萧厌站在她身旁低声道:“伯父伯母安息,我与棠宁会查清害你们之人。” 顾鹤莲也是说道:“阿姊别急,我们定会送那些狗东西来陪你们。” 那土将棺木掩埋,待到彻底葬好之后,棠宁才跪在坟前朝着父母磕头,顾鹤莲正想说话,就见萧厌也跪了下去,与棠宁一起朝着坟前磕了三个头,他愣了一下:“你磕什么?” 萧厌起身神色平静:“我是晚辈。” 顾鹤莲闻言翻了个白眼,那他照着荣玥的辈分还是长辈呢,也不见这狗东西平日里对他谦让些。 萧厌看了眼天色:“回吧。” 顾鹤莲皱眉:“那刚才那两个人说的事情,要不要去把宋家人带回来,拷问出来跟他们勾结惊扰荣家阿姊的到底是宫里什么人……” “不必了,我大概知道是谁。” “谁?” “陆皇后。” 顾鹤莲脸色震惊:“怎么会是她,她动荣家阿姊他们的坟墓做什么?”他满脑子疑惑,可是扭头看向棠宁时,见她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惊愕,他很快冷静下来:“你也知道?” 棠宁“嗯”了声:“她跟铖王还有姨母的事情有些关系。” 萧厌说道:“虽然眼下还没证据,不过要不了多久就能拿到证据了,宋家那边会有人动手,至于宫里,我明日会去凤禧宫一趟。” 也该动那人了。 第231章 针锋相对 宋家连夜被人动了祖坟的消息传了开来,看守城门的人众多,萧厌带着黑甲卫进出,那被抬着进城的棺木也没做遮掩,第二天早朝时,就已有不少人听闻昨夜之事。 知道宋熙一脉被除了宋氏族籍,棺木也被挪到了未建成的书院后山,不少人都是低声议论。 有说宋家活该的,自然也有骂棠宁忤逆不孝的,当然骂萧厌仗势欺人者更多。 早朝上的惯例,正事刚完,论着该退朝时,有人冒出来弹劾萧厌以黑甲卫擅用职权,欺压宋家。 钱宝坤第一个站了出来:“什么叫擅用职权?” “宜阳县主早就得陛下准允,跟宋家划清界限,且此事又涉及铖王、宋鸿谋逆,搬迁坟冢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萧督主也只是行使职权办差而已,怎就仗势欺人?” 曹德江也站在一旁,抱着手中的白玉笏板淡声道:“黑甲卫可曾擅闯宋家?” 那说话的朝臣急声道:“众目睽睽,黑甲卫进了宋家……” “谁的众目?” 曹德江一句话,朝上众人就下意识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萧厌,见他只神色冷淡轻飘飘地看过来,那些人恍然就惊觉这一幕何其熟悉。 曾几何时,一句“众目睽睽”,就让得弹劾萧厌之人日日殿前受鞭笞,想起前两日因为跪坏了一双膝盖,主动辞官带着全家老小一同归乡,才勉强让得陛下免了她殿前“背书”的那位何御史,一众人齐刷刷地低头。 宋家不止是宋鸿一人在朝,还有一人入了少府,官职虽然不高,却也有份上朝。 萧厌见安帝神色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显然精神不济,他抬眼看向那名宋氏的官员:“既然杜司业借此弹劾,那不妨问问宋家人。” “宋侍中,昨夜本督办差匆忙,可曾惊扰了贵府上下?” 那名宋氏官员被点名脸都白了,他抱着笏板上前,垂头低声道:“诸位大人误会了,萧督主昨夜虽然带人前往族中,却未曾伤及宋氏族人,与宜阳县主也是叩门拜访未曾冒犯。” “宜阳县主早在几日前就将移除族籍之事告知族中,后来寻人看过时间才选定了昨夜操办,此事得了宋氏上下准允,至于移棺更只是为了方便县主往后祭拜。” “宋荣,你!!”先前弹劾萧厌那人顿时瞪大了眼:“昨夜黑甲卫围堵了宋家,气势汹汹还险些砸了宋氏祠堂,陛下面前,你何必惧他……” “杜大人误会了。” 那宋家的官员说的又快又急:“黑甲卫只是守在宋家门前,未曾靠近过祠堂,况且族中开祠堂移坟都是大事,族里长辈跟县主商谈此事也不宜被外人知晓,萧督主是担心有人趁机窥探平添揣测,误会了宋氏和县主,才好心命人守在门前。” 昨天夜里祖坟的事情,萧厌虽然已经封了口,外间毫不知情,可是他和父亲以及宋家几个族老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宋熙夫妇二人被人掘了棺木,尸骨凌乱遭人损毁,就连坟冢里也满是不干净的东西,那宋棠宁没带着人砸了宋家上下就不错了。 萧厌逼迫宋氏开宗祠的事,他们原先是气,也曾想过定要让棠宁知道背弃宗族的厉害,可是后来出了祖坟的事,他们如今就只剩下心虚。 这个时候他们盼着棠宁和萧厌别因此事迁怒宋氏上下都不及,怎敢拿着除籍之事找事。 萧厌凶名在外,那何御史下场在前,宋荣低着脑袋说道: “陛下,萧督主也是一片好心,断然不像是杜大人揣测那般,而且宜阳县主虽然离开宋家,可宋氏上下依旧待她如族中女娘,以前是宋氏亏待了她,微臣与族中上下都只盼着她往后安好。” 那杜大人脸都白了。 钱宝坤冷哼说道:“人家宋家的人都没开口,倒是杜大人殷勤得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掘的是你们杜家祖坟。” “我只是为了朝中清朗,才出谏言……”那杜大人急声道。 曹德江闻言站在一旁,扫了眼那几个世家朝臣,神色冷淡地说道:“既是谏言,就该谨慎,身为朝中要臣,未清事实就肆意弹劾,杜司业是要干了我们御史台的事?” “不若,老夫将这位置让给你?” “曹公……”那杜大人脸更白了,扭头看上首安帝神色不耐,他“扑通”一跪:“微臣断无此意,微臣只是担心朝中有人善使职权,黑甲卫肆意调动会让外间揣测,殃及陛下圣名……” “陛下既将黑甲卫归于枢密院管,就无须旁人置喙,朝中诸位都是各司其职,从未越权,倒是杜司业,你一个文臣盯着枢密院查案,是否越界了?” 曹德江向来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一针见血,“而且杜司业与其盯着枢密院,倒不如好生管管国子院生,让他们少闹出几桩桃色艳闻,这样兴许能让朝廷多几分颜面。” 安帝不耐地敲着龙椅,闻言手中顿了下:“什么艳闻?” 曹德江淡声道:“半个月前,国子监生滕建平流连烟花之地,与另外一位监生为争夺新挂牌的花魁,在烟花柳巷大打出手,还殃及那日同在花楼之人。” “因为伤人太重,此事闹上了京兆府衙,据闻那滕建平还赊欠花楼银钱数百,引得数位花娘于衙前哭诉,后来还是杜司业去京兆府赎的人,只是不知道杜司业将那些银子与人结清了没有。” 钱宝坤在旁说话:“这可当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了,天子门院,国子监生,精挑细选将来朝堂官员,连逛个花楼都得赊账……” 他“啧”了一声,上首安帝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那位国子监司业摇摇欲坠,“砰”的跪伏在地。 萧厌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那位杜大人弹劾不成,反被御史台弹劾为官不正,被人拖了下去。 眼见着折进去一人,却让萧厌半点麻烦都没沾上,那些个世家的朝臣脸都青了,暗骂曹德江和钱宝坤什么时候竟跟那阉狗搅在了一起。 萧厌看着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那些个朝臣,淡然上前说道:“昨夜之事微臣本就要与陛下回禀,倒是杜司业太过着急。” “铖王囤械谋逆,入狱多日不肯开口,微臣用了些手段方才让他招供,因此事与宋熙夫妇有些关联,微臣才会连夜带人前往宋家。” 安帝多了些精神:“他招了?” 萧厌“嗯”了声,将铖王的口供,以及那几位兵部和军器司的人口供一并交给了上前的冯内侍,让他捧着递给了安帝。 见安帝低头看着,萧厌说道:“据铖王所说,他与兵部侍郎侯瑞,军器司监造龚敬豪之间皆是因陆家牵线相识,他手中用以炼制宿铁的矿产等物,也都是从陆家手中所得。” “宋熙在世时,曾察觉世家与皇子勾结谋私,他与荣大娘子也并非是意外而亡,而是为人所害。” 朝中其他人顿时喧哗,有世家朝臣怒道:“你这分明是污蔑,铖王往日跟陆家并无往来,而且那宋熙死了多少年了……” “再死了多少年,只要做过,就有痕迹留下,多年后翻案也并非从未有过。”萧厌淡眼看着说话之人:“至于铖王跟陆家,虽无往来,不代表未曾勾结。” “铖王亲口供述,先帝未去之前,他就已经跟陆家有所往来,后来陛下登基之后,陆家为避嫌与他表面疏远,暗中却一直未曾断过联系。” “漕粮贪污之案,宋录事曾检举陆家在南地漕运之上帮着京中之人走运货物,那账本上也曾言明,而铖王手下有处挂在他人名下的布庄,就曾数次借着陆家商船运送铁矿入京,借此避开京中各处关卡搜查。” 那些世家的人都是脸色大变,陆家从未提起过此事,就连于漕粮一案有所干系的那些人也从不知走运铁矿的事情。 他们下意识看向安帝,果然见先前还恹恹的安帝此时脸上已一片阴沉。 先帝未去之前,戾太子出事,铖王一度成为东宫最火热的人选,那时候陆家毫不犹豫就选择支持当时还是皇子的安帝,甚至拉着其他世家一起,为此安帝登基之后,陆氏女才会成了皇后。 当年的辅佐之情是世家最大的倚仗,安帝哪怕屡屡针对世家,明面上也不敢做的太过,他担不起忘恩负义的名声,所以就算陆肇出事,陆崇远禁足,安帝也未曾动过陆皇后。 可如今那所谓的辅佐之情也掺了水分,陆家暗地里跟铖王勾连,吃的一直就是两家饭,这比他们贪污更加要命。 安帝翻看着手中的东西寒声道:“谢天瑜还说了什么?” 萧厌说道:“暂时就这些,他本不欲吐露陆家之事,只是受不住大刑才开了口,眼下人晕了过去,不好再审,不过侯瑞二人交代了不少,他们的口供都在此处,就此问罪铖王谋逆也已足够。” “足够什么?” 安帝满是冷沉,神色阴鸷:“他既敢跟陆家勾结,谁知还有没有其他恶业,让人继续给朕审,定要将他审的清清楚楚。” 他口中说的是谋逆的案子,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目的是陆家。 萧厌早就料到安帝心意,也知铖王一事跟陆家挂上安帝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垂眸恭谨:“微臣谨遵圣意,只是铖王之事年代久远,若是再审下去,恐怕会涉及不少人……” “那又如何,敢跟铖王勾结,妄图谋逆就是大罪,你给朕仔仔细细的审,无论是当初的还是现在的,凡跟此案有关之人,决不轻饶!” 有安帝这句话,萧厌今日目的达成。 他低头无声扬唇:“臣遵旨。” …… 第232章 陆皇后眼底青黑,心底焦灼 早朝散去,那些个世家朝臣从御正殿中出来,就脸色难看地匆匆忙忙朝外走。 先前乐于看着陆家倒霉的崔林也是慌了神:“陆家是在干什么,他们疯了不成?” 他是想要陆家倒霉,也想借着漕粮的案子将陆家压下去,可不代表他想让世家这边想跟皇帝翻脸。 陆家暗中帮着铖王走私禁物,替他跟兵部牵线募兵囤械,他们是疯了不成! 那陆皇后的儿子可是他们陆家血脉,是他们想要辅佐登基的下一任帝王,他们居然去帮着铖王造反?! 崔林想不通,也觉得陆家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冯秋荔跟在他身旁,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施施然绕过内宫门的萧厌,与他眼神轻碰之后就移开了眼,只扭头看着身旁破口大骂的崔林。 “我也想不明白,先帝在时陆家吃两家饭尚还情有可原,可是陛下登基多年,朝政早已稳固,四皇子也已有了夺嫡的意思,陆家却还帮着铖王……”冯秋荔脸色有些不好,“皇后和四皇子若是知道,哪能跟陆家安好?” 崔林沉着眼:“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陆崇远不该这么蠢才是。” 陆家就算有别的心思,想要在陆皇后母子之外再得一份退路,也不该选择铖王。 哪怕他们暗中接触其他皇子,甚至私下辅佐,将其作为四皇子的备选也比选铖王要好,陆崇远不该这么糊涂,去选一个不可能再有机会上位的人。 冯秋荔低声道:“崔公说的是,这事恐怕另有隐情。”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方才见萧厌好似朝着凤禧宫去了。” 崔林回头看了眼:“他是想借此事挑拨皇后跟陆家。” 冯秋荔道:“也不怪他着急,那账本被查出之后,咱们又暗中送了不少线索,原以为能将陆家钉死,可谁知道陆崇远却早一步处置了那些人,如今单凭账本根本拿不下陆家,陆肇又一直不肯开口,萧厌怕也是急了…” 崔林微眯着眼:“陆崇远那个老狐狸,我还以为接连打击要了他半条命,没成想还是那么奸诈!” 先前他就想过要借着漕粮的事将陆家置于死地,可陆崇远却早一步心狠手辣,灭了那些可能会牵连陆家的人,陆肇也大有一人扛下所有罪过的架势。 陆家接连受创,所有人包括崔林都以为陆崇远黔驴技穷,可谁也没想到陆家除去表面上那些人,暗中居然还有手段,在陆崇远受困时依旧能顾及到京外。 就连萧厌那阉人,都没抢在陆家之前。 崔林不敢擅动,既怕被陆家暗处的人抓了手脚被世家集体针对,也同样怕再送更多线索,萧厌会顺藤摸瓜牵连其他几家。 他原本一直着急,可如今发现有机会挑拨皇后母子跟陆家,如果皇后母子能反咬陆家一口,陆崇远就算有再大的本事恐怕也会措手不及。 这倒是个好机会。 崔林低声道:“让人给二皇子传句话,让他来见我们。” 萧厌既然找了皇后,那他们就再推上一把,比起皇后来说,脾气冲动的四皇子更容易受人挑拨。 冯秋荔垂眼说道:“好。” …… 自从铖王入狱之后,陆皇后看似毫不在意,表面上也只留于后宫一切如常,可实则对于外间的消息却关注的更加密切了。 昨夜宋家挪坟的事情她一早就听宫人说了,知道宋棠宁居然当真去找了宋家除籍,还将宋熙夫妇的棺椁从宋家挪出。 陆皇后皱眉许久,总觉得下人口中那个人,全然不像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好拿捏的小女娘。 “宋家那边居然允了?”陆皇后问。 金枝低声道:“不允不行,听闻不止那位顾家家主去了,就连萧督主也带着黑甲卫一并同行,宋家失了国公府后也就是寻常官宦人家,哪能挡得住那位煞神。” 她迟疑了下:“娘娘,当年您派人去过宋家祖坟,他们突然挪坟,会不会……” “本宫何曾派过人?” 陆皇后冷淡回眸,那目光让得金枝后脊一冷。 当年办事的人早就死了,况且她虽派人去寻物,可也叮嘱过无论东西找不找得到,都要扫干净尾巴,那回来复命的宫人也说的很是清楚,他将后面的事交给了宋家。 有那位老夫人在,总不至于连自家儿子的坟冢都打理不好,更何况昨夜挪坟之后,宋家那边没什么反应,宋棠宁也安安静静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能知道有人动过那坟冢棺木? “金枝,本宫发现你近来话越发多了,你是年岁大了,记性也乱了?” 金枝被陆皇后的话说的脸色微白,连忙低头:“是奴婢记差了,娘娘跟宋家从无交集。” 陆皇后这才收回目光,拿着手中的金剪落在身前那株芍药花上:“别自己乱了分寸,叫人误会了。” 见金枝低头,她才低叹了声:“以前总觉得棠宁那孩子是个性子倔的,眼里只有陆执年,没曾想,她居然还能入了那萧厌的眼。” 早知道那小女娘有这般本事,能讨了这宫里宫外权势滔天的阉人的欢心,她早该将人多留于宫中。 哪怕陆家的婚事不成,那东西找不到,若能哄得萧厌为她所用,她又怎会处处受限,连个谢天瑜在狱中的消息也探听不到半点。 “可惜了,那孩子因陆家厌了本宫。” 陆皇后满是惋惜,手中剪刀合拢,那本是花团锦簇的芍药顿时被剪掉了几朵。 金枝捧着托盘将剪下来的花放在上面,见皇后神色恹恹,她低声说道:是“那宋小娘子冷情,娘娘往日待她不薄,她不知惜福。” 陆皇后说了句:“到底是年轻小女娘,气性大,有时间唤她进宫坐坐吧,总不能叫她误会了本宫。” 宋棠宁手中那东西尚且不知有没有,光是她如今在外的名声,那即将建成为京中“圣地”的书院,还有那些清流文臣的好感,甚至是萧厌,都丝毫不输当年荣家能带来的好处。 小姑娘总不能不嫁人了,她既然保错了媒让她受了委屈,那就还她一桩好亲事。 陆家不成,还有别家,退一万步,也还有四皇子。 陆皇后沉着眼看着身前的芍药,浑身上下皆如往日精致,要是不看她眼下那抹脂粉都遮掩不住的青色,当真会以为她岁月静好,毫不在意外间的事,可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紧迫。 陆家失势,她和皇儿也不如从前,她总得想办法才行。 比起其他人,一个小姑娘,总好拿捏些。 “娘娘!” 殿外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得沉思中的陆皇后手中一抖,剪断了一束枝叶,整盆芍药都变得难看起来。 金枝扭头呵斥:“大喊大叫什么?” “是早朝的消息。” 陆皇后放下金剪:“进来。” 外头匆匆进来的,是凤禧宫里的掌事太监,也是那夜打探来铖王消息的那人,他脸上有些慌乱,到了近前没等陆皇后开口,就急声说道: “刚才前面散朝,奴才躲在出入宫的甬道那边听到了几位大人谈话,说是铖王招供了。” 陆皇后手指曲起:“他招供便招供,你慌什么?” 那小太监说道:“铖王招供,说他跟兵部、军器司的人勾结都是陆家牵线,还说他囤积军械所用炼制宿铁的矿石也都是经陆家的手所得,而且往日也是陆家商船帮忙转运进京,陛下极为震怒,说要严查此事。” 他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人通传。 “皇后娘娘,萧督主求见。” 第233章 本宫可许萧督主前程似锦 萧厌? 陆皇后心中一咯噔,朝着金枝看了一眼。 金枝连忙示意让那太监出去,闭嘴不要胡言乱语,然后自己则是走到了殿前,稳了稳心神朝着萧厌一福身。 “奴婢见过萧督主,娘娘近日身子不爽,不知萧督主所来何事?” 铖王入狱之后,皇后就突然染疾,太医署的人进出凤禧宫的事萧厌也知道,他淡声说道:“本督奉陛下之命,严查陆家与铖王勾结一案,有些事情想要询问皇后娘娘。” 金枝说道:“娘娘久居深宫,鲜少过问朝政之事,陆家的那些娘娘也并不知情,萧督主若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陆家。” “陆家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此事皇后娘娘先该知情。”萧厌见金枝不为所动,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铖王招供,他与陆家勾结,谢寅也并非皇室血脉,而是以陆家子嗣冒充……” “萧督主!” 金枝险些稳不住脸上神色,连忙打断了萧厌还没说完的话,一改方才态度:“还请萧督主稍候,奴婢这就去通传。” 金枝匆匆进去,片刻后,萧厌就进了殿门。 陆皇后脸上早不如之前沉稳,哪怕竭力稳着神色,眉宇间也透出一抹急切。 她不知道谢天瑜到底吐露了多少,也不知道萧厌来找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既然来的是萧厌一人,而非直接查抄凤禧宫的禁卫,她就竭力告诉自己莫要先失了分寸。 陆皇后靠坐在椅子上皱眉沉声道:“萧督主方才在外间的话是何意,什么叫谢寅是陆家子嗣?” 萧厌神色散漫:“早朝上的事情皇后娘娘可曾知晓?” 陆皇后愣了下:“本宫不知前朝之事……” 萧厌若有似无地扫了皇后一眼,也没揭穿她这话,他只是开口说道:“先前铖王因谋逆被捕入狱,经审问吐露他与陆家暗中勾结,早朝之上微臣已将此事呈禀陛下,只是还有一事未曾告知旁人。” “先前审问铖王时,铖王除却吐露与陆家勾结之外,还曾交代他与陆家女子曾有苟且,当年他哄骗荣二娘子下嫁之前,就已经跟陆家女子欢好,后来贪慕荣家之势,既舍不得荣家带来的助力,也不想轻易放弃陆家那边,便在荣二娘子生产之时,将恰逢落地的陆家子嗣换成荣家血脉。” “这孩子,便是如今的谢寅。” 陆皇后似是被他的话震惊,猛地起身:“不可能,那谢世子怎会是陆家子?” 萧厌淡道:“此是铖王亲口招认,他跟陆家勾结也多有这女子从中牵线,就连兵部侍郎侯瑞也是因她才助铖王,微臣奉陛下之命严查铖王一案,所以特意过来询问娘娘,娘娘可知道陆家上下谁有可能与铖王奸情?” “铖王难道未曾招供?”陆皇后掐着掌心。 萧厌说道:“他若是招供就好办了,此事还是我从他言语之间猜测得出。” “他虽因一时失态被我抓住马脚诈出此事,可事后却半句不肯多说,如今只知道谢寅是陆家血脉,可是生母是谁,又是谁跟铖王暗中奸情苟且,却无从得知。” 陆皇后几乎跳到了喉咙口的心这才稍稍缓了下来,竭力不露声色地道:“此事实在太过惊人,可是本宫嫁入皇家多年,陆家的事本宫实不知情……” “娘娘当真不知?”萧厌皱眉:“娘娘若真不知情,那我就只能带着人去找陆家了,只是到时候干戈一起,世人皆知陆家行此苟且之事,皇后娘娘清誉必受牵连,陛下那里恐也会盛怒。” 陆皇后自然也知道萧厌如果找去陆家会有什么后果,她沉着眼看向殿前之人:“萧督主跟陆家不死不休,若将此事捅破,陆家定成众矢之的,无缘无故,你为何要帮本宫?” “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陆家是陆家。” 见陆皇后满是不解,萧厌说道:“当初棠宁与陆家之事,若非皇后娘娘派人赠了凤钗,又允诺会替棠宁讨回公道,陆家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拿捏,那半数藏书也不可能给了棠宁。” “棠宁借此洗刷恶名,也有书院能护她余生,她在陆家之事上欠您一份情,本督曾答应过她若有合适的机会,会替她将这份人情还给您,这次便当是还了那凤钗的情分,往后棠宁便不欠娘娘。” “至于陆家……” 萧厌神色冷漠了些:“那人既能指使侯瑞,又能触及陆家隐秘,暗中替铖王牵线,她在陆家的身份定然低不了。” “本督手上既有谢寅,又有铖王口供,就算皇后娘娘知晓,也不过是能提前抽身不被陆家牵连而已,待到寻出跟铖王苟且之人,陆家依旧会声名狼藉,本督也能得到本督想要的东西。” “你就不怕本宫告知陆家人?”陆皇后沉声说道。 “皇后娘娘会吗?”萧厌扬唇,眉眼间带着笃定:“皇后娘娘和四皇子早就舍了陆家,不是吗?” “你们若真一心,本督今日也不会来找娘娘。” 陆皇后原本的疑心在他这满是冷厉的话中散了个干净。 她既是庆幸当初毫不犹豫舍了陆家送了凤钗服软,也是庆幸那宋棠宁够蠢,要不是她跟荣家那老家伙一样重情义,萧厌直接当朝将此事曝出,那她怕是连半点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陆皇后脸上厉色软了下来:“本宫只是不屑陆家所为,棠宁是个好孩子,当初的事情是陆家对不起她,本宫向来是将她当成女儿疼爱的。” “至于今天的事情,多谢萧督主告知,本宫虽然不知道那与铖王苟且的是什么人,可是萧督主救了本宫母子一次,无论如何本宫都记你一份恩情。” 萧厌抬眼看着她:“陆家的事皇后娘娘当真不知情?” 陆皇后摇头:“本宫实在不知。” 萧厌闻言皱眉:“那看来微臣只能亲自去陆家查了。” 陆皇后连忙开口:“萧督主贸然去陆家,陆家那边定不会承认,此等攸关宗族声誉之事,若叫陆家提前知晓怕会想办法灭口。” “届时寻不着跟铖王有私情的人,就算有铖王口供在手,陆家也能反咬一口说萧督主严刑逼供,毕竟谁能证明谢寅是陆家血脉?” 萧厌扬眉:“那皇后娘娘觉得微臣该如何?” “自然是谋定而后动。”陆皇后说道:“与其让陆家和那人有了防备,萧督主不如先暗中查访,本宫也会想办法在族中查探,若是能一举将人擒获,陆家有再多借口也狡辩不了。” 萧厌微眯着眼:“皇后娘娘对此事倒是上心。” “萧督主也说了,本宫险些被陆家牵连。” 陆皇后沉着眼:“本宫跟皇儿只想安稳,可是陆家屡屡生事,先前将荣氏之物交给皇儿就险些害他身败名裂,如今更是出了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 “就如萧督主所说,陆家是陆家,本宫是本宫,他们虽然是本宫族人,可若是危及本宫和皇儿周全,阻了皇儿的路,那也怪不得本宫绝情。” 她将一个为了儿子前程,可以舍弃任何东西的母亲演得淋漓尽致,抬眼看着萧厌时,脸上也是露出正色。 “本宫从不想与萧督主为敌,且也希望这次若真能帮了萧督主,还望萧督主清算陆家时,莫要波及本宫和皇儿。” 她顿了顿: “虽不知将来如何,可本宫可以予你承诺,若四皇子将来有望问鼎,萧督主可以依旧如陛下在位之时,在朝中地位比之如今,有过之,绝无不及。” 陆皇后说完后就直直看着萧厌,她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无宗无族的阉人,自然要寻求出路,他荣辱富贵皆系于皇帝一身,也自然要顾虑到安帝去后的退路。 她不信这样,萧厌会不动心。 果然,刚才还冷淡的萧厌脸上有所动容,他微眯着眼看了皇后片刻,才开口:“此事本督会好生考虑。” “那陆家那边?” “我会先带人暗中查探。” 陆皇后知道她说服了萧厌,神色放松下来:“好,本宫这里若有线索,也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萧督主。” 萧厌低头:“那就劳烦娘娘尽心。” …… 萧厌并没在凤禧宫久留,将铖王之事告知,又让皇后生出他能拉拢的心思后就转身离开。 等人走后,陆皇后一直强撑着笑脸回到后间的寝殿,关上房门再无他人之后,这才脸色铁青地挥手打掉了桌上的杯盏。 金枝险些被砸到了脚,见陆皇后满脸沉鸷,她神色也是慌乱:“娘娘,那萧厌心思莫测,恐难收买。” “本宫知道。”萧厌那厮要是那么好收买,她何至于束手束脚! 陆皇后冷着脸:“只是他毕竟是没根的东西,总得找个依附之人,只要他不把事情做绝,本宫就有机会。” 金枝却心神难稳:“可是刑司的手段不是寻常人扛得住的,这才几日而已,铖王就已经吐露了这么多,如若再让他继续待下去,奴婢担心他早晚会扛不住。” 他们固然是有四殿下这个法宝在手,也知铖王为着这唯一的“血脉”绝不会出卖娘娘,可是那萧厌手段狠辣。 万一重刑之下,谁能保证铖王真能一直咬得住牙,他稍有松懈,那要的可就是她们的命! 陆皇后闻言脸色阴沉,她当然知道此事不能拖延,萧厌那人就是个疯子,为了讨好安帝,对付世家向来是不遗余力。 谢天瑜怕也是知道他自己承受不住酷刑,才会故意误导萧厌朝着陆家人身上去想,他是在想办法给她传递消息,让她尽早取舍。 陆皇后抓着指尖沉着眼。 侯瑞既然被抓,铖王府跟陆家的事就瞒不住了,可她往日所做都是避着陆崇远他们。 她一直暗中拿着陆家的东西“滋养”铖王,瞒着陆崇远跟铖王保持着“私情”,期望有朝一日他能“反哺”皇儿,可是如今这却成了最要命的。 一旦让萧厌找上陆崇远,甚至不需要对质,以陆崇远的精明,顷刻间就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一旦让他知道她做的事情,陆家为了自保定会第一个舍了她,到时恐怕无须其他人动手,陆崇远就会第一个要了她和皇儿的命,免得他们拖累陆家满门抄斩。 陆皇后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就算这次已无退路,注定要跟陆家决裂,她也要保全自己和皇儿,让陆家不敢,也不能主动撕破这层窗户纸,替她将这罪名咬牙扛下来。 陆皇后站在原地来回走动了几步,心中思虑着对策。 谢天瑜是肯定保不住的,想要萧厌罢手,让铖王府的事情就此打住,就得尽快找个人出来坐实了跟谢天瑜的私情,也让萧厌觉得没必要再继续查下去,到时候谢天瑜成了没用的“废物”,自然也不会再受酷刑。 陆皇后心中很快有了计划,细想过陆家所有人,脑子里浮出一道身影,只瞬间就有了决定:“早朝之事,本宫甚忧,你替本宫走一趟陆家,去看看父亲他们。” “去陆家?”金枝愣了下:“这个时候?” “对,现在就去。” 陆皇后走到屋中藏物柜处,从最靠里的案匣里取出一串青玉镶金的手钏来,将其拿出来递给金枝。 “大兄入狱之后,陆执年又突然失踪,嫂嫂怕是心里难安,你去陆家见过父亲,跟他们问过早朝之事后,顺路帮本宫去探望她一下。” 金枝看着那手钏顿时脸色变化,这手钏…… “娘娘,您是要大夫人…” “本宫也是逼不得已。” 陆皇后将手钏放进了金枝手中,抬眼看着她:“若不尽快了结此事,所有人都难安稳,你跟着本宫多年,该知道怎么做吧?” 金枝脸色泛白,瞬间明白了陆皇后的意思,对上陆皇后满是沉厉的眼,她连忙低头:“奴婢知道。” “避着人,做的干净些。” “是。” 陆皇后说道:“去吧,从库中挑些东西,送去陆家。” “奴婢明白。” 金枝走后,陆皇后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垂眼多了丝狠色,近来金枝办事不利,频频出错,她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等谢天瑜的事了了,金枝也不能留了。 她绝不能留任何后患。 第234章 鱼儿,咬钩了 早朝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陆家,那些世家前来问话的人更是挤满了陆家前堂。 陆钦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后,回了陆崇远那里后就暴跳如雷:“萧厌那阉狗分明就是污蔑,我们府里何曾跟铖王有过往来?!” 陆崇远沉着眼:“可是侯瑞的确是陆家的暗桩。” 陆钦闻言更气:“父亲当初暗中扶植侯瑞,就是想要让六部有个不在外人视线下的人,可没想到他居然背叛陆家。” “要不是父亲,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库部主事,那白眼狼竟敢借陆家的势勾结铖王,如今还嫁祸我们!!” 陆崇远却不似陆钦震怒,他虽然不明白侯瑞为什么会跟铖王勾结,甚至还冒险替他牵线军器司,帮着他囤积那些军械,可是他却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对劲。 当初他既提携侯瑞,自然就将他的底细查的一干二净。 莫说这么多年扶植之情,就说那侯瑞跟着陆家前程一片大好,最迟三五年定能坐上兵部尚书之位,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舍了陆家转投一个半废的亲王,难道只是为了点利益就敢冒这么大风险? 而且陆崇远最忌惮的是萧厌。 这么多次跟萧厌打交道,那阉人从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他既敢将此事禀于圣前,那就定然是拿到了切实的证据。 换句话说,这件事恐怕不只是铖王和侯瑞,定是有陆家人掺和其中。 可那人是谁? 外间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陆崇远二人见到金枝时,陆钦就想起上次陆皇后派人来府里的事情,忍不住面露嘲讽:“怎么,皇后娘娘消息灵通,这就派你来落井下石了?” 金枝连忙说道:“二爷误会了,娘娘的确已经知道早朝上的事情,可她绝不相信郎主会跟铖王暗中往来,娘娘说陆家已有四皇子,断不可能舍近求远去攀附一个没有前景的亲王,这其中必有小人作乱。” 她朝着陆崇远福身说道:“娘娘是担忧郎主身体,所以特意让奴婢过来探望。” 陆钦闻言冷哼了一声,半点都不相信金枝的话。 倒是陆崇远神色和缓了下来。 他知道皇后派人过来未必是探望他,十之八九是想问陆家和铖王的事情,可至少她愿意表示信任陆家,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受人离间落井下石,这对于陆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陆崇远看了眼想要嘲讽的陆钦一眼,止了他嘴里的话后,这才朝着金枝说道:“铖王的事陆家的确不知情,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攀咬陆家,可是还请皇后娘娘放心,不管是有小人作祟,还是族中当真有人敢暗中与人勾结,老夫都会尽快查清此事。” “听闻前几日娘娘病了,不知她在宫中可还安好?” 金枝苦笑:“郎主也知陛下心思,自从大爷入狱之后,娘娘为替他求情遭陛下申饬,陛下便厌了她。” “宫中屡进新人,娘娘处境尴尬,若非当真艰难,娘娘也不会称病留在宫中,借此来保中宫颜面。” 她未曾隐瞒皇后装病的事情:“娘娘也是盼着族中安好,盼大爷能早脱囹圄,郎主也能早日回归朝堂,她和殿下还得倚靠族中,若是族中有个好歹,她这个皇后……” 似是有些说不下去,金枝垂眼时满是苦涩。 陆崇远见状说道:“你让娘娘放心,陆家没那么容易倒下去。” 金枝跟陆崇远他们说了几句话,表示了陆皇后的关心后,就道不能出宫太久告辞离开。 陆钦见她离开后就忍不住嘲讽:“她这会儿倒是想起我们来了,当初眼见着陆家受困她不是舍的痛快?!” 陆崇远朝外看了一眼:“皇后到底是陆家出去的,陛下厌弃世家也不会善待她,她处境艰难自然就能想起族中的好来,若她能就此看清身份,跟族中一心,倒也是好事。” 陆家变故太快,先前派去四皇子府的女子也还没有传出有孕的消息,如果皇后当真能够迷途知返,跟陆家同心同德,那于陆家来说压力会小很多,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舍弃四皇子。 陆钦冷哼了一声。 陆崇远没再提皇后的事情,只沉着眼说道:“萧厌此人绝不会无的放矢,陆家内里怕是出了问题,你立刻去查族中的人,特别是与漕运有关的,如果真有不干净的,尽快处置。” …… 金枝离开陆家前,去见了一趟陆大夫人关氏,因为儿子失踪,夫君下狱,关氏短短时间就瘦的脱了形,容色憔悴,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病气。 见金枝过来,她仓促迎了出来:“金枝姑姑怎么来了?” “大夫人,您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金枝满脸惊愕,随即便是担心:“娘娘先前因替大爷求情被陛下呵斥,这段时间一直不好招您进宫,可她心中担心着您,今儿个特意让奴婢过来看看您,给您送些东西来。” “娘娘一直惦记着您,怕您被族中的人为难,也担心您身子,若是见到您这样子,还不知会有多痛心。” 关氏听着金枝的话眼泪瞬间漫了下来。 自从陆家出事之后,大房就成为众矢之的,所有陆家的族人都觉得族中的灾难全都是因陆执年而起。 若非他险些害死宋棠宁,就不会被萧厌抓住机会拿捏陆家,若非他屡屡犯错落在萧厌手里,也不会牵连出后面那么多事情。 陆家本是望族,如今却落魄成这样,先前陆肇还在府中时,大房的处境还算好,那些人也不敢当面如何。 可是自从陆肇因那本漕粮账册被捕入狱,公公陆崇远也因此禁足府中,大房就几乎成了所有人宣泄怒气的地方。 陆崇远忙着族中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关氏本就不是个强势的人,这段时间护着幼子尝尽了人情冷暖,却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还会记着她。 关氏哭声道:“多谢娘娘还记着臣妇。” “您与娘娘是至亲,娘娘自然一直挂怀着您。”金枝拉着她手安慰道:“娘娘早前就想来看您,只是她身处宫中不便外出,郎主他们因先前的事对她多有责怪,她也不好伸手来管府里的事,不过娘娘特意让奴婢来给您送一样东西。” 她自怀中取出那青玉手钏:“这是娘娘还在闺中时,寻高人开过光的手钏,曾得高人祈福,佩戴之后能诸事顺意,护人平安,当年娘娘便是戴着此物才能得先帝青眼指婚给了陛下,这些年也一直都放在身边。” “府中接连出事,三郎君和大爷都遭小人陷害,娘娘特意让奴婢将这手钏给您送来,但愿您戴着之后能够让大爷化险为夷,庇护您和小郎君周全。” 关氏看着那精致至极的青玉手钏,连忙摇头:“这,娘娘的贴身之物,臣妇断不能要……” “您就戴着吧。” 金枝拉着她的手,将手钏扣在她腕上:“这是娘娘的心意,也是她盼着您好。” “娘娘说,世家人情淡泊,也向来是利益至上,大爷出事之后您必会受了委屈,她虽然不能跟郎主他们如何,可往后您若有麻烦,便带着小郎君进宫去,哪怕是看在大爷的面上,她也会庇护你们。” 关氏感受着腕间温暖,听着金枝口中承诺,眼泪越发汹涌,只觉得皇后才是这陆家最好的人,她握着腕间的手钏低泣:“多谢皇后娘娘。” 金枝柔声叮嘱:“奴婢不好久留,得先回宫了,手钏的事还请大夫人莫要张扬,否则若是二夫人她们知道此物只给了您,怕是会埋怨娘娘。” 关氏连忙道:“臣妇知道的,臣妇不会给娘娘惹麻烦。” 金枝说:“那奴婢就先走了,大爷的事娘娘会尽心,大夫人放心。” 关氏连连点头。 金枝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握着手钏满脸感激的关氏,眼底划过抹不忍。 大夫人是极为和善的人,往日待下人也很好,想着她之后的下场,她就只觉愧疚,可想起皇后娘娘,金枝只能硬了心肠扭头离开。 关氏送走了金枝,才抹着眼泪抱着宫里送来的那些东西回了房中,还不到八岁的幼子见她落泪连忙上前。 “阿娘,您怎么哭了,是谁欺负您了?” 关氏抱着小儿子哽咽:“没人欺负阿娘,阿娘只是觉得,这陆家并非没有好人,翾儿,你要记得皇后娘娘的好,长大了后好好报答她。” 小孩儿满脸懵懂:“皇后娘娘?” 他知道姑母是皇后,以前也曾跟着兄长进宫,可是兄长不见了后,皇后娘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召见过他们了。 在小孩子的心中,皇后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他眼中稚嫩,靠着母亲软声道:“那皇后娘娘能救父亲吗?” “能的。” 关氏眼中泛红,将腕上的手钏朝着袖中藏了藏。 皇后娘娘那般好,她定会救夫君出来,就算真的不能……她低头看了眼怀中还年幼的孩子,若夫君当真出事,皇后娘娘也能庇护她们一二,让翾儿平平安安长大,不至于被陆家所弃。 “翾儿,你要记得,若是哪一日府里容不下你,去找皇后娘娘。” 小小的孩童什么都不懂,他只是将阿娘的话记在了心里,他乖巧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记皇后娘娘是个好人。 …… 金枝从陆家出来后,就坐上马车返回宫中。 外间青石墙边,一处摊贩抹了抹腰间挂着的兜布朝着身旁人说道: “去回禀督主,鱼儿咬钩了。” 第235章 小姑娘脸皮子薄,再笑该真恼了 明月西斜,外间有更鼓敲响的声音。 鹤唳堂里,缙云和沧浪正在小声回话,隔着些距离,跃鲤台边的小姑娘一边作势抱着手里的书,一边悄悄朝着里间探望。 或是察觉那边人抬眼望过来,她“唰”地收回目光想要坐直身子,谁知腰间襟扣径直挂在了桌角上。 那本就不大的小桌瞬间被她拉歪,棠宁连忙起身想要压着,手里的书却来不及抓稳落在地上,连带着桌上的小盏落在毛绒绒的毯子上,咕噜着朝前滚了一截。 屋中三道目光齐刷刷地朝着这边看过来,棠宁满是尴尬地僵在原地。 萧厌眼底染了笑:“想听就过来。” “不听!”棠宁嘟囔。 “真不听?”他抬眸:“跟陆皇后有关……” 棠宁眼神动了动,她知道萧厌已经布局,也知道他拿铖王在钓陆皇后,可他到底做了什么她却不怎么清楚。 她想知道陆皇后到底做什么,可是抬眼对上萧厌灯下俊逸的脸,就猛地想起先前在书院外脱口而出的那些“孟浪”话。 棠宁扶着桌子脚尖挪了挪,脸皮都涨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大胆。 沧浪和缙云见她羞窘的样子忍不住肩膀抖了抖,倒是萧厌瞧着那边小女娘一副快要钻回乌龟壳里,打死不肯露头的架势,他藏着笑意轻咳了声,朝着沧浪二人扫了一眼。 小姑娘脸皮子薄,再笑该真恼了。 “过来吧,正巧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棠宁悄悄抬头,见萧厌神色正经,一旁沧浪二人也是没什么异常,她才挪着脚迟疑道:“问我什么?” 萧厌见她走到台阶边缘,脚就像黏着地上,丝毫不肯再挪半分,他半点不急,也没逼着她,只是说道:“跟陆家的人有关。”看了缙云一眼,他道:“把陆皇后的事跟女郎说说。” “是。” 缙云如今瞧着眼前小女娘,已将她当成未来主母,虽不知她知道督主多少事情,可却不妨碍他神色恭敬。 “先前督主和女郎猜测宫中有人与铖王私情,谋害与铖王定亲之人,且与谢寅身世有关,桓王妃那里盯梢多日,基本已经可以排除她跟铖王往来的嫌疑,唯有陆皇后。” “她身上嫌疑极重,可是因为身份无法轻易试探,后来督主借铖王入狱之事想要激她自乱阵脚,谁知她依旧不为所动。” “那后来呢?”棠宁问。 “后来就有了那夜的刑讯。” 缙云将铖王被捕之后,萧厌审讯的事情娓娓道来,包括铖王咬死不肯吐露与他私情之人,后来被萧厌诈出了破绽,又在萧厌刻意引导之下,将与他苟且之人嫁祸给陆家其他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厌伸手支着额边一侧:“我今日特地去了一趟凤禧宫,将铖王招供的事告诉了皇后……” 棠宁歪着头想了想:“阿兄是想探她底细,她如果不为所动,或是直接将此事告诉陆家,就代表她跟铖王之事的确无关,是我们找错了方向,她可以拿此事跟陆崇远表功,缓和跟陆家关系,保住她身后氏族。” “可是她如果隐瞒了陆家,甚至顺水推舟想办法将此事坐实,在陆家找一个替死鬼替她揽下所有事情,保她和四皇子抽身,那就等于是坐实了我们之前所有的猜测。” 跟铖王苟且的是陆皇后,害了姨母多年的,也是陆皇后。 见小姑娘只瞬间就想到了关键,萧厌眼底划过抹赞赏,曾经只会鹦鹉学舌般跟在他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蜕变的灵敏聪慧,越发让人舍不得放手。 萧厌“嗯”了声:“我出宫之后,陆皇后就派了贴身心腹去了陆家,待了近三刻钟才出来,但是她走后陆家那边没有异常举动,陆家上下所有女眷都未曾遭人责问。” 棠宁脸色一冷:“她找好了替死鬼?” 萧厌扬唇:“你猜是谁?” 棠宁将陆家上上下下所有女眷都想了一遍,排除掉身份不合适的,还有没资格揽下铖王这罪过的,加之既能替陆皇后去死,又不能当真激怒陆家,让他们不顾一切跟陆皇后撕破脸皮的…… 棠宁睁大眼:“陆大夫人?” 萧厌陡然低笑,一旁沧浪露出抹惊叹:“女郎居然能猜到?” “我早跟你说了,咱们家女郎聪慧。” 萧厌这话说的自得,他朝着棠宁招招手,棠宁这会儿也顾不得先前羞窘,就快步走到了萧厌身旁,满是震惊。 “她当真选定了陆大夫人?怎么做的,她难道不知道没有证据之下,陆大夫人不可能认了这罪,铖王那边也嫁祸不到陆大夫人身上。”棠宁问道。 “所以她那贴身心腹不就去送证据了。” 萧厌示意小姑娘坐在身边后,这才淡声说道:“自从陆肇入狱之后,陆崇远就清洗了一遍陆家,陆家如今防的铜墙铁壁一般,我们先前埋进去的钉子也早被清理的干净。” “我虽然不知道那女使去了陆家后做了什么,可无非是想办法将证物不着痕迹地送到陆大夫人手上,而且还得让她心甘情愿好好收着。” 棠宁闻言就低骂出声:“她简直是无耻!” “能跟铖王搅合在一起,将人耍弄的团团转,她何止是无耻。”萧厌嘲讽。 棠宁问:“那阿兄现在准备怎么做?直接揭穿她?” 萧厌摇摇头:“现在还不行,证据不够,且此事关乎皇室声誉,陛下那边心思莫测,贸然揭穿皇后和铖王奸情未必是好事,这个头不能我们来出。” 皇帝的绿帽子一戴戴了二十年,亲口册封的皇后跟自己的亲弟弟奸情,莫说证据不足,铖王和皇后只要咬死不承认此事就难以坐实,就算是证据足够,安帝脾气暴烈阴晴不定,帝王的颜面受损,陆皇后和铖王活不了,揭破这层隐秘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萧厌说道:“而且我想要的鱼儿还没全部上钩。” 棠宁愣了下:“阿兄还想钓谁?” “陆肇。” 萧厌没有瞒着:“陆家的事,必须找一个缺口,借这次将他们置于死地,才能让他们无法反扑,否则一旦陆崇远腾出手来定会死咬着我不放,以他老奸巨猾,未必不能对付我。” 第236章 棠宁被他困在怀里 棠宁闻言沉思:“阿兄的意思是,想要拿陆大夫人来让陆肇开口?” 她顿了顿就觉得这办法可行,那陆崇远向来以家族利益为上,他能舍了培养多年的陆执年和他的长子陆肇,恐怕也能舍了一个非陆家本族的儿媳。 如果陆家其他人他未必不会出手,可换作是陆大夫人,陆崇远就算气怒皇后所为跟她决裂,也不会彻底撕破脸皮,捅破皇后苟且之事,拉着皇后母子跟陆家一起去死。 那最后身败名裂的,就只有陆大夫人。 萧厌看着想通了其中关窍后就有些沉默的棠宁:“可是觉得我心狠?” “没有。”棠宁摇摇头:“如果有朝一日,陆家脱困,他们对付阿兄时,不会顾及谁人无辜。” 换做以前她或许会心有不忍,可深知萧厌处境,知道他跟世家你死我活,早无半分退路,朝堂博弈生死只在顷刻之间,稍有踏错就是地狱深渊,她就不会那么单纯的觉得陆家之中谁人无辜。 她不曾因陆执年的事迁怒陆大夫人,哪怕她曾对陆家所为坐壁旁观不闻不问,可同样,她也不会因为一个外人,来责怪萧厌心狠。 因为她知道,一旦萧厌出事,陆家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姨母,甚至不会放过督主府和棠府所有人。 哪怕他们有人无辜,可陆家依旧会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阿兄所做,只是为了自保,跟世家博弈,容不得留情。” 萧厌看着眼神坚毅的小姑娘,心中泛着柔软。 沧浪和缙云对视一眼后也是松了口气,他们都挺喜欢这位主母,也欣喜她给主子带来的变化,让他身上多了些“人”气,可是他们却不希望棠宁一味柔弱善良,太过正直不懂变通,因为那将来可能会害死主子。 萧厌朝着沧浪道:“安排下去吧,等陆皇后送线索过来,就去陆家拿人。” 沧浪点头:“是。” “你们下去吧。”萧厌淡道。 谁知缙云却是开口:“督主,还有一件事。” 萧厌瞧了眼坐在身边的小姑娘,见她柔荑落在膝上,白皙小脸似是沉思,他还惦记着小姑娘在书院那边的“投怀送抱”,想着等下怎样能哄着她多留片刻,闻言随口道:“什么事?” “是宋瑾修的。” 棠宁诧异抬头,萧厌也是难得分出一些心神。 缙云说道:“宋瑾修今日午后带着宋姝兰去了西郊的通月湖,事后一个人返回了城里。” 棠宁惊讶:“他把宋姝兰留在了通月湖?干什么?” 缙云有些迟疑地看了萧厌一眼。 萧厌没好气:“看本督做什么?” 缙云低咳了声:“今日永顺伯府的七郎君罗云平,跟其他几位京中权贵府中的人,相邀在通月湖上泛舟赏荷,那位罗七郎君早前曾跟宋姝兰有过几面之缘,还曾救过她性命,听闻对她颇为赞赏…” 见棠宁像是明白了什么,满是错愕的瞪大了眼。 缙云斟酌着说辞:“那宋姝兰打扮的落魄柔美,惹人怜惜,去后佯装失意游船饮酒,然后失足落了水,恰好被同在湖中的罗七郎救了下来。” “听闻二人浑身湿透,宋姝兰纱衣落进了湖中,几乎被罗七郎抱着进的罗家船舱,后来直至天黑也没出来。” 棠宁震惊:“宋瑾修就走了?!” 缙云点点头:“他独自回京,被宋家那个宋文黎带人找上了门,宋家先前虽然划掉了宋鸿的名,却留了宋瑾修的,大概是见他还有前程,可这次不仅将他一并除了宗籍,还叫人狠狠将人打了一顿。” 棠宁满眼难以置信,那可是宋瑾修,口口声声将疼爱宋姝兰挂在嘴边,上一世将她一切拱手给了宋姝兰,这一世又为她闹的家破人亡的亲妹妹。 他居然亲手把宋姝兰送上其他男人的床?! 好一个君子,好一个玉台公子! 想起宋瑾修之前指责她和阿茹的那些话,棠宁就黑着脸寒声道:“他怎么没被人打死!” 缙云闻言顿了顿:“快死了。” “啊?”棠宁抬眼。 缙云说道:“宋家人拿回了先前赠给他的那些东西,连他身上衣物都扒了,等他们走后,那宋瑾修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赊住的那处房子主人突然不愿让他住了,被撵出来时马车轮毂又断了,好不容易找到处落脚的地方,刚一进门就撞上地痞寻事,被人一棍子失手敲在脑袋上,当场就晕了。” 那满脑袋的血,不死也得脱层皮。 棠宁讥笑:“那可真是老天有眼。” 萧厌闻言却是挑挑眉,老天有没有眼他不知道,可倒霉得这么清奇,倒像是有人替天行道了。 他对宋瑾修的事情不感兴趣,如今陆家的事用不上他,宋家那边也已经着人去让他们“假死”了,宋瑾修已经没了用处,他还得跟他家小姑娘琢磨他们的事,哪有功夫管个不相干的人死活。 萧厌说道:“行了,这事知道了,宋瑾修那头人若死了再来回,至于宋姝兰,让人看着永顺伯府,看她想干什么。” “是。” “下去吧。” 缙云这才跟沧浪退了下去。 棠宁跪坐在桌边,忍不住说道:“宋瑾修简直连脸都不要了,宋姝兰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亲妹妹,他当初可是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将她捧得如珠如宝,如今居然送她去做这种事情。” 她满是不可思议,又带着鄙夷絮絮叨叨。 “那罗七郎是永顺伯府的人,宋姝兰这么直接委身给他,宋瑾修难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聘者为妻奔为妾,她这以后连个妾都不可能,跟人私下媾和,失了清白,还当众勾引罗七郎,那人若有良心能将她当个外室养着,若遇到心狠的玩玩也就算了,那宋瑾修是不是疯了……” 棠宁正低声说话,冷不丁突然感觉到手上一热。 萧厌牵着她手说道:“宋瑾修本就是个走投无路的疯子,做什么都不足为怪,倒是小海棠,说说我们。” 棠宁怔了下,对着他突然黏稠起来的眼神,连忙抽手:“我们什么,我们不就是这样……” 她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脸颊浮红,低声嘟囔:“天晚了,我该回去了,要不然姨母会担心的……” 小姑娘起身就想离开,却被拉着腕子轻拽了回来,脚下踉跄撞在萧厌身前,忍不住惊呼了出声。 不待挣扎,就被他长臂一展,直接困在了怀里。 “我们怎样,嗯?” 萧厌语气氤氲,染着撩人晃神的笑意:“小海棠与我说说。” 第237章 萧厌捂着她的眼:别这么看我 小姑娘耳朵通红,双手抵在他胸前,咬着唇不说话。 萧厌如同抱小孩儿似的,将人团抱着正对着自己:“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是还侃侃而谈?” 见她脸透红却一声不吭,他垂眼佯装失落。 “还是小海棠先前说的那些,都只是哄我开心?” “阿兄……” 似气息不足,带着心虚:“我没骗你。” 棠宁到底羞怯,不敢对着他的眼,只扭扭捏捏地侧着脑袋,白皙小脸上似是醉了酒一样嫣红一片,那颜色一路蔓延到了脖颈,让她抓着他衣襟的手指都忍不住蜷了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就像以前一样,我陪着阿兄。”她小小声的说道。 萧厌低笑了声:“那可不行。” 见她眼睫轻颤,他低头抵在她额间,啄了啄她鼻尖:“阿兄不能这样。” 又抓着她腰身贴着自己身前,低头碰了碰她嘴角:“阿兄也不能这样。” “还有这样……” 小姑娘粉嫩的嘴唇像极了她最爱吃的甜糕,香甜软腻的让人忍不住流连,身上甜软的气息引诱人深入。 萧厌只温柔徘徊在她唇上,轻柔厮磨,可哪怕如此,怀中小姑娘身子也是轻颤了起来,用力闭着眼,紧紧揪着他衣襟。 她本就生的白嫩,脸上伤痕褪去后,只剩浅浅几道粉色红痕,乌黑的发挽成小髻,轻仰着头被迫承受着身上之人的热烈,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明明紧张极了,女孩儿却似不懂拒绝,身形贴在他身上时,发间簪着的云贝海棠花随着烛影轻晃…… 萧厌突然停了下来,将人放开了些,就见怀中女孩儿茫然睁眼,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雾蒙蒙的,嘴唇微张着带着几丝疑惑。 那绯红的眼角似染着水渍,混杂着不谙世事的妩媚,让人瞧着都仿佛快要失控。 萧厌顿了顿,突然伸手挡住她的眼:“别这么看我。” 棠宁眼睫颤了颤:“阿兄……” 她感受到抓着腰间那只手的温度,脸上越发的红,连带着身子温度也骤然升高。 见他呼吸时胸前起伏,透过指缝瞧着他哪怕竭力隐忍,浓稠似墨的黑眸里依旧有些泛红,染着某种让人悸动的欲望。 棠宁小小声地说道:“阿兄,我不怕的。” 萧厌轻怔,低头看着怀中鼓足勇气,红着脸低声絮语的小姑娘:“我,我想陪着阿兄,不是骗你的,不管阿兄是什么样子,我,我都可以……” 似是有些紧张,她抓着他衣襟蜷着手指,脸上红得滴血。 “只是能不能晚一些,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上一世还没嫁进陆家,她就丢了性命,虽然追着陆执年跑了好些年,可对于男女情事她却是一知半解。 她不知道两情相悦的男女之间该怎么去做,不知道亲吻之后更亲密该怎样让人欢喜,而且,而且阿兄还是太监…… “我……阿兄等我学学……” 小姑娘红着脸声音极低,明明害羞的脚趾都恨不得蜷起来,却又直白胆大的让人瞠目。 萧厌看着她垂着脑袋的样子,突然就抱着她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荡时仿佛浸泡在温水之中,身体的欲望依旧还在,可心中满足和欢喜却是盖过了身体本能。 将小姑娘搂进怀里,他问:“小海棠想要怎么学?” 棠宁讷讷:“有书…” 她耳尖红的滴血,“我听说,女子出嫁都会看的,我,我悄悄去找找……” 萧厌笑的越发大声,胸口震动时让棠宁脸上越红,见她似是不知所措,他轻咬了下小姑娘白嫩的脸颊,满是促狭:“去哪儿找,原来小海棠这么不正经?” 没敢留下印记,松开口时就低头看着怀中人:“书上可不会教你怎么跟太监圆房,而且我身体不全,你当真不怕?” 棠宁老实道:“有一点,不过是阿兄。” 她靠近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知道他跟常人不同,她贪恋他的好,想要他目光永远都在她身上,那不是曾经一厢情愿的痴慕,而是不知所起的心动,无关他是不是太监。 虽然有一些害怕,可如果是阿兄,她可以。 萧厌抱着怀中娇小的女娘,桌边烛光从他身后逆光落下,他俊朗面容仿佛笼上了暖意,眸光轻柔却灼灼。 这么赤忱而又坦率的小女娘,让他怎么舍得放手。 萧厌心口悸动着,却只是将人抱着轻放在了身旁,见她茫然抬头,他轻声道:“我可告诉过你,我字元晟?” 棠宁点点头,她记得。 “那你应该不知道为何以内侍的身份入宫廷,其实我……” 萧厌喜欢小姑娘,接纳了她的坦诚,就没想过要隐瞒身份,可刚刚才开口说了个开头,就被棠宁蓦地伸手捂住了嘴。 他愣住:“棠宁?” 棠宁手没松开,只认真说道:“我知道,你跟皇室不睦,对陛下也无忠心,你看似为陛下手中利刃,为他剑锋所指,替他肃清朝堂,可实则你在朝堂所做,甚至针对世家的那些却并不是为着陛下,你的目的也不止是世家。” 这一次,萧厌是当真露出愕然。 他的确没有在棠宁面前遮掩太多,也曾经故意对她透露过一些,好让她防着府中之人不至于为人所骗,可那也仅仅是让她知道他与安帝并非表面君臣相宜,其他却未曾透露分毫。 她…… 棠宁见他难得怔愣的样子,弯了弯眼睛:“阿兄说过,我很聪明的。” 她放下手,很是认真地看着萧厌。 “虽然不知道阿兄想做什么,可你每走一步都谨慎万分,明明权倾朝堂却依旧要百般筹谋,你看似针对世家,却在搅乱皇室和朝堂平衡,我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必定艰难。” “我不想知道阿兄是谁,也不想知道你入朝的目的,我只要知道,你是阿兄。” “你身上本无软肋,那就要永远都不要有软肋。” 谁也不能保证将来如何,不能保证他们每一步都能如愿,如萧厌这么厉害的人尚且要处处小心,棠宁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能扛得住严刑的人,就如那日的铖王,如将死的蒋嬷嬷…… 她不想万一有朝一日她落入旁人手中,会因为知道的太多,变成那个要了阿兄性命的人。 不知道,就什么都不会说。 这样阿兄就能永远都没有软肋,就算他们二人的关系将来被人发现,他也依旧不用害怕任何人,不会被她拖累。 “棠宁……” 萧厌神色动容,他嘴唇动了动:“若软肋是你,我不惧。” “可我不想。” 棠宁认真说完之后,靠近萧厌伸手环着他腰身,她脸颊依旧泛红,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怯,可言语间却是不容置疑。 “我相信阿兄不会害我,这些时日相处也知你并非奸佞,朝堂混乱,世家林立,漕粮贪污导致民不聊生,京中却只论朝权无人问询。” “阿兄看似弄权,可若无你严查,南地饿殍遍野,所死之人无数,若非你遏制世家,那无数人命皆是枉死。” “我信任阿兄,所以无论阿兄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你或许不需要我做什么,可我想要跟你一起,不是依赖你而活,而是能够比肩而立的那种。” 她将脸颊贴在他肩头,轻蹭了蹭。 “虽然有些距离,可我会努力的。” “阿兄不用停下来等我,我会拼力追上你。” 虽然跟太监一起,注定骂声无数,可她不怕,她想要跟他并肩。 萧厌抱着怀中的女孩儿,她身子柔软,说话声音也不大,娇娇软软的呢哝却让人心里满满的,他只觉有什么撞进了他心底,在他血液里翻涌,四肢百骸里流窜。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栽在了一个娇娇儿的小女娘手里。 …… 没有任何亲密,也未曾有太多逾矩。 屋中烛火亮着,萧厌抱着小姑娘在跃鲤台边瞧着湖中鲤鱼在荷叶下游动,他满是肆意的斜靠在凭栏上,棠宁就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挂着的坠子。 屋中安静的能听到湖中鱼儿游动的声音,直到外间更鼓再响,萧厌才侧头低声道:“我送你回去吧,再晚王妃该担心了。” 见小姑娘仰着头看他,他揉了揉她发顶。 “等朝中事了,我陪你祭拜了外祖父他们,再正式去见姨母。” 棠宁愣了下,明白他话中意思后就弯了眉眼:“那姨母肯定会打你。” 萧厌不必想都知道铖王妃会如何,他轻笑了声,也没辩解太多,只搂着小姑娘促狭:“那可未必,若是她知道是小海棠垂涎本督,主动以身相许求而不得,她总会心疼心疼本督。” 棠宁瞪了他一眼,扭身就爬了起来,萧厌仰靠在栏杆上拉着她的手。 小姑娘垂眼:“我求而不得?” 萧厌闷笑:“不是,是本督求而不得。” 棠宁扬唇哼了声。 萧厌送棠宁回去的时候,沧浪在外探头,见两人出来既松了口气,又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虽然不太正经,可他当真想瞧瞧满心以为督主是个太监的女郎,知道他不是后是什么样子。 萧厌不知道沧浪心思,只送棠宁回了隔壁府中。 “这样来回不便,明日我让人在后院墙边开道门。”萧厌说道。 “好。” 棠宁她瞧了眼不远处站着的花芜,低声道:“那我先进去了。” 萧厌突然唤她:“棠宁。” “嗯?” 小姑娘回头,满目询问他还有什么事,就见月下站着的身形挺拔的男人突然黑眸轻绽笑意:“回去后早些歇着,别看书了,往后阿兄教你。” “看书?” 棠宁被这没头没尾的话说的茫然,看什么书,这大半夜的,她自然是要休息,好端端的看什么书…… 触及萧厌眼底笑意,她脑海中突然划过什么,脸上瞬间僵住,下一瞬恼羞成怒。 “谁要你教!!” 不对! “我才不看!!!” 见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的跑了,萧厌胸膛震荡着笑出声。 第238章 都怪阿兄不正经 皎月高悬,棠宁红着脸领着花芜回了后院,迎着夜风走了一会儿脸上热意才稍稍散去。 她轻拍了拍脸颊朝着身旁的花芜问道:“姨母今日可还好,晚间可用饭了?” 花芜低声道:“顾家主将王妃带出府了。” 棠宁脸上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花芜说道:“就天快黑时,女郎去了督主府里,顾家主送饭食去给王妃,见她不吃不喝,便将奴婢们都从房中撵了出来,然后也不知道跟王妃说了什么,王妃就哭了起来,再后来顾家主就命人抬着软轿带着王妃出府去了。” “怎么没人跟我说一声,有人跟着姨母去吗?”棠宁扭头问。 花芜说道:“是王妃不让奴婢告诉女郎的,出门时也不让人跟着,不过顾家主出去时身边带着牧风他们。” “顾家主还说晚些时候会送王妃回来,顺道也送孙太医回府,让女郎不必担心。” 棠宁闻言这才稍微放松下来,顾鹤莲不会害姨母,而且既然是“顺路”送孙太医回府,想来也是姨母的身子能经得住了。 她原是打算去看铖王妃的,知道人被顾鹤莲带着出府去了,就脚下一转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孙太医走时,可有将我备好的诊金给他?”棠宁问。 花芜点点头:“给了,孙太医看过之后很是开心呢。” 棠宁闻言笑了起来:“他当然开心了。” 那些银钱也就算了,孙太医家世不低,寻常替人看诊也不缺银子,那些黄白之物谁都能给,但是秦娘子整理的医问三册可是多少银子都求不来的。 况且这几日只要秦娘子过来,他询问医术之事秦娘子都从不吝啬,针灸岐黄倾囊相授。 那孙太医从最初不情不愿被迫留在府中,到后来恨不得寸步不离,哪怕铖王妃身子已经不需太医时时照料,他也依旧半句不提离开之事。 白日里照常去太医署当值,一下值就直奔积云巷,每次见着她时就眉开眼笑的跟捡着金元宝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这里当家了。 主仆二人说着孙太医的趣事,等回了院中,就见宋茹坐在屋中翻书。 “阿姊。”见棠宁回来,宋茹顿时露出笑。 “怎么这么晚还在看书?” 棠宁刚说了一句,那“看书”二字就猛地勾起先前萧厌故意逗弄她时的那些促狭,本已经消下去的热意冒了出来,让她颇为不自在地低啐了声,暗骂声都怪阿兄不正经。 抬头对上宋茹疑惑神情,棠宁忙低咳了声清了清嗓子:“要看书也让人将灯点亮些,仔细伤了眼。” 宋茹乖巧:“也没看多久,先前阿姊教过我的这些我想再看看,免得久不温习忘了。” 棠宁自然不会拦着她上进,只坐在她身旁说道:“有不明白的吗?” “有。” 小姑娘连忙将书本朝着一旁放过来,指着其中一页说道:“阿姊,我翻到这里,见书上说君子常以九思自省,三悟其身,说的是哪九思?” 棠宁凑了过去,瞧见她指的地方,就轻声与她解释起来:“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简单来说便是温良恭俭让,忠孝仁义礼。” 宋茹仔细记着,又低声道:“那这个呢?” “这句话出自孟子的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她低声解释完后,才觉着这书有些奇怪,拿过来一看顿时失笑:“我先前给你的那几本书看完了吗,就先看起了手札?” 宋茹自幼就没受过启蒙,搬来棠府之后才开始学着认字,她极为聪慧,识字也快,短短时日便能抵得过旁人一两年的功夫,可就算如此也还没到看这些手札的时候。 那些手札是当初从陆家带回来的“藏书”一部分,里头是一些先贤读书“悟道”留下的感悟,如这本手札,前半部分几乎都在探讨孔孟之道的异同,后半部分则是借此延伸到了民生朝堂,治国之道上面。 棠宁这些日子没事时会翻来看看,觉得受益颇深,可是这对于眼下的宋茹来说,明显并不合适。 宋茹有些不好意思:“阿姊给我的那些书,我都已经看完了,见这书放在桌上,我就拿来看了。” 棠宁将手札合起来放在一旁:“这个你先不急着看,明日我给你取几本其他的过来。” 宋茹点点头:“好。” 姊妹二人说定之后,棠宁就示意宋茹从小桌前起身,跟着她走到一旁榻边坐下后才道:“我去宋家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宋茹“嗯”了声:“念夏姊姊跟我说了。” 棠宁未曾跟她说宋覃没将她上族谱的事情,只是说道:“我将你的名字从宋家族谱上划去了,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宋氏女,先前你曾说你想要改随你母亲姓氏,现在可还是这么想的,有没有改变主意?” 宋茹连忙道:“没有,我想姓薛。” 棠宁认真看着她:“你要想清楚,我原是打算让你随了荣姓,于你将来也好……” “我知道的,阿姊是为我着想。” 宋茹脸上轻柔而笑:“我先前出卖生父才得以跟宋家决裂,让萧督主借此为由保我周全,外间已有不少人说我心狠,如今我再失了宗族,诋毁嘲笑必不会少,我知道阿姊是想要用荣家的姓氏来保护我,可是阿姊,我不在意那些的。” “阿茹……” “阿姊先听我说。” 宋茹拉着棠宁的手,她手腕很细,指尖也半点不圆润,可脸上笑起来却带着朝气,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格外认真。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现在的好日子,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够离开宋家,我对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我做不来名门贵阀的女郎,也不想要去攀什么高枝,就算将来真有一日谈婚论嫁,我也希望能遇见一个不介意我出身,能够因为我是薛茹而喜欢我,而不是为着我改了荣姓而接纳我的人。” 她露出小尖牙时,瘦瘦小小的脸上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阿姊让我姓荣,不过是怕我将来受了委屈,可如果一个会因为我不姓荣就让我委屈的人,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跟他在一起?” “我有阿姊,就算我不姓荣,阿姊也不会让人欺负我,对不对?” 棠宁被她的话说的愣住,片刻后眼底笑意弥漫,伸手捏了下宋茹的脸:“阿姊自然会护着你。” 见小姑娘咧嘴笑的露出酒窝来,她低笑, “你既然决定了,那往后就叫薛茹。” 宋茹……不对,应该是薛茹,得了新名字的小姑娘笑容格外的灿烂,她蹭了蹭棠宁肩膀:“谢谢阿姊。” 棠宁摸了摸她头发:“等过几日,就去京兆府替你改了籍书。” 薛茹点点头:“好。” 第239章 发泄 棠府这边,棠宁哄着刚改了姓名的小阿茹说闹,另外一边,顾鹤莲则是带着铖王妃去了城南未建成的书院。 月悬于空,铖王妃跪坐在那土色还新的坟前,牧风等人早就已经退避开来。 顾鹤莲难得一身素衣,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看着身前女子双眼通红。 “昨夜我陪棠宁去宋家挪了坟,将荣家阿姊他们葬来了这里,你知道我们去时看到了什么?他们棺椁被启,尸骨凌乱,里头贴着符纸泼了血。” “棠宁险些发了疯,却还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见荣玥身形微抖,顾鹤莲声音微沉。 “我知道你难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悔恨多年痴情枉付,可是你每日不吃不喝、伤心悲恸,伤的从来都不是谢天瑜。” “棠宁这段时间跟着萧厌四处奔走,荣家阿姊跟宋熙更是死不瞑目,你若当真一蹶不振,就此颓废下去,谁来替他们报仇?” “报仇?”荣玥嘶声回头。 顾鹤莲垂眸看着她:“你难道真以为他们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当年他们夫妇突然身亡,谁都当是意外,可是他们死后被人挖坟掘墓,尸骨尽毁,连在地下都难得安宁。” “我已经问过萧厌,这件事情跟世家和皇室都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还牵扯到别的事情,若要追查必不是易事。” “荣家如今只剩你和棠宁,你难道要将所有事情都压在她一个小姑娘身上,让她一边替父母追查真相,一边还要照顾悲伤过度缩在龟壳里不肯出来的你?” “荣玥,你不该是这样的。” 她爱憎分明,哪怕睚眦必报,欺负过她的人她会千百倍的还回去,她活的比谁都要鲜活,她不该这么自怨自艾。 荣玥听着身后的话眼中更红,望着身前的新坟,想着这些时日的浑浑噩噩,她突然伏在坟前哭了起来。 从最初的慭慭细声,到后来的哭声嚎啕,仿佛要将所有委屈和难过都宣泄出来。 顾鹤莲蹲在她身旁,想要伸手拍拍她后背,可探手到了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荣玥,你还有棠宁……” 也还有我…… 后半句磨在口齿之间未曾说出来,向来肆意的人这一瞬间却满心怯弱,褪去张扬后,只是默默在旁陪着。 …… 顾鹤莲他们回棠府时已经是深夜,将荣玥送回房中休息之后,他就沉默着在侧间廊下坐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时才靠着廊柱睡着了。 荣玥一觉睡醒,只觉心底沉疴好似褪尽。 “王妃今日瞧着好多了。”惜春扶着她起身时满是欣喜。 荣玥看了眼镜中人,脸上瘦了许多,瞧着不如往日精致,她换上了好些时日不曾穿过的鲜艳衣裙,又让惜春替她挽了头发,等束好了腰间系带才说道:“让人送饭过来吧,我饿了。” 惜春连忙笑着说道:“顾家主昨夜就让人备着了,说您醒来后怕是会饿,奴婢这就去取。” “等等。”荣玥叫住了惜春,沉默了下才道:“他人呢?” 惜春愣了下。 荣玥抿抿唇:“顾鹤莲。” 惜春忙道:“在外面呢。” 这次换荣玥愣住,外面?她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就瞧见外面靠在廊柱下闭眼睡着的顾鹤莲。 他和衣靠在那里,长腿似是无从安放随意伸展落在地上,已经入夏的阳光透过房檐边缘落在熟睡的男人脸上,向来张扬至极的男人显露出最无防备的一面。 下颚冒出了青茬,脸上是浓浓倦色,平日里张嘴便是胡搅蛮缠的毒舌,此时哪怕睡着时嘴唇也是轻抿着。 “顾家主已经好几日都没怎么歇息了,昨夜送您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守在窗外,奴婢劝了两次他不肯走,就也只能随了他。”惜春低声说完就问道:“要奴婢去叫醒顾家主吗?” 荣玥说道:“你先去取饭吧,多拿些。” 惜春点点头,走正门出去时,都未曾惊醒顾鹤莲。 荣玥站在窗边看着外间熟睡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还记得年少时,顾鹤莲总是跟别的官宦子弟不同,他不爱读书,不喜规矩,明明父亲是个肃然沉闷的性子,他却总是喜欢胡闹,父亲说他聪慧,他却总不将心思放在正道上,喜欢的全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他总能寻些稀奇古怪的物什回来,手中也从不缺钱财,他会给她和阿姊买珠花,做衣裳,会带着她们去看戏,有时她跟阿姊坐在树下读书时,头顶树冠中都能冒出来个脑袋来,冲着她们咧嘴大笑。 “阿姊,荣玥。” 每次她都会瞪他,气他叫阿姊,却对她直呼其名。 惜春端了早膳回来时,荣玥探手从窗台边的石榴盆栽上折了一朵还没开的花骨朵,径直朝着外间扔了过去。 顾鹤莲瞬间惊醒,抬头就对上了窗边站着的荣玥。 红衣璀璨,凤眸有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见到了年少时的荣家二娘。 “愣着做什么,起来吃饭了。” “啊?” “啊什么啊,不想吃?” 见荣玥柳眉皱眉,大有不吃就算了的意思,顾鹤莲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尚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连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人还没站稳就急声道:“吃!!” 管他什么,吃了在说。 荣玥翻了翻眼皮,惜春站在屋里掩嘴偷笑。 …… 棠宁再来见荣玥时,就发现她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不似前几日混混沌沌的样子,眼神都清明了起来。 荣玥问及铖王的事情时神色坦然,棠宁虽然不知道顾鹤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也欣喜于姨母能够走出来,她未曾瞒着铖王的事,也将陆家、陆皇后,以及他们猜测的那些都一一告诉了荣玥。 荣玥有些震惊,可更多的是意外:“居然是她…” 棠宁说道:“眼下还没实证,可是阿兄试探过后,她的确派人去了陆家,如果陆大夫人那边真如我们猜测一样,最后替人背了黑锅,那就能够确定这些年跟铖王苟且的就是陆皇后。” 荣玥脸色有些不好,她对陆皇后的观感说不上好坏,可嫁于谢天瑜成了“妯娌”之后,二人从没少过往来,特别是棠宁跟陆家订亲之后,她曾一度频繁出入凤禧宫,跟陆皇后关系极为亲近。 荣玥沉默了片刻:“谢寅不是谢天瑜的血脉?” 如若真照陆皇后先前对跟铖王成亲那些人的心狠手辣,她不可能会让谢天瑜跟其他女人留下血脉,至于陆皇后,她不可能悄声无息生下一个儿子来,所以谢寅只有可能是从其他地方抱来的。 棠宁“嗯”了声:“应该是陆家血脉,具体是谁的还不清楚。” 荣玥说道:“陆青凤那人心思极深,她既然算计谢天瑜多年,就不会随意抱个孩子回来占着铖王府世子的位置,去查查陆家那一年产子之人,或是夭折的婴孩……”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说道:“陆青凤虽然过继到了陆崇远膝下,可她跟陆崇远一脉亲近却不如生父母那边,陆家那边要是查不到的话,可以朝着她亲生父母那边去查,说不定会有线索。” 棠宁点点头:“我会告诉阿兄。” 荣玥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关乎皇后,不管是真是假,一旦揭露出来都会伤及皇室颜面,你和萧厌就算拿到证据,也切记不要出头,若是可以的话,寻个人去捅破此事。” 棠宁说道:“姨母放心,阿兄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二人低声商议着陆皇后的事,荣玥也从棠宁口中知晓了铖王受刑,姨甥俩谁也没有去提当年被换走的那个孩子,就连荣玥自己也仿佛认定那孩子已经死了,不曾提及,半句不问。 荣玥与棠宁说:“这几日,我会寻个机会上禀陛下,跟谢天瑜和离。” 棠宁皱眉:“陛下会答应吗?” “谢天瑜谋逆,险些害死了我,他哄骗我多年,误我婚约,哪怕为着皇家声誉,他也会答应的。” 荣玥对安帝不算特别了解,却也知道他这个人好颜面,她有把握让安帝答应他们和离,若不答应…… 那就不能怪她用别的手段了。 反正丢的是他们皇室的脸。 荣玥看着棠宁:“我的事你别担心,先前是我糊涂,才险些连累了你,往后不会了。” 她会护着棠宁,会替阿姊讨回公道。 荣家女娘,没那么好欺辱,就算那人是皇后也不行! 第240章 你在要挟朕? 三天后,荣玥进宫,面见安帝,提出要离开铖王府。 安帝自然不允。 “朕知道你与铖王之事无关,铖王谋逆就算落罪也不会牵连到你。” 荣玥跪在地上抬眼:“臣女要的不是不会牵连,臣女当年瞎了眼被谢天瑜哄骗,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嫁给他,谢天瑜手段尽出欺瞒臣女多年,更害得臣女和荣氏成了京中笑柄,如今臣女只想跟他再无瓜葛。” 她是王妃,却不称臣妇,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皇家撇清关系。 一旁的冯内侍眼见着安帝脸上沉了下来,连忙上前温声劝道:“王妃,当年的事情已过去多年,您与铖王之间已不好追究,他如今已是阶下囚,等到谋逆一案查清之后自不会有下场,您就算留在铖王府,往后也不会多见他一眼。” “奴才知道您受了委屈,可是皇室从无和离一说,且您与铖王的婚事还是先帝亲口所赐,若是和离让旁人怎么去看先帝?” “您留在铖王府,身份依旧尊贵,陛下不会因铖王之事迁怒于您,皇家往后也会对您多加照拂,于您,于宜阳县主都是好事,不是吗?” 冯内侍话里的暗示极为明显。 铖王妃已经人到中年,膝下又无子嗣,荣家早已无人,留在铖王府担着王妃之名,好歹还有皇室照拂,宗室庇护。 离开铖王府又能如何?连这份尊贵也没有了。 安帝也是开口:“朕可以答应你,无论铖王结局如何,你跟其他亲王妃一样,铖王府家产也尽归于你,往后你可过继一子,虽不能入皇室宗碟,却能继王府家业。” 这已经极为宽容的条件。 荣玥闻言却毫不动容:“臣女不愿。” “荣氏!”安帝眼神冷沉下来。 荣玥却依旧背脊挺直,看着安帝丝毫不惧:“先帝赐婚本就是遭谢天瑜蒙蔽,是他欺君在前,不忠不孝,谢天瑜百般算计臣女婚约,换子易命,谋害臣女,是他不仁不义。” “父亲曾教过臣女,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懂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若非如此与畜生有何区别。” “荣家绝不与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结亲,臣女要的也并非是和离,而是义绝。哪怕只是跟谢天瑜沾上半点关系,臣女都觉得恶心!” “你放肆!” 安帝猛地一拍身旁桌案,脸上满是震怒。 谢天瑜是畜生,那皇室其他人是什么?! 更何况义绝不是和离,那等于是荣玥将谢天瑜“休弃”,哪怕安帝厌憎谢天瑜,他所做之事也罪不可赦,可他依旧是皇家的人,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荣玥这般行径等同于将皇室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踏。 “荣氏,你休得胡闹,义绝之事断无可能,你若再提此等妄言,休怪朕不念太傅情面。” 荣玥抬头目视圣颜:“陛下当真不应?” “绝无可能!” 安帝面露不耐,他神色阴沉,指着殿门说道:“出去!” 荣玥看着安帝片刻,才开口:“好,臣女走,只是离了宫门,臣女所受冤屈也定会洗刷。” “臣女明日会去京兆府,京兆府若是不应,臣女就去大理寺,去御史台,再不应,臣女便敲登闻鼓,臣女被人哄骗近二十年,被人害死亲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就不信这天下无处说理!” “荣玥!!” 安帝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近来更是阴晴不定,先前跟荣玥说话时已是竭力忍着心头烦闷,此时被眼前女子一再顶撞,郁气上涌时,躁怒之意弥漫眼中,脑中仿佛有根弦断了似的,寒声道:“你在要挟朕?!” “臣女不敢。”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安帝拂手就扫落桌边杯盏,那些东西哗啦落在地上时,冯内侍等人都是吓得齐刷刷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 安帝丝毫没去看那些宫人,只阴沉着脸对着荣玥:“若非念在荣家只剩你一人,你以为你能安然站在这里?!” 心中躁怒让他眼中酝着浓墨,说话时也染了戾气。 “你想跟谢天瑜义绝,绝无可能,荣迁安留下的那点情分,也保不住你屡屡犯上!” 见荣玥还想说话,他直接冷声道:“荣迁安教你一身傲骨,难道就没教过你什么叫君臣上下,还是你想让朕送你跟谢天瑜一起?” 骗不骗她,跟他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关系,谢天瑜所为,安帝也毫不在意。 荣玥屡屡冒犯,让他懂了怒气。 荣玥似也感觉到了他的杀意,紧抿着唇片刻,背脊一点点弯了下来,她脸上倔强褪去了些后,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 “那陛下告诉臣女,这近二十年的委屈,要让臣女咬牙忍下去?” 本是最骄傲的女郎,嫁错了人,走错了路,为人嘲笑讥讽,曾经的风光都成了压垮她的风言风语。 女子声音微颤:“他骗了我这么多年,满心痴慕与旁人苟且,却佯装日日与我恩爱,他让我替人养了近二十年的儿子,一腔真心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若是其他人,我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一把火烧了王府,宁肯拉着他陪葬也绝不会由人辱及我与荣氏半点。” “可他是皇室的人,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他的生死只能由陛下决断,我就连想要拉着他同归于尽都不能。” 荣玥无疑是长得极美的,曾在闺中时灼灼如耀阳,如今弯了脊梁,满是悲切,褪去了所有的荣光之后,哪怕未曾嚎啕大哭,那哽咽嘶哑也让安帝满腔怒火一滞。 “我知道我不该跟陛下争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是让我顶着铖王妃的虚名,到死都是谢天瑜的妻子,那我宁肯一头撞死在宫里,也省的旁人道我贪慕虚荣,毁了荣家多年清名。” 她朝着安帝一磕头,起身就满是决绝朝着一旁撞去,那方向刚好正对冯内侍。 殿中一声惊呼,冯内侍眼疾手快地挡在桌角之前,被荣玥撞的一踉跄,后背重重撞在桌上,上面摆着的案牍掉落在地上。 安帝也是吓了一跳:“荣玥!!” “陛下不允我离开,那便当赐死了我吧。”荣玥转身想继续。 冯内侍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抱着荣玥的腿:“哎哟王妃,可别,您别……有什么话好好说……” 安帝也是站起身来:“荣玥,你疯了?” “我是疯了。”荣玥声音嘶哑,满眼通红:“我本不该是这样,是我眼瞎耳聋,活该落到这境地,可是陛下可知道,谢天瑜那夜想要杀我时,我腹中已有四个月身孕,那是个已经能看到面目的男婴。” “他知道我有孩子了,他知道的……” 女子终于痛哭出声,眼泪滚落时,字字如同泣血。 安帝脸色变化,垂眼落在荣玥轻抚着小腹颤抖的手上,半晌终于松口:“义绝,绝不可能,朕可以答应让你跟谢天瑜和离。” “我……” “荣玥,朕已经退让了。” 安帝沉着眼看着眼前的人:“允你和离已是破例,若你执意义绝,别说是朕,就是宗室那边也绝不可能答应。” 皇室也是要脸的。 第241章 铖王跟陆家?! 安帝心底烦躁依旧,而且荣玥的决绝反而让他更怒,可仅剩不多的理智却让他记得,荣玥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因为铖王真血溅宫廷。 他不在意死一两个人,可不能是荣玥。 安帝按捺着心底不耐,看着荣玥说道:“谢天瑜负了你,你可以离开铖王府,和离之后,王府家业依旧归你,算作这些年皇室对你亏欠所偿。” 冯内侍心中吃惊,陛下允许王妃和离已是不易,居然还愿意将铖王府家业给她。 他连忙跪在地上劝说道:“王妃,陛下当真是为了您好。” “你义绝固然一时爽快,也泄了心头委屈怨恨,可是宗室那边几位老王爷可都不好相与,您往后还要在京中生活,那宜阳县主也要留在京城,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县主想想。” “她将荣大娘子留给她的嫁妆和太傅那些东西全数给了书院,您总得替她留些东西,往后若是婚嫁才不至于被人小瞧了去……” 荣玥似是被他的话说动,忍着眼泪低声道:“可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护得住偌大家业。” “这容易。” 安帝心烦气躁的厉害,这会儿只想打发了荣玥,别让她继续“胡搅蛮缠”,见她松口就直接说道: “朕会下一道旨意,将铖王府家业归于荣氏,且赐你诰命,册为荣国夫人,允你单独立府,承继荣氏一脉。” “有诰命在身,且有圣旨在前,无人敢欺辱于你。” 见荣玥神色动容,安帝说道: “这已经是朕的底线,义绝绝不可能,只有和离,你若是愿意,朕即刻下旨,着人去办。” 荣玥眼中通红,许是知道再无争辩的可能,哪怕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认了。 “臣女,多谢陛下。” 安帝松了口气。 冯内侍亲自送的荣玥出了大殿,他原是担心这位往日的铖王妃有个好歹,可谁知道从殿中出来之后,她神色便再无半点悲愤,除了眼圈还泛着点儿红,先前那些汹涌的泪意竟是半丝不见。 “方才惊着公公了。”荣玥温声道。 冯内侍睁大眼:“王妃……”不对,他连忙改口:“夫人这是……” “重病致疾,总要先除痈疮,可陛下心思难测,我也只能铤而走险。”荣玥恭敬朝着冯内侍行了个半礼,“方才多谢公公阻了我血溅圣前,否则我怕是得丢半条命,才能得偿所愿。” 冯内侍先是惊愕,随即恍然,片刻后连忙虚扶着荣玥低声道:“奴才不敢当夫人行此大礼。” 荣玥柔声道:“今日让公公替我受过,荣玥欠公公一份人情,往后若有所需,荣玥定当尽力。” 冯内侍连忙笑了笑:“夫人言重了。” 荣玥并没说太多,也没在圣前久留,她与冯内侍告辞就转身离开,而冯内侍则是去了侧殿茶室替安帝准备新的茶水,只他刚进去片刻,就有个小太监跟了进来,走到冯内侍身旁取出几张东西递给了冯内侍。 冯内侍愣了下,就听那小太监低着头说道:“奴才是内府局的彭勤,受铖王妃所托来给公公送份谢礼。” 冯内侍眼神一眯,刚想开口说不必。 那小太监就说道:“公公可先过目。” 见他捧着东西丝毫未退,而且全然不怕外间有人突然进来。 冯内侍心头疑惑,伸手将他手中之物拿了起来,那是几张房契、奴契,还有一些城外良田的地契。 他垂着眼不以为意,这些东西虽然不便宜,可对于常伺候在圣前的冯内侍来说,却根本不足以让他动心。 冯内侍随意翻看了几眼,就想将东西还回去,可下一瞬瞧见后面几张纸上的东西时,却是脸色一变,猛地将其抽了出来,看清楚上面所写后,就扭头朝着那小太监怒道:“铖王妃这是何意?!” “公公切勿动怒。” 那彭勤垂头:“这些并非是王妃探查所得,而是从旁人手中截留来的,公公也知王妃与陆家不睦,先前暗中让人盯着陆家时,便发现他们突然派人留意一户城中富户,王妃觉得奇怪才让人多留意了几分,意外得知与公公有关。” “王妃从未将这些告知过旁人,也命人拦了陆家的人,王妃让奴才将这些交给公公处置,也顺道问一句公公跟陆家可曾有怨?” 冯内侍脸上难看的厉害:“陆家?” 彭勤说道:“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不过王妃说,她已经暗中让人将那户人家挪去了这房契所在之地,但陆家不好相与,且也像是想要借此拿捏公公,若是可以,公公还是尽早让他们离京的好,免得受人所制。” 冯内侍站在原地脸上变化不断,铖王妃口中那个富户,是他堂兄留下的血脉,早前那孩子因犯事本该处决,被他施计救了出来,后来又在宫中“得”了不少银钱养在京中。 无人知道他们关系,也没人知道那孩子过继到了他名下,替他生下了两个孙儿。 陆家突然盯上他们,想来是因为近来朝中屡屡失意,想要拿捏他这个圣前伺候之人,得以缓和处境。 可是铖王妃呢? 她如何能拦得住陆家的人,悄无声息将人暗中转移到别处,甚至还能差遣得动内府局的人,在宫中替她行事? 等等。 内府局… 内侍监…… 冯内侍脸上变化不断,脑海里猛地就浮现出一道人影。 萧厌! 冯内侍脸上神色变化,只有萧厌才能这么容易摸准陛下的心思,也只有他才敢让铖王妃以死要挟,不仅换取跟铖王和离,甚至还逼得陛下将铖王府家业全数相送,以荣国夫人来安抚铖王妃让她“善罢甘休”。 冯内侍看向身前那人:“萧督主想要什么?” 彭勤想起来时自家督主那句“宫中聪明人定有冯内侍一个”的话,低笑了声:“公公说笑了,督主与您处境相同,况且这些不过是铖王妃谢您今日维护,您不必多想。” “这些东西您好生收着,城外那边您也可以随时将人带走,内府局还有事情,奴才就先告退了。” 冯内侍看着那小太监恭敬退了出去,从头到尾没提半句要求,他紧紧皱眉,总觉得萧厌不可能无缘无故赠他这么多“好处”,可偏偏这些东西他又不能推拒, 他沉默了许久,才将手中东西小心收了起来。 煮好了茶,冯内侍心绪平稳下来,才端着回了隔壁殿中。 安帝心情并不好,这段时日问道不利,炼制金丹的速度也不如从前,而且朝中事情不断,哪怕陆肇入狱,也没让他觉得太过顺心。 他整个人都越发焦躁,拿着赤红的丹药瓶子倒了两粒进口中,混着烈酒服用之后,脸上红晕浮现。 安帝他这才将衣襟松开了人,人也舒服了下来。 “人送走了?” 见冯内侍进来,安帝问。 冯内侍低声道:“铖王妃哭着走的,瞧着很不好受,不过也难怪了,任谁遇到这种事情,怕都难以承受。” 安帝仰靠在椅子上:“谢天瑜干的混账事情,还要朕来替他收拾烂摊子。去将册封荣玥,还有查抄铖王府家业归于荣氏的旨意一起传下去,叫礼部拟旨,早些办了。” “是。” 见冯内侍低头收拾地上的那些碎瓷片,安帝突然开口:“不过你说那个跟谢天瑜苟且,生下谢寅的女人到底是谁?” 冯内侍手中一抖,那瓷片险些划到自己,原想说句不知道,可脑海里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陆家。 胸口藏着的那叠东西有些烫人,他恍然似是明白了萧厌和铖王妃的意思,垂眸低声道:“奴才也觉得稀罕,这铖王妃当年可是艳冠京城,也不知道是谁能有这么大能耐,能胜过王妃。” 冯内侍将瓷片归拢到一起,仿若随口说道:“不过奴才记得,铖王当年迎娶铖王妃是为了荣家人脉,为此还得了先帝青眼,论理说以铖王妃的出身才貌,铖王断不该另有他想,还用这种手段,总不能当年这京中还有谁能胜过荣家……” “你说什么?”安帝猛地皱眉。 冯内侍愣了下:“陛下?” 安帝却没等冯内侍说话,只是坐起身来神色冷鸷,当年的荣家,簪缨鼎盛,荣迁安在朝堂地位殊然,能胜过他和荣家的…… 那几个世家? 等等,铖王跟陆家勾结…… 铖王跟陆家?! 第242章 狗咬狗,一嘴毛 安帝被自己猜测给惊着,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谢天瑜从来都不是蠢货,更不是那种单纯为着情爱之事就能没了脑子的人,当年戾太子那般气盛,他依旧能成为众皇子中唯一能跟他“抗衡”几分的人,又怎么可能为着区区美色失了理智。 他百般求娶荣玥,为的就是荣家带来的好处,荣玥产子时荣迁安还在朝堂,荣家依旧是鼎盛之态。 若非有别的利益可图,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怎么可能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换了荣玥的儿子。 那可是留着荣家血的皇室子孙,有那孩子在手,荣迁安就算不会竭力辅佐,心中多少也会偏倚。 谢天瑜怎么舍得? 除非…… 换来的那个孩子,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安帝倏地站起身来,眼神阴晴不定:“冯来。” 冯内侍连忙扭头:“陛下。” “去传萧厌进宫。” “现在?”冯内侍愣了下:“萧督主刚从宫里离开不久,说是要去审兵部几人……”话还没完,瞧见安帝满脸寒霜地看着他,那脸上神色格外骇人,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他连忙低头:“奴才这就让人去传话。” 萧厌匆匆进宫时,已是半个多时辰后,等进了殿内,就见安帝赤脚踩在蟠龙纹的玉石脚踏上。 殿中并无外人,安帝少了朝堂上帝王规整,衣襟半敞,宽大的袖口挽起一半,似是焦躁,手中盘着黑色珠串,露出的手腕比月前瘦了许多。 “参见陛下。” 萧厌正想行礼,就被安帝挥手道:“起吧,你……” 他正想说话,视线就落在萧厌身上,安帝皱眉:“怎么浑身是血?” 萧厌看了眼身上血迹:“微臣方才审过兵部的人后,就去了一趟铖王那里,刚审没一会儿,便有宫中人来说陛下急召,怕误了陛下的事微臣直接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去收拾身上,还望陛下恕罪。” 安帝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你审过铖王了?” “审了,只是他依旧不肯开口。”萧厌眼底染着些倦色:“先前微臣也是趁他不备才诈出了陆家的事情,眼下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反口不愿承认。” “侯瑞等人用刑之后,虽然也承认跟铖王勾结之事与陆家有关,可却无一人指证陆崇远,反言语模糊探不清真假。” “陛下也知道陆崇远老谋深算,陆家根底极深,若只凭借着这些,陆家只需推一个人出来弃车保帅,顶多再舍了官职,陆崇远便能全身而退,根本动摇不了世家根本。” 安帝眉心紧拧:“刑司的手段,也问不出来?” 萧厌低道:“微臣无能。” 安帝看着萧厌身上那些血迹,就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那刑司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多少硬骨头进去都熬不过一夜,可是谢天瑜一个金尊玉贵、细皮嫩肉的王爷,他怎么就能咬住牙抵住刑司的审讯? 安帝冷笑了声:“不是你无能,是他根本不敢说,” 萧厌诧异:“陛下是说……” “你可曾想过,那谢寅的身世?” 萧厌愣了一下:“铖王说当年铖王妃产子,那孩子落地就夭折,他怕失了荣家助力,恰好养在外面的女子产子,才将那孩子抱来充作铖王妃之子。” “你信?” 安帝的话让萧厌不解,见他皱眉疑惑的样子,安帝冷嗤:“谢天瑜是什么人,他可是曾经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你觉得他当真是那种为了美色就失了理智,不管不顾的人?” “他若真这么糊涂,荣迁安受戾太子牵连被迫离朝,荣家衰败之后,他大可以名正言顺的纳妾,将外间那女子迎回府中,何必跟荣玥佯装恩爱欺瞒世人?” 萧厌错愕:“可是铖王说,那女子早已身亡……” “你信他的鬼话,若那人早已身亡,谢天瑜既有野心怎会不愿再生子嗣?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谢寅身世暴出,他无半点能牵制荣家之物?” “除非那人根本没死,且有手段能拿捏谢天瑜,让他除谢寅之外不能有子。” 安帝斜靠在身后凭几上,见萧厌似有不信,有些不耐地踩着脚踏说道: “你仔细想想,荣玥多年都未曾再有孩子,外界一直传闻她身体有恙,可她最近突然有孕,显然身体根本就没问题,多年无子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那女子敢断谢天瑜子嗣,谢天瑜依旧忍耐,若不是情深不悔,就是她有依仗,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让谢天瑜将她明目张胆的接回府中?” 萧厌脸色变了变:“陛下是说……那女子身份不能示人?” 他说着忍不住皱眉: “可是铖王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求娶,而且铖王妃产子都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先帝爷还在,那女子既能暗中与铖王苟且委身于他,为何不索性求先帝爷赐婚?” 安帝嗤之以鼻:“若是赐婚,谢天瑜还怎样去得荣家好处?” 萧厌眉心更紧:“可想得荣家好处,为何还要冒险?” “那若那女子出身世家呢?” “世家?”萧厌错愕。 安帝冷声说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铖王跟陆家是怎么勾结上的?” 见向来精明的萧厌面露疑惑,转瞬又似想到了什么,满脸惊诧。 安帝冷笑:“当年戾太子意欲打压世家,陆崇远逼不得已才选择了朕,那时朕不如铖王出色,他暗中同样支持铖王也不足为怪,可是朕登基之后,谢天瑜已是半个废人,陆家何必再铤而走险替他和兵部牵线?” “陆家是有私兵的,虽然未曾对外言明,但世家的底子你应该清楚,他们自己囤积军械尚且不足,且他们一直想要推四皇子上位,拉拢其他世家屡屡提及东宫立储,又何必多此一举招惹铖王?” 萧厌瞪大了眼:“陛下的意思是,那女子是陆家的人,谢寅他也是陆家血脉?” “还不算太蠢。” 安帝睨了他一眼,才靠在身后紫檀凭几上说道:“这事要么是陆家将铖王当了退路,想着四皇子若不成,还有谢寅那一脉,要不然就是陆家出了个反骨之人,连陆崇远都被坑了。” 他似笑非笑,满是兴味盎然。 “朕倒希望是后一种,那倒是有意思了。” 陆崇远老谋深算多年,恨不得算尽一切,将陆家血脉推上皇位,这些年在朝中咄咄逼人,那些世家更是将朝堂当作游猎之地。 这要是陆家出了个反骨,背地里捅了陆崇远一刀,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安帝仿佛能看到陆崇远得知“真相”后的样子,突兀就笑了起来,而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越笑越开心,本还阴鸷的眼底满是没来由的兴奋,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挥手大笑的样子透着几分癫狂。 冯内侍心中一惊,张嘴就想说话,却冷不丁见萧厌抬眼朝他看来。 “……”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冯内侍却只觉头皮一紧,下意识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萧厌收回目光后安静站在那里,静看着安帝“发疯”,等他脸上兴奋褪去了些后,才开口说道:“那陆家那边……” “查!” 安帝兴奋道。 萧厌敛眸:“可是铖王不开口,此事就只是猜测,微臣也不能闯进陆家挨个搜查女眷,而且时隔多年,当年知情之人怕是早就灭口,单凭谢寅一人,很难证实他身世…” 见安帝朝着他看过来,他顿了下:“陆家对微臣防备至极,恐刚动手就会打草惊蛇,不如将此事交给其他人来查。” “其他人?谁?” “四皇子。” 安帝怔了下,显然没想到萧厌会提起四皇子。 萧厌平静说道:“陆家的事情其他人难以探听,但皇后娘娘和四皇子终归知道一些,陆崇远对他们也不会设防。” “四皇子人品、才德都属上乘,皇后娘娘跟陛下也夫妻多年,微臣觉得,他们对陛下的忠心必定是是胜过对陆家私心。” 见安帝若有所思,萧厌继续说道: “而且朝中立储之说日盛,陛下明明正值鼎盛,那些个朝臣却早早就想另寻其主,陛下不若趁此机会考验一下几位皇子心思,特别是四皇子,若他偏护陆家,隐瞒真相,欺君罔上在前,何来资格承继大统。” 安帝瞬间动了心思,他抬眼看向萧厌:“那老四如果大义灭亲呢?” “那岂不是更好?”萧厌缓缓说道:“四皇子忠君之举值得赞赏,陛下也会摒弃前嫌,将他与其他皇子一视同仁。” 安帝听懂了萧厌的意思,蓦地笑了起来:“你个滑头东西,满肚子心眼儿。” 萧厌说道:“那此事……” “就照着你说的去办,你去找四皇子,跟他说清楚利害关系,看他如何抉择。”安帝说道。 “微臣遵旨。” …… 冯内侍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看着安帝下旨将陆家之事交给四皇子去查,然后亲近招手让萧厌靠近,与他说起近来“修仙炼丹”之道,脸上哪还有半点先前焦躁之意。 冯内侍莫名打了个寒噤。 萧厌看似只是随口一言,却是将皇后母子送进了绝路。 四皇子去查陆家,成了,陆家身败名裂,世家颜面扫地,勾结铖王、混淆皇室血脉,哪一桩都能要了陆家的命,既能断了陆家在朝堂的路,又让皇后母子亲手砍断自己倚仗,再难得世家支持。 可若不成,四皇子庇护陆家,私心过重,就算他有意维护母家,陆家跟他依旧会生嫌隙,以萧厌往日行事狠辣,定不会没留后手,不仅能挑拨皇后母子和陆家狗咬狗,若能坐实四皇子欺君,那就是要了他和皇后的命。 萧厌这看似是给陆家设局,可实则却是想要推皇后母子入绝境。 赶狗入穷巷。 皇后母子是怎么得罪这位萧督主了,竟是让他这般狠绝?! 从殿中出来时,冯内侍顶着正午的日头站在阳光之下,已经入夏的阳光落在身上,皮肤上升起的灼热才稍稍驱散了些心里的寒意。 等到萧厌从里面出来时,就见到这位御前之人脸上晒得通红。 “这么大日头,冯公公还晒太阳,当真是好兴致。”萧厌笑着说了句。 “杂家只觉人心叵测,叫人生寒。” 他一句嘲讽毫不掩饰。 萧厌闻言笑了笑,不以为意。 冯内侍紧抿着唇看着他,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有些恼,索性直接说道:“萧督主借一步说话。” 殿前守着禁卫,还有几名宫人。 冯内侍有话想要说,自是不敢在人前,他领着萧厌朝着偏殿后一路走去,待到周围彻底无人之后,他才停了下来,转身就从怀中取出先前那小太监给他的那些东西。 萧厌看了他一眼:“冯公公这是?” 冯内侍沉声说道:“这些东西是何来路,萧督主别告诉杂家你不清楚,萧督主厚赐,杂家不敢领受。” 他不想将关系闹的太僵,撑着脸缓和了些:“我那儿子的事情多谢萧督主帮忙,可方才殿中您也利用杂家,咱们就算是扯平了,往后还望萧督主高抬贵手,莫要再打杂家主意。” 他将东西朝着萧厌怀中一塞,抽身就想离开。 萧厌轻笑了声:“冯公公这倒是干脆利落,只是您没听过一句话吗?贼船难下。” 冯内侍猛地抬头:“萧督主是在威胁杂家?” “算是吧。” 这般直白不掩饰的话,让冯内侍怒气一滞。 他原以为萧厌会遮掩几分,或是说几句表面话敷衍,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就承认了下来。 他怒气一时不知该发不该发,而伴随着怒意之下,还有不安。 冯内侍竭力稳住心神寒声道:“萧督主,你这些年在宫中所为杂家不曾过问,也从未与你结仇,杂家只想安稳伺候圣前,萧督主为何一定要将杂家拖进这滩浑水中?” “你与世家的事情杂家从未插手,先前几次圣上面前也多有维护,萧督主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萧厌侧着头:“公公维护,不过是因为陛下圣意本就倾向本督,若陛下倚重世家,怕是公公维护的就是旁人了。” 第243章 萧厌:哄媳妇,好难 “你……” 冯内侍怒目而视。 萧厌笑了声:“公公何必生恼,你伺候圣前多年,应当是聪明人,怎还天真觉得你能置身事外。” “陆家既然查你,就代表已经动了心思,就算这次躲了过去,下次呢,公公觉得还能这般幸运?” 他斜倚在廊柱上,神色散漫:“本督知道公公或许觉得,只要将你那几位家人送离京城,便无软肋,可公公在御前伺候多年,难道就无半点过错。” “陆家既然有心想要挟利诱,若是不成,便会想办法替换了御前之人,你若毫无错漏自然不惧,可公公是吗?” “你觉得你是能经得住细查,还是能躲得过几次?” 冯内侍神色一寒:“他们敢,杂家在宫中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萧厌笑了声:“是,公公的确厉害,否则也难伺候陛下多年,可是公公难道就不想替自己留条退路?” “陛下已不是壮年,他还能守着皇位多久?这宫中早晚会有新主,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公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总要替那两位小郎君想想。” “如公公这般身份的人,若不能寻了退路,将来如何想必不用本督细述……” “萧厌,你疯了?!” 冯内侍吓的恨不得能直接捂了他的嘴。 萧厌安抚:“冯公公不必害怕,这里没有旁人。” 冯内侍却依旧神色难看,他满是仓皇地四顾一眼,回头时压低了声音说话,脸上还透着一股子苍白,对着萧厌有些咬牙切齿。 “你活腻了,杂家还没有,你这般大逆不道,就不怕杂家将这些话告诉陛下!” “公公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冯内侍气到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厌扬唇:“讨好冯公公啊。” “萧厌!!” 见冯内侍脸上铁青,萧厌才收敛了笑容,正经起来:“公公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我赠公公东西,不过是求个善缘,公公收下让我安心。” “本督不让你做什么危险事情,你也依旧只用好生伺候陛下就行,本督会护着那两位小郎君,不会让人骚扰他们。” “这宫里的事情,用不着冯公公出手,寻常本督自会解决,若真有一日用您出手时,那本督也是在救公公性命……” 他虽没说的仔细,可冯内侍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真要他做什么时,陛下这边必定是出了事情。 冯内侍脸上更加难看,刚想说话,就见萧厌散漫:“公公今日帮了本督,替本督将陆家拉扯到了圣前,也让本督有机会给四皇子寻了个好差事,您放心,本督会记得您人情。” 冯内侍脸上瞬间苍白,想起自己刚才殿内做的事情,只觉急怒。 “萧厌,你……” 狗贼!! 他又气又急,对上萧厌笑盈盈的眼却又觉无力,他一直便知道此人不好招惹,处处防备丝毫不敢大意,可谁能想到因着铖王妃在前,被她送来的东西晃了心神,竟就一脚踩进了这般深坑里。 冯内侍脸上青白交加,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切齿:“你想将杂家拉进来,总得告诉杂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厌温声道:“自然是找份好前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脸不红,心不跳,格外坦然。 “像我与公公这种人,依赖圣心而活,自然要比旁人多筹谋些退路,公公也知道本督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总要替自己找张保命符,不是吗?” 冯内侍皱眉看了他许久,见他不像是说谎,好像当真只为了寻个人辅佐得份从龙之功,他浑身尖刺这才放了下来。 “好,我暂且信你,只还望萧督主记得先前的话,否则杂家就是拼上性命,也得让萧督主掉层皮!” 萧厌将怀中之物递还了回去,笑了笑:“公公放心。” 冯内侍沉着眼将东西一把塞回了怀中,冷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他脚下步子极重,绕过廊柱之后,背对着身后萧厌不见踪影时,冯内侍脸上瞬间就冷沉了下来,他压根就不信萧厌所言。 怀里的东西烫手,他更是恨不得直接去圣前捅破萧厌那狗贼的心思。 可是冯内侍知道,他不能。 安帝从不是宽宏大度的人,而且自从服食金丹之后,他性情也越发暴戾难定,他先前在圣前帮了萧厌,落在安帝眼里那就是他背主有了私心,哪怕他主动认错,安帝往后怕也难以再信任他。 对他这种人来说,失了陛下信任,怕是在宫里活不过一日。 “那狗贼……” 冯内侍气的咬牙,却还是将那些东西好生收了起来,整理好脸上神色之后,满是郁郁的进了殿中。 沧浪守在暗处,见冯内侍走后,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凑上前来:“督主,他信了?” 萧厌摇摇头:“冯来要是这么蠢,早就没命了。” 宫中内侍千千万,冯来是唯一一个从先帝伺候到今上,还能一直得安帝信任的,他要是能真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住,怕是早就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不过…… “信不信无所谓,他既然收了东西,就意味着有了选择。” 哪怕心有不满,可只要他一直占着上风,冯来就不会去选别的人,至于若有万一,真到那个时候,冯来跟他们之间也早就利益相连,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船毁人亡之时,冯来逃不掉,他自然就会竭尽全力护着整艘船的周全。 “行了,走吧。”萧厌转身朝着宫外走。 沧浪问道:“去找四皇子?” 萧厌“嗯”了声:“你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去桓王的衡廷阁等本督。” 沧浪听着这话觉着有些不对:“督主不去衡廷阁?” 萧厌衣袍掠动:“让他候着。” 他得先回府换身衣裳,再去领着他家小海棠一起,看皇后母子倒霉这种事情,怎能少了他家小姑娘,而且这大好的天气,总不能全虚耗了,想养媳妇儿,总得哄她开心。 只是小姑娘家,该怎么哄? 零嘴?珠花?簪子?漂亮衣裳? 钓鱼?骑马?逛街?出城转转? 萧督主剑眉蹙了起来,如同遇到了平生最大的难题,黑眸沉凝时显得侧颜冷峻,不然,带小海棠数数家当?之前她看姓顾的那厮,眼里都在冒光…… 原本还想要再问话的沧浪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脚步都轻了下来。 今儿个的事是办的不顺吗?督主这般沉重? 沧浪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第244章 长兄如父,棠宁定会替萧督主奉养终老 棠府后院的海棠花已经开尽,棠宁踩着最后的花期,领着府中几个婢女采摘较为完好的花朵。 “阿姊,咱们采花做什么?”薛茹眼睛大大的,满是疑惑。 一旁跟着铖王妃站在一起的秦娘子笑着说道:“小丫头不懂了吧,这海棠花可是好东西,既可以调香制成香露,又能晒干了入药。” 薛茹惊讶:“花还能入药?” 秦娘子笑道:“那是当然,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什么不能入药?土石、毛发都能为药引,这海棠的用处大着呢。” 她扬了扬下巴,瞧着院中说道:“你身前那株垂丝海棠,花朵入药后能调经和血、清热解毒,那边那些西府海棠的果子,能平肝和胃、涩肠止泻,还有秋海棠的花根能化瘀止血,海棠叶烹制的茶能止痒、止痢。” 小姑娘瞪圆了眼满脸震惊,抬头望着身前树上艳丽花海张大了嘴,她往日只知道这些花好看,没想到它们居然还有这么大用处,忍不住满是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棠宁笑着说道:“这些花开谢了之后也没了用处,倒不如采些回来,除了入药之外,秦姊姊也教了我制香露的法子,回头咱们试试看。” 她用过桃花、梅花、兰花的香露,这海棠花的还从未试过呢,做好的香露既能入茶,又能当作熏香。 听棠宁想要,薛茹顿时道:“那我去帮阿姊摘。” 棠宁笑:“你身子还没好,让惜春她们去吧……” “我早就没事了。” 薛茹只觉得她什么都没帮过阿姊,难得她想要的东西她能拿到,虽然是“借花献佛”,可是小姑娘依旧难掩热切,眼睛亮晶晶地说道:“阿姊放心,我好着呢,等我多摘一些花儿,陪阿姊制香露!” 没等棠宁说话,她拎着一旁的小篮子,一溜烟就进了海棠林里。 荣玥忍不住笑道:“这孩子倒是比先前活泼了许多。”见棠宁无奈,她说:“这是自家府里,外间也有护卫丫鬟,随她去吧,小孩子闹腾一下总比安静着好。” 薛茹先前就是太守规矩了些,瞧着跟个小可怜似的,如今这样正好。 秦娘子也是笑着说道:“你姨母说的对,阿茹身子虚,多跑动一下也好,我还在这里呢,出不了事。” 棠宁想想也是,秦娘子都开口了,想来阿茹身子是能承受得住的,她看了眼日头:“这里晒得慌,姨母和秦姊姊去那边亭子里避避吧。” “是有些晒。” 荣玥小产后身子本就还没养好,晒久了太阳就有些目眩,她伸手遮着光说道:“那我们过去坐坐,棠宁也一起,别晒伤了。” “姨母先去,我去把水拿了。” 要来摘花,花芜提前备了凉茶,就放在那边树下。 棠宁担心姨母身子,催促道:“姨母快去吧,我等下就过去。” 知道外甥女关心她,荣玥也没拒绝,跟着秦娘子一起去了凉亭那边,等她们走后棠宁才朝着林中放水的地方走去。 寻着放水的地方,棠宁留了两壶在原地,打算拎一壶去找姨母她们,却在这时,她目光突然一顿,落在身前灼灼花海之中。 好漂亮! 棠宁眼底绽出一抹惊艳,却是不远处海棠树上有根花枝开的格外繁茂,那一大簇粉色堆积起来,落在分桠的枝梢上如同现成的花簪。 无须雕琢,天然成形。 棠宁连忙快步走了过去,踮着脚就想要去摘那花枝,可根本够不着,仰着头原地蹦了蹦,依旧还差许多。 那花枝实在好看,棠宁有些舍不得,又怕寻人回来后,茫茫花海里找不见这支。 见四下无人,她拎着裙摆靠近树边,试了试那还算粗壮的树干,脚踩在上面抱着树干正准备朝上爬时,就陡然听到身后“扑哧”一声,吓的手一松朝后踉跄。 “当心。” 腰上有人虚扶了一下,耳边是熟悉声音。 “阿兄?”棠宁撞在他身前。 萧厌扶着人站稳之后,才扫眼看向缙云。 缙云头皮一麻,连忙低头:“属下的错,惊着女郎了,” 棠宁缓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爬树被人瞧见,见萧厌责怪她连忙摆手:“跟缙云没关系的,是我想要取那花枝,一时没站稳……” “哪一个?” “啊?” 见萧厌看向头顶,棠宁才恍然,连忙指了指刚才看上的那支,就见萧厌脚下轻点,人已经腾挪而起,只转眼的功夫人便又回了地面,她方才求而不得的那支海棠已经在了萧厌手中。 萧厌伸手将海棠递给棠宁,就见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眼底带着一股子热切和羡慕,他顿了下,突然说道:“还想要哪支?” “不用……” 棠宁连忙就想开口,说有这支就够了,谁知话还没说完,萧厌突然伸手一揽,带着她再次腾起。 棠宁险些惊呼出声:“阿兄,你做什么?” “摘花。” 海棠树枝本不粗壮,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摇摇欲坠。 花枝轻颤时,下面缙云震惊瞪大眼,萧厌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只单手抱着棠宁说道:“喜欢哪支,自己摘。” 棠宁攀着他肩有些慌,见她不动,萧厌说:“都不喜欢?那换一株……” “不用!” 棠宁急声开口,红着脸急声道:“喜欢的!” 萧厌愣了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抓着她腰身的手陡然收紧。 棠宁见他眼底流泻笑意,这才惊觉自己脱口说了什么,脸上骤然通红,连忙随意扯了两根花枝,就拍着他肩头低声道:“我摘好了……” 等抱着花枝落在地上时,棠宁脸上比怀中海棠还艳。 萧厌眼底染着笑,倒也没逗她,只是问道:“怎么想着采花了?” “是秦姊姊说想要取些海棠入药。” “秦娘子来了?” “嗯。”棠宁见萧厌没有提刚才树上的事情,脸上滚烫这才褪去了一些,她抱着花枝说道:“姨母从宫里回来,秦姊姊就来了,她替姨母和阿茹看了下身子,瞧着时间不早了,我留了她在府里用饭。” 说起这个,她才想起萧厌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衙中的,而且今日姨母进宫,他为着后面的事情也应该会忙才是。 棠宁连忙抬头:“阿兄这会儿回来,是宫里出了问题?” 萧厌安抚:“没有,都很顺利,陛下册封荣国夫人的圣旨最迟明日就能送来。” “那就好。”棠宁猛地松了口气,见萧厌身上褪了官袍说道:“那阿兄这是下值了?你吃饭了吗,要是没有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萧厌拉住她手腕:“还没,不过不用准备了,我回来是接你出去。” “出去?”棠宁不解:“去哪儿?” “衡廷阁。” 棠宁知道那衡廷阁是桓王的地方,眨眨眼,他们去那儿干什么? “带你看热闹。” 见小姑娘满脸茫然地望着他,杏眼里全是不解,萧厌扬唇:“放心吧,等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这热闹肯定让你看的满意。” 棠宁见他说的神神秘秘,难得被吊起了心思,反正府里也没什么事情,她想了想就说道:“那阿兄等我一会儿,我去跟姨母她们说一声,还得去洗漱一下换身衣裳,不能脏着出门。” 萧厌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脏,好看。” 棠宁脸又烫了起来,总觉得他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着亲昵的话,比先前满是戏谑逗弄她时更叫人脸红。 她抱着花挡住脸,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阿兄也会油嘴滑舌。” 萧厌笑了起来:“不及小海棠甜言蜜语。” 见小姑娘红着脸瞪眼,他轻揉了下她额前:“去更衣吧,姨母那里我去说。” 棠宁脸更红:“阿兄!!” 什么姨母,那是她姨母! …… 荣玥和秦娘子见到萧厌时都颇为意外,既是因为他这个时候来了棠府,也因为他那双弥漫着浅笑的眼。 二人与他并非初识,见过他冷厉狠辣,杀伐果决,也见过他不近人情,冷漠疏远,却独独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不掩情绪,那好心情仿佛都要写在了脸上。 “萧督主今日心情很好?”荣玥笑着问。 萧厌温声道:“今日宫中一切顺利,陛下那边未曾起疑,荣国夫人可以跟铖王划清界限从此不再受皇室所扰,陆家的事情也有了进展,自然值得高兴。” 荣玥听闻他提起宫中,眼神柔和下来:“和离的事,还要多谢萧督主帮忙。” 她先前的确是有想法,也早已经准备好安帝若是不允,便跟他们谢家鱼死网破,是萧厌找到了她,教她如何跟安帝周旋,如何踩着安帝的底线博取最大的利益。 虽然用的是同样的办法,可荣玥清楚,换作是她自己来的话,就算最后依旧能跟铖王和离,但她必定会吃罪安帝,得罪宗室上下,又怎能得了皇室的“补偿”,甚至拿回一个国夫人诰命,保她和棠宁往后在京中安俞。 荣玥本就不曾因萧厌身份对他偏见,如今看着他时越发觉得入眼:“我家棠宁先前过的虽苦,也无父母庇护,我这个姨母也昏了脑子让她险些出事,还好她遇到了萧督主,否则她怕是……” 萧厌见她愧疚宽慰:“夫人不必如此,我与棠宁投缘。” “是,你们二人缘分不浅。” 荣玥看着萧厌生出些慈爱来,看着他如同看着自家晚辈:“棠宁跟你虽相识不久,却远胜至亲血脉,她也将你当成亲兄长一样爱戴,如若萧督主不嫌弃的话,不若寻个日子正式让棠宁认了你为兄长。” “她比你年少一些,长兄如父,无论将来棠宁与谁成亲生子,都定会好生奉你终老。” 萧厌:“……” 缙云:“!!!” 秦娘子听着荣玥的话,先是惊愕,随即嘴角抽了抽,转而看向如遭雷劈僵着脸的萧厌时,难得在他脸上看出了无措,慌乱,还有瞬间的怀疑人生,她肩膀突然抖动了起来。 “荣国夫人这提议不错,既免了督主膝下空虚,又免了将来无人送终。”秦娘子坏笑:“萧督主,你觉得呢?” 萧厌面无表情剐了她一眼。 他觉得个屁。 这赤脚女郎中要不要看看她说的什么狗东西?! 第245章 棠宁总知道怎么挠他的心 场面一时无声。 荣玥见萧厌不说话,忍不住看他:“萧督主不愿意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说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待棠宁的好,我们无以为报,萧督主与棠宁办一场认亲宴,往后京中皆知你是她兄长,也算得上是半个荣家人。” 她是真心感激萧厌这些时日的维护,也感念他待棠宁的好,若非是他,无论是她和棠宁恐怕都还陷在泥沼之中。 荣玥恩怨分明,自是想要回报,可是以萧厌如今的地位,他什么都不缺,荣玥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替他留一份“亲缘”。 他若是半个荣家人,往后荣家子嗣会认他这个尊长,哪怕是阉人之身,百年之后也能得一份香火。 萧厌何等聪明,自然是听懂了荣玥话中深意,他虽然有些无奈,眼底到底缓和了些。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与棠宁之间不讲这些虚礼,您是棠宁的长辈,只要您愿意认同我,我便是荣家人。” 荣玥动容:“可是……” 她总觉得,不够正式。 萧厌对着真心实意替他着想的荣玥,向来的黑心肠难得生出几分亏心:“眼下京中乱着,陆家和铖王的事也还没解决,我身处朝堂漩涡,多有不得已之时。” “外间议论我之言辞夫人也都知晓,我不愿以如今奸佞之名污了太傅和荣家清誉,眼下这样就已经很好。” 他微垂着眼帘,到底还是打了个底。 “我与棠宁之间贵在心意,等有一日外间再无秽言时,我再光明正大的入了荣家,届时夫人不觉我厌恶就好。” 萧厌的皮相本就极好,只往日气势逼人,显得狠辣冷戾,此时微低着头收敛眉眼时,显得格外乖顺,那糅杂着矜贵清冷的容颜突染了几分少年感。 荣玥恍惚之间忆起,眼前这位张扬于朝堂谋略无双的权臣,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见他处处顾虑棠宁和荣家,荣玥心生感动:“棠宁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好的兄长。” 萧厌低声道:“是我何德何能。” 能得这么好的小海棠。 荣玥见他谦逊,看他的目光愈发亲近。 眼见着身旁新晋的荣国夫人,对萧厌一副快要掏心掏肺的架势,全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快要拱了她家小白菜。 秦娘子忍不住沉默着撇过头去,没眼看萧厌装乖卖巧。 缙云则是不着痕迹地捂了下胸口:良心好像有点痛。 …… 棠宁换好衣裙过来时,就发现姨母待萧厌更好了,也不是以前不好,只是姨母是女眷,往日跟萧厌说话时大多都带着些距离,可这会儿对着坐在身旁的萧厌时却是满眼亲近。 “棠宁来了?”见到她,荣玥顿时笑道:“看什么呢,站那儿也不过来?” “没什么,姨母和阿兄说什么呢?”棠宁凑到跟前。 萧厌温声道:“说待会儿出去的事情。” 荣玥拉着棠宁的手笑着说道:“萧督主说前几日南边几支商队回来,带回了许多稀奇玩意儿,你这段时间一直操心我们的事情,也没个闲暇时候,正好跟他出去四处转转,散散心。” 棠宁眨眨眼看向萧厌,萧厌露出个笑,扭头温和道:“不如夫人也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 荣玥身子本就没好,今日进宫一趟也乏了,她说道:“你们去玩吧,我跟秦娘子说说话。” 棠宁道:“那我带阿茹一起……” 荣玥失笑:“别带了,阿茹说要看秦娘子怎么炮制药材,去厨房那边了。” 刚才棠宁不在的时候,薛茹就已经来过一趟了,似是十分意外会在这里见到萧厌,那本来还笑盈盈的小脸瞬间收敛,显得格外拘谨。 荣玥是喜欢薛茹那孩子的,也提了萧厌要带棠宁出府,让她跟着一起去玩,可是小姑娘听后连连摆手,脑袋恨不得摇成了榆钱串。 荣玥也知道薛茹以前性子胆怯,见她不愿自然不会强求。 “你们自己去吧,别太晚回来。”荣玥朝着萧厌叮嘱了声:“坊市人多,看着棠宁些,别叫人冲撞了她。” 萧厌点头:“夫人放心,我会的。” “时间不早了,快去吧。” “那我们先走了。” 棠宁有些晕乎乎跟着萧厌出了府,有些搞不明白姨母的态度,等坐上了马车,身下轻晃起来,她才忍不住朝着身旁人问道:“阿兄,你跟姨母说什么了?” 姨母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待他特别亲近? 萧厌自然不会说这位未来姨母,想要让他家小海棠替他养老送终的事,他只是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说几句宫里的事情。” “真的?”棠宁怀疑。 “真的。” 萧厌面不改色:“今日夫人入宫顺利,于陛下面前得了旨意能跟铖王和离,加之陛下将铖王府的产业给了她,又得了册封诰命,所以夫人对我颇为感激。” “就这些?” “就这些。” 棠宁虽然依旧觉得怪怪的,却也没有太过多想。 姨母的确是重恩情的性子,得了萧厌相助对他另眼相待也不算奇怪,而且他今日的确是帮了大忙,换作谁人恐怕都会感激。 棠宁一直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姨母坦白她和萧厌的事情,姨母有多疼她,她心里清楚,她和阿兄一起姨母定然不会准允。 阿兄能得姨母的喜欢是好事,多喜欢些,说不定到时便能少些阻拦。 “那就好,我还怕姨母不喜你呢。” 棠宁眉眼放松下来,喃喃说了句后,就又转声道:“只希望圣旨能快些下来,早日将铖王府的事情处理好,姨母也能早些跟过去划清干系。” 萧厌自然听到了她那句喃喃,他眼底温柔至极,只觉得小姑娘懂得怎么挠他的心。 棠宁没留意到他神色,只嘀嘀咕咕:“不过我瞧着姨母这几日像是已经缓过来了,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 也不知道那天夜里顾舅父带姨母去了哪里,回来后竟能叫姨母这么快提起精神。 萧厌笑了声:“夫人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又怎会沉溺于过去?” “那当然!”棠宁重重点头:“谢天瑜那个王八蛋,就不配被姨母惦念。” 第246章 打起来了 马车朝着衡廷阁走去,外间时不时传来一些小贩叫卖的声音,街上行人很多,马车走的并不算太快。 萧厌坐在车上跟棠宁不时闲聊几句,有朝中事,也有外间趣闻。 棠宁斜倚在马车车壁上,姿态十分放松,哪怕只是闲话几句,她也一直笑盈盈的,显然心情极好。 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了下来。 缙云低声道:“督主,衡廷阁到了。” 衡廷阁的伙计抱着车凳过来摆好,萧厌先一步下去之后,那其中有人认出他连忙行礼。 原是想要引着萧厌入内,却不想他在马车边停了下来,片刻后,那车帘再次掀开,一个带着帷帽,身穿青绿罗裙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萧厌伸手时,棠宁下意识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 等站稳后,萧厌才扫眼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伙计。 那人一激灵连忙回神:“萧督主,里面请。” “寻个雅间,清静些的。” 那人连忙应声,领着萧厌他们朝里走。 衡廷阁是桓王的产业,跟因曾跟皇帝争夺皇位后被冷待的铖王不同,桓王虽然同样跟安帝争过皇位,且自皇子时就跟安帝不对付,可因他母家出身显贵,且桓王妃娘家也掌一方大权。 安帝虽然不喜桓王,甚少让他插手朝政,桓王却依旧管着宗正寺,在朝中地位颇高。 桓王不似铖王那般城府极深,反而是个暴烈性子,稍有不对就能跟人大打出手,且撒起泼来不讲道理,是京中出了名的滚刀肉,有时候意见相左时与安帝都能对着干。 这衡廷阁是桓王府的产业,除却吃喝玩乐都是京中顶尖外,最重要的是轻易没有人敢在此处闹事,所以无论是朝臣权贵,还是文人清流都爱过来。 棠宁久闻衡廷阁的大名,只是前世今生都还是第一次过来,她满是好奇地隔着帷帽打量四处,目光错过楼下厅中那些高谈阔论的人。 等进了雅间之后,萧厌让人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棠宁才取了帷帽问道:“阿兄到底让我来看什么热闹?”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萧厌推了推桌上的东西:“这衡廷阁的白玉芙蓉糕做的不错,你尝尝。” 棠宁见他卖关子满心疑惑,拿了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眼里蓦地亮了些。 “好吃。” 这白玉芙蓉糕入口绵密,却不似其他家的那般纯甜,反而里面有些果香。 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点心里面混着一些晒干的果仁,而且抹了一层酱在中间,刚才那隐约一丝的酸味,应该就是来自于此。 萧厌笑了声:“桓王最会享受,这衡廷阁里的厨子几乎都是宫里出来的御厨,他也喜欢派人四处搜罗各地吃食的方子,这里有几道菜色味道也不错,待会儿也尝尝。” 棠宁咬着芙蓉糕说道:“桓王过得好像很恣意。” 萧厌说道:“他母族强盛,妻族也是厉害,守着宗正寺不争不抢,不涉朝权,加上手里头不缺银子,自然恣意。” 若有野心,安帝自然容不下他。 可桓王多年一直安分守己,连朝堂都懒得入,政事更是不曾过问,一个没有野心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亲王,还是个有强横背景的马蜂窝。 肆意些,安帝也能容忍。 萧厌跟棠宁说了几句,外间突然就传来一阵喧哗。 萧厌起身:“走吧,看热闹了。” 棠宁连忙跟着萧厌出去,房门一开,外间吵闹声愈重,隐约听到有人怒斥。 “谢平嘉,你什么意思?给我滚开!” 谢平嘉? 二皇子? 棠宁听到二皇子的名讳,连忙朝着声音传出的那边探头看过去,就见楼下不远处围着一堆人。 旁边是下人模样,中间两个穿着华服锦衣的年轻男子正在对峙着,背对着这边的那人朝着对面满是狰狞怒色的男人,说话带着歉意。 “四弟别误会,他们刚才只是随口闲话了几句,并非有意冒犯于你……” 四皇子横声打断:“他们算什么东西,本皇子的事情轮得到他们闲话?”他满是狠色地看着二皇子身边站着的那几人:“私议皇子,犯上之罪,给我狠狠的打,打烂他们的嘴!” 四皇子身边跟着的下人连忙就想上前,二皇子皱眉一挡:“四弟,不过是朝堂之事私底下说几句而已,怎就值当你这般动怒,况且这里是桓王叔的地方,闹大了伤的是桓王叔的颜面。” 二皇子劝解了一句,扭头朝着身旁几人低斥:“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喝点酒就没了分寸,还不跟四皇子道歉?” 那几人脸色苍白,他们都是官宦之子,相约一聚,小酌了几杯就说起了近日朝堂里的事情,自然也提起了铖王府和陆家。 他们说起先前突病的陆皇后,还有近来处处不顺的四皇子,以前四皇子得世家支持,在朝中如日中天,人人都道将来储君之位是他囊中之物,可如今没了陆家,他便大不如前,往后恐怕再难登位。 而且先前陆家跟那宜阳县主的事情虽然已经竭力遮掩,可这京中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四皇子拿着陆家未过门女娘的嫁妆,以荣家“遗物”拉拢朝臣的消息多少还是传了出来。 这几人中恰好有一个,跟四皇子曾经送过赠礼那家是亲戚,酒意上头说起此事,自然惹来一片嘲讽,谁能想到就这么倒霉被四皇子听了个正着。 吐露四皇子“隐秘”的那人此时早已酒醒,他惨白着脸上前颤声道:“是我酒后胡言失了脑子,更不该议论殿下,还请四皇子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我……” 啪—— 没等他话说完,四皇子抬手一巴掌就落在那人脸上,狠狠一脚将人踢的摔倒在地。 “原谅,你也配?!” 他上前就狠狠几脚踢在那人身上,直打的人惨叫出声。 二皇子连忙伸手:“四弟…” “滚开!” 四皇子挥手就将二皇子推了个趔趄,满眼狠色看着身前人:“谢平嘉,你别以为我没了陆家,你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拦着我?” “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第247章 油盐不进萧督主 “殿下!”二皇子府的人连忙上前扶着,对着四皇子怒目:“四殿下,我家殿下是您兄长,您这般说太过分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本殿下狂吠?” 四皇子的话毫无顾忌,言语里的轻视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是脸色变了,原本还好言相劝的二皇子脸上也冷了下来。 “谢广峥,你适可而止!” 二皇子站在一旁,紧紧皱眉,沉声说道:“我好言相劝,是为了你好,今日之事闹大于你又有何益?” “郑大郎君虽说有错,可也罪不至死,你已经教训过他,难不成真想将人打死,而且他们所说之事并不光彩,四弟是想闹的人尽皆知不成?” “你说什么?”四皇子怒目而视。 二皇子丝毫不退,难得强硬:“我说什么四弟应该清楚,此地人多眼杂,四弟闹下去丢的不只是你一人脸面,回头若被御史弹劾,四弟难道要在朝堂人跟人分辨他们说了什么?若是父皇知道,定会龙颜大怒的。” “你拿父皇要挟我?”四皇子寒声道。 二皇子皱眉:“不是要挟,我只是跟你讲道理。” 四皇子闻言却半点都不领情,反而觉得谢平嘉是在故意踩他脸面,他恶狠狠地看着二皇子时心头郁气更盛。 他是中宫嫡子,又有世家支持,谢平嘉却是贱婢所生,在宫中毫无地位,往日里谢平嘉见到他时多是笑脸相迎,处处依附,缩着脑袋做人,何曾敢在他面前这般说话。 如今他不过是失势一些,他就竟敢在他面前才充兄长教训他,四皇子只恨不得能撕了眼前的人,攥紧拳头时气的眼睛都红了。 两边彼此对峙,气氛凝滞至极,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二位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楼道上众人纷纷回头,就见萧厌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人群里都是诧异。 二皇子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厌,连忙收敛身上怒气,缓下来神色主动招呼:“萧督主。” 萧厌淡声道:“出什么事了。”他低头看向地上蜷着的人:“可是有人冒犯了二位殿下,要本督将人带回去吗?” 二皇子连忙说道:“没有的事,只是一些误会而已。” “四殿下?”萧厌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原是不打算放过几人的,若是其他时候他必定要打烂他们的嘴,可是萧厌的出现却是如同一盆冷水,让他冲头的怒气瞬间冷静下来。 今日萧厌突然约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是敌是友也还不明,这段时间他屡屡受挫,就连母后也被困凤禧宫。 万一这姓郑的真进了枢密院,闹上了朝堂,那先前好不容易才按下去的事情怕会闹的人尽皆知,到时候丢的是他的脸。 四皇子眼底怒色收敛:“是误会。” 那几人都是松了口气,连忙道:“对,对,是误会,是我们喝醉了酒不小心冲撞了四殿下,眼下已经解释清楚了。” 萧厌闻言皱了皱眉:“既是误会,就散了吧。” 那几人有些颤颤巍巍地看向四皇子,见他闻言没吭声,显然默认了萧厌的话,他们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惨白着脸搀起地下那人小跑着离开。 萧厌抬眼扫向周围,附近看热闹的人头皮一紧,也都是纷纷散去。 二皇子等那些人走后,就满是热切地说道:“难得能在宫外见萧督主一回,这般凑巧,不如我请督主喝茶。” 萧厌淡漠:“不巧,本督是跟四皇子有约。” 二皇子笑容顿了下,哪怕很快就恢复正常,也依旧被四皇子瞧了个正着,他讪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跟四弟相约,那我倒是不好打扰,等下次萧督主有空了,我再请您。” “有时间再说。”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的敷衍,让得二皇子神色微僵,他眼底划过抹恼怒,到底顾忌萧厌身份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时那脸色算不得有多好。 四皇子原本因为刚才的事情满是郁气,可瞧见二皇子的模样,心里顿时舒坦了起来。 一个贱婢生的儿子,就算是皇子又能如何,连个阉人都看不上他,居然还想跟他争! 四皇子扭头对着萧厌和气不少:“萧督主难得闲暇,本该是我请萧督主喝茶……” “本督不爱饮茶。” 四皇子:“……” “本督也不闲。” 刚还高兴的四皇子脸也僵掉,气氛一下子冷凝。 萧厌好像完全没看到四皇子神色,只直接说道:“四皇子若想饮茶,可寻旁人,我今日来见殿下,是陛下的吩咐。” 父皇? 四皇子虽然被萧厌扫了脸面,可到底因着他口中安帝的吩咐压着气,他跟随萧厌去了一旁雅间之后,就发现里头居然还有旁人。 “见过殿下。”棠宁行礼。 四皇子愣了下,辨认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道:“宋棠宁?” 棠宁说道:“我已不在宋家宗籍,殿下可叫我宜阳。” 四皇子脸色诧异。 他以前是见过棠宁的,她跟陆家订亲之后,时常会出入凤禧宫和陆家,四皇子也曾见过几次,只是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他印象里宋棠宁虽然长得不错,可性格却不怎么讨喜,而且陆老夫人对她很是看不上眼,偶尔提及满是不屑,连带着四皇子对她印象也不太好。 宋家出事之后,棠宁就没再进过宫,四皇子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乍一见眼前挺直背脊,神色清淡的小女娘,他险些没认出来。 “萧督主,她这是?” “本督与殿下要说的事情,跟她有些关系,所以将她也一并叫来。” 四皇子闻言眉心紧皱起来,既是父皇过问的事情,又跟宋棠宁有关,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落座后就直接问道:“那不知道萧督主要说的是何事?” 萧厌示意棠宁坐在身旁后,才开口:“殿下应该知道本督在查铖王府和陆家勾结的事情。” 四皇子点头。 “那皇后娘娘可有告诉殿下,铖王跟陆家女眷暗中苟且,谢寅乃是陆家血脉?” 四皇子“唰”地起身,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萧厌皱眉:“皇后没告诉你?” 四皇子张了张嘴:“母后知道?” 萧厌眉心紧拢:“本督几日前就已经告诉了皇后娘娘,她央求本督暂且保密,容她暗中查探此事,尽量撇清她与殿下干系,可她居然没有告诉殿下……” 他抬头看了眼四皇子,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殿下昨日还曾偷偷见过陆中书吧?难怪陛下知晓陆家事后,对你那般震怒。” 四皇子脸色瞬间惨白,父皇也知道了? 可是母后她……为什么? 第248章 挑拨! 四皇子死死看着萧厌:“母后当真知道?” 萧厌皱眉:“你怀疑本督?” 棠宁在见到四皇子之后,就隐约知道阿兄今日要带她看的热闹是什么,她在旁出声道:“阿兄没必要跟殿下说谎,月前皇后娘娘曾赠过我一支凤钗,在陆家之事上帮过我,这些年皇后娘娘对我也多有照拂,是我央求阿兄暂且不将此事宣扬。” “铖王跟陆家女眷苟且,换了我姨母的孩子,阿兄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是想要让她尽快想办法与陆家撇清干系,否则此事一旦被人知晓,陆家名声尽毁,皇后娘娘清誉也定会受了牵连,就连殿下也……” 她眉心轻蹙,脸上满是不解:“可是皇后娘娘为什么没告诉殿下?” 萧厌见他家小姑娘三两句话就说的四皇子脸上更白,眼底惊疑化作凝怒,他眼尾轻扬了瞬,有些隐晦地闪过抹笑意,这才看向四皇子。 “本督是为还人情,才欺瞒陛下,暗中提醒皇后,好让你们提前脱身,可谁知……”萧厌佯作不愉:“陆家得罪之人不少,本督根本压不住消息,今日有知情人将消息送进宫中,还言及殿下昨日去过陆家,陛下雷霆震怒。” 四皇子站在原地神色难看至极,母后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起过此事。 陆家出事之后,他本欲跟陆家断了联系,可是母后却说陆家底蕴不止如此,还说外祖父陆崇远向来多谋,他说不定还有办法翻身,让他切莫急着跟陆家划清界限。 他照着母后的意思,如常跟陆家往来,只是不插手舅舅陆肇入狱,还有漕粮一案,可谁知道陆家居然还有这么天大的丑事,明明他前日才进过宫的,更见过母后与她说过陆家,可是母后连半点风声都没告诉过他。 母后为什么要瞒着他? 她为什么不尽快跟陆家划清干系,跟他丝毫不提,让得他如今惹了父皇动怒?! 萧厌看着四皇子脸上神色变化,皱眉开口:“陛下的脾气四皇子应该清楚,皇后娘娘这次实在是糊涂,若不是看在她曾护过棠宁,本督是断然不会替你们在圣前说情。” 四皇子眼底浮出希望:“萧督主替我和母后求了情?” 萧厌脸色有些不好:“本督说过,棠宁欠皇后人情,陆家的事情跟你们无关,陛下震怒也只是以为你早就知情却替铖王和陆家遮掩,本督跟陛下说殿下绝非那种人,皇后娘娘也不会容忍陆家出此寡廉鲜耻的女子。” “那父皇他……”四皇子希冀道:“父皇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不信,殿下身上流着陆家的血,陛下总觉得殿下会偏私陆家,本督百般劝说,才让陛下暂且相信了四皇子,只是陛下却提出要将铖王和陆家的事交给四皇子来查。” 四皇子满面错愕:“我来查?” 萧厌神色一冷:“怎么,殿下不愿?” 他眉峰陡然添了戾色,像是隐有不耐:“本督已经竭力替你们周旋,能求得陛下念及父子之情,给你机会亲自去查陆家已是不易,若是殿下不愿意,那本督这就回了陛下……” “不是!”四皇子连忙急声道:“我不是不愿意,只是铖王的案子我从未插手,他跟陆家之人苟且的事我更是毫不知情,这一下子将事情交给我,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萧厌见他并不是不愿意,脸上这才松缓了些:“既是陆家女眷,又能替铖王和兵部的人牵线,此人在陆家身份定然不低,殿下时常出入陆家,该比本督更知晓陆家人才是。” “本督可以让你去见铖王一面,稍作询问,至于陆家那边就得靠殿下自己了。” 见四皇子满脸犹豫,萧厌说道:“殿下该知道陛下有多厌恶陆家,他能将此事交给殿下来查已是不易,若非还惦记一丝父子之情,这案子此时已经该在朝堂所有人面前了。” “本督不是不能去查此事,只要带着黑甲卫搜了陆家,审问陆家女眷,想要查出个跟铖王苟且的妇人并不算难,可届时殿下和皇后清誉毁于一旦,朝堂之上有些人也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棠宁看着四皇子不断变化的脸色,帮着下了重药:“方才在外间,我见二皇子跟殿下起了冲突,二皇子庇护的那几人好似也提及殿下在朝中处境。” “我虽然不懂朝堂之事,可也知道圣心难测,殿下身上固然流着陆家的血,可您更是皇子龙孙。” “您若不要前程,甘愿平庸一生,自然可以不管此事,让我阿兄接手去查就是,可是殿下但凡还想要将来,难道要为着一个注定身败名裂的外家,失了陛下看重?” 她声音徐徐,软绵却直刺四皇子心底。 四皇子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若陆家鼎盛之时,他当然可以不在意其他事情,有世家扶持,就算父皇不喜,想要立储也得顾虑世家隐患,可如今陆家远不如从前,世家内里也生了间隙“四分五裂”,他想要皇位,想要成为储君,就绝不能失了父皇的心。 父皇将这事情教给他来办,显然是想要考验他对陆家是否有私心。 他若能办的漂漂亮亮,查清楚跟铖王勾结之人,父皇定然会龙心大悦,他也能博得公正无私之名。 可是陆家…… 四皇子迟疑,那可是他外家,他要是亲自去查了此事,让得陆家身败名裂,那他跟陆家之间就再无缓和的余地了。 他也会彻底失了陆家的助力,而且他对萧厌并不信任。 萧厌见他犹豫不决,直接说道:“反正不管殿下怎么选,陛下的话,本督带到了,殿下自己思量吧。” “萧督主…” 四皇子原还想要跟萧厌多说几句话,趁着萧厌难得主动“示好”,看能否拉拢他一二,只可惜褪了那层温润皮子后。 萧督主又变的跟以前一样难以接近,毫不客气地端茶“送客”。 “本督与棠宁还与人在此有约,就不送四皇子了。” 第249章 一环扣一环 四皇子青着脸悻悻然地走了,待房门再次关上,棠宁才扭头问:“阿兄,咱们这么明显的挑拨,四皇子会相信?” 萧厌道:“不会。” 棠宁皱眉:“那阿兄为何还说那些……”既知不会,他刚才为什么还要故意挑拨皇后和四皇子关系? 萧厌说道:“要的就是他不信。” 棠宁被他说的茫然。 萧厌笑了声:“只有不信,他才会进宫。” 棠宁歪着头:“阿兄是想要让四皇子去见皇后?” “不是,只是让他进宫。” 棠宁闻言脑子越发乱了,可见萧厌只笑盈盈的模样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她只能问道:“那他会答应去查陆家的事吗?” “会。” 棠宁皱眉,她虽然配合萧厌刺激四皇子,可四皇子也不是蠢货。 若是旁人说这些,四皇子或许会相信不疑,可是萧厌早就跟陆家你死我活,她跟陆家也颇有仇怨,他们突然找上四皇子,是个人都会怀疑他们是在利用他,四皇子又怎么可能会毫无疑虑? 况且那可是他的外家,是四皇子在朝中最大的依仗,他怎么会亲手废了陆家? 萧厌见小姑娘苦着脸沉思,也没急着跟她解释,他只是端着茶杯撇去上面浮沫,笑看着她说道。 “要不要跟本督打个赌?本督赌他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棠宁瞬间警惕:“不赌!” 她盯着萧厌,抱着手里的杯子眼睛圆溜溜的:“跟阿兄打赌,我又不蠢。” 萧厌失笑:“这么警醒?” 棠宁睨他一眼,废话,眼前这人心眼儿都多成窟窿了,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她会的这点子东西还都是从他身上“偷师”来的,跟他班门弄斧那是要砸断自己的脚的。 “阿兄定然在别处留了后手,逼四皇子不得不回来寻你,我才没那么傻呢!” 萧厌听她小声咕哝忍不住笑出声,摇摇头感慨:“小海棠不好骗了。” 棠宁白了他一眼。 萧厌逗她:“想不想知道四皇子为什么回来?” “不想!” 棠宁拿着白玉芙蓉糕,用力咬了一口,她才不上当呢,阿兄每次这样说话时,她都得被他逗弄。 “我自己想!” …… 从衡廷阁出来之后,四皇子脸上就难看的厉害,既是因为陆家那起子破事,也是因为萧厌。 “殿下,那萧厌当真会帮您?”四皇子府的亲随程平低声问。 “他帮我?”四皇子冷嗤了声:“那萧厌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那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才爬上高位的人,怎么可能为着个所谓人情,就来掺和皇子之间的事情。 “萧厌可能真的跟母后说起过陆家的事情,不过不是为着所谓宋棠宁的人情,而是想要让母后出手去对付陆家,他好渔翁得利,只是母后不知道为了什么没有动手,他就想要来借我的手。” 四皇子性子是冲动了些,可他又不是真长在富贵人家毫无心眼的天真公子,他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隐瞒陆家和铖王的事不告诉他,可是他从来不怀疑陆皇后对他的疼爱。 他是母后唯一的儿子,也是母后所有的依仗,母后不管是怎么想的,都绝不会帮着外人来对他不利。 “那殿下刚才……” “我如果不假装跟母后生了嫌隙,让萧厌自以为挑拨成功,如何能探知他今日来意。” “那陛下那里……难不成也是萧厌?” 四皇子摇摇头:“父皇那里估计是真的。” 萧厌行事不择手段,对父皇却是极为忠心,而且假传圣旨这种事情太容易揭穿,萧厌绝不会将这种把柄送进他手里。 铖王跟陆家那事应当是真的,谢寅恐怕也真是陆家血脉,父皇让他去查这事,既是想要让陆家蚀骨之痛,被至亲背叛,也是想要断了他跟陆家的关系,斩断他和母后在朝中最大的倚仗…… 程平脸上露出些担忧:“那殿下现在怎么办?可要去陆家?” “先不去陆家。” 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准要怎么对待陆家,毁了陆家,他舍不得,可是父皇那里,他也不敢失了圣意。 四皇子沉吟了片刻才道:“先进宫,去见母后。” 他得问清楚母后到底是什么打算。 程平点点头就没再多说,只赶了马车过来,驾车送四皇子入宫。 从衡廷阁进宫最近的便是丰安街,马车一路到了闹市,周围人多了起来,摊贩占据了两旁,偶有行人挡在了路前,马车被迫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四皇子掀开帘子。 程平低声道:“前头是坊市,今日又逢集市,人有些多。” “换条路走。” “是。” 四皇子神色有些烦躁,正想放下车帘时,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两道人影,他愣了下连忙拍了下车壁:“慢着!” “殿下?” 程平忙扯住缰绳,回头正想询问,就见自家主子瞧着远处脸色难看的厉害,他顺着四皇子的视线看过去时,顿时惊愕。 “二皇子……” 先前二皇子跟他们起了争执,被萧厌扫了颜面后就离开,原以为他回府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人。 二皇子也就罢了,可是他身边那人…… 程平忍不住瞪大了眼:“殿下,冯大人怎么会跟二皇子在一起?” 那可是冯秋荔,是冯家家主。 世家这些年一直支持四殿下,就算陆家倒了也还有其他几家,可是如今冯家家主却跟二皇子在一起,程平只觉得心中难安,是世家背叛了殿下,还是冯家另寻其主? 眼看着二皇子跟冯秋荔一起进了对面街头的珍宝阁,程平低声问:“殿下,可要奴才去看看?” 四皇子拽着车帘的手收紧,正想说话时,就又看到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珍宝阁外。 那人穿着寻常婢女的衣裳,有些宽松的衣裙遮不住身形玲珑,她低着头到了珍宝阁前,先是四周打量了一遍,才快步走了进去。 四皇子手中的车帘“哗啦”一声撕扯开来,手背上青筋凸起。 程平张大了嘴:“白姨娘?!” 这不是殿下刚收进房中不久的美人,因着性情温顺不爱争抢,又颇有才气,近来极得殿下宠爱,可是她扮作下人,鬼鬼祟祟,还跟二皇子、冯秋荔一起进了珍宝阁…… 程平脸都白了。 白姨娘进了珍宝阁没待多久,等出来后低着头绕过闹市进了小巷,她脸上带着浅笑,手中还拿着个锦盒,显然心情不错,只是转过巷尾一抬头,脸上所有笑意都瞬间僵住。 盏茶之后,浑身见了血的白姨娘昏死着被扛上了马车。 四皇子看着车上拖出来的血迹,神色阴寒至极,更觉得可笑。 陆家。 居然是陆家! 他原以为白姨娘是老二的探子,是冯家背叛了他,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居然是陆崇远的人,她是陆家女子改名换姓混入他府中,不为监视讨好,居然只是想要得一个带着陆家血脉的皇室之人。 陆崇远一面接触二皇子,想要替陆家寻一条退路,一面让人给他用药,想要留下血脉,待生下子嗣后,就去父留子…… 陆家早就已经舍了他!! 四皇子只觉心寒至极,外间艳阳也驱散不了身上寒意。 “殿下……”程平满脸担心。 四皇子眼底杀意弥漫:“回衡廷阁,去见萧厌!” 他和宋棠宁约了人,应当还没走。 第250章 再敢看小海棠,剜了他一双眼 萧厌对于四皇子去而复返丝毫不觉得意外,听闻他愿意接手陆家的案子,亲自去查跟铖王苟且之人。 萧厌也没太过为难他,只跟缙云说了一声留人在衡廷阁等“约好”的人后,就跟棠宁一起带着四皇子去了诏狱。 四皇子似是怕萧厌误解,去的路上还解释:“我只是不想让父皇失望。” 见萧厌颔首,神色冷淡,四皇子脸上有些讪讪,只能扭头看向一旁的棠宁。 “宜阳县主也去诏狱?”四皇子问。 棠宁“嗯”了声:“陆家的事跟我姨母有关,她被蒙在鼓里多年,替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我也想要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能得铖王真心,让他这般践踏姨母深情。” 四皇子闻言说道:“此事铖王的确可恶,那与他奸情之人也是无耻至极,他们无媒苟合,欺骗世人,混淆皇室血脉,这般下贱之人我定会将她揪出来,还铖王妃一个公道。” 和离和册封的圣旨还没出来,四皇子全然不知荣玥已跟铖王府没关系,只是他对于那个跟铖王苟且的女人是真的不齿。 在他眼里,女子当该温柔谦顺,守礼自重,更该在意清白,更何况那还是陆家女眷,居然暗地跟铖王苟且多年,还生下谢寅那个孽种,四皇子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棠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殿下若将人查出来当该如何?” 四皇子冷声道:“自然是交给父皇处置,这种不知廉耻之人,就该花了脸皮押去游街,千刀万剐以示众人!” 他说完后见棠宁诡异的沉默,不由缓和了声音:“吓到县主了?” 棠宁扬唇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殿下公正。” 如陆皇后那般无耻之人,就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四皇子丝毫没听出言外之意,只是被棠宁脸上的笑容惊艳。 马车光线不算昏暗,对面小女娘那惹眼的容貌几乎全落在他眼里,她一张小脸漂亮极了,肌肤莹润白皙,脸上淡淡的红痕若不细看已然瞧不清楚。 此时微侧着头笑着时,杏眼水光潋滟,那浮动的笑意如涟漪散开,淡淡妩媚撩拨心弦。 四皇子心里猛地跳了下,喉间微滚时,就突然一道阴影挡在眼前。 萧厌抬眼时满是冰寒:“到了。” “啊?”四皇子愣了下,掀开车帘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诏狱前。 没想到自己会因一个女娘走神,四皇子难得脸红了下:“县主先请。” 棠宁没察觉到不对,直接就下了马车。 见四皇子忙不迭跟在棠宁身后下去,萧厌神色淡漠着,剑眸里蕴着戾气,手指一弹,刚下马车的四皇子就踩在了什么上面,身子一歪砰地一下摔在了棠宁面前。 “……” 棠宁被他五体投地的姿势吓了一跳。 四皇子连忙被程平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见棠宁脸上古怪,只能涨红了脸说道:“刚才脚滑了。” 萧厌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凉飕飕地道:“诏狱路不平,殿下多看路。” 再敢盯着小海棠,也不用等将皇后如何,他就剜了他一双招子。 …… 诏狱里早就有人打过招呼,萧厌带着人入内时无人阻拦,等到了关押铖王的地方,萧厌命人打开了牢门,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就扑鼻而来。 他拉着棠宁退后半步站在牢门前,递给棠宁一方锦帕让她掩着口鼻后,就朝着猝不及防被人推进去的四皇子。 “铖王就在这里,殿下审吧,本督候着。” 四皇子捂着嘴脸都青了,他不是不知道牢狱之地不会太干净,也早预料到铖王受过刑讯后人不会太好,可是这一进来,就被几乎能将人熏晕过去的腥臭味包围的情况,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缩在角落里的铖王早不见当初光鲜模样,他长发干枯凌乱,里面混杂着斑驳寡白,身上都是干掉的血迹,一双腿如同没了骨头似的扭曲着耷拉在地上,环着自己的手更是光秃秃的不见指头。 四皇子眼皮跳了一下,眼底满是惊惧,这萧厌果然比传闻中更狠。 他不由看了眼铖王身旁不远处的一团东西,那上面已见蚊蝇,还搭着半截染血的衣物,瞧着古古怪怪的。 四皇子到底没忍住问了句:“萧督主,那是……” “哦,那个啊,铖王的儿子。” “……” 儿子??? 儿子!!!! 四皇子满是惊恐地瞪大了眼,蓦地想起先前隐约听人说过铖王府出事前,铖王妃刚怀有身孕不久,后来得知过往真相受了刺激落了胎,这一团该不会是…… 他猛地扭头捂着嘴就“呕”了起来。 棠宁:“……” 阿兄心情不好吗,这么吓唬四皇子? 见四皇子扶着身旁那个下人吐的昏天黑地,萧厌掀了掀眼皮:“陆家的事,陛下还等着回复,殿下有什么话赶紧问吧,诏狱之地不宜久留。” 四皇子:“……”他能不能不问了?! 此时他恨极了自己嘴贱。 刚才干什么要多问一嘴! 还有萧厌…… 他怎么会把这种东西扔在牢里来? 四皇子吐的小脸惨白,简直被恶心坏了,好不容易闻着程平递过来的香囊平复了一些,眼角余光扫过那一团东西时,胃里又猛地朝外泛酸水。 他捂着胸口半晌才压下去差点吐出来的反胃,扭头背对着那边,竭力不去看铖王的“儿子”,只走了几步靠近铖王之后,朝着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铖王喊道:“铖王叔。” 铖王毫无动静,只埋头在蜷在那里,像是死了一样。 四皇子唤了两声都不见动静,只能靠近想要推一下他肩膀,可谁知指尖才刚碰到他衣物,铖王就像是受了刺激一样,猛地一抖后整个人尖叫出声。 “铖王叔,我是……” 四皇子刚想说自己是谁,就见铖王挥手朝着他这边打了过来。 他吓的连忙就想后退,可还没等他推开,铖王那没了手指如同肉瘤一样的手就“砰”地落在四皇子下巴上,将他打的惨叫了一声。 第251章 真疯,假疯? 四皇子被打的猝不及防,还没退开就又挨了两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程平一把抓着四皇子就连连后退。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四皇子松开捂着的脸,侧头就吐掉一口带牙的血。 “嘶——” 棠宁震惊张大了嘴,倒吸口冷气后,就“哇”了一声。 好惨。 本还满是冷戾的萧厌见身旁小姑娘瞪圆了眼,瞧着里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眼底划过抹笑意,周身戾气也消散了些。 四皇子捂着瞬间肿起来的脸,满是恼怒地瞪着铖王:“铖王叔,你干什么?!” 铖王脑子里混混沌沌,几乎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这段时间他被关在这黑漆漆的牢房里,不见天日,也从无人探望,身体受刑后的疼痛让他格外难捱,可更难捱的是跟他同处一室的那“人”。 明明只是一团血肉,可那天夜里的那一眼几乎成了噩梦,他只要一合眼,那满是血淋淋的孩童的脸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耳边就全都是小孩儿凄凄惨惨的哭声,不断在问他为什么不要他,或是尖厉地让他一起去死。 刚开始时,铖王满还是惊恐的将“它”扔的远远的,甚至疯魔似的砸“它”,只想让“它”不再来“骚扰”他,可是后来那哭声越来越凄厉,让他日夜不敢合眼。 他怕了。 怕到惊惧难安,他爬到了墙角,小心翼翼地用没了指头的手一点点地将被踩成肉糜的“它”拨弄了回来,拿着衣物盖在“它”身上,每日絮絮叨叨地跟“它”说话…… 诏狱里所有人都说,铖王疯了。 “铖王叔!” 见铖王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四皇子皱眉声音更大了几分。 铖王似是被惊着了,猛地抬头,四皇子和他身边的程平都是倒吸口冷气。 只见铖王脸颊凹陷,嘴唇干枯裂了口,他颧骨眉骨突出,眼下黑漆漆的,身上先前流的血结痂贴在肌肤上,满是麻木望着人时,显得格外渗人。 四皇子心中突然有些慌,铖王这个样子,他还能问出什么来吗? 萧厌站在门外看到四皇子脸上惧色,还有墙角处好像失了神智发疯的铖王,突然开口说道: “谢天瑜,你跟陆家勾结的事情,本督已经禀报了陛下,谢寅乃陆家血脉陛下也已知晓,陆家行此不德丑事,皇后娘娘和陛下都极为震惊,陛下特意让四皇子亲自来查此事。” “本督知道你没疯,你若想要有个囫囵结局,那就老实跟四皇子交代与你暗中苟且的陆家人是谁,否则本督多的是手段让你求死不能。” 那一句求死不能,让铖王身子猛地一抖,可随即那句“四皇子”却让他满是混沌的眼中突然清醒了些。 四皇子…… 四皇子来了?! 铖王心中弥漫出一股喜色,盖过了这些日子的惊惧,抬眼开口时声音比沙石磨蹭还难听:“四……皇……子……” 四皇子见他还有反应,连忙开口:“是我,铖王叔,你还认得我吗?” 铖王早已迷糊的神智似是因为“四皇子”三个字清醒过来,他眼中开始聚焦,抬头一点点看着身前站着年轻挺拔的身影。 那曾经暗中关注多年,无比熟悉的容貌,让他如同活过来了似的,眼神紧紧凝在他身上。 “峥儿……” 四皇子愣了下,他跟铖王关系并不亲近,往日偶尔见面时铖王也只会唤他四皇子,他还从没如此亲近地喊过他乳名。 四皇子心中觉得古怪,更有那么一丝不自在,可到底见铖王肯开口,他还是撇开那一丝怪异说道: “铖王叔还认得我就好,我这次来是奉父皇之命严查你和陆家的事情,铖王叔若是老实交代,将与你勾结之人告诉我,我定会跟父皇求情,让他留王叔一份体面。” 铖王听着他的话,有些迟钝地问:“你来这里,皇后娘娘,知道吗?” 四皇子皱眉:“母后自然知道。”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铖王是想要拿陆皇后出身陆家的事情要挟,脸上露出不愉:“母后虽然是陆家人,可她眼里容不下沙子,铖王叔跟陆家女眷奸情,母后绝不会偏私。” 铖王看着身前之人,满是麻木的心里总算活泛了几分。 四皇子查他,皇后知情。 铖王心思逐渐清明。 他跟皇后的事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可皇后敢让四皇子来,就意味着他当初跟萧厌说的那些皇后已经知晓,她已经想好办法让她和四皇子脱身,才敢让四皇子涉足其中。 四皇子说的是,他跟陆家女眷奸情,陛下也让他来查此事,也就是说皇后无事,四皇子也无事。 皇后答应让他查,就意味着陆家那边皇后已经准备妥当,那陆家上下,皇后会选谁…… 铖王惊吓多日的脑子转的有些艰难,可或许是有想要保护的人在面前,他竭力去思索着皇后会做的事情。 他想要问四皇子什么,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牢门前站着的那些人,他目光落在萧厌身上后,有一瞬间的惊恐,原本想要试探问一下皇后准备的铖王,猛地将话头压了回去。 不能问。 要是被萧厌察觉,会给皇后母子惹来杀身之祸。 四皇子却不知道铖王心中已经转过一堆念头,见他默不吭声,四皇子皱眉说道:“铖王叔难道还想要负隅顽抗不成?” “人人皆知你跟陆家勾结,那与你苟且的陆家女眷也早晚会被查出来,你就算死咬着不说也毫无用处,倒不如早些招了,也好少受些苦楚。” 见铖王一声不吭,他加重了语气:“铖王叔这般油盐不进,难道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谢寅了吗?” 看到铖王眼神波动,显然起了涟漪。 四皇子只以为他关心谢寅,再接再厉。 “你当年换了谢寅,将他养在膝下,想来也是疼爱他的,你总不想看着他去死,如果铖王叔肯告诉我陆家的事,我就帮谢寅跟父皇求情如何?” “他对你谋逆并不知情,也算得上是皇室血脉,父皇说不定能饶他一命。” 第252章 绿毛乌龟 铖王垂着眼半晌,才突然讥讽出声:“陛下连我这个亲弟弟都舍得,怎能饶了阿寅。” “铖王叔……” “你不必再说了,我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他抬眼目露狰狞:“萧厌个阉贼是皇帝走狗,他想要对付世家踩着他们上位也就算了,可是谢广峥,你身上流着的是陆家的血,如今却帮着旁人来对付陆家,也不知道陆崇远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扶持你这个白眼狼。” 铖王突然翻脸谩骂,让四皇子脸色难看。 程平厉声道:“你放肆!” “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也敢跟本王说放肆?” 铖王靠在墙角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满目讥讽:“早前本王就听说陆皇后忘恩负义舍了陆家,怎不记得她当年是怎么跪着感恩戴德过继到陆家膝下,要不是陆家,她一个旁支庶女也配嫁进皇室,成了皇后?” “她三跪九叩求陆家替她遮掩出身时,是何等卑微可怜,如今却忘记陆家帮过她的,更养出你这么个小白眼狼。” “你们母子还敢口口声声说陆家无耻,本王看最无耻的是你们才是……” “闭嘴!” 四皇子听着铖王谩骂皇后脸色顿寒,脸上温润褪去后,他气到一脚就朝着铖王踢了过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言相劝,你敢辱骂我母后?!” 铖王本就伤的重,这段时间也是被吊着一口气没死而已,被踢的撞在墙上后。 他疼的脸上痛苦,却依旧喘息着嗤笑:“辱骂?哈哈,看来你不知道呢,你那位好母后看着尊贵雍容,实际上就是个贱婢之女。” 见四皇子眼睛都红,他余光看向站在牢门前的萧厌,冷嘲说道:“陆青红真以为她过继到了陆家嫡支,改了个青凤的名,就能掩盖她卑贱的出身。” “她娘不过是个洗脚婢,爬上了陆家旁支那人的床,才堪堪成了陆氏女,要不是她当时已经得了你爹青眼,她娘也有些手段,陆家主支一脉发现她身世有异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怎么配过继到陆崇远膝下,还当了皇后……” 砰! 四皇子听着铖王越说越多,脸上已然铁青一片,他死死扣着铖王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怒声道:“你闭嘴!!” 他脸色难看至极,掐着铖王寒声道:“说,跟你苟且的到底是谁?!” 铖王喉间窒息,看着尽在咫尺满是怒然的那张脸,嘶声道:“想知道,自己去查啊……让我告诉你,做梦!” “谢天瑜!” 四皇子只恨不得能掐死眼前这人,原以为只是来问陆家的事,哪知道居然牵扯出母后身世。 他并不知道母后当初是如何过继到陆崇远膝下的,也甚少听母后和陆家人提起过往的事情,可是铖王说的言之凿凿,他也曾暗中见过真正的外祖母,那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 四皇子哪怕不愿意相信,却下意识觉得铖王的话恐怕是真的,可就是因为生出这念头才越发的恼怒铖王。 要是早知道会牵扯出这些,让母后难堪,他今日还不如不来。 四皇子手指收紧,有那么一瞬间眼底划过杀意。 萧厌淡然开口:“四皇子。” 四皇子清醒过来,看着几乎要窒息的铖王,想起这里是诏狱,萧厌等人也还在身后看着,他铁青着脸松开手,将人甩的撞在墙上。 铖王喉间腥甜,伏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息。 四皇子冷声道:“我原还想着替你跟父皇求情,跟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可既然你不想要,那你就等着陆家事查清之后,你跟谢寅一起死无葬身之地吧。” “程平,我们走!” 四皇子满身怒气地朝着牢外走去,铖王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很快就又垂下头低声喘息着,可萧厌却依旧看清楚了他眼底那一瞬间的变化。 牢门被重新关上,四皇子满是晦气的拿着帕子擦手:“萧督主,刚才的事情……” “皇后娘娘私事,本督不会多嘴。” 四皇子又看向棠宁,棠宁温声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四皇子见他们表态才松了口气,虽然皇后出身已是很久前的旧事,她也是过继到了陆崇远膝下才以陆家主支嫡女身份嫁进皇室的,就算那些事情暴露出来也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可到底是丑事,多少会成为陆皇后污点。 四皇子放松下来,才又晦气说道:“那谢天瑜胡说八道,四处攀咬,却绝口不提跟他苟且那淫妇半。” 他脸色不好,说起跟铖王勾结的人时语气也越发恶劣。 奸夫淫妇,实在让人恶心! “谢天瑜死不悔改,袒护那淫妇,我看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咱们算是白跑了一趟。” “也未必。” 萧厌的话让四皇子一愣,见萧厌朝外走去,他连忙追了上去:“萧督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厌淡然道:“殿下难道就没想想,铖王是从何处知道皇后娘娘身世?” 见四皇子面露仲怔,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说道: “当年皇后娘娘是被先帝指婚,才嫁给陛下的,世人只知她是从旁支过继到陆崇远膝下的,可曾有人提及过她身世?” “刚才铖王也说了,陆家是在过继之后才发现皇后和旁支的人骗了他们,可当时大抵已经赐婚,陆家和陆崇远担不起欺君的罪名,也怕被人知道皇后娘娘是庶女出身,她生母身份低微被陛下厌弃,所以陆家想办法遮掩了此事,才会瞒得天衣无缝,多年不曾被人察觉。” 四皇子听着的萧厌的话,蓦然想起铖王刚才说过的。 他说当年母后是三叩九拜求着陆崇远他们,才能让人替她遮掩,以陆崇远的性情,既要瞒着世人,那母后在过继到主支前的身世就绝不可能被外人知道,那铖王是怎么知道的? 四皇子看向萧厌:“萧督主是说,跟铖王苟且那人……” 萧厌说道:“铖王跟兵部的侯瑞勾结,是那人替他牵的线,能动用陆家人脉和资源,又能知晓当年陆家刻意遮掩的隐秘后告知铖王的,殿下觉得会是谁?” 四皇子几乎在萧厌话音落下时,就第一时间过了一遍陆家女眷。 能替铖王牵线,在京中搅弄风云,那人应该是在陆家住着的,否则鞭长莫及,手伸不到这么长。 侯瑞能听她话行事,她身份必然不简单,而且当年母后的隐秘,陆崇远既然有意遮掩定不会告诉旁人,能知道的也肯定跟陆崇远极为亲近,或者是跟陆家紧要那几人极为亲近的人。 陆家那些姑奶奶各自出嫁后,不可能再动用陆家人脉,也难以驱使陆家的人,除了她们以及年迈的陆老夫人之外,常年居于陆家又有机会接触到陆家隐秘,身份足够的女眷,就只有陆家那几位夫人…… 四皇子脸色变了变,抬头朝着萧厌道:“陆家那几个舅母?” 他脑海里闪过几位陆夫人,实难相信她们之中会有人跟铖王奸情,可如若真是她们中谁人,那被铖王弄成了绿头乌龟的,会是陆家哪个舅舅?! 第253章 棠宁紧紧抓着萧厌的腰:好刺激! 萧厌说道:“本督也只是猜测而已。” “可是……”四皇子皱眉:“陆家几个舅母,在谢寅出生时都未曾有孕……” 萧厌淡声道:“谁跟殿下说,谢寅一定是铖王的儿子?” 四皇子猛地张大了嘴,惊愕至极。 萧厌看着他:“铖王入狱这么长时间,从未提及过谢寅半句,更未曾关心过谢寅是否还活着,方才你说替谢寅求情,拿他唯一的儿子安危换他开口他都不为所动,殿下觉得正常吗?” 四皇子条件反射摇头,当然不正常。 萧厌笑了声:“本督审过无数人,再凶再恶的,也总有软肋,铖王只有谢寅这么一个儿子,可他居然毫不在意谢寅生死。” “他陆家勾结的事早已暴露,他却咬死了不肯招供与他苟且之人,总不能是因为他当真为着情爱至死不渝吧。” 四皇子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能。 他自己也是皇家的人,也知道皇室之人向来凉薄,而且铖王对夫妻近二十年的铖王妃都能说动手就动手,哪会是什么多情之人。 谢天瑜都落到这种地步了,却还不肯牵扯出陆家的人,为着情爱绝无可能,大抵是因为有什么绝对不能说的理由。 如果谢寅真不是铖王的儿子,那铖王妃前些日子腹中的孩子就是铖王明面上唯一的血脉,他却弃如敝履,毫不犹豫下手,这般不在意,除非是他自己早有血脉,可他自己有孩子,却让一个毫无亲缘的孽种占着王府世子的位置多年…… 四皇子微眯着眼,除非有什么东西,比王府世子的身份还要尊贵。 四皇子心里一顿,脱口而出:“铖王的儿子,养在陆家?” 实在是萧厌给他的线索,桩桩件件都指向陆家。 在他看来,铖王注定无缘继承皇位,他的儿子也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闲散世子,父皇忌惮铖王,故意冷落他于朝堂之外,等到将来新帝登基,铖王世子就会越发远离朝堂,身上爵位也会一代代稀释。 可如果铖王的儿子,成了陆家的儿子就不一样了。 世家之势,一度压过皇权,陆家鼎盛时更是连父皇都要忌惮,如若这个儿子能养在陆家,甚至充作陆家嫡子,将来得了整个陆家,那无论身份地位都要远超过区区一个王府世子。而且铖王府世子的位置,若是能抱一个陆家子嗣代为“占着”,等铖王血脉承继陆家之后,铖王府也能成为他儿子的助力。 四皇子几乎猜到了大半真相,可因为从一开始就被萧厌误导,所以“真相”也歪到了难以拉回来的地步。 萧厌淡声说了句:“铖王跟那人苟且,早在与铖王妃成亲之前,若有子嗣,估摸着也该二十了……” 四皇子心中一跳,陆家女眷,嫡子,二十岁……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人身影:“陆执年?!” 下一瞬失声: “陆大夫人?!” 萧厌扬唇:“殿下英明。” 棠宁:“……” 总觉得阿兄忽悠人的本事,日益见长。 瞧着四皇子一副发现真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瞪圆了眼配合着面露震惊:“怎么可能,殿下会不会想错了,陆执年怎么会是铖王的儿子?” 她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逐而失声:“不对,难不成真的是……” 棠宁低声喃喃:“难怪,难怪当初我想跟陆家退亲,他说什么都不同意,还不惜跟姨母争执。” 四皇子看过来:“他不想让你跟陆家退亲?” 棠宁点头:“他一直阻拦,跟姨母为此事闹了起来,就是因为他态度不对,我和姨母才发现端倪,察觉到他替宋家作假……” “那就是了!” 四皇子似是找到了证据,猛一拍手:“那可是他的亲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你跟他退亲,让他失了荣家带来的好处!” 铖王当年可是得了荣家的好的,就算荣迁安死了,可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还有荣家的好名声,对陆家来说都有益处。 铖王怎么舍得退婚? 四皇子沉着眼:“原来是这样,铖王他倒是瞒得紧!” 棠宁皱眉:“可是陆执年早不知所踪,陆大夫人恐也会矢口否认……” “有来往,就不会毫无痕迹。” 萧厌说道:“先前铖王入狱,本督从他那搜出不少东西,有许多都像是女子赠予之物,如若真是陆大夫人,想来她那里必然也有。” 四皇子脑子急转,接话道:“如果真是大夫人,那我们现在直接过去,她来不及销毁,定能抓个人赃并获!” 程平一听顿时心惊,扭头急声道:“殿下三思,直接去陆家,万一找不到证据……” 四皇子顿时犹豫。 萧厌淡声道:“若能人赃并获自然最好,就算不能,陆家女眷跟铖王苟且是事实,殿下奉陛下旨意清查此事,请诸位夫人回来问话也是理所应当。” “铖王入狱已久,诏狱的消息未必能瞒得住人,如果让陆家得知殿下来见过他,那到时他们必会防备……” 四皇子福如心至,神色一狠:“萧督主说的对,兵贵神速。” 陆家对他不仁,就怪不得他无义。 “还请萧督主借我些人,我这就去陆家!” 萧厌颔首:“这容易,沧浪,带黑甲卫跟四皇子去一趟,好生护着四皇子,别叫陆家的人冲撞了他。” “萧督主不与我同去?”四皇子问。 “殿下想跟本督一起?”萧厌淡声道:“本督是不介意一起去的,只是你一人去,是为陛下办差,本督同你一起,其他人恐怕会多想。” “殿下若是不介意,本督与你同去……” “不必了!!” 四皇子闻言猛的一激灵,想起萧厌在朝中与人结仇,跟世家不死不休,他放弃了陆家,可没放弃其他人。 四皇子连忙说道:“萧督主借人给我就好。” 四皇子领着沧浪他们快步离开,脸上掩着一丝报仇的快意,棠宁瞧着他身影消失在诏狱前,这才扭头若有所思:“阿兄怎么他了,让他突然这么恨陆家?” 萧厌扬唇:“也没怎么,只不过是将陆崇远送女子入他府里,打算留种之后,去父留子的事让他知道一二。” 棠宁震惊:“真的假的?” 萧厌说道:“一半一半,皇后上次卖了陆家,陆崇远就起了心思。” 人送了,药下了,只是还没有孕,陆崇远也还没下定决心废了皇后母子。 棠宁:“……” 不得不说,世家的人果然没有人性的,亲孙子说舍就舍,扶持多年的外孙说去就去,也难怪四皇子对陆家狠了心思。 “要不要去陆家看热闹?”萧厌问。 棠宁心动:“现在?”她低声道:“能去吗?” 萧厌扬唇:“这京中,没你不能去的地方。”他问:“想去吗?” 棠宁疯狂点头,狗咬狗的热闹,不看白不看!虽然沧浪也能把消息带回来,可哪有亲眼瞧见来的爽快。 萧厌眼底酝着笑意,敲了敲车壁:“去陆家。” 马车直朝着陆家而去,棠宁原还想着阿兄要怎么带她看热闹,总不能前脚刚说不去,后脚就堂而皇之地进陆家吧。 等马车停在陆家隔壁巷子,她才知道这热闹看的有多惊人,她被萧厌抱着跃上陆家房顶,如入无人之境进了陆家。 棠宁感觉自己腾空而起,等落地,站在房顶一处死角的位置时。 萧厌才低头:“好玩吗?” 棠宁死死抓着萧厌的腰,嘴唇发抖,小脸通红。 好……好刺激! 第254章 搜查陆家 四皇子突然来了陆家,陆家上下都颇为意外,可更为震惊的,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些甲胄森然、步履极重的黑甲卫。 对着刀剑临门的众人,陆家门房面无血色,匆匆赶到前院的陆崇远等人也都是震愕。 陆钦看着几乎将整个前院都围了的黑甲卫,脑子里就突然想起之前陆肇被人带走的那一天。 也是同样情形,亦是黑甲卫突然围府,萧厌那阉贼带人闯进府里,一剑斩在他腿间。 陆钦这辈子从来没有丢过那么大的人,不仅当众失禁,被所有世家之人瞧了个正着,那一剑更成了他心里最大的阴影,明明未曾斩到要害,可从那一日之后他却再也不能行房事。 无论以前宠爱的姨娘,还是细心体贴的妻子,床笫间温存,情到浓时那处却毫无反应,面对绯红着脸动情的小妾,还有神色怪异的妻子,他总是狼狈而逃,后来更是只能躲在书房佯装事忙。 眼下看到那一日情形再现,陆钦头一个怒声呵斥:“四皇子,你带人擅闯陆家是想干什么?!” 四皇子说道:“我奉父皇之令,前来彻查铖王与陆家勾结一案。” 陆崇远听到他的话后惊愕交杂着怒意,怎么都没想到四皇子居然回来查这件事情,而且是这般不留情面的带着萧厌的人直闯陆家。 他脸沉凝下来,老目染上寒霜:“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家从未有过不忠之举,铖王之事陛下也还未有旨意,陆家是你母后亲族,血脉至亲,殿下竟是带着这些人来查陆家?!” 陆崇远声音冷怒,就差喝问四皇子此举是不是疯了。 四皇子对着他满是寒意的眼睛忍不住瑟缩了,实在过往这个外祖父在他心中威势太重。 沧浪眼见着四皇子竟是露出惊惧之色,忍不住无声嗤笑,就这怂样居然还想着得皇位? “陆中书不必以血脉亲缘威逼四皇子,他身上的确流着陆家的血,可他更是天潢贵胄、皇子龙孙,陆中书在朝多年,该不会连君臣之别都不懂吧?” 沧浪上前半步站在四皇子身旁:“今日殿下既敢带人来陆家,那自然是得了陛下准允,铖王跟陆家勾结,走私朝中禁物,贿赂朝中官员,勾结兵部藏械屯兵,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死罪?” 四皇子听到沧浪的话后,想起父皇对陆家的态度,还有陆家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底气变的充足了起来。 “外祖父,我也不愿相信陆家跟铖王勾结,可所有证据都指向陆家。” 四皇子看了眼满脸惊怒的陆崇远:“陆家帮忙铖王走私,囤积军械也就罢了,可是陆家竟还有人敢与铖王苟且通奸多年,偷龙转凤调换铖王妃之子,混淆皇室血脉。” “父皇震怒至极,令我带人捉拿审问,我也不愿来此,可陆家实在是……” 他说话时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满是难言之色。 四皇子的话如同一瓢凉水泼进滚烫的热油里,陆家原本满是愤愤的那些人都是瞬间“轰——”的脑子嗡嗡炸响,那些跟来的陆家女眷们,特别是几个未出阁的女娘,以及她们的母亲更是脸色顿白。 苟且通奸? 偷龙转凤?! “你放屁!!!” 陆钦身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瞬间涨红了脸,他是陆家四郎,也是二房嫡子,听到四皇子的话顿时满脸怒色地大骂道: “谢广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陆家家教至严,府中女娘向来都是洁身自好,怎会做此无耻之事?!” 站在他身旁稍年长许多,已是青年模样的陆家大郎也是沉然开口:“四皇子还请莫要妄言,陆家存世二百年,虽不敢道人人正直,可府中女娘却都是清清白白极重闺誉,断无人会与铖王行此苟且。” 他不是陆崇远这一脉的亲儿子,算起来跟这一脉只是堂亲,因着祖父早逝,父母也双亡,才会养在堂祖父膝下。 陆崇远对他未曾苛待,也允许他上进,可他能感觉到他在某些事情上面刻意压着他,不让他越过他的亲孙儿,更从未想过要让他承继陆家,他对陆崇远虽然心有不满,可是四皇子说的话却是关乎整个陆家女娘的声誉。 陆家大郎沉声道:“还请四皇子慎言!” 四皇子说道:“我所说句句皆是铖王亲口招供,刑司的手段想必外祖父和舅舅都很清楚,铖王亲口所说谢寅乃是陆家血脉,陆家藏匿那人才是与他相许多年之人,不仅如此,他更在多年之前,就将他真正血脉藏于陆家嫡出之中……” 本是推测之言,四皇子却说的言之凿凿,那笃定的模样让陆崇远忍不住色变。 别的他可以不在意,可是陆家嫡子…… “不可能!”陆钦寒声道:“父亲你别听他妄言,陆家血脉岂是那么容易混淆?!” 沧浪闻言顿时笑了,抱着剑吊儿郎当地说道:“那可未必,同是婴孩,呱呱落地时脑门上总不会刻着你们陆家的姓,小陆大人就敢保证,礽一堆孩子在你面前,你能辨别得出来哪一个是你的亲儿子?” 他这句讥讽让陆钦和他身旁的少年都是铁青了脸,那陆家四郎更是气的破口就骂。 沧浪却充耳不闻,只扭头看向四皇子:“殿下,陛下还在宫中等您回复,您既应承陛下亲自来查,也无须跟陆家人废话。” “铖王手中还有那人予他书信、通情之物,想来他也曾赠予那女子不少,陆家上的了台面的女眷都在这里,除去三十以下,不足以跟铖王苟且育有子嗣之人,五十以上,年纪太大铖王也瞧不上眼的,剩下的那些就如来时您说的那样,直接命人搜一遍就是。” 他看着脸色陡然苍白的那几个陆家女眷,言语悠悠。 “您今日来的突然,陆家这边未有防备,那通奸之人想来也不会知道铖王已将她吐露出来,只要比照着铖王手中之物,搜出同样订情的东西或是信件,陆家狡赖不了。” 陆崇远原以为是萧厌那狗贼故意嫁祸,以为是四皇子被人糊弄才会来此,可是听着沧浪的话,再看四皇子脸上神色,他心中陡然就凉了下来。 第255章 萧厌搂着棠宁:死了就死了吧 不是嫁祸。 他们说的是真的。 陆崇远打从见到四皇子后就一直稳定的心,突然生出不安来,如果是真的,哪怕只有一部分是真的,对陆家来说也是天塌的事情…… 陆家那几位符合年纪的女眷都是慌了,特别是陆家几位夫人,膝下有嫡子,年逾三十又不满五十,她们都占了个全。 仿若被这惊天的冤枉砸了个晕头转向,陆二夫人急声道。 “父亲,我跟铖王全然不熟,嫁给二爷后也是安守本分,景儿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是铖王的儿子?” 陆大夫人也是脸色苍白:“是啊父亲,我们都是陆家女眷,今日若让他们进了后院搜查,我们往后还有什么颜面见人,翾儿他们还怎么清白活着,还有府中女娘,她们还怎么活?!” “父亲,不能让他们搜!” “我们清清白白,凭什么要遭这般侮辱!” 陆家其他几位女眷也都是纷纷开口。 能嫁进陆家嫡支一脉的女子,家世都不会太低,陆家挑选儿媳时也极为讲究“门当户对”。 她们本都是自幼教养心有傲气之人,怎能容忍与人“通奸”的黑锅扣在头上,那不仅会连累了儿女,就连娘家女眷,出嫁的未出嫁的女娘都会遭了牵连。 黑甲卫上门瞒不住外间的人,他们若真拿着“捉奸”为名搜府,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搜出来,往后别人也依旧会拿异样眼光来看她们,更会有人质疑她们孩子的出身。 这般屈辱,谁也不肯受! 陆崇远自然也不会答应让人去搜,眼见着黑甲卫想要上前,他直接上前半步怒声道:“我看谁敢搜我陆家!” “外祖父…”四皇子皱眉看他:“您想抗旨不成?” “殿下说是陛下旨意,那圣旨呢?” 见四皇子眉心拢起,陆崇远寒声道:“陆家簪缨世家,传承百年,殿下若有实证可以拿人,可什么都没有就带人搜陆家女眷住处,这绝不可能,陆家也不会受此羞辱!” “外祖父,这是父皇口谕……” “既是口谕,那我便同殿下一起入宫去见陛下!” 四皇子一怔,就听陆崇远冷厉说道:“我陆家兢兢业业辅佐陛下多年,为朝堂鞠躬尽瘁,就算真出了陆肇那般糊涂贪心之人,难道过往百年于大魏的功绩也要一并抹去?” “陛下惩处陆肇,禁足老臣,老臣从无怨言,可他断不该拿着铖王那逆贼几句胡言就这般羞辱陆家。” “陛下若是真容不下陆家,大可直接将陆家上下斩了就是,如此折辱,老臣断不会受。” 他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变得苍白的头发显得人格外肃冷,一双眼也是冷静了下来。 “殿下既说今日之事是陛下授意,那我这就随殿下进宫,我倒是要问问陛下为何要如此对待陆家,这般羞辱功臣之家,折辱朝中老臣,他就不怕天下人寒心!!” 四皇子被陆崇远的话震住,脸色变化。 父皇是授意他查陆家,可直接拿人却并未有旨意,要是真的闹到圣前…… 四皇子心中一颤,一时间迟疑。 瞧着那边陆崇远三两句话就将四皇子震住,将刚才还不利于陆家的局面扭转,棠宁忍不住低声道:“这个陆崇远,不愧是世家之首。” 陆家人就在斜下方,他们蹲着的地方虽是死角,可棠宁依旧怕被人察觉,声音压得极低,扭头说话时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 “他怕是察觉到了不对,也知道今日之事陆家避不过去,所以想要借着进宫拖延……” 不管铖王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能借此阻拦四皇子带人搜陆家女眷。 若是假的,他能借此事跟安帝闹上一场,借天下人的嘴替陆家解围,以安帝刻薄寡恩、忘恩负义为由逼迫安帝退让,好能借此替陆家解围,他自己也说不定能顺势重回朝堂。 若是真的,他进宫一趟撕闹一番,也能给陆家一些时间应变,让府中的人想办法处置干净可能会被搜出来的“证据”。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细细的,吐息极轻,那呼吸间的热气丝丝绕绕全落在他颈上。 “陆崇远好精明啊,事出突然,还能这么快应变,难怪他先前几次都险些害了阿兄。” 萧厌搂着她的腰,低头时眼中黑沉了几分。 棠宁没察觉不对,只是压着嗓音:“阿兄,陆崇远想要借进宫破局,要是错过这会儿,叫陆家做了手脚,今日的事怕就成不了了。” 她说完,身后没人回应。 棠宁忍不住仰头:“阿兄?” 萧厌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喉间微滚了滚,强迫自己避开她颈子上露出的白皙,垂眸看向那边院中:“他破不了局,有沧浪。” 下面院子里,沧浪似是感受到了自家督主念叨,嗤笑了声就嘲讽开口。 “陆中书是不是忘了,您如今还在禁足,无陛下旨意不得踏出陆家半步,至于功劳,朝中众位大人,京中那些勋爵,哪一个不是对大魏忠心耿耿,又有多少祖上功勋卓著。” “若只是因为曾经有功,就能抵消子孙作孽,以先祖功劳胁迫君上,当年的贺家就不会被先帝爷说灭就灭,只因与戾太子有所交集,贺家就被满门抄斩,府中鸡犬不留。” “下官记得,当年执刑时,也有陆中书吧?” “论功绩,贺家可不输给陆家。” 陆崇远那本还冷肃的脸瞬间维持不住,陆家其他人也都是脸煞白。 沧浪看向身旁刚才动摇的四皇子:“殿下,您是领圣命来陆家捉人审问,我家督主也是感念您不曾徇私,有大义灭亲之心,才让微臣带着黑甲卫随您同来。” “陆家女眷本就是疑犯,有铖王口供,别说只是搜查,就算是带回去审问那也是情理之中,您既来了这里,就该公事公办,若您对陆家有不忍之心,那我这就带着人离开。” 四皇子脸色不断变化,他今日来陆家已然是跟陆家撕破了脸。 陆崇远早有舍他之意,就算他现在退去,陆家这些人怕也绝不会放过他,况且他带着黑甲卫过来,这么大的动静父皇那边定然已经知晓。 如若突然折返,父皇那边定然动怒。 他已经失了陆家,就绝不能再失去帝心。 四皇子狠狠一咬牙,眼底犹豫散去之后:“外祖父若觉冤屈,可晚些时候亲自与父皇呈情,眼下还是审问与铖王媾合通奸之人要紧。” “几位舅母见谅,我也是奉父皇之命行事。” 他看了眼满脸仓皇的几个陆家女眷,沉声道: “来人,将几位夫人先行扣下,派人去搜她们住处,若有阻拦,一并拿下!!” “谢广峥,你敢……” “砰!” 陆家那四郎刚冲出来想要阻拦,就直接被沧浪一剑撂倒在地,陆二夫人尖叫着“景儿”就想扑过来,下一瞬就被黑甲卫拿住。 陆家人眼见着四皇子居然真敢让人动手,顿时破口大骂出声,陆钦几人更是骂四皇子忘恩负义白眼狼。 四皇子脸色也是难看下来,命人直接拦了陆家那几人。 陆家府中豢有护卫,察觉动静都扑了出来,可寻常守府之人根本拦不住凶狠的黑甲卫,很快就被拿下。 眼见着前院倒了一片,那些黑甲卫擒住陆家几个女眷,剩下的径直朝着后院闯去。 陆钦厉声道:“庆……” “老二!” 陆崇远猛地扭头,打断了陆钦口中的叫声,而暗中原本动作的人几乎一瞬间就压了回去,只刚缩头就被一道寒光锁住。 有破空声传来,他顾不得多想就旋身朝后一退。 萧厌一手护着棠宁,一手拿着短弩,射出的弩箭全都朝着那人要害而去,逼得他藏不住身形,踉跄落地时,他霍然抬头。 陆家众人满是愕然,跟着抬头时,就看见萧厌带着个青衣小女娘,站在斜对面的房顶横梁后面。 那人突然暴露于人前,看到萧厌时,脸色一变就猛地想要咬下齿间毒囊。 “别叫他服毒!” 沧浪横剑就朝着他脑袋上劈了过来,在他闪避时,那剑鞘直接拍在他下颚之上,如灵蛇靠近那人接连两下揍在脸上。 那人牙口松动,想要咽下口中之物已经来不及,被留在原地几个“保护”四皇子的人暴起围攻,一脚踹在后脊张嘴吐出血来。 眼见着那毒不行,他旋身就想逃走。 下一瞬,一道寒光直射而来,将那人死死钉在原地。 一直未曾吭声的那位陆家庶出二郎手中放下,抬眼皱眉:“哪来的贼人,竟敢混进陆家行凶,祖父,您没事吧?” 沧浪:“……” 围攻几人:“……” 居然还有比他们不要脸的人? “督主。”沧浪抬头看向萧厌。 萧厌瞧着被一剑穿心的那人,若有所思看向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陆家庶出子,所以他就说,陆家的底牌还多着呢。 他轻笑了声:“死了就死了吧,不过是个贼人,只是堂堂陆家这般容易被人混进来,本督定然回禀陛下,送些护卫过来,也好护佑陆中书周全。” 他揽着棠宁腰身,从房顶纵然而下。 四皇子眼皮子跳了跳:“萧督主……” 他不是说他不来吗?! 第256章 萧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萧厌扶着棠宁站稳之后,抬眼看着四皇子时,眼底带着不愉:“殿下先前在衡廷阁时,是怎么跟本督说的?你要保你和皇后娘娘,本督才借黑甲卫给你,可刚才若非沧浪同行,殿下是打算让陆家罪人闯进宫中?” 论恶人先告状,没人比萧督主更擅长。 四皇子想起刚才的犹豫瞬间心虚:“萧督主,我……” “殿下若下不了手,本督来就是。” “不用!” 四皇子瞬间忘记了萧厌和宋棠宁为什么会出尔反尔又来了陆家,生怕他当真出手,他已经跟陆家撕破脸,又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是这个时候让萧厌接手,落在父皇眼里就是他优柔寡断,跟陆家藕断丝连。 “不麻烦萧督主,我来就是。” 四皇子心下一狠,朝着程平说道:“把陆中书他们带往前厅安置,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再让人将几位陆家女眷单独审,拿了她们身边伺候之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谢广峥!!!” 这一次别说是陆钦他们,就连陆崇远也是目眦欲裂。 今日之事他猜到定是有人动了手脚,看到萧厌时已清楚大半,也知道四皇子恐怕是被萧厌那贼人挑唆利用了,可是四皇子对陆家赶尽杀绝的态度依旧让他心寒震怒。 这是他的亲外孙,是他费心辅佐多年之人。 他怎会这么蠢受人挑拨,陆家是他最大的倚仗,他竟是要亲自毁了陆家! “谢广峥,你别被萧厌骗了,这阉人只是利用你……” “砰!” 陆钦刚一开口,就被利器射穿了小腿,他身子一歪栽倒在地时疼的惨叫。 萧厌手中把玩着那短弩:“小陆大人看来还是没学会什么是尊卑,这舌头既辨不清楚怎么说话,那不若,不要了?” 那短弩上弦,寒光直指陆钦头颅,仿佛下一瞬就能要了他的命。 “萧厌,你敢……” 那“敢”字还在唇齿间,就见弩机轻颤,那弩箭转瞬就朝着陆钦射来。 数寸长的箭矢扑哧一声就钉入陆钦大腿之上,陆钦疼的刚欲惨叫,就陡然对上萧厌黑渗渗的眼。 那眼里不见半丝暖意,如万年寒冰,仿若看着一个死人,陆钦突然就想起那一日眼前这人拿着薄刃带起他腿间血肉的情景,双股战战隐有失禁之意,捂着被弩箭刺穿的腿脸惨白。 陆家其他人也都是面无人色。 四皇子满眼惊惧,萧厌侧眼:“殿下,还不审?” …… 四皇子带人亲自去审,萧厌则跟棠宁站在院中,见不远处花厅里陆家众人皆是愤慨急怒,可瞧着陆钦的下场却又不敢言语的样子,棠宁目光在脸色难看却突然冷静下来的陆崇远身上顿了顿,总觉得他恐怕不会这般束手就擒。 她目光一侧,又落在陆崇远身边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陆二郎君身上。 棠宁是见过这个陆家二郎的,以前出入陆家时偶有碰面,此人都是寡言少语毫无存在感,可是刚才那一剑……他比陆家其他人还要果断狠厉的反应却让她心底存疑。 似是感觉到有人看他,陆二郎君突然抬头,目光落在棠宁身上时,她顿时有种被凶兽盯上的恶寒,那种没来由的危机让她眉心轻蹙,尚还来不及多想,脑袋就突然被身旁人轻拨着转过去。 寒意消失时,棠宁茫然:“阿兄?” 萧厌拿着手中之物扬了扬:“想要吗?” “嗯?”棠宁眼睛瞬亮。 他领着人错身走到一旁,抬眼满是冷然地看了眼那边已然收回目光的陆家二郎,再低头对着棠宁时已是温和:“方才就见你一直盯着,恨不得眼睛都黏在上面……” 棠宁顿时不好意思,她的确是羡慕萧厌这手弩,跟她过往见过的那些都不相同,以前那些弓弩大多都是十分笨重,就算是手持的弩箭寻常人拿着也都费劲,可是萧厌手中这一具却十分精巧。 弩身只比他手掌大一圈,那箭矢虽然不长,却杀伤力十足。 萧厌递给她:“试试?” 棠宁跃跃欲试:“可以吗?” 萧厌没有说话,只直接将那短弩放进她手中,教她如何放置箭矢,压住悬刀,示意她对准某处之后,手中朝下一按,那上面箭矢便瞬间而出,“叮”的一声刺入不远处的树干之中。 萧厌说道:“这手弩精巧,寻常可以拆卸下来,当做臂钏或是饰物藏于身旁,紧急之时就算未曾装好,也能直接以弩机当作暗器。” 他拿过她手中之物,只三两下就拆卸下来,将光秃秃的弩机放于她手中。 “这里面藏有十枚银针,都是秦娘子淬过毒的,见血封喉,若是遇到危险可以直接使用,趁其不备之下,哪怕身手极高的会武之人也难闪避。” 棠宁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烫手,她连忙还给萧厌:“这我不能要,阿兄留着防身!” 萧厌却是放了回来。 “阿兄……” 棠宁张嘴就想说话,却见萧厌很是垂眸时,眼中满是不掩饰的浓情:“棠宁,我无软肋,唯一便是你,只要你安好,世间就无让我退避之事,护好你自己,就是护好了我。” 棠宁顿了下,脸上柔软下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萧厌待她的好,可听到他毫不掩饰的话,心里依旧酥酥麻麻的忍不住欢喜。 她没再推让手里的东西,而是很仔细地收了起来。 “我会好好用它的。” 见小姑娘珍重万分的样子,萧厌眼中弥漫着笑。 …… 陆家前院极大,花厅里的众人只远远看到偏角那边,那一身襕衫锦袍的萧厌,低头跟被他遮挡住身形的小女娘说着什么,厅外守着严阵以待的黑甲卫,陆家人都是心慌。 陆崇远脸色微沉地坐在一旁,看着抱着腿疼的低嚎的陆钦,还有一众慌乱的陆家人,心中有丝凄凉。 曾几何时,谁能想到陆家会落到这般境地。 陆家四郎少年心性,本就是冲动性子,看着母亲被带走,父亲又被萧厌所伤,他气得就狰狞道:“四皇子竟敢跟萧厌勾结,还这般折辱母亲她们,等他查不到东西,祖父定要进宫告他们御状!” “可是四皇子那般笃定,万一……” 旁边一个少女才刚开口,就被陆家四郎猛地瞪了过去。 “万一什么,你是觉得我母亲和伯母叔母她们会跟铖王苟且?!” 那小女娘年岁不大,直接被吓得哆嗦着缩着肩膀满眼惊惧,陆家四郎扭头道:“祖父,您定不能放过四皇子他们!!” 陆家大郎却不如堂弟这般乐观,他看了眼守在外面的人,想起四皇子不惜决裂也要带走那几个陆家女眷,他总觉得事情不对,朝着陆崇远低声道:“堂祖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崇远掀着眼皮看他一眼:“等。” 陆家大郎神色有些慌:“可是万一四皇子真搜出什么……” “那也得等。” 陆崇远似乎已从最初狂怒冷静了下来,脸上虽然阴沉,却没慌乱,或许是受他影响,原本乱成一团的陆家其他人,也都是慢慢安稳下来。 花厅里格外的安静,后院偶尔传来的响动都能听得清楚。 陆崇远看了眼守在门前那些人,目光落在萧厌的背影上,心思急转之下想着四皇子……不,应该是萧厌今日所为的目的。 他大费周章,挑唆四皇子与陆家决裂,带人闯入陆家,当真只是为了一个跟铖王媾合的陆家女眷? 就算查出这些,陆家固然会毁了声誉,可毕竟只是男女奸情,若跟铖王勾连之人当真是几个儿媳之中谁人,那可是外姓之人,陆家只要狠心断臂,岂能伤到陆家根底? 萧厌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那他的目的…… 四皇子将受了审问身上染血的陆大夫人推出来时,陆崇远顿时心中一沉,蓦地抬头看向萧厌时,陡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程平低声道:“奴才带人搜查了几位夫人住处,也审问了她们身边之人,其他人都无异常,惟独大夫人关氏身边的芹心神色慌乱,言语鬼祟,奴才让人用了刑,才让她开了口。” “据芹心交代,关氏未入陆家之前就已与铖王相识,可当时她与陆家长子已有婚约,陆家当年曾有意在铖王和陛下之间择一人辅佐,左右摇摆不定,关氏为了铖王大业才嫁入陆家替铖王办事。” 陆家那些人都是变了脸色。 关氏拼命摇头:“不是我,我没有……” 她泪眼望着陆崇远:“父亲,父亲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大爷,我从来没跟铖王有过什么,是他们害我……” “那你屋中搜出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程平眼底鄙夷,他极为不屑跟人通奸之人,也觉得这陆大夫人当真是下贱,好好的世家夫人不做,居然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外室”。 “刚才黑甲卫从关氏房中的妆奁匣子里搜到她与铖王往来的书信,这些书信里提及不少铖王府之事,上面虽未落款,可只要拿去与铖王往日笔迹对比就能分辨清楚。” 关氏脸色煞白拼命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见过那些书信,我,我也不知道那些书信是从何而来……” 自从陆肇出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梳妆打扮,那妆奁匣子也月余未开。 她根本不知道那些书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更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害她,她哭得一塌糊涂,手脚并用爬到陆崇远跟前。 “父亲,父亲你相信我,那些信不是我的,是有人害我!” 第257章 陆中书当年派人鞭尸时,可曾想过死者为大? 陆崇远自然不相信关氏会跟铖王勾结。 这个儿媳虽然不是他亲自挑选,却也清楚底细,关氏性子软一些,但是对长子是一心一意。 看着跪在地上的关氏,陆崇远眼底霜寒:“只是几封书信而已,并无关氏亲笔,若是存心嫁祸太过容易,况且方才是黑甲卫和四皇子的人去搜的关氏住处,谁能知道是不是有人借机陷害?” “外祖父是觉得我陷害关氏?” 见陆崇远只冷眼看他不说话,四皇子恼怒:“这书信是从她住处搜出来的,就算外祖父不认,那芹心呢?她可是服侍关氏几十年的老人……” “一个贱奴,她所说的怎能当真?” 陆崇远目光突然落在棠宁身上:“老夫听闻当年铖王妃之所以被铖王所骗,皆是因身边嬷嬷背叛,一个伺候铖王妃三十余年的老人都能背主,更何况是一个贱奴,宜阳县主说呢?” 棠宁脸上一冷。 关氏闻言却是急声道:“父亲说的对,是芹心背主,是她被人收买陷害于我……” 原本趴在地上浑身血淋淋的芹心突然抬头:“夫人,奴婢伺候您多年,从未有半点懈怠,可如今您竟是要舍了奴婢?” “当年您与铖王苟且偷情险些被人发现,是您央求奴婢替您隐瞒,您头一胎怀上大爷孩子时不愿替陆家诞下血脉,故意落胎,也是奴婢帮您擦干净尾巴,还借此博得大爷愧疚。” “后来您跟铖王有了孽种,借口落在大爷名下,怕月份不对还提前数日生产,也是奴婢替您遮掩才瞒住了三郎君身世……” “你胡说八道!!!” 关氏原还委屈,听她说起陆执年时瞬间疯了,猛地扑过去就想打芹心:“那孩子是意外没的,三郎提前生产也是我受了惊吓,三郎明明是大爷血脉,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你为什么要说谎?!” 芹心脸上挨了几下,关氏才被人脱开。 芹心脸上被抓挠的全都是血:“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您留了铖王的孽种,占着陆家嫡子的身份,又随便抱了个陆家血脉的孩子交给铖王,充作刚出生的小世子。” “你言铖王世子再尊贵,也不及陆家家主,您还说等三郎君承继陆家之后,铖王府世子成年之后也能为他所用,替三郎君将来前程铺路。” “您怕铖王再有子嗣会有偏倚,多年替铖王妃下药,若非前些时日出了意外,铖王妃也不会再有身孕。” 芹心说完之后,就朝着萧厌他们磕了个头。 “萧督主,我家夫人跟铖王媾合多年,她腕间那青玉镯子就是铖王所赠。” “此物原是铖王府太妃之物,当年先帝爷南巡时曾得了一块上上品的青玉,将其制成手镯、玉佩,赏赐给了宫中得宠的皇子、宫妃。” “这青玉手镯是经铖王手赠给夫人的,那上面还有宫中之物的徽记,而且当年先帝爷赏赐,宫中必有记载,只需一查就知真假。” 陆大夫人猛地愣住,低头看向腕间带着的玉镯。 “……这是娘娘还在闺中时,寻高人开过光的手钏,曾得高人祈福……但愿您戴着之后能够让大爷化险为夷,庇护您和小郎君周全。” “娘娘一直挂怀着您,也惦记着狱中的大爷,盼着您和小郎君能好……” “……这手镯的事还请大夫人莫要张扬,否则若是二夫人她们知道此物只给了您,怕是会埋怨娘娘” 那日皇后身边的金枝姑姑将这镯子送给她时,百般关切,她感激至极,又听说这是高僧开过光的,她就一直贴身带着,只期望能给自己和大爷带来好运。 可是…… 眼见着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腕间,关氏猛地就甩掉桌子,嘶声道:“这不是我的,这是皇后娘娘赠我的……” “放肆!!” 四皇子陡然变了脸色,没想到关氏居然会攀咬陆皇后,他抬脚就朝着关氏踹去:“你个淫妇,跟铖王奸情多年,竟还敢污蔑我母后?我母后从未有过这玉镯,又怎么可能会赠给你?!” “真的是皇后给我的,芹心……” 关氏想说芹心也知道,可芹心背叛了她,她心慌之下扭头急声道:“父亲,这镯子真的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是她身边的金枝姑姑送给我……” “闭嘴!!” 陆崇远猛地怒喝出声,将关氏吓得一哆嗦,她哭着道:“父亲,儿媳没有说谎,真的是皇后娘娘给我的,金枝姑姑说这镯子有高僧开光,能保佑大爷早日逃脱囹圄,还说……” 砰! 桌上茶盏猛地朝着关氏额前砸了过来,让她嘴里的话顿时断掉。 陆崇远沉声道:“你说皇后赠你,可有人看到?” 关氏瞪大了眼,她想要说话,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金枝来见她时她身边只有芹心一人,后来感念皇后的好,又怕府中之人不满皇后单独给她赏赐,她小心将镯子藏起来贴身带着,谁都未曾告诉过。 “皇后叮嘱不能告诉别人,是皇后,真的是她给我的……” “啪!” 四皇子眼见着关氏居然还敢攀咬,上前就猛的一耳光落在她脸上:“你再敢污蔑我母后,我要你的命!” 关氏被打的脑子嗡嗡作响,忍不住尖声道:“我没有污蔑……” “伯母!” 陆家二郎突然开口:“伯母,你当真是糊涂!你与铖王苟且本就是大罪,如今人证物证俱全,竟是还想污蔑皇后娘娘。” “金枝姑姑那日过府探望祖父,进出皆是我陪同,她走前的确是来探望过你,可也是因为伯父入狱皇后娘娘对你怜惜。” “我亲眼在旁看着,她赠你的不过是寻常吃食衣物,从未提及玉镯半句,你为何要如此污蔑皇后娘娘?!” 关氏猛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隔房这个庶出子,他往日见她时总是恭恭敬敬地叫她伯母,从无半点不敬,可如今他竟是颠倒黑白这般害他。 “陆九安,你说谎……” “够了!!” 陆崇远仿佛忍无可忍,挥手拂掉桌上的东西。 “你自己做下这等丑事,还敢攀咬皇后娘娘,你是想要让陆家上下给你陪葬,让翾儿跟着你一起去死?” 关氏听到“翾儿”二字,脸上血色全消。 陆崇远见她安静下来,才沉声道:“皇后娘娘好意探望,你却这般污蔑,人证物证俱全竟还想要狡赖,翾儿那般聪慧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母亲!” “翾儿……” 关氏嘴唇颤抖,抬眼对上陆崇远满是冷意的眼睛,只觉浑身刺骨的冷。 她就算再蠢,再愚钝,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她是被皇后算计了。 从那一日赠她镯子开始,她就已经落入皇后的圈套,铖王的信,先帝爷赐下的镯子,陪嫁丫环的指证,桩桩件件都让她百口莫辩。 跟铖王苟且的是,是皇后! 她可以撕扯皇后,可以咬死她不放,可是翾儿呢,她既没有证据证明是皇后害她,也没有证据洗清自己。 她若是执意咬着皇后不放,让皇帝知晓皇后所为,帝心震怒之下,那就是拖着皇后和陆家一起去死。 给陆肇带绿帽子,和给皇帝戴绿帽子完全是两回事,前者丢丑,后者丧命,公公分明也是察觉到了不对,才选择舍她保全陆家不受皇后牵连,拿着翾儿的命来要挟她。 关氏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这般清醒,她看了眼芹心,又看向陆崇远他们,想起小儿子出府时的模样。 “阿娘,西珏楼出了一种松仁糖,可好吃了,我带回来给你吃。” “阿娘你别怕,阿兄和爹爹不在,翾儿保护你。” “翾儿长大了,等回头翾儿好好习武,要是谁敢欺负阿娘,翾儿就打他……” 翾儿…… 关氏眼底浮出泪意,嘴里的辩解一句都说不出,她静静看着陆崇远许久,低声说道:“是我给陆家蒙羞,是我对不起大爷。” 她满是憎恨地看向四皇子,仿佛要透过他的脸看见他那个狠毒的母亲:“四皇子和皇后都是陆家人,为什么要坏我好事赶尽杀绝!!” 她突然抽出发间簪子,用力朝着脖颈上刺去。 关氏喉间被簪子刺透,砰地倒在地上时,鲜血直流。 她抬眼望向陆崇远:“我……对不起陆家……可是翾儿是陆家的血脉,还请父亲……请陆中书善待他……看在……我没拖累陆家……” 她死死望着陆崇远,又扭头看向四皇子: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皇后的!” 关氏说完就断了气,鲜血流淌时,那死死瞪大的眼里蕴满的怨恨,让得四皇子被吓得倒退了两步。 四皇子怎么都没想到,真相查出来了,关氏却死了。 他扭头看向一旁萧厌,却见他只是冷淡看着,沧浪他们也都是不为所动,就连明明只是小姑娘的棠宁也只是站在那看着。 四皇子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却还没得及分辨,就对上了陆崇远格外冷漠的眼。 “四皇子,可满意了?” 陆崇远站起身时,朝着四皇子沉声说道:“关氏跟铖王苟且,借陆家之势替铖王府谋事,更暗中鼓动陆肇贪污漕粮款项,陆家出此不孝目无纲常之人,老夫却未曾明察,是老夫过错。” “四皇子既要复皇命,老夫便带着关氏尸身与你一同进宫,亲自跟陛下请罪。” “外祖父……” “不敢,殿下是天潢贵胄,老夫是戴罪之身,当不得殿下这般称呼。” 四皇子脸有些白,哪怕早知道事后会决裂,可真当看到陆崇远这般冷待时,他却也依旧觉得像是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拼命告诉自己他没错,错的是陆家,是他们先朝他动手想要舍了他,他才逼不得已狠心对他们。 陆崇远却没再看他,只是扭头对着萧厌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萧督主,老夫现在能否进宫请罪?” 萧厌侧头对着他阴狠眼神,扬唇:“既是请罪,自然可以。” “来人,照四皇子吩咐,抬着关氏尸身,与陆中书一起进宫。” 陆崇远死死看着萧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杀意,他当初为什么会任由这阉人爬到高处,为什么不早早除了他。 他恨得喉间沁血,恨得心口刺疼,可是最后陆崇远却只是扭头朝着身旁道:“二郎,看顾好府中。” 陆家二郎紧握着手心:“是,祖父。” 萧厌扭头看了眼四皇子:“殿下,请吧。” …… 出了陆家,棠宁就被人护送着回了积云巷,而那从陆家抬出来鲜血淋漓的妇人,则是被放在推车之上,跟着陆崇远一起进宫。 陆崇远亲眼看着关氏尸身为众人眼下,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看着她与铖王苟且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陆崇远扭头看向萧厌:“萧督主,人死为大,何必做绝?” 萧厌靠在马车上瞧着周围议论纷纷的那些人,扬唇淡漠:“陆中书当年派人鞭尸,挖贺家尸骨替戾太子融坛封祭,也没见惦记着人死为大。” 他斜倚在车窗边,伸手支颐:“您可是啃着贺家和戾太子的骨头,让陆家一跃成为世家之首的,本督年轻,想要立足朝堂,自然得跟您学学。” 陆崇远霍然抬眼:“萧厌,你!” “嗯?” 萧厌懒洋洋的扬眉,似是完全没留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是朝外指了指:“四殿下,您瞧,这世人最喜人云亦云,殿下明明是大义灭亲,怎就落得他们口中那般不堪。” 四皇子听着外间越来越沸腾的议论,间或听到他和母后的名字,他满是恼怒:“无知刁民!!” “的确是无知。” 萧厌颇为赞同。 当年戾太子和贺家落罪,他们也是这么指指点点,厌恶议论,就像是对着如今的关氏和陆家。 四皇子气恼朝外呵道:“让人将他们赶走!!” 萧厌未曾拦着,只神色散漫看着外间。 陆崇远却是阴晴不定地看着对面之人,眼底有猜忌,有怀疑,有震怒,也有一丝惊惧,萧厌提贺家,他…… 不可能,贺家和戾太子府的人早就已经死绝,他若真是,怎么敢提,可若不是,他为何死咬着陆家不放?! 萧厌余光瞧见陆崇远稳不住的神色,嗤了声。 几人一路从陆家进宫,关氏的事情也几乎人尽所知,到了御正殿前,沧浪作势搀扶萧厌下马车。 “督主,陆家藏着的东西,到手了。” 萧厌看了眼前方的陆崇远:“可有人察觉?” “没有,上次寻着地方我们就没再动过,陆家那边未起疑心,今日趁着陆家大乱去了一趟,已将假的放了进去,不会有人察觉。” 萧厌把玩着扳指,转身朝前走去。 沧浪退居一旁。 宫门森严,那长长的甬道里,红墙之上琉璃瓦片照出刺眼的阳光,萧厌穿过其中,远远看到尽头处的御正殿时,突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王拉着他站在那高台之上说过的话。 他说:“元晟,世家私心过重,有家无国,只要能将世家弊端铲除,大魏国力强盛,终有一日能收复诸国,让天下海晏河清。” 萧厌微一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冷然。 “萧督主,陛下召见。” 萧厌朝着传话的宫人颔首:“知道了。” 第258章 辞官 陆皇后自从命金枝去过一趟陆家之后,就一直在思忖着该如何将线索告诉萧厌,还不被那阉人怀疑。 好不容易想出办法,打算命人邀陆大夫人进宫,借机拿下她时,就听闻关氏死了。 陆皇后皱眉:“怎么死的?” “自戕。”金枝语速极快:“黑甲卫今日去了陆家,搜了陆家女眷住处,芹心和先前送去大夫人那里的东西都被搜了出来,大夫人当着陆家和萧厌的面用簪子刺穿了喉咙。” 陆皇后闻言猛地松了口气,她伸手端着身旁杯盏露出抹笑:“死了就好,死人不会开口,有她这条命陪了铖王,想来萧厌和陛下那边也都能罢休了,铖王的案子也能审结……” “娘娘,今日带人去陆家的,是四皇子。” “砰!” 盏茶忽然落地,里头的水溅了陆皇后一手,她蓦地抬头:“你说什么?!” “今日带黑甲卫去陆家的,是殿下。” 金枝说话时语气微颤,脸也泛白:“殿下带人闯了陆家,命黑甲卫搜了陆家女眷住处,也是殿下让人审问的大夫人她们,大夫人死后尸身被一路运进宫中,据说身上、脸上都有伤痕,是……是四皇子在她死前动的手……” “荒唐!” 陆皇后手指烫的泛红,却丝毫顾不得疼痛,猛地起身就怒道: “黑甲卫不是萧厌的吗,皇儿怎么会跟他搅合在一起,那陆家的事是萧厌在查,皇儿怎么会带人去闯陆家……” 她脸上狰狞再无端贤:“是不是萧厌,是不是他利用皇儿?!萧厌那个阉贼,他竟敢拿本宫皇儿当刀!” 金枝连忙说道:“不是的,四皇子是领了皇命去的陆家。” “皇命?”陆皇后脸上怒色一滞:“陛下怎么知道的?” 金枝摇摇头:“奴婢也没打探到消息,只听闻今日铖王妃进宫大闹了一场,要与铖王义绝,待她出宫之后,陛下就急召萧督主进宫,再之后殿下便领了彻查陆家的皇命。” 见皇后脸色难看,金枝小心翼翼地说道: “御前的消息奴婢打探不到,可听说萧督主进宫前陛下就已震怒,出宫传旨宣他进宫的人走的也很急,萧督主是从刑司直接进宫的,一身衣裳血迹斑斑都没来得及换,奴婢觉得,铖王和陆家的事应该不是他告诉陛下的。” 陆皇后眸色阴沉,她原以为是萧厌拿了四皇子当刀,可居然是陛下,然而她心中怒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神色越发怨恨。 陆家是铮儿的外家,铮儿身上流着陆家的血,她将关氏拉扯进来就是想要保他们母子不受牵连,哪怕最后依旧是跟陆家决裂,外人也只会以为他们是不屑陆家所为,“被迫”跟陆家断了关系。 可是安帝居然让铮儿去查此事,让他亲手掀开陆家丑事,让陆家身败名裂。 没人会觉得四皇子大义灭亲,只会说他为了讨好陛下冷血无情,说他不顾亲情忘恩负义。 陆家毁在谁手里都行,却绝不能毁在四皇子手里。 陆皇后气的脸铁青:“谢天永……他是想要毁了我的铮儿……” 金枝听着皇后直呼皇帝名讳不敢说话,半晌,皇后才寒声道:“你说荣玥进宫,想跟铖王义绝?” 金枝低着头:“陛下没允。” 不待陆皇后嗤笑荣玥异想天开,就听金枝小心翼翼地道: “铖王妃义绝,陛下不答应,她便闹了起来,最后险些血溅宫中,陛下才松口准了她跟铖王和离,还为了安抚铖王妃,允她以荣氏立府,册封她为一品荣国夫人,还将……还将铖王府产业也全数交给了铖王妃……” 见陆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金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皇后咬着牙掐着指尖,挥手就推到一旁的屏扇,整个人阴沉着脸重重喘息。 荣国夫人? 荣玥她也配?!! “四皇子呢?”陆皇后寒声问。 “还在御书房。” “去外面等着,他一出来就立刻让他过来!” 金枝刚想答应,陆皇后就改口:“算了,本宫亲自过去!” …… 御书房中,关氏的尸体被摆在正中央,她身上血色骇人,一双眼死不瞑目地瞪着。 安帝只看了一眼,就满是嫌恶的皱眉,让人将她尸身抬走,目光随即落在桌上的那几封信件和那只青玉镯子上。 “……儿臣带人搜查了陆家几位女眷住处,也逐一审问了她们身边下人,这些东西都是从陆大夫人房中搜出,且据她身边陪嫁丫环交代,陆大夫人在嫁进陆家之前就与铖王相识,亦是她换了陆家和铖王妃子嗣…” 四皇子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才继续:“这书信是铖王所写,那青玉手镯是铖王与她定情信物。” 安帝打开书信看了一眼:“是铖王笔迹。” 他年少时跟铖王同处上书房进学,后来戾太子死后,又跟铖王争夺皇位,他自然是认得谢天瑜的笔迹的,至于这镯子,当年先帝的确得过一方青玉,制成物件赠给宫中之人。 那时他并不得先帝喜爱,母妃也并非盛宠宫嫔,这般好东西根本没有他的份,那一年宫宴之上,看着得了赏赐的几位皇子和宫妃,他和母妃只能暗暗羡慕,所以对这件事情记忆深刻。 安帝摩挲着那镯子上的纹路,抬头问道:“所以,陆执年是铖王的儿子?” “是。” “那谢寅?” “是陆家血脉,具体是谁的,还待详查。” 安帝闻言顿时笑出声,先前只是心血来潮的猜测,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目光落在跪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的陆崇远身上,见他满是狼狈,突然就神清气爽,陆崇远这些年自恃功高,仗着世家权势处处压着他,世家自诩声名,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丑事。 安帝将玉镯扔在桌上:“陆卿,你有什么话想说的?” 陆崇远何曾不知道安帝是在看他的笑话,他垂着头声音微哑:“老臣,有罪。” 见他干脆利落认罪,安帝意外。 陆崇远跪在地上说道:“老臣错在治家不严,教子不善。” “这些年老臣只顾着朝堂,顾着陛下的江山,却忘记管束府中之人,先是出了陆肇那逆子插手漕粮银款糊涂贪污,后又出了关氏这般寡廉鲜耻、毫无妇德的儿媳,是老臣有错,辜负陛下厚望。” “老臣齐家不宁,闹出这等丑事,无颜再留于朝堂之上,更不敢再担中书令一职。”他径直朝着安帝磕了个头:“还请陛下准允老臣辞官,携陆家上下返回垣川。” 第259章 陆皇后被人下毒 四皇子蓦地回头,上首冯内侍也是面露诧异,谁都没有想到陆崇远居然会辞官。 安帝微眯着眼:“你要辞官?” “是,老臣无颜留于京城,还望陛下看在多年君臣情谊,让老臣归乡。” 安帝定定看了他半晌,似是想要看清楚他想干什么,就当冯内侍和四皇子都以为他会答应时。 安帝却是沉声道:“漕粮一案还没审结,是否与陆家其他人有关尚还待定,铖王的事虽然查清,可关氏到底是外姓之人,若因此就让陆卿辞官,恐怕外间之人都会议论,说朕苛待朝中老臣,刻薄寡恩。” 陆崇远抬头:“老臣主动请辞,陛下无须担心外间谣言。” 安帝沉声道:“朕说了,不允。” 四皇子脸上忍不住露出愕然,父皇跟世家之间早就水火不容,若非世家势大,轻易不敢动他们,父皇怕是早就除之而后快。 陆崇远这次主动请辞,父皇不是该一口应下吗,除了陆家在朝堂的势力,再慢慢削弱其他几家。 可是父皇为什么不准? 陆崇远虽然跪在地上,抬眼时面色却是冷静:“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老臣?让老臣一直禁足府中,还是等着一次次有人找上陆家,亦或是让老臣跟着陆家一起身败名裂,陛下才觉得满意?” “陆崇远,你放肆!”安帝陡然厉色。 陆崇远平静抬头:“老臣自不敢放肆,可老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这般对待陆家,老臣从未亏欠过陛下,陆家也没负过皇室。” “漕粮一案,陆肇那逆子入狱已久,既有账本人证,又曾动刑严审,论理早该审结,可是陛下却一直命我禁足,让人深挖此事,陛下是想证实老臣也涉案其中,还是觉得陆家上下皆不干净?” “还有先前宋家一事,旁人不知缘何,陛下难道也不知道?若非因为四皇子糊涂贪心,哄骗老臣妻子动了宜阳县主之物,陆家何曾需要赔出半数藏书,遭人耻笑谩骂,来保全四皇子和皇室颜面。” “外祖父……” 安帝还没开口,四皇子脸色已经变了,他急声说道:“父皇,那些东西是老夫人赠给儿臣的,儿臣并不知来路……” “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佯作不知?” 陆崇远满脸冷讽,看向四皇子时没半点留情:“陆家是有底蕴,于金银之物从来不缺,可那些东西许多都是孤品,有一些上面更是有荣家落款。” “你外祖母频频相赠,次次都选无人之时,你却从未询问过半句来历,更不曾让陆家任何人知晓你从府中拿走了东西,你是心虚不敢被人知道,还是早就猜到那些东西来路不正?” “我……” 四皇子被问的语塞,想要辩解,陆崇远却已经转头看向安帝。 “铖王与关氏苟且,换了陆家嫡子,老臣悉心教导多年的嫡孙竟非陆家血脉,还因他连累陆家上下遭人耻笑,这也便罢了,可就连四皇子,老臣疼爱多年的外孙,也得陛下授意亲手推着陆家身败名裂。” “陛下既然容不下陆家,老臣主动退去,带着族人偏安一隅,陛下还想要如何,当真要对陆家赶尽杀绝吗?” 陆崇远的声音并不疾厉,可话中逼人之意却是让得冯内侍和四皇子都冷汗直流。 四皇子几次都想要打断陆崇远的话,可往日处处周全行事谨慎的人,今日却像是因关氏之事受了刺激,全然不顾安帝已然铁青的脸,一句比一句犯上。 “老臣于先帝在时就已入朝堂,二十年前南地水患,十六年前颍州之乱,十三年前戾太子谋逆,陛下几次凶险陆家都从未退过半步,如今换来不过陛下猜忌,既然如此,老臣还留在朝中做什么?” “还请陛下赐罪,或恩准老臣辞官告老,给老臣一个痛快!” “砰!!” “陆崇远,你放肆!!” 安帝气的猛地起身,抓着案上之物就朝着陆崇远砸了过去,那凌乱之物散落一地,镇纸落在陆崇远脸上,划破一条口子后咕噜滚在地上,而安帝怒视着陆崇远喉间喘息。 他脸上乍青乍白,像是急怒,可细看那浑浊眼中却又带着一丝忌惮。 安帝和陆家暗中较量已久,不提往事几乎成了他和陆家之间的默契,他从未想过陆崇远会这般豁出去了跟他撕破脸。 二十年前…… 十三年前…… 他脑海里浮出那场倾天大火,仿佛看到那被映红了半边天的东宫,安帝死死抓着桌角,气的有些发抖时,脑袋里面也突然剧烈疼了起来。 踉跄朝后时,冯内侍吓了一跳:“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父皇!” 四皇子也是吓到了,连忙上前搀着他朝外急喝:“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外间乱了起来,安帝突然发病的模样也让得众人慌乱,萧厌冷眼旁观,看着安帝大口大口喘气的模样,才冷声道:“陆崇远圣前狂言,实在放肆,来人,将陆崇远拿下……” “别!” 安帝死死抓着冯内侍的手,忍着头疼嘶声道。 “陛下?”萧厌皱眉。 安帝呼哧喘息,剧烈的头痛让他难以忍耐,体内那不断叫嚣的空虚也让他手上止不住地发抖。 他摸不到金丹,只能竭力维持着清醒,看着跪在那里却神色冷漠的陆崇远,朝着萧厌说道:“陆中书乃朝中肱骨,今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铖王一案就此落定,不得再牵连陆家其他人。” “父皇?”四皇子满脸震惊:“可谢寅的身世还不明,关氏她也是……” “够了,朕意已决,无须多说。” 安帝没等四皇子说话,就不耐打断。 “父皇……” 四皇子还想要说话,安帝就满是烦躁的甩开四皇子扶着他的手,忍着头疼看向萧厌:“送陆中书回府,解他禁足,尽快查清陆肇贪污一案,陆中书辞官之事不必再提。” 萧厌看了眼安帝,低头时眼底划过抹讥讽:“微臣遵旨。” 太医匆匆赶来时,安帝被冯内侍扶着去了后面的内室,听着里面脚步声,四皇子满脸苍白无措的站在原地。 他不懂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明明父皇憎恶陆家,今日之事也能定陆家的罪,哪怕关氏不是陆家人,可她早年就嫁进陆家,所做那些陆家根本撇不清干系,最差一个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他跟陆家决裂,就是因为笃定了陆家逃不过今日,可是父皇,父皇他居然半点都没惩处,反而还去了陆崇远的禁足…… 四皇子脸色白的厉害,看着陆崇远从地上起身,错步上前:“外祖父……” “殿下忘了,你是皇家的人,与陆家无关。” 陆崇远一句话就让得四皇子摇摇欲坠,面无人色。 “外祖父,我……” 他想说他不是有意,他也是奉父皇之命逼不得已,可对上陆崇远满是寒霜的黑眸时,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崇远伸手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转身看着身旁站着的萧厌:“多谢萧督主厚赐,只是陛下待陆家的情谊,以萧督主这般阉人恐难理解,今日的事老夫记着了,定当回报。” 他说完挥袖就朝外走去,萧厌也不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等陆崇远快要跨出御书房时,萧厌突然低笑了声:“陆家对陛下的情谊,是二十年的事,还是十三年前?” 陆崇远身形一僵。 萧厌抄手走到陆崇远身旁:“说起来,关氏死的实在可怜,混淆皇室血脉,论罪当诛,陆中书凭着三言两语就能保住陆家,若关氏活着进宫,陛下说不定会看在陆家的情谊上饶她一命,可惜……谁都不想让她活。” 他声音不大,里头的四皇子听不太清楚,可落在身旁的陆崇远耳朵里却如轰雷。 “不过说来也奇怪,陆家一个不管事的长媳,居然能驱使兵部的人,本督倒觉得,她说不定真冤枉呢……” 陆崇远霍然转身,死死看着萧厌:“萧督主,万事留一线!” 萧厌神色散漫:“本督不想留,怎么办?” 见陆崇远紧抿着嘴唇,神色阴沉,萧厌扬唇突然看向外间远处:“那不是皇后娘娘吗,陆中书,快去父慈女孝。” 陆崇远:“……” 这阉贼真的知道! 他原以为今日尽在掌握之中,也是他拿了安帝软肋,平了铖王之事,可是萧厌居然知情,他明知道是皇后,明知道是四皇子,却任由关氏“顶罪”。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崇远对着萧厌,头一次生出惧意。 …… “父亲。” 陆皇后本是来见四皇子的,却没想到先看到陆崇远和萧厌。 见陆崇远径直过来,陆皇后脸上闪过抹心虚之色,随即却还是稳住心神:“本宫听说府里出事了,父亲没事吧,陛下可有为难……” 啪—— 陆崇远狠狠一巴掌扇在陆皇后脸上。 陆皇后整个人都被打的蒙了,跟在她身旁的金枝几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这里是宫里,是御书房外。 陆崇远居然敢打皇后?! 四皇子远远瞧见这边不对,匆忙跑了过来:“母后!”看着陆皇后肿起来的脸,他急声道:“外祖父,今日之事是我做的,跟母后无关,她什么都不……” 啪!! 陆崇远又是一巴掌,打断了四皇子的话。 四皇子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外祖父……” “别叫我,我陆家没有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蠢货。” 陆崇远越过四皇子,看着陆皇后:“陆青凤,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却没想到你的聪明都用到了自家人身上。” 陆皇后动怒:“父亲,这里是宫里……” “宫里又如何,你大可去找陛下替你们母子做主!”陆崇远冷讽。 陆皇后这才想起,陆崇远居然是自己出来的,而且除了脸上那道小伤,身上没有半点落罪的痕迹。 她眼神一缩,语气软了下来:“父亲,我也是逼不得已……” “你用不着跟我说,放心,从今往后,你们母子的事情跟陆家无关,老夫看着皇后娘娘和殿千秋万岁!!” 陆崇远说完冷冷看了他们母子一眼,转身就朝着宫外走去,他从头到尾都仿佛不怕被人看到他朝皇后母子动手。 陆皇后心中急跳,看着陆崇远走远后,萧厌施施然地过来,她急声道:“萧督主,陆家为何……” 明明陛下该落罪陆家,为什么陆崇远没事? 萧厌轻叹了声:“虽已查明跟铖王苟且之人,可谁知陆中书提及了些往事,陛下就变了态度。” 他有些怜悯地看着皇后母子:“陆崇远行事狠辣,那关氏被他们活活逼死,本督就算想要追查也难。” “皇后娘娘,四皇子这次让陆家恨极,早知陛下对陆家留有情谊,本督就该劝说四皇子不要插手其中,哪怕得罪陛下也好过得罪陆家,毕竟这些年死在他们手里的人……” 萧厌摇摇头,言语未尽,可皇后和四皇子都是脸色惨白。 “皇后娘娘和殿下多保重。” 萧厌跟在陆崇远身后离开,陆皇后脸上乍青乍白,她捂着被打过的地方,扭头看着四皇子:“陆崇远跟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饶了陆家?” 四皇子茫然:“儿臣也不知道,他一见父皇就先辞官,后来还言语顶撞父皇……” 皇后沉声到:“都说了什么,你跟本宫再说一次,一句都不要漏!” 四皇子不解看着皇后,可见她脸色难看,也不敢迟疑,连忙将刚才殿内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陆皇后脸色变化,最终定格在那句“十三年前”…… 四皇子说完就问:“母后,父皇到底为什么饶了陆家?” 陆皇后掐着手心,她没回答四皇子的话,只是眼神不断变化,十三年前,戾太子谋逆,还有贺家,东宫大火…… “母后?”四皇子推了推皇后。 陆皇后回神时,沉着眼:“没什么,你父皇大概有别的思量。” 四皇子皱眉,总觉得母后好像有事瞒着他,可皇后已经捂着脸说道:“走吧,先回凤禧宫。” …… 哄走了四皇子,陆皇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她总觉得陆崇远离开宫里时那个眼神叫她心慌。 入夜时,凤禧宫的管事太监端了一盅鸡汤过来。 “娘娘,您今儿个一整日都没用膳,厨房炖了些鸡汤,您喝几口。” 金枝也在旁劝道:“娘娘,外间事再多,您也得注意身子。” 陆皇后有些烦闷的放下怀里的小猫,让管事太监将鸡汤送过来,然后心不在焉地说道:“陛下怎么样了?” 那管事太监一边端着鸡汤放下,一边说道:“陛下先前就醒了,听孙太医说,陛下是受了风寒又动了怒气,才会诱发了头疾,只要好生养着就无事了……” 他揭开盅盖,拿着汤匙放在其中,就想要递给陆皇后,却不想突然像是踩到了什么,手中一歪,那参汤就直接洒了出来。 金枝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取了帕子就替陆皇后擦着膝上:“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那管事太监也是慌乱,连忙就跪在地上:“是奴才不好,奴才有罪。” 陆皇后皱眉不喜:“粗手粗脚的,自己去领十板子……” 那管事太监连忙谢恩:“谢皇后娘娘。” 他连忙爬起来就退了出去,陆皇后看着那剩下的半盅鸡汤也没了胃口:“算了,本宫不吃了,收走。” 金枝也不敢多说,忙将鸡汤端走放在一旁,扶着陆皇后就朝着里间走去,想要服侍她洗漱,可就在这时,却听一声惨叫。 主仆二人回头,就见刚才陆皇后抱着的那猫儿,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那滩鸡汤里。 金枝惊恐尖叫:“啊——” “闭嘴!” 陆皇后猛地喝了声后,脸上也是惨白。 只差一丝,那鸡汤就进了她嘴里。 金枝吓的发抖:“娘娘,这汤……” “把德顺叫进来!” 管事太监十板子还没来得及去领,就被皇后叫了回来,当看到倒在地上的猫时,他也是吓坏了。 德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不是奴才,奴才断不敢害娘娘。” 陆皇后深吸口气:“本宫知道不是你。” 如果真是德顺,刚才这汤已经进了她嘴里,她寒声道:“去把小厨房的人全部拿了,将凤禧宫上下全数禁足,别让消息传出去。” 德顺连忙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时,脸色就极为不好。 “娘娘,小厨房的桂娘,不见了。” 金枝顿时道:“定是她谋害娘娘!” 德顺也是开口:“娘娘,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让人封闭宫门锁拿桂娘那贱婢,定要将她捉回来!” 谁知陆皇后闻言却是沉着眼:“不用了。” “娘娘?”德顺和金枝都是茫然。 陆皇后用力抓着手里的琉璃珠,脸色难看至极,这事她知道是谁干的,也知道是谁想要她的命,那桂娘十之八九已经被人灭了口。 她脑海里突然就浮现白日里萧厌说的话。 “陆崇远行事狠辣,那关氏被他们活活逼死……皇后娘娘和殿下,要多保重。” 陆皇后手指用力到青白,那琉璃珠串突然断了,挂在上面的珠子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 第260章 偏心眼 朗夜星空,突然就下起了大雨,瓢泼一夜,第二天早上,宫门前的石台上都积起了水潭。 安帝突然头疾,休朝一日,可无论宫中还是京里,关于陆家的事情依旧热闹至极。 陆家昨日的事情瞒不住人,四皇子带人闯了陆家,那关氏尸身又被抬着招摇过市,满京城都知道她与铖王“苟且”,陆家与铖王府“易子”,原以为这次陆家定受责难,可谁也没料到,入宫请罪的陆崇远安然出来不说,还突然解了禁足。 钱绮月伏在桌上说着外间八卦,薛茹拿着小锤敲着核桃。 等盘子里剥好的核桃仁快要堆不下时,她才将其一分为二,多的给了棠宁,少的给了钱绮月。 “小阿茹,你偏心。”钱绮月指了指棠宁身故作不满:“为什么她的比我多?” 薛茹说道:“阿姊喜欢。” “可我也喜欢。”钱绮月故意逗她。 薛茹也不恼,抿嘴笑了笑:“那我再给阿月姊姊剥。” 话是这么说,可手里的核桃剥完之后,她依旧将多的放在棠宁身前,少的才给钱绮月。 钱绮月见状就朝着棠宁努努嘴:“瞧瞧,瞧瞧,你家小阿茹当真是只疼她阿姊,真真儿是偏心眼……” “吃还堵不着你的嘴。”棠宁拿着核桃仁就丢她,见她装模作样“哎哟”一倒,扭头朝着薛茹道:“别理她,她就爱闹人。” 薛茹抿嘴露出两个酒窝,她是喜欢阿月姊姊的,哪怕她总喜欢逗她玩,可她是能分辨得出来阿月姊姊待她是和善的,不像是往日那些人,说着所谓的玩笑话实则处处讥讽,钱绮月只是爱笑,性子闹腾的些。 钱绮月咯咯笑了声,抓着手里的核桃仁就扔嘴里,继续说起刚才的话题。 “你是不知道,今儿个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有议论陆家的,有说关氏的,还有说四皇子的,你说那陆大夫人怎么会跟铖王搅合到一起呢,以前我见过她,她也不像是那种人。” “还有陆执年,他居然是铖王的儿子,陆家以前还把他当成了嫡子培养,人人都说往后他会是陆家家主,这要是没出先前那些事情,铖王没被牵扯进来,他岂不是当真就承继了陆家……” 钱绮月刚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简直咋舌,那话本子都写不出来这么精彩,光是想想陆家百年家业拱手给了铖王的儿子,别说陆崇远他们会被气死,怕是陆家十八辈的祖宗都能掀了棺材板。 “还好你跟陆执年退了婚约,要不然这回肯定被他拖累死,还有那个谢寅,说是他是被关氏从陆家抱来的孩子,可陆家女眷产子都有定数,这是不是陆家血脉都还不一定。” 堂堂皇室子孙,王府世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来历不明的孽种,那谢寅也真够可怜的。 棠宁安静在旁听着,对于外间那些议论和传言不置可否,她倒了些果子饮递给钱绮月后,才说道:“议论四皇子的那些人都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不外乎就是说他狠心冷情,为博储君之位忘恩负义,也有骂他没脑子的,反正没什么好话。” 钱绮月端着果子饮:“对了,听说陛下病了,今儿个早朝都没上,说是得了风寒,不过我觉着不像。” “我爹昨天夜里知道陆崇远解了禁足,在府里骂了一晚上,早上出门时脸都是黑的。”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陆家接连出错,陆大夫人这事也闹的沸沸扬扬的,不说申饬陆家问罪,反而让陆崇远重入朝堂,我觉着他今日不开朝,指不定是怕御史台那些老古板撞柱子。” 这完全是昏君行径! 棠宁见她愤愤然的样子扬扬嘴角,安帝的确是病了,阿兄跟她说安帝服食金丹已久,且酗酒贪欢,他将那金丹当成了不老仙药,用量日益加大,丹毒入体又受了刺激才会头疼剧烈,只是外人不曾知晓。 太医署的人对外说的是安帝风寒入体,可朝中之人却半字不信,觉得哪会这般凑巧,如钱绮月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那御史台的人听说一大早就去叩了安帝寝殿大门,这会儿怕都还在闹着。 安帝休朝也不得消停。 钱绮月嘀嘀咕咕跟棠宁聊着外头的事,棠宁和薛茹都是安静听着。 外头还在飘着雨,淅淅沥沥的落在瓦上,流淌下来在檐梁边汇聚成雨线滴落下来,溅起一地的水花儿。 午后宫里的人才过来传旨,棠宁领着薛茹陪同铖王妃一起领了圣旨,待到给了红封将传旨的宫人送走之后,顾鹤莲才不知道打哪飘了出来。 “萧厌说安帝已经给铖王定了罪,铖王府的家业得尽快理清楚,还有立府的事情,你是打算留在积云巷,还是另寻府邸?” 顾鹤莲虽然瞧不上谢天瑜那点儿东西,可那都是他和皇家欠荣玥的,一分一毫都得给荣玥拿回来。 荣玥随意将圣旨扔在一旁:“另寻府邸。” 既是以荣氏开府,往后荣家祠堂就会搬了过去,将来若是可能她还会替荣家寻个合适的嗣子,况且这棠府是棠宁的地方,也是萧厌赠给她的,荣玥从来都没有打算过要让棠宁改了匾额,让这里变成荣家。 顾鹤莲刚想说他有宅子,可想起眼前人的性子,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说道:“那我让人帮你去找。” 荣玥没有拒绝,只看着他:“还得烦你借我几个帐房,铖王府产业太杂,想要理清楚有些麻烦,我手中无人,想要重新找人也得花费些时日,顾家能人颇多,先借我用一下,我会照顾家双倍月银给他们,待铖王府的事理清楚后就让他们回去……” 顾鹤莲眉头皱了起来:“几个帐房而已,给你就是。” 荣玥神色温和地摇摇头:“不用了,暂借一下就够了,岂有只借不还的道理,我眼下手头没太多银子,买宅子的钱还得劳烦你帮忙垫付一下,等铖王府的产业清算完后,我会立刻还给你。” 第261章 鱼死网破,网早就破了 顾鹤莲眉毛皱的更紧:“我缺你那点儿银子?” 话一出口,他就懊恼,刚想想办法弥补,就听荣玥平和道:“顾家主自然是不缺银子的,谁不知道左州顾家富可敌国,只是我如今能拿出的也只有那些银钱,若是顾家主瞧不上眼,那宅子还是我自己让人去寻。” 顾鹤莲一口郁气憋在心里,陡然生出烦闷来。 “荣玥……” 顾鹤莲想要说话,见她抬眼凤眸平静,旁边还杵着棠宁和薛茹,外加一个刚过来的钱绮月,他满心的话顿时憋在了喉咙里,焦躁地甩了甩袖子:“我没瞧不上眼,你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是礼数,这段时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荣玥柔声道:“先前将你从左州匆匆叫来本就失礼,更何况往日还有误会,你看在父亲和阿姊的面上愿意帮我和棠宁,我已经十分感激。” “我不是…” “嗯?” 顾鹤莲张了张嘴,见屋中几人都是看他,他嘴角陡然抿直,片刻后恼怒:“你也说了荣家于我有恩,就算你不叫我,知道小海棠有难我也会进京的,况且一点破事哪就那么多废话,磨磨唧唧个没完!” 见荣玥神色顿住,顾鹤莲像是被人掐了喉咙:“我去找房子了,帐房晚些让他们过来找你。” 他匆匆忙忙地就撩开帘子朝外走了出去,撑着伞到了院子里,回头看了眼那边房中,想起荣玥刚才眼底的错愕,顾鹤莲忍不住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就你长了张破嘴! 好好说句话要死?! 顾鹤莲心头堵着石头,抬脚就想朝外走,谁知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端着东西过来的花芜。 “……顾家主?” 顾鹤莲脸一僵:“有蚊子。” 花芜“啊”了声,看了眼雨淋淋的天气。 这天还没彻底热起来,就有蚊子了吗? …… 荣玥被顾鹤莲突如其来的动气弄的愣了下,见人走后脸色有瞬间的尴尬。 她对顾鹤莲心怀愧疚,当年要不是她误信谢天瑜,顾鹤莲也不会摊上那等恶名,被逐出荣家狼狈离京,虽然他后来进了顾家,如今也过的极好,可荣玥总觉得亏欠了顾鹤莲。 荣玥知道往日对顾鹤莲态度不好,才想和和气气与他相处,可没想到惹了他不高兴。 她垂眸压下了心头无措,见身旁三个小姑娘都是看着她,荣玥脸上扯出抹笑来说道:“这圣旨下来,明日起怕是少不得有人过来。” 京中向来都是这样,若她依旧是铖王妃,或只是跟铖王和离,怕是没人会关心她如何,可偏偏她得了铖王府家业,还被封了荣国夫人,加上铖王跟陆家那起子“勾当”,想要过来看热闹、打探消息,或者是攀关系示好的人不会少了。 棠宁说道:“姨母要是嫌烦,我让杭护卫他们直接拦了就是。” 荣玥却是摇头:“拦是拦不住的,荣氏立府早晚是要跟京中那些人打交道的。” 她这些年顶着铖王妃的名头,事事都是替铖王府筹谋,那些人情交际也都落在了铖王府身上,她要护着棠宁,要在京中立足,就不可能一直缩在乌龟壳子里,她得让人知道棠宁是有娘家可依的。 “我身子还没养好,也不想让人冲着陆家事来,这样,如果真有人来就告诉她们,十日后我会在府里设宴,陛下赐我一品诰命,邀她们过府同庆,等过两日我身子好些了,会让人送帖子过府。” 棠宁想了想觉得可行:“那我吩咐惜春她们。” 钱绮月一听有宴会顿时心喜,她连忙在旁问道:“夫人,您设宴,我能来吗?” 荣玥笑道:“当然可以,我会让人单独给你和钱夫人下帖,钱小娘子务必赏光。” 钱绮月高兴起来。 …… 钱绮月在棠府赖到天色渐暗时才离开,若不是身边丫环催促,她都打算留在棠府过夜。 送走了钱绮月后,棠宁陪着薛茹看了会儿书,等薛茹困倦回去歇着,她才收拾了一番,让花芜她们也下去歇着,她靠在床头想着陆皇后和陆家的事,昏昏欲睡时,就突然瞧见窗外仿若有影子晃过。 棠宁定睛一瞧时那影子已经走远,她眼神一喜,连忙赤脚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就瞧见正朝着外间离开的萧厌。 “阿兄。” 萧厌回头,就瞧见小姑娘伏在窗棂上,探头看他时满眼惊喜。 萧厌阔步走了回来:“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棠宁趴在窗边:“阿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刚从宫里出来。” 那皇宫之中全是鬼魅魍魉,安帝头疼消减之后,就传他进宫,听着安帝絮絮叨叨骂着陆崇远犯上,满脸狰狞斥陆家该死,却又拐弯抹角的让他暂放陆家之事。 虽然他早就知道,陆家握着安帝把柄,哪怕闹的再大,陆家敢拼着鱼死网破安帝也会退步,可真瞧见安帝那副无能狂怒遮遮掩掩的样子,却依旧觉得这种人当年害死父王当了皇帝,实在是可悲。 萧厌看着不断大骂又色厉内荏的安帝,有那么一瞬间动了杀意,等从宫中出来后他就莫名想要见见棠宁,哪怕只是在她窗边站一站,也能让他翻涌嗜血的心里宁静下来。 棠宁觉得今夜的萧厌有些不对劲,她朝着他招招手,待萧厌靠近后才低声问:“是宫里的事不顺利吗?” 萧厌摇头:“没有。” “那阿兄怎么不高兴?”棠宁问。 萧厌没想到她这般明锐,收敛了些身上冷意,垂眸看着她时放松下来:“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累了。” 见小姑娘担心看着她,他说道:“陆崇远昨日解了禁足,今日上值之后就上了折子给陛下,言及他与我有私仇,漕粮一案交予我来审不妥,要求将漕粮一案移交刑部,由三司会审,安帝准了,命人将陆肇送去了刑部大牢。” 棠宁错愕:“陛下是想要暂放陆家之事,停了漕粮的案子?” 萧厌“嗯”了声。 “陛下疯了?” 棠宁皱眉,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萧厌跟世家“有仇”,陆家跟他之间也早就不死不休,安帝先前就是因为这样才将陆家的案子交给他来办。 他一直想要铲除世家,那漕粮的案子也是安帝一直压着让人深挖,关氏一死,陆肇和陆家必定反目,只要稍用些手段,陆肇那边说不定就能开口将陆家的事吐露出来,可他居然将陆肇移交到了刑部,显然是不想要萧厌再插手。 棠宁沉声道:“陆家是抓了陛下什么把柄?” 陆崇远不过进宫请罪一趟,先是解了禁足,后又按下漕粮的案子,这根本就不正常。 萧厌见她瞬间就想明白关键,扬唇:“大概是他得位不正,陆家又跟他狼狈为奸,彼此都知对方死穴,鱼死网破下大概同归于尽,所以不得不退后一步。” 见棠宁闻言后神色凝重,小脸紧绷着时,抓着窗框的手指都用力极了。 萧厌说道:“只可惜,有些事情是他喊的开始,却由不得他来说结束。” 陆家想退。 安帝想退。 可有的人,早无退路。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陆肇,能要陆家命的,也不是陆家其他人,有些事情陆肇死都不会开口,可别的人会。 他要断了她所有希望,逼她自断臂膀,让她陷入绝境,只能朝着他留的路去走。 萧厌眸中染上些寒霜,伸手落在棠宁发间时,动作却是轻揉:“去睡吧,过几日有热闹瞧。” 第262章 处死铖王 关氏自尽,喧嚣于野,陆家颜面尽失,却因陆崇远突然重回朝堂被压下来几分,反倒是铖王妃跟铖王和离,受封荣国夫人的事更加热闹。 宗亲那边不敢置信,纷纷求见安帝,结果连面都没见到就被冯内侍挡了回来,朝中一些老古板也言及铖王妃此事太过逾制,莫说皇室无和离,就算真的和离,男婚女嫁既不相干,铖王府产业查抄之后也该归于国库。 御史台明里暗里接了不少异言,亦有人撺掇弹劾,曹德江接连见了好几位老臣,对于他们质疑左耳进右耳出。 “曹公,那铖王妃的事,咱们真不管?” “你想怎么管?” “可她这……不合制啊……” 曹德江翻看着手中那些折子,只将其中一封递给了开口那人:“看看。” 那人愣了下,接过一看,下一瞬就睁大眼,他蓦地抬头:“这,铖王的案子还没过堂,怎么就直接处决?” 那是圣上御笔勾画,铖王五日后于菜市口斩首。 那人看向曹德江:“铖王可是亲王,他的案子不过宗正寺吗……”说是谋逆,可到底只是勾结兵部、私藏军械。 往日若遇到这种情况,大多只是被削爵圈禁,或贬为庶人,铖王怎就直接处决了? 曹德江垂眸冷讽,铖王的案子拖了这么久,又跟陆家牵扯上,以他们这位陛下的心思,不拿着大做文章才怪,可如今既是将陆肇移交刑部,准陆崇远突然归朝,又急急将铖王处决。 无端透着一股子不愿让人再追查下去的心虚。 曹德江心中只觉得可笑,说话时却是冷淡:“陛下既已定罪,此事就没有再辨的可能,册封铖王妃的圣旨是宫中给的,你此时进言,是想说铖王妃不该领受圣旨,还是陛下不该下旨?” 那人脸上变化。 曹德江说道:“铖王府的产业说到底是皇家私产,就算真有人过问那也是宗正寺的事,轮不着御史台插手,你们与其盯着个无辜被骗好不容易才解脱的女子,倒不如多瞧瞧陆家那头。” “陆家长子贪污,长媳偷情,混淆皇室血脉多年,又家宅不宁,这段时间陆家丑事不断,陆崇远却还堂而皇之留于朝堂,御史台有着肃清纲纪,纠察弹劾之责,如今满京城的眼睛都落在咱们身上。” “你们有功夫去管荣国夫人的事情,倒不如多想想怎样才能不让御史台成了个摆设。” 曹德江的话让得周围那些个御史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有人说道:“曹公,我们不是没有弹劾过陆家,可陛下的态度您也瞧见了。” 自从陆崇远归朝到现在已有四日,他们何曾没有弹劾过陆家和陆崇远,可是陛下突染头疾,先是罢朝了三日,好不容易上朝了,他们才开口提陆家时,陛下就说刑部审结之后,再提此事。 有位御史神色愤愤:“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日对陆家明明冷淡,可这次却跟变了个人一样,弹劾的折子留中不下,朝中那些人见风使舵,眼下居然还有人逢迎起了陆家……”当真是荒谬! 曹德江脸上微冷:“既然留中,那就再上,御史的职责便有规劝圣上,至于荣国夫人的事,若再有人提及,就让他们去找桓王,皇家私事让宗正寺去解决,御史台做不了这等闲事。” 他一句话就将铖王和离的事定性成了皇家私事。 御史台的沉默,安帝的置之不理,加上宗亲那边屡屡进宫不见成果,铖王妃依旧成了荣国夫人,叫不少原还想拱火的人消停下来。 积云巷这边全然没理会外间议论,只派人开始清算铖王府家业,眼见着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从铖王府抬出来,铖王处决的消息也跟着传开,原还打算观望的那些人便知道荣国夫人这事成了定局。 积云巷越发热闹起来,接连过府想要探望的各府女眷更加多了,送礼的,道贺的,几乎将棠府门槛都要踩破。 荣玥只见了文信侯夫人几个往日与她关系亲近之人,其他人统统挡在了门外,随之几日后荣国夫人将在积云巷设宴招待各府女眷的事也传扬开来,而让人瞠目巧合的是,那荣国夫人设宴的时间,刚好是在铖王被处决的第二日。 “你当真要在那日设宴?”文信侯夫人瞧着荣玥有些迟疑:“铖王头一日处决,你第二日便宴请众人,恐怕会有人因此碎嘴,而且你身子还没养好,要不然设宴的时间再缓一缓……” 荣玥摇摇头:“不用,就定那日。” “可是…” “没事的。” 荣玥脸色已不似之前苍白,虽然瘦了些,精神头倒是很好,她知道文信侯夫人担心什么,朝着她说道: “宴请的时间是早就定下的,那时候处决谢天瑜的圣旨还没下来,况且我跟他早已经没什么关系,他是生是死跟我无关,棠宁早让人将帖子送往了各府,这个时候再临时取消才会落人话柄。” 傅老夫人喜欢荣玥这性子,闻言在旁说道:“荣国夫人说的对,铖王府的事情错不在她,又已经和离,问心无愧,就没必要为着旁人的事情故意回避,反倒会叫人觉得多想。” “眼下外头本就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倒不如早些办一场宴堵了他们的嘴,也好叫人看看你离了铖王府有多好。” 钱夫人也是温声说道:“碎嘴之人怎样都会碎嘴,既不在意就没必要理会他们,我瞧着夫人脸色也已经好些了,再养几日想来撑个宴会不成问题,到时候让下人多看顾些,我和文信侯夫人也早些过来帮衬着,夫人也不会太过劳累。” 文信侯夫人闻言,见她们都支持荣玥,荣玥也是主意已定不想梗概,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从府里叫几个嬷嬷过来?”她拉着荣玥的手。 荣玥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正好我手底下得用的人不多。” 文信侯夫人嗔怪睨她一眼:“你跟我客气什么。” 第263章 四皇子落马,接二连三厄运 几位夫人在里间说着话,棠宁则是在外面招呼着傅来庆和钱绮月他们,同来的还有文信侯夫人膝下的二娘子周玉嫦。 周二娘子跟钱绮月性子南辕北辙,丝毫没有武将家出身的模样。 她说话轻言细语,性子温柔,穿着湘竹长裙走路时身形袅袅,头顶带着的步摇轻晃时,几乎未曾大动过,哪怕点茶倒水时,那流苏都安稳落在她白皙端秀的脸侧,倒是比钱绮月更像是文臣家的女儿。 “我听阿月提起过县主好多次,早就想要来见见你,只是之前一直没寻着机会。”周玉嫦说话温温柔柔:“今日一见,县主果然如阿月所说,好看极了,叫人瞧着就亲近。” “阿月姊姊尽会说些甜言蜜语哄着人开心。” 棠宁笑着说道:“周姊姊也别叫我县主了,跟阿月姊姊一样唤我棠宁或者阿宁都可以,我往日没什么朋友,难得跟周姊姊投缘,你若有时间尽管过来就是。” 周玉嫦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过来的勤了,阿宁别嫌弃,不瞒你,我早就想着你这里那些书了,只是之前与你不相熟,不敢贸然上门借阅。” 棠宁见她脸颊微红的样子顿时笑起来,这文信侯府的女娘倒是个性子内敛的,而且她这么明白说了目的,反倒叫人心生好感。 她故意玩笑道:“周姊姊别客气,你没瞧着阿月姊姊隔三差五就过来蹭吃蹭喝,我都不嫌弃,何况只是看书……” 钱绮月扭头伸手就掐她脸颊:“好哇,小海棠,你敢编排我!” 棠宁笑着闪躲:“哪有,是张婶念叨你。” 张婶是棠府的厨娘,一手饭菜做的极好,特别是肉食,总能做出不一样的花样,钱绮月口味偏重,喜食肉类,每次来时都能吃得格外满足。 钱绮月见她取笑自己,不罢休地扑了过去:“你就是取笑我。” 棠宁被她挠得咯咯直笑,连忙举手反击,二人笑成一团。 钱绮月时常骑马甩鞭子,又学过一点儿功夫,力气大些,棠宁闹不过她,笑的喘不过气连忙求饶后退。 钱绮月闹着想要去抓她,起身时却勾到了桌脚,踉跄着对直就朝着身前桌子上跌了过去。 “小心。” 坐在对面的傅来庆见身前有人扑过来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一把,可瞧着钱绮月那脸,他又快速将手收了回来朝后退开。 钱绮月原本想要抓着支撑的手落空,一个没站稳啪叽一下撞在桌上。 “你干嘛?!”钱绮月抬头就瞪眼,见傅来庆缩着手,她撑着桌面站稳就怒道:“傅来庆,老娘是鬼吗,你躲什么躲?!” 傅来庆吓的一缩脖子:“我没瞧见,是失手……” “我呸!” 钱绮月啐他一脸,她明明看到这姓傅的瞧见有人栽倒是先伸了手的,看到她才又把手收了回去,她气的剜了他一眼:“你当我眼瞎?!” “这……男女授受不亲……” 钱绮月面无表情,只盯着他:“继续编!” “……” 傅来庆尴尬,被她瞧得说不下去。 他真不是有意的,只是上一个“不小心”碰了这钱小娘子的人,差点被她三个哥哥和亲爹掀了家里房梁顶,他可是亲眼看到钱小娘子那出神入化的演技,瞧见她是怎么糊弄她父兄差点坑死了陆家。 他刚才真的就只是条件反射,等回过神来,钱小娘子已经摔了。 见傅来庆一副怂兮兮的样子,满是求救地看向自己,棠宁忙拉着钱绮月:“阿月姊姊,你有没有撞着?” 钱绮月狠狠瞪了傅来庆一眼,扭头这才揉了揉胳膊说道:“没事,就是这姓傅的碍眼。” 傅来庆:“……” “傅家那么多女娘,傅老夫人不带,怎么带他过来。” “……我只是顺路才送祖母过来……” “没跟你说话!” 钱绮月板着俏脸,凶神恶煞。 傅来庆:“……” 委屈,但不敢说话。 周二娘子瞧见被凶的快要缩成一团的傅家郎君,忍着笑上前安抚了钱绮月两句,等将人哄着气哼哼地坐下之后,她才说道:“好啦,傅郎君也不是有意的,对了,你们知道四皇子落马的事吗?” 钱绮月果然被转移了心神,棠宁则是诧异:“四皇子落马?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日,这事傅郎君应该知晓。”周二娘子说道。 见棠宁杏眼望向他,傅来庆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才说道:“昨日纪王府的小郡主相看,纪老王妃在西郊马场办了场马球赛,邀了京中不少人过去,四皇子妃跟纪王府的小郡主关系好,四皇子就陪着她同去。” “当时二皇子也在,四皇子不知道为什么跟他起了争执,两人便都上了场,结果四皇子惊马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在旁边的人反应快,及时将人拖了出来,要不然真就出了事。”他顿了顿道:“当时小钱大人也在。” 棠宁看向钱绮月:“是你阿兄?” 钱绮月撇撇嘴:“对,是大哥。” 钱青冉早年就外放,留在京中的时间不多,先前回京述职,如今被安排进了工部,他瞧着温文儒雅斯斯文文,谁都没想到他马上功夫居然也十分了得。 据说当时要不是他拉了四皇子一把,给了其他人救人的机会,四皇子怕是早成了马蹄子下的亡魂。 钱绮月不喜欢陆家人,连带着皇后和四皇子也不喜欢,可她也明白昨儿个那种情况,要是四皇子真死在马场上,她阿兄和在场所有人怕都逃不掉干系。 钱绮月嘟囔说道:“我听大哥说,四皇子虽然被救了出来,不过在马下被拖行了一路,脸上身上都受了伤,出了这事之后,纪王府那边也慌的不行,忙着就散了马球会,就将人送回京城找了太医,今天一大早纪王府的人就到我们府上致谢。” 纪王府的文庆郡主往日眼高于顶,瞧着谁都看不上眼,结果今早拉着她时那叫一个亲热,一口一个阿月妹妹,还话里话外打探她大哥,那副热切样子让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位郡主格外任性,早前为跟人争夫婿还曾打死过人,结果抢到手了又觉得不好,强行把婚约给闹没了。 钱夫人眼瞅着纪王府的人像是盯上了她儿子,半点不想招呼他们,这才借口要来积云巷带着钱绮月出了府。 傅来庆听着钱绮月的话咋舌:“那纪王府的小郡主莫不是相看上了小钱大人?” 钱绮月连忙“呸呸呸”,瞪眼说道:“你可别晦气我!” 就文庆郡主那样的,她可不想要她当她嫂嫂,她大哥得憋屈死! “不过这几天四皇子倒霉的很,先前在他自个儿府里摔跟头砸破了脑袋,这才没多久又落了马,听说宫里头皇后娘娘那边也不消停。” “就前儿吧,凤禧宫里死了个宫女,说是偷了皇后的东西自尽的,可是宫里却有消息传出来说,那人是被吊死在了皇后娘娘寝殿前的横梁上的。” 周二娘子听的有些震惊:“是谁干的?” 钱绮月说道:“不知道,只听说凤禧宫换了一批宫人,还打死了两个太监。”她扭头:“棠宁,萧督主跟你说过吗?” 宫里的事,萧厌应该比他们更清楚。 棠宁摇摇头:“阿兄提了一句,没细说。” 几人闻言也没多想,毕竟这么血腥的事情,棠宁一个小女娘,萧厌不跟她多说也正常。 钱绮月靠在桌子上嘟囔:“皇后和四皇子都跟着倒霉,指不定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呢,算了,不提他们,没得晦气。” 傅来庆却是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眼棠宁。 皇后母子出事是从四皇子查了陆家之后,接二连三的总不会是巧合,舅爷爷先前总说棠宁聪明急智,她不会看不出来才对…… “傅来庆,你看棠宁干什么?” 傅来庆连忙移开目光:“没什么。” 钱绮月“哼”了声,俏眼瞪他:“我警告你,别起歪心思!” 傅来庆:“……” 他心里头那点儿爱慕的火苗苗还没起来,就被棠宁亲手掐了,他哪还有什么歪心思。 “钱小娘子,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傅来庆告饶。 钱绮月:“你看我信你?” 傅来庆:“……” 见钱绮月抱着棠宁胳膊就跟她叽叽咕咕,时不时还睨他一眼,傅来庆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跨着脸。 委屈。 第264章 四皇子废了 相比外间的热闹,凤禧宫里气氛沉闷至极。 那夜的惊吓让陆皇后当真病了一场,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她脸上依旧病气未散,凤禧宫上下宫人走动时都是尽量放轻了脚步,就连金枝和德顺也都大气不敢出。 四皇子脸上伤口斑驳,猛地怒吼出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孙太医苦着脸:“殿下落马的时候伤到了腰脊,老臣已经尽力医治了,可这伤的地方实在是救不回来,殿下往后怕是会有高低足……” “砰!” 四皇子抓着手边的东西就朝着孙太医砸了过去,坐在床上死死瞪着他:“你骗我,我怎么可能跛脚,你骗我!” 孙太医眼疾手快的退开些,瞧着跟疯了似的的四皇子,满脸惊惧。 陆皇后忙叫德顺压着四皇子,扭头看向孙太医:“四皇子只是落马擦伤了一些,前两日何太医过来诊治的时候还说无碍,如今怎会突然变得这般严重?” 孙太医欲言又止,见皇后厉色,他才压低了声音:“殿下落马时就应该伤了腰,否则这几日不会连地都下不了,可他腰上伤处一直未曾用过药,而且寻常外伤几日修养,伤口早就应该已经结痂,可是殿下这脸……” 他迟疑了下,瞧着四皇子脸上那些伤处因为他太过激动撕扯下渗出来的脓血,连忙低头道:“殿下脸上伤处起了脓症,寻常擦伤不该如此,许是何太医用药不同,不如娘娘寻了何太医过来问问?” 陆皇后猛地看向德顺,德顺脸色发白:“何太医这两日都没当值,奴才去问了何家的人,说是何太医家中老母亲病重,回乡省亲去了。” “奴才没找到何太医,才请了孙太医过来。” 皇后和四皇子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翁然,他害我,他竟然敢害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四皇子满眼狰狞,嘶声怒吼。 孙太医见他脸上血迹渗出的更多,连忙急声道:“快,快压住殿下,别让他乱动,要不然牵扯到腰上伤势,若是再严重下去怕是往后连路都走不了了。” 皇后闻言大惊,连忙让德顺和金枝上前压住四皇子,可四皇子太过急怒,根本就听不进别的话,眼见着他挣扎着愈烈,脸上伤口裂开,那脓血几乎染红了脸上白纱。 “打晕他!”陆皇后厉声道。 德顺连忙出手,一掌拍在四皇子后颈上,原本挣扎的人这才安静下来。 扶着四皇子躺下,陆皇后看着满是凄惨的皇儿只觉心痛至极,她扭头沉声道:“孙太医,四皇子当真没得救?你若是能帮本宫医好四皇子,想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答应你。” 孙太医跪在地上满脸苦涩:“皇后娘娘,不是微臣不治,是微臣真的治不了,如果早上三、四日,殿下落马后立刻就叫微臣过来,微臣还有个五、六分把握,可是先在……” 对着皇后那张几乎掩不住戾气的脸,孙太医低头:“微臣医术不精,不如皇后娘娘再问问太医署其他人,或是在外间寻一寻治疗骨伤的圣手,说不定能让殿下恢复如初。” 陆皇后闻言却脸色更加不好。 太医署里孙太医已是医术极高之人,否则也坐不到副院判的位置,她若再寻别的太医,先不说能不能比孙太医更好,岂不是将皇儿废了的消息闹的人尽皆知,至于去找外头那些医者,就算要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回来的,难道要拖到四皇子的腿彻底废了吗? 陆皇后死死掐着掌心:“本宫是相信孙太医医术的,还请孙太医尽力医治四皇子。” “可是殿下……”孙太医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的腿会留隐疾,面上清楚脓疮之后怕也会留疤…” 一位皇子,跛了脚,毁了容。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清楚。 陆皇后脸上白的厉害,与之相对的是那双黑沉沉满是渗人的眼睛:“劳烦孙太医了,只四皇子的伤势,本宫不想让旁人知晓。” “娘娘……” 孙太医想说这事瞒不了多久,可见陆皇后满眼阴沉,怕自己再多说话会小命不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头:“微臣明白,微臣绝不会与人提及此事,只是殿下伤势并非微臣一人知道,若旁人从其他处得知……” “放心,只要你不开口,就算消息泄露,本宫也不会怨你。” 孙太医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四皇子脸上本只是严重些的擦伤,可这几日“用药”之后,伤口恶化下来,那血肉黏着脓液几乎腐蚀了半张脸,孙太医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了脓疮,待到将腐肉剥离,露出新鲜血肉时,他半张脸都被鲜血覆盖。 见四皇子晕厥时依旧下意识喊疼,陆皇后红着眼睛,眸子里都染了血色。 等将四皇子的脸处理干净,重新上了药后,孙太医又替四皇子诊治了一番他腰腿,待收回银针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孙太医累的满头大汗,却还是将往后用药的方子给了皇后。 “这是四皇子接下来要服用的方子,娘娘稍后让人去太医署取药,拿回来自己煎服,至于这方子,微臣也会复写一份留在太医署脉案局内,娘娘若寻到更好的大夫,随时可以前往翻看。” 陆皇后听懂了孙太医是在主动让她随时检验方子,自己煎药以防小人下手,她神色温和了些:“麻烦孙太医了。” 等命人将孙太医送出去后,陆皇后才命金枝和德顺替四皇子擦洗了身上,待重新替他换好干净衣裳,陆皇后才起身从后殿走了出来。 “把程平带上来。” 德顺连忙应声,转身出去没多久,回来时身后就跟着一人,手中提着血淋淋的程平。 他手指被上过棍夹,后背也被打了板子,血迹落在地上红彤彤的。 程平被甩在地上后,就连连磕头:“娘娘,奴才……奴才没有背叛殿下,奴才自幼就跟在殿下身旁,生死荣辱全系于殿下一人身上,奴才绝不敢做吃里扒外的事情。” “没照顾好四皇子,没及时拦着他涉险,让主子受伤就是你的过错!”陆皇后寒声道。 程平脸色惨白,看着皇后满眼寒霜只觉心颤。 “奴才拦了,奴才真的拦了殿下,那日马球会奴才和四皇子妃都劝着殿下不要上场,是二皇子一直激怒殿下,又借着先前衡廷阁那日的事情嘲讽殿下,殿下才会气怒之下非要上场。” “奴才本想陪同保护,却被二皇子讥讽殿下离不开奴才这个太监,还说贵人赛球轮不着我一个奴才上场。” 皇后垂着眼:“衡廷阁是什么事?” 程平低声道:“就是那日殿下去陆家之前,跟萧督主约在衡廷阁见,谁知意外撞见了二皇子与京中几个纨绔议论殿下和陆家,那些人说殿下失了陆家依仗不如从前,还说殿下如今是丧家之犬,只靠着娘娘强撑着脸面,怎还有脸奢想皇位。” “殿下大怒,跟二皇子起了冲突还动了手,是后来萧督主赶来才拦住了他们。” 程平身上伤的重,说的太急有些喘息:“陛下让殿下去查陆家的事,殿下起先是不愿的,可后来从衡廷阁出来,殿下临时起意进宫来寻娘娘,结果绕过坊市人太多,奴才换路进宫时,就碰到了二皇子和冯家的人,还有府里的白姨娘……” 他将那日的事告诉了陆皇后,还有白姨娘的身份。 陆皇后沉声问:“你是说,那白姨娘是陆家的人?” 程平低声道:“奴才不敢撒谎,那日奴才和殿下亲眼看到二皇子跟冯秋荔一起,事后白姨娘又鬼鬼祟祟去见了他们,奴才照着殿下的吩咐擒了白姨娘,用了些手段才从她嘴里知道,白姨娘根本不是什么小官之女,而是陆家从旁支挑选过来从小养到大的棋子,就连殿下去她房中所食所用都被下了药。” “这事为何不告诉本宫?!”陆皇后厉声问。 程平脸色变化一时不敢说话。 “还敢吞吞吐吐,德顺!” 见陆皇后身边的太监朝他走过来,程平顿时一激连忙急声道:“是殿下不准奴才告诉娘娘的,白姨娘给殿下下的那些药能让男子精血旺盛,日日御女,可是一旦用多之后却十分损伤身体。” 白姨娘温柔解语,又颇有才气,加之一副身子柔弱无骨,床笫间吊着嗓子妩媚放浪时,有着与白日里全然不同的大胆。 四皇子觉得新奇火热,很长一段时间都宿在她房里,每每见她都忍不住与她欢好。 那些药药性十分霸道,用时可让四皇子龙精虎猛,可一旦停了那药,药性反噬之下,四皇子床笫之事不仅大不如前,甚至还隐有一些不举之像,哪怕对着府里如花似玉的那些个女子,他居然都没了性致。 四皇子慌了,忙叫府医看过,只说他是被凶猛药性伤了身子,而且对那药有了依赖,若是往后不能继续服药,恐怕连女子都碰不得,四皇子大怒之下差点没打死了府医,又怎会让他将这种事情告诉皇后。 陆皇后今日本就受了重击,眼下听闻四皇子居然“不行了”,她整个人险些晕厥过去。 “娘娘!”金枝连忙扶着她。 陆皇后强压着脑中晕眩:“那药,是陆家给的?” 程平说道:“奴才不敢妄言,白姨娘亲口交代,那药是陆家二爷给她的,送她入府时也曾叮嘱让他不择手段留下殿下的血脉。” “事后殿下怕冤枉了陆家,还曾暗中查过,白姨娘入府之后每隔五日就会跟一个叫奉三的人见面,从他手里拿取那些药物,奴才带人顺着那人查去,那奉三的叔父在陆家当差,奉三虽未入陆家,可的确在替陆家做些跑腿的事情。” 程平知道陆皇后手段有多狠,也知道她有多在意四皇子这个儿子,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娘娘,奴才不是没有护着殿下,实在是陆家和二皇子歹毒。” “陆家那边分明早就起了旁的心思,想要舍了殿下和娘娘,他们知道就算有了陆家和皇室血脉的子嗣,那孩子想要长成也需多年,眼下他得推一人保陆家周全,所以选了毫无依仗的二皇子。” 其他皇子都有母族,身后或多或少都有势力,就算得陆家辅佐将来得了大位,陆家也得不到太多回馈,惟独二皇子,他母妃是贱婢宫侍出身,身后毫无依仗。 只要二皇子能登基,陆家就能如当年辅佐陛下那般,得到最大的好处,把持朝权维系陆家地位。 陆皇后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踉跄着几乎要站不稳,可到底还是稳住心绪:“你说衡廷阁那日,四皇子跟萧厌约在那里?” “是。” “那后来进宫呢,可是萧厌提的?” 程平愣了下,摇摇头:“不是,萧督主当时曾出言挑拨娘娘和四皇子关系,殿下为了取信他佯装信了,还故意摆出对娘娘的恼怒。” “奴才跟殿下出来后本是要回皇子府的,是殿下想要与娘娘商议陆家的事,才临时起意进宫,到了坊市那边,也是临时决定换路。” “娘娘,萧督主未曾做过什么,是二皇子和陆家想要害殿下,是他们联手做局,奴才死不足惜,可是殿下遭小人陷害,求娘娘定要替殿下报仇!” 程平脑袋磕的砰砰作响,额前很快就见了血迹。 陆皇后听着程平的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见她默不吭声,金枝连忙示意德顺堵了程平的嘴,将人拉了下去。 等殿中安静下来,金枝才低声道:“娘娘是怀疑,衡廷阁那日,萧厌算计了殿下?” 陆皇后低声道:“那阉人从不做无用之事。” 他一边跟她示好,一边却又挑拨她跟四皇子关系,就连四皇子突然去查陆家的事,怕也是他在皇帝面前进言,哪怕后来那些事情跟他无关,他也决计没有什么好心思。 “那陆家……” “砰!” 皇后猛地一拍桌子,脸色狰狞:“陆家,陆崇远!!” 她原没想要做那么绝,原没想要毁了陆家,可是陆崇远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的皇儿,不该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瘸腿毁容,没了子嗣,她的皇儿彻底废了。 “金枝,让人去告诉萧厌,本宫要见他。” 第265章 安帝得位不正,皇后与虎谋皮 萧厌听闻凤禧宫传话时,正被钱宝坤缠着说着陆肇的事。 打从陆肇被移交刑部,陆崇远又归朝之后,钱宝坤也被迫将关于漕粮一案查来的那些东西移交了出去,短短几日,陆肇就被定罪,一人扛下了所有事情,撇干净了整个陆家。 钱宝坤简直气到不行。 “那刑部的那几个龟孙子,摆明了偏袒陆家,漕粮的案子明明还有那么多东西可挖,证据都还没找全,可他们却视而不见,居然任由陆肇揽了罪名就想要把这案子给过了?!” 他气的眉毛乱飞,在原地打转,喉咙里喘气都是带着火的。 “还有关氏那事,她替铖王和兵部牵线,是怎么牵的,陆家船只走运铁矿是谁经的手,她一个陆家大妇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就连那陆执年和谢寅的身世都没查清楚,可陛下倒好,他居然就盖棺定论了,还让铖王明日处决!” 要不是知道皇帝不可能跟铖王搞些什么不该搞的,他都快怀疑跟铖王苟且的是不是皇帝了,要不然他脑子进水了,这么积极定案干什么?! 钱宝坤是真的憋着一口气,要不是顾忌他是皇帝,他能将安帝天灵盖都骂翻。 见萧厌只翻着手中的东西不说话,钱宝坤“噔噔”几下走到他身旁,一把将他手里的东西摁在桌上。 “我说你还有心思看这些,你知不知道陆肇一旦定罪,再想要找陆崇远的麻烦就难如登天。” “你先前逼得陆家几乎走投无路,陆崇远一旦翻身定然不会放过你,而且陛下这几日突然对你冷待,不仅将漕粮案子移交刑部,就连旁的事情也不准你插手!就那个宋瑾修……” 他说话时气的指着外面,像是指着宋瑾修的鼻子,脸上全是厌恶。 “他之前还口口声声要帮你拿下陆家,可如今呢,陛下让他帮刑部审案,让他指证陆肇,他倒是干脆利落就顺了圣意,更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讨好了陛下,接连两三日陛下都连连召他进宫。” “那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就不怕他真得了陛下看重,以后跟你翻脸?!” 萧厌听着钱宝坤义愤填膺,那怒气直奔脑袋顶,他出声安抚:“钱伯父稍安勿躁。” “我安什么安!” 钱宝坤瞪了他一眼,一挥袖子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我倒是无所谓,反正管着户部,旁人也动不了我,可是你要是真被陛下厌弃,被陆家找着机会,他们肯定会趁机要了你的命!” 萧厌听着他的话,看着钱宝坤那满是怒气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他难得露出个笑脸:“伯父难道觉得,陆肇一死,陆家就当真安然无忧?” 钱宝坤一愣:“什么意思?” 萧厌看着他:“您就没想过,陛下为什么会在陆家的事上突然改了心意?” 钱宝坤闻言皱眉,他就是想不明白这事,明明安帝对世家早有铲除之心,为什么会心意大变。 萧厌伸手提着茶壶倒了些茶水递给钱宝坤后,才说道:“陆崇远进宫那日,曾跟陛下提起过当年辅佐之恩,论理陛下是最为厌恶世家的人以从龙之功要挟于他,可偏偏这次他却退让了,还主动保全陆家,您觉得是因为什么?” 钱宝坤微眯着眼:“你是说,陛下当年登基……”得位不正? 他被自己突然生出的念头惊着,蓦地抬头看着萧厌。 萧厌神色懒懒:“这世上能叫君王妥协的,必然不是寻常之事,而陛下登基路上几次坎坷荆棘,皆是受陆家助力才得以安稳铲除渡过,陛下要保的从来都不是陆家。” “他与陆家有了默契,各退一步,我们这个时候再去追究,便不是对付陆家,而是对付陛下了。” 钱宝坤脸色变化,安帝为什么登基,那是因为戾太子犯了众怒谋逆,而当年查惩此事的便是陆家。 “难道当年戾太子……” “嘘。” 萧厌朝着钱宝坤看了一眼:“有人来了。” 钱宝坤连忙噤声。 片刻后,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却是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凤禧宫里递来消息,皇后想要见萧厌,询问四皇子落马的事情。 钱宝坤扭头看他:“四皇子落马不是意外吗,皇后见你干什么?” 萧厌摇摇头:“不知道。” 钱宝坤沉凝:“你小心点儿,皇后毕竟是陆家人。” 萧厌闻言笑了声:“皇后是姓陆,可未必是陆崇远的那个陆,钱伯父是忘了四皇子先前带人搜陆家逼死关氏的事了,陆崇远可没有那么大度。” 他站起身来:“我去一趟凤禧宫。” 钱宝坤却忧心忡忡,特别是刚才突然得知戾太子的事或许是有隐情,更叫他心底难安,他忍不住道:“反正你当心些,别叫人算计了。” 萧厌笑了笑:“知道了,钱伯父稍坐,我去去就来。” “缙云,让人给钱尚书奉茶。” …… 萧厌去凤禧宫时,四皇子中途疼醒了一次,那脸上剜掉脓疮的疼痛,让他惨叫声不短。 陆皇后好不容易哄着才叫他安静了下来,让人给他用了汤药又睡着后,她才脸色不好地从后殿出来,绕到前面看到站在殿中的萧厌时,就陡然厉了脸色。 金枝将殿中之人全部遣了出去,德顺亲自守在殿前。 待里头再无外人,陆皇后才怒声道:“萧厌,你可知罪?!” 萧厌并未被她吓到,反而只似笑非笑地扬眉:“皇后娘娘这问罪问的稀奇,本督做了什么值得娘娘这般动怒。” “你还敢狡辩,那日陛下突然让四皇子去查陆家,是不是你和荣玥勾结撺掇圣上,还有衡廷阁,你故意约了四皇子跟你在衡廷阁见面,让他跟二皇子起了冲突,甚至撞见后来的事。” 陆皇后死死看着萧厌:“你无须狡辩,若非你故意挑拨本宫与他关系,他不会急着进宫,更不会撞见后来的事情,你是故意让他遇见了白姨娘他们,故意让他激怒之下去了陆家。” “若非是你,他也不会跟二皇子赌气之下进了马球场,结果险些丢了性命!” 第266章 萧厌的身份是假的 萧厌懒懒站在殿中,抬眼瞧着上首竭力震怒的陆皇后,神色淡然:“皇后娘娘这就是欲加之罪了。” “本督那日进宫时,陛下已经知晓陆家事,是陛下御口亲言让四皇子去查陆家的,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陛下。” “至于本督约他在衡廷阁相见,不过是因为那里安全,寻常人难以打搅,倒是皇后娘娘说的什么白姨娘,本督听都未曾听过。” 萧厌说起话来言语嘲讽:“四皇子落马,怪他骑术不精却要与人争锋,本督既未教他骑射,又未曾在场,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却也不该胡乱拿人问罪,若叫人听了去,只会觉得娘娘无能迁怒。” “你!” 陆皇后死死看着萧厌,只觉心头怒气翻涌。 萧厌却对她怒气视而不见,他神色懒散着折了折袖口:“皇后娘娘召本督过来若只是问这个,那本督可没功夫奉陪。” “本督事忙,就先走了,皇后娘娘请便。” 见他只一颔首就全当是行过礼了,转身就想朝外走去,陆皇后寒声道:“四皇子废了。” 萧厌脚下一停,扭头看向陆皇后,眉心紧蹙。 “废了?” 陆皇后脸上流露出伤痛:“西郊马场四皇子坠马的事萧督主应该知道吧,四皇子那日便伤了腰脊,却被先前替他医治的那位太医隐瞒,他更在四皇子所用药物之中动了手脚。” “四皇子的脸毁了,往后就算医好也会跛足。” 萧厌面露几分愕然,随即皱眉问:“替四皇子看诊的是谁?” “太医署的何翁然。” “陆家的人?” 陆皇后点头,那何翁然跟陆家关系极近,当年她嫁入皇子府后,就一直跟随左右,后来安帝登基后,何翁然便也顺理成章进了太医院,这些年一直都负责替她看诊。 她对何家关照颇多,也几番施恩何翁然。 何翁然这些年跟陆家早少了往来,对她忠心至极,可谁能想到,他忠心是假,效忠的主子依旧是陆家。 陆皇后一想到这里就悔恨至极,她看着萧厌说道:“本宫听说萧督主这几日都未曾进宫伴驾,陛下身边也似有了新人,陆家的案子就要了结,以陆崇远心性,等陆家缓过来后,他定会报复萧督主。” “本宫和四皇子与他血脉亲缘,他尚且能够如此绝情,到时若换成萧督主,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对你?” 萧厌眉心轻蹙,沉默片刻才说道:“不劳皇后娘娘操心,本督跟陆家早就不死不休,他们不放过本督,本督也未必会放过他们,皇后娘娘好生照顾四皇子吧,那何翁然本督会命人去捉拿。” 他朝着皇后拱拱手:“皇后娘娘若是没别的吩咐,本督就先告辞了。” “怎么,萧督主利用完本宫,如今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了?”陆皇后讥讽。 萧厌回头皱眉看着皇后。 陆皇后说道:“本宫这段时日一直在想,萧督主为何会对世家之事这般在意,从你入朝得势开始,你便将世家视为眼中钉,明知对付他们九死一生,你却百般算计千般筹谋,甚至为了毁了世家在朝堂根基从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世家不是没有拉拢过你,以萧督主的聪明,若只为权势前程,断不该如此,可是你对世家的狠绝从无半点留情,更是远远超过一个臣子为君分忧,替陛下铲除隐患所该做的。” “到底是什么仇怨,让萧督主至此?” 萧厌眸色瞬冷:“皇后娘娘想说什么?” 陆皇后留意着他脸上神色,轻声说道:“本宫只是好奇,你短短几年便能从底层爬起,一路成为陛下心腹,手握大权、倾贯朝野,那区区萧家怎么能养出你这般出色的儿郎。” “本宫派人去查了萧家底细,可有意思的是,萧家那位嫡次子早在幼时便已夭折,本该因为苛待幼子被萧督主弑父的那位萧家主,还有那些据闻被你灭族的萧家族人,居然也改名换姓出现在别的地方。” 陆皇后似是抓住他把柄,一字一句:“二十三年前,贺家三房嫡女,曾下嫁于萧家长子,也就是那位声名狼藉的萧家家主萧晋安。” “贺家灭门之后,那位贺家女为保萧家上下周全自缢而亡,可萧家本该早已夭折的那个次子却突然死而复生。” “萧家对外只说,那孩子幼时病弱被送往别庄养着,可既这般在意他周全,又怎会接回府中后百般苛待?” 皇后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厌:“世间之事总有缘由,萧督主,你说本宫是该叫你萧二郎君,还是贺家郎君……” 唰! 陆皇后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原本立于殿前的萧厌就已经突然闪身到了她跟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柄软剑直抵皇后颈间。 “皇后娘娘!!” 金枝大惊失色。 皇后却是厉声道:“别过来!” 待金枝停下来满是担忧看着这边时,皇后才抬眼对着萧厌却是冷静说道:“你今日过来,是本宫命人去传的你,别说瞒不住宫中人,就连一直盯着本宫和你的陆家那边恐怕也已经知晓。” “你若是伤了本宫,不仅走不出这凤禧宫,就是陆家那边也会拿着此事要了你的命,萧督主想必不会舍本逐末……” 唔! 萧厌黑眸之中戾气横生,手中朝上一顶,陆皇后便疼的低哼了声。 颈间有什么顺着肌肤淌了下来,陆皇后有一瞬间的心慌,可她还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放柔了声音。 “萧督主何必冲动,你的这些事情只有本宫知道,本宫也未曾告诉过其他人。” “你隐姓埋名,不惜让萧家举族隐匿,自己身负残缺百般忍辱进了宫中,难道就只是为了逞这一时之快?” “本宫查你身份,只不过是想要跟萧督主合作而已,你想毁了陆家他们替贺家复仇,本宫亦想替四皇子讨回公道,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不是吗?” 萧厌冷眼看着陆皇后半晌,就在陆皇后以为她赌错了时,颈上横着的剑却是突然退开。 金枝连忙上前拿着帕子掩住皇后颈上伤口。 萧厌手中朝后一抹,那软剑便瞬间归于腰间,藏入腰间碧玺鞶革之中,他抬眼看向皇后。 “倒是本督小瞧了皇后娘娘,这些年查本督底细的人无数,惟独皇后娘娘能有收获。” 他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身份。 陆皇后闻言神色猛地一松,腿脚有些发软的同时,眼底忍不住露出欣喜。 她赌对了! 第267章 安帝的狠毒 陆皇后心里松懈下来,心知今日最冒险的关卡已过,满是庆幸地捂着颈间缓声道:“本宫能查到这些,也只是意外而已。” 当年贺家被灭时,主支旁支千余口人几乎全部在册,不仅是京中贺家,就连不在三族之中的旁系,陆崇远他们为保万无一失,也几乎是将他们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萧厌屡屡在她面前流露出对陆家仇恨,也屡次提过跟陆家不死不休,陆皇后察觉他针对世家手段太过,便派人去查他底细。 谁知这一查却意外得知萧家跟贺家二十几年前居然是有过姻亲的,而且她寻到了一位二十年前曾在萧家伺候过的老人,才得知萧家那位嫡次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已夭折。 萧厌的身份是假的,那他百般针对世家的狠厉,也让他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陆皇后手中的人有限,又有陆家困着,根本不敢大肆去查,她只是将这事当成了最后的底牌,打算关键时候拿出来拿捏萧厌,可怎么都没想到,还没等她查清楚,四皇子就出了事。 陆皇后其实并不知道萧家那些人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确定萧厌身份,她刚才只是在赌。 赌错了,不过是错失先机。 可一旦赌对了,她就能替她自己和皇儿找到最有力的盟友。 显然,她赌赢了! 陆皇后手中染了些血迹,却丝毫不在意脖颈上伤口:“萧督主的身份,只有本宫和金枝知道,连四皇子都不知晓,本宫愿意替萧督主保守秘密,也愿意助萧督主一臂之力。” 萧厌嘲讽:“皇后自身难保,还想帮本督?” 陆皇后丝毫不恼:“本宫相信只要萧督主愿意出手,本宫和四皇子困境自然能解。” 萧厌闻言只嗤笑了声没说话。 陆皇后自然看清他眼底讥讽,只继续说道:“当然,只要萧督主愿意护着本宫母子,本宫也会拿出让萧督主满意的酬劳,想来萧督主也看得出来,陛下对陆家态度大变,陆崇远也好似拿住陛下把柄才能重归朝堂。” “你想对付陆家,光靠着漕粮的案子和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是不可能的,陆家手里握着陛下最紧要的秘密,若是鱼死网破之下,陆家没有好下场,陛下那皇位也会动摇。” “陛下不会让人威胁到他自己,除非有什么能将陆家置于死地,让陛下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护着他们,否则陆家永远都是百足之虫,你能让他们元气大伤,却根本毁不掉他们。” 萧厌听着皇后的话,脸上神色总算有了些变化,他抬眼冷淡:“只是说说,谁都会,皇后娘娘想跟本督合作,至少也得拿出让本督心动的东西。” 皇后闻言顿笑:“自然有。金枝。” 一旁金枝转身朝着里间走去,片刻之后,她捧着个陈旧的匣子走了出来。 皇后解下腰间挂着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枚钥匙,连带着一起放在盒子上,让金枝递给了萧厌。 “这是墨家传人打造的机巧盒,若无钥匙强拆,隔层放置的毒物会立刻毁了这盒子里的东西,也会毒杀强开这锦盒之人。” 萧厌看了一眼未曾接过,皇后便知他是在防着自己,示意金枝拿了回来,她亲自打开那匣子之后,取出里面的东西交给金枝,让她送去给了萧厌,这一次,萧厌未曾拒绝。 那是一张白色绢帛的血书,下面还有一封染了血迹的信,萧厌先是拿着那血书看了起来,那干涸的血迹形成的字迹潦草却不凌乱,间或还有大滩的血滴落在绢帛上,却依旧能让人看清楚里面所写的东西。 下面那封信里则更加规整一些,里头的字迹清晰明锐。 “二十年前,南地水患,戾太子谢天昭奉先帝之令前往南地赈灾,运送灾银和赈灾粮食的官船却在豊江下游一处汹涌河道突然凿沉,满船钱粮连带着船上一百二十七名押送官兵全数沉入江中,当时还是五皇子的陛下以及陆崇远等官员随行,因戾太子想要巡查周围河道受灾情况另行乘船避开一劫。” “船沉之后,戾太子当即命人打捞,可那段河道汹涌湍急,只捞出寥寥无几的银钱,粮食几乎全数覆没。” “南地受灾已久,饿殍遍野,百姓满心期待朝中赈灾,却遭此意外,戾太子怕引起哗变命人封锁消息,传信回京让京中筹措钱银再次送往南地,先帝却因他押送不利震怒,加之朝中有人弹劾,第二批钱粮久久未动。” “戾太子无奈之下只得临时沿途‘征粮’、“筹银”,且变卖东宫旗下家产,以其母家贺氏一族拿出大笔银钱填补赈灾所需,才勉强稳住南地灾情。” 萧厌拿着那份血书指尖蜷紧,垂眼遮住眼底寒霜,只安静听着陆皇后说话。 陆皇后低声说道:“贺家从中周旋,南地灾情缓解,戾太子抽出手脚便开始彻查沉船一事,可谁还没等他动作,荣江一带却突起疫情。” “为保其他人周全,也怕引起恐慌,戾太子不得不将荣江县城封禁,亦封锁瘟疫消息,原是想调集医者前往镇压疫症,却在此时,先前封锁的沉船之事宣扬开来,有谣言直指戾太子,说那船赈灾之物被太子私吞。” “本就勉强平稳下来的灾地瞬间暴乱,义军匪寇四起,戾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先帝只得命其返回京中,将赈灾之事交给了五皇子,也是就如今的陛下,而当时戾太子回京之前,曾命贺家三子贺文琢留守荣江县。” 陆皇后说到这里,抬头看向萧厌:“萧督主应该知道,贺文琢死在了荣江。” 萧厌垂眸:“说是被荣江暴民袭击。” 陆皇后嗤了声:“不是被暴民袭击,而是被活活烧死在了荣江。”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戾太子回京后,五皇子只用不到一个月,就镇压了南地暴乱,解决了荣江疫情,将戾太子所留残局全数理的清清楚楚,为此得朝野上下称颂,第一次越过谢天瑜他们走到了人前。” “人人都道他不输戾太子,却无人知道他能那么快理清灾情,不是因为他有本事,而是因为他与当地官匪勾结,以强蛮手段镇压乱民,借戾太子之名让得南地血腥遍地尸骨横呈,弹压到极限时,再以他自己名义施放戾太子留下的赈灾粮款,将所有美名全揽于他一人身上。” “除此之外,他还火烧了荣江,以火油封城,井中下药,将患疫的,没患疫的,足足九千余人全数烧死在了荣江县城,包括当时留在荣江的贺文琢,以及数十位不顾安危留守城中的医者。” 第268章 让棠宁给四皇子当侧妃 萧厌手心猛地收紧,一旁的金枝也是听的震愕。 就算是陆皇后,再次提起此事时,也觉得当时瞧着软弱的安帝居然那般心狠。 那不是一两个人,是近万人,却全都被活活烧死,鸡犬不留。 陆皇后咽了咽口水,压下当年刚知此事的心悸,朝着萧厌继续。 “荣江大火之后,为毁灭痕迹,陆崇远命人破了荣江上游水阀,洪水灌入城中,将所有痕迹全数冲的一干二净。” “这封血书是荣江县令临死前留下的,上面写着下令焚城的陆崇远种种恶行,死前将其藏于府衙一处隐秘之地,被当年与陛下同行赈灾的前户部左侍郎岳洪昌意外所得。” “至于那封信,想来萧督主应该认得笔迹,是贺文琢在戾太子走后,察觉沉船一事与五皇子有关,命人查看捞出的沉船残骸,以及那些官兵尸体后有所异常,发现那些官兵皆是落水之前就已经身死,所以写给贺家家主的。” “贺文琢让贺家家主转告戾太子搜查当时户部粮仓,以及银钱拨转账册,还有那一百二十七名官兵底细,还让戾太子派人去查当时验尸的那些仵作。” 萧厌看着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只觉沉重至极:“这些东西,怎会落到皇后手里?” 陆皇后沉默片刻,这信是被当时的七皇子谢天瑜截获,恰好她那日也在,便用了些手段将其哄骗到了自己手里,谢天瑜蠢的甚至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至于血书,岳洪昌本是想要用来拿捏陆家,借此平步青云,可却意外被陆崇远知道,岳洪昌被杀之前,她借着谢天瑜手中暗卫换走了这血书。 只是这些都不能告诉萧厌。 陆皇后只含糊说道:“本宫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萧厌闻言顿了顿,就没再多问。 殿中一时安静至极,谁也没有说话,等过了一会儿,萧厌才将那血书和信整整齐齐地收好,放回了衣袖之中。 萧厌说道:“这血书的确能扳倒陆家,顶天了能替枉死的三叔讨个公道,可于本督而言却无甚大用,皇后娘娘应该知道本督想要什么。” 陆皇后听他唤贺文琢三叔,思忖着萧厌恐怕是贺家长房或是二房之子,贺家长房的儿子当年死时已经年近二十,自然不会是他,倒是贺家二房那两个嫡出的儿子有一个跟眼前萧厌年纪相仿。 她心里猜测着萧厌具体身份,脸上却没露分毫。 “本宫知道萧督主是想要替贺家昭雪,可贺家之事关乎戾太子谋逆,你应该知道那案子是先帝判下,牵连者甚广,绝无翻案的可能……” 萧厌满是冷漠看她:“若非知道不易,皇后觉得本督会站在这里?” 陆皇后:“……” 她紧拧着眉心:“萧督主,想替贺家翻案,势必会牵扯到戾太子。” 萧厌淡漠:“本督要的只是贺家昭雪,贺家上下千余口替戾太子赴死,早还了当年那份君臣之情,本督只想要恢复贺家往日荣光,让贺家上下得以瞑目,至于皇室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 他冷嘲了声:“皇后这般帮本督,总不至于什么都不求。” “陛下已经老了,失了世家帮衬,朝臣之心,他就是个没了爪牙的老虎,当年之事若能翻案,丢的是先帝的脸,是陛下的脸,所有过错也都是先帝和陛下的。” “如今天下并不安稳,各地藩王皆有心思,一旦当年往事暴露,朝堂动荡之下,陛下想要保住谢家皇权,就不得不退位让贤,将皇位交给一位不曾参与往事,干干净净的新君。” 陆皇后听着萧厌的话心神一动,眼底透出几分野心:“萧督主的意思?” 萧厌道:“本督只要一份真相。” 陆皇后闻言却不满意:“四皇子身有残缺…” 萧厌看她:“那又如何?前朝钦帝貌若罗刹,身形奇矮不足马高,可谁敢说他不够英明?开疆拓土用的是脑子,不是脸。” 陆皇后放心下来,她要的就是萧厌这句话,只不过贺家的事情却有些棘手,贺家最大的罪名就是附逆戾太子谋逆,想要替贺家翻案,就等于是要替戾太子翻案,这其中凶险没人比陆皇后更清楚。 可是萧厌许给她的东西让她太心动,如今四皇子“废了”,前程尽毁,若不走这条路,他注定跟皇位无缘,而且陆家对她们母子已生杀意,一旦他们母子沦落边缘,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皇后绝不能让自己落到那般地步。 萧厌见陆皇后沉思,也没催她,只是开口道:“皇后娘娘可以慢慢考虑,想明白了,再寻本督。” 见萧厌转身想要离开,陆皇后陡然出声:“萧督主就这么走了?” 萧厌回头。 陆皇后沉声道:“本宫几乎将所有底牌都给了萧督主,萧督主可未曾给本宫留下任何东西,若萧督主出尔反尔……” 萧厌挑眉看了她片刻,突地就笑起来:“本督若真想要出尔反尔,就算留下什么,皇后娘娘又能对本督如何?”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陆皇后难看的脸色:“本督倒是想留点儿什么给娘娘,只是皇后娘娘这凤禧宫被人进的跟筛子似的,本督怕前脚刚留,后脚就到了陆家手上。” “皇后娘娘活腻了,本督还没有。” 陆皇后有些噎住,却又没办法反驳。 萧厌扬唇:“娘娘放心,本督这人什么都不好,惟独重诺,本督可以用贺家枉死之人起誓,只要皇后娘娘能助贺家昭雪,助本督拿下陆家,本督定然送四皇子坐上那位置。” 陆皇后见他拿贺家起誓,神色放松下来:“好,本宫相信萧督主。” 萧厌从凤禧宫出来,沧浪就侯在一旁。 德顺安静站在店门前,见他出来时恭敬垂了垂头,就退到一旁。 萧厌看了他一眼,就领着沧浪朝外走。 沧浪忍不住低声道:“督主,您真要扶四皇子上位?” 萧厌摸了摸袖子里的血书和信,迎着刺眼的阳光微眯着眼:“扶了又如何。” 江山日日能换新君,不过是个龙椅而已,他愿意扶他上去,也要看他坐不坐得稳。 一日,是坐。 上去就下来,也是坐。 他只说扶四皇子上位,可没说保他稳坐皇位。 …… 陆皇后丝毫不知萧厌心思,她只知道跟萧厌达成协议,二人彼此知晓对方秘密,互成“盟友”,她原本因为陆家突下杀手而带来的压力陡然消解了大半,有了萧厌支持,就算没有陆家又能如何? 陆皇后绕到后殿,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四皇子,有萧厌支持,废了陆家之后,四皇子定能登上那位置,可是他们跟萧厌之间的关系却不够稳固,她得另想想办法,至少让萧厌不得不帮皇儿。 皇后垂眼时轻拧着眉心,当年贺家女嫁给戾太子,贺氏才会举族之力帮戾太子,陆家也是因为她嫁给安帝,才会辅佐他登基,可是萧厌这个贺家郎君却没有姊妹…… 她顿了下,也不对。 陆皇后陡然想起许久未见的宋棠宁。 “金枝,萧厌待宋棠宁如何?”陆皇后突然问。 金枝有些莫名,却还是如实道:“视若亲妹,奴婢原还以为萧督主是将宋小娘子当刀,可后来她与陆家决裂,又跟宋家没了关系,萧督主却依旧待她极好,据说就连城南那边的书院,都是萧督主亲自命人盯着。” 那书院若是寻常办起来,少说半年,可如今才一个来月,就已经快要建成。 “萧督主对她极为护短,几次出手都是因为宋小娘子……”金枝顿了顿,想起宋棠宁如今已不是宋家人,该唤宜阳县主才是:“反正奴婢瞧着,他二人就比亲兄妹也不差多少。” 陆皇后心神动了动,萧厌那般在意宋棠宁,若是她能跟了四皇子,岂不是能让萧厌与他们更近一步。 四皇子妃暂时不能动,她母家有兵权在手,关键时刻能帮四皇子,可若是四皇子侧妃,想来也足够了。 陆皇后动了心思:“荣国公夫人设宴是在哪日?” “后日。” “你替本宫挑些东西,给荣国夫人和棠宁送去。” 金枝只以为皇后是想跟宋棠宁和荣玥示好,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去让四皇子妃进宫一趟。” “是。” …… 第269章 钱宝坤入坑 萧厌去了皇后宫中后,钱宝坤就一直心中不安,陆家的事闹的喧腾不止,陆皇后又这个时候找上萧厌,他总觉得她没安好心。 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见萧厌全须全尾的回来,他才猛的松了口气。 “没事吧。” 钱宝坤迎了上去,刚想问皇后寻他做什么,就见萧厌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周身笼罩着的浓郁至极的戾气让人忍不住心惊,他顿时迟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厌挥手让缙云他们退了出去,留着钱宝坤一人在内。 等二人回了长案之前分别落座之后,他才伸手从袖中将皇后宫中得来的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钱宝坤诧异接过。 “皇后给我的。” 钱宝坤眼底异色更重,他连忙低头翻看起来,等将那血书看了一半,手就已经开始抖了起来。 当看到后面“陆崇远令人火油封城,井中下药,驱逐九千余百姓于城中,大火焚城”时,他脸上已是震怒。 萧厌垂眸冷漠:“四皇子日前落马,太医署替他看诊的何翁然叫人收买,于伤药之中动了手脚,四皇子的脸毁了,伤好之后也会跛足,皇后宫中前几日接连死人,就连皇后也险些被人毒杀,只是她命人压了下来。” “陆家做的?”钱宝坤不可思议:“陆家疯了?” “不是疯了,怕是那日四皇子逼死关氏,踩了陆家底线。” 萧厌将贺家留下的那封信给了钱宝坤,见他拆开来看之后才说道:“我之前一直在想,陛下为何对陆家之事这般反常,如今看过这些才知道,他与陆家本就一丘之貉。” 钱宝坤看着那信上贺家三爷贺文琢留下的笔迹,说着二十年前南地赈灾沉船之事,说着那些押运赈灾银两的官兵落水前就已身死,疑心灾银灾粮早被人动了手脚,钱宝坤忍不住手心有些发抖。 萧厌见他脸上神色变化:“原以为只是世家谋私,陆家手脚不干净,我才贸然将钱伯父拉了进来,可现在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关乎陆家,若继续追查下去,恐会遭遇凶险。” “我是孤家寡人,无所牵挂,可钱伯父不一样,您有妻儿老小,身后还有钱氏一族,若涉足其中恐会惹来杀身之祸,殃及亲眷。” 萧厌伸手拿过钱宝坤手里的东西,朝着他说:“这件事情钱伯父就当从来都不知道,往后也别跟我往来了,不管是漕粮的事情,还是陆家的事,钱伯父都不要再插手,我一个人去查,有什么事情我一个人担着……” “你说的是什么话?!” 钱宝坤心里原本是有些犹豫,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一旦查下去掀出来那就是惊天的案子,他有些迟疑是不是要继续跟下去,可是当萧厌直接将他摒弃在外,毫不犹豫将事情揽在他一个人身上时,他心底那点儿犹豫瞬间散了个干净。 萧厌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身为权宦,手握重权高床软枕,本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过他的逍遥日子。 可他义无反顾,他又哪来的脸退缩? 钱宝坤心中瞬间有了决定,抬头时满眼毅然:“我是有妻儿亲族,可我更知为人之道,荣江近万枉死之人,南地无数枉死百姓,我若视而不见,又有什么脸面留于朝堂?!” 当年他入朝之时便立志为民请命,为天下太平,这些年浑浑噩噩,倒有些忘了最初之志。 钱宝坤沉声说道:“我原以为陛下不过是为权衡朝堂,怕世家反目天下动荡才不得不退,却没想他与那些人早是一丘之貉,这案子必须要查,哪怕时隔二十年,也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是陆家罪孽,陆家要认。 是安帝罪孽,安帝也得认。 那么多人命不能白死了,那些冤魂也总要昭雪才能得入极乐。 萧厌皱眉:“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钱宝坤断然打断了萧厌的话:“要查这案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若真势不可为,我可以将妻儿送往岭南,至于我身后宗族,钱氏一族不在京中,就算有人想要动他们也非易事。” 钱家和其他世家不同,他们盘踞岭南数百年,说句“土皇帝”也不为过,钱家不曾争权夺利,也只有他一人在京中朝堂,可这不代表他们毫无底气,若是陆家敢越境去动钱家,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至于陛下,除非他派兵前往讨伐,否则想动钱家也是不易,可若说派兵,安帝总得给个理由。 钱宝坤朝着萧厌说道:“我知你心性,且此案牵连甚广,若不能一击毙命,你我轻易不会动手。” 见萧厌犹豫,他说:“你说你孤家寡人无所牵挂,那宜阳县主呢?” 萧厌抿抿唇。 钱宝坤转身拍了拍他肩膀:“你既叫我一声伯父,我总不能叫你看了笑话,若此时退缩,那我成了什么?” 萧厌面露动容:“无论将来如何,我会尽力保全伯父和钱家。” 钱宝坤顿笑:“有你这句话,我放心。” 萧厌也不是矫情的人,见钱宝坤主意已定就没再多说什么,他将那两样东西仔细收起来后,对着钱宝坤说道: “陆皇后将这些给了我,是想要借我的手铲除陆家,她此时恨极陆家自然偏向我们,可难保之后会不会反悔,所以接下来得想办法让她看到利益,舍不得放手……” “我懂。”钱宝坤说道:“四皇子近来处境不好,我会想办法让人在朝中替他周旋,此事你别插手,免得陆家疑心皇后母子与你关系,让陆崇远提前有了防备之心。” 萧厌点点头:“麻烦钱伯父了,还有一事,钱伯父既在户部,能否想办法查看二十年前户部账册。” 钱宝坤皱眉:“你是想查当年赈灾粮款?” 萧厌“嗯”了声:“当年朝中赈灾,下拨银钱足有九十余万两,加之同行粮食,无论是购粮所需还是那些灾银都不是小数目,贺文琢既说当日沉船前押送官兵就已身亡,恐怕是离京前就有人在钱粮之上动了手脚。” 第270章 要么不动,要动就要一击毙命 萧厌沉声说道:“陆皇后说,这血书当年是落在前户部左侍郎岳洪昌手里,他本欲拿着此物要挟陆家平步青云,显然他是知道陆家所为,甚至极有可能也参与其中,否则此事瞒不过戾太子。” 钱宝坤也不是蠢人,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岳洪昌是在戾太子谋逆前几年,就因贪污被抄了家。” 他入户部已经是安帝登基后的事情,关于岳洪昌这等“前任”的事,也只是偶尔听人提了一嘴,如今想来,这所谓的贪污怕不仅仅只是因为贪墨银钱,而是因为他手里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生了不该生的野心。 萧厌说道:“近百万赈灾银,还有数十万石灾粮,不管落入谁手里,都不可能悄无声息便吞下。” 钱宝坤微眯着眼:“这么多粮食若是流入市场,定会让得粮价波动,还有灾银,除非能一直留在手中,否则市面突增百万银钱,不管用于何处都会让得物价横长……” 掌管户部,钱宝坤自然明白户部是如何调剂各地物价,平准各地粮仓粮价,他心中不过转瞬就有了定计,朝着萧厌正色:“我会去查那几年户部粮账,还有各地粮价浮动,此事交予我。” 萧厌点点头:“我会让人暗访荣江一带,看能否找到知情的人,还有沉船后替那些官兵验尸的仵作,若能查清当年赈灾粮款去向,寻到人证,再加上这血书以及贺家书信,便足以让陆家定罪。” “要小心谨慎。”钱宝坤沉凝着眼叮嘱:“此事关乎陛下,陆家入罪,陛下身上恐也会落下污点,若不能有绝对把握,万不可打草惊蛇,也不可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卷进来的人越多,就越有暴露的危险。 至于陆家那边,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毙命。 萧厌颔首:“我知道。” 钱宝坤跟萧厌商议了许久,将种种细节都罗列之后,才满心沉重地匆匆离开,等他走后,沧浪和缙云才进来。 萧厌朝着缙云吩咐:“派两个暗卫护着钱宝坤,钱家那边也留几人,保护他妻小。” 缙云点头应下。 “督主,这事要不要跟曹德江他们漏个口风?”缙云问。 萧厌迟疑了下:“不必。” 钱宝坤是一早就被他拉进这滩浑水里,跟陆家结了仇,而且钱宝坤一腔热血,嫉恶如仇,他多少能够拿捏他的性子,摸准他不会亦有能力抓得住他不敢反目,可是曹德江不一样。 清流一派跟世家虽是敌对,可他们亦有自己的心思,其中不乏有野心贪婪之辈,为着前程所做未必就能比世家干净到哪里去,曹德江虽没查出有什么龌龊事情,但他同样心思深沉。 萧厌没有把握能将人拉到自己这艘船上,保他不会见势凶险时左右摇摆,与其冒险倒不如不去动他,待到实际成熟,清流一派那些人自然能成为他们的助力,无须刻意去拉拢。 萧厌抬眼:“何翁然呢?” 沧浪道:“回乡途中遭陆家杀手半道截杀,被我们的人救了,已将人送去了安全之地。” “可扫干净了首尾?” “督主放心,我们的人伪装成拦路的黑吃黑,也寻了附近山匪尸首冒充何家的人,不会有人察觉。” 萧厌闻言放松下来,沉凝半晌说道:“派人前往南地,去查当年留下的活口,特别是荣江一带,还有岳洪昌当年被处斩后岳家流放的那些人,看是否有知情人,行事小心些,别惊动了外人。” “督主放心,我亲自去。”缙云说完之后停顿了下:“督主,既要查往事,府里的眼睛,是不是要处理掉?” 萧厌知道他说的是谁,沉吟了片刻却是说道:“暂不动他,留着他还有用处。” 他得让安帝知道,雷霆雨露,他都视为君恩。 他依旧是他手里最得用的刀,是他可以驱使不怕反噬的枭犬,是他最忠心的奴才。 …… 京中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日的雨,或有瓢泼,或是细雨淋淋,那地面湿了干,干了又湿,等到这一日雨彻底停下来时,便也进了盛暑,天气炎热的仿佛日头下走一圈,就能将人晒化了。 棠宁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萧厌,虽然隔壁时不时会送甜糕过来,萧厌身边的人也会跟她说他这几日繁忙,可棠宁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棠宁……” “棠宁!” “啊?” 棠宁恍惚回神,就见荣玥有些担心看她:“你这两天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时常说着说着话就走了神,像是刚才,她们明明前脚还在讨论后日府中设宴的事,后脚小姑娘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她伸手摸了摸外甥女的额头:“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秦娘子来看看?” 棠宁触及姨母担忧的模样连忙摇头:“我没事,就是想事情走神了。” 见荣玥依旧看她,她将覆在额上的手拉下来,朝着她说道:“我就是在想书院的事情,昨儿个京造司的人过来,说是再有几日书院就能落成了。” “这么快?”荣玥诧异。 这满打满算,还不足两个月吧? 棠宁软声道:“是阿兄让人盯着进度,说此事宜早不宜晚,否则若陆家‘捐赠’藏书的风头过了,于我不利。” 荣玥闻言脸色柔和:“你这阿兄是处处都顾着你,这段时间陆崇远回朝,外头关于他和陆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听说陆肇的案子怕是要直接定案,陛下对他好似也有疏远……” 她身边无人在朝,可文信侯他们却在,文信侯夫人每次过来时总会带来一些朝中的消息,让荣玥有些忧心。 “萧厌在朝中处境不好,这几日也未曾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棠宁抿抿唇,她也担心。 “女郎,萧督主来了。”花芜匆匆进来。 水榭之中二人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抬眼瞧见那边已见的身形,棠宁满目欢喜的起身,提着裙摆就朝外走到了水榭边缘。 “阿兄!” 第271章 只要女郎喜欢,别说是太监,王八都行 萧厌听到她声音,脚下快了些,等到了跟前就连忙扶着一蹦三台阶跳下来,满眼亮晶晶的小姑娘。 “小心些,别摔了。” 扶着人站稳,萧厌就朝着水榭里道:“见过夫人。” “快过来坐。” 荣玥看到萧厌牵着小姑娘进来,虽诧异他们亲近,可是见萧厌入了水榭后就松开了手朝她恭敬行礼。 她也没有多想,只十分高兴:“刚才还跟棠宁说起你呢,没想着你就过来了。” “说我什么?”萧厌含笑坐在一旁。 荣玥温声道:“还不就是陆家那起子事情,这丫头担心你,这几日总神思不属的。” 萧厌侧脸看向棠宁,见她眼巴儿地望着自己,大眼里全是关心,他眉眼松软了几分,之前在宫中的那丝凝重也随之散去。 “陆家事已有定论,陛下不允深查,我只当是白费了些功夫,没什么要紧。” 棠宁皱眉:“真要定案了?” 萧厌点头:“最迟三五日,刑部那边就会给出结果。” “陆肇一人扛了?” 萧厌“嗯”了声。 棠宁忍不住抿着嘴角:“陆崇远就分毫不受责难?” “圣心如此。”萧厌轻嘲了声。 这一次,就连荣玥也是忍不住眉心轻蹙,只觉得这案子办的儿戏。 连她一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漕粮的案子,单凭陆肇一人怎么可能干得下那么多事情,更何况陆肇是陆家子,就算真只是他一人所为,陆家也不可能全无罪责,可陛下竟是饶了陆家。 “当真是荒唐!” 荣玥心中不满,可到底圣意已下,有些东西就不是他们能够置喙得了的,她轻叹了声:“那此事对你可有影响?世家那些人向来没什么容人之量,陆家人更是睚眦必报,他们可会报复你?” 萧厌淡声道:“报复肯定是会的,不过眼下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陆肇定罪之后,陆崇远虽然还能留在朝堂,可清流一派不会放过弹劾陆家的机会,加上关氏和铖王的事,陆家依旧是元气大伤,应付御史台的那些人都够焦头烂额,短时间内没心思动我。” 陆崇远肯定是恨他入骨,可他不是冲动之人,他若要动他,那必定是一击毙命能将他彻底压下去,小打小闹伤不了他根底,还会让人看了陆家的笑话。 荣玥闻言微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还是要当心些,世家底蕴不比常人。” 萧厌点点头:“我知道。” 棠宁坐在一旁,听着萧厌跟姨母的对话,眼珠转了转突然说道:“阿兄今日可还有事情?” 萧厌看她:“没了,怎么?” “那阿兄陪我去一趟曹家吧。”棠宁说道:“京造司的人昨儿个过来了,说书院再有几日就能彻底建成了,我想去问问曹公他之前说的那位山长可进京了,还有文德碑的事情,也得跟曹公商量。” “先前阿兄不是说让我请曹公和那几位文臣,帮忙把关书院执教的人吗,书院建成,那名单就得落定了,尽快公布出去后,也好叫那些学子尽早入院。” 有了执教的先生,那些学子才敢放心进学。 书院得有人,才能聚拢人气。 萧厌听她说的是正事,自然不会拒绝:“好,我陪你去。” 棠宁见他答应下来就朝着荣玥道:“姨母,我跟阿兄去一趟曹家,可能会跟曹公商量书院的事情多耽搁一会儿,晚上你别等我,我可能会晚些回来。” 荣玥点头:“去吧。” 棠宁顺手轻拽着萧厌的衣袖:“阿兄,我们走吧。” 萧厌有些无奈:“不用这么着急……” “早些去,早些说定。” 见小姑娘忙着走,萧厌只得扭头:“夫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朝外走时,路过水榭边的廊桥,小姑娘侧身扭头跟他说着什么,脚下倒退着朝外走,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 那高大身形侧身将她挡在里面,伸手轻按在她脑门上拍了下,然后推着她肩膀将人扭了过去。 “看路。” 隐约的,还能听到萧厌染着浅笑的声音。 小姑娘嘟囔:“我看着呢!” 荣玥笑眼欣慰:“这兄妹俩,关系可真好。” 一旁的念夏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先前本是贴身伺候棠宁的,后来出了蒋嬷嬷的事情才被调来伺候荣玥,她总觉得女郎跟督主是不是太过亲近了一些,而且前几日夜里,她还瞧见女郎抱了萧督主。 念夏欲言又止:“夫人,女郎她……” 她才刚起了个头,就见身旁刚还笑盈盈的花芜突然将手里的茶杯“砰”地落在桌上,扭头定定看着她,那向来上扬的大眼睛里带着些冷意。 荣玥扭头:“棠宁怎么了?” 念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奴婢是说,女郎叮嘱了您要按时服药,这药快凉了。” 荣玥闻言顿时笑起来:“这丫头,人都出去了还跟个管家婆似的,把药给我吧,赶紧喝了,也省得她回来后又念念叨叨个没完,吵得我耳朵疼。” 等念夏伺候荣玥喝了药,端着药碗退下去时,没走多远就撞上了花芜。 花芜个头不如念夏高,年纪也比她小上很多,说话时也带着几分小女孩的娇憨。 “念夏姊姊,女郎性子好,疼爱我们这些奴婢,寻常从未曾苛待,让我们过得比普通官家小姐还好,可是做奴婢的总得守着该有的分寸,你说是吗?” 念夏心中一颤:“我只是怕女郎走错了路……” “女郎的路要怎么走,自有她自己去选,身为奴婢只需要忠心。” 花芜明明人娇小,一张娃娃脸瞧着稚气,可说话时却无端摄人:“念夏姊姊觉得呢?” 念夏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花芜朝着她露出个笑脸,转身就离开,只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念夏低声道:“可是花芜,萧督主他终究是个太监……” 花芜扭头:“太监怎么了?” 那陆执年多长了根东西,也不见得是个好玩意,她只知道萧督主对她家女郎好,会全心全意护着她,女郎也欢喜与他一起。 花芜年纪小,对于男女情事还处于懵懂,可她却知道自家女郎跟谁在一起放松开心,谁对女郎更好。 小丫头一本正经:“只要女郎喜欢,别说是太监,王八都行。” 念夏:“……” 见花芜警告完念夏后蹦跶着走了,念夏一脸“我是谁,我在哪里”的离开,躲在暗处的沧浪走出来后捧腹大笑。 他原是见自家主子跟女郎难得亲近,自动避嫌让二人独处,远远瞧见花芜截了念夏,好奇过来一看,万万没想到听到这般“惊天之语”。 “王八…” 扑哧! 等出去时,瞧见扶着棠宁上马车的自家督主,他脑海里冷不丁就冒出花芜那话,忍不住喷笑出声。 萧厌皱眉睨他。 沧浪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就不小心呛了风。” 萧厌有些莫名其妙上了马车,等帘子垂下来后,沧浪这才一甩鞭子,马车走起来时,他却坐在车辕上肩膀耸动着,嘴里吭哧直笑。 想起花芜那一本正经的小脸,沧浪就忍不住捧腹。 以前没瞧出来,那小丫头可真有意思。 …… 第272章 荣晟书院 曹德江对于棠宁二人突然造访有些意外,曹老夫人接过他没用完的冰盏:“该不是为着陆家事来的吧?” “应该不是。” 曹德江说道:“萧厌那人有分寸,陆家事陛下已有定论,他来找我也无用,想必是为着别的事。” 他扭头吩咐下人先引着棠宁二人去了花厅,这才朝着身旁老妻说道:“让人备些茶水,取我之前得来的清风雪芽。” 曹老夫人挑眉,那茶叶老头子稀罕的很,居然舍得拿出来招待那萧厌? 曹家很是清贵,不似旁的官贵府邸,从前院到花厅,都不见什么奢华之物。 棠宁二人入内片刻,就见曹德江从后间过来。 “什么风将你们吹到老夫这里来了?” “曹公。”棠宁连忙转身行礼。 萧厌虽只是点点头,唤了声“曹公”,可比起平日在朝中的淡漠已是极为有礼了。 曹德江笑道:“来者是客,坐吧。” 三人落座之后,棠宁便主动解释了来意:“今日冒昧打扰,是因为城南的书院快要建成了,先前曾与曹公约好书院建成,由您替书院的文德碑立字,而且书院建成之后便要招生,不知您先前提过的那位施先生可到了京城。” 曹德江闻言一怔:“书院建好了?这么快?” 他原想着那书院少说也得半年多时间才能建成,若是慢些一两年也不足为怪,可是从陆家“赠书”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棠宁柔声说道:“有陛下圣意在前,又有朝中诸位大人时常看顾,京造司那边自然不敢耽搁。陆家那些藏书一直留在积云巷,我和阿兄心中都觉得不甚踏实,书院早些建成,也能早些将那些书册挪入院中,惠及天下学子。” 她没有像是在荣玥面前那样提及萧厌的功劳,反将其推给了安帝和那些清流朝臣。 “书院那边还有几日就能收尾,我之前与诸位大人说定,待到书院建成时,要让他们与曹公一起替书院提名立碑,所以才提前过来与您说一声,免得到时太过仓促失礼。” 曹德江是记得这事的,而且他怎会听不出来,眼前这小姑娘分明是有意将惠及学子、恩佑寒门的好名声,拱手送给他和他身后清流一脉。 曹德江是清廉,可又不是愚直,就算再不慕富贵,他也拒绝不了史册留名的好处。 老爷子对待棠宁越发和蔼:“县主放心,这事老夫一直记着,老夫会提前知会朝中之人,待到书院立碑那日定会同往。” 棠宁柔声道:“那就麻烦曹公了,还有一事,不知施先生可到京城了?” 曹公听她提起施长安,皱了皱眉:“他半个多月前就已经离开濮姚,按理说也该到京城了,只他性子古怪一直未曾联络老夫,不过你放心,老夫会想办法尽快跟他联系上,就算赶不及书院开院也无妨,届时老夫另寻一人暂代山长之位。” “那人乃是老夫的叔父,前凌烟阁阁老,曹衍忠。” 棠宁诧异,她就算再不谙朝中之事也是听闻过这位的,如若说曹德江是曹家如今的门庭,那那位曹阁老就是曹家的擎天柱,他若来当书院山长决计不会有人异议,曹德江显然是真心替书院着想。 不过…… 棠宁迟疑了下:“还是等施先生吧,曹阁老年事已高,不好让他操劳,而且我是诚心想要延请施先生入书院,诚意自然要到位,书院山长的位置可以暂时空缺下来,先行招生。” 如同施长安那般有本事的人,骨子里都是有自己的傲气的,她既然想请人来,就要摆出十足的诚意,否则若是让施长安知道他不过是“备选”之一,且山长的位置谁都能替代,他又怎会答应过来。 曹德江闻言倒也没反驳:“此事随你,书院执教都选定了吗?” 棠宁点点头:“先前曹公命人送了名单过来,我又私下派人打探了一下那些人底细,从递名帖的人里暂时挑选了二十三人出来,其中包括经义、文学、算学和武师,除此之外,还挑选了几名擅长方技的先生,传授农、工二科。” 时人重儒轻方技,可书院里关于农、工的书籍不在少数,而且棠宁本就是想要借书院培养实干能力强的朝臣,而并非是书呆子,所以单设了农、工二科,作为选学,若真有人在这方面有天赋,也能更好的学习。 曹德江并没有瞧不起方技,反而听的连连点头。 大魏看似安稳,却年年都有灾荒,国库不丰,战力寻常,粮产也时高时低,魏朝天下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安稳,上有北陵虎视眈眈,下有南边部族小国滋扰。 无事时,瞧着锦绣繁华,可一旦战起,恐难以支应。 曹德江也早就察觉朝中实干人才不多,加上世家盘踞瓜分朝缺,蠹虫几乎快啃尽了大魏的底子,他没觉得棠宁做的不对,反倒是觉得小姑娘思虑周全,一边听着她说着书院的事,一边时不时问上一句。 一老一少专注说话,萧厌就在旁安静听着,他好似真的只是陪同过来,从头到尾都未曾插嘴。 等听完棠宁打算后,曹德江对书院越发上心。 “书院名字可取好了?”曹德江问。 棠宁点头:“取好了,叫荣晟书院。” 萧厌蓦地抬头。 曹德江却只是问:“哪个晟?” 棠宁眼中璀璨:“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注】 “我希望以后每一个进入书院的学子,都能以书院为荣,希望他们能以所学为国为民,希望他们将来前途坦荡,更能心向光明炽盛。” 她说着学子,目光却是落在萧厌脸上,言语一字一顿,皆是郑重。 她愿阿兄能得偿所愿。 愿他将来一片坦途,入目全是光明炽盛的朝阳。 萧厌只觉得仿佛有什么撞进了心底,指尖忍不住微蜷时,望着小姑娘柔软了眉眼。 他的……小海棠。 曹德江没留意到二人对视那一眼的互动,只觉得“荣晟”二字寓意极好,兴盛繁荣,光明璀璨,他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棠宁弯着眉眼:“我也很喜欢。” 第273章 棠宁,我很欢喜 小姑娘温温柔柔的一句“喜欢”,像是羽毛扫过耳边,让萧厌心头泛起酥麻。 萧厌只觉得舌尖都弥漫着一丝丝的甜,轻抵着牙关垂着眼眸,才能遮住眼底几乎掩饰不住的欢喜。 棠宁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动人,只对着曹德江说道:“还有一事,可能要麻烦曹公。” 曹德江此时觉得眼前这小女娘哪哪儿都顺眼,笑着道:“你说。” 棠宁温声道:“当日从陆家带走那些藏书时,陆中书曾答应要替书院题名立碑,书院名字既已定下,便须得他来提字,而且开院那日也得陆中书到场,也好让天下学子感恩陆家赠书的恩情。” 曹德江万没想到小姑娘会突然说这个,忍不住瞧她。 棠宁双手放在膝上,无视他打量,模样格外乖巧:“我跟阿兄都与陆家有仇,怕是难登陆家大门,还得请曹公替我们走一趟,知会陆中书一声,早早将书院匾额写好,免得赶不上吉日。” 曹德江:“……你不会还想让他替你挂牌?” 棠宁浅声道:“曹公睿明,开院那日,我想让陆中书与阿兄一起,替书院挂牌开院。” 曹德江:“……” “若是可以,顺便让陆中书致个辞,也好鼓励学子向上,别辜负了陆家那些藏书。” “……” 曹德江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小姑娘怕不是想要气死陆崇远。 那些书当初是怎么从陆家出来的,人尽皆知,偏陆家如今跟陆皇后母子决裂,搞的当初为替四皇子遮掩“丑事”的付出成了天大的笑话,陆崇远指不定怎么后悔,棠宁还去戳他肺管子。 另一方面世人皆知陆家被萧厌搞得险些家破人亡,关氏身死,陆家名声全无,长子、长孙没一个好下场。 陆家对萧厌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让陆崇远跟萧厌一起挂牌,笑盈盈地恭贺开院,陆崇远会不会直接吐血? 而且棠宁看似是在羞辱陆家,实则却还有深意。 他若是真答应了棠宁替她走这一趟,在外人眼里,至少在陆家眼里,无疑是告诉他们他跟萧厌是站在一方的。 陆崇远回朝之后,萧厌处境便不大好,陆肇的案子一旦定下来后,他先前对付陆家的那些手段就都失了效。 陆家没了把柄,萧厌又有些失了“圣宠”,陆崇远定会找机会报复萧厌,这小姑娘分明是想要替萧厌寻“盟友”,甚至帮着这阉人在寒门学子之中造势。 曹德江睨着棠宁:“小丫头,你这心眼忒黑了点儿。” 棠宁柔柔弱弱望着他:“曹公也希望书院安好。” 曹德江噎住,他是盼着书院好,可也没想要盼着萧厌好。 可这丫头前脚才将“流芳后世”的机会拱手送给了他,又将好名声给了清流一系,哪怕知道她算计,这事也推拒不了。 见小姑娘就那么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曹德江有些哭笑不得,他先前怎会觉得这丫头纯良,明明心眼儿跟萧厌有的一拼。 “行了,别看了,陆家那边老夫替你走一趟就是。” “多谢曹公。” 棠宁跟变戏法似的,从袖笼里掏出两本书来,递给曹德江:“这是我外祖父留下的,想来曹公喜欢,便先暂存在曹公这里,待到书院开院之后,曹公有时间去书院喝茶再带过去就好。” 曹德江瞧着那两册孤本嘴角抽了抽。 又是暂存,又是带回书院,显然这“谢礼”就没打算给他,这小丫头忒吝啬,又要马儿跑,还只吊根儿草! 曹德江面无表情挥袖将两册孤本收了起来,悄无声息将原本想要倒给萧厌二人的茶水收了回来。 白瞎了他上好的茶饼,早知道直接上白水了。 …… 棠宁目的达成就直接告辞,曹德江也没留他们,从曹家出来时,门房处刚巧有人进来,见到他们连忙退到一旁避让。 “萧督主,宜阳县主慢走。” 萧厌和棠宁上了马车,那刚才退到一旁的人才抬头。 徐叔望着马车垂下来的帘子,却冷不丁见那边帘边缝隙,里头的人朝着这边望过来,那双凤眼冷冽淡漠。 好敏锐。 徐叔心头一紧,连忙垂头。 这边马车里面,萧厌目光落在曹家门前那弓着背脊的老人身上,忍不住皱眉。 那个人…… “阿兄?” 棠宁见萧厌神色不对,低声道:“怎么了?” 萧厌摇摇头:“没什么。” 他收回目光,放开手中的帘子之后,这才扭头看着棠宁:“方才为什么逗曹德江?” 那两册孤本是棠宁一早就准备好要送给曹德江的,只是先前一直耽搁着未曾过来,那所谓的“暂存”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棠宁一本正经:“曹公是御史大夫,满朝多少人盯着,堂而皇之送礼对他不好。” 萧厌闻言却只笑看着她,显然不信小姑娘说词。 棠宁被他看了片刻,才撇撇嘴:“好吧,我就是想着曹公喜欢那些孤本,就算只冲着将来去书院看书,也多少会对阿兄帮衬些,清流一系跟世家本就天然敌对,就算不跟阿兄结盟,也不该对陆家坐壁旁观。” 萧厌听她气鼓鼓的话,扶着人坐好。 “曹德江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御史台近来弹劾陆家颇多,清流一系也揪着关氏和陆肇的事情不放,连带着陛下那边也被几个御史的折子奏的焦头烂额,若非如此,我也没这般轻松。” 棠宁愣了下:“他们没有坐视不理?” 萧厌“嗯”了声:“我与那些清流朝臣本就没什么瓜葛,且我名声一直是他们不屑的,他们不可能明面上与我结盟,甚至帮着我去对付世家的人,曹德江能做到这地步已是不易。” 棠宁闻言顿时心生歉疚:“阿兄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刚才就不气老爷子了……” 萧厌轻笑:“没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曹公也没那么小气。” 若真生气,他也不会答应去陆家了。 见棠宁低声嘟囔着,粉白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拉着小姑娘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见小姑娘抬眼看他,他柔声说道:“棠宁,刚才在曹家,我很欢喜。” 他不曾遮掩自己的欣喜,黑眸凝视着她时,掌心灼热。 他喜欢看到他家小姑娘为着她小心谋算,喜欢看着她为了保护她跟只伸出爪子的猫儿似的,凶巴巴又机灵狡黠。 她不是一味躲在他羽翼之下,而是如她之前说的那般站在他身旁,替他分担风雨。 “书院的名字,很好听,我也很喜欢。” 棠宁脸颊微粉,对着他满是笑意的眼难得没有退缩,只将手指朝着他指缝里凑的更紧了些。 “我说过,要跟阿兄一起的。” “等书院开院之后,阿兄就不再只是一人。” 萧厌闻言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反手将她柔荑包裹在掌心之中。 第274章 小海棠只有一个,谁都替代不了 马车轻晃着前行,棠宁窝在萧厌身侧,抓着他掌心跟他低声絮语着书院的事情,等外间喧闹起来,她才隐约觉察出不对,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就瞧见马车已经到了城门边。 天色尚早,城门前进出之人络绎不绝,有看到挂着官牌的马车过来,行人纷纷避让。 棠宁扭头:“阿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萧厌柔声道:“带你去见一人。” 马车出城后就走的快了些,城郊行人渐少,路旁也逐渐从宽阔变的茂密起来。 盛暑天气炎热,马车帘子被掀了起来,棠宁伏在车窗边,瞧着入目所见绿意葱葱,突然就想起刚从?山回来那一日的恍惚,曾几何时,她被困在那小小破旧的院落不见天日,她从未想过还会有机会重来一次。 “在想什么?”萧厌突然开口。 棠宁回头:“在想?山那日,我在阿兄面前是不是很狼狈?” 她胳膊支在车窗边缘,脸颊靠在上面,扭头时挤出一丝嫩白软肉,那模样让萧厌手指痒痒想要戳一下。 “是挺狼狈的。”萧厌长睫微落带起一抹笑:“嚎啕大哭,不讲道理,鼻涕眼泪混成一团,身上又是血又是水的,跟个滚地的泥罐子似的,还是会哇哇大哭的那种……” “阿兄!” 棠宁顿时后悔问他,想也知道那模样定然很丑。 萧厌挡着她挥来敲他的手,擒着她手腕就势将人拉到了身边:“挺可爱的。” “骗子。” “没骗你。” 萧厌圈着小姑娘温声说:“初时是觉着你兴许是谁家派来的刺客,可后来就想着刺客不会这么傻兮兮的。” 不是贬低的言语,那染着笑的声音似在回忆那日情形。 “当时我就在想,这是谁家猫儿迷了路,又冷又饿怕到发抖,却还伸着爪子凶巴巴的……” 怂兮兮,却又可怜巴巴。 那一瞬间,就算没看到龙纹佩,他大抵也不会要她的命。 怀中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萧厌低头:“怎么了,生气了?” 棠宁声音有些沉闷:“没有。” 似是感觉到萧厌看她,棠宁抵在他胸前轻蹭了蹭:“阿兄,你说我那日要是没遇到你,当真摔下悬崖毁了脸断了腿,宋家的事没闹起来,龙纹佩也被别人拿了去,你会不会像是现在对我一样,去对旁人这么好……” 萧厌断然道:“不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怀中女孩儿这么说时心口下意识钝痛,明知道只是随口一说,心脏却依旧像是被什么用力抓着,忍不住将手中收紧。 “龙纹佩只代表是薛姨故人,你是你,不一样。” 当年荣大娘子拿着龙纹佩找到他,救了他一命,他见到手持龙纹佩的人自然会庇护一二,可是也仅仅如此。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未见黑暗,满心赤诚的少年,若非是少时遇见的那个小孩儿,若那人不是棠宁。 他断不会倾注感情,不会放纵自己沉溺其中,更不会交付后背,心甘情愿让其成为他的软肋,任由一颗心随之塌陷而不自救。 萧厌声音轻渺:“我们家小海棠只有一个。” 就算她没有龙纹佩,他早晚也能认出她来,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 棠宁眼中发酸,突然就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那梦里踩着皎白月光大步朝着她走来的那道身影,那濒临死亡时,耳边响起的那声“小海棠”。 棠宁用力抱住他腰身,将头埋在他怀中。 萧厌察觉她情绪不对,低头:“怎么了?” 棠宁瓮声道:“为什么没早些遇到阿兄。” 萧厌忍不住失笑:“你怎么知道没有遇到,说不定我们很早前就见过了。” 棠宁只以为他在安慰她,嘟囔着将脑袋埋的更深了些。 萧厌很少见她这般撒娇的模样,他长臂一展将小姑娘团进怀里,摸摸她头发。 他不知道棠宁为什么不安,也不知道她担忧什么,可隐隐察觉她好像格外执着于“龙纹佩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他会如何”。 明明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可她却一再提及。 当初在铖王府里她问过一次,如今又再次问他。 萧厌眼帘轻垂,若有所思。 …… 马车一路朝着城郊而去,越走越远,等穿过一大片林子停在一处庄子前时,棠宁就认出来这是当日萧厌曾经救她时留宿过一夜的地方。 她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复过来,只有些诧异,萧厌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二人进了庄子里后,没多久就见秦娘子迎了上来。 “秦姊姊?”棠宁惊讶。 秦娘子笑着道:“几日不见,棠宁又好看了。” 棠宁瞧了眼庄子,又看了眼秦娘子,先前好几次秦娘子去积云巷时总是匆匆忙忙,而且每次替姨母看完身子后就直接离开,问她她只说要替其他人看诊,难不成秦姊姊口中的那位病人就住在萧厌的庄子里? 棠宁一脑袋糊涂跟着二人入内。 萧厌朝着秦娘子问:“老夫人身子好些了吗?” “好些了,能吃能睡,也能与人说几句话,就是还认不得人也记不得事。”秦娘子瞧了棠宁一眼:“不过老太太喜欢漂亮小姑娘,见了棠宁肯定高兴。” 去了主院还没入内,就听到里头有人轻哄着。 “老夫人,您该用药了,今日的药用完了,有茯苓糕吃。” “不吃药,苦!” “良药苦口……” “不吃药,不吃药!!” 里头传来满是抗拒苍老的声音:“讨厌你,走开,要上焉,我的焉儿呢?” 萧厌他们入内时,就见着一位身穿锦衣的老妇人不高兴地瞪着眼,而她身前站着的赫然是许久不见的绫音。 绫音没了往日飒爽,端着手里药碗瞧着哭闹的老妇人不知所措,扭头瞧见外间进来的人就连忙道:“督主。” 萧厌越过绫音,几步走到那老人身旁:“祖母,您在找我吗?” 那老妇人直愣愣地看着萧厌,浑浊眼眸里满是陌生,更隐隐带着几分抗拒。 萧厌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挂着的红绳,那绳子上有个小小的金葫芦,似是认出了绳子上的东西,老太太顿时咧嘴一笑。 “上焉,你来啦?” 第275章 太奶奶,我是棠宁! 仿佛见到期盼的人,老太太欢天喜地拉着身前人的手。 “你怎么现在才过来,是你祖父又给你加课业了吗,他总喜欢教训人,看着就讨厌。昨日祖母说好要陪你一起放纸鸢……对了,纸鸢……” 老太太扭头:“我的纸鸢呢?” 见她作势就要起身去找纸鸢,萧厌拉着她柔声道:“纸鸢我让人先收起来了,待会儿再看,只是祖母今日不乖,都没好好吃药。” 老太太顿时瘪着嘴:“药苦,不好吃。” 萧厌轻哄:“可是祖母要吃了药,才能身子好,等身子好了,才能陪着上焉出去放纸鸢,祖母不想去吗?” 老太太如同孩子,眼睛一亮:“要去!” “那祖母先乖乖吃药。” 哄好了老太太,萧厌才朝着绫音看了一眼,绫音连忙端着药碗上前。 接过药碗,萧厌拿着汤匙搅了搅汤药,便舀了一勺吹了吹后,递到老太太嘴边。 原本还满是抗拒的老太太乖乖喝着他手里汤勺里的药,一边苦着脸,一边还惦记着出去玩:“那你要陪我放纸鸢,我可厉害了,会扎很大很大的纸鸢,还会扎老虎,扎蝴蝶……” “好,我陪您。” 老太太说话时有些糊涂,颠三倒四不说,想起高兴的事时还会手舞足蹈。 萧厌手中那一碗汤药撒了许多在他身上,老太太身前也沾了许多污渍,可是向来喜净的萧厌丝毫不以为意,只伺候着老太太将汤药饮尽,拿着帕子替她擦干嘴边留下的药渍。 床上的人不着边际的说着话,萧厌便轻哄着句句应答,过了没一会儿,刚才还闹着要放纸鸢的老人就面露困倦,说话的声音小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纸鸢”,人就已经合眼睡了过去。 萧厌小心扶着那老人躺下之后,替她盖好薄被,待到老人睡熟之后,才叮嘱绫音在旁守着,起身带着棠宁和秦娘子一起去了隔间。 棠宁疑惑:“阿兄,方才那位是……” “曾祖母,你可以叫她太奶奶。” 棠宁愣了下,就听萧厌柔声道:“上焉是我父亲的乳名。” 秦娘子见棠宁有些不解,在旁与她解释:“老夫人先前生了一场大病,因着没有及时医治,所以神智有些混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不得外间的人,清醒些时能记得一些过去的人事,不清醒时又会完全忘记。” 棠宁听着秦娘子的话一瞬间觉得心口难受。 清醒着时也认不得人,那糊涂时会是什么样子? 她想起刚才的老人,她笑起来时满面皱纹,言行却如同稚童,她隐约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可细想半晌却又想不起来。 棠宁只当老太太是与她曾见过的人面貌相似,扭头朝着秦娘子压低了声音:“太奶奶的病症不能医治吗?” 秦娘子摇摇头:“老夫人病了太久,先前又为人所害,吃过一些不该吃的药物,能稳住身子康健已是不易。” 若非她和萧厌相识之后,就数次借口进宫医治,甚至这近半年时间一直留在京中小心看护,几次将一只脚都踩进阎王殿的太皇太后拉回来,怕是她老人家早就已经没了,还谈何康愈。 棠宁轻抿着唇有些难过。 秦娘子没多留,说了几句就离开。 萧厌见棠宁垂着眼的模样,反而轻声安抚:“别难过了,太奶奶这样其实挺好的,不必记得一些不该记的人,也不用为着那些早就过去的事情难过,而且她若是什么都清醒,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当年父王出事,东宫所有人被诛,若非太皇太后受了刺激疯了,以她对父王还有他的疼爱,根本活不下来。 萧厌拉着棠宁坐在身旁,见她有些沉郁,便说起了别的。 “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叫上焉吗?” 棠宁摇摇头:“为什么?” 萧厌轻笑:“因为祖母怀我父亲时,曾祖父梦到了猛兽悬于梁,他崇文亦尚武,也觉得君子上焉者,虽善需有徵。” “我曾祖父是个半点不知谦逊为何物的人,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功绩,闯下偌大家业,一手让得族中强盛。” “为安定下面那些人的心,他才不得不稍稍装的斯文些,可虽以君子之行教导我父亲,心里却期盼他能成为无往不利的猛兽,故而给他取名上焉。” 上焉者,古语谓圣人,亦指万人之上。 棠宁还记得萧厌之前说过他父亲的事情,说他父亲极得曾祖父喜爱,甚至越过他祖父早早就被定为承继之人,尽得人心,也因此与他祖父生出嫌隙逐渐被他所忌,以至于后来身死。 如今听萧厌的话,她越发明白他父亲为何会走到那一步。 上焉…… 这般毫不掩饰看重,甚至希望的名字,若与之相配之人再惊才绝艳,怎会不引人嫉妒? 萧厌说起过往的事情,浑身都弥漫着柔和。 “我父亲年幼时几乎没有闲暇之时,早早就接触族中之事,太奶奶最是心疼他,总是变着花样的带他玩耍,可是父亲性子早熟,又知道自己身负重担,年纪轻轻便格外老成,太奶奶总说是曾祖父教坏了他,还为了父亲揪过曾祖父的耳朵。” “我出生之后,太奶奶就极为溺爱我,像是要将父亲曾经没有过的孩提之时全部都补偿给我一样,哪怕父亲约束着我,我十岁之前也一直都是撒了疯的恣意,从未曾有过任何不如意。” 他继承了父亲的聪慧,却没承继父亲身上的律己和古板,加上独一无二的尊贵,那些年说他是宫中的霸王也不为过。 他恣意快活了过了十二年,直到…… 萧厌神色顿了顿,眼底阴霾生起时,垂着眼帘低声道:“陪我做纸鸢吧,万一太奶奶醒来时还记得。” 棠宁有些迟疑:“可是我不会做。” “我会,我教你。” 萧厌带着棠宁去了庄子旁边的竹林,砍了几节竹子回来,又让人送了纸张过来。 棠宁跟在一旁看着他手脚利落拿着曾经杀人的软剑几下削出竹骨,弄出细细的竹丝,待弄好了纸鸢的形状。 她才照着萧厌说的,有些笨拙拿着纸张糊在绷好的竹骨上。 “画技如何?”萧厌扭头。 棠宁眨眨眼:“应该……还可以吧……” “那一人一只?” 棠宁点点头后,萧厌便取了笔墨过来,二人明明未曾商量,落笔勾勒完后,却是一只老虎,一只蝴蝶。 等着色好,彻底完工,棠宁瞧着萧厌手中甩着尾巴活灵活现的大老虎,噗哧笑出声。 “哪有红色的老虎?” 她举着自己手里的花蝴蝶:“我的好看。” 萧厌抿唇轻笑:“对,你的好看。” 外间天色已有些昏暗,屋里点灯时,外间绫音过来,说是老太太醒了。 棠宁忙催促着萧厌拿着做好的纸鸢过去,谁知睡醒的老太太却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满是茫然地望着拿着蝴蝶纸鸢的萧厌。 “你是谁?” 看着站在床前的萧厌,哪怕明知道床上的老人是病了,可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难过还是将棠宁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棠宁抱着怀里的老虎纸鸢,拉着萧厌上前,朝着床上的老人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太奶奶,他是元晟,我是棠宁,我们陪您放纸鸢来啦!” “元晟……” 老太太歪着头,片刻目光就落在棠宁怀里,拍着手高兴:“纸鸢,放纸鸢!” 萧厌感觉着拉着他那只小手上源源不断炽热的温度,心里那一瞬间的冰凉似被风吹散,眉眼松软下来。 “好,放纸鸢。”他反手握着棠宁:“我们一起。” 第276章 报应 翌日,铖王处决。 “陛下有旨,铖王谋逆,刑斩首。” 铖王有些恍惚,斩首……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圈禁,安帝会贬他为庶民,退一万步就算真的会死,也大多是毒酒白绫,死的悄无声息。 可他没想到,安帝居然判他斩首。 连当年“谋逆犯上”的谢天昭也是死在一场大火里,他怎么就落得众目睽睽,刑场行刑的下场? 从诏狱被人拖着到了门前时,铖王下意识地看向狱中,“陪伴”了他不知多少日夜的那一团血肉早就干涸,蔫巴巴地躺在角落里,上面还盖着一层衣物,早就看不清原本模样。 “这位官爷。”铖王久不开口,说话如沙石磨蹭,有些刺耳:“能否行个好,将他好好葬了……” “葬了做什么,没人要的小鬼,葬了阎王爷也不收,倒不如等王爷行刑之后,跟你尸骨混在一起送去乱葬岗,也好让你们父子同为孤魂野鬼,彼此有个照拂。”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铖王猛地回头。 等看清站在那里的人,铖王瞳孔一缩:“萧厌!” 萧厌一身绯色官袍,闻言扬唇:“本督就说,以王爷心智,怎会突然疯了。” 这不是挺清醒的。 铖王闻言心头一乱,哪怕明知要身死,他依旧惧怕眼前这人,他下意识就想要装回先前糊涂模样,可还没等他动作,就见身旁有人进了狱中,随意扯开墙角盖着的那层东西,一脚便将那团血肉踢到了弄脏的草物之中。 铖王目眦欲裂:“别动他!” 那团血肉散了开来,在他眼前四分五裂。 铖王只觉眼前一黑,扭头怒视萧厌时满脸狰狞:“萧厌,那只是个孩子,他已经死了,人死灯灭,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见他似要奋起伤人,狱卒忙上前压着。 萧厌却只是挥挥手让人全部退了出去,等周围只剩他与铖王,萧厌这才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如同蛆虫一样,拼命蠕动却只无力挣扎的铖王。 “王爷说的是,他只是个孩子,被亲生父亲害死,连外间天日都未曾见过的孩子。” 铖王猛地僵住,脸上惨白。 “要说不放过他,难道不是王爷吗?” 铖王整个人朝后缩了去,萧厌见状轻笑了声,踏进牢中后,蹲身停在铖王身前。 “王爷知道吗,因你与陆氏女媾和,四皇子为替他母后逃脱干系带人闯入陆家,强搜陆家女眷住处,当众揭穿与你苟且的陆大夫人,逼她自尽于陆家众人面前,又带着她尸首宣告京中。” “陛下对他大义灭亲之举很是赞赏,亦对他有重用之意,只可惜四皇子运气不太好,眼见着就要前程似锦,却突然遭人所害,不仅坠马毁了面容,就连腿也废了……” 铖王蓦地抬头:“你说什么?!” 四皇子废了…… 他怎么能废了?! 萧厌看着他眼底突生的狰狞似嫌不够,淡声继续:“本督说,四皇子废了,腿残了也就算了,顶多将来当个瘸子,无缘皇位也能像是王爷一样,当个富贵亲王。” “只可惜呐,四皇子也不知是惹了谁的罪孽,竟还被人下药从此难以人道,王爷你说,这好好的天潢贵胄怎就变的跟本督一样?” “又丑又残又绝嗣的皇子……当真是可怜。” 铖王身形一晃,本就勉强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一软,整个人“砰”地栽在地上,满面血色尽消,他浑身发抖呼吸陡然急促。 萧厌凑近他耳边,言语透着渗人的凉:“王爷亲手害死你的孩子,如今却要绝嗣,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铖王猛地抬头:“你……”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对着身前人似笑非笑的眼,铖王脑海里猛地浮现出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从他因宋家牵累被困府中,还有荣玥那一夜突然回府,那出现在府里的枭卫,还有突然带兵闯入王府的文信侯和二皇子。 他一直以为萧厌不知他和陆皇后的事情,一直以为那是他最大的隐秘,哪怕他身死,哪怕他再无将来,他的血脉依旧是最为尊贵之人,他依旧能去博取皇位将来替他正名,可是如果眼前的人从头到尾都知情。 那他酷刑之下绞尽脑汁的算计,那日四皇子来时他费尽心机地误导他们又算是什么? 是他亲自推着四皇子跟陆家决裂,逼着他们反目成仇,让他落到今日地步……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铖王仰着头双目赤红,似是反应了过来:“你早就知道我和她的事情,你一直利用本王……” “为什么!” 铖王声嘶力竭,为什么他明知道却要佯作不知,为什么他早就知道却还要折磨他。 他瞪圆了眼想要去抓萧厌衣襟,那肉瘤似的胳膊还没靠近,就被萧厌轻易朝后一退避让开来。 萧厌看着扑倒在地的铖王:“本督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蠢货才能被人一再利用却不自知,为着一个一心只有皇权的女人,亲手害死至亲骨肉,去替别人的儿子铺路。” 见铖王恶狠狠地看着他,他不疾不徐。 “二十年前,南地水患,陛下奉旨与戾太子一同南下赈灾,运送赈灾银粮的官船沉凿,近百万赈灾银子不翼而飞,南地因此暴乱,戾太子被朝臣弹劾。” “时为五皇子的陛下却因赈灾平乱有功,从籍籍无名现身于人前,也正是因为那次赈灾有功,五皇子才有资格与先帝请旨赐婚,求娶陆氏女,至此得陆氏支持……” 见铖王面露狞色,萧厌说道:“是不是觉得是陛下坏你姻缘,让你们有情人不能相守?觉得若非是先帝糊涂赐婚,你跟陆皇后早就夫妻恩爱,你得了陆家权势,也不会做后来的事情?” 铖王死死咬着牙虽然没说话,可眼里神色却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萧厌见状笑了声:“谢天瑜,你可真够蠢的。” “当年朝廷赈灾,连戾太子都被人算计折戟南地,你觉得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以那时候毫无权势的陛下怎么能快速平乱,在赈灾之事上冒头?” 第277章 杀人诛心 萧厌的声音格外的冷。 “离京前再三检查过的官船说沉就沉,近百万赈灾钱粮不翼而飞,押运灾银的官兵无一生还,陛下却能在短短几年立足于朝堂,你以为当真是娶个陆氏女就能做得到的。” “陆家的女儿若真那么好娶,以你当年在皇子之中的地位,陆青凤不过是区区旁支庶女,你怎么就不能如愿?” 铖王被萧厌的话说的脸上怔住。 萧厌嘲讽:“是陆家一早就选择了陛下,而你口中因先帝赐婚被迫与你分开的人,也一早就选了旁人。” “你胡说!!”铖王嘶声厉道:“你胡说八道!!!” 青凤是被迫跟他分开的,她喜欢的一直都是他。 当年先帝赐婚旨意下来时,她是想要跳湖以保清白,是陆家拿她亲生父母逼迫她,是为了让他能登皇位,她才逼着自己嫁给了谢天永。 她的清白之身是给了他的,就连孩子她也只要了他的血脉,她嫁给谢天永后一直都在暗中助他,替他打探消息,甚至背着陆家助他,是他当年时运不济才会输给了谢天永…… 铖王满目血色看着萧厌:“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别想离间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我们之间至死不渝,你个阉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至死不渝?” 萧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蓦地就笑了起来,他从袖中拿出两张东西,直接在铖王面前展开。 “你干什么……” 铖王吃惊下下意识就想要后退,却被萧厌一把抓住头发,抵在那血书面前。 “你所谓的至死不渝,就是她明知道当年赈灾真相,知道陆家帮着陛下贪墨灾银,却借着你对她的信任,截走了你手下之人得来的证据,将你蒙在鼓里多年?” “你的至死不渝,就是她早知道陆家有意与陛下联姻,暗中与陛下偶遇多次,让他情愫暗生,后又欺瞒庶出身份主动求来过继主支,跪在陆崇远面前求得这份婚约?” “你说什么……” “本督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东西!” 铖王被迫仰着头,努力睁大了眼才能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东西,他原是惊疑,可当看清楚那绢布之上已经干掉的血迹所写的东西,他却是一点点瞪大了眼。 “臣荣江县令陶子安,呈禀陛下,巡查御史陆崇远奉皇命赈灾,却违逆太子之意,擅调驻军封锁荣江,意欲屠城强平疫患…” “城中患疫者不过数十,余者康健近万,太子回京前已命医者寻方,设疫区分离于民外,然陆贼欲毁太子清名,借故强屠百姓,臣哀求五皇子不能,被断双足囚于府衙。” “是夜城中大火燎原,臣受困衙中,耳听万余百姓哀嚎泣血,大火倾天融一城冤骨,拼死留此血书,愿苍天有眼能惩恶贼,否则臣死不瞑目!” 那血迹字字浸透了绢帛,“死不瞑目”四字更是凌乱。 萧厌看着脸色惨白的铖王,低头在他耳边说道:“你可知陛下当年是如何赈灾平乱,他命人火烧荣江,屠尽可能染疫的人,他得陆家私军支持,与当地官匪勾结,大肆屠杀受灾难民冒充起义匪类。” “他拿着戾太子回京后与贺家筹措的灾银粮食,哄骗不知情的灾民将他奉若神明,他回京时南地百姓夹道相送,那其中九成都是赚的盆满钵满的官匪和行商,那把放在太庙的万民伞,上面染的全都是那些枉死之人的血。” 萧厌松开铖王的头发,见他伏在地上,才收起那血书一字一顿。 “这血书,是四皇子被废之后,陆皇后怨恨陆家心狠,亲手交给本督的。” “当年的事情旁人不知情,陆皇后却是一清二楚,戾太子谋逆之后,你与陛下争夺皇位,但凡她能拿出这血书,哪怕只是告诉你些许实情,你也能逼得陛下退让,何至于将皇位拱手让人,落得如今地步?” 铖王趴在地上脸上惨白:“不可能……不会的……” 他低声喃喃,他想说萧厌是在骗他,想说这血书不是皇后给他的,可是很多年前那些已经几乎快要遗忘的画面,却一点点地浮现在眼前。 当年谢天永赈灾回京前,他忙着联合朝臣对付因赈灾失利狼狈回京的谢天昭,当时手下的人的确截留过南地送回京城的消息,东西送来时陆青凤也在。 他那时与她浓情蜜意从未防备,是她说上面是些不甚要紧的消息,他便随意放在一旁没再过问,那之后就再未见过那东西…… 有些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对陆青凤动情之后,曾几次提过去求先帝赐婚,是她说她身份卑微恐会影响他大业,让先帝对他失望。 先帝赐婚之后,她突然成了陆家嫡女过继到陆崇远膝下,哭着闹着说不愿嫁于旁人,说她只愿与他为妻。 可是陆家逼他,皇室也逼她。 他从湖中救起想要自尽以全清白的陆青凤后,在她流着眼泪将清白之身给了他后,对她就此情根深种,深信不疑。 但他当年怎么就没细想。 先帝并不识陆家女,可他赐婚的旨意却是陆氏嫡女陆青凤,若非陆青凤早与谢天永早就相识,若非陆家早就知道会有联姻之事,他们怎会那么巧就赶在圣旨之前,将陆青凤过继到了嫡支? 还有当年皇位之争。 明明他处处都强于谢天永,明明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谢天永却总能先人一步算到他想做什么。 他握着大好局势,好不容易费尽心力斗倒了太子,却到头来栽在了谢天永手上…… “陆青凤……” 陆青凤!!! 铖王趴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越是细想当初的事情,就越能发现原来处处都是破绽。 萧厌将血书折好收了起来:“其实本督一直好奇,如皇后娘娘这般女中枭雄,凭一己之力将陛下和王爷戏耍的团团转,她当真会将王爷血脉养于膝下?留下这么大的把柄,随时能倾覆他们母子的一切?” 他瞧了眼铖王:“四皇子与王爷,可半点都不相似呢。”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第278章 皇后在找一枚兵符 若说被陆皇后算计多年,让铖王心中怨恨,那四皇子的身世有疑更是让他如遭雷殛。 当年荣玥有孕,陆青凤惶恐不安,生怕他会因为荣玥腹中之子移情,为安陆青凤的心,他让人动了荣玥的膳食,让那个孩子落地便是死胎,更用陆家子充作荣家血脉养在荣玥膝下,好如陆青凤所说将来辅佐亲子,将荣家权势收入囊中。 荣玥生产那夜,京中下着很大的雨。 她凄厉惨叫着,那将天都映如白日的雷霆之下,他亲眼看到那裹着鲜血的孩子,满身青紫…… “如果四皇子并非王爷亲子,陆青凤连这些都骗了你,那王爷这些年做的事情,你亲手杀死的两个儿子,又算是什么?你为保他们母子受尽折磨,到头来却换了个子嗣尽绝……” “当真是,可怜呐。” 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淬了毒的利剑直刺他心口。 铖王死死瞪着自己受刑之后没了十指,如同肉瘤一样光秃秃丑陋至极的手,想起狱中那个早已经干瘪看不出模样的“孩子”,回想起自己这些年为陆皇后做过的事情,想起为保四皇子周全宁死不肯吐露半分的决绝。 他喉头翻滚着腥甜,下一瞬猛的就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你别说了!!” 铖王嘶声说完后,红着眼抬头:“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厌看他:“自然是让王爷死得瞑目。” 铖王死死看着身前之人,张嘴时全是血腥:“本王蠢了一辈子,被个女人玩弄成了天大的笑话,可临死事总不会一直蠢下去,你费尽心思让本王知道陆青凤的真面目,绝不会是什么好心。” 他心口绞痛,可或许是遭遇大劫,脑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萧厌,你看似针对陆家,处处朝世家下手,可细想这么多年每每有机会下狠手时却又松手,你将朝中搅的乱成一团,将皇帝、世家、宗室、清流都拉下水来。” “你要对付的到底是世家,是皇室,还是谢天永?” “萧厌,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厌看着目不转睛对着他的铖王,神色淡漠:“王爷莫不是糊涂了,本督便是本督,何来旁人。” 铖王死死看着他,像是想要透过他那张脸看清楚他到底是谁,可他却半点不为所谓,神色疏冷、淡漠到好似一切都只是他胡说八道,可是铖王却知道,萧厌绝非只是他所见区区一阉人。 脸色的厉色消退了下来,铖王突然低笑了起来:“萧厌,败在你手里,本王不冤。”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本王都帮你。”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想要干什么,他只想让陆青凤和谢天永去死。 萧厌想要皇权也好,想灭了谢氏一族也罢,只要能毁了陆青凤,让他们所有人都下十八层地狱。 他便帮他! 大家一起去死!! …… 萧厌让人守在外间,命缙云进来,他和铖王在狱中待了约有半个时辰,一人问,一人答,旁边缙云则是持笔快速记录着。 铖王似是铁了心想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无论是关于皇室的隐秘,朝中秘辛,陆皇后的,谢天永的,就连一些宗室皇亲甚至曾经跟随过他的朝臣,以及他这些年所打探到的事情都吐露了一干二净。 缙云原本有些疑惑,铖王都落到这般地步,自家主子为何还要“落井下石”,在他身上费这么大的心思,可当手中越写越多,那纸上落下的笔迹满满腾腾时,连他心口都忍不住蹦了蹦。 铖王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 缙云越发谨慎起来,动笔更快,待到铖王将他知道的所有一切都交待清楚。 萧厌扫了眼旁边抬进来的桌案上几乎堆不下的纸张,扭头朝着铖王说道:“王爷行刑后,本督会命人替你收敛尸体。” “不必了。” 铖王自嘲着说道:“本王落到今日地步,都是罪有应得,人死如灯灭,谢天永就算再厌恶我,也不会让皇亲的脑袋留在菜市口。”就算要将他扔去乱葬岗,也得囫囵个儿的抬去,他从未想着这般结局还能入皇陵。 “不过本王知道一件事情,虽然跟谢天永无关,可想来萧督主会感兴趣。” 见萧厌抬头,他说道:“荣家大娘子和宋家二郎并非意外而亡。” 萧厌冷淡:“本督知道,是皇后手笔。” 铖王有些诧异的看他一言,可旋即想起眼前之人手段,却又觉得他早知道不算奇怪。 “萧督主既然知道他们的死并非意外,那可知他们为何而死?” 铖王并没有卖关子,直接就说道:“其实陆青凤最初时并没想要害死荣大娘子他们,她只是想从他们手中找一样东西,可奈何荣大娘子太过精明,被她察觉不对,陆青凤逼不得已只得下了杀手。” “人人都道他们二人回城之前就已身亡,可实际上当年陆青凤派去动手的人出了意外,宋二郎君的确死了,可是荣大娘子被送回宋家的时候还没有断气,她是后来才死在宋家的。” 萧厌万没想到铖王会说这个,他猛地就就想起棠宁父母棺中的那些符咒和黑血,眼神冷凝:“是宋老夫人?” 铖王点头:“宋鸿应该也知情。” 萧厌脸上瞬间弥漫寒霜:“皇后在找什么?” 铖王道:“兵符。” 萧厌愣住:“兵符?” 荣家,怎么会有兵符? 铖王似是知道他疑惑,解释说道:“萧督主应该知道谢天昭的事情吧?当年皇祖父疼爱谢天昭,临终时钦定他为太子,更暗中越过先帝将西北五万龙庭卫,还有十八万镇安军的兵权给了谢天昭,而能号令他们的就是一枚谁都没见过的兵符。” “先帝本就忌惮谢天昭尽得人心,后知他手中握有这等利器,这才生出斩杀之心,只是那兵符到底是何等模样谁也未曾见过。” “谢天昭身亡之后,焚毁殆尽的东宫被翻了个遍,与他相关之人也尽数抄家,可怎么都没有找到那兵符下落。” 第279章 宋家上下全都该死! 萧厌紧紧皱眉,他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兵符。 当年先帝放纵东宫与世家对上,却暗中弹压东宫臣属,父王与世家拼斗势弱之时,也未曾提过他手里有着兵权。 哪怕后来东宫大火,父王身死,他也从未曾见过所谓的兵符。 见萧厌皱眉,铖王只以为他不明白那兵符的重要性,沉声与他解释: “萧督主非皇室中人,所以不知道,龙庭卫是谢家私军,外间只知道他们听命于皇帝,可实则是听命于手持那枚兵符之人,而镇安军那边也是认令不认人。” “那枚兵符惯常都是即位之人登基之时,由先帝亲手交予新帝,所以也只有执令之人,以及龙庭卫和镇安军的领将知晓兵符是什么模样,如今安帝在朝,并无大的战事,西北那边一直以为兵符是在安帝手中,日常调动也受皇命。” “可一旦有其他皇室之人,手持兵符出现,那西北二十余万兵权顷刻便会倒戈。” 萧厌眉心紧皱。 铖王说道:“先帝从未与人提及过此事,世家那边也一直以为是他们斗倒了太子,谢天昭死后,那兵符下落不明,先帝将此事强行压了下来,连谢天永也不知情。” “先帝死后,这件事情就只有他近身伺候的太监知道,陆青凤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那人口中知晓,便一直在暗中搜寻。” 当年戾太子身边所有人都死伤殆尽,惟独荣迁安在那一场血洗之中留得性命。 先帝不是没有想过去动荣家,只是荣迁安身份特殊,且他好似知晓了戾太子死因,主动进宫与先帝“对谈”了一次之后,就告老退出朝堂,舍弃权势,与先帝达成了诡异的“默契”。 先帝衡量之后没动荣家,荣迁安也安静守着荣家学堂,再未涉足朝堂半步。 陆青凤也因此认定了那兵符在荣家手上。 铖王说起那兵符时目光闪动:“陆青凤既想借世家之力,却又不想被世家裹胁,让四皇子登基之后如安帝一样处处受制,她想寻得兵符,替四皇子收拢西北镇安军和龙庭卫。” “棠宁和陆家的婚事也是因为这个?” “是。” 铖王说道:“荣太傅病重时,陆青凤几次派人登门,意欲将四皇子和陆执年送进荣氏学堂,荣太傅都是拒绝,却耐不住宋家手脚,暗中引导年幼的棠宁与陆执年相处,更数次让荣太傅看到此事。” “陆家觊觎荣家清名,又有陆青凤从中劝说,便提出想要让陆执年与棠宁订亲,荣太傅自然不允,当场便拒绝。” 萧厌沉声道:“那后来亲事怎么成的?” 铖王笑了声:“自然是做了手脚。” “荣太傅病逝前几日,本王在荣玥的补汤里下了药,让她仿若累极病弱,荣太傅死时她难以起身,就只留了我与宋家人在他病榻之前,荣太傅怕棠宁失怙,宋家苛待,留下手书将棠宁托付给了他的好友,并留下书信托宋家转送出去,让他的学生武子骥回京承继荣氏学堂,好能庇护棠宁。” “宋鸿寻了擅长描摹之人,仿照荣太傅笔迹换了他留下遗物,加之本王在场作证,言及荣太傅临终之前应下了陆家婚约,荣玥当时因太傅之死悲恸至极,大病一场,待她好转之时,陆青凤已经下了懿旨遵从荣太傅‘遗愿’替棠宁和陆执年赐婚。” 荣玥虽有不愿,可赐婚已成定局。 宋家身为棠宁父族长辈答应下来,他又从旁劝说,加上年幼的棠宁被刻意引导着“喜欢上”陆执年,这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荣迁安从来就没答应过陆家的婚事。 所谓的婚约,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萧厌头一次觉得,这世间极恶之人是没有下限的,当初让宋家的人就那么去流放,简直便宜了他们。 这一家老小简直该死! 铖王看着萧厌脸上神色变化,缓声说道:“本王知道萧督主疼爱棠宁,也将她视若亲妹,这段时间你替她做的事情本王也看在眼里,本王将宋家事告知,不知道能不能换萧督主了却本王一桩心愿?” 萧厌抬眼:“你想要什么?” 铖王回头看向那杂乱的草堆里:“本王想求萧督主帮我葬了那个孩子,替他寻个好去处。” “是本王对不起他,对不起他母亲,他不该如此。” 萧厌有些沉默,原以为他会提几句别的,或是让他替他报仇,却没想到他提了这个要求。 见铖王定定看他,眼底透着一丝哀求,似是怕他拒绝,萧厌半点都没觉得感动,反而只觉得可笑至极,只他也没拒绝,只神色淡漠的敛眸起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 “本督答应了。” 出得诏狱,缙云袖中藏着厚厚一叠从铖王处得来的“口供”。 见铖王被人拖上囚车,缙云有些好奇地压低了声音:“督主,四皇子当真不是铖王的儿子?” 萧厌乜他:“本督怎么知道。” “??” 缙云错愕:“可您刚才……” “本督刚才只是说,四皇子跟他不怎么像。” 皇室之中无丑人,陆皇后本就长得极好,否则当年怎能吸引得了铖王和安帝,加上安帝和铖王容貌都不算差,四皇子的样貌自然也还不错,可凑巧的是,他既不像铖王也不像安帝,眉眼间反而更多肖似陆皇后。 萧厌抄着手神色散漫,他又没有说谎,四皇子是不怎么像铖王,可他又没说像安帝。 至于铖王想歪了,怪他吗? 缙云:“……” 摸着袖中厚厚一叠“口供”,想起铖王刚才的知无不言,幡然悔悟之下的愧疚懊悔,缙云伸手摸了摸心口。 算了,反正丧的不是他的良心。 督主不疼就行。 …… 铖王处斩,观刑的人极多,被装入囚车带往行刑之地时,铖王神色些恍然地仰头看着外间天空,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那场处心积虑的偶遇之下,提着兔子花灯站在石桥之上,满目明媚的荣家女娘。 湖水荡漾着月色,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刚及笄的小女娘穿着一身艳丽红裙,炫目如耀阳落入夜间的人群之中,与身旁阿姊笑闹时,声如黄鹂。 荣玥…… 铖王以为他不会记得当年的事情,可临死之前,眼前最清晰的不是陆青凤,反倒是那个与他共度近二十年的人。 眼前恍惚时,他竟在人群上方看到了荣玥。 对面酒楼之上,那敞开的窗户里,哪怕隔着人群,他依旧认了出来。 “玥娘……” 铖王突然激动起来,定定望着那边方向,他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只嘴里刚发出声音,就被押送的郁卒朝着下颚上重击了一下,然后用力拖到了高台之上。 刑官唱着铖王的罪名,荣玥瞧着刑场里狼狈至极的男人,看着他被压在地上,张大了嘴像是有万千话语想说,满目愧疚地望着这边。 身旁顾鹤莲下意识想要伸手挡住荣玥的眼睛。 荣玥侧头:“干什么?” “杀头有什么好看的,血淋淋的,小心回去后做恶梦……”顾鹤莲一边说话,一边恶狠狠地看着那边高台。 谢天瑜这狗东西,临死前居然还想勾引荣玥! 荣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伸手拉着他手腕,将蒙在眼前的手拉了下来:“我最大的噩梦都已经做过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转头看向刑场,她总要亲眼看清楚自己过往的蠢,看到他结局才甘心。 顾鹤莲完全没去听荣玥的话,他只是有些走神地看着被荣玥拉着还没放开的手腕,耳根子一点点红了起来。 荣玥拉他手了。 她拉他了拉他了拉他了!!! 荣玥心中想着过去种种,似要借力一时未曾松开,而她直视那边铖王时,满是冷漠的眼神让得铖王愣住,他死死看着那个曾经最爱他的女人,静静看着他被推上斩首的高台,看着他身后之人手起刀落。 直到人头落地,鲜血喷溅时,也未曾有半点动容。 荣玥听着人群里的惊呼,看到那一片血迹,这才松开手:“走吧。” 顾鹤莲:荣玥拉他了! “顾鹤莲?”荣玥回头:“发什么呆?” 顾鹤莲咧嘴一笑:“今天天气真好。” 荣玥莫名抬头:“好吗?” “好!你问牧风!” 牧风瞧着自家家主笑的一脸灿烂那不值钱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他扭头看着窗外飘过来的乌云,默默给自己洗脑。 这是家主,发他月钱,他救过他的命,还时不时拿金子砸他。 牧风露出八颗白牙,笑容真切:“家主说的对。” 金主不会有错! 第280章 嘴炮王者钱绮月 到底是死了一位亲王,且又有陆家、关氏以及铖王妃事情在前,铖王被处决之后,有好事之人都盯着积云巷这边,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棠府一切如常,就连早前定好次日饮宴也未曾耽误。 棠府没有传信宴请推迟,那些收了帖子的人第二日过府赴宴时,就瞧着言笑晏晏的荣国夫人。 见远处水榭里正与乐阳长公主说话,满面容光神色不带半丝阴霾的荣国夫人,有人忍不住嘀咕:“这铖王妃未免也太绝情了些,她跟铖王好歹近二十载夫妻,铖王才刚斩首,她就这般高兴,不知情的还以为死的那是旁人。” “可不是,我听闻昨儿个铖王的尸首都没人收敛,最后还是宫里的人寻了草席,将人裹了扔出了城。” “铖王夫妻往日瞧着也是恩爱,虽说铖王有错,可这些年也未曾再纳别人,至少明面上荣玥算是享尽了铖王妃的尊荣,如今她不说替铖王收个尸,还落井下石设这谢恩宴,也未免显得心胸太窄……” 钱绮月挽着周二娘子刚进了花园凉亭这边,就听到有人嘀嘀咕咕,她冷着脸朝着说话那几位夫人冷嘲:“你们既觉得这谢恩宴不好,还来做什么?!” 她抬头看向说话最难听的那人: “荣国夫人的心胸自然是不及黄夫人的,毕竟这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如黄夫人这般善待贵府庶子的,听闻黄二郎君不仅入仕在前,就连亲事都赶在了黄夫人的亲儿子之前。” 凉亭里瞬间安静,刚才还说话的那位黄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你!”她怒视钱绮月:“你是谁家的女娘,胡说八道什么?!” 钱绮月笑容冷嘲:“我可不像是有些人信口胡言,向来是实话实说,我们这些俗人都讲亲疏远近,不如黄夫人心胸似海。” “我家若有庶兄敢抢嫡兄婚事,赶在成亲之前勾引嫂子闹出丑事,那必定是打断了腿驱逐出族,不如黄夫人家里,这偷情都偷到自家兄长了,还能同食同住,一家子其乐融融。” 凉亭里的那些各府女眷都是嘴角抽了抽。 周二娘子也是忍不住拉了钱绮月一下,嘴里低咳了声。 黄家这事当初可是闹的天大笑话,庶子勾引嫡长兄嫂,大婚前强换了婚约,嫡子气的差点杀了庶子,偏黄大人宠爱妾室心疼庶子,强行将这事压了下来,这黄夫人不是不想算账,而是黄大人挡在前面。 黄夫人被戳了肺管子,气的脸铁青:“你……你……” “你什么你?” 钱绮月仰着下巴:“黄夫人有何指教?哦,若是想要提亲那可就免了,贵府氛围,小女子实在不敢恭维,不过黄夫人和黄大人夫妻恩爱,为爱隐忍将庶子视为己出,连被抢了儿媳都能忍让,小女子佩服佩服。” 黄夫人气的浑身发抖,眼见着周围那些人都是朝着这边看过来,哪怕什么都没说她也觉得像是在嘲讽她,她几步上前挥手就想朝着钱绮月打过去。 周二姑娘连忙拉着钱绮月后退了一步,轻皱着柳眉:“黄夫人,这里是积云巷,还请自重。” 黄夫人怒声道:“积云巷又如何?!这女娘嘴巴恶毒,毫无女子贞贤,言语无状诋毁我黄家声誉,信口胡言他人后宅之事,将来定然是祸害,我今日就要代替她府中长辈好好教训教训她!!” 钱绮月哪能认怂,叉腰扬着下巴就想上前,却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夫人想要在棠府教训谁?” 钱绮月撸袖子的动作一顿,扭头:“棠宁!” 棠宁? 宜阳县主? 凉亭里的那些人瞬间抬头看向外间走过来的年轻女娘,她一袭蓝色长裙,眉目秾丽,乌黑眼眸清亮纯净,朝内探来一眼,便让先前一起说话的那几人纷纷变了颜色。 刚才还指着钱绮月的那位黄夫人也是脸上失色,不待她开口说话,方才还满脸张扬嘴巴跟刀子似的钱绮月,瞬间小脸一垮。 “棠宁,你怎么才来!” 钱绮月容貌极为艳丽,笑时眉眼张扬,可此时委屈瘪着嘴时,那份艳色便瞧着添了几分可怜。 “她们欺负我,她说荣国夫人心胸狭隘,说她不顾夫妻之情,还说她不去给铖王收尸反在这里与人设宴,太过狠心绝情,我不过是气恼她背后诋毁咱们姨母,就说了她几句,可她居然要动手打我。” 钱绮月躲在棠宁身旁嘤嘤嘤:“棠宁,我好害怕。” 周二娘子:“……” 围观众人:“……” 棠宁看了眼靠在她肩头“哭”的认真的钱绮月,眼底闪过抹笑意,安抚着轻拍了拍钱绮月的肩膀,抬头看向黄夫人时,脸上冷了下来。 黄夫人心中一慌:“宜阳县主,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只是与人闲谈几句,是她出言诋毁我们黄家,我气不过才想要教训她……” “那钱姊姊刚才说的那些话,这位夫人说过吗?” “我……” 黄夫人顿时一噎,她想要狡辩说她没有说过,可刚才在场之人众多,她与人议论时也并没收敛声音。 当时也是仗着周围并无棠府下人,且这些人也几乎都是相识,随口说几句根本就没在意,谁能想到会闯出来个女娘指着她鼻子就骂? 黄夫人低声道:“我只是与人闲谈……” “说过,还是没说过?” 黄夫人张了张嘴没说话。 “那就是说过了?”棠宁抬眸时已不见温色:“你是哪家的夫人?” “她夫家是太常寺少卿黄益。” 钱绮月探头说完,就又扭头靠在周二娘子肩头嘤嘤嘤去了。 周二娘子险些稳不住脸上神色,有些无奈地轻掐了钱绮月一下。 倒是棠宁,丝毫没被影响,只看着那位黄夫人说道:“黄大人在太常寺当差,管的是宗庙礼仪,受的皇权圣命,想来应该很清楚圣旨即下,诸君奉从的道理。” “陛下亲旨准允我姨母与铖王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荣国夫人是荣氏之主,非他人附庸,更无须看人脸色,黄夫人是听不懂皇命,还是在质疑陛下旨意?” 第281章 杀鸡儆猴,棠宁镇场 “我没有!”黄夫人脸都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你随口一说,就要我姨母来背恶果?” 棠宁的长相并没有什么攻击性,比起钱绮月也无争许多,可此时眼神却格外犀利。 “铖王妃早已是过去,铖王负心薄情,歹毒无耻,我姨母早与他恩断义绝,能看到他伏法不放鞭炮庆贺已是心善,谁敢说我姨母半句不是?黄夫人若有不满,怜惜铖王处境,黄家若是想要替铖王收尸,大可去陛下面前分说。” “你若不觉得身份不便,我让人替黄家去说也行,定会让陛下和所有人都知道,黄夫人有多心胸似海。” 黄夫人脸都青了,铖王是谁,那是陛下亲口认定的逆贼,是才刚处决的逆犯,黄家若与他搭上关系能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质疑皇命,违逆圣旨,哪一个她都担不起。 黄夫人嘴唇发抖,连忙低头:“宜阳县主恕罪,刚才是我昏了脑子,胡言乱语……” “既然昏了脑子,就该在自家府里好生养着,小心胡言乱语遭来祸端!” 棠宁扭头朝外道:“来人,黄夫人身子不适,送她出去。” 黄夫人血色消退,周围人也都是震惊。 谁都没有想到,这宜阳县主会直接“送客”。 “宜阳县主……” 黄夫人想要求情,就这么被赶出棠府,她今后肯定会成天大的笑话,更何况棠宁那些话传出去后,黄家上下也定会遭了牵连,她只是随口说一说,怎就至于闹成这样。 可是棠府的人却根本就不给她机会,花芜领着人快步上前,横身左右将黄夫人挡在中间。 “黄夫人,请!” “宜阳县主,来者是客……”有先前与黄夫人说话的人忍不住求情:“黄夫人只是一时失言,你何必闹的大家都不愉快。” “诋毁我姨母,还嫌我闹的不愉快?今日若非在棠府,我岂会轻易让她离开。” 棠宁抬眼看向说话那人,目光厉色:“荣家不是没有人,这棠府也不是让人撒野的地方,我姨母绝不容人轻辱,这位夫人既然看不过眼,那就跟黄夫人一起走吧,棠府不欢迎你们!” 替黄夫人说话那人脸上僵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围在中间。 眼见着棠府下人“送”她朝外走,那人顿时激怒:“宜阳县主,黄夫人说的也是事实,况且我等都是荣国夫人邀请来的客人,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我母亲可是凤阳郡主,我夫君他……” 她目光触及亭外突然出现的身影,言语瞬间顿住,下一瞬脸都白了。 萧厌淡然:“你夫君怎样?” “萧督主……” 那位夫人身形一抖,见萧厌抬眼轻“嗯?”了一声,她额间瞬间冒出细密冷汗。 凉亭内外都是安静至极,棠宁没想到萧厌这会儿会过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阿兄。” “怎么了?”萧厌问。 棠宁皱眉:“她们诋毁姨母。” 萧厌淡声道:“扔出去。” 跟在身后的杭厉带人上前,这一次可不像是棠宁那般“温柔”,黄夫人她们被吓得脸色惨白,可对着带着刀剑的那些人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等片刻后,二人被踉跄推出棠府大门,她们身边带来赴宴的丫环也前后脚的被人“送”了出来,连带着她们来时送的贺礼,也一并被棠府的人归还。 “我家女郎说,二位既不是诚心赴宴,这些东西便请带回去吧,往后棠府、荣氏,都不与二位往来。” 积云巷外停满了马车,那些赶车的下人未曾入内,瞧着突然被撵出来的二人都颇为诧异。 黄夫人她们顶着周围目光脸色难看极了,黄夫人扭头低声道:“这宋棠宁怎能这般较真,不过是随口几句话,我都已经认错了,她居然还让人将我们撵了出来,林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谁跟你我们!” 那位林夫人此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是瞧不上荣玥和离,也嫉妒她能得了铖王府家业还被封为荣国夫人,可她断然没想过要跟荣玥交恶。 更何况还有萧厌。她今日被人这么撵了出来,丢人就也算了,回去之后怎么跟家里交待。 要是那宋棠宁和萧厌记仇,那她…… 林夫人迎着周围目光,一把就甩开了黄夫人的手:“还站着干什么,赶紧走!” 黄夫人踉跄着被人扶着,脸上乍青乍白。 …… 凉亭之中,眼见着黄夫人他们被“扔”了出去,先前曾跟她们一起议论过荣国夫人的几人,都是有些心慌。 棠宁却未曾再追究其他人,只是温声说道:“诸位夫人今日过府赴宴,却叫人扰了兴致,是棠宁招呼不周,还望大家见谅。” 亭子里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 “宜阳县主客气了,你府中景色甚好,我们看的很是开心。” “对啊,这满京城都找不出几处如棠府这般好看的园子,县主府中这些花儿养的很好,我方才还与几位夫人说着,回头定要跟县主府上讨教一番,讨几株花苗回去呢。” “是呀,县主别客气。”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是出言夸赞。 棠宁笑容温柔,半点都没方才冷意:“诸位喜欢就好,姨母那里与乐阳长公主还在叙旧,恐怕还得一会儿才能招呼各位。” “盛暑天热,花厅那边备好了冰盏、凉饮,还有一些点心果子,其他客人也都在那边休息,诸位可以移步过去那边凉快一会儿。” 众人自然没有不从,别说棠宁刚才的“杀鸡儆猴”镇住了她们,知道眼前这个宜阳县主不是好招惹的,就是乐阳长公主的身份放在那里,她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 花芜引着那些夫人小姐去了花厅,钱绮月朝着棠宁挤了挤眼睛,才拉着周二娘子一起去找钱夫人她们。 棠宁被钱绮月逗笑,扑哧乐出声,边笑边道:“阿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厌说道:“来问你讨一样东西。” 棠宁扭头:“什么?” “龙纹佩。” 第282章 阿兄要,我就给 棠宁虽然有些诧异,可也没做多想,伸手从颈间将贴身带着的那半枚龙纹佩取了下来,然后递给萧厌。 萧厌看着她:“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个?” 棠宁失笑:“有什么为什么的,阿兄既然要自然有你要的道理。” 她将龙纹佩塞在萧厌手中,瞧了眼已经走远的那些人说道:“我得去看着她们一些,免得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待会儿宴上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又都是女眷,我就不留阿兄了,不过我叫厨房做了烤肉和猪蹄,还有你爱喝的鱼羹,阿兄晚些时候记得过来,我给你留饭,我先走啦。” 萧厌瞧着小姑娘提着裙摆急忙忙地走了,握着手里的龙纹佩掌心有些发烫。 他看了眼水榭那边:“乐阳长公主来干什么?” 缙云低声道:“好像是为着铖王府的那些产业来的,铖王先前跟乐阳长公主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而且乐阳长公主原本是想要跟铖王府联姻,将驸马兄长的女儿嫁给谢寅,听说庚贴都换了。” 乐阳长公主虽说名为长公主,可实则却没什么权势,甚至还比不上桓王。 当年安帝登基,因着先帝膝下活着的公主不多,安帝又看她还算顺眼,乐阳才得了个长公主的封号,可比起以前那些长公主却显得弱势很多,只留了个外人眼中的尊贵。 先前铖王府落难,驸马那兄长府上就有意断了这亲事,只是铖王禁足乐阳长公主想着再观望观望,结果这一观望就给铖王的命都观望没了,想着乐阳长公主过来应该是想要把庚贴讨回去。 萧厌闻言收回目光:“去跟荣国夫人说一声,若是乐阳长公主纠缠,就让她告诉乐阳长公主,谢寅如今是陆家子,已经送回陆家去了,若是婚约上的事情,让她去找陆家商议。” 铖王谋逆是死罪,可安帝赦免了陆家,关氏的事也金口玉言到此为止,谢寅虽然无人追究,可不是皇室血脉,又有先前换子的事情在前,萧厌格外“开恩”,将人送去了陆家。 缙云想起陆家鸡飞狗跳,低笑道:“属下这就去。” 荣玥正被乐阳长公主缠的烦躁。 当初谢寅跟驸马府上的婚事她本就不愿,是谢天瑜做主答应的,两家虽然换了庚贴,可只还在“相名”的阶段,未曾正式订亲,这事情只要双方不提也就过去了。 可是乐阳长公主却跑来纠缠要回庚贴,还话里话外说当初想要结亲的是荣家血脉,她哪能听不出来乐阳长公主的意思,她这是瞧上了棠宁,而且还想要借机将谢天瑜跟她府上的生意讨要回去。 荣玥委婉拒绝,乐阳长公主却佯装听不懂,她被缠的烦躁时,念夏进来。 “见过长公主。” “什么事?”荣玥皱眉。 念夏低声道:“方才前面出了点儿事。” 她走到荣玥身旁,低头在她耳边絮语了几句。 荣玥原本以为怎么,却没想到是萧厌的人传话,她有些诧异的看了念夏一眼,随即却是心中一乐。 扭头对上乐阳长公主时,荣玥却没露分毫,只是语气比刚才强硬了许多。 “长公主的好意荣玥心领了,只是我与铖王已经和离,陛下也允我归了荣氏,铖王府的旧事自然跟我无关,您刚才提过的那些生意,账本上有记载的,我会照价还给你,至于没有的,我既不知情,自然也帮不了长公主。” “还有谢寅的事情,他并非我亲子,而是陆家血脉,昨日就已经归了陆家,当初驸马府上跟他婚事不是我做主,如今长公主想要商议,大可去寻陆家尊长。” “谢寅……不对,如今该叫陆寅才是,他的婚事自有陆家长辈说了算,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乐阳长公主万没想到谢寅居然回了陆家,她脸上笑容挂不住:“荣玥,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中意的一直是荣家的孩子……” “多谢长公主看重,只可惜我父亲未能留下儿子,我当年那个孩子也没能活着,是在难让长公主如愿。” 荣玥只佯装没听懂,满是遗憾地轻叹了声,堵了乐阳长公主的话头。 “今日府中设宴,还有好些贵客过府,方才前面有人起了争执,棠宁年少不经事,我得过去看看免得闹出什么乱子。” “长公主难得过府,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吧,等到前面开宴时,我会命人过来请您。” 荣玥说完后朝着乐阳长公主行了个礼,起身就朝外走去。 乐阳长公主瞧着荣玥走远,顿时又气又恼。 “这个荣玥,简直给脸不要脸!!” 她是瞧上了那个听说取名“荣晟”的书院,听说曹德江他们要亲自过去帮忙提名立碑,而且宋棠宁跟萧厌亲如兄妹,这荣玥又得了铖王府那么多家业,将来宋棠宁出嫁定然不会少了嫁妆。 长公主府远没外面看到的那般光鲜,她自然得想办法筹谋,她府中次子还没订亲,就想着将棠宁定下来,才找着借口过来,可谁知道荣玥油盐不进。 乐阳长公主恼怒道:“本宫的儿子,还配不上那宋棠宁不成?!” 跟在乐阳长公主身边那女使连忙说道:“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那宋棠宁名声极差,又克父克母,公主能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其他谁能瞧得上眼。” “咱们郎君一表人才,多少人爱慕,能瞧上她们那是她们福气,她们却还这般不识好歹。公主,咱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 乐阳长公主重重放下茶盏,那宋棠宁她要定了。 她太清楚铖王府产业有多少,更何况有了那书院,能办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只是她原是想将人好好弄回府中,荣玥既然不识好歹,就别怪她。 “去前厅!” 她倒是要看看,荣玥拦不拦得住她! 荣玥在花厅瞧见乐阳长公主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皱眉,她原以为她都将话说的那般明白了,乐阳长公主肯定会置气离开,可没想着居然还跟了过来。 人已经过来了,又是众目睽睽,她自然不好怠慢。 见乐阳长公主拉着棠宁说话,荣玥皱了皱眉也没办法拦着,只能自己也走了过去,怕棠宁不知情时被人忽悠了。 棠宁其实不喜人近身,可乐阳长公主拉着她,她也不好拒绝,耳边全是夸赞的话,她有些不适,觉得这位长公主对她热情的有些过分,而且乐阳长公主夸着夸着,就说起了自己的儿子。 这京中权贵府邸的女眷都是人精,听着乐阳长公主这话风,不由有些多想。 荣玥见状脸色顿沉,这个长公主,实在有些卑劣! “棠宁!” 荣玥正想将棠宁叫到自己身边时,外间就突然有人传话,说是凤禧宫来人了。 “皇后?” 她派人来做什么? 第283章 陆皇后到底想干什么? 凤禧宫来的金枝,她不是第一次来积云巷,熟门熟路地跟着棠府下人入内,一眼就瞧见人群中衣着精致、容光焕发的荣玥。 昨日铖王处决,皇后娘娘忧心许久的“隐患”彻底除去,难得夜里好好睡了几个时辰,可是早起时依旧难掩眼底疲惫,皇后年轻时的容貌不输荣玥,二人年纪也相当,可一个和离之后明媚艳丽光彩照人,另外一个哪怕上了妆,也隐隐透露出一股老态。 整个京中论知晓铖王之事,没人比金枝更清楚。 她原以为荣玥就算赢了铖王,保住了荣华,可多年欺骗终究会留有怨妒,可万万没想到见到她时会是这般模样。 她丝毫都没有被铖王的死所影响,笑起来时比院中芍药还要招眼。 金枝一时有些愣住。 “金枝姑姑?” 棠宁皱眉看着眼前之人,见她直愣愣地看着自家姨母,忍不住错步挡在姨母身前。 乐阳长公主也不太喜欢陆皇后,实在是陆家近来闹出的事情太多,而且陆皇后往日在宫中仗着陆家格外硬气,她曾想要交好不成,还曾被陆皇后下过脸面,如今得知陆皇后跟陆家闹翻,她自然乐意。 乐阳长公主直接开口:“皇后娘娘派人过来,又不说话,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金枝连忙回过神来,朝着荣玥行了一礼:“回长公主的话,皇后娘娘知晓荣国夫人得陛下恩赐诰命,斩断过去,于今日设宴庆贺,所以特意命奴婢送了贺礼过来,愿夫人否极泰来,从今往后万事顺意。” 荣玥倒没想到陆皇后会给自己送贺礼,瞧着金枝让人抬上来的东西,她垂眸遮掩嘲讽。 否极泰来?陆青凤说的倒是轻巧,她这么多年的苦难,全拜陆青凤所赐,她倒有脸装作无事冠冕堂皇地派人过来套近乎。 怎么着,以为谢天瑜死了,他们那些事情就隐入尘埃,永远没人知道了? 荣玥轻笑了声,面上温顺:“多谢皇后娘娘,改日我再进宫拜谢。” 金枝见她面色如常收下东西,心中松了口气,旋即对着棠宁时露出笑来:“皇后娘娘久不见县主,对您甚是思念,听闻县主的书院已经建成,皇后娘娘就亲自选了一些书籍字画让奴婢送来给县主当作贺礼。” 身后随行的宫人抬上了几个箱子,打开来后,里面密密麻麻装着的东西让花厅里不少朝着这边张望的人,都是面露惊讶。 乐阳长公主也是睁大了眼,她原以为皇后所谓的“贺礼”不过就是随手赏赐而已,谁知道居然有几大箱子。 棠宁皱眉:“无功不受禄,这些我不能要。” 金枝柔声道:“怎能说无功,皇后娘娘一直都将县主当成自家娘子疼爱,县主往日也时常入宫陪伴娘娘,先前陆郎君的事情是娘娘一时不察,未曾知晓他竟那般不堪恶劣,险些害了县主,县主因此与皇后娘娘疏远,娘娘心里很是难过。” “县主不愿进宫,娘娘不怪您,只是她还是期望您能万事顺心,皇后娘娘说,这些东西并非宫中赏赐,而是她这个长辈给晚辈送来的贺礼,还请县主莫要推辞,否则奴婢回去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棠宁眉心轻皱,心中依然不愉,这个陆皇后当真是卑鄙至极,竟然把心眼子使到了她身上。 当初陆家出事时,她拒绝进宫,陆皇后送来凤钗服软,她以为她该早有默契不会再来找她,可没想到她居然再次找上门来,还当众拿着她所谓的“长辈”身份逼她。 若是旁人,棠宁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是陆皇后如今还是中宫皇后,阿兄事情没了之前,陆皇后留着还有用处,她就不能直接跟她翻脸,而且眼下众目睽睽,陆皇后已经“折节”,摆低了姿态。 她要是不接着,那就是当众打了皇后的脸,别说外人会多想,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接了,就势必要有所表态。 “棠宁……”荣玥有些担心,想要上前替棠宁说话。 棠宁却是朝着她摇摇头,陆皇后找上门来,早晚都得跟她对上,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况且她也想知道陆皇后还想打什么主意。 棠宁眼底划过抹厌恶:“皇后娘娘误会了,陆家是陆家,娘娘是娘娘,我只是听闻娘娘身子不好才一直没有进宫叨扰,这些既然是娘娘恩赐,那我就收下了,等回头书院事情办妥,我再与姨母一起进宫谢恩。” 金枝闻言顿时露出笑来:“皇后娘娘知道县主愿意进宫,定然很高兴。” 一旁荣玥心情却不太美妙,她厌恶极了陆青凤,却还得忍着恶心:“金枝姑姑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入席?” “多谢夫人盛情,只是奴婢还得回宫伺候皇后娘娘,就不多叨扰了。” 金枝朝着荣玥和棠宁行了礼,就领着人退了出去。 花厅里那些人瞧着院前摆放的那些东西,都是忍不住高看荣玥一眼,这荣国夫人得陛下恩赏也就算了,如今就连陆皇后也对她另眼相看,还有那宜阳县主,明明跟陆家交恶,陆皇后待她居然还能这般亲近。 荣氏如今虽说只剩这姨甥二人,却丝毫不能小瞧了。 乐阳长公主眼珠转了转,上前便亲近拉着棠宁的手:“原来皇后娘娘这般疼你,不过也是,你这孩子瞧着就让人亲近,本宫看你就像是自家女儿……” “长公主谬赞了。” 棠宁眉心轻皱着,不着痕迹抽出自己的手。 她看似走到那些箱子旁边,实则是避开了热情过度的乐阳长公主:“皇后娘娘大概是因为陆家的事情,才会对我优待一些,可我与陆家早无瓜葛,对皇后娘娘也只有敬意,实在是皇后娘娘多想。” 她不想跟陆皇后沾上什么瓜葛,将陆皇后所为都推到陆家身上,旋即看向荣玥。 “姨母,让人先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诸位夫人还等着,也该开席了。” 荣玥垂眸厌恶:“念夏,把东西收起来。” 第284章 撞上来的棋子 院中立刻有下人上前,将摆着的东西抬了下去。 “棠宁…”乐阳长公主刚想说话。 荣玥直接拉着棠宁的手,仿佛没看到她想说话的样子,直接扬声朝着花厅那边说道:“宴已好了,诸位入席吧。” “棠宁,天气有些热,你去吩咐人,让他们席间多加一些冰盆,免得热着诸位娇客。” 棠宁点点头:“好。” 乐阳长公主见着荣玥姨甥竟是直接避开她,邀着花厅内众人入席,而棠宁更是转身就借口离开,而她刚才待棠宁百般示好亲近,意思都几乎快要摆在明面上来,她居然不为所动还这般推拒,她脸上顿时难看。 “公主,那荣国夫人显然不远结亲,而且这宋棠宁连皇后示好都不接,还推到陆家身上,咱们小郎君怕是……” “怕是什么?” 乐阳长公主扭头冷视一眼,世上无难事,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女娘,靠着个阉人就当真以为上了天?她就不信她堂堂长公主府还拿不下她! 想起刚才陆皇后派来的人,乐阳长公主冷哼了声:“去叫人拦一下金枝,本宫要见她。” …… 荣玥和棠宁在席间招呼众人时,就听到念夏来说,乐阳长公主府的女使传话,说长公主有事先行离开了。 棠宁紧紧皱眉:“这长公主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神神叨叨的,不请自来,缠着姨母半晌,又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如今又说走就走,连与主人家告辞都不懂,派个人随意说一声就走,这要不是皇室中人,怕是早被人罩了麻袋。 荣玥厌恶:“还能做什么,都是闻着肉腥的蝇虫。” 瞧见好处也不问人愿不愿意,就想要朝着自个儿兜里揣。 见棠宁疑惑看她,荣玥深吸口气说道: “乐阳长公主的驸马那边府上曾经跟谢寅议过亲,还跟谢天瑜有点儿生意上的往来,谢天瑜死了她就缠上了我,还想拿着以前议亲这事换些好处,我已经回绝她了,你也别理会她,往后见着她躲远些。” 荣玥不愿意叫棠宁知道那些龌龊,平白恶心了自己,可是棠宁瞧着她脸上厌恶神色却是猜出了一些。 想起刚才乐阳长公主拉着她一个劲儿的夸赞,还话里话外都带着她家小儿子。 棠宁既是错愕也是无语。 那个乐阳长公主,该不会是想要拿着谢寅的亲事,换她的亲事? 她脑子进水了?! …… 金枝被乐阳长公主派人拦住时,还满是惊讶,当听到乐阳长公主满是高傲地扬着下巴跟她说的那些话时,她只剩下愕然。 等回宫见到陆皇后与她说了这事之后,陆皇后有些一言难尽。 “你是说,乐阳瞧上了棠宁,还让本宫帮她?” 金枝低声道:“乐阳长公主说,她喜欢县主的性子,与她颇为投契,皇后娘娘既然疼爱她,先前又在陆家事上亏欠棠宁,倒不如替她赐门好婚事,还说……” “说什么?”陆皇后抬眼。 金枝有些迟疑,见皇后看她,她才小声说道:“乐阳长公主还说,陆家待您不如从前,四皇子如今在朝中也处处困顿,若您能帮她如愿,她得了县主这个儿媳,到时候她定会让县主好生回报娘娘和殿下,替您拉拢萧督主……” “呵!” 陆皇后险些被气笑。 什么喜欢棠宁的性子,不过是瞧上她身上的好处,竟还敢拿着陆家说事。 她和四皇子如今处境是不好,可是怎么也轮不上乐阳那个蠢货讥讽她,还真把她自己当成什么长公主了?! 金枝见陆皇后动气,连忙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您别动气,奴婢瞧着乐阳长公主就是一厢情愿,宜阳县主和荣国夫人她们可瞧不上她府上的小郎君,要不然她也不会异想天开的找上奴婢,您别理她就是……” “为什么不理?” “啊?” 金枝愕然抬头。 陆皇后冷笑,她正愁怎么才能让棠宁心甘情愿入四皇子府,乐阳就撞了上来,现成的棋子不用岂不是浪费。 棠宁心高气傲,荣玥对陆家更是恨之入骨,也不可能让棠宁嫁给毁容的四皇子,这桩婚事她一直都在想着怎样才能让她们心甘情愿,如今乐阳的话倒是让她有了想法。 乐阳就是个蠢货,为着棠宁身上的好处定会不择手段,如若她能让得乐阳发疯做出些什么事情,让棠宁毁在乐阳手上。 到时候她再看在往日情分,让四皇子以侧妃之礼相迎,荣玥和棠宁定会对她感恩戴德,也对她皇儿死心塌地。 陆皇后脸上朝着金枝招招手,待她靠近后朝着她低声说了几句。 见金枝蓦地抬头错愕,她沉声叮嘱:“记得,不要给乐阳那里留任何把柄,也别留话头,就引导着她知晓棠宁身上好处就行。” “告诉乐阳,棠宁是个好孩子,那书院也是惠及天下学子的,知她品行高洁想要求娶她的人很多,本宫早已经在替她物色合适的郎君,她膝下的那个儿子与棠宁并不相配,让她早些打消这念头,免得大家闹得难堪……” 乐阳一样眼高于顶,以长公主身份自傲,明明愚不可及,却还总是自作聪明,觉得她那两个废物儿子比谁都强。 陆皇后太清楚怎么引她上钩,只要让乐阳知道棠宁并非她一家觊觎,知道棠宁能带来的好处,让她生出危机来,她定会想方设法将棠宁跟她儿子凑做一团,明面不行,自然就只能歪门邪道。 金枝低声道:“可是娘娘,这宫中上下都是萧督主的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知道奴婢见过乐阳长公主,怕是会疑心您。” 陆皇后目光微闪,朝着金枝温声道:“放心吧,萧厌忙着调查当年的事情,没工夫管这些,况且本宫只是拒绝乐阳,就算他知道,难不成还能怪本宫没有帮乐阳如愿?” “况且本宫也是为他好,若棠宁跟四皇子能成,他也不会担心将来四皇子登基之后与他反目不是?” 金枝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妥,可是见陆皇后主意已定,她只能道:“那奴婢待会儿就去。” “小心些,避开旁人。” 陆皇后取下头上一支金簪:“这段时间你替本宫四处奔走,本宫都记在心里。”她将那金枝插进金枝发间,“你平日里打扮的也太素了些,这簪子衬你倒是正好。” “娘娘……”金枝有些感动,跪下说道:“奴婢的命是娘娘的,无论替娘娘做什么,奴婢都愿意的。” 皇后闻言面露温柔:“本宫知道,你对本宫最是忠心,这些年本宫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一个,你放心,等四皇子得登大宝之后,本宫定会好生安顿于你,他也会记得你替他做的一切。” 她定会送她一副上好的棺材,让她最体面的离开,也不枉她们主仆二十余载。 第285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得留意皇后一些,我总觉得她突然来给你和棠宁送礼,怕是没安好心。” 积云巷宴请结束,荣玥和棠宁将客人送走之后,文信侯夫人跟钱夫人她们多留了一会儿。 文信侯夫人因着好友的原因极为厌恶陆家的人,陆家大夫人那事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可是铖王和关氏都已“就法”,这事也没法再继续追究,但她却觉着陆皇后突然示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陆执年那事之后,棠宁跟宫中本就再没有什么关系,偏陆皇后非得让京中众人皆知她对棠宁的看重和偏爱,这有些太不寻常。 “皇后明知今日这么多人都在,却当众逼着棠宁承她的情。”文信侯夫人有些担忧:“你跟棠宁进宫谢恩那日,我陪着你们同去。”她是命妇,夫君又握着京畿兵权,进宫拜见皇后也正常。 荣玥闻言目光温和,拍了拍文信侯夫人的手:“放心吧,没事的,我和棠宁虽然答应她要入宫谢恩,可也得等着荣晟书院的事情妥当之后……” 那书院新建,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事。 什么时候能妥当,谁知道呢? 傅老夫人听明白了荣玥的意思,皱眉说道:“还是别大意了,虽说入宫的事能拖着,但她毕竟是皇后,这些年能稳坐中宫,与陆家闹成那般样子依旧未受牵连,就足以见得她绝不简单。” “如他们那般位置的人,尊贵和颜面看的比什么都重,如果不是有什么缘由,他们是绝不会主动与人示弱的,你和棠宁近些时日还是当心些。” 钱夫人在旁也是说道:“傅老夫人说的是,万事谨慎为上。” 因着钱宝坤的原因,她比旁人知道的要多一些,忍不住看向棠宁:“特别是你那书院,眼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还有那个乐阳长公主……” 钱夫人眉心轻蹙:“你万事都得当心。” 棠宁知道她们是关心,点头认真道:“好,我和姨母会小心。” 送着几人离开后,来接傅老夫人的是傅来庆,他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之后,隐约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连忙扯着帘子朝外探看,就瞧见那边钱绮月正跟钱夫人说话。 钱绮月凤眼飞扬,也不知跟钱夫人说着什么,仰着下巴,白皙小脸上带着睥睨,像极了翘着尾巴俯视周围鸟群,满脸高傲骄矜的漂亮孔雀。 傅来庆莫名就被自己脑子里那画面逗笑了,想起来时听人说起被从棠府撵出来的太常寺少卿家的夫人,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肯定跟不远处那小女娘有关。 “看什么呢?” 傅老夫人朝外望了一眼,瞧见棠府门前隐约还能瞧见背影的棠宁,以为傅来庆是在看她,她叹了声:“别瞅了,人家小姑娘已经婉拒了你,是咱们傅家没福分娶棠宁那丫头。” 傅来庆愣了下,哭笑不得:“祖母,我没看宜阳县主。” “你没看她看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眼巴巴儿跑过来接我是为着什么。” 傅老夫人一副看透了自家孙子的样子,有些怒其不争:“你说说你,要是早前再上进些,给人留点好印象,后面脸皮厚些,多学点儿讨好小姑娘的本事,哪能还没开口就被人家给堵了回来?” 她是当真喜欢棠宁那小姑娘,也觉得傅家若能娶了她三代不愁,可谁知道才上门一次就被婉拒不说,她孙子更是直接被掐了秧苗。 人小姑娘瞧不上他。 傅老夫人忍不住上下打量傅来庆,怎么看都觉着看他不顺眼,她年轻时也算是貌美如花,她兄长曹德江也是个俊俏郎君,怎么到了傅来庆这里就长得跟蒸糊的炊饼一样。 不够白,不够俊,不够高大,瞧着就憨。 傅老夫人嫌弃移开眼:“人家都拒绝你了,你也别总老是打着接我的名号往人家跟前凑,丢不丢人。” “……” 傅来庆:“祖母,我只是来城南办差,下值顺路送您回去。” 傅老夫人睨他:“你看我信你?” 傅来庆:“我说真的……” “是是是,你说真的,你就是顺路。”傅老夫人满是敷衍,“上次顺路送我来,这次顺路接我走。” 感情衙门都搬到城南来了! 傅来庆满心无力,他真的只是顺路而已,他是喜欢棠宁,可人家都说不喜欢了他也没想着纠缠,况且祖母刚才要是不说,他都忘记宜阳县主也在了。 傅来庆不好说他刚才是在瞧那个格外彪悍的钱小娘子,想着那位黄夫人的事,他只能有些无奈:“那我送您回去?” 傅老夫人一副“看吧,被我说中了就转移话题”的样子,满脸的嫌弃:“没出息!” 傅来庆:“……” 突然就觉得,他祖母跟钱家那小娘子肯定能聊得来。 两人都是一样的自说自话还不讲道理! 跟随傅老夫人过来的嬷嬷和丫鬟在车边听到马车里面动静,都是忍不住笑出声。 傅来庆跨着脸转移话题:“对了祖母,我来时听说太常寺少卿家的夫人和忠勇伯的夫人半道上被人从棠府赶了出来?她们做什么了?” 傅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事:“都是碎嘴嚼舌之人,无端道人长短。” “宜阳县主跟她们起了争执?” “那倒不是,是钱家小女娘将人给骂了。”傅老夫人想起后来听人说钱绮月骂的那些话,眼底就染上笑:“钱家那小姑娘嘴巴厉害的很,是个性子爽快的,倒是跟她父亲有些不一样。” 傅来庆一副果然的模样,他就说肯定跟钱绮月有关。 傅老夫人倒是喜欢钱绮月那护短的性子,而且那黄夫人的确嘴欠,自个儿家里那些糟心事情闹的人尽皆知,还有脸去插嘴别家的事,明知道铖王负了荣玥铖王府那起子事情是人伤疤,还站着说话不腰疼使劲朝着人家伤口戳。 傅老夫人想到这里就冷哼了声:“先不回府。” “啊?”傅来庆疑惑。 “去曹家。” 她得去找她兄长好好聊一聊! 傅来庆瞧着自家板着脸的老太太,总觉得谁家要倒大霉。 …… 第286章 俊俏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是夜,萧厌回府时,外间更鼓已经敲了三次,他脚下有些泥泞,眉目冷厉间染着肃杀。 “荣江那边怎么样了?” “先前派去的那三批人都已经到了,分散几处着手在查当年还活着的那些人,缙云午后也已经启程南下了。” 沧浪在旁说道:“督主别担心,这事时隔这么多年,陆家不会猜到还有证据留下来,也不会防着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知情的人还有没有活着的。” 萧厌神色冷淡:“当年受灾的并非荣江一地,二十年前的陆家也还不是世家之首,他们能屠了荣江不过是因为那里地处偏僻,又有疫症在前,戾太子命人提前封禁,可当年受灾的足有十三州百余县城,他们总不能全数屠了。” 那时候的陆崇远还不能一手遮天,安帝也还是不出头的皇子,就是难以做到周全,才不得不官匪勾结落下把柄。 事后陆家和安帝不可能杀了所有知情之人,否则恐会惊动外间,为安抚也为替自己留后路,最大的可能就是许以利益招揽了当年与他们一起为祸的那批人。 “这几日我与钱宝坤一起翻看了当年灾后官员调派和灾情奏报,歙州、朗州、饶州三地,是当年灾情最为严重,也是暴乱后安帝借平乱为名赚取名声最多的地方,特别是歙州,那里的官员过半都是水患后升迁调任之人。” “二十年而已,磨不灭所有痕迹,除非整个南地的人都死绝了,否则掘地三尺,本督不信还找不出几个知情之人。” 沧浪闻言也是紧了紧手心,想起那血书上所写就忍不住眼底冷沉:“督主说的对,缙云亲自去,肯定能带回来。” 萧厌抬头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暂且再忍他们些时日,等将人带回…… 眼底杀气弥漫,转瞬便又收敛。 沧浪跟着萧厌去了后院,见鹤唳堂里黑漆漆的,他说:“督主今日出城没来得及用饭,我让人去准备些…” “不必。” 萧厌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可突然就想起白日里棠宁说过的话,明知道这个时辰小姑娘早该歇着了,却莫名有种直觉,她或许还在等他。 “去棠府。” …… 督主府和棠府在后院开了道小门,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两府下人的嘴都紧,也无人敢对外多言。 萧厌领着沧浪顺着黑漆漆的院子一路到了九霄院时,抬头看着头顶那匾额,突然莫名轻笑了,这牌子还是小姑娘央着他写的,写的时候还不知所以,后来才知道是挂在她院子前的。 鹤唳堂。 九霄院。 鹤唳九霄,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注】 “萧督主。” 萧厌走进院中,守在外间的丫鬟连忙行礼。 萧厌止了她话头:“女郎呢?” “在里面。” 萧厌抬脚朝着房中走去,那丫环面露异色,可想起督主身份与寻常男女不同,便也放松下来。 等萧厌走到近前,就透过窗边瞧见里头棠宁正跟窝在她身边的薛茹和花芜讲着山野志怪的故事。 小姑娘窝在窗边,屋中光影落在脸上,脸颊泛着柔光。 旁边薛茹和身前的花芜都是撑着下巴,听的正认真。 “那兔子本是山野精怪,却不伤生灵,平日以山中露水青草为食,还时常化作人身下山锄强扶弱,庇护一方百姓,却被一个书生察觉真身。” “那书生曾听一游方道士戏言食精怪之肉能开灵智得长生,又知小兔子心肠善良,就故意假装被盗匪所劫,受伤落难,借此接近不谙世事的兔子精,以情相诱骗她真心。” “小兔子喜欢美丽的东西,那书生模样俊俏,又会甜言蜜语,小兔子很快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那后来呢?”薛茹预感不好。 棠宁微微一笑:“后来那书生得了兔子信任,知道了她弱点,二人成亲之日那兔子成了他腹中餐。” “……” 薛茹皱着眉毛小脸发白,花芜更是挂着两泡眼泪。 外间站着的萧厌也万万没想到自家小姑娘讲的居然是个恐怖故事,尚没来得及缓过神,就听里头棠宁话音一转:“只不过那小兔子因为行善多年,功德在身,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刚还哭兮兮的花芜顿时抬头,薛茹也是大眼望着棠宁。 “小兔子又活了?” “对,她又活了,她回到了跟书生初遇的那一日,书生依旧假装被劫受伤,倒在路旁,小兔子路过时他满脸虚弱求救,还摆出了最好看的模样去招惹小兔子……” “那小兔子呢?”花芜急声问。 薛茹也是道:“阿姊,小兔子不会又心软了吧?” 棠宁笑道:“当然没有,小兔子一棍子打死了书生。”见两个小姑娘愣了下,她笑眯眯地说道:“知道这个故事告诉咱们什么道理吗?” 花芜脱口而出:“男人不能看脸!” 薛茹:“??” 棠宁:“???” 外头的沧浪:“????” 花芜见二人都是看着她,她有些莫名的眨眨眼:“奴婢说错了吗?那书生要是长得丑,小兔子看不上他,看不上他他也就使不了坏心眼,而且他长得好看,小兔子才会被他甜言蜜语迷了眼,要是他长得丑,说谎肯定早就被拆穿了。” 棠宁默了默,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花芜说的好像没毛病。 虽然美丑不随人,她也从不觉得容貌能评判一个人好坏,可是一个美男甜言蜜语,跟一个丑男说着情话,是人都会更轻信前者。 薛茹刚开始觉得花芜说的不对,可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好像有道理,那小兔子救人无数,怎只带了书生回去,还不是迷恋人家美色。 花芜板着小脸一本正经:“所以,女郎的故事就是要告诉我们,路边的男人不能捡,漂亮的更不行,长得好看又使劲对你好的,更更不行,那肯定不是好东西!!!” 棠宁愣了下,觉得这话古古怪怪。 门外的沧浪却是下意识看向身旁绝色无双又体贴周到的督主,扑哧笑出声。 萧厌:“……” 谢谢,有被内涵到。 外间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动了房中三人,棠宁下意识回头就瞧见光影下萧厌那张格外好看的脸,面容深邃,眉目潋滟,颀壮身形融于月色之下,一眼望去连皎皎月色都被他夺去七分清冷。 棠宁突然回头看了花芜一眼,下一瞬也是跟着扑哧笑出声,趴在桌边笑的肩膀直抖。 第287章 萧厌:我要去西北,拿兵权 “萧督主。” 里面薛茹和花芜连忙起身。 萧厌脸色有些黑,从门前进去时凉飕飕看了花芜一眼。 花芜莫名头皮一麻,跟只受惊的小兽一样四处看了看:怎么突然有点儿冷? 棠宁忍着笑:“阿兄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怕花芜会被暗杀,她扭头憋着笑:“花芜,快去小厨房把替阿兄温着的饭菜送过来。” 花芜茫然退了出去,到门外就撞上笑的不行的沧浪。 沧浪朝着她竖了个大拇指,这小丫头勇是真勇。 花芜却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里间薛茹见花芜走了,隐约也察觉出不对劲,她忍不住朝着萧厌脸上扫了一眼,回忆刚才花芜的话,顿时心里一哆嗦。 好看的男人,还对阿姊好……咳!她险些被自己口水呛着。 “阿姊,天色晚了,我先回去了。”薛茹连忙起身。 “这么急做什么,吃点东西……”棠宁忙抬头。 薛茹摇头如拨浪鼓:“不吃了,我还不饿,阿姊和督主吃。”她朝着萧厌行了个礼:“萧督主,你和阿姊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见自家妹妹溜得比谁都快,棠宁忍不住笑看萧厌:“阿兄,你吓着她们了。” 萧厌睨她:“难道不是你笑得太开心?” 棠宁扑哧一声,笑歪在桌前。 萧厌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她东倒西歪的,伸手挡住桌角免得小姑娘碰了头,却还是忍不住在她笑盈盈的脸上轻掐了一下:“怎么想起讲故事了?” 棠宁揉了揉有些疼的腮帮子:“等阿兄呀,说好给你留饭的,你一直不见回来,我叫着阿茹帮我整理了一下书院开院那天要用的东西,太晚了没事儿,就跟她们说笑几句。” 止了笑意,见萧厌眼底疲色,她问道:“阿兄今日很忙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萧厌:“出城了一趟,去找了个人。” 棠宁原以为萧厌是去看太奶奶了,可听他语气不像,她也没追问,见萧厌伸手想要倒茶,她连忙抢先一步按着。 “太晚了,阿兄别喝茶了,免得夜里睡不踏实。”她说完朝外叫道:“惜春,去倒些热水过来,别添茶叶。” 外间惜春应了声就匆匆离开。 棠宁说道:“等下先喝点水润润肠胃,厨房炖了鱼羹,原是想着给阿兄留烤肉的,可是这么晚吃太油腻了会不舒服,我叫人换了旁的清淡一些的菜色,阿兄待会儿看看喜不喜欢。”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一字一句都透着关心。 萧厌温软了眉眼:“你备的,我都喜欢。” …… 花芜很快就送了饭菜过来,本还没什么胃口的萧厌因着心情甚好,用了不少。 等桌上碗碟撤了下去,棠宁吃得有些撑,便拉着萧厌在院子里一边绕圈“赏月”,一边说话消食。 天气已经很热了,哪怕入夜后也透着一股子热意,萧厌拿着棠宁的小扇一边走一边替她扇着风:“听说今日宴上,皇后送礼来了?” “不止送礼,还想着当众逼我承她情呢。”棠宁一提陆皇后就没什么好语气:“她都这么长时间不曾找过我了,我还以为她消停了,谁想她今儿个又凑上来。” 萧厌说道:“铖王死了,她以为她的事情已经翻篇,估摸着是想要拉拢你们来跟我示好,拉近关系。” 棠宁脚下一停,扭头看着身旁人:“跟你示好?阿兄是跟陆皇后说了什么?” “你倒是越来越机灵了。” 萧厌拿着扇子轻碰了碰她额头,跟她说起宫中的事。 “四皇子先前落马之后,陆钦买通了替他看诊的太医在药上做了手脚,四皇子的腿和脸都废了,加上跟陆家交恶,陆皇后恨极了陆家。” “我先前不断逼她跟陆家决裂就是为了她手里一些东西,这次她怨恨之下给了我,为了取信她,我假意答应要助四皇子夺位,她大概是为着这个才会讨好你和荣国夫人。” 他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那血书和贺家书信也没瞒着。 棠宁听完之后既是震惊,也是难以置信,实在不敢相信这世间居然有这般歹毒之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她一时间对安帝和陆家厌恶到了极点,觉得刚才的饭都有些反胃。 棠宁压着胃里的不适侧着脸问道:“那陆皇后那里暂时动不得?” 萧厌“嗯”了声:“她给我的东西很有用,若能查实我想做的事便能成功一半了,只是现在陆家那边杯弓蛇影,陆崇远对我也防备至极,我们暂时还得跟陆皇后母子周旋一些时日,借他们来吸引陆家目光。” 他拿着扇子替小姑娘扇着风:“不过你也不必太顾忌着她,陆皇后心思恶毒,手段也下作,她若是要你做什么过份之事,或是朝你提什么要求,你直接拒了就是。” 萧厌需要安抚陆皇后,留着她还有用,却不代表要为了她委屈他家小海棠。 “铖王死前留下一些东西,明日我让沧浪给你,如若陆皇后那边难以掌控,就不需要留着她了。” 棠宁大概明白萧厌的意思,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月色皎皎,夜风染着絮语,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气氛虽无暧昧却透着让人舒服的温馨。 等感觉胃里不撑了,棠宁跟萧厌才回了房中,沧浪守在外面,屏退了所有人。 萧厌说道:“棠宁,等书院开院之后,我可能要离京一段时日。” 棠宁愣了下:“离京?”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下意识问:“去哪儿?” “西北。” 萧厌垂眸时眼底透着些让她看不清楚的深邃:“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我亲自去西北一趟,若是顺利的话来去差不多要二十余日,但是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宫中,绝不能让人知道我离京,更不能让人知道我去了西北。” 棠宁眉心轻皱起来,萧厌身份特殊,又在圣前伺候,满京城多少人目光都在他身上,他若是离京不可能瞒得住人,一旦出了城门去向更不可能隐秘。 除非能有什么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留在京中,却可以不用露面见人,他再金蝉脱壳,暗中出京。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萧厌并没瞒着棠宁:“事关兵权,不能假手于人。” 棠宁心中一跳,她其实对于萧厌的身份早就隐有猜测,可没想到还会牵扯到兵权,她不敢深问,只是抬头看着萧厌:“那我能替阿兄做什么?” 萧厌将一方小印放在了棠宁手上:“如何脱身出京,我已经有了办法,到时候只需要你配合就好,但是我离京之后,枢密院以及京中一些事情的处理,得你帮我。” 棠宁看着那印顿时手一抖:“阿兄,我不行的……” 她可以帮萧厌,可以替他遮掩,甚至跟他安排好的人作戏来误导外间人都行,可是让她自己来处理原本属于萧厌的事,她却心慌,万一她做错了或是出了纰漏怎么办? 萧厌却没容她退缩,只握着她的手,将那属于他的私印包在掌心。 “你可以的,棠宁。” 他垂眸眼神坚定:“你很聪明,也懂机变,这些时日我亲眼看到你的成长,你没有你想得那般弱。” “枢密院的事情有沧浪帮你,寻常不用你出面,朝中那边我也会安排妥当,钱宝坤会替你遮掩,这枚私印代表的是我的身份,也能调动京中黑甲卫,若是我离京时京中有什么变故,我只相信你。” 棠宁有些迟疑抬头:“可是,我从未做过这些事情……” “那就做一次。”萧厌握着她的手:“我信我们家女娘,也知道小海棠能替我守住京中。” 别的人,他无法全心交付。 那私印在手中格外滚烫,耳边的声音也一字一句钻进了心里。 棠宁仰头对着他黑眸,那里面是她熟悉的宽纵和信任,她心底的慌乱和害怕被他的坚定一点点抚平。 “阿兄就这般信我?” “是。” “就不怕我做错了?” “不怕。” 棠宁手心越发热了些,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握紧那枚私印:“好,那我替阿兄守着京中。” 萧厌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我会尽快回来。” 若他猜测是真的,等他从西北回来,就能放手去做京中之事。 第288章 别小瞧了宋棠宁 盛暑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过了六月中旬,整个京城已如火炉,盛阳之下几乎能将人晒化。 城南的人发现先前圈禁起来建造书院的地方,外面围着的那些栅栏已经开始拆除,但是每日进出的马车和人越发多了,只是与之前拉着的土木不同,这一次多了许多花草。 “这书院是要建成了?” “应该是吧,没瞧着那边围起来的地方已经开始拆了。” “可真快,这才两个月吧。” “快也正常,你们又不是没瞧见先前里头彻夜透亮的,听那些在里面帮厨的人说,这里面光是调来建书院的苦役就有好几百,加上那些木工、瓦工,还有一些招来的劳力,甭管刮风下雨都有人轮班着干活,几乎没有停过。” 上千人,轮班转,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数百人在动作,两个月将书院建起来也不奇怪。 书院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只因为周围有许多护卫守着大多都不敢靠近,只远远瞧着议论,棠宁和荣玥,还有薛茹却是已经在书院之中。 京造司领头的官员名叫罗荣唤,个子不高,瞧着却十分精干,因着上次棠宁在书院内被陆执年“袭击”的事,这次棠宁过来哪怕身边有人跟随,他也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实在是上次的事情让他阴影太重。 “这边是书院的学舍,共有东西三十六间,照着县主的吩咐,各设甲乙丙丁四级,往前走顺着那边游廊过去,就是书院的校场,里头设了骑马、射箭等地,后面学子和先生们的住处县主方才也已经看过了,不知县主觉得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罗荣唤低声问。 棠宁对于所见极为满意:“罗大人客气了,你安排的一切都很好,只是方才我看藏书楼那边还没完工,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搬书进去?” 罗荣唤:“可能还得半个来月。” 似是怕棠宁有意见,他解释说道:“当初萧督主让我们建藏书阁时,就要求极高,整体都是以石面为主,我与萧督主说过这样耗时耗力,可萧督主书院两个月内建成,藏书楼可以延缓些时日。” 那藏书楼不仅要防雨防潮,还得防火防蛀,除了主梁和窗瓦之外,柱础石和整个楼体、墙面、台阶之物都是用的花岗石和上好的青石,这整个书院里面最贵重的就是藏书楼。 照着萧督主的原话是,皇宫倒了,这藏书楼都不能倒,书院里的那些苦役也大半时间都耗在了藏书楼这边。 自然,萧厌那话罗荣唤是不敢说的,他只是说道:“县主若是急着要用,我让他们再抓紧些,看能否赶在半月内弄好。” 棠宁闻言点点头:“麻烦罗大人了。” “那其他地方……” “其他的都好,没什么需要改动的,这段时日劳罗大人费神了。” 棠宁朝着身旁看了一眼,花芜便立刻捧着个锦盒上前。 棠宁接过之后就递给了罗荣唤:“这里面有些银子,还请罗大人笑纳,算是我请罗大人还有京造司衙上下喝茶。” “这……使不得使不得!”罗荣唤见状连忙推拒:“陛下的旨意,又是利民的好事,这是我们该做的……” “陛下的旨意是陛下的旨意,可罗大人和贵属上下这段时日的费心费神,棠宁却是看在眼里的,短短两月便能将书院建成,诸位尽心尽力棠宁感激在心,这里面也没多少银子,只是请诸位喝口茶,还请罗大人不要拒绝。” 棠宁的话说的漂亮,将锦盒放在了他手中:“藏书楼的事还请罗大人帮忙催着些,好能尽早启用。” 罗荣唤看着手中份量不轻的锦盒,迟疑了下,便没再推拒:“那下官就代京造司的兄弟门多谢县主,县主放心,藏书楼的事下官会亲自盯着,定会尽快完工。” 送走了棠宁他们,罗荣唤身边的人就忍不住说道:“这宜阳县主倒是个懂人情世故的。” 原以为是仗着萧厌肆意的女娘,可如今瞧着却处处都有分寸。 罗荣唤睨了他一眼:“你当能毁了堂堂国公府,又逼的陆家节节败退,还间接让铖王殒命的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可这些不都是萧督主做的……” “萧督主是做了,可谁敢说这其中没有宜阳县主的‘功劳’?” 罗荣唤拿着手里的锦盒摇摇头:“别小看任何人,听闻宜阳县主幼时是养在荣太傅膝下得她教导的,那可是三朝帝师,光是这荣晟书院,宜阳县主的格局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他将锦盒打开,垂头看着里面的放着的东西,见几张银票之下,压着一张荣晟书院的入院函文。 虽说只是最低等的丙班,可是罗荣唤脸上笑容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上次宜阳县主来时,他只不过是试探着提了一嘴,他家中儿子虽有上进之心却无名师教导,没成想这位宜阳县主居然就记在了心上,还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和人情。 罗荣唤将那几张银票取了出来,递给身旁那人:“既是县主请的,这些便都拿去,一半分给衙中的弟兄们,一半交给伙房,让他们接下来几天给那些苦役和劳工添些肉食,告诉所有人这是宜阳县主请他们的。” 投桃报李,罗荣唤还是会的。 这荣晟书院前景无量,宜阳县主本就名声斐然,他不介意替她加把火,锦上添花。 罗荣唤说道:“后面几日多盯着些,争取半个月……不,十日,争取十日内将藏书楼那边弄好,别耽搁了宜阳县主的正事。” 身旁那人没瞧见那锦盒底部还藏着东西,只以为罗荣唤留了一张银票,但他丝毫都没多想,上峰得利,分走一部分也是寻常,更何况这些银票大部分都给了他们。 那人拿着手里那些银票满脸开心:“谢谢大人。” “先别谢,告诉兄弟们,那藏书楼那边虽然赶工,但不准偷工减料!” “大人放心,我会亲自盯着。” …… 荣玥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外甥女与人谈事的模样,跟记忆里总喜欢与她撒娇的小姑娘全然不同,她方才跟京造司那人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渡了一层光,瞧着熠熠生辉。 “怎么想着送银子给那罗荣唤?那书院名额应该足以酬谢他了。”荣玥说道。 棠宁笑了笑:“书院的名额是给罗荣唤的,那些银子,是给其他人的。” 见荣玥费解,她轻笑:“姨母,京中的肥水衙门,京造司算是一个,虽说司造的官职只有下六品,可是京中多的是人想要去当,罗荣唤没什么背景却能一直待在里头,足以见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懂得顺势而为,也懂得投桃报李。 送上门让他锦上添花交好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第289章 阴阳怪气 荣玥有些没听明白,直到第二日听说外间不少人在传宜阳县主心善,怜惜书院苦役劳作辛苦,自掏银钱替他们改善伙食,得众人叩谢感激。 那些苦役感恩县主怜恤,不眠不休赶制进度,原本说要大半个月才能修好藏书楼,在第八日就宣告竣工,甚至书院里外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待棠宁带着人将府中那些书全数搬进藏书楼里时,荣玥才恍然惊愕。 “怎么了?”顾鹤莲满头大汗,扭头就见门前荣玥满脸恍惚。 荣玥瞧着藏书楼里正在指挥下面的人分类书籍的棠宁,还有围在棠宁身旁七嘴八舌问着话的那些书院提前入院的执教夫子,她忍不住张了张嘴:“棠宁她,有些不像从前了……” 顾鹤莲疑惑:“什么?” 藏书楼里太吵,他没听清荣玥说什么。 荣玥沉默着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好像从?山回来之后,棠宁就有些不似从前,之前那段时间她只是偶尔在棠宁身上感觉到有些不对,可随着时间过去,她身上的违和越发重了,她聪慧的不似这般年纪该有,揣摩人心的手段也越发厉害。 荣玥不是觉得她这样不好,只是短短不到半年就变化至此,她总觉得自己好似遗漏了什么。 顾鹤莲见她神色有些奇怪,忙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然让人先送你回去,藏书楼这边我帮棠宁盯着,等着待会儿收拾妥当了我们也就回去了。” 荣玥收敛眼中疑惑:“不用,快些进去整理吧,要不然天快黑了。” 当初从陆家取回来的那些藏书本就分门别类摆放好的,荣太傅留下的那些,后来棠宁也寻着时间重新整理过一次,所以今日便只是让人将其照着顺序放置在藏书楼里。 沧浪早早就带了人过来帮忙,萧厌从宫中出来后也赶来了书院,可哪怕是如此,等着将所有东西全数归好时,外间也已经月上中天。 那些个原本热情似火的夫子,都是累的没有形象的瘫在地上。 棠宁则是瞧着未曾放满的藏书楼有些遗憾:“书还是不够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藏书楼放满。” 顾鹤莲仰头看了眼楼顶那些阶梯忍不住吐槽:“想什么呢,你也不看看这藏书楼修的有多大,人家国子监存书的地方,也就你这楼里边角,这么大的地方,怕是将得所有世家的藏书全都弄来,才能勉强填的满。” 当初从陆家弄了多少书回来,他可是亲眼看到的,那么多箱子的书也就填了个松松散散。 顾鹤莲扭头看着萧厌:“你也是,明明小海棠的书挺多,可搬进来后瞧着这里还是空荡荡的,你没事让人将这藏书楼修这么大干什么,没得瞧着这藏书楼里寒碜。” 萧厌淡声道:“现在修大些,免得以后再扩。” 顾鹤莲翻了个白眼。 棠宁倒是没觉得不好,只露出梨涡:“慢慢填,总能放满。” 荣玥倒没说什么,这书院既是棠宁的,她自己喜欢便好,荣玥只想着她如今得了铖王府家业,手中也不缺钱财,倒是可以命人在市井坊间和其他地方搜罗一些书籍、孤本。 荣玥侧头朝着棠宁问:“这藏书楼也算是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院?” 旁边那些夫子听到这话,都是眼神火热地看向棠宁。 他们原本就是冲着教书育人来的,况且刚才那些书他们也都瞧了,只恨不得能立刻就能开院。 棠宁朝着萧厌看了一眼,见他点头,这才说道:“三日后吧。” 顾鹤莲:“七月初一?” 棠宁:“嗯,明日我会让人在京中各处张榜招生,再派人去告知曹公他们。” …… 若说京中近来最火热的事情,不是先前陆家、铖王的丑事,也不是四皇子落马受伤疑似毁了脸,而是城南那家传闻了许久的荣晟书院,要于七月初一挂匾额,立文德碑。 听闻开院那日,会由中书令陆崇远亲自替书院挂匾,御史大夫曹德江开文德碑题字,就连不少朝臣也都会前去,不止是京中那些学子沸腾,就连其他地方那些提前赶来京中,想要一睹“盛事”的学子也都是格外欣喜。 七月初一前一夜,连晒数日的京中下了一场大雨,翌日天晴时,酷暑炎热也仿佛褪去了几分。 荣晟书院外的山道前早早就聚集了无数观礼的人,京巡营和黑甲卫维持秩序倒是无人敢作乱,书院门前留出一条路来,每有马车过来,上面的人带着贺礼下来进了书院大门时,就能引起一阵喧哗。 “那是户部尚书。” “那个是承安侯吧,我以前见过。” “工部侍郎也来了。” “天,那位是光禄大夫丁老大人?听闻他准备告老了,已经有好些日子未曾上朝,他怎么也来了?” 陆陆续续的马车驶入书院前,随着露面的朝臣越来越多,聚集在外间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等着陆崇远他们乘车过来时,瞧着外面人山人海,还有那些挤在人群最前面格外兴奋的年轻面孔。 哪怕隔着马车也能听到那些兴奋至极的议论声,跟在陆崇远身旁的世家官员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多人?” “程大人不知道吗?这荣晟书院还没建成时,就已经有人去各地宣扬这书院名声,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从其他地方赶进京中的学子就有数千人,而且还有一些人因路途太远,还没赶到。”旁边一人说道。 先前说话那官员顿时皱眉:“一个刚建成的书院罢了,怎么能引来这么多人?!” 崔林也跟同路,闻言冷笑了声:“那就要问问咱们陆中书了。” “寻常刚建成的书院自然不行,可这荣晟书院却是得了陆家一半藏书,又有荣迁安留下那些珍贵遗物,听说曹家那位不出世的曹阁老亲自替书院做赋,且答应每月入这荣晟书院授课两日。” “除此之外,荣晟书院还请来了沉佶,丘益川,邓德会等人在院中执教,这些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家,况且还有咱们陆中书随曹公一起亲自替书院立文德碑,外间传言世家也会庇护这书院呢,哪怕只是冲着这些,愿意求学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荣晟书院能有今日,还得多谢咱们陆中书!” 崔林嘴里的话阴阳怪气,原本说话的那两人都是脸上瞬间尴尬,一旁的陆崇远沉着眼看向崔林。 第290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几人都已下了马车,远处围观那些人的声音越发清晰了些。 崔林对着陆崇远脸上的阴沉半点不惧,陆家接连受挫,本是元气大伤,他原是想要一鼓作气彻底将陆家弄下去,让崔家取而代之,可谁能想陆崇远都落到那般田地了,居然还能有办法起死回生。 他不知道陆崇远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居然能逼得安帝让步,想起那天本以为关氏一死陆家也会跟着死无葬身之地,谁知却得来陆崇远进宫请罪之后,反而得以归朝的消息,他就心口气得生疼。 白白筹谋许久,崔林看陆崇远自然处处不顺眼:“要不是陆中书馈赠,这荣晟书院哪有今日。” 陆崇远深吸口气:“陆家也是遭人算计,老夫今日来此更是逼不得已,崔公,世家本是同气连枝……” “可别!” 崔林没等他把大道理说完就冷声打断:“你们陆家闹出的那起子丑事,我们崔家可不敢跟你们同气连枝,崔氏上下那么多女娘还要名声。” “先前漕粮的事情你们陆家瞒着也就罢了,没想着竟然还跟铖王搅合在一起,就连兵部那侯瑞陆家都藏的那么深,要不是这次凑巧被人查出来,还不知道你们陆家将来会做什么。” “崔家传承至今不易,我可不敢将祖宗家业寄托在陆中书身上,若不然将来哪一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崔林!”陆钦听他阴阳怪气不断,忍不住就压着声音怒道:“你明知陆家是被人陷害,我父亲也已经竭力挽回,更何况要不是你们暗中靠拢二皇子,怎会有后面那些事……” “你有脸怪老夫?” 崔林对陆钦时满面霜色:“是老夫让你们府中子嗣行为不检?还是老夫逼你们跟铖王苟且?你们倾世家之力辅佐四皇子,结果呢?养出条不知好歹愚蠢至极的白眼狼,若不是老夫早早就选了退路,崔家如今怕也跟你们陆家一样丢人现眼!” “你!” “你什么你?陆钦,崔家不是你们陆家附庸,老夫也算得上你尊长,老夫与你父亲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崔林看着朝他怒目而视的陆钦,扭头看向陆崇远:“这就是你们陆家的教养?” 陆崇远本不欲跟崔林翻脸,陆家接连出事,族中折损太过,他虽然逼得安帝暂时退步,可是长子一脉废了,次子又难当大任,为保族中漕粮那案子陆家也狠狠出了血,一直与元气大伤,与崔家翻脸不是好事。 可是崔林咄咄逼人,言语极近刻薄,他此时如若服软退让,那世家人心他就再也握不稳。 陆崇远伸手挡住陆钦,朝着崔林也是冷了脸:“陆家的教养用不着崔家来管,至于四皇子,他是蠢,可他依附世家而活,若非有人暗中挑唆诱使,他也断不会反噬世家。” “崔公心气高远,老夫从不拦着你带崔家奔你想要的前程,可是世家早已利益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陆家从未想过要牵连其他几家,也竭力保全世家利益,但是崔公依旧不满,你可是想要老夫召其他几家一起说说漕粮案子到底为何落到如今地步?” 崔林对着陆崇远满是冷冽的眼神,心中猛地一跳。 陆崇远他,知道了? 那账本的事情…… 一直跟在一旁未曾开口的冯秋荔突然上前:“崔公,陆公说的有道理,世家一体,大家谁受挫于咱们来说都无益,今日荣晟书院来了这么多人,咱们在此内讧只会惹人笑话。” 复又看向陆崇远:“陆公,崔公方才只是气恼之言,四皇子如今跟世家离心,皇后娘娘也与从前不同,世家再想要依仗他们恐怕不能,崔公也只是想要替我们几家另寻一条出路,断无舍弃其他人自奔前程的想法。” “知晓今日荣晟书院开院,那宜阳县主有意为难陆公,我与崔公才会前来,还望陆公莫要误会。” 冯秋荔的话说的格外漂亮,陆崇远深深看了他一眼,瞧着不远处又有马车过来,压下眼底暗沉:“老夫自然不会误会,只是希望世家之间不要内斗,凭白便宜了外人。” 冯秋荔松了口气:“陆公教训的是。” 书院门前有人过来,朝着几人行礼。 “陆中书,崔尚书,还有几位大人,我家县主请诸位里面请。” 崔林皱眉,觉得那宋棠宁忑不识礼数,他们亲自过来,那宋棠宁居然不毕恭毕敬迎接,反只派个下人过来,他冷哼了声,朝着冯秋荔招呼了声就大步朝着书院里面走去,那两个世家官员也跟在身后。 陆崇远和陆钦等他们离开,才抬脚朝着里面走。 陆钦瞧着他们背影死死咬牙:“父亲,那崔林是在是可恶……” 陆崇远摆摆手,见引路的人遥遥在前,才压低了声音:“崔林图有野心,实则自大至极,他垂涎世家之首已久,想要对付不是难事,那个冯秋荔才是那条不叫的狗。”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崔林犬吠的厉害,实则却根本不足为惧,他巴望着如陆家扶持安帝一样,扶持二皇子登基,想要吞了陆家,却根本没那本事,反倒是那个冯秋荔。 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处处以崔家为首如同附庸,可细想崔、陆两家嫌隙日渐加剧,其中却处处都能见冯家身影。 他以前太过小看了那姓冯的小子。 书院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一眼望去几乎都是熟悉面孔,陆家父子到了书院堂前时,远远就瞧见那向来不苟言笑的曹德江正与宋棠宁说话,脸上堆满了和煦,二人身旁站着其他一些朝臣,气氛热闹极了。 待见陆崇远他们来时,里头突然安静。 棠宁朝着身旁人告罪了一声,就朝着这边迎了过来。 “见过陆中书,崔尚书。” 崔林厌恶陆家,却也没多喜欢宋棠宁,女子不于宅内安守,反而抛头露面建什么书院,还妄图跟世家抗衡,他开口便是冷讽。 “宜阳县主这书院匆忙而建,早早就开院,本官还以为有多周全,却不想瞧着这般简陋。” 第291章 棠宁这嘴,都快赶上萧厌毒了 崔林这话实在太过刺耳,那边朝臣都是望了过来,不少人忍不住皱眉。 钱宝坤有些担心望着棠宁,怕她应付不来世家刁难,却不想那瞧着娇小的女娘丝毫没有气恼。 “崔尚书说的是,荣晟书院自是比不得崔家族学金玉为宅,我与阿兄筹建书院时没想着要太过华丽奢靡,只为替那些寒门学子提供一席进学之地,想着能早早开院惠及天下,却没顾虑太多。” 棠宁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我离开宋家时没得太多银钱,阿兄也将大半身家全都投了进来,若非陛下恩旨,准允京造司从旁帮衬,这书院恐怕还难以有如今模样。”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难过地垂着眼帘,语气满满都是歉疚。 “若书院太过简陋,等往后我赚的银钱,再寻人修缮……” “够了!” 那边跟曹德江站在一起的那位老人,瞧着小姑娘垂着头愧疚模样,脸上已然冷了下来。 “谁说此处简陋,书院本就是进学之地,不是攀比的地方,有瓦檐遮身,学舍落足已是极好。” “更何况就算当真简陋又能如何,上进之人就是草屋陋室亦能孜孜不倦,那无知蠢货给他放在金玉屋中,也不过学个皮毛。” “求学之人看重的是能学到什么,是与谁人身前问学,宜阳县主和萧督主筹建书院已是善行,只有那碎嘴无德之人才会指摘!” 曹德江也是温声说道:“丁老说的是,对向学之人来说,能有一地寻三五同窗,得名师授教已是大善。” 傅来庆早就瞧着世家这些人不顺眼,混在朝臣里凉飕飕地道:“崔尚书说的倒是容易,这荣晟书院几乎耗空了宜阳县主和萧督主全部身家,能建成这般已是不易,崔尚书觉着简陋,倒不如大开崔家族学之门,让其他学子也能进去看看崔家富贵。” 那些个清流朝臣也都是纷纷皱眉开口,虽没像是傅来庆这小年轻那般直言嘲讽,只安慰满是愧疚的棠宁,可话里话外的讥讽却是让崔林脸上铁青。 崔林气的瞪着宋棠宁。 他就只是说了一句,怎就捅了马蜂窝了?! 陆崇远看着只几句话就将崔林架起来惹了众怒的小女娘,眼神不由深了些。 冯秋荔眼底浸着一丝笑,开口时已是皱眉:“崔公只是随口感慨一句,断无旁的心思,知晓荣晟书院今日开院,我与崔公还备了薄礼。” 他身后人连忙端着长长的锦盒上前,这边杭厉上前接过。 棠宁看了一眼柔声道:“让冯大人和崔尚书破费了,等回头我便将二位贺礼兑成银两,让人加固书院,免得学舍太过简陋影响学子进学,棠宁先代那些学子多谢二位馈赠。” 冯秋荔:“……” 崔林:“……” 原本还忧心忡忡的钱宝坤肩膀抖了下,眼瞅着崔林那张老脸黑如锅底,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周围那些朝臣都是嘴角抽了抽。 宜阳县主这毒舌,莫名让他们想起了萧厌那厮。 气走了崔家那老东西,见他黑着脸去了一旁,棠宁才扭头看向陆崇远:“说起来荣晟书院能建成,还得多亏陆中书当日赠书,前些日子听闻陆中书病了,陆家又多番变故,棠宁还担心您今日来不了。” 陆崇远听她话中暗讽,沉着眼:“劳县主挂怀,陆家经多年风雨,不知见过多少小人作祟,老夫虽然上了年纪却也非那些下作手段能伤,今日是书院大喜,老夫自然会前来道贺。” 棠宁仿佛没听出他话中嘲讽,言语轻柔:“陆中书说的是,鬼祟小人,卑劣无耻,行不德下贱之事,又岂能殃及陆家。” “陆中书向来正直无私,又能行大义灭亲之举,听闻就连陆郎令那罪证都是陆中书检举,才能让他不日处斩,还漕粮案那些冤魂公道,陆家有您坐镇定然安稳,倒是棠宁多虑了。” 陆崇远哪怕心思深沉,也被她话中笑意刺的脸色冷了几分。 陆钦更是满脸阴沉,几乎遮掩不住杀意。 曹德江在旁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宋棠宁好端端地刺激陆家父子做什么,那陆肇的案子判下来落了个死刑,陆崇远弃车保帅亲手送了他长子去死,此事无疑是他逆鳞。 见陆家父子神色阴鸷,世家那些人也都是怒目而视,曹德江下意识上前了半步站在棠宁身旁。 “宜阳县主,天色不早了,是否该挂匾了?” 棠宁轻声道:“还有人没到,劳烦诸位稍等片刻。” 还有人? 别说是曹德江不解,那些个朝臣也都是面露疑惑,眼下朝中清流来了大半,那世家那边陆崇远他们也都到了,这宜阳县主还在等谁?莫非是萧厌?有人正猜测着,就突然听见书院外间喧哗,似是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就听一道声音传了进来。 “陛下驾到!” 里间所有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安帝居然会来,所有人连忙跟着棠宁快步走了出去,就见到书院外面已被禁军团团围了起来,原本守在外间的那些围观百姓和学子都是跪在地上。 明黄车驾缓缓从人群中驶来,蟠龙锦纹的车帘卷了起来,薄纱垂在两侧,里间赫然坐着一身龙袍满是威严的安帝,而萧厌则是一身紫色锦衣骑在马上,领着黑甲卫护在车驾旁边。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连忙下跪行礼,棠宁也是俯身。 安帝今日心情不错,等着马车停稳,被萧厌扶着下来之后,才扬声说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纷纷谢恩起身,而外间那些百姓学子站起来后,脸上都是越发激动。 原以为这荣晟书院能有这么多朝臣过来,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可没想到居然连当今陛下也来了,他们不敢直视圣颜,也惧怕跟在周围那些手持刀剑的宫中侍卫,可是心里却是兴奋的很。 原本还有顾虑的那些学子早就将先前疑虑抛到九霄云外,恨不得立刻能进入荣晟书院。 安帝走到近前瞧了眼那些个朝臣:“你们来的倒是齐整。” 曹德江温声道:“臣等都是应宜阳县主所邀,惠及天下学子之事,臣等都愿意尽一份心力。” 安帝闻言将目光落在棠宁身上:“你既已请的这些人来,怎还想着请朕过来?” 棠宁跪下恭敬道:“曹公他们是学子榜样,陛下却是他们的君主,入得书院之人最后殊途同归,皆是为国为民为天下,自古便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说,且荣晟书院本就因陛下而成。” “若无陛下仁善,书院不得而成,天下学子都该感恩陛下,棠宁不愿世人误解,这才斗胆请陛下前来。” 安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见她背脊挺直看似从容,可小脸绷得极紧,一双手也是不自觉地抓着袖子,嘴唇微白显得紧张极了。 他倒是觉得有意思,荣家的这个外孙女倒是比荣迁安懂得变通的多。 不过说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 安帝难得生了几分宽容浅笑:“你有心了,起来吧。” 第292章 再三羞辱 棠宁起身时,才真正看到安帝面容,只是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便是惊住。 她重生归来后还未曾进过宫,自然也就没有见过安帝,可是她重生前却是见过安帝很多次的,记忆里陆皇后时常召她进宫,凡有宫宴她也都能看到安帝,安帝虽然不算年轻,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也正值壮年。 虽然登基之后就一直被世家压着,可身上帝王威势却丝毫不少,安帝身体健壮,面貌也好,说话更是极具威严,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眼窝深陷,颧骨高突,虽然脸色瞧着正常,可腰封紧束之下,身上龙袍显得空荡,就连说话时都显得中气不足…… 眼前这个人,跟棠宁记忆里那个皇帝如同割裂开来,仿佛全然不像是同一人。 棠宁忍不住有些吃惊,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安帝没留意到她异常,只是看了眼外间那些人问道:“几时开院?” 棠宁恭敬:“本就是等陛下驾临,如今圣驾已至,随时都可以。” “那就开吧。” 书院的文德碑是立在院门之外,外间谁人都可瞻看,先前安帝亲赐文德碑后,宫中便已经寻了最好的石料做好送了过来,那整面宽碑上下一体,足有七八尺高,五六个侍卫抬着落于书院门外时,上面蒙着的红布被系于底部石座之上。 等“砰”地一声放在地上时,所有人看着那碑上,都是目光火热。 先前曾呵斥崔林的那位光禄大夫丁老大人上前:“永和十一年,青龙在涒叹,霜月之灵,朔元之日,荣氏长女棠宁尊孔圣之心,闻天下问学不易,不忍琦玉蒙尘,建荣晟书院,得天子赞,乃立表石,纪传亿载。” 棠宁立于书院之前,所有人目光都朝她望去。 她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站在丁老大人身旁:“书院得陛下青眼,赐文德碑以立教化之功德,于天下益,于士林功者,皆在奇列,棠宁不才,愿以书院广纳天下有志之士,惟愿他日文德碑满,录诸位功绩,留于千秋后载。” 此话一落,别说是那些清流文臣,就是崔林等世家朝臣,望着那盖着红布的石碑都是满眼火热。 谁不想名传千古,谁不想史书留名? 就算是看重利益的世家之人也同样在意这些虚名,看着棠宁邀请曹德江和陆崇远上前立碑挂匾,崔林一时间也忍不住眼红,那曹德江也就罢了,清流一派惯来虚伪,讨了宋棠宁的好,可是陆崇远跟那女娘可是有仇的。 哪怕明知道那女娘邀陆崇远挂匾,是为让世人看到世家“表态”,借此让世家不能出手打压,可这个时候他依旧是有些不满,那宋棠宁为何找陆崇远不找他,崔家难道差了陆家什么? 眼见着陆崇远已至人前抬着的匾额之前,揭开蒙在上面的红绸,准备朝上挂去,一直未曾出声的萧厌却是突然开口。 “慢着。” 陆崇远手中一顿。 萧厌转身朝着一旁安帝说道:“荣晟书院既是陛下亲旨允建,陛下又御驾亲临,今日数千学子在旁,又逢开院盛事,不如陛下再给书院一份恩典。” 安帝来了兴趣:“什么恩典?” 萧厌看向那匾额:“陆中书毕竟是世家之人,荣晟书院却是收纳寒门子弟,他虽有心庇护,可由他来提这书院之名多少有些不够完美,况且向学之人大多惜名,先前陆家的事……” 他点到即止,便没再多说,只是朝着安帝道:“陛下既然亲自来了,不如留下一份墨宝,悬于这书院之前,既能让将来进入这书院的学子感沐圣恩,也能瞻仰陛下御笔。” “这……”安帝闻言有些动心。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这书院安帝本就“寄予厚望”,安帝还盼着这荣晟书院能培养一批寒门子弟入得朝堂,分驳世家权势,对于拉拢人心替自己添加声名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 只不过,他看了眼站在那边的陆崇远:“陆卿已经题字……” “陆中书的字,怎及陛下。”萧厌只淡淡一句,就抬眼看向陆崇远:“陆中书向来心胸宽宏,想必也不在意这等虚名,既是为书院好,也是为天下学子谋利,想来陆中书不会介意将这匾额让给陛下来提?” 书院前那些朝臣都是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安静下来,就连刚才还愤愤的崔林也是忍不住看向陆崇远。 陆崇远手里抓着的匾额一点点收紧,哪怕他历经多少大小场面,应付过多少难缠之人,此时也依旧难堪至极。 若他从未提过匾额,从没来过这荣晟书院,这东西谁来题字都行,可偏偏他题字在前。 萧厌早不说,晚不说,却选在挂匾之时才说,他分明就是故意将他和陆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可众目睽睽,安帝在侧。 陆崇远紧咬着压根忍着喉间血腥,垂眸低声道:“天下学子皆是陛下门生,将来也是为朝廷效力,老臣,自然愿意。” 萧厌灿然一笑:“陛下,您看?” 安帝看了眼垂头束手站在那里的陆崇远:“既然陆卿这么说了,那朕就允了。” 棠宁笑着道:“杭厉,去取笔墨!” 书院里很快就有人取了笔墨出来,安帝心情甚好,当着所有人面前替书院提了字,眼见着萧厌命人拆了陆崇远先前提好的匾额,将安帝写好的那张纸装裱了进去,悬挂于书院门前,而原本的那张纸却是被随意卷了卷后,交还给了陆崇远。 其他人都忍不住朝着陆家父子看去,就连先前火热的文德碑也比不过看陆家热闹。 陆崇远尚好,哪怕难堪也竭力维持着脸色,可陆钦那张脸已经黑如锅底,望着萧厌和棠宁的目光更满是阴狠。 院前开始放鞭炮时,满目烟尘让得所有人都避了开来,棠宁退回来些,瞧着外间所有人都在陪同圣驾,她悄悄命人去准备茶水。 等回头想要回院外时,就看到陆钦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她面前。 第293章 激怒陆钦 杭厉一惊,下意识想要上前,棠宁挥挥手示意杭厉没事,然后才望向陆钦。 “陆二爷有事?” “宋棠宁,你今日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外面鞭炮声极大,棠宁歪着头面露不解:“陆二爷在说什么?” 陆钦满脸阴沉:“你用不着装傻,你和萧厌故意让我父亲提前写好匾额,却又让陛下今日过来题字,你们分明就是想要羞辱我父亲和陆家。” 棠宁皱眉:“原来陆二爷是在怨怪陛下抢了陆中书题字的机会?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早,你若是早说,知道陆中书不愿意谦让,那我肯定就不求陛下赐字了。” “宋棠宁!你别顾左右而言其他!!” 陆钦怒气更甚,上前半步寒声道:“我陆家不稀罕替你这书院题字,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众折辱我父亲,踩着陆家颜面。” “宋棠宁,陆家跟你恩怨早就已经了结,你却还这么咄咄逼人,和萧厌那阉人行这般下作之事,你简直就是个毒妇,难怪三郎当初看不上你!” 棠宁听他这话顿时笑了:“陆执年看不上我,我谢天谢地,倒是你们陆家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女眷跟人私情,长子贪污卑劣,连你们陆家那些个子嗣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还谈什么脸面,至于阉人不阉人的,陆二爷声音可别太大,我阿兄之事人尽皆知,陆二爷若是叫人知晓不能人事,那可就真成天大的笑话了。” “宋棠宁!!!” 陆钦脸色剧变,猛地上前就想去抓宋棠宁的胳膊。 杭厉却是横身挡在她身前,直接用力一推,陆钦便踉跄着退后。 棠宁看着目眦欲裂的陆钦,笑容温润:“陛下还在外面,陆二爷是想要在这里跟我护卫动手,还是想要外面所有人都知道,堂堂陆家二爷不能人道?” 陆钦死死咬着牙:“宋棠宁,你不要脸!!” “我要不要脸,不劳陆二爷操心,倒是陆二爷好生想想,你还想不想要你这张脸。”棠宁似笑非笑:“堂堂陆家二爷,却如宫中太监,说不定哪一日陆二爷一觉睡醒,就名扬整个京城了。” “你……” 陆钦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看着棠宁时,眼里满是阴狠怨毒。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藏在最深处的隐秘居然会被眼前女子知道,更没想到她会拿此要挟他,明明他已经将看诊的大夫处理了,明明他未曾告诉过任何人,他当初当众失禁已经丢尽了颜面,若再叫人知晓他不举…… 陆钦简直难以想象往日与他不睦那些人会如何嘲笑鄙夷,陆家族中那些人又会在他身后怎样指指点点,他往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棠宁全然没在意他脸上神色:“荣晟书院不欢迎陆家人,陆二爷往后可莫要擅入,免得脏了我这书院。” 她拍了拍衣袖,转身就领着杭厉朝外走去。 外间鞭炮声已然停歇,陆钦耳间却还轰鸣,他恶狠狠地看着棠宁背影,眼底杀气翻腾。 …… 书院立碑挂匾之后,众臣便陪着圣驾进入书院观看,安帝似乎来了兴致,不仅问了棠宁一些跟书院有关的事情,还与院中几位先生切磋了棋艺,后来更留在书院用了膳食。 那些朝臣伴驾了一会儿,安帝便嫌他们碍眼让他们先行散了,陆家父子顶着所有人各色目光,拿着那废弃的“匾额”离开。 崔林哪能放过幸灾乐祸的机会:“有些人呐,原以为是来得脸的,没成想成了丢人现眼,连区区一个书院都瞧不上陆中书墨宝……” 他“啧”了一声,笑容刺眼。 往日暴躁的陆钦这一次却没说话,倒是陆崇远冷冷看了崔林一眼,朝着陆钦道:“走!” 见陆家父子走了,冯秋荔有些不赞同:“崔公,您何必火上浇油,陆崇远今日丢了大脸,怕会记恨您……” “该记恨他早就记恨了,你没听到他之前那些话,那账本的事情他怕是已经知情了。”说起这事,崔林脸上那笑就有些挂不住,沉着脸说道:“原以为那萧厌是个厉害的,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手里,他居然都没弄死了陆家,还叫陆崇远翻了身!” 简直废物! 冯秋荔说道:“这事也不上是萧厌的问题,二皇子曾说,萧厌那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四皇子出面,关氏的事论理牵连下来陆家绝对逃不过,可偏偏陛下高拿轻放。” 崔林皱眉:“你是说,陆崇远捏着陛下的把柄?” 冯秋荔点点头:“否则我实在想不出,陛下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放过陆家,而且您刚才也看到了,那萧厌分明是故意当众羞辱陆崇远,他怕也是因为先前费尽周折却功亏一篑,才会这么恼羞成怒。” 崔林:“这倒是。” 他是知道萧厌跟陆家那些事情,也知道他为了拿下陆肇以及挑拨四皇子和陆家,废了多少心力,明明眼看着事成在即,拿下陆家也是随时的事,可事情却突然急转直下,任谁怕都会忍不下来。 只不过…… 陆崇远到底握着安帝什么把柄? …… 安帝在书院待到天色渐暗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起身朝外走时,还颇有兴致地朝着棠宁说道:“你这书院不错,那几位先生也都颇有才名,你能将他们请来倒是费了些心思,往后好好操办书院,别坠了朕的名头。” 棠宁恭敬道:“臣女遵旨。” 萧厌走在安帝身边,把玩着腰间挂着的香囊,拨弄之间,隐约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身遭。 “书院招生可弄好了?” “已有不少学子想要入学,明日书院就会开始五日考核,录取合格之人入院。” 安帝听着棠宁的话倒没觉得奇怪,今日聚集在书院外的学子众多,可荣晟书院自然不可能什么人都收,以考核录取倒也正常,否则谁都能入这书院怕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天色昏暗下来,周围人提着灯笼小心护送,等快要到书院前的台阶时,萧厌扶了安帝一把。 安帝正想朝下走去时,却突觉身体里泛起熟悉的痒意,下一瞬剧烈头疼铺天盖地的袭来。 “陛下?” 萧厌察觉不对,连忙用力搀着安帝,朝后看了眼,黑甲卫顿时将后面那些人隔绝在外。 安帝头疼愈烈,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萧厌沉声道:“立刻回宫!!” 书院中一众人眼见着那些禁卫骚动,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众人都是不敢上前,棠宁快步跟了过去,禁卫碍着萧厌的原因倒没阻拦。 棠宁瞧着安帝脸色低声问:“阿兄,陛下怎么了?” “陛下旧疾发作,得立刻回宫。” 棠宁像是吓着了,连忙跟随在旁疾步送着安帝出去,可是还没等到书院门前,安帝已经几乎快要疼晕过去。 她低声道:“阿兄,陛下好似极为难受,这般能坚持得了回宫吗?这里离积云巷近,不如先请陛下去你府中,秦娘子昨夜入府替阿茹看诊还在府里。” “这……” 萧厌有些迟疑。 安帝却是疼的脑子混沌,他只听到“秦娘子”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头疼是因何而起,只记得上次他头疼症发作时便是秦娘子施针,闻言用力抓着萧厌嘶声道:“去找秦娘子。” 一旁冯内侍急声说道:“万万不可,陛下这般过去难免引起骚动,先前陛下头疾发作已有不少人揣测,还言及陛下龙体有恙,朝中更是不安宁,不如去请秦娘子过来……” 安帝金尊玉贵,怎能忍得住那刺骨的疼,若去请人一来一去怕是要疼疯过去,可他哪怕脑子混沌,也知道冯内侍说的有道理,要是这么多人蜂拥去了积云巷,怕是不出明日他身子不行恐有大碍的消息就能传遍朝野。 “萧厌护着朕去。” “可陛下安危……” “不如陛下换辆马车,乘坐臣女的马车回去,就算有人看到也只会以为是臣女回府,禁军就先留在书院这边,等陛下稍微好转,再与他们一起带着秦娘子回宫,这样也不会有人多想。” 安帝头疼的厉害,只想尽快安宁下来,那搅动的剧疼让他无心多想,想也没想就嘶声道:“照她说的做!” 第294章 萧厌的“坦白” 棠宁连忙让杭厉驾车过来,比起安帝宽敞华丽的御辇,她的马车要小巧秀气许多。 安帝头疼的人有些晕眩,几乎站立不稳,萧厌半托着他上的马车,等蹲在车辕上才朝着外间说道:“外间已经入夜,陛下此行不宜惊动太多人,冯内侍和虞统领随本督一起,其他人留在书院不准擅离。” 说完他看向一旁:“棠宁,你守着这边,等陛下头疾缓解,我再命人传信过来。” 棠宁连忙点头:“阿兄快些去吧,我会让人看着这边,定不会让人嚼舌。” 夜色微朦,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便有默契。 萧厌和冯内侍一起钻进马车之中,冯内侍就伸手扶着因头痛有些抽搐的安帝,怕他伤了自己。 萧厌朝着快速到了马车前的那轻甲男子说道:“本督太过招眼,还得烦虞统领赶车。” 虞延峰表面是禁军副统领,实则也是安帝最为信任的隐卫之首,他也知道萧厌那张脸太有辨识,亲自驾车难免惹人猜疑,径直褪下身上轻甲交给旁人后,就跳上车辕。 “萧督主看护好陛下。” “好。” 马车碾着夜色离开,不过片刻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周围禁军各自散开,佯作安帝依旧还在书院。 等这些人走后,被挡在后面的书院中人才围了上来。 “县主,陛下这是怎么了?” “是啊,可是出了什么事?” 棠宁见众人担忧,轻声解释:“陛下只是突然想起有事要去城中一趟,怕这些人跟着动静太大惹人注目,才改乘我的马车,诸位先生今日也劳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考校那些入院的学子。” 众人都是有些迟疑,他们既然选择了来荣晟书院,自然就跟书院一体,更和眼前这宜阳县主利益相关。 刚才那些禁军突然骚动,安帝显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可是见棠宁轻抿着唇朝着他们摇摇头,显然是不能多说的样子,他们也就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深问,事关皇帝,众人心有猜测也不敢再开口。 棠宁安抚了这些人散去之后,她才返回了屋中,烛影摇晃之下,她将手从袖中伸出,展开时掌心里面躺着一枚香囊。 这是方才跟萧厌错身而过时,他放在她手中的。 “杭厉。” “女郎。” “去把这个处理干净,别叫人看到。” 杭厉看了眼那香囊,隐约记得是之前挂在督主腰间的,他什么都没问,只将那香囊收了起来,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棠宁就着花芜送进来的水洗干净了手上残余的香味,一边拿着帕子擦着手,一边抬眼望着窗外还未曾浓黑的夜色。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只希望……陆钦千万别叫人失望…… …… 夏日夜短,外间天还未曾全黑,乌麻麻的夜色之下,城南那些商铺已有不少点了灯,可街头依旧还能瞧见往来人影。 京中虽有宵禁,城南却是例外,因着京中码头、商市几乎都在这边,就连一些花街柳巷玩乐之地也都在三教九流聚集的城南,所以这边名义上虽有宵禁,巡防上却与别处不同。 马车离开书院之后,虞延峰就驾车朝着积云巷而去,途经一些坊市时,偶尔也会与旁边过往马车擦肩而过。 虞延峰一直紧绷着心神,留意周遭之人,可片刻后见周围几乎都是来去匆匆的商户、百姓,而他一身黑衣,所驾马车也十分低调,倒是半点都没引人注意,他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马车之中安帝的呻吟小了一些,冯内侍让他靠着,一边替他揉着颞颥两侧。 见安帝神色似有缓解,萧厌问道:“陛下现在如何了?” 安帝脸色苍白,脑中疼痛仍在,却不似之前疾厉:“好像没先前疼了……” “太好了。”冯内侍险些喜极而泣:“陛下方才真是吓着奴才了。” 萧厌也是松了口气,扶着安帝坐起来后朝着他说道:“陛下这头疾实在是古怪,接二连发作对陛下身子恐怕不好,眼下虽然缓解了些,可待会儿还是得让秦娘子和太医们都好好瞧瞧。” 安帝揉着眉心,他此时身子泛软,脑子里依旧一抽一抽的疼,那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满是认同。 这头疾上次发作时就足足疼了大半日,休养了几天才缓解过来,今日又突然发作,实在是扰心。 “对了,方才宋棠宁为何说,秦娘子在她府中?”安帝问。 萧厌解释道:“是先前宋家那个庶女,那庶女当初在宋家处境不易,棠宁心疼她遭遇,就将人养在府里让她随了她母亲的姓。” “那小姑娘也是个有感恩之心的,上次陆执年想要伤害棠宁和钱家那小娘子时,那小姑娘为了护着她们被打成重伤,身子骨也险些毁了。” 安帝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他:“所以你们今日才故意下陆崇远脸面?” 他脸色沉下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朕当筏子!” 冯内侍见安帝陡然动怒顿时一惊,下意识就想要下跪,倒是一旁萧厌垂眸:“臣不敢利用陛下,书院请您题名是真心,荣晟书院本就是为朝廷选材,没有人能比陛下落笔更能让天下学子信服。” 安帝冷然:“说得冠冕堂皇,你敢说你和宋棠宁今日没有私心?!” 萧厌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臣是有私心。” “陛下该知道微臣跟陆家早已不死不休,陆肇之事微臣也已经查出了名目,可还不待交予陛下,您便将他送去了刑部让人强行结了漕粮的案子。” “臣不知道陛下为何宽宥陆家,也不敢拂逆圣意,可微臣和棠宁皆是险些死于陆家之手,这口气总是要出的。” “你是在怨怪朕?!” 安帝满是难以置信,看着萧厌时眼底也生了震怒。 眼前这人一切都是他给的,可他居然敢对他心生怨怼?!! “微臣不敢。” 见安帝动怒,萧厌起身跪在安帝身前,车厢本就逼仄,他这一跪便显得越发拥挤。 “微臣一身荣辱皆是陛下所赐,也想拼尽全力回报陛下恩德,可这次事后,微臣才明白微臣并非无人可替,陛下…也并没那般信任微臣。” 马车依旧在走,只是虞延峰听到里面动静,下意识拉着缰绳慢了下来,心神都落在马车之中。 有些昏暗的车厢里面,萧厌神情间满是苦涩。 “陆崇远回朝之后,没了先前那些软肋,以微臣先前所做,他必会置微臣于死地,而之前让他们颜面受损的棠宁也会成他们眼中钉。” “微臣知晓陛下放过陆家定有您的顾虑,不敢质疑陛下决策,微臣手染鲜血人命,成为您手中之剑那一日起也没想过要得善终,可是棠宁不一样,她不该受此事牵连。” “微臣今日请陛下过来的确有别的心思,可也不过是想要借着陛下震慑陆家。” “陛下若要责罚,微臣愿意领受。” 第295章 安帝遇袭,萧厌重伤 萧厌说的格外坦白,甚至几乎将安帝一直不肯言明的事情摆在了台面上,虽未有质问,可那话却说的安帝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是利用萧厌对付陆家,也临到事头压了下来,可他是皇帝! 安帝沉着眼:“陆家的事朕自有顾虑,不动陆崇远也是因为一些别的缘由,至于宋棠宁,天子脚下,陆家怎敢对她肆意妄为?” 萧厌抬眼:“陆家不敢吗?” “你……” “还是陛下觉得,陆崇远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 安帝顿时瞪眼,他分明看出萧厌眼底嘲讽,就差将反驳逆骨写在脸上。 他恼羞成怒之下正想呵斥他大胆,却不想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下一瞬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朝着朝着撞了过来,整个车厢都朝着一旁掀翻了过去。 啊—— 安帝惊叫出声,整个人朝前摔了过去,只未落地就被萧厌伸手就提了起来,一把拽着他和冯内侍朝着车厢外跳了出去。 三人落地时,安帝抬头就看到一旁有几匹疯马冲了过来。 “陛下小心!!” 虞延峰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却被因这变故骚乱的对面马车挡了视线,而萧厌只来得及将冯内侍一脚踹开,那疯马已到了跟前,想要退开已经来不及,他就便只能挡在安帝面前受了疯马狠狠一撞。 安帝听到萧厌疼的闷哼了声,就被他护着朝后翻滚了两圈,而萧厌踉跄着快速起身抽出腰间软剑,一剑刺入身前疯马颈侧。 鲜血飙溅时,那马嘶鸣着倒下去,重重砸在之前侧翻的马车之上,而另外两匹疯马却是撞进了一旁还未收完的坊市里,只听得轰隆一声,街旁搭着的架子和东西兜头朝着安帝砸了下来。 安帝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萧厌扑倒。 身上的人似是被重物砸的狠狠撞在他身上,没等安帝叫疼,就被身上人嘴里吐出的鲜血喷了一头一脸。 “陛下!” “陛下!!” 虞延峰和冯内侍已经冲了上来,原本远远缀在后面保护安帝的隐卫此时也已靠近,压在二人身上的东西被掀开后。 安帝刚感觉眼前亮了些,就又被一口血浇了一脸。 那血腥落进眼睛里,让他眼睛疼的厉害,眼前一切都变的血蒙蒙的,萧厌伏在他身上脸上惨白。 “陛下。” “陛下您没事吧?” “护驾!!” 安帝浑身是血的被虞延峰等人拉了起来,眼见着他们满脸焦急,他甚至都忘记了脑子里还在疼,忍着胳膊上擦伤的地方嘴唇微颤。 “朕,朕没事,快看看萧厌……” 冯内侍扶着萧厌,他整个人瘫软在他身前,虞延峰刚想过来查看他伤势,就见他猛地又吐了两口血。 “陛下,萧督主怕是伤了脏腑。” 安帝看着嘴边不断沁血,倒在冯内侍身前奄奄一息的萧厌,想起刚才那迎头落在脸上的血腥,他厉声道:“去积云巷!!!” …… 这一次顾不得招摇不招摇,虞延峰强征了路边的马车,带着安帝和萧厌疾驰回了棠府,当浑身血淋淋的萧厌被人抬下来时,就有人去了书院那边。 皇帝遇袭,天塌的大事,禁军匆匆赶来几乎围了整个积云巷内外。 棠宁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外,浑身都在发抖。 “怎么,怎么会……阿兄怎么会出事……” 明明走时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出了事? 荣玥和顾鹤莲此时也都过来,二人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都是满眼忧心,而安帝瞧着站在身前不远处泪流满面,吓的浑身发抖的宋棠宁,难得起了几分愧疚之心。 “萧厌是为了护着朕。” 安帝声音微哑,明明上一刻他还满心震怒觉得萧厌胆大包天,可下一瞬就差点没命,要不是萧厌拼死护着他,他此时怕是早就已经死了。 亲身体会过死亡,看到萧厌拼死相护,安帝哪还记得他之前冒犯。 所有人都看着那垂着帘子的房门,就连向来冷心的安帝此时也盼着里头的人无事,可下面的人进进出出,那混着血的污水被一盆盆端了出来,安帝心中也有些稳不住。 许久之后,那帘子才被人掀开,秦娘子衣袖上染着血从里间走了出来。 “参见陛下……” “不必跪了。”安帝急声问:“萧厌怎么样?” 秦娘子皱眉:“疯马之力可敌千钧,萧督主硬受了撞击本就断了骨头,脏腑也受了重伤,后来又被重物所击,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好在陛下让人送来的及时,否则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那他现在……” “暂时保住命了,但是伤势很重,眼下人还昏迷着。” 安帝脸色极为难看,先前萧厌吐在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身上衣裳也已经换了,可是安帝依旧还能记得那铺天盖地让人窒息的血腥,他沉声问:“萧厌的伤能否治好?” 秦娘子说道:“治是能治,但是这般严重的伤势,少说得三、五个月才能彻底养好,而且他肋骨断了,脏腑受伤,月余之内必须静养,绝不能下床,更不能挪动,否则若是落下暗伤,往后都得病痛为伴。” 安帝松了口气:“能治就好,秦娘子好好替他医治,需要什么药材之物尽管让人去宫中拿取。” 秦娘子点点头:“医者本分,民女自会尽力。” 棠宁仿佛放心下来,哽咽着说道:“秦姊姊,陛下先前在书院时身子有恙,你快替陛下看看……” 安帝愣了下,见小姑娘明明哭的很是厉害,眼泪悬在眼眶里,那双杏眼也是红彤彤的,似是因为担心萧厌扭着衣袖的手指都有些发白,可她却依旧还记得他龙体有恙。 安帝突然就有些明白,萧厌那般冷情聪明的性子,为什么会为着这小姑娘顶撞于他。 见秦娘子看过来,安帝说道:“还是先前头疾,不过只疼了一会儿,这会儿不怎么疼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故惊吓,在书院还疼的刺骨的脑子,这会儿竟没太大感觉。 秦娘子请了安帝去一旁,替他诊脉之后,才皱眉说道:“陛下这头疾本就是劳累所致,朝政繁忙,您身体内虚以至消瘦,上一次民女就已经与您说过须得禁酒色禁房事,好生服药调养,可您怎么越发勤了……” “咳!!” 安帝猛地一咳,脸上涨红,难得尴尬地看着挂着眼泪神情惊愕的棠宁。 荣玥和顾鹤莲也是神情古怪地看向安帝。 第296章 陆钦暴露 安帝脸皮子有些发热,他服食金丹之后就觉自己龙精虎猛,床笫之事越发厉害,前段时间过于纵/欲,秦娘子已经提醒过他,可馋了肉的狼哪能那么容易松嘴,况且金丹配着美人那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后宫里进了几位知情识趣的美姬,每每娇声软语缠的他挪不动脚,可是安帝到底还是要脸,况且因为萧厌拼死相救,棠宁方才的体贴忠心,他对着这小姑娘时难得多了长辈心思。 见秦娘子还想说什么,安帝连忙开口:“朕知道了,朕会遵照医嘱,秦娘子放心。” 可别说了。 秦娘子闻言也没再多说,留了药方答应明日进宫替安帝请脉之后,就继续回去替萧厌看伤。 安帝见人走了才松了口气,无视了顾鹤莲和荣玥眼中古怪,轻咳了声后才对着棠宁说道:“秦娘子既然说萧厌无事,那他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接下来这段时间让他好生在府中养着。” 棠宁眼里蓄着泪:“多谢陛下,只是我方才来时途经那边坊市,瞧着马车都被砸扁了,还好阿兄和陛下都无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姑娘像是水做的,眼泪说掉就掉,小脸也白的可怜。 荣玥见状满是心疼地揽着自家外甥女,脸上也满是后怕:“你这些时日几乎都会乘车往返书院,每一日都会从那坊市经过,那些疯马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怎就突然冲撞了过来。” “还好有虞统领和萧督主跟着陛下,若今日换作是棠宁,她怕是……” 只要一想着那马车里的是棠宁,她就害怕的厉害。 顾鹤莲显然也是惊着了,别说棠宁是荣家阿姊的孩子,就是这段时日相处,他也早就将她当成自家姑娘,不过他却比荣玥想得更多:“这个时辰,城南的坊市早就散了,哪来的疯马?还同时好几匹马一起发癫?” 安帝想起那朝着他径直撞过来的疯马,神色阴沉下来:“你是说,今夜之事是有人行刺?” 顾鹤莲:“应该不是冲着陛下来的。” 安帝看向棠宁:“你是说有人想害她?” “陛下身边禁卫云集,若是想害陛下就不会只是区区三匹疯马。”顾鹤莲沉着眼:“棠宁这段时间忙着书院的事情,每天一早就出府擦黑才回来,书院回积云巷都得经过那片坊市,如果是有心人自然能查到。” 棠宁神色越发的白,似是吓到了。 原本只以为是一场意外的安帝也是眉心紧拢。 那三匹疯马出现的太过突然,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摆明是冲着马车里的人来的。 安帝去书院虽然是临时起意,可身边带着那么多禁军,若不是头疾突然发作要来积云巷寻医,他早该乘坐御辇,由萧厌等人护送回宫,而他离开之后,就该是眼前这小姑娘乘坐那马车回积云巷。 他头疾发作十分突然,只有书院那些人知情,乘坐宋棠宁的马车过来求医,也不可能被旁人知晓,如若那些疯马闯过来不是意外,那暗中动手的人想要害的怕就是宋棠宁了。 今夜要真是棠宁乘坐了马车,没有萧厌拼死护着,这小姑娘怕会命丧当场。 好歹度的心思! 见棠宁惨白着小脸身子发颤,荣玥也是脸色难看,安帝沉声道:“别怕,朕倒是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暗中捣鬼。” 他扭头寒声道:“虞延峰,去给朕查,查清楚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肆意行凶!!” 虞延峰闻言迟疑了下。 安帝抬眼:“怎么?” 虞延峰:“陛下遇袭之后,隐卫就已经封了城南坊市,那三匹马是被人喂了大量的三枝九叶草,这东西牲畜吃了会发/情,而且隐卫也在当场抓住了个可疑之人……” “为何不早说?!”安帝顿怒。 虞延峰:“属下见陛下担心萧督主伤势,没心情顾及其他,而且那人……”他看了眼安帝,有些迟疑着没开口。 安帝:“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虞延峰朝着棠宁他们看了一眼,这才垂着头迟疑:“那人是陆家二爷身边的人…” 安帝脸色顿变。 荣玥听闻是陆家干得顿时气得发抖:“陆家,又是陆家,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居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害棠宁,他们当真是以为荣家无人了吗?!” 顾鹤莲也是阴沉着眼:“好一个陆家,那陆崇远口口声声说对棠宁有愧,转眼就让儿子来要棠宁的命,这群无耻之徒,亏得还是什么狗屁世家,简直就是不要脸的王八蛋……” “舅父。”棠宁拉着暴怒至极的顾鹤莲,轻抿着嘴唇看了眼安帝之后,小声说道:“兴许是误会,此事算了吧。” “算什么算,那陆钦都想要你的命了,还说是误会?”顾鹤莲伸手就戳了她一指头:“你平日里不是挺精明的,这会儿怎么就蠢了,人家刀子都放你脖子上了,要不是你今天命大,这会儿早就死在那坊市里了,你还替他们说情!!” “我没说情,只是…陆家犯不着要我的命,也许是别人嫁祸。” “你是不是蠢?人都抓到了,还不是他们?除了他们这些把自己当成土皇帝的世家,谁敢这么大胆子当街伤人……” “舅父!” “放肆!” 虞延峰的呵斥,跟棠宁的急呼几乎同时响起。 棠宁连忙朝着安帝说道:“陛下,舅父不是有意冒犯陛下,他只是一时情急,陆家,陆家应该不会的……” 安帝原本听闻听着那句“土皇帝”还动怒,可瞧着棠宁明明受了惊吓,含着眼泪却还说是误会,甚至替陆家开脱,他只怔了片刻,就明白她在顾忌什么,她是知道陆家有罪他却放过了陆崇远,也知道他不欲问罪陆家。 先前马车之上,萧厌满是苦涩自嘲,安帝还觉得恼羞成怒,可这会儿他却突然明白了萧厌那番话的意思。 萧厌说想要借他震慑陆家,保全棠宁,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天子脚下,无人敢肆意伤人。 可是如今呢? 今日他去了书院,已经表明了看重棠宁和荣晟书院,但陆钦依旧敢让人去杀棠宁,甚至用这般粗暴恶劣的手段,他眼里哪有他这个皇帝?陆崇远是不是以为,他们陆家当真拿住了他的把柄,就能无视皇权君威,肆意妄为?! 他们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 “行了,陆家的事情朕自会查清楚,你们好生照看萧厌。” 安帝满身寒气地从棠府出来,上了御辇之后,朝外寒声道:“陆钦行刺圣驾,图谋不轨,虞延峰,你亲自去陆家将人拿下。” “陆家若有人敢拦,一概同罪!” …… 第297章 抓捕 “你说什么?怎么会是陛下?!” 陆钦从荣晟书院回来之后,就大发脾气,晚间喝了些酒后,只要一想起宋棠宁那副得意嘴脸,就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醉醺醺的在府里等着外头的好消息,想着那宋棠宁被乱马踩死,就算不死也缺胳膊断腿,她敢嘲笑于他,他就让她非死即残,最好别真死了,弄残了之后再毁了她那张脸,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钦只要一想到宋棠宁下场就觉心中爽快,可谁能想到,派去的人回来时,却说受伤的是安帝。 那跑回来的人哭丧着脸:“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马车里明明是宜阳县主的,她日日都会乘坐,而且赶车的也只有一人,周围连个侍卫都没有,可谁知道马车翻了之后里头出来的却是陛下和冯公公。” “那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无事,倒是萧厌为了护着陛下被疯马冲撞受了重伤,被人抬着回了积云巷……” “好,好!” 陆钦顿时笑起来,弄不死宋棠宁,弄残了萧厌也是好的,他最好伤重不治直接死了,那他们陆家也算是少了个心腹大患,可是一旁那人却是笑不出来,见自家主子满脸喜色,他颤声道:“可是二爷,吴三被抓了。” “你说什么?”陆钦脸上的笑猛的僵住。 那陆家下人“噗通”跪在地上:“当时事发突然,瞧见马车里是陛下之后我和吴三就立刻想走,可谁知道被人拦了,我拼死才逃了出来,可是吴三却被砍伤了腿,叫陛下身边的人给抓了……” “废物!!” 原本还得意的陆钦瞬间慌了,身上酒意也散了个干净。 陆钦第一时间看向身前这人,就动了杀意,想要直接灭口,可是想起被抓的吴三却又颓然,杀了一个能有什么用,那个被抓的才是最要紧的,他虽然是派的身边亲信,可他根本就不确定那吴三能守得住嘴。 跪在地上那人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只急声道:“二爷,那吴三不是什么骨头硬的人,您去求求郎主,郎主定然是有办法的,要不然宫里万一查过来就全都完了……” “什么完了?” “二郎君……” 那下人顿时一哆嗦,陆钦看到站在门外自己的“庶子”,脸色顿变:“陆九安,你敢偷听我说话?!” 陆九安容貌不显:“我是奉祖父之命,来请父亲去议事的,只是你们谈话时门窗未关,我凑巧听到了几句。”说完他看着陆钦道:“父亲做了什么,会让宫里查过来?” 陆钦脸色有些难看:“没什么…” 陆九安见他不愿意说皱眉:“父亲,你该知道陆家如今处境,大房几乎尽绝,族中为保大局也舍弃了埋藏多年的数条暗线,祖父虽然回朝,但陆家之势大不如前,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我方才听他说,你有事要去求祖父,还跟宫中有关,父亲若真有什么麻烦定要如实告知,祖父若能解决定会提前解决,否则若出了祸事再想挽救就已经迟了。” 陆钦不喜欢陆九安,更极为厌恶这个“庶子”的说教,可是他知道眼前这人并非真的是他儿子,他脸上神色变化了会,才低声道:“我叫人去解决宋棠宁。” “宋棠宁?”陆九安顿时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陆钦:“我叫人去弄翻她马车,想要教训一下她……” “父亲你糊涂!” 陆九安出声:“祖父早就已经交代过府中,叫我们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做,也别去招惹萧厌和那宋棠宁,那萧厌睚眦必报又狡诈狠辣,要是不能一击毙命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你怎么就!” “我也是一时冲动,那宋棠宁今日当众羞辱你祖父,还拿着陆家私事几番嘲讽。”陆钦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举的事情,只能恶狠狠地道:“我只是想要教训她一下,免得他们爬到陆家头上,谁知道会出了差错。” 陆九安急声问:“什么差错?” 陆钦心虚:“我派去的人弄翻了宋棠宁的马车,谁想里面坐着的是陛下和冯来,不过萧厌为了护驾受了重伤,也是好事一件,就是派去的人倒霉被人给抓了一个……” 哪怕陆九安城府不比常人,闻言也差点没被陆钦给气翻过去,他怎么能心安理得说出“好事”二字的。 陆九安张了张嘴,到底将到了嘴边的骂言给压了下去,只脸色难看:“立刻去见祖父!!” 陆钦说道:“你急什么,陛下又没出事,况且陛下又不敢动咱们陆家……” 他虽然不知道父亲上次到底拿着什么事情逼着安帝退让的,可当时那般情况安帝都只能服软,不仅让父亲归朝,还强行压下了漕粮一事,那就说明父亲手里定然是有安帝见不得光的把柄,就算他不小心伤了安帝又能怎样,安帝还能真跟他们鱼死网破不成? 陆九安听到他的话却只觉得陆钦蠢得厉害,陆家是有安帝把柄,可那把柄却不是能轻易用的,只能在关键时刻保陆家全族性命,要真是鱼死网破陆家死的只会比谁都快。 况且安帝不动陆家,不代表他动不了陆家的人,特别还是陆家有错在前,陆钦凭什么以为堂堂皇帝当真就能被陆家拿捏在掌心之中,他以为那把柄在手就能次次奏效吗?! “你……” 陆九安刚想跟陆钦说话,就突然见着外间有人闯进来。 “二爷,二爷不好了,禁军进府抓人了。” 陆钦脸色顿变:“怎么会……”这么快?! 陆九安也是心里沉了下来,哪怕刚才就有预料也没想到禁军会直接闯进来抓人,他顾不得其他,连忙扭头朝着陆钦沉声道: “不管待会儿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管别人问什么,你一定要一口咬定你只是想要宋棠宁的命!” “陆九安……” “父亲,你要记住我的话,无论是谁问你,你都要说是你跟宋棠宁的私怨,绝对不能牵扯到祖父和陆家其他人,你只要咬死了今夜你是冲着宋棠宁去的,陛下只是意外,就能保命。” 陆九安声音疾厉:“不准提及陆家跟陛下的事情,也不准提上次祖父回朝的事,更不准要挟陛下,否则谁都保不住你……” 砰!! 陆九安的话还没说完,外间院门就已经被人撞开,只见全副盔甲的禁军闯了进来,快速将想要拦着的陆家二房下人全数押解在旁,而虞延峰则是大步走了进来。 “陆钦行刺圣驾,图谋不轨,奉圣上旨意将其拿下。” “凡有阻拦者,一律同罪!” 第298章 陆崇远又吐血了 陆钦被抓,陆家没人敢阻拦,就连陆崇远也只是安静站着,任由禁军的人闯进后宅将陆钦带走。 虞延峰领着人退走时,陆崇远叫住了他。 “虞统领,那孽障所为老夫并不知情,不知陛下现下可还安好?” 虞延峰对于陆崇远的识趣还算满意,若他拦着今日在陆家恐怕得大动干戈,所以对着陆崇远时态度还算可以:“陛下受了些伤,好在萧督主拼死相救才未伤及陛下性命,只是萧督主却因此重伤。” “知晓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陛下震怒异常,命下官前来拿人,至于别的,下官就不清楚了。” 陆崇远知道虞延峰能说这么多已是不易:“多谢虞统领。” 虞延峰带着人离开,禁军也随即撤走,先前被陆家下人捂着嘴压在后面的陆家四郎不断挣扎,寻着间隙朝着他手上就是一口,那下人顿时吃痛被陆家四郎趁机挣脱,他红着眼就跑到了陆崇远身前。 “祖父,你为什么不救父亲,你不能让他们抓走父亲,父亲他是冤枉的,他不可能行刺圣驾,他不可能谋害圣上的。” “四弟,堂祖父有他自己的顾虑。”陆家大郎低声劝道。 “有什么顾虑,那些禁军分明就是帮萧厌的,父亲肯定是被他算计了,陛下糊涂偏信阉人,祖父让他们带走父亲他们肯定会害死他的!”陆家四郎年少稚嫩,一双眼哭的通红:“祖父,祖父我求你救救父亲,我求你。” “四弟。”陆九安见陆崇远脸色不好,朝着陆家四郎说道:“是父亲自己做错了事情被人抓住了把柄,陛下既然命人来拿人,谁都阻拦不了,祖父得替陆家和族中上下着想……” 啪—— 他话没说完,就冷不丁被陆家四郎扇了一巴掌。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陆九安,父亲这些年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庶子就亏待你,可是你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抓走,你就是个不孝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行了,你闹够了没有?” 陆崇远猛地一巴掌拍在身旁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陆家四郎嘴里的骂声直接被打断,他看着神色冷漠的祖父,看着一屋子老老小小或是惊吓或是退避的眼神。 少年眼里一点点被怨恨染红:“我闹?我要是不闹,祖父是不是就要眼看着父亲去死?” “就像是当初对待三哥还有大伯一样,不管当初有多看重,可一旦他们没了用处,甚至可能会连累族中,祖父就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们,甚至连大伯母她明明不是跟铖王苟且,也被你们活活逼……” 砰!! 一个茶盏照着陆家四郎脸上就飞了过来,陆家四郎被打的脸上剧痛,那杯中茶水混着被砸破的脸皮渗出的血,浇了他一头一脸。 陆家四郎抬头就对上陆崇远那双满是寒霜的眼睛,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心生恐惧:“祖父…” “把四郎君带下去,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他出来。” “父亲!” 陆二夫人冲了出来,夫君被人突然带走,还涉及谋害圣驾,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原是想要儿子闹一闹,磨缠着府里去救她夫君,可万没想到公公会这么冷漠,不仅不救人还要将她儿子关起来。 “父亲,景儿只是一时情急怕他父亲出事,他不是有意顶撞父亲的,求父亲饶了他。”她哭求。 陆崇远却丝毫不心软:“身为陆家子嗣,不顾大局,不懂分寸,口不择言,冒犯尊长。” “你若要替他求情,就跟他一起去,把二夫人和四郎君一起送回祥安院,禁足一个月!” “父亲?!” 陆二夫人满脸震惊。 陆家其他人也都是心中惊然,谁都没想到陆崇远居然会连二夫人一起关了起来。 眼见着下人将哭闹的陆二夫人,还有神色恍惚的四郎君一起带走,堂内安静极了,谁也不敢说话。 陆崇远寒声道:“陆家如今是什么处境,你们应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想清楚了,想要做什么之前都过过脑子,要是真有人敢牵累府里族中,休怪我不留情面!” 所有人都是一激灵,谁也不敢怀疑上首那老人心狠,当初老夫人只是做错了事情,便一直“病了”休养到现在未曾出来,大爷顶了漕粮的差错问斩,大房只剩下个仿佛失了喜怒呆呆的小儿,如今连二爷也是如此…… 如果他们真做错了什么,陆家绝对会毫不犹豫舍了他们。 陆崇远冷声道:“我说的,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众人齐齐应声。 陆崇远才道:“都下去吧,各自安分些。” 厅堂里所有人都散了,陆家大郎走到门外时脚下停了停,就见刚才还满身威势骇人的堂祖父脸上陡然一白,而二房庶出的陆九安则是快步上前将人扶着,隐约还能见到堂祖父像是吐了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堂祖父吐血晕厥,就大病一场,如今又…… 看着陆崇远突然佝偻下来的身形,想着陆家近来接连不断的变故,陆家大郎忍不住眼神暗了几分,只觉得心中不安,他总觉得陆家越走越像是败落了…… 这边陆九安见陆崇远又吐血了,脸色稳不住。 “祖父,我去请大夫…” “别去。” 陆崇远嘴边挂着血迹,脸色煞白:“陆家已经够乱了,你父亲又刚被禁军带走,要是再让人知道我身子不行了,只会雪上加霜……” 他说话时有些气喘,不复在朝堂上人人可见的强势,喉间呼哧呼哧的像是随时都会散架的破旧风箱。 陆九安见他不愿意请医,只能将人扶着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替他顺着气,等瞧着他缓和了些后,又取了些水过来扶着人饮了些,待陆崇远压住心口绞痛之后,才按着陆九安的手。 “行了,我好些了。” 陆九安这才停了下来:“祖父莫要急,父亲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不用想了,他中了人算计,想要保他,就得赔进去陆家。” 第299章 与其推别人上位,不如自己当皇帝! 陆崇远面色苍白,满眼的怒其不争:“我早跟他说过让他稍安勿躁,暂时别去招惹萧厌他们,可他倒好,他怎么能想出这种蠢主意,居然敢在京城里就朝着那宋棠宁下手。” 他一边说一边懊悔:“也是我糊涂,竟没好生看着他,我早该想到那萧厌怎能是个吃亏的,他无缘无故怎么会那般当众下我的脸。” 陆崇远原以为萧厌当众羞辱他,是因为不忿安帝突然退让,让他本来大好的局面一遭成空,还叫陆家脱身,他以为萧厌只是为了泄愤,哪怕难堪事后也还暗自嘲笑萧厌不过如此,到底年轻忍不住气。 可谁能想到,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陆家脸面,他逼死了他一个儿子,如今又想要他另一个儿子的命。 这才是萧厌的报复! 陆崇远只要一想到因他一时大意就让陆钦栽了进去,就气得胸口起伏,呼吸越发的急促。 陆九安连忙伸手替他顺气:“祖父别气,这不是您的错,那萧厌能算准了父亲动手,还能让陛下换乘马车,就定然不可能只是今日书院那一遭,父亲虽然性子冲动易怒,可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动手,他们怕是还用旁的事情激怒了父亲。” “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该想想怎样能保父亲。” “保不住的。” 陆崇远满脸苍然:“先前我以旧事逼迫陛下就已经惹怒了他,他暂时忍让服软却早就积怨在心,陆家无错尚好,可如今犯到陛下手上,还是行刺的大罪,陛下定不会饶了钦儿。” 众目睽睽,安帝险些身死,陆钦行刺又罪证确凿。 这不像是陆肇的事情事关陆家全族,而且没有确凿证据可以逼迫安帝退让,如今人人皆知的罪名,他若再让安帝放过陆钦,那就等于是逼着安帝玉石俱焚。 安帝怕旧事暴露,陆家一样怕,因为一旦暴露陆家只会死的比安帝更快。 陆崇远心口绞痛,唇上都白得看不到血色:“萧厌是打定了主意,要废了钦儿。” 要么,扛着行刺圣驾的罪名,陆家全族去死。 要么,陆钦亲口承认命人谋害宋棠宁,意外伤及圣上,陆钦是死还是流放,全看安帝心意。 “那萧厌,简直就是祸害。”陆崇远满眼的后悔:“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没一早要了他的命!” 当初那阉人初露锋芒,与世家对上时,他就该不顾一切将他碾杀,也不至于让自己和陆家落到如今地步。 陆崇远抓着陆九安的手:“去找桓王,告诉他,他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陆九安惊然:“祖父……” 陆崇远死死咬牙:“我总要替陆家找一条退路。” 陆九安闻言沉默,他知道陆家如今处境尴尬,跟陆皇后翻脸,四皇子毁了,二皇子那边早跟崔家勾结,他们就算是想要转投也担心成了过河卒被利用干净后扔在一旁。 朝中其他几个皇子,要么年纪尚小,要不然就是各有依仗,早前因为四皇子早就跟陆家结仇,他们没别的路可走了。 陆九安低声道:“祖父,桓王不是好选择,我们为何不选自己?” 陆崇远愣了下抬头:“你说什么?” 陆九安沉声道:“我说,那个位置,为什么不我们自己来?” “与其尽心竭力辅佐一个外人,等他登基之后再被各种猜忌打压,为什么不直接将陆家的人推上去,所谓的皇权,也不过是谁身处那个位置,谁就为皇。” 陆崇远看着身边年轻人,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片刻后他皱眉:“你想当皇帝?” “我为何不行?” 陆九安褪去了平日里的温驯,眼中光芒流露时,整个人锋锐十足。 “祖父别忘了,谢家在登皇位之前也不过是平民,陆家比他们底蕴更深,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我若坐上那个位置,不仅会报答祖父,亦会庇护整个陆家。” “我身上流的是陆家的血,我如今所有也全都是祖父所赐,我永远都不会背叛陆家。” 陆崇远看着锋芒毕露的年轻人,这是他给陆家培养的底牌,亦是他当初给陆家准备的后路,若无事,陆九安会成为辅佐陆家下一任家主最忠诚的暗棋,一身骨血全归于陆家。 若是陆家出事,退无可退之时,能拿他保全陆家。 可是陆崇远没想到,陆九安居然会生出这种野心。 他突然就觉得荒谬起来,可荒谬之后却又觉得陆九安说的未必不可以,眼前这人对陆家的忠诚毋庸置疑,这么多年被他亲自培养灌输宗族为上,让陆九安心里也只有陆家。 陆九安的才华心性陆崇远都看在眼里,若非他不是陆家子,他定然会让他来继承陆家家业,根本不会退而求其次去选择陆执年,如果推他上位,陆家的确不用担忧往后。 只不过…… 陆崇远看着陆九安被遮掩后略显平庸的眉眼,有些迟疑。 “祖父。”陆九安还想劝说。 陆崇远摆摆手:“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只是此事我得好好想想,眼下先顾全你父亲那边,陛下积怨,想要保他全然无事恐怕不易,你先扶我去书房。” 陆九安点头:“好。” 送了陆崇远去了书房,陆九安看着低头写着东西的陆崇远,脸上有些疑惑。 他不明白祖父在顾忌什么,他自幼早慧,虽是二房庶出,可是祖父对他一直十分疼爱,而且也从未因为他庶出就对他偏见。 他自小得的就是最好的教导,阴诡算计,人心叵测,朝堂权谋,祖父通通都教给了他。 祖父说陆家不能有庶子当家,他也从未因为祖父要让他辅佐陆执年生怨,哪怕陆执年处处不如他,他也一直安心当着“暗棋”,等待陆执年成为家主之后,为族中效力。 可今时不同往日,陆执年废了,大房只剩幼子,二房的四弟又是个蠢的,陆家所谓的退路不过是依附旁人,那为何不能自己上位?而且祖父刚才明显是心动了,可却没答应他,难道祖父是觉得庶子不能登皇位? 陆九安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300章 算无遗策 陆九安想不明白祖父用意,只能告诉自己祖父在意宗族,此等谋逆大事必定要三思而后行,心底疑惑压了下去后,可到底还是留了痕迹。 “九安。” 那边陆崇远收笔。 陆九安连忙收敛心神上前:“祖父。” 陆崇远将手中的笔搁在案上,这才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他:“你把这封信送去曹府,交给曹德江。” 曹德江? 陆九安满是莫名地看了眼信上所写的东西,随即惊愕抬头:“祖父,这……” 陆崇远叹了声:“早晚的事情,荣晟书院既建,世家又乱成一团,陛下也有意,此事拦不住的,既如此倒不如拿来换你父亲一条命。去吧,曹德江看了此信,会答应替你父亲求情的。” “可其他几家…” “他们早与陆家离心,也不缺这一桩。” 他是不想要让清流一派如意,可他更不想舍了陆钦的命。 陆崇远心中的确宗族为上,可他也是人,他已经舍了长子一家保全陆家,又怎能再将陆钦也舍了出去,他知道想要让陆钦全然无事不可能,可至少留他一条命。 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 曹德江知晓陆家人来找他时,十分惊讶,他已经知道安帝遇袭的事情,得知陆九安来意,看清楚那封信上内容后颇为动容。 等送走了陆九安,曹德江沉吟了片刻就直接让人驾车去了棠府。 棠宁见到曹德江时像是丝毫都不意外,她只是遣散了外间下人,亲自领着曹德江去了后院,等见到“重伤”的萧厌,曹德江脸上神色有些莫名:“萧督主胆子倒是大,就不怕老夫去见陛下?” 萧厌笑容苍白:“我知道曹公会来寻我,才勉强一见,曹公去见陛下做什么。” 装! 曹德江冷然:“你这般算计,就不怕陛下知道。” “何来算计,不过是你情我愿……” 咳! 萧厌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咳了起来,那惨白的脸上有潮红涌了上去,低头咳嗽时嘴边梗是溢出血迹。 “阿兄!” 一旁的棠宁连忙拿着帕子上前扶着他,而萧厌咳地伏着身时,那后背白色亵衣上也似乎因为牵扯染了一大团的殷红。 曹德江方才还冷怒的脸上瞬间变化:“你真受伤了?” 萧厌松开捂着嘴的帕子,那上面染着大片的血:“曹公说笑了,若不受伤,怎能瞒得过陛下。” “你疯了!” 曹德江原本以为今夜是萧厌做局,只为了算计陆家,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真的受了伤,而且光看着他身上那血迹斑驳就知道伤的不轻。 他皱眉瞪着萧厌说道:“你想算计陆家,做局也就算了,怎么能拿你自己的命去赌,你这般精明的人脑子是进水了,不知道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萧厌呼吸有些急促,棠宁扶着他眼圈通红:“曹公,阿兄伤的很重,您别训他……” “你倒是护着他,知不知道这么胡闹不要命了?!” 棠宁像是被他怒声惊到。 萧厌见老爷子脸铁青,低咳着说道:“不关棠宁的事,陆肇的案子陆家全身而退,漕粮一事也被按了下来,我本欲暗中继续去查,可陛下知道后呵斥了我不说,还对我生了疏远和防备,我总要想办法替自己脱困。” 他说话时中气不足,唇色也白。 “曹公也知道我在朝中处境,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我不能失了陛下圣宠,况且漕粮的案子死了那么多人,陆家手中染了那么多人命,总不能让他们白白逃脱,如今能废了陆钦,我只不过躺上月余而已,也算是值了。” “你……” 曹德江听着萧厌毫不掩饰目的睚眦必报的话,头一次觉得这人可当真是不服输到了极点,被陆家将军一回,他就非得立刻找回去,哪怕拿命去换都得咬掉陆家一块肉。 曹德江瞪着萧厌半晌:“你这人可真是……” 想要骂他,可话到嘴边,瞧着萧厌苍白带笑的脸又骂不出来。 半晌才啐道:“犟骨头,早晚得折你自己手上!” 萧厌难得露出病弱模样,一张俊颜带着浅笑,声音积弱:“不会的,我有分寸。” 曹德江闻言冷哼了一声。 萧厌讨饶:“曹公别气了,我虽然手段卑劣了些,也落了这么些伤,可到底也替您和朝廷讨了些好处,您就看在那些好处的份上,别念叨我了。” 曹德江瞪眼走到床前坐下:“你知道陆崇远会来找老夫?” “不知道,不过他要是不想连死两个儿子,总得寻个人在朝堂替他说话。”萧厌虚弱笑了笑:“陆崇远终究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总不能送了陆肇去死,又眼看着陆钦跟着赴死。” “陛下虽然放过陆家,可对陆崇远怨恨着呢,巴不得能杀了陆钦泄恨,陆崇远自己求情便是逼着陛下鱼死网破,他只能去求旁的人帮忙,朝里能劝得了陛下的也就那么几位,算来算去,曹公最合适。” 曹德江没好气:“你倒是算无遗策!” 说完叹口气,从袖中取出先前陆家送给他的书信。 “陆崇远让人送信给老夫,说老夫只要出面求陛下保陆钦一命,他便答应不在科举之事上阻拦,朝中开科取士虽是早晚的事情,可世家那边一直从中作梗,若是陆家先行退让,此事便会容易许多。” 虽然还是会困难重重,可少了陆家,就少了最大的阻碍。 曹德江见棠宁接过信纸展开给萧厌看后才道:“陆崇远不求陆钦无罪,只求保他一命,事后他愿意进言朝中开科取士。老夫原是想要来问一问你们意见,看能否想办法说服你们放他一回,可如今瞧着你怕是早就猜到了,只等着老夫过来。” 萧厌温声道:“用陆钦一命,换天下学子登云之路,很值。” “你愿意饶陆钦一命?” “本就没想着能弄死了他,一个废物而已,比不上开科取士的大事,曹公尽管答应陆崇远就是。” 曹德江看着萧厌满是虚弱却温声言笑的样子,心中忍不住软了几分,往日他一直觉得萧厌精于算计,行事有些不择手段,可如今想来以他身份若是纯善,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比起世家强横侵占民脂民膏,毁朝堂根基,萧厌所做从未越过底线,他并非极恶之人,亦有大是大非。 曹德江低声道:“天下读书人都欠你一个人情,老夫亦然。” 第301章 棠宁脸颊印在了他后腰上 萧厌闻言笑起来:“曹公可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 他看向身旁眼圈红红的小姑娘:“曹公若真觉得欠我,那往后便帮我多照拂几分棠宁和荣晟书院,而且我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是难以入朝,若有攻讦,还麻烦您帮我挡着些。” 他面色苍白有些无奈:“我家小姑娘听从医嘱,不允我下床。” 曹德江见他虚弱模样忍不住大笑,笑完后啐道:“就该盯着你,省得你乱来。” 嘲笑了一句后,他神色才正经起来。 “你拿一身伤换陆钦一命,总不能几日就下床行走,小心陛下到时候疑心你不说,回头陆家还能拿此事做文章,你既然受伤就好生在府里养着,多养些时日,陛下才能多记着你的救命之恩。” 他也才能多给陆家上些眼药,至少能压着陆崇远一些。 曹德江难得真心替萧厌着想,说话也多了几分推心置腹:“书院那边就算你不提,老夫也会盯着,定不会叫人乱了进学的地方,至于朝里的事情你放心,没有你萧督主也能好生运转着。” 萧厌无奈低叹:“知道了,我好生养着就是。” 曹德江:“这还差不多。” 曹德江本就因为荣晟书院和太皇太后的事情对萧厌改观了些,这一次更是对他温和下来,他跟萧厌商议了一下陆钦的事情,见他强撑着脸色极为苍白,人也虚弱的很,便没再多留。 棠宁送了曹德江出去,曹德江见小姑娘眼圈通红问了句:“今日的事你也掺和了?” 棠宁绞着手指:“我只知阿兄要引陆家,不知具体。” 见她实诚,曹德江到底不好多说什么:“老夫看得出来萧督主待你不同,你二人既亲如兄妹,你就该好生规劝他一些,如今日这般冒险的事情还是少做的好,若当真伤了性命,后悔都来不及。” 棠宁眼睛更红,似是蓄泪。 看她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着了,曹德江缓了口气:“好了,别送了,回去吧。” 曹德江上了马车之后,棠宁才返身回了后院,等进了屋中,就见刚才还虚弱至极的萧厌,已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拿着帕子正擦着嘴边血迹,见小姑娘回来,有些嫌弃地说:“秦娘子这吐血丸苦的慌,下次让她做成甜味儿的。” 棠宁只走到他身边没说话。 萧厌抬眼就瞧见她眼圈发红,那眼尾哭过的痕迹还没散去,整个人显得蔫蔫的,他伸手将人拉到了身边:“吓着了?” “阿兄没说这般冒险。” 天知道当棠宁听说他被疯马撞了昏迷不醒,哪怕早知道他安排也忍不住心悸难安,匆忙跑回来瞧见他一身血时吓的心跳都差点停了,到现在脑子还嗡嗡的满是心慌害怕。 萧厌听她说话还带着泣音,忍不住软了眉眼。 “想要骗过陛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身边时时都有隐卫跟着,而且虞延峰那人极为谨慎,我如果不真受点伤根本瞒不过他们。” “不过你放心,我穿了金丝软甲,被马撞上时也用巧劲卸了力,那些血多半都是糊弄人的……” 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眼尾:“只是想让他们亲眼看到我伤重,好能换离京周全,没想着惹你哭。” 小姑娘的眼泪,比他身上的伤还让人疼。 棠宁不是不知道萧厌这么做的目的,见他苍白着脸还要哄着自己,她强压下心头难受,伸手碰了碰他肩头:“还疼吗?” “有一点。” “那我替你上药。” “好。” 烛火摇晃,屋中光影朦胧,萧厌褪去了身上衣衫,只着长裤坐在床边,露出劲瘦修长的背脊来。 他后背之上青紫交加,大多都是被撞击后留下的痕迹,一大片一大片的看着格外骇人,还有写地方破了皮,伤口还渗着血迹。 棠宁小心翼翼替他上药,素白手指沾了药膏落在他后背青紫之上,温热伴着一丝冰凉,让得萧厌背脊一凛,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 “怎么了,弄疼你了吗?”棠宁有些慌:“要不然我叫沧浪进来……” “不用。” 萧厌眸色微暗,用理智克制着自己让声音尽量如常:“瘀血而已,揉开自然会疼,想要早些得用力一些,你继续。” 棠宁迟疑了下,想起之前她受伤时阿兄的确是替她揉过瘀血,而且稍稍用力些将伤势揉开之后反而好的要快,她这才定下心来:“那我替你揉一揉,要是阿兄疼得厉害就叫我。” “好。” 萧厌背对着棠宁,谁也瞧不见他脸上克制的复杂,他努力平衡着心中理智和欲望博弈,竭力忽略身后如同羽毛一样,不断轻揉着伤处时,那几乎要越过疼痛压垮里他引以为傲自制力的柔荑。 他早知道小姑娘对他的吸引力,可从未想过只是这般接触就险些溃不成军。 萧厌任由小姑娘在后背上点火,喉间滚动时,嘴唇轻抿着,似为了转移注意力,朝着身后的人儿说道: “陆家这次服软,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异动,有曹德江帮忙留意朝中和书院,钱宝坤从旁遮掩,我离京后你便能更安稳些。” “到时候我会留一暗卫在府中佯装是我养伤,他会口技易容,虽不能扮个十全十,可只要不近身便不容易认得出来。” “你只需要假作每日探望就能瞒得住外间的人,如果有实在拦不住的,就带回府中,届时寻个借口隔着屏扇也能应付一二。” 棠宁揉好了一处,又弄了些药膏抹在掌心,落在另外一处:“好。” 萧厌低声道:“我原是想过寻个借口替陛下办差出京,可是陛下先前对我疏远猜忌,加之陆家处处盯着,我不管寻什么借口都难逃他人监视,而且若让外人知道我不在京城,我怕他们会趁机对你和书院下手…” “我知道阿兄是怕你不在京城,他们会趁机作乱。” 萧厌知道小姑娘聪慧,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若真有什么事,你随机应……唔。” 后腰处突然被手拂过,那隐约的刺痛伴随着一股酥麻让得萧厌凤眸突睁,他喉间忍不住溢出一丝闷沉低哼,后背肌肉更是猛地绷紧。 “怎么了…” 棠宁吓一跳,以为自己碰到了他伤口,连忙低头凑近去看:“是不是碰着伤口了,我看看……” 她说话时温热、软绵的呼吸落在萧厌后背肌肤之上,让得他脊椎骨都升起酥麻,下意识朝着旁边转身,却忘记身后之人靠的极近。 棠宁猝不及防之下,嘴唇直接印在了他后腰上。 第302章 小海棠乖,再等等,等我娶你 所有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腰间那温润碰触之地,温温凉凉的软绵带起一阵颤栗,萧厌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 棠宁整个人也瞪圆了眼,万没想到自己会轻薄了阿兄,她仓促起身时就瞧见他后腰处留下的那一抹口脂,那是她今日因为书院开院场合隆重早起时亲自抹上的,如今却落在了萧厌身上。 那一抹红,在掺杂着青紫的冷白肌肤上格外晃眼。 棠宁脸上“腾”的热了起来,眼睫颤抖着,满脸红晕。 “我不是有意……啊!” 她刚想说不是故意,朝后退开想要站起来时,就脚下一滑朝后仰倒,眼见着脑袋就要撞在床柱上,萧厌忙一伸手挡在她后脑勺上,整个人倾身将人护着砰地撞了上去。 床上晃了晃,萧厌低哼了声。 “阿兄没事吧?” “有没有撞着?”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四目相对时,又几乎同时消声。 萧厌上身未着寸缕,半趴在她身上,而棠宁整个人都倚在他身前,鼻间是隐约的血腥,伴随着淡淡的药膏香气,熏的人面红耳赤。 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身上之人那宽阔健硕的胸膛下,心口剧烈跳动的声音。 棠宁微张着嘴唇仰头望着萧厌微垂的黑眸,如同被定住了似的任由暧昧在二人之间增长,她只觉得耳廓仿佛要烧了起来,整张脸逐渐滚烫炙热,眼睫不断轻颤着时,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阿兄……” 棠宁伸手轻抵在他身前,想说让萧厌起身,可就在话出口那一瞬间,萧厌突然低头。 唇齿相依时,棠宁眼眸睁大,长而密的眼睫似受惊不断颤抖,而嘴上湿濡的碰触让得她不敢置信。 她仰着脖颈,被动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亲密。 片刻后,身上的人突然退开了些。 “小海棠,喜欢吗?” 暗哑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小小的钩子,在昏黄灯光之下莫名暧昧。 棠宁心脏“扑通”、“扑通”的仿佛要跳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乱麻,那嫣红从脸颊一路蔓延进了脖颈,眼尾染着一丝媚色,脸上更是有些恍惚,殊不知她这副任人采撷的模样有多诱人。 萧厌眼神微暗,只觉得浑身都在躁动,可他却依旧只是伸手轻抚着她嫣红嘴唇,低声诱哄:“小海棠可喜欢阿兄这般对你?” 棠宁只觉羞窘,她不讨厌萧厌这般亲近,也觉着灵魂仿佛都在颤栗。 可“喜欢”二字,却实在羞耻。 身上的人气息将她笼罩,任由暧昧不断增生。 棠宁手中想要抓着什么,却只触到他肌肤,脸颊红得仿佛快要滴血,却只如猫儿似的,唤了声“阿兄”。 萧厌蛊惑似的靠近:“不喜欢?” 棠宁羞红了脸讷讷:“没有……” “那就是喜欢。”轻笑声似羽毛挠着她心头。 棠宁有些无措:“阿兄……” 软糯娇唤全数被人吞进了嘴中,萧厌见她生涩害羞,却只靠着他未曾推拒,他低头轻啄了下她嘴角,靠近厮磨纠缠,一点点亲至耳垂,湿润包裹着她低低诱惑。 “唤我元晟。” 棠宁只觉浑身一激,神情恍惚着眼中都染上一层薄雾,似润了水一般波光流转,口中“元晟”二字更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那动情时细细软软又带着几丝颤抖的尾音微微拉长,仿佛世间最撩人的炙热,激得萧厌心口一麻,身形绷紧时,一股躁意从尾椎骨快速蔓延开来,顺着身体蹿升到了头顶。 萧厌看着她水蒙蒙的眼和艳丽的嘴唇,欲念翻滚着,心头躁意瞬间盖过了理智,高大身形欺身而上。 棠宁只觉得自己如同落入水中的鱼儿,几乎要窒息。 “小海棠……” 她只觉自己瘫软在床上,浑身上下都仿佛失了力一样,腰间的手轻抚着背脊,她不知何时仰着脖颈用力攥着身下的床被,胸口急速起伏着,一边急促喘息,一边被迫承受着身上那如同燎原的火。 也不知纠缠了多久,身上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下一瞬用力将她抱进了怀中。 棠宁听着耳边急促的呼吸,满是迷茫:“阿兄…” “别说话。” 她此时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娇媚,软软的,撩人心弦。 萧厌向来自傲自己的自制力,可这一刻对着心爱的人却才发现,所有的理智、克制都成了残兵败将,仿佛只需她一句话就能溃不成军。 萧厌抱着怀中娇软,听着小姑娘同样乱了的呼吸,二人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重合。 他嗓音暗哑:“小海棠乖,再等等。” 他想要她。 想要的骨头都疼了。 可是他舍不得就这般要了她身子,他的小姑娘这般好,她值得一切尊荣和美好,不该这般不明不白的就失了身子。 哪怕他们在一起,也是光明正大的嫁给他,得天下人的祝福,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娘。 萧厌压着心头涌动的欲望,伸手替怀中小姑娘顺着气。 “等我娶你。” 棠宁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身体,甚至能感觉到那一瞬间他们二人几乎压过理智的疯狂,她不怕萧厌,哪怕他身体残缺,哪怕他与常人不同,她也愿意接纳他,就算方才他真做了什么她也不会后悔。 可是他事到临头停下来的克制,压过欲望郑重其事地承诺,却依旧让她心暖。 棠宁伸手绕过他腰间:“我等阿兄娶我。” 萧厌呼吸急促了一瞬,片刻低头落在她耳根。 …… 二人亲近之后,萧厌的“药”上的暧昧十足,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互通了心意,加之方才二人那番不与往常一样的亲昵。 等重新套上亵衣时,萧厌抱着棠宁苦笑:“我真是自找罪受。” 棠宁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出声。 萧厌轻掐她脸颊:“还幸灾乐祸。” 棠宁抱着他的手:“哪有,我只是很喜欢阿兄……” 她喜欢阿兄这般为她动情,喜欢他这般为了她乱了分寸,更喜欢他隐忍克制着欲望,让她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对她的心意。 萧厌柔了眉眼,他反手握着棠宁的手。 第303章 萧厌带着薄茧的手摩挲小姑娘掌心 小姑娘的手莹白、柔软,先前受伤的指甲已经长了起来,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上面泛着健康莹润的光泽,而他常年练武持剑,杀人无数,手中早就落了茧子。 此时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小姑娘手心时,带着一丝痒意,棠宁指尖闪躲了下,就被萧厌勾了回去。 “我准备后日就离京。”萧厌低声道。 棠宁愣了下:“这么快?” 萧厌“嗯”了声:“本该明日就走,但是世家那边恐怕会送人过来探查我伤势,等明日太医署的人来过之后我就离京,早去早回,趁着陆家元气大伤无暇顾及其他时,免得出差错。” 棠宁虽然舍不得萧厌离开,却也知道他此去是为要紧事情,她低声道:“那你身上的伤……” 萧厌笑了笑:“本就不怎么严重,出京前两日掩人耳目,我会乘坐马车,到时候也能休息一二,等离京远了再骑马时也不会妨碍了。” “那太医院的人能瞒过吗?” “伤在要害,只要不看伤口就行,明日我会让秦娘子替我做些手脚,加上孙太医会来,不会有事。” 棠宁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二人靠在一起,没了先前暧昧,却依旧温馨。 …… 陆钦行刺圣驾,萧厌为护驾重伤垂危,安帝震怒之下命人直接擒拿了陆钦,此事不到深夜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别说是清流一派的朝臣震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了,就连世家那边也满是不可思议。 陆钦他疯了?! 崔林第一时间找上了冯秋荔,连带着二皇子也命人四处打探消息,宫中陆皇后也是震惊命人打听,可是禁军这边早就有人下了封口令,谁也不知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问来问去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传言。 可是第二日早朝,安帝当众怒斥陆钦行刺,更斥陆家有谋逆之意,陆崇远跪地呈禀,又有枢密院连夜审讯之后,知晓陆钦是为谋害宜阳县主宋棠宁,却阴差阳错险些害了陛下,朝中那些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陆钦意不在安帝,可是安帝险些因他身死,萧厌为救驾重伤垂危却是事实,且在天子脚下,陆钦敢堂而皇之命人行凶实在骇人听闻,加上安帝本就厌憎陆家先前要挟,便当朝欲下旨处死陆钦。 后来还是曹德江跟梁太师出面,才求得安帝饶了陆钦一命,可他险些伤及圣驾,谋害宜阳县主却是事实。 安帝最终判了他鞭刑八十,继宋家之后,流放荒服。 陆钦问罪也就罢了,可最让人震惊的是,陆崇远也因教子不善,陆家接连出了陆肇、陆钦之事,被盛怒之下的安帝下了中书令官职,贬为中书侍郎。 “这次小惩大诫,乃是告诫朝中之人约束府中上下,以陆肇、陆钦为戒,贬你为中书侍郎,陆卿可有不服?”安帝垂眸看着陆崇远。 陆崇远跪在御正殿中,只觉得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别看着只是中书令贬为中书侍郎,品阶只降了一级,可只是这一级之差就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中书令只有一人,中书侍郎却有好几个,一个是中书省之首,能入阁入朝分管执政大权,一个却只是副官,有无实权全看上峰之意。 安帝看似仁慈,口中说着只是小惩大诫,可实则却是让高高在上已久的陆崇远狠狠摔了下来。 陆崇远何尝不知道安帝是在借题发挥,当众以陆钦之事责难于他逼他退让,可是他不能反驳,也反驳不了,行刺圣驾,伤及龙体,若真追究那是灭族的大祸,可安帝“只是”贬了他一级而已。 多仁慈,多照顾老臣颜面…… “陆卿可是不愿?”安帝似乎笃定他不敢说不愿。 陆崇远沉着眼脸色苍白,紧抿着嘴角心头怒极,可面上却还是低了头颅。 “老臣不敢,老臣多谢陛下体恤,往后定会好生约束府中,教养子嗣,绝不会辜负圣意。” 安帝见他憋屈急怒却不得不服软的脸,心口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是顺了。 “这次萧厌救驾有功,也算是替你们陆家挡了一劫,陆爱卿该好好谢谢他才是,再重的礼都不为过。” 陆崇远一口血憋在喉咙口,喑哑着声音道:“臣明白,臣定会好好谢萧督主。” …… 早朝因为陆家的事情,可谓是精彩绝伦。 等着散朝之后,众人既有议论陆钦胆大包天,也有笑话陆家失势,当然亦有不少人好奇,那梁太师本就是世家之人,帮忙替陆钦求情还算情有可原,可是曹德江这个向来跟世家不合的“清流”,怎么也跟着求情。 “陆中书可是好本事,往日跟曹德江处处不和,如今竟能让他替你儿子求情。” 崔林特意堵了陆崇远的路,话刚说完就作势恍然:“啊,忘了你如今不是中书令了,往后得改成一声陆郎令?说起来你们陆家折了一个郎令,如今又增一个,倒也合适。” 陆肇以前便是门下侍郎,旁人也唤他一声陆郎令。 周围那些想要离开的朝臣见状也都停了下来,见世家内讧,崔林跟陆崇远对上,都是在旁看着热闹。 陆崇远脸色冷沉:“那也不及崔尚书府上只你一人为官,子嗣无数却无一人成材,若哪一日崔尚书行差踏错没了性命,崔家上下可就失了依靠。” “你!” 崔林顿时也黑了脸。 陆崇远不是不会毒舌,只是他向来自持身份,也顾全世家体面,可是崔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上门来,陆崇远就算是圣人此时也变得刻薄。 “我那长子和次子虽然糊涂,可也曾替圣上办差,做错了事受罚理所应当,倒是崔尚书,听闻你那儿子当个奉安令还因出了差错被贬了官职,你府中孙儿因被你逼着上进读书,读得魔症了疯疯癫癫。” “老夫劝崔尚书一句,这儿孙自有儿孙福,人没本事愚钝不好上进也别强逼着,免得父子祖孙失了和气。” 崔林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牙尖嘴利的陆崇远,句句都朝着他心窝子扎,只是他想起昨夜听闻的传言,冷笑了声。 “老夫儿子孙儿再差,也不做那谋害人命的事情,更何况崔家子嗣昌盛,哪像是陆郎令。” “长子斩首在即,次子虽然留了条命,可却是个不能人道的废人,陆郎令可得好生守着你膝下那几个孙子,免得万一有个好歹,陆郎令可就绝嗣了,那得多凄惨!” 陆崇远:“……崔林!!” 第304章 陆皇后的野心 陆崇远和崔林在宫门前互砍八百刀,揭短揭的各自脸色铁青的离开,那些看热闹的朝臣只觉得吃了一肚子的瓜,离开时还满眼兴致勃勃,低声议论着新出炉的八卦。 凤禧宫里,陆皇后满眼惊愕:“你说陆钦,废了?” 德顺躬着身子:“回娘娘,千真万确。” “陆郎令跟崔尚书在宫门前吵起来,崔尚书亲口说的,陆二爷是因为不能人道寻人看诊时,凑巧被宜阳县主撞上,再加上陆家跟萧督主积怨已久,又怨恨宜阳县主屡屡让陆家丢脸,这才生了加害之心命人暗中动手,可谁能想到误伤了陛下。” “崔尚书说这话时宫门前有好些人在,陆郎令气急却也没有反驳,想来应该是真的。” 四皇子脸上伤处还蒙着白布,听闻德顺的话顿时冷笑起来:“陆钦居然废了,母后,你说这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 陆崇远害他床笫之事无以为继,他自己的儿子也成了个废物。 比起鞭笞流放,这才是陆家最大的笑话。 陆皇后看着四皇子满脸阴鸷的样子,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心疼。 自从四皇子知道他脸上毁容,往后还会跛足之后,脾气就变得阴沉古怪,他讽刺陆钦嘲笑陆家,何尝不是在他自己伤口撒盐。 陆皇后挥手让德顺和金枝都下去之后,才朝着身旁四皇子说道:“铮儿,陆家的事情是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敢毁你,母后就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母后已经托萧厌与秦娘子问过,你脸上的伤好之后,秦娘子能够调配些药物替你淡化了疤痕,至于你的腿,母后也已经让人去坊间寻访名医,定能想办法替你医好。” 四皇子闻言自嘲:“还能好吗?” “自然能!”陆皇后肯定:“不管用什么办法,母后都定会寻人治好你。” “母后何必自欺欺人?” 四皇子坐在四轮车上,伸手碰了碰自己连站起来都吃力的腿:“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说无能为力,就连秦娘子也治不好我的腿,我怎么可能好起来?” “况且我如今跟陆家翻脸,陆崇远记恨我逼死关氏的事,陆家处处针对我,我现在这样子根本瞒不住人,世家都是无利不起早,眼见着我不行了,就舍了我转投了谢平嘉麾下。” “父皇从来都不喜欢我,如今谢平嘉更是处处都比我厉害,母后何必骗您自己,儿臣没将来了,儿臣往后只能是个人人嘲笑的跛子,任谁都瞧不起的废人……” 啪!! 嘴里话未尽,四皇子脸上就猛地挨了一巴掌。 陆皇后怒看着他:“不过就是伤了腿脚,谁许你自轻自贱?!母后这些年教给你的东西,你全都忘了吗?!” “母后……”四皇子神色微颤。 陆皇后竭力压着怒气,见他脸上苍白的样子,朝着他沉声说道: “秦娘子是医术不错,可这世上未必没有比她更好的大夫,就算真的没人能治得了你的腿,你也只是稍稍跛足而已,你未曾缺胳膊断腿,只要能登上皇位,成为至高无上之人,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四皇子神色恍惚地看着陆皇后:“我还能吗……” “为什么不能?” 陆皇后沉声说道:“本宫能成为中宫,让你成为陛下嫡子,并不只是靠的陆家,世家之力虽不能再为我们所用,可这些年本宫也替你培养了一些班底,并非事事依赖陆家,不曾动用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成为你最后的底牌。” “更何况,你虽失了世家之力,却多了萧厌帮你,有他在,世家不足为惧。” 四皇子愣住:“萧厌?” 陆皇后看着他说道:“萧厌答应与本宫合作,也答应会推你上位,你瞧着陆家接连受挫,陆钦发配,陆崇远也被贬了官职,你以为这些都只是意外吗?那是萧厌在给我们母子表忠心,陆家伤你,他便伤陆家。” “皇儿,这世家之事未成定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只是一时受挫而已,你千万莫要丧气,更别长他人志气。” 四皇子满眼震惊,原本颓唐的心中生出一抹希望来:“母后,萧厌当真答应辅佐儿臣?” 陆皇后点头:“是。” 四皇子激动:“可是宫里这么多皇子,儿臣并非最好的选择,萧厌若真想要博从龙之功,为什么不选其他人?” 如谢平嘉,如今势头大好,父皇也对他青眼,其他皇子也都各有依仗,萧厌为什么会选他? 陆皇后似是看出他疑惑,柔声说道:“就是因为你并非好的选择,世家也舍了你,他若于低谷之时帮你得了帝位,便是最大的功臣,待你登基之后他依旧能够权倾朝野,甚至远胜现在。” “而且……”陆皇后顿了顿:“他与陆家还有其他几个世家都有仇,本宫手里有些东西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四皇子疑惑:“有仇?” 陆皇后低声道:“萧厌并非那阉人本名,他原本该姓贺。” 四皇子脸上迷茫了一瞬,可等反应过来陆皇后话中的意思时,就猛地瞪大了眼:“贺?母后是说,萧厌他是当年贺家……” 见陆皇后点头,四皇子满脸震惊。 当年贺家出事时他还年纪尚幼,可也依旧知道贺家跟戾太子旧案牵扯,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那时的贺家比之如今的陆家还要繁盛,一夕之间全族千余口人一个不留。 那段时间京中血流成河,听闻贺家人尸首垒成了山堆,那般情况下,贺家居然还能有人活了下来? 四皇子也没心思再自怨自艾,他连忙坐直了身子朝着陆皇后问:“母后,你确定萧厌是贺家的人?当年贺家九族尽灭,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陆皇后说道:“九族尽灭,不代表留不下薪火,当初宋鸿尚且能从罪逆之中换出那罪臣之女,更何况是贺家,如他们那般人家怎么会没有一些底牌。” “你细想萧厌入宫之后所走的每一步,若非有人帮衬,他怎么能那么快就在宫中立足,若非熟悉朝中,他怎能走到你父皇面前,轻易得了他的信任,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权倾朝野的萧督主?” 第305章 让棠宁失名不失身 见四皇子皱眉,陆皇后继续。 “你父皇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谁人,可萧厌却每每都能摸准圣意,而且他未出现之前,你父皇虽然对世家有些不满,但表面还算和睦,可自从萧厌掌权之后,皇室跟世家的关系便势如水火。” “与其说是萧厌在帮着你父皇铲除世家肃清朝纲,倒不如说是他一步步引导你父皇对世家忌惮,挑起两边仇怨,诱使着你父皇跟世家决裂以至于走到今日。” 陆皇后想起萧厌所做的那些事情,脸上露出几分感慨。 “本宫早前其实就有些怀疑他身份,他对陆家手段太狠,若只是为了讨好你父皇,以他精明断不会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直到这次本宫派人去查,才查到他身份有异。” “他就算不是贺家的人,也定然跟贺家有关。” 四皇子脸上神色变幻不断。 陆皇后看着他:“峥儿,失了陆家没什么,世家那头也未必会一直安好,二皇子不过是一时得势,可只要萧厌愿意辅佐你,你就还有机会,你切莫自怨自艾,自己先失了斗志。” 四皇子原本惶惶不安的心随着陆皇后的话一点点安稳下来,甚至隐隐生出几分窃喜:“是儿臣不好,多谢母后替儿臣筹谋。” “你我母子之间,何必言谢?” 陆皇后见他打起了精神,神色松缓下来。 “萧厌虽然答应本宫辅佐于你,本宫也许以他将来摄政王位,可是我们和他之间还缺些牵绊,那阉人无亲无故,惟独在意的就是宋棠宁,本宫想要将她送进你府里为侧妃,你觉得如何?” 四皇子愣了下,脑海里浮出一道倩影。 巴掌大的白皙小脸,肌肤莹润如上好白瓷,笑起来时杏眼水光潋滟。 四皇子喉间动了动,想起那一日马车上鼻翼间嗅到的隐约香气,那少女的气息让他后来很是想了一段日子。 虽然宋棠宁不是他往日喜欢的那些乖巧女娘,可她容貌的确让人心动,若是能入府中…… “儿臣自然是愿意,那萧厌待宋棠宁极好,若能让她入府萧厌对儿臣的事肯定会更加上心,可是母后,那宋棠宁不是寻常女子,她对宋家狠绝,先前跟陆家退婚时也极为果断,她恐怕不会愿意来当区区侧妃。” 如果四皇子妃的位置还在,他倒是还有几分把握,可只是侧妃… 他下意识觉得,宋棠宁绝不会答应。 陆皇后闻言笑了声:“母后自然有办法让她答应。” 四皇子好奇:“什么办法?” 陆皇后朝他招了招手,待他附耳过去之后,才低声与他说了几句。 四皇子脸上神色变化,等陆皇后说完后就忍不住抬头:“乐阳长公主当真会那么做?” “她就是个蠢货,一心盼着替她儿子寻门好亲事,早就把宋棠宁当了她囊中之物,若是知晓正常的路子走不了,自然会用旁门左道。” 陆皇后冷嘲了声才道:“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母后自然会安排妥当,你只需要好生养伤。” “还有,萧厌昨日救驾受伤,这段时间恐怕都不会上朝,待会儿你出宫之后亲自过去探望,既能显露你待他诚意,也能找机会跟宋棠宁相处,如果能让她对你多几分好感,往后对你也有利。” 四皇子想起宋棠宁那张脸,就忍不住道:“母后,乐阳长公主那里,你可千万别让棠宁当真失了身……” 陆皇后愣了下,见四皇子模样直接失笑:“哦?原来皇儿对她有意?” 四皇子脸上顿时浮红:“母后!” 陆皇后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母后不笑话你,你既喜欢她,那母后自然会保住她清白,你放心,只是让她落点儿恶名被人指点,不会当真叫她跟别人染指,母后定会让她清清白白的被你纳入你府中。” 四皇子闻言欣喜:“多谢母后。” …… 萧厌重伤不好挪动,就一直留在棠府修养,外间虽有人疑惑,可听闻秦娘子暂住在棠府之中,倒也没觉得太过奇怪。 等棠宁听闻外间四处传扬陆钦隐疾时,已是午后。 “崔家的人怎么知道陆钦的事的?”荣玥好奇。 顾鹤莲冷嘲:“是陆钦自己说的,他昨天夜里被擒之后,就连夜受审,因为不想担了谋害圣驾的罪名,就咬死了说他只是想要对付咱们小海棠,可想要杀人总得有个借口。” 棠宁跟陆家虽然积怨已久,可能让陆钦愤而杀人总不可能只是小事,陆钦刚开始只说是怨恨棠宁昨日折辱陆家,只想要让人教训一下棠宁,未曾想要置她于死地,可这借口根本说服不了刑司的人。 进了刑司,就没人能够守得住口,陆钦受刑之后,亲口把他自己不举的事情吐了出来,世家那边早有人在外打探消息,刑司的人只不过是稍稍透露了一丝,崔家自然就知道了陆钦这隐疾。 “听说陆崇远跟崔林在宫门口争吵之后,回去就叫了府医,下马车时还是身边人搀着才能站稳的。”顾鹤莲满脸的幸灾乐祸:“崔林也是个没用的,居然都没气死陆崇远。” 这事儿要是落他这里,他能将陆崇远和陆家里外嘲讽个八百遍,气不死陆崇远算他输。 荣玥闻言无奈,棠宁忍着笑道:“崔林自然是不如舅父的。” 就顾家舅父这张嘴,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也不对,阿兄除外。 顾鹤莲不以为耻,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外间有下人进来说陆家人来了时,荣玥皱眉:“他们来干什么?” “回夫人的话,陆家说是遵照圣命来给萧督主赔礼道歉的。” 棠宁问道:“来的都是谁?” “有陆家二郎,还有两位太医署的医官,对了,四皇子也在。” 棠宁这次是真诧异了,陆家人来,阿兄昨夜就已经预料到了,来的是那个有些古怪的陆家二郎她也不觉得奇怪,可是四皇子来干什么。 他不是先前坠马受了伤吗,那么重的伤不好生养着,还这个时候跑过来? 顾鹤莲见她皱眉说道:“是有问题?我去会会他们?” “不用。”棠宁摇摇头:“陆家既然是奉圣命,阿兄肯定是要见的,至于四皇子,先让他进来,看看他有什么事。” 吩咐下人出去请人进来,棠宁起身道:“姨母,舅父,我先去见见他们。” 荣玥“嗯”了声:“当心些,有事就让人过来叫我们。” 顾鹤莲也道:“陆家既然是来赔礼道歉的,你就别给他们什么好脸色,反正都撕破脸了,也不差这么一遭,萧厌伤的那般重,不剐下陆家一层皮你们可别轻易松口。” 送上门的猪崽,不宰白不宰。 棠宁心领神会:“舅父放心,我会的。” 第306章 四皇子想要摸摸棠宁的脸 棠府前厅,四皇子没想到会这么巧,过来探望萧厌居然会遇到陆家的人,他对陆九安的印象不深,往日里他跟陆家同辈交集也大多都在陆家几个嫡子身上,走得最近的也是陆执年。 陆九安这个庶子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偶尔见面也只是淡淡招呼一声,未曾深交。 四皇子对陆九安不熟,可这却并不妨碍他将对陆家怨恨,转移到这个陆家庶子身上。 见着陆九安是来赔礼道歉的,四皇子冷言嘲讽:“陆家昨日才行凶伤人,你今日就上门赔礼,这可真是难得一见,陆家向来高高在上,什么时候也这般懂规矩了。” 陆九安蹙眉:“殿下慎言,昨日之事是父亲一时糊涂,陆家并不知情……” “呵!” 四皇子嗤笑了声:“是不知情,还是佯作不知,以陆郎令那般周全的性子,陆二爷行事能瞒得过他?” “不过也对,陆家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阴损事情,陆家上下一脉相承的阴狠歹毒,陆钦会这般行事也不意外。” 陆九安本不愿跟四皇子纠缠,可他却处处讥讽,他沉着眼看着四皇子也没了好脸色。 “陆家一脉相承,殿下自不会例外,毕竟您身上也流着陆家的血,若不然也做不出来反咬外家一口,与人合谋坑害外祖的事情。” 四皇子瞬间冷了脸:“我坑害陆家,难道不是你们害我在前,要不是你们翻脸无情,我怎会去动陆家?” 陆九安皱眉:“殿下此言何意?” 四皇子冷笑了声:“想知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去问陆崇远,问他都干了什么?” “你们陆家一手将我捧到高处,却又说舍就舍,他把本皇子当成什么,是你们陆家谋权夺利的傀儡,还是任由你们把弄的玩具?” “他既舍了本皇子,就休怪本皇子也舍了陆家,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你们陆家有何脸面来怪我反咬你们?”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还缠着布的伤口,脸上积聚着戾气。 他从未想过要真正跟陆家翻脸,哪怕那一日父皇下令,他也想过要暗中通风报信,可是陆崇远呢,他居然想要“去父留子”。 要不是陆家,他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陆九安看着四皇子脸上的伤,见他坐在四轮车上满是怨恨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四皇子身上的伤的确是祖父命人动的手脚,概因皇后先前所为险些害死陆家上下,而且大夫人的死也让祖父察觉皇后跟铖王私情,甚至疑心四皇子身世,再加上皇后母子跟陆家早就离心,未免后患祖父才让人废了四皇子。 可是听四皇子刚才话里的意思,他对陆家的怨恨却并非仅仅只是这一次落马,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积怨。 陆九安张嘴想要说什么,只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外间有脚步声传来,他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转身看向花厅之外,就瞧见一身蓝色长裙、面容昳丽的女娘在身旁下人簇拥下朝着这边走来。 “见过四皇子。”棠宁行礼。 四皇子连忙收敛了方才戾气,竭力温和:“县主请起。” 棠宁起身才看向陆九安:“陆二郎君。” 陆九安行礼:“见过宜阳县主。” 三人各自打过招呼之后,没等棠宁开口去问,四皇子就率先开口:“昨夜之事我今早才听闻,万没想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这般行事,知道萧督主重伤,我特意从库中寻了两支百年山参过来,希望萧督主能够早日康复。” 棠宁闻言面色温缓下来:“多谢四皇子。” 四皇子实在是喜欢眼前这女娘,倒不是对她情根深种,而是她这张脸好看的过分,上一次见时她面上还留着些红痕,这次已然全数消退,本就白皙的小脸如剥壳的鸡蛋,让人瞧着都想摸上一把。 四皇子放柔了声音:“昨夜县主也受惊了,好在那马车之上不是你,我和母后松了一大口气,你瞧着脸色不是很好,我还带了些安神之物,希望县主能用得上。” 棠宁面上依旧,可心里却是狐疑。 这四皇子往日说话也不是这个调调,就算想要讨好也犯不着这般卖弄亲近,而且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人格外不舒服。 她心中存疑,嘴里说道:“多谢殿下关心,棠宁无事。” 知道四皇子来意后,棠宁就没了跟他寒暄的心思,她扭头看向一旁的陆九安,脸上笑容隐没,变的格外冷淡。 “陆二郎君突然过府,有何贵干?” 陆九安面露歉意:“我是代替我父亲,以及陆家上下,来跟萧督主还有宜阳县主赔礼道歉的。” “昨夜之事是我父亲糊涂所为,他白日回府之后本就饮酒,又惊闻隐疾为人知晓,怕宣扬出去会让陆家丢丑,所以才会一时冲动犯下大错,险些害了县主,更累及萧督主重伤。” “一时冲动?”棠宁嗤笑:“他一时冲动就要害人性命,这种糊涂可当真是骇人。” 陆九安低声道:“县主勿恼,我无意推卸陆家责任,昨日之事也的确是父亲错了。” “祖父本想要亲自过来跟二位赔礼道歉,只是昨夜惊闻父亲胡作妄为便动了肝火,强撑着早朝跟陛下告罪之后回府便气病了,只能由我替父亲前来。” 陆九安言辞恳切,愧疚至极,朝着身前人就鞠了一躬。 “祖父说,陆家虽然对我父亲所做的事全不知情,可是他姓陆,此事陆家就难辞其咎,祖父特意请了太医署的人过来探望萧督主,也命我将赔罪礼送了过来,还请宜阳县主能够海涵。” 棠宁挑眉,觉得这个陆家庶子,比起当初的陆执年可要周全的多。 他既认了陆家的错,澄清了陆家对陆钦所做并不知情,又不卑不亢表示此事并非是陆家一家之错。 话里话外却将陆钦为何冒失缘由说的清楚,更暗喻若非他们拿着陆钦隐疾逼迫,陆钦也不会气急之下铤而走险。 陆家服软,送上赔罪礼,想要息事宁人,也希望他们能见好就收。 棠宁微侧着头,正想要冷言嘲讽几句,陆家这事是送上门的把柄,不好好剐下一层皮对不起阿兄身上那些伤。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陆九安就已经将赔罪的东西送了上来。 “这些,是府中对于萧督主受伤的补偿,至于这些,则是对于宜阳县主昨夜受惊的安抚。” 送给萧厌的,都是极好的补品,或是补血的良药。 可给棠宁的,则是一册书卷。 第307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 棠宁打开之后垂头看了一眼,就猛地抬头看向陆九安,神色有些古怪。 陆九安沉静道:“不知县主可还满意?” 棠宁默了默,想说不满意,却觉得有些丧良心,她原以为陆家只是应着安帝要求做做表面功夫罢了,可是没想到陆家居然答应让她派人去陆氏族中,誊写那剩下的陆家藏书。 虽然不是原本,而且陆家也有要求,只允许她派五人,留在陆家藏书阁中十日,凡誊写下来的书籍都可以带走,其他的不准损伤、带离,可是这对于陆家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 棠宁捏着手中那张纸:“五人太少。” 陆九安看着她:“那县主以为如何?” 棠宁思忖了片刻:“二十人,三个月。” “不可能。”陆九安毫不犹豫就拒绝:“陆家诚意在此,县主也该明白那些藏书对陆家意味着什么,祖父答应让你派人入内已是让步,县主若这般狮子大开口,实在是没有诚意。” 棠宁皱眉:“是我没有诚意,还是陆家并不诚心?” “我阿兄昨夜险些丧命,如今还重伤垂危,若非他拼死相救,陆家此时恐怕早就因为谋害圣驾满门抄斩。” “我知道你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什么赔礼道歉,不过是想要让陛下对陆家泄了怒意,你们既想借我阿兄讨好陛下,难道不该多付出一些?” “五个人,十日太少,就算昼夜不停抄写,也誊不出太多东西,你们如若没有诚意,那此事也不必再谈了,陆家用不着赔罪,陆二郎君请回吧。” 棠宁直接将手中的东西递还给了陆九安,摆出送客的架势。 陆九安万没想到宋棠宁直接就拒绝了,甚至没跟萧厌商量一二,他不由微眯着眼,以前一直以为眼前这女子所做的事情皆是有萧厌身影,就连她屡屡针对陆家也不过是萧厌手中之刀,可如今看来,她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陆九安皱眉说道:“二十人在里面停留三个月是绝对不可能的,十个人,半个月。” 棠宁笑了声:“陆二郎君,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 陆九安:“十人,一个月。” 棠宁:“杭厉,送陆二郎君出去。” 一直守在花厅外的杭厉直接走了进来,朝着陆九安便道:“陆二郎君,请。” 陆九安见宋棠宁根本不像是吓唬他的,他紧紧皱眉片刻才道:“宜阳县主,你当真要这般不留余地?” 棠宁冷眼看他:“你们陆家想要我命的时候,可曾留有余地?” “昨日之事,缘由在你。”陆九安冷沉着眼寸步不让:“你就不怕让人知晓?” 棠宁丝毫不惧:“陆二郎君大可随意去说,不管缘由如何,是陆钦想要害我性命,也是你们陆家欠我的。” 陆九安:“县主何必咄咄逼人,万事留一线,对谁都好。” 棠宁歪着头:“我跟陆家之间还有什么留不留一线的余地?今日我占上风,陆二郎君委曲求全,他日陆家若占上风,恐怕就算我委曲求全你们也不会高抬贵手。” 陆九安定定看着棠宁,紧抿着嘴角觉得这女子难缠。 见棠宁挥手命人送客,陆九安才不得不退让:“你该知道你提的要求根本不可能,陆家先前已经舍了一半藏书,若再让那些人进去待上三个月,就等于是将另一半也‘赠’给了你,这件事情就算我和祖父答应你,族中也绝不会答应的。” 棠宁淡声道:“那是你们的事情。” “你……” 哪怕如陆九安心性沉稳,这一瞬间也忍不住因为眼前这女子油盐不进气恼,他沉声说道:“二十人,一个月,这是陆家最大的让步了,县主若还觉得不够,那今日就当陆某没有来过!” 棠宁闻言笑容灿烂:“成交。” 陆九安:“……” 见她笑的眉眼皆弯,那杏眼里涟漪轻荡,哪还有半点刚才冷色。 陆九安哪能不知道自己被这女子“攻心”了,他一时气恼,又懊悔自己松口的太快,可话已出口,想要收回是绝不可能的。 四皇子在旁早就看呆了眼,他早知道宋棠宁比寻常女子聪慧,可还是第一次见她与人博弈,见她三言两语就逼得陆九安节节败退,整个人都像是散发着一层吸引人的光芒,全然不似他后宅之中那些女人一样木讷无趣。 四皇子愈发心动,他开始期待将她纳入府中之后了。 棠宁不知道四皇子那些龌龊心思,她只是得了足够的好处,心情极好,难得对于陆九安也瞧得顺眼了些:“阿兄刚醒不久,陆二郎君和四殿下既然是来探望的,便里面请。” “花芜,贵客来了,怎能怠慢,还不请贵客进去,命人上茶?” 陆九安:“……” 这女子,当真是将翻脸比翻书还快应用到了极致。 …… 陆家请来的两位太医,一个是老熟人孙太医,另外一个是太医署院判左太医。 棠宁并没避讳跟孙太医认识的事情,二人寒暄了两句,她才领着陆九安他们一起去了九霄院。 萧厌就在九霄院旁的跨院里养伤。 几人进去之后,就瞧见萧厌脸色苍白地斜倚在床上。 不似往日朝中凌厉,乌发披散在身后,身上只着亵衣,瞧着格外的虚弱,见他们进来只淡淡看了一眼,哪怕重伤,那双黑眸依旧摄人。 听棠宁说了陆九安来意,萧厌并未拦着,孙太医和左太医接连上前替他诊脉看伤,而陆九安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等二人轮流诊过脉退开之后,陆九安便问:“萧督主伤势如何?” 孙太医说道:“伤的极重,观脉象虚孱,脏腑受损,而且萧督主失血过多,须得长期静养。” 左太医也在旁点点头:“孙太医说的是。” 陆九安忍不住皱眉,难道他和祖父都猜错了,明明是设局想要对付父亲,也是想要逼着陆家再断一臂。 他和祖父分析的萧厌身上伤势必定是假的,可没想到萧厌这阉人居然真的受了重伤? “二位太医可看的仔细?”陆九安忍不住问了句。 孙太医顿时皱眉:“陆二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二人医术?” 萧厌斜倚在引枕上,满是淡漠地瞧着陆九安说道:“陆二郎君不是怀疑二位医术,是怀疑本督受伤是假,陛下逼着陆家与本督道歉委屈了你们,可要本督让人拆了身上这些东西,让陆二郎君检查一次?” 陆九安连忙低头:“萧督主说笑了,九安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滚。” 萧厌说话有些中气不足,像是动了气,眼底酝着墨色。 陆九安心中怒意,可想起今日来时陆崇远叮嘱他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压下了心绪:“那萧督主好生养伤,我先告辞了。” 见他转身,棠宁开口:“陆二郎君,那二十个人我五日内便挑好送往陆家,陆家不会食言吧。” 陆九安脚下一顿,回头冷道:“自然不会。” 棠宁一笑:“那就多谢陆二郎君了,慢走不送。” 陆九安掐着掌心,挥袖离开。 第308章 动不了萧厌,杀一个小女娘不是难事 陆九安出了棠府之后,心头那怒气被外头炽热的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时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他低头瞧着自己掌心被掐出的红痕忍不住皱眉,他不该这般易怒的。 “二郎君,事情可还顺利?”跟随而来的,是陆崇远的心腹,名叫朔善。 朔善并非陆家人,而是陆崇远年少时从兽场捡回来的孤儿,后来几十年便一直跟在陆崇远身边,对他忠心耿耿,这些年也一直在帮着陆家做一些暗地里的事情,陆家受困,陆钦流放,加之陆肇问斩在即,陆崇远才将朔善召回了京城。 陆九安是知道朔善身份,对他态度很是恭敬:“萧厌应该是真的受了重伤。” “那阉人惯会作戏。”朔善道。 陆九安摇摇头:“他就算作戏,也不可能瞒得过左太医。” 孙太医曾跟荣国夫人有些交集,他或许会帮着萧厌遮掩,可是左太医是他们陆家的人,他断然不会帮着萧厌作戏。 “左太医替他看过,说他脉象虚孱,脏腑受损,须得卧床静养,而且方才我留意过萧厌情况,他与人说话时中气不足,面无血色,而且从我进去到我离开,哪怕动怒之时他也未曾挪动过半分。” 陆九安跟其他陆家子嗣不一样,陆崇远有意让他成为暗棋,接管陆家手中暗网,他自然是学过武的,所以他很清楚脏腑受损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善叔,萧厌的伤应当是真的,否则也瞒不过陛下。” 朔善闻言脸色阴沉:“原还想着他若作假,多少能找补一些,可没想到这阉人为了算计二爷,竟真能豁得出去!” 陆九安神色也不怎么好,他握了握拳头,隐在袖中的掌心有些刺疼。 “萧厌的事怕是抓住不住错漏,陛下眼下对他正亏欠着,明知他休养月余无暇顾及其他,却丝毫没有拿走他手中黑甲卫兵权的意思,而且还想要将京郊四营的调动之权也给了他,要不是梁太师和其他几家竭力拦着,怕是萧厌还能借这次救驾更上一层。” “如今虽然拦住了他得兵权,可是陛下对他补偿之心更甚,咱们想要动他怕是不易,稍有差错便会引得陛下忆起这次行刺之事,到时候恐还会得不偿失。” 陆九安缓声说话时,眼底满是暗沉之色:“而且不止是萧厌,那个宋棠宁,我们也一直都小瞧了她,原以为她只是萧厌手中对付陆家的刀,可今日才知道先前陆家几次吃亏估计都有她手笔。” 朔善闻言皱眉:“宋棠宁?” 陆九安沉声道:“她非寻常女子,心思深沉,狡猾至极,而且她身上有几分萧厌的影子。” 言行看似温顺,实则睚眦必报,与人对敌时更是毫厘必究,明明不过及笄的年纪,算计人心却已手到擒来,与其说她是萧厌手中的刀,倒不如说她跟萧厌一样都是对陆家怀有恶意的利刃。 稍有不慎,便会让得陆家头破血流。 “我先前以为父亲是因萧厌才会动手,可如今想来,问题恐怕出在那宋棠宁身上。” 朔善听着陆九安的话神色阴沉下来:“可要我……” 他脸上划过抹杀意,话语未尽,意思却明显。 动不了萧厌,可杀一个小女娘却不是难事。 陆九安连忙说道:“善叔不可,那宋棠宁虽无宗族庇护,却是入了陛下眼的,而且萧厌护短,她身后还站着个荣国夫人,还有左州顾家,加上那荣晟书院如今正是惹眼的时候,真动了她恐会惹来大麻烦。” 朝中清流一派,曹德江为首,那些人如今对那宋棠宁都是称赞有加,加上荣晟书院风头正盛,满京城都瞧着那书院录取的事情,陆钦又“暗害”宋棠宁在前,这个时候宋棠宁出事,那无疑就是捅马蜂窝。 朔善闻言皱眉:“那就这么放着?” “自然不是,咱们动不了她,不代表旁人不动。” 见朔善抬眼看他,陆九安说道:“她一个女娘这般招眼,手里又握着荣晟书院,京中从来都不缺野心贪婪之人,我方才进去时,就已经留意到四皇子对她不同寻常……” 朔善:“二郎君是说,四皇子想要收用了宋棠宁?” “十之八九。” 陆九安沉声说道:“皇后母子跟陆家决裂,失了世家这边的助力,他们势必要寻别的人来弥补朝中短缺,这段时间萧厌几次进出凤禧宫,四皇子今日又特意过来探望,怕是他们之间早有勾连。” “萧厌是个阉人,无亲无故难以拿捏,可宋棠宁不同,若是能将她纳入四皇子后院,他不仅能得了萧厌的助力,还能得了她手中的荣晟书院,就连左州顾家怕也会倾向皇后母子。” 只不过…… 陆九安微眯着眼,他是见过宋棠宁的,也大概知道萧厌性情,他们断然是看不上毁容瘸腿的四皇子的。 更何况四皇子早就已经成亲,四皇子妃娘家兵权在手,四皇子断然不可能舍弃。 那就只能让宋棠宁嫁给他为妾。 可是,这可能吗? 陆九安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血痕,那般聪慧精明的女子,怎可能委屈自己为妾,萧厌那边大抵也是不会答应的,可是四皇子刚才那般殷勤模样,显然是对宋棠宁“志在必得”。 他虽没跟四皇子相处多久,可是陆家对于四皇子的性情、为人却比谁都清楚,他想要宋棠宁怕是得用些别的手段,而以四皇子的本事由他来恐怕不行,也就是说,皇后? 这般情况下,皇后会怎么做? 陆九安摩挲了下掌心,以衣袖盖住后,朝着朔善说道:“皇后那人心计极深,行事也颇为不择手段,她和四皇子既对宋棠宁动了心思,就定然不会轻易放手,而且京中不少人都觊觎荣晟书院。” 那书院既是宋棠宁立足之本,让她名扬京城,却也同样是个烫手山芋,说不得会毁了宋棠宁。 “善叔,也许不需要咱们动手,就会有人替父亲报仇。” “咱们只需要安静看着,若有可能推波助澜一把。” 既不会脏了他们的手,又能叫宋棠宁身败名裂,报了今日之仇! 第309章 这狗日的四皇子,居然想挖督主墙脚?! 送走了陆九安,孙太医和左太医也没有久留,四皇子却是赖在九霄院里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萧厌耐着性子听他废话了几句,眼底就流露出厌烦来。 听四皇子还想跟他说朝堂之事,萧厌直接朝着身后一躺,面色格外冷淡。 “朝中的事情自有陛下做主,京郊四营本也不是我等阉人能够觊觎的,陛下提及此事也不过是因为昨日遇袭后情绪激愤,本督若真拿了四营调动之权,那才是大祸临身。” “可是……”四皇子皱眉:“父皇分明是属意萧督主的。” 萧厌淡漠:“那又如何?” 见四皇子不解,他冷声说道:“京中兵权拢共不过四处,京郊四营,宫中禁军,巡防营,以及黑甲卫,其中四营兵权乃是重中之重,向来都握在君侯之手,本督已经有了黑甲卫,若再得四营兵权,别说是朝中大臣,就算是陛下也不会放心。” “陛下不过是与陆家赌气,又因本督救驾有功,觉得先前冷待有所亏欠才会随口提了一句,未必就真的是他心意,可是本督若是不识好歹当真觊觎四营兵权,陛下对本督的愧疚就会变成猜忌。” 萧厌厌恶陆皇后,自然也厌烦四皇子,可思及还要拿着他们母子去当挡箭牌,才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只是说完后语气不怎么好。 “四皇子也入朝好些年了,难道连陛下心意如何都看不明白?” “只一味想着揽权,却不知帝心多变,朝中平衡一旦被破,揽权最多的那个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殿下还是早些歇了野心,免得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四皇子脸上乍青乍白,要不是那层白布遮住了受伤的半张脸,那满是僵硬的神色几乎快要挂不住。 萧厌咳了一声:“本督还有伤在身,四皇子可还有事?” 四皇子连忙道:“没有,我只是来探望萧督主……” “那探望完了?” 四皇子:“……” 既有难堪,又有恼怒,可半晌却还只能压了下来,他伸手放在四轮车上:“看过萧督主安好,我就放心了,萧督主好生养伤,我先告辞了,之后有时间再来探望。” “不必探望了。”萧厌神色冷淡:“四皇子有来积云巷走动的,不如好生养好你的腿。” “本督虽然答应皇后合作之事,可也不想费尽心力推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上位,况且你跟陆家之间已是死仇,陆家能算计你一次,就算算计你第二次,若叫他们知道你跟本督往来得勤,他们未必不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见四皇子脸色发白,萧厌声音更冷了几分。 “本督废了陆钦是想让陆家暂时不敢再出手,也给四皇子和皇后时间让你们想办法在朝中立足,你与其花费时间在本督身上,倒不如多想想该怎样保住你麾下仅剩不多的朝臣,别让他们觉得你当真废了。” “至于积云巷,你最好少来,免得让陛下多想。” 四皇子没想到萧厌会这么直白的表露对他的嫌弃,明明母后说过他已经答应跟他们合作的,他想要说什么,可对上萧厌没什么情绪的黑眸时,四皇子只死死抓着四轮车的把手。 棠宁站在一旁,分明瞧见四皇子那用力到发白的指节,想着这人还有用处,她开口说了句:“阿兄伤势很重,今日见客本已是强撑着,他接下来需要静养,殿下不如先回去吧。” 有了台阶,四皇子脸色总算好了些:“那我先告辞了。” “我送殿下出去。” 好歹是皇子,棠宁未曾太过下他脸面。 有棠宁相送,四皇子从九霄院出来之后,虽然依旧对萧厌方才所言极为恼怒,心中也骂了不知道多少回阉狗,可到底还记得这会儿仍在人家府中,脸上只带出一丝不愉。 棠宁说道:“阿兄受伤后心情不好,方才陆二郎君过来又惹了他不高兴,殿下莫要介怀。” 四皇子听她温柔细语,脸色好了些:“怪我,萧督主若非是替我出气,也不至于会以身涉险。” 棠宁:“……” 见四皇子仿佛已经认定了昨夜之事是为着替他报复陆家,棠宁也没有出言反驳,她只是将人送出了后院之后说道:“阿兄既然选择了殿下,自然便容不得旁人伤您。” “方才阿兄那些话虽然不怎么好听,可他也是盼着殿下能早日好起来,好能回归朝堂让陛下重新倚重,如今朝堂之中立储的声音越来越多,二皇子呼声又高过了您,您若再不做些什么,难保不会让人觉得您对那个位置无意。” “而且阿兄身份特殊,陛下宠信阿兄本就因为他不与任何人交好,也不插手夺嫡之事,您若经常过来不仅会惹人怀疑,若真让陛下起了疑心,于您,于阿兄都不是好事。” 四皇子听着棠宁缓缓絮语,忍不住心中一紧,萧厌刚才冷言的恼怒散去之后,他不由也生出些后怕。 “县主说的是,是我大意了,往后我会小心一些,人前与萧督主保持距离。” 棠宁轻柔一笑:“天色也不早了,阿兄身边离不得人,我就不送殿下了。” 四皇子连忙叫住她:“县主。” “嗯?” “我先前曾得一物,觉得只有县主与其相配。” 四皇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四方锦盒来,打开后,就见盒子里躺着一枚硕大的珍珠. 那珍珠通体圆润,洁白如莹,丝毫不见半丝瑕疵,最难得的是,那珠子足有鸽子蛋大小,安稳落在下方的红色绒布上,瞧着极为稀罕。 “这珍珠是我早年所得,一直难以寻到与其相匹配的人,后来见到县主第一面时,脑海里便浮出道念头,觉着这珍珠与你再相配不过。” “珍宝配佳人,还望县主笑纳。” 棠宁看着四皇子满是火热的眼神,再看看他手里的珍珠。 下一瞬,差点反胃。 远远缀在后面保护棠宁的沧浪听到四皇子的话,险些拔刀。 这狗日的四皇子,居然想挖他家督主的墙角?! 第310章 脑袋都给他拧了 沧浪抱着长剑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只待四皇子稍有不轨就剁了他的爪子,就连杭厉和花芜都是一脸惊叹地看着四皇子。 这人也忒大胆,敢觊觎他们家主母/女郎,得是另外两条腿也不想要了? 这要是督主知道了,脑袋都能给他拧了。 棠宁怎么都没想着四皇子居然生了这种心思,见他定定望着自己,压着厌恶,笑容冷淡下来。 “无功不受禄,此等珍宝四皇子还是收回去吧,我不能要。” 四皇子却只以为她不好意思,连忙说道:“怎么会无功,县主昨日帮着萧督主教训了陆家,替我报了落马之仇,方才又费心提点于我,我对县主感激在心,这珍珠虽然难得,可是赠与县主却是我心甘情愿,还望县主莫要拒绝。” 棠宁:“……” 更恶心了。 见四皇子捧着那珍珠满脸期冀地看着她,眼底的火热和暧昧几乎掩饰不住,棠宁后退了半步。 “我想四皇子误会了。” “对付陆家,是为了替我自己出气,我与他们早有嫌隙,所做一切都与殿下无关,至于提醒殿下,也只不过是因为阿兄在朝中已是群狼环伺,我不想因为四皇子一时糊涂,做了什么拖累了我家阿兄。” 她脸上仅剩不多敷衍的温和也散了个干净,说话更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我不喜欢珍珠,更不喜欢无缘无故送上门的珍宝,四皇子收起来吧。” 四皇子脸上僵住:“县主是不是误会了,这珍珠只是谢礼……” “我有没有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不要误会了什么才好。” 棠宁杏眼失了笑意之后,无端透着一股子疏离。 “棠宁……” “殿下自重。” 见四皇子居然想要伸手来抓她,棠宁挥袖退开后脸色更冷:“我不愿将话说的难听。” “殿下说这珍珠你早就得了,却一直找不到与其匹配之人,你上有皇后为母,下有四皇子妃为妻,她们皆是为着你的前程尽心奔走,可是在你眼中,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妻子,都配不上这枚死物。” “殿下将这东西赠与我,是想要羞辱我,还是想要羞辱皇后娘娘跟四皇子妃?若是叫旁人知道了,皇后娘娘她们该如何自处?” 四皇子闻言看着棠宁脸上突如其来的冷漠,顿时便以为她是在厌憎他对皇后和四皇子妃冷情,他张嘴就想要辩驳,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棠宁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生养之人不知敬重,枕边之人不知怜惜,四皇子这般未免太让人寒心。四皇子还是请回吧,往后也莫要再来积云巷了。” “杭厉,送客!” 四皇子捧着那原本视为宝贝的珍珠被“轰”了出来,等到了外间脸上还乍青乍白。 跟着他来的程平瞧见四皇子气得不行,连忙低声说道:“殿下勿恼,宜阳县主怕是误会了您……” 他其实也想说四皇子之前那句话的确不合适,想要捧着宜阳县主,也不该贬低了皇后和四皇子妃,可是怎奈眼前是他主子,他只得斟酌着说辞。 “宜阳县主幼时教养在荣太傅膝下,荣家清正又重礼仪规矩,她自然不是那等轻浮女子,况且先前县主又遭遇过陆家那事,定然对男女之事格外慎重,她未曾接纳您的礼物,才说明她洁身自好,值得您青眼。” “若宜阳县主真就随随便便就要了您这般贵重的东西,那才是贪慕虚荣,配不上殿下。” 四皇子听着程平的话脸上和缓了一些,想起刚才棠宁明明与他温声细语却突然变了脸色,他看了眼手里那四方锦盒。 “怪我,她是大家闺秀,荣氏教养出来的女娘,岂能如外间女子那般轻浮。” 母后叮嘱过他,让他与宋棠宁交好,但切莫言行太过,是他一时情迷竟将她当成了那些贪慕虚荣的小女娘,平白惹恼了她。 只不过,方才那般清冷疏陌的宋棠宁,反倒让他越发喜欢了。 四皇子思及棠宁那冷冰冰俏丽的脸蛋,忍不住心潮涌动,只是想起母后之前说过的事,到底按捺下来心思。 不急。 宋棠宁早晚会入他府中,届时他再好好与她解释。 只是这女娘脾气太差了些,将来入府之后定要好生调教一番,女子还是要温顺谦卑才好。 …… “什么腌臜东西,也敢觊觎女郎!” 花芜瞧着四皇子离开之后,就忍不住走上前来低声骂道。 棠宁脸色也有些不好,实在没想到四皇子居然会把念头动到了她身上来,虽然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可刚才四皇子那满是黏腻的眼神,就好像已经将她视为他的“东西”,简直叫她恶心的慌。 棠宁扭头看向隐在不远处的人:“沧浪。” “女郎?” “去给四皇子一个教训。” 沧浪顿时眼睛一亮,他早就想收拾四皇子那狗东西,居然想要挖他家督主墙角,他正思忖着怎么弄死他时,就听到棠宁说道:“别把人弄死了,教训一顿,让他七、八日下不了床就行。” 沧浪遗憾。 女郎还是心肠软,要换成督主,少说打断他三条腿…… 棠宁不知道他心思,只沉吟道:“四皇子今日过来时撞上了陆家二郎,还因为先前落马和陆钦的事情跟他起了冲突,陆家二郎先一步离开积云巷,若是四皇子出了什么事……” 沧浪心领神会:“陆家惯来心狠手辣,那陆家二郎父亲被流放,早就积怨在心,又被四皇子激怒,朝着他泄愤也属正常。” 棠宁嘴角微弯:“做的干净些,别叫皇后起疑。” 沧浪笑道:“女郎放心,我这就去。” 沧浪走后,棠宁才扭头:“刚才的事,别告诉阿兄。” 花芜低声道:“为什么呀?督主爱重女郎,舍不得您受半点委屈,要是知道四皇子的心思,定然饶不了他……” 棠宁道:“就是因为阿兄护短,才别跟他说,他这次有要事要做,别让他为这点小事分心。” 四皇子就是个没了爪牙的纸老虎,又蠢又毒还没脑子,她还应付得来,没必要让萧厌离京之前还分心应付这些小事。 “沧浪已经去教训四皇子了,别告诉阿兄。” 花芜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第311章 四皇子掉进茅坑了 …… 棠宁回了九霄院时,萧厌已经洗净了脸上“病容”,他身边站着一道颀长身影,在棠宁进来之后,便径直朝着棠宁跪了下去。 “天青见过女郎。” 棠宁看了他一眼,顿时惊诧:“他的脸…” “易容了,怎么样,与我可像?”萧厌站在一旁,让天青起身。 二人站在一起之后,棠宁才发现他们身形几乎差不多,此时穿着一样的衣裳,光只是从背影上看来几乎分辨不出来二人身份。 棠宁凑近仔细看了看后,有些惊叹地说道:“身形一样,面容也有六、七分相似,若离得远些不开口说话,恐怕连我都会认错。” 萧厌笑道:“说话也不惧,天青。” 天青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督主吩咐,他离京后,女郎便是主子。” 棠宁瞪大了眼。 这声音…… 居然跟萧厌的一模一样。 萧厌挥挥手,天青就如暗影一般退了出去,他这才拉着棠宁的手走到一旁坐下。 “天青与缙云他们一样,都是跟随我多年的暗卫,他武功虽然不高,但极擅易容,也懂得口技,而且他天生对于危险的感知远超于人。” 这种人或许打斗方面易落下风,却是生来的细作和探子,他离京之后,有天青和沧浪留在棠宁身边,他才能安心。 “等我走后,天青会留在你身边,沧浪在明,他在暗,若有人窥探我伤势,或是有你拦不住的人,他便会以我的身份配合你行事。” “如今陆钦被废,陆崇远忌惮陛下那边,陆家短时间内都不敢擅动,书院和朝堂之上有曹德江和钱宝坤帮忙,若是遇到实在难以应付之事,也可以去找文信侯,除此之外,天青知晓京中各处暗桩,如果遇到危险,你随时可以调动他们。” 萧厌虽然信任棠宁,可京中形势波谲云诡,无论是安帝还是世家那边,谁都难以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他事无巨细交代着所有事情,棠宁也仔细听了,全数记在心中。 “阿兄放心,我会守好京中的。” 萧厌轻抚着她的脸:“若是可以,真想带着你一起走。” 他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以前也从不知七情六欲,他总觉得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在十余年前那场大火之中燃烧了干净。 可后来遇到小海棠,他才知道他原来也会这般在意一个人,仿佛当初雪山之上一时心软,就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栽了进来。 “京中不如你重要,若真遇到危险,万事以你周全为上。” 棠宁能听得出他话中认真,弯了弯眼眸:“好。” 小姑娘笑眼盈盈,眼中盛满了他的倒影,如同有光落在眼中轻泛涟漪。 萧厌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二人未曾太多暧昧,唇齿厮磨间尽是温情,待到小姑娘如水般软在他怀里。 萧厌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多留意岳凤成,此人是陛下的眼睛,若是用的好了,兴许有时能出其不意派上大用。” 棠宁小猫儿似的“嗯”了声。 他替她将发丝绕在耳后。 棠宁环着他脖颈轻仰着头,眼尾绯红。 “等我回来。” “好。” …… 萧厌离京前往西北是瞒着所有人的,包括荣玥和顾鹤莲在内也并不知情,西北之事事关重大,不是他不信任荣玥他们,而是在事情查清楚尘埃落定之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等到外间天色微暗,沧浪从外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督主已经不在了。 “女郎,督主走了?”沧浪小声问。 棠宁点点头,她不知道萧厌是怎么出的城,也不知他是如何避开外面那些眼线,只是他离开已有一个多时辰,京中依旧平静无波,就代表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棠宁虽然有些担心,却也知道她帮不上忙,她只能压下心头思绪,收回目光。 “事情办妥了?” 沧浪顿时来了精神:“办妥了。” 四皇子从积云巷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四皇子府,或许是因为萧厌的那些话刺激到了他,他直接联系了先前麾下几名朝臣,想要与人联络感情,沧浪用了点手段在他们茶水里下了药。 四皇子与人刚说了没几句话就腹痛不止,仓促让人推着四轮车前去如厕,哪知那酒楼茅房站人的板子突然断了,两旁的梁柱跟着坍塌,四皇子本就是扶着四轮车如厕,结果连人带车一并摔进了茅坑里。 “只可惜,那程平反应太快,一把将人拖了回来,不过四皇子光着屁股的模样也被人瞧了个清楚。” 那茅厕就在酒楼下方,突然坍塌的动静太大,且四皇子那惊恐尖叫也惹来不少人。 他当时半截摔下去,脸没几人瞧见,只露出褪了裤子光溜溜的屁股,奈何程平那张脸却是不少人认识。 四皇子与人相约的酒楼,本就是达官贵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加上那些个跟四皇子相约的朝臣站在楼上瞧见他狼狈。 这下子怕是不用多久,满京城的人都能知道四皇子掉进了茅坑里,就算没染上一身秽物,可那被人瞧光的屁股,就足以让四皇子短时间内不敢出来见人。 听着沧浪兴冲冲的说着四皇子的狼狈,棠宁嘴角抽了抽,一旁花芜和隐在暗处的天青也是沉默。 “你……” “嗯?”沧浪抬头:“女郎,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够狠?” “倒也不是……” 这都掉茅坑里了,还不够狠? 四皇子怕是宁肯断腿也不想这么丢人。 见棠宁欲言又止,沧浪恍然大悟:“那女郎是担心四皇子怀疑?” “您放心,没人瞧见我,而且四皇子见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跟二皇子有些关系,皇后就算派人去查也查不到咱们身上,就算不怀疑陆家,也是怀疑二皇子。” 棠宁见他想得这么周全,倒也不好在说什么。 “哦对了。”沧浪像是想起什么,朝着棠宁说道:“宫里传消息出来,说陆皇后这几日像是在谋算些什么,之前她派人悄悄去过一趟乐阳长公主府,今日四皇子来积云巷前,也曾见过皇后。” 棠宁眉心轻蹙:“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沧浪摇摇头:“陆皇后十分谨慎,或许是之前陆家的事让她生了忌惮,近来她不管做什么都只让身边那个金枝近身,而且她每次见四皇子时,连金枝也被屏退在外,我们的人难以靠近,所以打探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棠宁闻言忍不住轻揉了揉眉心。 四皇子对她的心思,陆皇后不知道知不知情,如果她知情,以四皇子如今处境想来是愿意促成此事。 可是上次在宴会之上,乐阳长公主显然也对她起了心思,想要让她的幼子与她结亲,甚至还生出换亲的荒谬想法。 宴上乐阳长公主几乎将心思摆在了明面上,她也已经拒了乐阳长公主,当时在场的人想必都能看得出来,陆皇后按理说也应该能知道消息,这般情况下,她还让人去找乐阳长公主,是想干什么? 棠宁莫名觉得陆皇后不会做无用的事情:“让人看着凤禧宫,看陆皇后想做什么,还有乐阳长公主那里,也派人留意着。” 沧浪点头答应下来。 棠宁说道:“‘阿兄’伤重,这几日就留在棠府休养,对外只说不好挪动,等过上三日,伤势稍微好转一些,天青再扮作阿兄,挪回隔壁府中继续养伤,到时记得让岳先生亲眼看到‘阿兄’虚弱的模样。” “是。”天青应声。 棠宁侧头:“花芜,这几日我若有事出去,府里这边,你亲自照料‘阿兄’,不准人踏足九霄院。” 花芜连忙点点头:“女郎放心,奴婢会守好院里,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搅督主。” 第312章 试探 萧厌走的悄无声息,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积云巷修养,宫中的补品赏赐流水般的进了积云巷,只是接连两三日都是棠宁代领。 棠宁在府中守了“萧厌”三日,直到他伤势能够稍微挪动,才命人抬着轿辇将人送回了隔壁鹤唳堂。 岳凤成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萧厌,那夜陆钦行刺圣驾的事情太过突然,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可那几天他恰好被派去查探别的事情,等回来就已经听闻萧厌重伤。 他去了一趟棠府,被人挡了回来,如今好不容易听闻萧厌挪回鹤唳堂,岳凤成连忙就赶了过来。 “岳先生。” 沧浪站在门外,瞧见岳凤成时就伸手一挡:“督主伤重,女郎也在里面。” 岳凤成:“我有事情想要回禀督主……” “这两日就算了吧。”沧浪苦笑:“督主这次伤的厉害,那天夜里也惊着女郎了,听秦娘子说督主必须静养,女郎这几日几乎不错眼的盯着督主,不让他做任何事情。” 岳凤成手里依旧拿着先前那把折扇,闻言眉心轻蹙:“督主伤的很重?” “是很重……” 沧浪正想说话,里头就传来“萧厌”的声音:“是文安吗?” 岳凤成,字文安。 沧浪连忙朝着里面道:“督主,是岳先生。” “让他进来。” 岳凤成闻言就连忙朝着里间走了进去,过了甬道径直进了萧厌寝居,就瞧见一身简单衣饰的萧厌斜靠在床上。 床边青色纱缦半垂着,虽然遮住了他大半身形,可透过纱缦依旧能瞧得清楚他惨白虚弱的脸。 屋中光线不是很好,萧厌有些轻咳,棠宁坐在床边,手中端着药碗,那浓郁的药苦味道让得岳凤成神色微变。 “督主。” “几时回京的。”“萧厌”问。 “前天夜里就回来了,听闻督主受伤很是担心。”岳凤成看了棠宁一眼:“本是想要探望督主,只是宜阳县主说您伤重。” 棠宁仿佛没听出来岳凤成话里的隐意,直接就说道:“是我拦着岳先生不准他来见阿兄的。” “阿兄那日刚醒就被陆家二郎和四皇子气了一回,明明已有秦姊姊替你看过伤势,还被那两位太医折腾了一通,结果夜里发了高热,秦姊姊好不容易才替你压了下来,后来岳先生来寻你时我便让人拦了。” 她端着药碗吹了吹: “我当日问过岳先生,你说没什么要紧事情。” 岳凤成对上棠宁漆黑眼眸,有瞬间恍惚,他还记得数月前第一次见到这小女娘时,她还如同枝头上那含苞的花儿,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子女儿家的娇怯,可不过几个月而已,她身上便多了一股强势和尖锐。 “岳先生?”棠宁皱眉。 岳凤成连忙回神:“的确没什么要紧事情,督主的伤比较重要。” 棠宁这才安心,她将药碗递给“萧厌”之后,才说道:“秦姊姊交待过,阿兄必须卧床静养一个月,少一日都不行,陛下也恩准阿兄在府中休养,阿兄不准不遵圣命。” “萧厌”端着碗无奈:“没那么重……” “阿兄!” 似是见棠宁垂着眼动气,床上的人有些虚弱地妥协:“行,我静养。” 棠宁这才露出笑来。 “萧厌”端着药碗一饮而尽,等放下时忍不住咳了几声,直到棠宁扶着他替他顺了气后,呼吸这才平稳了下来。 “文安,这段时间你暂且留在京中,帮着沧浪处理枢密院的事情。” “那漕粮的案子……” “不必查了。”“萧厌”声音微冷:“陛下已经下旨处斩陆肇,这案子到他为止。” “可是督主,陆家分明不止陆肇掺和其中,况且此事还有其他几家也牵扯在内……”岳凤成皱眉说道。 “本督知道,但是陛下圣意已决,不愿让本督再查下去。” 岳凤成目光微闪,他当然知道陛下有意放过陆家,且先前知晓他们还在暗中追查漕粮的案子时,对萧厌也颇有不满,可没想到萧厌居然说要放过此事。 这完全不像是他所知道萧厌的性情。 岳凤成试探着问道:“陛下明明厌憎陆家,怎会突然要保他们,是不是陆家捏着陛下什么把柄?” 床幔之中安静了片刻,才传来冷淡声音:“陛下是国君,怎会有什么把柄。” “可是陆家……” “陆家是陆家,陛下心思难测,也许对世家那边有别的打算,这次放过陆家虽然可惜,但是本督本就是遵从圣意行事,陛下既说要放过,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将所有派去江南的枭卫和探子都撤回京城。” 岳凤成低声道:“咱们可以私下查……” “不必,全部撤回。” 岳凤成见他主意已定,这才说道:“好,那我稍后就传讯给他们。” “萧厌”伤的不轻,几句话的功夫就显得格外气弱,见他咳嗽起来,棠宁皱眉让他休息,岳凤成也从里间退了出来。 见到门前守着的沧浪,岳凤成说道:“督主这次是真的伤的不轻。” “可不是,陆家那些王八蛋,尽会下黑手。”沧浪满脸愤愤:“要不是督主拦着,我非得弄死陆钦。” 岳凤成道:“他如今被陛下流放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这次陆家的事情,当真是可惜了,没了漕粮的案子,往后再想抓住他们把柄怕是不容易。” 沧浪闻言就嘟囔:“还不都是陛下,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突然要护着陆家,早知道这事会是这么个结局,咱们何必花那么多功夫,督主先前还为这事差点没命!” 岳凤成看似闲话,可眼神却一直落在沧浪脸上,他知道沧浪向来性子直,脸上也藏不住事,比起城府更深很难看明白的缙云,沧浪有时候显得有些犯傻,此时他脸上满是愤愤,眼里也藏着不满,显然对于安帝的决定不解又恼怒。 岳凤成放下心来。 看来萧厌是真的没打算继续去查漕粮的案子了,而且也未曾深究陛下为什么会放过陆家。 岳凤成放松下来后便道:“帝心难测,你也少说几句,小心隔墙有耳。” 沧浪嘀嘀咕咕,嘟囔了几句这才没再多说。 第313章 安帝动了废后的心思 岳凤成跟沧浪闲聊了几句,就打算离开,等转身走了几步才像是想起什么:“对了,缙统领呢,这几日怎么没瞧见他?” 沧浪没好气:“还说呢,先前衙里不是有桩督巡抚私扣贡品的案子,他去查了,也不知道查到哪儿去了,督主受伤我让人送信去了,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 岳凤成闻言也没多想,枢密院本就管着朝里一些官员审查刑讯的事情,很多刑部、大理寺不好办的案子,安帝也会教给萧厌他们来办,缙云、沧浪身为萧厌最信任的人,以前也时常都会出京办差。 岳凤成说道:“估计缙统领忙着,督主受伤,枢密院的事得你多操心了。” 沧浪叹气:“就希望督主早日好起来,陆家这段时间也安生些。” 二人又说了几句,岳凤成才离开。 等人走后,沧浪命人守在外间,自己就转身回了鹤唳堂里,天青已经从床榻上起来,棠宁也站在一旁。 见沧浪进来就问:“人走了?” “走了,我瞧着他那样子应该是信了。”沧浪说道。 棠宁皱了皱眉,这个岳凤成比萧厌之前说的还要不好应付一些,刚才进来时他就一直在打量着纱帘之后,若非天青伪装的像,说不定真会被他看出破绽来。 棠宁朝着沧浪说道:“派人盯着他,别大意了。” 沧浪点点头。 棠宁说道:“我明日开始就要去书院了,书院那边的人已经催促过几次,我若一直留在府中反而会招人注目。” “那属下陪女郎一起。”沧浪道。 棠宁想了想:“你别去了,阿兄受伤,你按理应该陪在他身边,况且枢密院的事情也得你出面,让天青带几个暗卫暗中跟着我就行,明面上我会带着杭厉和月见一起。” 月见和绫音一样,都是萧厌手下的女暗卫,绫音一直留在城郊别院照顾那位老人,萧厌这次离京将月见也调了过来,留在棠宁身边。 棠宁以前拒绝绫音,是觉得自己用不上这般厉害之人,可这段时间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京中局势波谲。 身处漩涡之中,又沾染了萧厌的因果,她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还像是从前一般无人关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多,她就越危险。 萧厌不在京中,她绝不会让自己有陷入危险的机会,更不会让自己拖累了萧厌。 …… 岳凤成离开鹤唳堂后,没过多久就有隐卫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安帝,安帝拆开看了一眼后便露出笑来。 “这萧厌,果然比旁人懂事。” 冯内侍站在一旁目光微闪,虽然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可安帝显然心情很好。 冯内侍附和:“萧督主本就最是体贴圣意,而且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陛下是不知道,那天夜里那些个疯马突然闯过来时,奴才都吓傻了,要不是萧督主护着陛下,顺带着踢了奴才一脚,奴才这小命怕都没了。” 安帝闻言也想起那夜凶险,感概了句:“萧厌是忠心,只可惜,他是个阉人,若不然朕还能封他个侯爵……” 冯内侍闻言却只是安静没说话。 他太了解安帝了,别瞧着他口口声声遗憾萧厌身有残缺,可萧厌如果真是个正常人,如朝中那些朝臣一样,安帝恐怕也不会像是现在一样放心用他。 安帝本也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转瞬就抛在了脑后,他低头看着那信上后面写的东西,目光冷了几分。 “这陆家依旧不安分,还有四皇子,人都废了,居然还敢撺掇萧厌去夺京郊四营的兵权?” 他那日的确随口说过一句,想要将京郊四营的调动之权交给萧厌,可事后就已经反应过来这样不妥,好在当时梁太师他们拦着,萧厌也知情识趣,半点都未曾起心思。 倒是他那个儿子,跟陆家闹翻了脸,居然想要找上萧厌? 瞧着信中写着,四皇子欲讨好萧厌和宜阳县主,反被二人恼怒轰出府去,安帝摩挲着信纸:“四皇子前几日在外间丢丑?” 冯内侍闻言低声道:“听闻是不小心叫人看了丑态……” “什么看了丑态!” 安帝冷嗤了声,这京中四处都有他的人,更何况四皇子掉进茅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都看了皇家笑话。 安帝将手里的信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灯罩里。 “皇后教子不善,不知规劝约束四皇子,让其屡行错事丢人现眼,派人去趟凤禧宫,收回皇后手中凤印,罚俸半年,让淑妃、裕妃暂代管理六宫之权。” “告诉皇后,若她再教导不好四皇子,让皇室无颜,那她这个中宫之位就别坐了。” 冯内侍闻言一惊。 陛下这是动了废后的心思了? 安帝脑中隐隐泛疼,想起朝堂里的那些事情就郁怒在心,他满是烦躁地开口道:“今日的金丹呢?” 冯内侍连忙道:“已经送过来了,奴才这就取来。” 他转身去了后间,片刻就拿着装着金丹的盒子过来,等递给安帝之后,瞧着安帝服用之后,仰靠在龙椅之上闭着眼时,那苍白脸上涌上的潮红,还有敞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前时,满是舒服悠长的呼吸。 冯内侍眼底闪烁着低声道:“陛下,可要寻哪位娘娘过来伴驾?” 安帝面色红润,只觉得龙精虎猛。 “宣顺嫔和秦美人。” “是。” …… “你说陛下要收回本宫凤印?!” 陆皇后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瞧着前来宣旨的人。 罚俸半年,她无所谓,她不缺那点银钱,可是收回凤印……安帝他疯了?! 那太监也是圣前伺候之人,瞧着陆皇后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怒,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旨意便是如此,四皇子近来屡屡闹出事端,丢尽皇家颜面,陛下很是震怒,让皇后娘娘将六宫之权交予淑妃、裕妃暂管,将心思多放在四皇子身上,好生约束教导。” “这次收回凤印是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罚的便是中宫之位。” 他朗声宣完旨意之后,就躬下身子恭敬说道: “奴才只是替陛下传旨,还请皇后娘娘见谅,那凤印……” 陆皇后眼前泛黑,郁气积于心口,死死掐着掌心才没气晕过去,可当着一众宫人奴仆,却又不能抗旨。 “金枝,取凤印。” 金枝颤着手将凤印取来给了那太监之后,那太监便躬身道: “多谢皇后娘娘体谅,奴才先行告退。” 等人走后,凤禧宫殿前冷落下来,原本强撑着的陆皇后就忍不住踉跄了下。 “娘娘!”金枝连忙扶着她,颤声道:“娘娘您没事吧,陛下他…他怎能收您凤印…” 那凤印可是中宫的信物! “他怎么不能,他这是想要废后!” 陆皇后只觉喉间沁血,咬的牙根都生疼。 安帝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可碍于世家的原因,这些年对她还算是敬重,可自从她跟陆家生了嫌隙,安帝就越发怠慢他们母子,如今知道他们母子跟陆家翻脸,失了依仗,连仅余的脸面都不给他们留。 陆皇后死死掐着金枝的胳膊,力气大的金枝都疼得脸色发白。 不能再等了,在等下去,就彻底没了希望! 陆皇后死死咬牙,必须尽快拿下宋棠宁,将萧厌绑在他们母子这条船上,还有谢天永,他居然想要废了她。 陆皇后满脸阴沉。 她本不想铤而走险,可他居然不念夫妻之情。 既然他想废她,那就别怪她无情!! 第314章 晟宁居 盛夏的热一日盖过一日,棠宁去书院时赶在清晨,只书院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棠宁走了边廊一路朝着后院去,路上碰到不少满面欣喜的年轻人。 那些人手中抱着书院学衫子,见着她时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眼前容貌极盛的女娘是谁时,都是连忙避开行礼。 “见过宜阳县主。” “在书院中不必多礼。” 棠宁让所有人都起身之后,才瞧着几人问道:“你们是参加完书院的考核了?” 被问话的学子满面欣喜:“回县主,已经考核完了,先生准允了几日假期,回家中与父母小聚,也收拾行囊,初九正式授课,等书院开学之后,每月就只有一日假期。” 见棠宁闻言皱眉,旁边那人连忙说道:“虽然只有一日假期,可先生说过,每月三旬都会有一些活动,且田假、授衣假也都会有。” 棠宁闻言这才放心下来,荣晟书院的规矩比照的是国子监那边,只是因为学习的科目要更多,加之担心外间叨扰书院院生,所以凡是入院之人,无论是否京城人士都得留在院中,无故不得离院。 严苛是为了规束学子好生进学,可抓的太紧也不行。 棠宁见不少人都朝着这边打量,温和说道:“你们先去忙吧,进了书院后好生进学,为自己博个好前程。” “是,县主。” 棠宁领着月见离开之后,那几个学子还满脸兴奋。 “宜阳县主果然姝丽无双。” “不过她瞧着年岁好小……” “小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况且若不是她从世家手中替咱们这些学子谋利,哪来的荣晟书院?” 廊桥之上,几人说起这事都是心有戚戚。 他们家中都不富裕,虽然勉强凑得银钱让他们入了先前的书院,可是世家垄断朝堂,且一些好的书籍几乎都被世家藏于府中,他们所能接触的都是底层的那些东西。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先天条件不如人,他们这些平民子弟跟世家那些郎君之间所差太多,无论是学识攀比还是想要入仕几乎都不可能,可是荣晟书院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你们瞧见外面那文德碑了吧,那可是陛下亲赐的,就连书院匾额也是陛下御笔,而且我昨日有幸去看了眼藏书阁里面,那里头的书是咱们以前一辈子都瞧不见的。” “我听说那些藏书几乎都是宜阳县主从世家那边虎口夺食来的,而且为了书院的事,还险些被世家的人害了性命。县主虽然年少,却是我等恩人,若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我等必当回报。” 说话那学子脸上满是肃色。 其他几人闻言也都是跟着点头,谁也不能否认宜阳县主的功绩,更不能否认她为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带来的青云路。 不说其他,如若有人敢诋毁县主,他们必当头一个拼命。 棠宁已经走远,不知道身后那些学子议论,倒是月见耳力极好听了几句,再看着身侧女郎时眼底多了几分敬佩。 他们都是跟着主子从危难之时一路走到现在,督主杀伐无数,换来权势滔天,可伴随的却是恶名昭著,人人惧怕督主,厌之恨之,可是女郎同样盛名遍野,却能得学子推崇。 这些名声看似无甚大用,可若真等主子走到人前,身份袒露那一天,这些拥戴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怎么了?”棠宁感受到身旁目光,疑惑看她。 月见低声道:“方才来时,有好几波人跟着女郎。” 棠宁早有预料:“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做什么手脚,不必理会。” 棠宁未曾去前面考核学子的地方,而是绕着廊桥一路去了书院后面,后山留给她的院子取名晟宁居。 大小两套院子彼此毗邻,外间引了城郊流水做成了内湖,围着整个院子绕了一圈,隔着湖边,院前种满了墨竹和海棠花树,将整个院子跟与前面隔了开来,只余一方小桥,和一石子小路通往院中。 当初取名时,薛茹还颇为好奇问她,为何要叫晟宁居,她只说是喜欢,实则却是想要让这书院处处都有阿兄的影子,她还记得萧厌知晓这院名时,如冰山消融,眼中溢满笑容的样子。 棠宁望着那匾额出神,也不知道阿兄几时能到西北。 “县主。” 棠宁回神,就瞧见小桥上脸色肃然的老人。 “童老先生。” 童老先生是书院中年纪最大的执教之人,也是曹德江引荐的。 他师承南地大儒,学富五车,早前也曾入朝为官,只是后来厌烦朝堂尔虞我诈主动请辞,这次也多亏曹德江才愿意出山。 棠宁对他十分尊敬,连忙请着人入了晟宁居后就问:“您老怎么过来了?” 童老先生面貌严肃,只细看却能瞧见眼神温和:“我听前院的人说县主来了,怎不见去考核之所?” “院中考核的事情,自有您和诸位先生做主,能入得您眼的学子必然都是人中龙凤,棠宁才疏学浅,就不过去捣乱了。” 小姑娘谦逊,笑起来梨涡轻陷。 童老先生目光越发柔和了些:“老夫瞧着你就是想要躲懒,你才学如何,老夫难道还不清楚?” 当初曹德江刚来寻他时,他是不愿意来这书院的,虽说书院是为寒门学子,可未必就没有私心,他厌烦京中人事,自然不愿意再搅入权利倾轧的漩涡之中,后来还是这小姑娘亲自过府,陪着他下了好些时日的棋,他才答应“出山”。 小姑娘年岁不大,却聪慧至极,而且她心思通透,虽有城府算计,却不令人厌恶。 那些时日她每天到时就去,陪他下棋闲聊,她会使些小心眼,将朝堂、京中甚至天下事跟他讨教,又会如寻常小儿,跟他撒娇耍赖,不顾自己县主的身份,缠磨着他答应。 童老先生早年丧妻丧子,后来便一直孤身一人,小姑娘软语相求,磨着磨着,他便也佯作不耐地答应下来。 可是他自己清楚,若不是眼前这小姑娘,换作其他人,哪怕撒娇卖痴说破了嘴皮子,他也是不愿意的。 第315章 戾太子是萧厌什么人? 棠宁听老先生嗔怪,抿唇轻笑:“那不是有您在吗,再说我年岁小,难以服众,而且如今我就已经够招眼了。” “书院这边您先替我挡着些,我再藏拙些时日,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找个机会来个一鸣惊人。” 童老先生被她逗笑,那本还严肃的脸上绷不住:“脸皮倒厚,一鸣惊人是这么用的?” 棠宁嘿嘿一笑。 月见端着茶炉过来,棠宁取了一旁的小壶烹茶,屋里茶香四溢时,童老先生才问道:“萧督主伤势好些了吗?” 棠宁拿着茶匙轻搅着茶汤:“还是那样子,短时间恐怕下不了床,陆钦动手时是起了杀心的,阿兄是替我挡了灾。” 说起世家,童老先生眼底染上厌恶:“这些世家的人横行无忌惯了,便将这天下都当成他们囊中物,无视法纪,肆意妄为,只可惜皇权势弱,更别提其他人了……” 说道这里,老先生忍不住叹了声: “这天下若再这般下去,早晚怕是要大乱。” 他虽不在朝堂,却也知道大魏国力衰退,南北皆有虎狼,偏朝堂之上世家朝臣只顾揽权,全然不顾其他。 “所以我和曹公才请您出山,这书院不求其他,能多培养一些有志之士,替朝堂供养新血,兴许能压住世家一些。” 棠宁轻提茶壶,将头道茶汤拂去,倒进一旁的碗盏里,这才重新添了新水入壶中,瞧着炉中火舌轻舔着壶身。 “朝中冗陈太多,沉疴需用重药,多些新鲜血液,总能带来生机。” 童老先生闻言摇头:“你说的倒是容易,可是朝中取仕根本轮不到这些学子,没有身家背景之人想入朝堂何其艰难。” 偌大的朝廷,寒门出身的官员数都数得过来,否则也不会被世家打压成这般地步。 棠宁说道:“那是以前,现在可未必。” 童老先生闻言一怔,就见小姑娘手中旋着茶碗,里头水波轻漾,如同她口中之言,落入耳中震荡出滔天水浪。 “陛下有意开科取士,朝中清流一派也在竭力争取,这荣晟书院有一半缘由便是皇家与世家较力所成。” “之前世家那边一直阻拦,陆家为首的几家都不愿割让自身利益,将官员选用之权让出,可是这次陆钦犯下大错,陛下原有凌迟之意,陆崇远为保他性命,答应退让。” 童老先生震惊:“此言当真?” 棠宁说道:“千真万确,陆崇远亲自修书给曹公,请他朝堂之上替陆钦求情,作为交换,陆家答应开科取士,虽然其他几个世家依旧会阻拦,可只要陆家退了,世家那边便再难抱成一团。” 世家之力,如崮河之堤,抱团之时难以应付,可若一处溃败,就再难挽回颓势。 “阿兄早前便已有所布置,陆家一退,其他几家自会内讧,加上清流一派助力,此事任何人都拦不住的,最迟明年,朝廷必然会开恩科。” 童老先生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满面欣喜,他猛一挥袖拂手相击,开怀大笑:“好,好!!若此事能成,督主和县主对天下学子便有大恩!!” 棠宁将茶碗中清水倒出:“此事非我二人之功,曹公他们才该当天下谢。” “你用不着谦逊,曹德江所为虽为天下,可清流一派并非没有私心,倒是你和萧督主,若非你二人,此事难成。” 童老先生在朝时,萧厌还未曾入宫,等萧厌权倾朝野时,他早就已经隐居。 他是听闻过这位萧督主的名声,原以为是如前朝弄权宦官奸佞之流,可没想着居然也有这般大是大非。 童老先生突然便有些忍不住感慨:“其实当年也曾有人如萧督主这般大义,想要肃清朝堂,满腔热血为天下为百姓,只可惜……” 他深深一叹,满是惋惜。 棠宁心中一动:“您说的是,戾太子?” “你知道?” “听说过一些,但不详尽,您可知道当年旧事?” 童老先生迟疑了下,见棠宁满是疑惑,他低叹了声:“戾太子在朝时,我还在朝堂,对于他的事情知道一些,你若想听我倒是能告诉你,只是此事出得我口,入了你耳,离开此处就莫要再提。” 棠宁自然知晓轻重,连忙答应下来。 炉子上茶汤沸腾,棠宁替童老先生斟好之后,童老先生摸着有些烫手的茶碗,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戾太子生于太祖在位之时,当时先帝非嫡非长,身份并不算太尊贵,可奈何戾太子自幼聪颖,天生早慧,两岁时得太祖青眼留于身旁教养,五岁熟读诸子百家,七八岁时便已能文骑射,小小年纪便已有了天子君威……” “等等。”棠宁打断:“我记得,先帝是嫡出?” “是嫡出,但是先帝是在戾太子七岁时,才过继到元后膝下,此事当年老臣皆知,只是后来先帝上位之后便无人再提及。” 棠宁闻言像是明白了什么,戾太子两岁时就得太祖青眼留于身边教养,七岁时,先帝才过继到当时的元后膝下成为嫡出。 这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太祖皇帝瞧上先帝的样子,倒像是为了替戾太子将来铺路,才顺带着给先帝镀了一层金? 棠宁忍不住道:“先帝这是蹭了戾太子的光?” 童老先生被她这说法逗笑:“不知道,太祖未曾明言,不过当时朝中不少人都有所猜测。” 至少在当时那些人眼里,先帝是沾了戾太子的光。 童老先生笑了笑后,才说回正题。 “戾太子自幼跟在太祖身旁,得他亲自教养,文武皆是天赋极高,十岁时在朝堂之中已经展露锋芒,更跟随太祖上朝。” “后来太祖因为年轻征战时落下的旧伤复发不得不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先帝,而当时传位圣旨之上,直接就封了太子之位。” 十岁的少年一跃成为大魏储君,身份仅在先帝之下。 当时太祖虽然退位,朝堂大权却依旧还在他手上,先帝如同半个“傀儡”领着皇帝的名声。 太祖几乎手把手的教着戾太子展露明君之相,得天下民心,直到四年之后崩逝,朝权才回到先帝手中,而那时候已经才刚十四岁的戾太子和先帝几乎共掌朝堂,太子声势甚至一度盖过先帝。 棠宁听着童老先生的话,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她怎么觉得戾太子跟先帝的这些事情隐隐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第316章 当年东宫所有人真的全都死了吗? 棠宁低头捏着腰间挂着的香囊,那是当初铖王刑讯时萧厌给她的。 对面的童老先生没留意到她脸上异样,只摩挲着茶碗,想着那些许久未曾想起过的往事。 “先帝初登基时,性情温和,跟太子也是父子情深,他膝下只有戾太子这一个嫡子,对于其他皇子不甚亲近。” “当时朝堂之上虽也是世家为首,可是太祖之威太盛,且太祖也看出世家隐患,生了铲除之心,除却早早表露忠心的贺家之外,如陆家、崔家之流都被打压的十分厉害。” “戾太子本就得太祖教养,自然承其之志,太祖驾崩之后也一直秉行太祖之意,有意肃清世家还朝堂清明。” 戾太子本就是生来的明君,于朝政清明,于魏朝更有大兴之相,加之太祖留下的那些人,即使太祖去后,朝堂之上东宫依旧拥趸无数。 那时候的朝中,太子之言等同于圣旨,太子之意便是君意,可所有人都忘记了,先帝才是在位的皇帝,他才是真正的万民之主。 身为帝王本该万人之上,偏偏嫡子居于他之上,越于他之权。 先帝怎么能忍? 太祖在时,先帝能忍。 太祖刚崩逝时,先帝也能忍。 可忍着忍着,眼见着太子威势日盛,甚至一度盖过他这个皇帝,先帝又怎么不会积怨于心。 棠宁忍不住皱眉:“太祖既然有意戾太子,为什么不直接传位于他?” 青眼戾太子,却又让先帝登基,这不是等于推着他们父子反目吗? 童老先生轻叹了声:“太祖也许不是不想,只是那时候戾太子还太过年幼,主少则国移,加之世家虽被打压却依旧盘踞朝堂,太祖伤病突发退位之时,也不知自己寿数几何。” 十岁的太子没事,可十岁的国君,根本镇不住朝中那些鬼魅魍魉。 那时候童老先生也还年少,不知其中内情,可他猜测着太祖退位之时那场伤病应当十分凶险。 兴许是怕自己熬不过去,太祖才会急急传位给先帝,定下太子之位,可事后熬过来了,又坚持了四年才崩逝,但是当时圣旨已下,总不能再将先帝换下来。 棠宁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炉子上茶水沸腾,咕嘟冒着细沫。 茶香弥漫在整个屋中,棠宁沉默良久才问道:“那戾太子,当真是因为谋逆而亡?” 童老先生摇摇头:“戾太子如旭阳光正,他本是太子之身,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皇位早晚都是他的,他何必去做倒行逆施之举?” 戾太子并非重权之人,他察觉先帝疏冷,不愿因为身外物父子反目,就主动让出一部分朝权,大婚之后哪怕察觉先帝扶持其他皇子,想要分散东宫之权,他也未曾太过在意。 他并非不懂君王猜忌,也竭力想要安抚先帝,只是先帝却未曾感受到他的退让,只一味忌惮东宫势大。 人人都说太子谋逆,可是明眼之人谁会相信? 当年东宫惨案之后,替戾太子求情之人不知凡几,可先帝却半字不信,甚至凡有求情者一律以谋逆同罪。 京中血流成河,朝堂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了后来,没人再敢开口,戾太子罪行昭告天下,众口铄金之下,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童老先生饮了一口茶水,压下心中不平。 “当年戾太子欲废世家,几乎将他们逼上绝路,而且开科取士的事情在他还在之时就已经办过一次,朝中如今那些寒门出身的朝臣,有许多都是那一次入的朝堂。”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东宫屡屡出现差错,好些差事都落得恶名,戾太子也突然变的嗜杀狠毒,他谋逆前那一年,曾经因为一些小事不经圣意就屠戮官员,甚至还亲手杀了一位皇子和亲王。” “朝野沸腾,先帝有意废储,但碍于父子之情和太祖之意才压了下来,只将戾太子幽禁东宫,可谁知道戾太子却突然疯癫,火烧禁宫不说,还派遣东宫麾下行刺先帝意欲谋逆,再之后,东宫被焚,戾太子葬身大火之中。” 棠宁眉心紧拧了起来:“东宫上下全部都被烧死了?” 童老先生低垂着眼:“全死了,太子,太子妃,皇长孙,乃至随扈之人,无一生还。” “……” 棠宁只觉得荒谬,连她未曾经历当年之事,都能察觉到这些事情有问题。 戾太子若真有意谋反,以太祖留给他的那些底蕴,哪怕被先帝削减,因多年错处受损,也不至于全无反抗之力。 他大可杀了先帝,哪怕火烧御龙台也行,他烧东宫干什么,还活活烧死了东宫上下所有人,而且就算戾太子真如世人所说疯了,可是太子妃不疯吧,皇长孙也不疯吧,难不成他们也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葬身火海? 童老先生见棠宁一言难尽的模样,将手中茶汤一口饮尽:“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可当时先帝一口咬定他谋逆,世家又将太子悖逆罪证摆上台前。” 他有些气恼的说罢,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再提也是无用,今上对于戾太子的事讳莫如深,你听一听便也罢了,别与人多说。” 棠宁点头:“我知道。” 二人所说有些沉重,晟宁居里气氛一时沉凝。 童老先生也是一时感慨才跟棠宁多说了几句,见小姑娘垂着眼似在沉思,他缓了缓后就跟她说起书院的事情。 “这几日考核,书院已经纳取学子五百余人,接下来两日应当还会有一些人,等到明日天黑考核结束,拢共应有六百左右,这些人入院之后先不分班,按照同师、同课进学,一个月后考试,再按成绩分班。” “如县主先前所言,分班之后按照甲乙丙丁四等,接受不同课程和待遇,之后每两个月考试一次,再次以成绩分班,优胜劣汰。” 棠宁抛却心头复杂,回神说道:“再加一条,若是丁等连续两次考试末等都为同一人,直接退出书院。” 第317章 皇长孙,萧厌 童老先生皱眉:“这会不会太过严苛?” 棠宁认真道:“求学之事本就是不进则退,书院只收取一半学资,若不严苛一些,他们以为只要进了书院之后就万事无忧,又岂会勤奋上进?” “况且若是明年朝廷开科,书院这些人恐怕有大半都会下场,两月一次考试,整整四个月都毫无半点长进,次次居于末尾,那就算是给了机会让他应试怕也无用。” 见童老先生心有疑虑,棠宁声音微缓。 “我知道您来书院是为教书育人,也觉得有教无类,可是荣晟书院并非其他那些书院,只要好生授学就无须顾忌其他。” “无论是陛下还是朝中,眼睛都落在我们这里,若是不能早日让他们看到书院价值所在,今日书院的盛景就会成为来日笑话,荣晟书院输不起。” “而且这几日您在书院之中,想必也知道想进书院的人有多少,因为容纳有限,才不得不挑选考核,可是被淘汰的那些人里未必就没有一时发挥不好的人。” 棠宁柔声说道:“我会让人传话出去,荣晟书院每遣退一人,就会放出一个入院名额,到时由您和院中诸位先生一起出了试题,让所有想要争夺名额之人作答,再择优录取。” “这样既能让院中学子不敢懈怠,努力上进争取不被淘汰,也同样能给那些因为一时失利难以入院的人一个机会,您觉得呢?” 童老先生原本觉得棠宁的要求还有些严苛,而且书院刚开就清退学子,难免也会招来恶言,可如果像是她说的这般,将名额留给“候补”之人倒也不是不行。 进学之时如逆水行舟,这次他们考核所取的院生都没有蠢材,就算一次落后,勤学苦练总能进步,若是次次都居于末尾,那也的确没必要浪费精力。 童老先生说道:“县主说的有道理,就照着你说的办。” 棠宁:“那院中这边先生告知所有人一声,将这一条写在书院院规之上。” “行。” 童老先生答应下来:“院中初九开始授课,县主那日可要来?” 棠宁说道:“来的。” 她只是幼时跟着祖父学过,后来祖父去了,就未曾正经上过学堂,如今有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我会与那些学子一起进学,跟他们听一段时间的课,等一月之后,我与他们一同考试。” 童老先生愣了下:“你也考试?” 棠宁笑了笑:“我想试试。” 她将来要接管书院,甚至还想要筹办女院,做更多的事情,那一切的前提是她得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棠宁没想过要成为大儒,文才胜于世人,她只是想要试试。 若可以,她自己来,若没那份天资,就寻可以的人来顶上。 而且她要替男女共学开先河,至少让书院的人“适应”与女子共试,若她能强于其他人自然最好,就算当真不行,也能让书院学子先留下女子亦可进学的印象,为将来做准备。 童老先生不知道她心思,只以为她是上进,看她时更加欣慰。 二人就书院的事情又说了许多,等到茶汤添过三巡,前面考核之地有人寻来时,童老先生才起身离开。 棠宁将他送到晟宁居外,看他踏上石子小路时才突然开口:“童老先生。” “嗯?” “当初东宫大火时,皇长孙多大年纪?” 童老先生愣了下:“好像十二、三岁吧,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见小桥那边的人朝着这边张望,棠宁笑了笑:“那边催您了,您先过去吧,等初九我会再来。” 童老先生也没多想,点点头就离开。 人影远去,晟宁居前再次变的安静起来,身旁流水潺潺,有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 棠宁抬头看着晟宁居三字,恍惚仿佛看到当初萧厌如同玩笑似的,跟她说起他父亲和族中那些事情。 “我父亲曾经是个很英明的人,极得我曾祖父看重,他很小的时候展露天赋,就被曾祖父选中承继府中家业……” “……他不得祖父喜爱,也因太过出色被祖父猜忌……” “我父亲觉得族中蠹虫太多,想要家族强盛就得先肃清内里,他以为祖父是支持他的,却忘记那些蠹虫若无养料怎能生存,事败之后,祖父为了安抚族中那些叔伯将父亲推了出去……” 棠宁脸色变化不断,嘴唇轻抿了起来。 “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叫上焉吗?因为祖母怀我父亲时,曾祖父梦到了猛兽悬于梁,他崇文亦尚武,也觉得君子上焉者,虽善需有徵。” 上焉。 君为上。 萧厌口中的太奶奶,宫中癔症疯癫的太皇太后,他对世家的厌憎,对皇室的谋算,还有西北的兵权…… 她之前居然未曾朝着这上面想过。 皇长孙。 萧厌。 棠宁嘴唇一点点抿紧。 站在一旁的月见看着她脸色变化,紧张的脸都绷了起来,女郎刚才问那老头儿皇长孙当年的年纪,她难道知道了? 她不清楚督主到底跟女郎说了多少,又有没有袒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只是让她万事听从女郎吩咐,可是事关督主最大的秘密,要是女郎问她的话,她要怎么回话,是说,还是不说…… “月见。”棠宁开口:“这匾额有些歪了,待会儿把它扶正一些。” “啊?” 满是紧张的月见神情震愕,张大了嘴看着棠宁。 “怎么了?”棠宁皱眉:“弄不来吗,那我叫杭厉过来?” “不,不用,奴婢可以!” 月见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开口,心头狠狠松了口气,有些心虚的咧嘴笑了笑后,就踩着墙边石鼓跳了起来,飞身跃上墙头伸手去扶匾额。 “女郎,这样行吗?” 棠宁抬头:“左边朝上一些。” “这样?” “好了。” 月见松开匾额落地时,棠宁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异常,她只轻捏着腰间香囊,神色格外的平静。 不管阿兄是什么人,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他都是那个将她拉出泥沼,让她重获新生的人,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竭力帮他,哪怕是…… 她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眸色坚定。 哪怕是,天下! 第318章 陆寅,你哪来的脸说你是我表哥? 棠宁在书院待了许久,又去藏书阁中取了几本书,等从书院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离开书院乘车返回积云巷时,棠宁让杭厉驾车去了一趟西珏楼,买了些软绵好克化的点心,上次去别庄探望太皇太后时,瞧着她喜欢甜食,虽然身子不好不能多吃,可甜甜嘴应该是可以的。 棠宁不好自己出城,怕带了尾巴露了太皇太后的行迹,不过晚些时候可以让天青暗中去一趟。 提着点心下马车时,棠宁扭头朝着月见问:“凌音那边还好吗?” 月见自然明白她问的不是凌音,迟疑了下低声道:“一切都好,秦娘子先前交代的药都按时喝着,老太太身子好转了不少。” “皇庄那边会有宫里的人去探望吗?” 月见蓦地抬头:“女郎……” 之前书院里,棠宁没问,她还以为她未曾猜到,可此时提起皇庄,月见就明白,棠宁是已经知道督主身份了。 否则她不会知道,城郊别庄里的人,是本该在皇庄的太皇太后。 见棠宁安静看她,月见迟疑了下才说道:“督主在皇庄那边留了人,就算有人去探望也不会察觉,况且老夫人在宫中时就无人在意,如今出宫后更不会有人探望。” 棠宁低声道:“那就好。” 棠宁抬脚朝着府中走去,月见连忙跟了上去,她刚唤了一声“女郎”,正想要说话,却冷不丁从远处冲出道黑影来。 那黑影径直朝着这边门前冲来,只是还没等靠近棠宁,就被月见眼疾手快地一脚踹飞了出去。 月见横身将棠宁护在身后:“什么人,居然敢冲撞我家县主?!” 那边刚停稳马车的杭厉察觉不对快步走过来,直接到了那人跟前,伸手就欲朝着那人抓过去。 “别打!”那人抱着头急叫了声。 棠宁愣了下:“等等。” 杭厉这才收手,而棠宁朝着蜷缩在地上那人走了几步,皱眉道:“谢寅?” “表妹……” 落在地上的人吃痛蜷着身子,听到棠宁的声音,这才松开手露出一张青紫交加的脸来。 不似往日意气风发,少年身上冠发凌乱,洗的泛白的衣衫上也满是血迹,他鞋面沾着干掉的泥浆,下意识蜷在衣摆之下。 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原本还算俊秀的脸肿的不成样子,肤色也瞧着黯淡灰沉。 “真的是你?” 棠宁已经很久没听说过谢寅的消息,只知道他被送回了陆家,后面就再没留意过他的消息,突然在这里见到谢寅,不,应该是陆寅,她心中颇为意外。 “陆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 先前听棠宁唤他谢寅时,他还欣喜,如今不过换了姓氏,陆寅神色难堪,眼底更忍不住瑟缩。 “我,我想见见母妃……” 棠宁听闻陆寅来意,脸上冷淡下来:“母妃?陆郎君是不是记错了,你的母亲该在陆家,这里是棠府。” “棠宁!!” 陆寅见着棠宁冷漠,连忙撑着地面起身就想要去抓她衣袖,却被月见直接一推就朝外跌了过去。 他踉跄着还没等站稳,就急急朝着她说道:“我知道母妃住在你这里,她往日最疼我了,我求你让我见见她。” 陆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孝伤了母妃的心,可是我真的知错了,我听说母妃病了,我担心她身子,求你让我见一见母。” 见棠宁只垂眼看他不为所动,陆寅跪着到了她身前。 “表妹……” “够了!” 棠宁后退半步:“我姓荣,你姓陆,谁是你表妹?还有,这里没有你的母妃。” “怎么没有,我知道母妃在你府中,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 “你想见她干什么?” 棠宁原本不想要跟陆寅计较,也不想搭理他,可瞧着他死缠烂打忍不住动了怒气。 “你别忘了,你早就不要她这个母妃了,如今还来纠缠干什么?是让姨母记起你往日如何狼心狗肺,还是想要她记起你是怎么帮着铖王算计她性命?” “我……我不是……” 陆寅唇色发白,颤抖着低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母妃……” 棠宁简直被他的话逗笑,瞧着他说话时连正眼都不敢看她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想姨母?想她什么?” “是想她以前疼爱你时的百依百顺,还是想你城王府世子的荣华尊贵?你背弃姨母时,没念着她跟你多年母子之情,你帮着铖王算计她性命时,没记着她病痛在身,如今成了丧家犬了,倒是想起她来了。” “陆寅,你不觉得你自己可笑吗?” 棠宁看着满脸狼狈的少年,遭逢大难,当初尊贵的王府世子,如今沦落成人人可欺的模样,没了光环加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早该明白那夜之后,他和荣玥之间的“母子”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什么给他的错觉,让他还敢找到积云巷来,一口一句叫着“母妃”? 棠宁懒得跟他说话,只觉得多说一句都嫌厌恶:“把他送回陆家去,让他们好生看好自家的人。” 一听“陆家”,陆寅顿时色变。 “我不回去,我不回陆家,我不要回去…” 他浑身发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 自从铖王被处斩之后,他被送回陆家改了陆姓,陆家那些人就将他视为眼中钉,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是陆家人。 他初入陆家那日,就被丢进了最偏僻的院子,所有人看着他时都是满目嘲讽鄙夷,人人都骂他是野种,说他脏了陆家血脉。 铖王处斩,陆家丢尽颜面,外间谣言不断,嘲笑陆家被人带了绿帽而不自知,陆家人就开始变着法的折磨他。 他们克扣他衣食,嘲笑谩骂,到了后来拳打脚踢,把铖王和关氏带给陆家的耻辱全部落在他身上。 从回到陆家之后,陆寅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他们戏弄他,折辱他,每一次都将他朝死里打,昨天夜里,他更是险些被人推进井里丢了性命。 他不能回陆家……他不能回去…… 第319章 陆寅痛哭流涕 陆寅想起陆家的一切,眼里满是惊恐,声音尖锐时更是掩不住颤抖。 “我不要回去,我不回陆家,我回去后他们会杀了我的……” “棠宁,棠宁你别送我回去,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表哥知道错了……我求你救救我……” 他跪在地上,伸手抓着棠宁衣袖,如同抓着救命稻草。 “我,我不能回陆家,我不能回去…” 棠宁看着痛哭流涕的陆寅,皱眉说道:“你说,陆家想要杀你?” 陆寅急声道:“真的,他们想要杀了我。”他卷起衣袖,露出斑驳伤痕:“他们日日打我,想尽办法的折磨我,昨天夜里他们差点将我推进井里,要是我掉下去了,怕是就死在了那里。” “棠宁,我小时候背过你的,我,我还带你骑过马,你叫过我表哥的,就算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求你救救我。” 他哭的狼狈,死死拽着棠宁的袖子低声哀求。 见棠宁被拉扯的歪着身子,月见想要将人踹开,可是陆寅扑倒在地时却依旧不肯撒手。 月见脸色一冷就想要踩断他爪子,却被棠宁拦住,她垂眼看着扑在地上拽红了她袖口的陆寅,脸上有一瞬间的复杂。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求过少年,苦苦哀求着唤他“表哥”,求他能看在幼时情分上救救她,她一次一次的哭诉着自己没有做过,想要求他一丝怜悯,可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冷言嘲讽,眼前这个可怜至极的少年甚至亲手将她推进地狱深渊。 ——别叫我表哥,我嫌恶心! ——宋棠宁,你看看你现在丑八怪的样子,你怎么不去死!! 棠宁原本想要将陆寅直接送回陆家,可是看着他如今这模样却突然改了主意,她挥手让月见退开之后,蹲下身来正对着陆寅。 “表哥,我不是不念旧情。” “表妹…” 陆寅猛地抬头,那挂满眼泪的脸上满是惊喜。 少女头顶悬着灯笼,那光影落在脸上时,她像是因为记起过去,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我并非冷情之人,又怎会当真不记得过往亲情。”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护着我与人打架,记得你和阿兄带着我捞鱼骑马,每次闯祸时,你总是可怜巴巴求着我,让我替你跟姨母遮掩。” “你以前最是孝顺姨母,摘个野果都会记着姨母一份,你还说哪怕等我嫁人了,你也会永远护着我。” “我一直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姨母也将你当成她的骄傲,可是你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对姨母,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你差点害死了我和姨母。” 若是棠宁厉声喝问,陆寅或许还不会难受,可她这般柔声细语满目难过望着他时,陆寅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想要害母妃,我也没有想要害你……” 那天夜里,他不知道父王想要母妃的命,他以为母妃真的害死了老太妃,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吓傻了。 那些弩箭要人性命,父王那般狠心,他只是想要保命… “是父王……是他骗我,是他骗了我……” “棠宁,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棠宁眉心轻蹙:“表哥,你抓疼我了。” 陆寅连忙松开手,哭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表哥不是有意的,表哥只是害怕,对吗?” 女孩儿拿着帕子,替他擦着脸上污迹。 “表哥别怕,你没伤到我。” 面对身前少女许久未见的温声细语,看着她轻揉替自己擦着脸上,满是信赖地说着他不会伤害她。 他心中愧疚如同潮涌而上,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棠宁有段时间生病,她谁也不要,只有他和宋瑾修去时,小姑娘才会软乎乎地露出笑来。 她总会抓着他衣角叫他表哥,会捧着甜糕跟他分享,会欢喜着跟他四处疯玩,可后来再大一些,她变得乖巧懂事,变得不再喜欢跟他玩闹。 他厌烦她口中只有陆执年,讨厌她处处都说规矩,变的木讷不讨喜。 他开始不耐烦她口中那一声声“表哥”,觉得她处处都不顺眼,可却忘记了他每次惹祸的时候,表妹依旧会第一时间帮着他跟母妃求饶…… 陆寅突然就痛哭了起来,慌乱用手遮着脸,不敢去看棠宁。 棠宁听着他嚎啕哭声,仿佛也是难过的低声说道:“我知道表哥处境不易,你来找我定是在陆家过的艰难,可是我跟陆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如果把你留在积云巷,陆家知道后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们才刚朝我动手,险些害我性命,我和姨母都是弱女子,到时候不仅帮不了表哥,怕是连性命都得丢掉。” “表哥,我也很想帮你,可是……” 女孩儿声音哽咽,陆寅慌忙抬头,就看见她轻咬着嘴唇,满是愧疚地红着眼圈。 陆寅回了陆家之后虽然过的不好,可对外面的消息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陆家对棠宁下手结果差点害死了陛下,陆家因此受了责难,陆崇远都被贬了官职。 这几天陆家那些年轻子侄朝他动手时,嘴里骂骂咧咧满是怒气,其中不少污言秽语都是冲着棠宁的。 棠宁没有骗他。 “都怪我,我如果能再厉害些,就能护着表哥了。”棠宁眼圈通红。 陆寅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不是,是我,是我没顾及你。”他低声道:“我……对不起……” “不怪表哥,是陆家欺人太甚。” 棠宁眉心轻蹙:“铖王和陆家的事情本就跟表哥无关,要不是铖王心狠,表哥此时也本该是世家子弟,就像是当初的陆执年一样,身份不比亲王世子低多少,可如今表哥明明是陆家血脉,却被人这般欺辱。” “就算铖王跟关氏奸情,表哥何其无辜,连陛下问罪王府时都未曾牵连表哥,只将你送还陆家,陆崇远他们就算不喜欢你,何必这般为难你。” “表哥,你父亲母亲就没帮帮你吗?” 第320章 棠宁的忽悠 棠宁的声音不大,就着夜色只仿佛低声轻语,可是落在陆寅耳中却是让得他整个人都愣住,他怔怔抬头:“父亲母亲?” 棠宁说道:“是呀,当初铖王是从陆家抱走的表哥,后来他跟关氏事发陆家也没有反驳,既是默认,那表哥的双亲自然也是陆家人。” “表哥本是陆家血脉,无辜被送进铖王府中,你父母痛失爱子,你与他们骨肉分离多年,这些都是铖王和关氏的错,你们才是苦主,该是陆家欠你们才是。” “如今真相大白,陆家不去想着怎样弥补你们,将你送还双亲身边,反而任由族中之人百般折辱于你,他们难道就不怕表哥父亲母亲找上门来将事情闹大吗?” 棠宁语气有些重,皱眉时更是愤愤不平。 陆寅原是神色怔怔,可棠宁的话却是如同轰雷落在他心头,让得他脑子清醒过来时,眼神也一点一点沉凝下来。 是啊,他本就是被关氏和铖王“偷”走,若非是他们,他该是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就算不是铖王世子,世家子弟也是出身高贵。 陛下将他送回陆家,陆家若对他身份有疑,大可将他从族中驱逐,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让他离开,宁肯对他污言秽语百般欺辱,也从不曾说他不是陆家子弟。 既然认了他身份,承认他是陆家血脉,那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无辜? 明明当年的事情错不在他,是长房嫡妻与人偷情苟且,是陆家管束不严,才让得他与亲生父母分离这么多年,陆家凭什么来怪罪他? 他回陆家之后,陆家从不提他亲生父母半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补偿他半点,哪怕将他放在荒芜小院遭人欺凌,也从不曾提及要将他还给父母膝下。 陆家人想不到也就算了,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呢? 外间闹的沸沸扬扬,关氏、铖王“偷子”的事情更是人尽皆知,难道他们当真半点都不知道? 陆寅脸上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他父母不知,还是他父母被人要挟,亦或是,他们根本就不是陆家的人。 是不是当年陆家长媳“偷盗”的根本就不是陆家子嗣,她动了别家的孩子,可是陆家害怕关氏之事再掀波澜,害怕陆家恶名雪上加霜,所以明知道当年送去城王府的孩子并非陆家人,却默认了他是陆家血脉。 不是陆家人,自然不在意他生死,不是陆家血脉,自然不会有父母庇护,陆崇远他们才会这般漠视他? “表哥,你怎么了?” 见陆寅脸上神色变化,眼底惊怒交加,棠宁轻声问。 陆寅却沉入自己思绪之中,只狠狠咬着牙,越想越觉得关氏的事有问题,陆家肯定瞒着什么。 “表哥?” 肩头被人轻拍了下,陆寅才恍然回神。 身前灯影下的女娘柔声说道:“表哥,你别难过,你要是真的害怕,那今夜就留在积云巷吧,大不了明天陆家找过来时,再让人诋毁我几句,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你身上伤势不轻,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杭厉,来扶表公子进去……” 杭厉虽然不懂女郎为什么突然对陆寅“和颜悦色”,可他却谨记着督主先前吩咐,半点没有迟疑地上前伸手就去扶陆寅。 只是还没等他靠近,陆寅就突然朝后退开。 “表公子?”杭厉疑惑。 棠宁也是有些不解:“表哥,你怎么了?” 陆寅死死握着手心,看着满脸担心他的棠宁,目光沉凝。 他今天过来,是受不了陆家折磨,想要求得棠宁和母妃庇护,他偷逃出来时一心只想要留在积云巷里,想要避开陆家的人。 可是棠宁刚才说的对,他是陆家血脉,是陛下亲自送回陆家的,就算她心软能将他留了下来,明天陆家找上门来,他依旧还是要回去,谁都拦不住的。 到时候陆家知道他偷跑出来,肯定会更容不下他,陆崇远他们那么精明,若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将他斩草除根,要他性命根本就不是难事。 而且他这段时间受尽苦楚,见惯了往日那些处处讨好他,一口一个“世子”如今却恨不得踩他几脚的人的嘴脸。 棠宁是唯一一个还愿意顾念旧情待他好的人,她要是真的留了他,定会被陆家抓住把柄,万一惹了圣上厌弃,再被陆家趁机胡说八道诋毁她清誉,到时候他岂不是又害了她?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我这就叫人寻大夫……” “不要。” 陆寅看着表妹眼里焦急,这么长时间人人厌弃欺辱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表妹,谢谢你,只是我不进去了。” “你说的对,我是陆家的人,你能收留我一时,不能收留我一世,而且陆家人心思歹毒,他们本就想要害你,我留在这里会连累你。” 棠宁急声道:“可是你说陆家人会杀了你……” “他们不敢!”陆寅脸色微沉,眼里露出狠色:“之前是我蠢,才会忘记了谁是债主,可往后不会了。” 是陆家欠他。 他从来都没有欠过陆家。 周围突然起了风,丝丝水气弥漫在空气之中,陆寅沉着脸想着陆家的事。 如果他能找到证据,证明关氏的事陆家做了假,证明他不是陆家子嗣。 那陆家如今对他做的这些就全部会落回陆家身上,他们苛待他一分,就会被人谩骂一分,他们伤他一分,就会让人多同情他一分。 只要能让所有人知道他无辜,知道陆家无耻,知道他当年也是被人所害,那他从今往后就不必再担着恶名。 所有人都只会同情他,唾弃陆家,甚至他也能够有机会摆脱铖王府的印记,一切从头来过! 陆寅只要一想到他往后不必再背负铖王府的孽债,不会再有人提起他时,就拿铖王做的那些恶事来嘲笑讥讽,他心中就忍不住隐隐激动起来。 “棠宁,谢谢你。”陆寅格外感激身前的人。 棠宁疑惑:“表哥?怎么了?” 她像是不解他为什么突然道谢。 谢寅越看棠宁越觉得她这模样可爱,明明善良单纯,最是温柔不过,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表妹不如宋家那个外室女? 第321章 打断他腿做什么,让他们狗咬狗 陆寅没有解释太多,他只将棠宁对他的好记在心里:“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以前对你不好,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见小姑娘抬头看着他,仿佛以前还在王府时满是依赖亲近的样子,陆寅忍不住柔了眉眼,伸手揉了揉她额发。 “我该回陆家了,你也快进去吧,快下雨了。” “表哥……” “进去吧,我先走了。” 陆寅迫不及待想要回陆家去找寻“真相”,想要去找他父母是谁,他想要等着自己摆脱陆家之后,再好好来跟表妹和母妃道歉,到时候母妃知道他无辜,也定然会原谅他的。 他朝着棠宁挥挥手,转身就快步朝着积云巷外走去,身形虽然因伤踉跄,可离开时眼中却多了光彩和希望,那背影也不似先前颓唐。 他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离开陆家之后,重获新生。 棠宁看着他快速消失在夜色里,脸上的温柔瞬间淡去,就手中刚才替陆寅擦过眼泪的帕子丢给了一旁的月见。 “扔了。” 月见连忙接住。 棠宁看着手中刚才被撞碎的点心,再看衣袖和裙摆上沾了些血色,连带被陆寅摸过的头发都泛着恶心。 她将点心塞给杭厉后,提着裙摆就大步朝着府里走。 “月见,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杭厉,叫门房的人把外面里里外外都冲洗一遍,免得晦气!” 杭厉抱着点心,看了眼刚才陆寅站过的地方,默默将险些碰到他的手使劲在衣裳上擦了擦:还好刚才没扶到陆寅。 月见满是嫌弃地将那帕子团了团包了起来,跟上棠宁之后就低声道:“女郎,你既厌恶那陆寅,方才做什么还跟他客气?不如叫奴婢打断他腿。” 棠宁朝着后院去:“打断他腿做什么。” 断了腿只不过是皮肉疼,放陆寅回去跟陆家狗咬狗不好吗? 四皇子先前突然对她起意,陆皇后又莫名找上乐阳长公主,甚至隐隐像是想要做些什么,她虽然目前不好去动他们,免得中宫生乱连累朝堂动荡,到时候叫人察觉到阿兄离京,可是这不代表着她要坐以待毙。 棠宁提着裙摆跨过台阶,眸色漠然:“陆寅这人自私至极,胆小懦弱,明明忘恩负义不孝薄情,却还觉得自己无辜,什么都是旁人欠了他。” 他从小娇生惯养就没吃过什么苦,哪怕铖王府落败之后,他也觉得是她和姨母的错,从来都没有真正去想过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若非尝尽人情冷暖,要不是他在陆家活不下去,他根本就不会想起姨母和她的好,他所谓的忏悔哭求,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能用以换取同情的手段。 如果他依旧过的安稳,他根本就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棠宁一边朝着后院走去,一边冷声说道:“他被陆家人欺辱,早就怀恨在心,只要给他一点点希望,让他知道能够拿捏陆家,他就会拼尽全力的弄清楚关氏的事情。” 关氏的死,陆家盖棺定论。 陆皇后跟陆家翻脸,可这件事情陆家宁肯翻篇也不用以拿捏皇后。 中宫给皇帝戴绿帽子,混淆皇室血脉,一旦揭穿陆皇后必死无疑,陆家也逃不过欺君之罪了。 所以哪怕陆皇后算计了陆家,逼死了关氏,陆家心知肚明跟铖王奸情的人是谁,恨极了陆皇后利用陆家,可是他们依旧默认了下来。 可这不代表这件事情能够就这么过去。 陆寅蠢,也聪明,让他去搅合陆家和皇后的事正好。 太聪明的话,容易发现真相,知道事关皇后和陆家兴许会生退缩,太蠢的话,又领会不了她的意思。 像陆寅这样的刚刚好,他有“少年意气”,又眼高于顶,觉得人人都对不起他,只要抓住一点错漏就会咬死了不放。 他没那么快能查清楚关氏的事,又能查清楚后瞒不过陆家和皇后。 要么,陆家灭口,事情闹大。 要么,陆寅主动将事情闹大。 棠宁扭头看向月见:“陆寅想要查关氏和他生父母的事情,身边定是要有个帮手,四皇子前几日被陆家迫害必然也对他们恨之入骨。” “找机会让他们二人碰碰头,想必四皇子对能让陆家倒霉的事情很有兴趣。” 要是陆皇后那边安安稳稳也就罢了,等阿兄回来之后,确定不再需要挡箭牌时,再拿陆皇后开刀,替阿爹阿娘报仇。 要是陆皇后当真想要做点儿什么,或者是又起了什么恶毒心思,那就让他亲儿子借着陆寅的手送她身败名裂。 月见听懂了棠宁的意思,看着她走进房中的背影,忍不住眨眨眼。 母子相残,刺激。 往日只觉得督主心黑,没想到女郎也不输督主。 棠宁走到屋中,花芜替她更衣时,她扭头朝着门前说道:“月见,让人送了热水过来后,去跟沧浪说一声,我晚些去鹤唳堂。” “知道了女郎!” 月见应了一声。 房中花芜抱着棠宁褪下的衣裙,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血迹:“女郎,怎么有血?” 棠宁只着亵衣靠在贵妃榻上:“遇见倒霉玩意了。” 花芜眨眨眼。 棠宁不想提陆寅,实在说他半句都嫌晦气,她只是伸手揉了揉脖颈,朝着花芜问:“今天府里有什么事吗?” 花芜连忙将衣裙放在一旁,上前替她按着肩颈:“夫人今日出去了,跟顾家主一起去打理荣氏的院子,傍晚时让人传话回来,说今夜不回来了。” 棠宁“嗯”了声。 花芜手劲刚好,揉的她昏昏欲睡:“对了女郎,晌午时钱小娘子来了一趟,说是再过两日就是七夕,到时候城西映荷湖那边会特例恩准夜市很是热闹,她邀您一起去玩。” 棠宁睁眼:“七夕了?” “是呀,今儿个初五。” 棠宁歪着头望着身前灯盏出神,花芜轻声问:“女郎,您要跟钱小娘子去吗?” “不去了。” 棠宁靠在榻上,她这几日想在府中看书,而且枢密院那边的事情她也很是好奇,想要跟沧浪问一问。 事情多,阿兄也不在京城,她懒得出门:“你让人跟钱姊姊说一声,让她好好玩,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哦对了,去跟阿茹说一声,她若是想去,便跟着去玩。” 第322章 七夕 萧厌离京之后,时间好似也变得格外的慢,棠宁总觉得连府里也变得安静下来。 明明萧厌人在京城时,他们也并非日日相见,可他离开之后,她总觉得处处都不习惯,直到沧浪捧着枢密院的事情找上门来,她才压下了心里不适。 枢密院的事远比书院的事情更加复杂,虽说萧厌离京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也让沧浪等人暂时处理,可是当棠宁真正接触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原以为只是替天子行差,可后来才发现,枢密院不仅要接受朝臣及四方表奏,宣达帝王圣令,甚至还要兼顾京中巡政机密事务,以及替天子文书,朝中大半奏折并非直达圣前,而是都是要先过枢密院再到门下中书。 而且安帝性情多疑,脾气阴晴不定,常有“随性之举”,加之朝中那些人心思各异,枢密院又得行“监察”、“肃清”之责,整个院中几乎没有半个闲人,哪怕有沧浪他们已经处理了大部分事情,棠宁依旧忙的有些天昏地暗。 好在先前萧厌在京时,处置那些事情时就不曾避着棠宁,她有时在旁也会帮忙,萧厌也曾指点过她一些,棠宁这才不至于完全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女郎,您喝点儿水。。” 花芜见棠宁将挑选出来的折子合上之后,忙端着茶水上前。 棠宁喝了一口压下有些燥意的喉咙,放下茶杯后就轻揉了揉眉心:“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苦?” “女郎这两日有些上火,眼睛也有些泛红,奴婢就在里面加了一点儿莲心,能明目降火。”花芜接过茶杯放在一旁,瞧了眼桌上的东西:“督主他们的事情怎么这么多,女郎都忙了一天了。” 棠宁扫了眼身前那些东西也是感慨:“是啊,事情真多……” 这些已经是沧浪他们处理了大半之后,留下来阿兄必须亲自“过眼”的,听沧浪说以前阿兄在京中时,要做的事情更多。 他不仅要管着枢密院内上上下下诸多事情,还得每日进宫伴驾,应付朝堂之上那些刀光剑影,跟宗室、朝臣勾心斗角,甚至还有闲暇来关心她这边。 可那时候阿兄游刃有余,做什么都显得成竹在心,棠宁几乎难以想象,若是换成是她会成什么样子。 棠宁坐直了身子,朝着另外一旁的月见说道:“把这些都收起来,送去鹤唳堂那边,将那几个单独放起来的南地边务交给沧浪,让他尽快送去门下中书,待他们处置完交由陛下批复,再下发六部。” 月见点点头,低头收拾桌面。 “女郎,茹娘子和钱小娘子过来了。” “棠宁!” 惜春的声音才刚落下,外间就传来钱绮月清朗爽利的叫声。 月见手头动作更快了一些,手脚利落地将桌面收拾干净,把那些折子全部挪进了里间,花芜也将笔墨都规整放好之后,棠宁起身朝着隔帘外迎了出去,就见钱绮月一身艳丽红裙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身鹅黄襦裙的薛茹,见着棠宁就先露出酒窝:“阿姊。” “见过钱娘子,茹娘子。”花芜几人连忙行礼。 钱绮月挥手让几人起来,就快步上前将棠宁抱了个满怀:“小海棠,你有没有想我?” 棠宁脚下踉跄了下,脸上却满是笑容:“想着呢,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找你了!” 钱绮月漂亮的凤眼扬了起来,拉着棠宁就说道:“今个儿七夕,你别告诉我你还要窝在府里看书,城西今天可热闹了,我跟阿茹来找你出去玩。” 棠宁被她抱着腰身,微向后仰头,这才发现钱绮月脸上化了妆容,就连向来素净的薛茹也施了脂粉点了花钿,双丫髻上绑着好看的发带和铃铛 她有些失笑:“我前日不是让人跟你说了不去了,你跟阿茹去玩就是……” “不去什么不去,这大好的日子,一年才这一次,还能参加比赛呢,而且城西今夜还有杂耍唱戏,晚些时候还会放烟花,这满城的姑娘家都去凑热闹了,你窝在府里长蘑菇吗?” “我不喜欢热闹……” “才怪,你以前最喜欢热闹了。” 钱绮月脱口而出之后,见棠宁扭头看她,她顿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小海棠不记得以前那些事情,萧厌之前还特意叮嘱过她暂时别提这些,免得刺激到她。 钱绮月连忙强行转了话题,假装没看到棠宁眼中疑惑:“反正我喜欢热闹,你就当陪我去了。” “我跟你说,今年乞巧节那些个比赛奖品可多了,我去年棋差一着什么都没弄到,结果被几个讨厌鬼嘲笑了一整年,今年你和阿茹得帮我赢回来……” 棠宁扭头想要说话。 钱绮月就已经抱着她胳膊:“好棠宁,你就陪我去吧,陪我去玩。” 棠宁被她带着身子轻晃。 “棠宁,去嘛去嘛,就当陪我~~” “好不好嘛~~~” 钱绮月撒娇耍赖,抱着她胳膊一通腻歪,棠宁被她磨缠的哭笑不得。 一旁薛茹见阿姊晃来晃去满脸无奈,她轻笑着道:“阿姊要是没事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吧,要是实在不喜欢吵闹,到时候咱们寻个安静地方,看了烟花就回来。” “对对对,棠宁你就去吧。” 钱绮月整个人都几乎要挂在棠宁身上,抱着她胳膊扭成了面条。 棠宁被她缠的没办法,只能松口:“好,去去去,你先松开,头都晃晕了。” “真的?棠宁最好了!” 钱绮月松手就朝着棠宁一个熊抱,然后推着她就朝着里间走: “快快快,去换身衣裳,花芜,快去拿你家女郎最好看的裙子过来,再给棠宁梳个漂亮的发髻。” “需要这么郑重吗?” “当然需要!”钱绮月瞪眼:“今夜城西全是美人,咱们不能输了气势!” 棠宁几乎是被推着朝前走,扭头见花芜望着她,她满是无奈。 “去吧,听钱小娘子的。” 她这要是不听钱绮月的,耳朵怕是别想消停了。 花芜忍着笑:“是,奴婢这就去。” 第323章 给棠宁找个郎君 棠宁被摁在屋中换了衣裙,重新梳了发髻,钗了发饰,又被钱绮月叨叨着描眉着粉,涂了口脂,几乎从头到脚全部装扮了一次,这才跟着心满意足的钱绮月出了房门。 走到廊檐下,外间天色已经有些微暗了下来,府中四处已经点灯,月见他们瞧见那灯笼之下,盛装明艳灼人眼球的美人时,都是忍不住愣住。 往日他们便都知道,女郎容色出众,哪怕与姿容倾城的督主站在一起也未曾逊色,可是以前棠宁打扮大多简单素雅,就算偶有艳色衣裙,也几乎是挽简单发髻,脂粉不施。 可此时她着妆之后,面容越发精致,本就仙姿玉骨的容颜褪去了少女稚嫩,眉眼更显大气,糅杂着她身上越发出众的气质,多了艳丽矜贵。 棠宁身上穿着是一身紫色碧云长裙,裙摆繁复,隐约能看到其中银线钩织的牡丹,腰间以锦带轻束,行走时环佩轻响,裙上绣着的牡丹花也仿佛跟着活了过来,更衬托的她艳丽无双。 “怎么了,不好看吗?” 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棠宁提了提裙摆有些疑惑。 上一世她幼时恣意,长大之后便被困在跟陆家的婚约里,陆老夫人不喜欢她太过张扬,她就收敛心情乖巧柔顺,陆老夫人不喜欢她在人前惹眼,她便也很少施粉打扮,尽量简洁素净。 陆老夫人拿着陆家长媳的身份要求着她,她为了陆执年,也为了讨陆家喜欢,只竭力压着性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像是这般仔细装扮过自己。 棠宁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这衣裳好像太过招摇了,而且只是出门逛逛,没必要这么隆重吧,不如我回去换了……” “换什么换,这么好看,换了才傻!” 钱绮月连忙说道:“再说长得好看是老天爷赏的,有什么好招摇的,你藏着不给人看,那才是暴殄天物,简直是浪费了你这张脸!” 花芜她们站在一旁,听到钱绮月的话也是纷纷回神。 “钱小娘子说的是,女郎这样真美。” “对呀,女郎真好看,明明之前也好看,可现在的女郎更让人移不开眼。” 棠宁听着他们夸赞,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真的好看?” “真的,不信你问阿茹!”钱绮月笃定。 薛茹连忙点头:“真的很好看,阿姊别担心。” 棠宁见薛茹也这么说,这才放心下来。 钱绮月挽着棠宁和薛茹出府上了马车之后,就直奔城西,等他们到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整个映荷湖边却依旧灯火透亮,沿着湖边廊桥一路到正街方向都挂满了花灯,旁边一路都是各式小摊,间或还有一些杂耍和变戏法的摊子,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马车停在夜市外,棠宁她们就下来步行,瞧着身边接肩摩踵路过的年轻男女,感受着与白日里不一样的喧闹,棠宁也觉得心头鲜活起来。 “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很热闹。” 钱绮月挽着棠宁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这京中可难得有这般热闹的时候,而且平日里各自守着男女大防,不好私下接触,可是今日却没那么多顾忌。” 每年七夕,京中那些未婚的年轻女娘和儿郎都会在这一日来映荷湖边,没了平日里那些规矩,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相看彼此,就算说上几句话也不会被人说坏了清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找着了良缘。 “我刚才路上就已经瞧着京里头好几家未婚的郎君来了,还有几家家世都是不错,待会儿你也趁机瞧瞧,看有没有顺眼的,还有阿茹也是,要是瞧上了哪家小郎君,回头让咱们姨母替你说项去。” 棠宁:“……” 跟在一旁的月见:“……” 女郎要是看上哪家小郎君,督主怕是能把人家脑袋都给拧了。 缀在一旁护着几人的杭厉也是神色微变了下,扭头看向一旁的薛茹时,就见小姑娘粉白小脸上羞的通红。 “钱姊姊,你别胡说。”薛茹红着脸。 “哪里胡说了,你也快要及笄了,寻常这个年纪本就该说亲。” 钱绮月捏了捏她脸颊:“况且咱们小阿茹长得这么好看,又乖得跟小白兔似的,多招人喜欢,指不定回头上门说亲的儿郎能把棠府大门都踩破了。” 薛茹脸“唰”地通红:“钱姊姊!” “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不要姊姊帮你说一个俊俏的?” 钱绮月瞧她只红着脸不说话,忍不住摸着她下巴:“小阿茹喜欢什么样的,跟姊姊说说,姊姊帮你找。” 薛茹从未这般被人调戏过,耳朵都变得通红。 棠宁瞧着自家妹妹羞的脑门都快冒烟了,伸手轻拍掉钱绮月作乱的爪子:“就会戏弄阿茹,你这么厉害怎么没瞧着先给你自己找一个?” 钱绮月被怼了一句也不恼,只歪在棠宁身上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不是在找嘛,寻不着两情相悦的,总得找个皮相好的,只可惜……”她叹了声,直接朝着棠宁看了一眼:“这见过美味珍馐,再瞅家常小菜,实在是食之无味呐。” 明明是没头没尾的话,可棠宁就是莫名其妙懂了她的意思。 她默了默:“要不然,你要求放低一些?” 拿阿兄那皮相找郎君,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钱绮月见她皱眉担心,忍不住哈哈笑歪到棠宁身上。 “逗你的,我要真是照着你家阿兄那脸去找,怕是得出家当了比丘尼,到时候我娘头发都能愁白了。” 她挽着棠宁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 “美人这东西,只可远观,瞧一瞧饱饱眼福就够了,真要过日子那吃的不还是家常小菜嘛。” “你也知道我爹在户部,这京里头多的是想要借着儿女亲事拉拢他和钱家的,我这自己万一真是色迷心窍了,搞不好一不小心就被人给诓了。” 钱绮月歪靠在棠宁肩头:“我的亲事不着急,我娘已经在替我相看了,回头有合适的就嫁了。” 她自己知道自己斤两,也知道有多少瞅着她爹屁股下那位置的,她没打算非得找个两情相悦的,只要家世合适,人品过关,她爹娘也瞧得上眼的就行。 反正她爹只要官帽还在,钱家不倒,她三个兄长出色,就没人敢怠慢她。 第324章 傅来庆:钱家的小孔雀 棠宁对于钱绮月的话十分惊讶,就连一旁薛茹也是忍不住看她。 钱绮月的性子如烈焰飞扬,她向来都较真,很多时候眼里都容不下沙子,而且心直口快从不委屈自己。她们以为,她对于婚事会很挑剔,至少会选个自己中意的,或是有她自己的要求,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随意”。 见两人都是看她,钱绮月挑眉:“看我做什么?” “钱姊姊难道不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吗?”薛茹小声问。 钱绮月神色坦然:“想呀,咱们女儿家谁不想找个万事顺意的郎君,可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长得好的,家世未必好,家世好的,品性未必好,就算真的样样都好,可人家也未必会喜欢我。” “我娘常说我没心眼,我爹也担心我将来出嫁后会受委屈,所以他们定然会替我挑选一个他们眼中觉得最合适的,与其去信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动的春心,倒不如嫁给他们替我选的人,我娘他们总不会坑我。” 钱绮月不是没想过话本子里那种两情相悦、生死不离的感情,可现实是那种良人实在太少,多的都是因为各种“合适”走到一起的夫妻,像是她父亲母亲,最初也是祖父祖母相看成亲,是后来经历了很多,才逐渐有了如今这般真挚不离的感情。 她会遵照父母之意,嫁给最“合适”的那个人,婚后如果能跟她父亲母亲一样恩爱自然最好,就算做不到,也能相敬如宾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薛茹听着钱绮月的话若有所思,倒是棠宁看着仿佛摆烂的红衣少女,忍不住轻笑出声。 钱绮月这样,何尝不是一种“通透”? 一见钟情、生死不离不是没有,可是时间能做到这般的男子又有几个,当初铖王和姨母感情多深,这些年谁不赞叹铖王痴情,可最后的结果呢,姨母险些丧命在这段世人称赞的感情之中。 细想她自己何尝不是,上一世执着于感情,仿佛没了脑子一样,明知不可为还一意纠缠,最后落到那般结果,这一世若不是遇到阿兄,若非他点点滴滴的照顾,她恐怕也不会再动心。 钱绮月挽着棠宁和薛茹:“好啦好啦,不说我了,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很热闹,咱们赶紧过去!” …… “阿庆?” 不远处酒楼之中,几个正在饮酒谈笑的年轻人中,突然有一人瞧着下方人群走神。 见傅来庆目光落在人群里,坐在他身旁的好友忍不住攀着他肩头,顺着他目光朝着人群里望去:“你看什么呢,看的那么出神?” 傅来庆推了下肩膀上的手:“没什么。” “没什么?”旁边那人挑眉:“没什么你望着那边眼都不带眨的,跟被勾了魂儿的一样?” 这话一出,一起喝酒的其他几人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齐兄这话说的,傅兄指不定是瞧见什么美人了。” “这七夕佳节,多是出来相看的女娘,说不定傅兄是瞧见心上人了。” 傅来庆听着几人取笑,直接朝着他们“呸”了一声:“我要是有心上人,还能跟你们在一起?”他不过就是刚才瞧见了钱家那只漂亮小孔雀而已,看着人群里好像还有宜阳县主跟积云巷的人,应当也是出来玩的。 两人脸上都是笑容,哪怕在人群里也极为惹眼,瞧着她们那模样,想来先前陆家暗害那事应该是过去了。 傅来庆见二人已经融入人海之中,瞧不见踪影,他抬手将手里的酒水饮尽之后,就将杯子放在桌上:“今儿个也喝了不少了,外头天暗了,我得回去了。” “这么早?”攀着他那好友惊讶:“该不会真有佳人等你?” “呸!” 傅来庆瞪了好友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前几日犯了蠢,舅爷爷给我布置了功课,过几日要交给他的,而且明天我还得上值,要是宿醉闹出事,我舅爷爷能打断我的腿。” 几人闻言顿时哄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怕曹公?” “就是,你都已经及冠了,曹公还这么惯着你?” “对啊,喝点儿酒怕什么,今儿个可是七夕,大不了明日不去了就是,随便寻个借口,有曹公护着你,你那几个上峰谁还敢说你什么不成?” 傅来庆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我舅爷爷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我要是敢拿着他的名头在衙里作威作福,他能反手就来个大义灭亲,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方,我还没活够呢。” 没理会几人挽留,他朝着身旁好友说道:“齐澄,你跟他们玩儿吧,我先走了。” 那被叫做齐澄的人脸色微变了下,他本只是想要让傅来庆出来玩玩,可谁想到这些人……他看了眼刚才说话那人,满是歉意地朝着傅来庆道:“去吧。” 傅来庆点点头走了。 他离开之后,才有人开口。 “曹公对傅兄管的可真严。” “可不是,听说比对曹家子侄还上心呢。” “好什么好,又不是亲祖父,曹公管的也太厉害了,傅兄可真是倒霉,这么大了还被看的跟个小孩儿似的,也不怕人笑话。” 这话一出,先前还酸溜溜的几人都是沉默下来。 他们口中说着傅来庆被管着不好,可实际上却是打心眼儿里羡慕,傅家不过是靠着有个入了太庙的好祖父,才硬生生挤进了京中上流门户,可傅来庆的父母却是不中用至极。 眼瞅着这般下去,傅来庆想要出人头地定然艰难,可谁能想他命这么好,居然还有个御史大夫的舅爷爷。 曹家跟傅家一向亲近,曹公待傅来庆也如同亲祖父一般,曹家那些子侄没有因为曹德江偏心傅来庆就心生嫉恨,反而跟傅来庆关系极好,有他们照拂,傅来庆哪怕父母不中用,将来在朝中也是一片光明。 再看他们,父亲祖父虽然也有官职在身,可远不及曹德江在朝中地位,而且他们府中大多都有兄弟,长辈关心和府中资源也都是轮着来。 兄弟和睦的还算好些,多少携手同心,可更多的是兄弟不睦,各有私心,平日里在府中勾心斗角才能在长辈面前多得几分关注,想要入朝也得拼命的去谋,他们又怎么会不羡慕傅来庆入朝后肉眼可见的坦途。 第325章 今夜七夕,见血不吉 房中一时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说话都冒着酸气。 齐澄脸色有些泛黑,冷眼瞧着说话几人直接动了火:“我看你们是想要人管着上进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曹公疼阿庆那是人尽皆知,旁人想要得这份疼爱都难,你们要是羡慕就直说,大男人的说话酸得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了。” 那几人脸色一变,没开口的一人眼看着气氛不对,连忙在旁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朋友,不过随便说笑几句,怎么还动上气了。” “傅兄都走了,还说他干什么,他回去指不定还得头悬梁锥刺股呢,哪有咱们逍遥,来,喝酒喝酒。” 齐澄却是冷笑了声,“砰”地将杯子一放:“喝屁!” 气都气饱了! 他起身一踹桌脚,黑着脸就朝着外间走去。 房间里原是笑着几人脸色都是难看。 …… 傅来庆从酒楼上离开之后,就忍不住轻叹了声。 刚才一起喝酒的几个大多都是以前一起玩过的人,可是傅来庆分明能感觉到,他们跟他之间生了“隔阂”。 自从他入朝之后,这种隔阂就突然冒了出来,就算平日里见面依旧说说笑笑,彼此间也好似还如从前,他更未曾因为身份转变就瞧轻过任何人,可是往日交好的朋友却依旧还是对他变的不一样了。 哪怕说笑,也多了几分顾忌,甚至言谈间还偶尔会掺杂一些试探,试探他,试探舅爷爷和曹家,甚至还有朝中一些事情,虽然他们大多都做的不甚明显,可经历过舅爷爷“残酷”提点的傅来庆还是能感觉得到。 一次两次,次次如此,傅来庆也就不想再跟他们来往,今天要不是齐澄,他根本不会过来。 “阿庆!” 刚想起齐澄,身后就传来他声音。 傅来庆扭头,就见齐澄快步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傅来庆疑惑。 齐澄冷笑了声:“我不出来,难不成还留着被他们酸死?” 见傅来庆看着他,他抿抿唇抱歉:“对不住,我只以为他们是想要出来聚聚,想着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才把你叫了过来,可没想着他们居然是这个德行,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叫你来了。” 原本是叫人散心,结果散的窝火。 傅来庆见他恼怒的样子说道:“跟你没关系,是舅爷爷在朝里得罪了人,总有那么几个找不着他麻烦,就想着让我闹出点儿事来的。” 曹家跟傅家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舅爷爷对他的好要是放在寻常人家,曹家那边早就不满了,好在几个表伯表叔还有兄长都对他极好,也从未在意这些,可外头的人总想拿着这事儿来挑拨他和曹家关系。 齐澄皱眉:“你是说他们是故意的?” “不管是故意,还是只是纯粹嫉妒酸我几句,反正没安好心。” 齐澄闻言脸色越发黑了:“那几个混球,看我不揍死他们!” 傅来庆拦着想要回去的齐澄,将人扯了回来:“你这是去干什么,大家都在京里,他们父辈也几乎都是朝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真是动了手撕破脸没必要,以后少来往就是。” 齐澄跟傅来庆关系好,闻言骂骂咧咧了几句。 傅来庆扯着他胳膊朝前走:“好了,这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我都没生气,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齐澄瞪他:“我是替你抱不平!” 傅来庆笑出声:“是是是,多谢齐大郎君,只是今夜是七夕,见血不吉。” 齐澄:“……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他跟傅来庆是一起长大的,傅来庆的脾气不比他好多少,要换成是以前遇着今天的事,就算不动手,傅来庆也能将那几个混球从头到尾骂上一顿。 傅来庆闻言想了想:“大概是,吃一堑长一智?” “啊?”齐澄疑惑。 傅来庆却是笑了笑,他入朝之后,吃了不少亏,舅爷爷骂了几次总还是能长点脑子,更何况他可忘不了之前自己被宋瑾修算计之后,钱家那小孔雀是怎么看他的,当时阴阳怪气地说他为宋瑾修洗白添砖加瓦,虽然没明着骂,可那眼神就只差指着鼻子说他蠢了。 他想起当时钱家那小娘子一言难尽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抬头眼角余光一扫就突然顿住。 齐澄还想着问什么吃一堑长一智,扭头就见傅来庆直瞪瞪地盯着不远处,他朝着那边看过去,片刻就轻咦了声:“怎么是她们?” 傅来庆回头:“谁?” “钱家女娘啊。” “你认识?”傅来庆微眯着眼。 “哪能不认识。”齐澄看着钱绮月那边有些一言难尽:“钱宝坤的女儿,钱家的掌上明珠,她小时候还跟我打过架呢,对了,还有那个宜阳县主,就是荣太傅的外孙女。” “她当时跟个小牛犊子一样冷不丁就给我撞了个仰倒,钱绮月就跟在一旁抽冷子放暗箭,两个人为着个螃蟹花灯差点没把我给挠毁了容。” 傅来庆愣住:“你说什么?” 齐澄说道:“你不信?那钱绮月小时候腿脚不好,瞧着可怜巴巴,那个宋棠宁倒是凶得很。” 见傅来庆像是不信,他瞪眼:“骗你一句是孙子,那次上元节我伤了脸后在家躲了三个月才养好,我爹说我跟小姑娘打架还打输了,抽了我一顿不给我报仇,我出来后偷偷去找她们,结果人不见了。” 听说当时钱绮月被钱家送回了岭南治腿,那个宋棠宁又被留在荣太傅府里甚少外出,再后来没等他“报仇”,他爹就领命去南地戍边,他也跟着一起去了,等他爹回来都好几年后了,小时候那事自然就不了了之。 齐澄瞧着那边艳丽至极的女郎说道:“我母亲前些时候帮我说亲,看上的就是钱家女娘,我偷偷去瞧过她一眼,跟小时候有些变了,可眉眼多少还是能看出来她小时候挠我的模样,肯定不会错,只是她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傅来庆原是震惊那般温和的棠宁小时候居然会跟人动手打架,疑惑她和钱绮月既然早就相熟,可之前为何瞧着生疏。 可听到后来,他猛地抬头:“你要跟钱家说亲?” 第326章 突如其来的骚乱 傅来庆的声音有些大,震得齐澄脑子都嗡了一下,他捂着耳朵:“你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用力揉了揉耳朵,齐澄才说道:“只是在议,还没说定。” “我母亲是挺喜欢钱家女娘的,说她性子直率模样也好,我父亲也说钱尚书是个通透人,没有太多朝中那些人的弯弯绕绕,娶了他家女娘,不至于有太多麻烦事。” 齐澄没留意到傅来庆脸上神色不对,只是抬眼瞧着不远处人群里面,正全神贯注看着身旁跟人比赛穿针乞巧的小女娘的钱绮月,目光落在她比芍药还要娇艳的脸庞上。 他们是武将家,他自小也是舞刀弄枪的,要是真娶个娇滴滴的小女娘,他还不知道怎样相处,反倒是这钱家女娘。 想起上次他瞧见这小姑娘挥着鞭子,打着个欺负人的地痞满巷子乱窜,嘴里娇叱时一双凤目含怒的模样,齐澄眼底忍不住也染上几分笑意。 她倒有些像是武将家的姑娘,要真成婚应该跟他合得来。 站在一旁的傅来庆看着好友脸上神色,心口忍不住闷沉了一下。 “你喜欢钱家女娘?”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合适。” 傅来庆顿时脸一沉:“什么合适不合适,既是娶妻,要过一辈子的,自然是要心悦才行。” 齐澄闻言扭头诧异:“咱们这种人家,谈什么心悦不心悦的,能碰上个合适的就已经算是不错了,钱家女娘容貌好,性子也不错,跟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话没说完,就见傅来庆转身走了,齐澄满是错愕的连忙追了上:“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 傅来庆拍掉他攀在自己肩头的手,对上好友满是疑惑的目光,想要说什么,可半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友亲事有着落他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他却觉得心头闷沉沉的难受,像是堵着什么东西。 傅来庆轻抿着嘴角:“你和钱小娘子还没订亲,别大咧咧地提及人家女娘,免得坏了别人清誉。” 齐澄大笑:“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吗,你又不会跟人说嘴……” 傅来庆沉着脸:“那也不行,女子清誉大于天,万一传出去什么,岂不是伤了人家名节。” 齐澄觉着好友今天夜里奇奇怪怪的,往日两人之间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况且只是提起亲事也没说什么过份的东西。 不过见傅来庆不高兴,他也没再多说,笑嘻嘻地道:“好好好,不提就不提。” 映荷湖边人太多,那靠近湖边的地方摆着许多高台,几乎都是每年七夕必备的比赛。 傅来庆一抬眼就能瞧见人群里的钱绮月几人,跟在棠宁身边的应该是先前宋家那个庶女,听说改名随了母姓。 小姑娘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钱绮月和棠宁都是在旁安静站着,等到过了一会儿,薛茹第一个将手中针线穿好,放在桌上的银盘上。 随着铜锣敲响,“薛氏女娘获胜”的声音传出,人群顿时传来一片掌声。 “阿茹,你真棒!” 钱绮月一把抱住薛茹又笑又跳,哪怕隔着人群也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傅来庆柔和了眉眼,忍不住也是跟着露出笑来。 “你在笑什么?”齐澄纳罕。 傅来庆嘴角顿时扯平:“没什么……” 他刚想说时辰不早该回去了,脸上就蓦地顿住,随即皱眉看向走到另外一边比试台边的钱绮月她们。 几个小姑娘兴致勃勃的站在人群里,探头瞧着里面正在比试喜蛛结丝的擂台,而他们身后人群里面有几个人,看着像是也在靠近擂台,可要是没瞧错的话,先前他在酒楼上时,就看到他们走在钱绮月她们后面。 是凑巧? 傅来庆紧紧皱眉,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毕竟今夜出来玩的,大多都会聚集在映荷湖边,兴许只是刚好同路了。 只是这想法才刚生出,见钱绮月拉着棠宁朝着另一边去,那几人也跟着动了,隔着很多人,虽然未曾靠近他们,可看方向却依旧是一致的。 傅来庆顿时心中一凛,猛地就想起了之前陆钦谋害棠宁马车,想要她性命的事情,他连忙一把抓着身旁齐澄,就快步朝着湖边走去。 “哎哎,阿庆,你干什么?”正看热闹的齐澄被拉了个趔趄。 傅来庆压低了声音:“有人想害宜阳县主!” 齐澄愣了下,宜阳县主,宋棠宁? 他蓦地看向人群里没了踪迹的钱绮月,想起她身边那个一身华服的小姑娘,脸上也是肃然下来,连忙跟着傅来庆就快步钻进了人群里。 …… “阿茹你可真厉害,没想到你穿针这么快!” 钱绮月一边倒退着朝后走,一边眉开眼笑:“你们瞧见那几个人的脸了吗,亏得她们还嘲笑我,结果被阿茹打了脸,想起她们刚才那模样就觉得好笑!” 薛茹被夸的脸蛋红红:“我也没有很厉害…” 只是穿针引线,她以前衣裳太少,没有换洗的衣裳就只能夜里没人时脱下来缝补。 她院子里给的灯油太少,她有时候舍不得用,就摸索出不用借光也能穿线,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为着这个被夸奖。 棠宁知道薛茹是不会女红的,宋家也没有给她这个条件让她去学,她大概能猜到薛茹之所以穿针那么快和准是怎么来的,满是心疼地摸摸她额发。 “阿茹很厉害,阿姊和你钱家姊姊都不如你。” 薛茹脸上更红了,眼中却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跟在后面的杭厉见着小姑娘被夸了两句就这般高兴,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当初只是弄断宋家老三那腿有些太便宜他了。 有人朝着这边过来时,棠宁拉了钱绮月一下,钱绮月就势挽住棠宁的手。 “我们等一下去那边,还有一个投针验巧的,就是将针投入水里,等针飘上来时看上面的倒影,去年有人投出了兔子来呢,还有剪刀和花朵,咱们去试试看能投出什么……” “砰!” 钱绮月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竹落地的声音,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火光和声响吓的周围人尖叫出声,原本还热闹拥挤的人群瞬间乱了起来。 棠宁没防着会突然乱起来,跟钱绮月被撞的朝着踉跄朝前,她伸手想要抓薛茹时,就见薛茹已经被人撞的朝后倒去。 第327章 落水 “阿茹!” 杭厉下意识想跟上棠宁时,就听到她声音,扭头见薛茹被人撞倒在地。 周围人尖叫着朝这边涌了过来,薛茹摔在地上根本起不来,怕会直接被人踩到,杭厉连忙旋身撞开人潮到了薛茹身边,将险些被人踩到的小姑娘一把拉了起来,顾不得礼节不礼节把人圈进怀里,再抬头想要找棠宁时,她们已经没了踪影。 “女郎!” “县主!!” 月见被人冲开时,脸就沉了下来。 那边散落的烟花四处喷溅,暴响混着人群里的尖叫,几乎遮盖住了她的声音。 人群混乱至极,连带着周围先前被围起来的那些台子也被撞翻在地,引得本就骚乱的人群更甚。 月见脸上着急,一脚踢开朝着她身上撞过来的男人,跃身跳到人群之上,就瞧见一身红衣的钱绮月抓着身旁的棠宁被挤到了湖边。 “县主在湖边!” 月见喝了一声,周围几道人影就快速朝着湖边掠去。 棠宁几乎是被人群推攘着朝后走,好几次险些跌倒都是钱绮月将她拽了回来。 耳边尖叫声刺耳,周围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棠宁抬头只隐约能看到不远处依旧还在四射的烟火。 她皱眉看了眼周围,月见她们都没了踪影,心中提起时朝着钱绮月道:“阿月姊姊,小心一些……” 话音未落,就突然有人径直朝着她们撞了过来。 棠宁和钱绮月几乎同时朝后仰倒,脚下一落空时,钱绮月扭头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身后的湖面。 她强行转身朝着棠宁肩上推了一把,自己朝下落的更快。 棠宁被推回了岸边,还没站稳就跌进一个人怀里,而身后传来几声“噗通”落水的声音让她脸色大变,她连忙扭头,就看到钱绮月跟刚才站在湖边的另外几个人一起被人挤下了水。 “阿月姊姊!!” 棠宁大惊就想过去。 身后人拉了她一把:“别过去,人太多,天黑落水危险!” 棠宁扭头看见宋瑾修时愣了下,只是她根本顾不得其他,只一把推他:“让开!!” “棠宁……” “放手!” 宋瑾修被棠宁脸上厉色镇住,一松手,棠宁就到了湖边。 钱绮月落水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她不断扑腾挣扎,就着湖边月光瞧不清她脸,可棠宁记得阿月姊姊是不会水的…… 这念头刚闪过,她就愣了下,钱绮月跟她说过不会水吗? 只是周围人群吵杂,落水的那些人更是惊得其他人更乱,她根本顾不得多想,眼瞅着湖水朝着钱绮月头顶漫去,棠宁直接就朝着水里一跳。 宋瑾修根本来不及抓住她:“棠宁!!” “女郎!!” 月见几人过来时,就见没了棠宁踪影,可宋瑾修却站在湖边,她上前厉声道:“宋郎君,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县主?!” 宋瑾修急声说:“棠宁入水了。” 湖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先前掉进水里的那些人好些都不会泅水,不断扑腾着时湖面全是惊恐叫声。 月见脸色都白了:“哪个方向?” “这边!” 宋瑾修刚指了一个方向,月见就毫不犹豫跳进了水里,而那边先前就跟过来的傅来庆和齐澄才刚站定,齐澄尚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傅来庆毫不犹豫地朝着湖里一跃,整个人没进了水里。 “阿庆!!” 齐澄大惊,傅来庆却充耳不闻,他只记得刚才看到钱绮月落了水。 棠宁还记得方向,朝着钱绮月游了过去,身上长裙拖浸水之后退拽着水流,让她游的有些艰难。 好在湖面无波,让她顺利到了钱绮月身旁,此时钱绮月扑腾着已经没了力气,呛水之后整个人都朝着水中沉去。 棠宁用力将人拉拽起来时,钱绮月头刚露出水面就吐了一大口水,整个人呛得踹不过气。 “阿月姊姊。” “棠……棠宁……” “别怕,我带你上去。” 棠宁知道自己力气不大,带着钱绮月怕是游不了多远,可是月见他们肯定会来找她,只要不被湖水淹没总能上去。 她小声安抚钱绮月,让她配合着一起蹬水,钱绮月嘴唇煞白却还是竭力蹬着。 周围已经有人下水救人,棠宁带着钱绮月刚游了片刻,就突然感觉像是有人拉住了她脚。 棠宁猝不及防被拽进了水里,连带着钱绮月也沉了下去,两人都是呛了水,棠宁在水里模糊感觉有人靠近,隐约还说了句“姑娘我来救你们”,便有人伸手就朝着她抱了过来。 “走开!” 棠宁拽着钱绮月上浮,趁着露出水面时呛咳着厉喝了声。 只那人却依旧靠近,不管不顾就伸手朝她搂抱,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只隐约知道是个男人,先前拖拽她入水的那感觉再次出现,脚下被人用力一拉,她和钱绮月就再次沉了下去。 那人靠近之后径直就搂着她腰,棠宁脸一变,抓着刚才扯掉的金钗猛地就朝着身下刺去。 只听一声惨叫,原本已经摸到她的那手快速缩了回去,没等再次靠近,就被还残余了一丝清醒的钱绮月猛地踹在后腰上。 那人刚朝着水下沉去后,又有人靠过来,这次却是拽住了钱绮月,裙摆在水里翻飞,钱绮月用仅剩的力气朝着那人咬了一口,拼力挣开后就失了力气朝着水下沉去。 棠宁想要拉着钱绮月来不及,就看到水面又有身影快速游了过来,拉着钱绮月的手朝着水面浮去。 棠宁此时已蹬水到了钱绮月身旁,满是怒气地抓着金钗就刺了过去。 傅来庆胳膊猛地一疼,隐约看到拿着金钗的棠宁,急忙喝道:“宜阳县主,是我。” 棠宁手一顿:“傅来庆?” “女郎!” 月见这会儿也到了身旁,托着气喘吁吁的棠宁:“女郎,你没事吧?” 棠宁看了眼刚才水中的地方,先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见傅来庆抱着的钱绮月已经半昏迷了,她抓着金钗含着怒气。 “先回岸上!” 湖边先前的骚乱已经停了下来,落水的那些人也都被打捞了上去,傅来庆抱着钱绮月游到岸边时,趁着无人注意将人交到了月见和棠宁手中,而他在水中又缓了片刻才从另一边上岸,所有人都以为钱绮月是被棠宁她们救了上来。 沧浪已经带着人控制住了周围的人,钱家婢女拿着衣衫将棠宁和钱绮月围住之后,棠宁看着脸色惨白的钱绮月,寒声说道:“落水不是意外,有人想害我们。” 沧浪脸色一变。 “刚才在湖里,有男人一直想要靠近我们。” 别说刚过来浑身湿透的傅来庆,就是齐澄和宋瑾修也都是变了脸色。 女子落水之后,衣衫尽湿,若是被男子相救,必定会有肌肤之亲,若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水里带了出来,那棠宁和钱绮月…… 棠宁脸色阴沉至极,那人虽然只朝着她伸手,可拽着她们入水时也没放过钱绮月,而且当时湖面太黑,根本瞧不清楚谁是谁,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钱绮月来的。 “有一个被我用金钗刺伤了,另外一个被阿月姊姊不知伤了哪里,湖里还有人帮忙。” 沧浪脸色铁青,看了眼那边已经熄灭的烟火,寒声说道:“月见,你先送女郎她们回去……” “这不是宜阳县主吗?”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棠宁抬头,就见乐阳长公主跟文信侯夫人,还有另外两位瞧着眼生的妇人一同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文信侯夫人吓了一跳,快步靠近。 跟在她身边的周玉嫦也是脸色小跑过来:“阿月?棠宁,阿月怎么了?” 第328章 她倒是要看看,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钱绮月和棠宁都是头发衣裙湿透,身上披着周围丫环脱下来的外衫,瞧着狼狈极了。 棠宁脸上一反常态的阴沉,钱绮月更是煞白着脸低着头朝外呛水,文信侯夫人母女都是焦急。 棠宁见来的是熟人,神色微松:“方才湖边骚乱,我跟钱姊姊不小心被人挤下了水。” 她扫了眼跟在文信侯夫人身后的几人,未曾提及刚才湖中之事,只避重就轻:“好在我幼时学过泅水,府里婢女又及时相救,钱姊姊应是呛了水。” 钱绮月本也只是脱力才头晕,上岸吐过一回水后,人已经清醒了些。 周围的人太多,瞧见围上来的不只文信侯府的人,还有乐阳长公主她们,外间还有好些围观的人。 她颤着嘴唇想起刚才湖里的事情,隐约还记得那些人嘴里喊着“救人”,手脚却不干净,摆明了是冲着她和棠宁来的,而且这般手段明显是想要趁着落水毁她们清誉。 见棠宁只字不提,钱绮月就懂了她顾忌,她只煞白着脸朝着身旁蹲着满是焦急的周玉嫦低声道:“周姊姊,我没事。” 乐阳长公主走到近前面露担忧:“好端端的,怎么就落了水,这黑漆漆的湖里若是出个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瞧你们两个可怜见的。”她扫过二人湿透的衣裳,朝着身旁呵斥道:“你们几个小蹄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宜阳县主和钱小娘子去那边歇息换身衣裳,再寻个大夫过来……” “不用了。” 棠宁直接拒绝:“多谢长公主好意,只是我府中马车就在旁边,我和钱姊姊回去就好。” 乐阳长公主神色微僵,像是被拂了好意眼底生了些恼怒。 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年轻妇人上前柔声道:“长公主也是一片好心,此处人多眼杂,回城南又有些距离,虽说现在天气炎热,可是这湖水冰凉,你们又是女儿家,来回折腾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麻烦?” 似是怕棠宁拒绝,她柔声说道: “我与长公主还有周夫人她们方才在那边的悦来楼赏月,我身子不好,身边一直跟着学医的丫环,我瞧着钱小娘子脸色极差,方才又呛了水,不如先将人挪到那边看看,也换身干净衣裳,若是无事你们再回去,宜阳县主以为如何?” 棠宁皱眉看着说话的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文信侯夫人见状低声道:“这是四皇子妃。” 棠宁眉心轻皱,她如今对“四皇子”这几个字提及都觉厌恶,四皇子妃她还是上一世见过,只在凤禧宫里碰过两次头,对她印象不深。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乐阳长公主,还有四皇子妃。 想起刚才湖里的事情,还有案上突如其来的骚乱,棠宁目光扫过四皇子妃后淡声道:“那就多谢四皇子妃了。” 她倒是要看看,她们想干什么。 棠宁跟钱绮月被月见他们护着,跟着四皇子妃几人一路回了不远处的悦来楼,二人被送进了雅间之中,不过片刻就有四皇子府的婢女送了干净衣裳过来。 嗅着屋中淡淡熏香,棠宁看了月见一眼。 月见低声道:“屋中没有异常,衣物也是。” 棠宁这才放心跟钱绮月各自换了衣裙,月见也跟着换上。 “阿姊…” 薛茹红着眼睛,刚才棠宁她们落水时她吓坏了,知道二人差点在湖中出事,她更是惊的小脸苍白,她低声问:“阿姊,你和钱姊姊没事吧,到底是谁想要害你们?” 棠宁抿着唇:“不知道。”她瞧着薛茹问:“你刚才有没有伤着?” 薛茹摇摇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 身后钱绮月已经换好了衣服,她身边贴身丫环蕊珠和巧香正拿着帕子替她绞着长发,棠宁沉声道:“今天夜里的事情不是意外,只是暂且还不知道是冲着钱家还是棠府来的。” “虽然刚才在湖里我和钱姊姊都没被人占了便宜,可是有男子近身,传扬出去终究会有碍清誉被人揣测,今夜的事我会让人暗中去查,你们几个守住了嘴不准告诉旁人半句,明白吗?” 钱家两个丫环和月见都是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钱绮月这会儿已经缓过了神,身上被湖水浸泡的冷意褪去之后,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想起外头几人,她压低了声音:“棠宁,四皇子妃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太知道朝中的事情,也不懂得权衡较量,可是皇后先前被安帝训斥,还夺了六宫之权的事情她却也是知道的,而且四皇子闹出那等丢人丑事,京中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这个时候四皇子妃怎么会有心情来映荷湖边赏月? 还有乐阳长公主和文信侯夫人,加上另外那位没开口的禄老王妃,这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在了一块儿? 钱绮月低声道:“禄老王妃比陛下辈分还高一截,平日里很少外出,先前没听说她与四皇子妃她们相熟,怎么会今夜跟着一起赏月?” 棠宁听着那几人身份眉心皱的更紧,陆皇后不安好心,乐阳长公主心思也不干净,那个禄老王妃她上一世听过,是个极为严苛重礼的性子,年纪轻轻就已守寡,可因禄老王爷是为国捐躯,在宗室那边极为说得上话。 这几人今儿个一起出现在这里,映荷湖边又出了骚乱,她心里有些猜想,只是眼下没有证据,况且文信侯夫人也在,文信侯府之前屡次帮她和姨母,文信侯夫人跟姨母更是关系莫逆,棠宁不会贸然去揣测她。 “留心些,别碰不该碰的东西,等下出去跟她们打声招呼咱们就回去。”棠宁低声叮嘱。 钱绮月心中一凛:“我知道了。” 外间几人围坐在桌前,四皇子妃派去替钱绮月看身子的丫环回来,回禀说是钱小娘子身边的人说她已经缓了过来,人无大碍没让她近身。 乐阳长公主顿时沉了脸:“你一片好心,她们这是什么意思,防着谁呢?!” 第329章 打起来 四皇子妃也面露尴尬,到底还是柔声道:“算了长公主,钱小娘子她们想来也是落水惊着了,既然无事,不看也没什么。” “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 旁边的禄老王妃皱着眉,那宋棠宁和钱家女娘先前当众拒了乐阳长公主也就算了,如今四皇子妃一片好心还这般予人难堪,她沉声说道: “她们是官家女娘,该懂君臣之礼,你贵为皇子妃,肯让身边人替她们看身子那是福气,这般推三阻四处处提防,实在是无礼。” 四皇子妃连忙道:“姑祖母别这么说,兴许她们有别的顾忌,我先前见过宜阳县主,她是个很谦逊有礼的姑娘,连母后都对她赞誉有加,十分喜爱……” 提起皇后,她神色黯淡了几分。 “母后原还期待着县主入宫,还叫御膳房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可谁想父皇因着外界谣言突然动怒斥责,母后还特意叮嘱过我,让我见到宜阳县主转告于她,让她暂且别入宫了,免得受她牵连被父皇怪罪。” 禄老王妃脸上褶皱更深,一旁的文信侯夫人则是心中顿觉不好。 她还记得先前棠府设宴那日,皇后当众送了赏赐和贺礼过来,荣玥也曾答应过要带棠宁入宫跟皇后谢恩,那会儿的情况谁都听得出来那不过是推脱之言,可是四皇子妃这么郑重一提,倒显得棠宁她们凉薄寡情不尊皇后。 文信侯夫人连忙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棠宁她们近来忙着荣晟书院的事,又遇上陆家伤及圣驾那起子糟心事情,棠宁想来也是打算安稳些再进宫,又怎会怕被皇后娘娘牵累……” 四皇子妃摇摇头:“周夫人不必解释,我能理解的。母后如今受罚失了圣意,殿下也被人暗害遭人嘲笑,县主离我们远些也属寻常。” 乐阳长公主在旁说道:“什么叫寻常,皇后娘娘对她有多疼爱谁不知道?” “当初她父母双亡,京中多少家世出众的女娘想要嫁进陆家,可皇后娘娘却偏偏挑中了她亲自替她赐婚,将陆家最出色的嫡子指给了她。” “后来那陆执年出事,皇后娘娘又为此懊悔不已,不仅主动帮着她跟陆家退婚,就连她找上门去跟陆家吵闹之时,娘娘也不惜跟陆家翻脸站在她这边。” 乐阳长公主跟陆皇后其实没多好交情,也没想着替她说话,她不过是在厌恶宋棠宁。 她先前瞧中那女娘想要让幼子将她娶回府中,可几番示好都被拒绝,那日宴后邀约,送去的东西也都被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叫人盯了这么久,今夜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知晓棠宁会来映荷湖边,她费尽心力做下这么个局,想着棠宁若能落水,被她儿子所救,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棠宁不愿意,也非得嫁给她儿子不可。 可谁能想到那宋棠宁居然这么大本事,掉进湖里都能逃了出来,先前安排的那些人都是废物,她儿子也不知道眼下怎么样了。 失了先机之后,乐阳长公主原想借着棠宁落水示好跟她亲近,又被当众拂了脸面,她这会儿对着棠宁哪能有好语气。 “皇后娘娘待她比亲生女儿也不差了,处处都惦记着她,可她倒好,见着皇后娘娘落难就对她避之不及,也不怕人说她凉薄。” 禄老王妃脸上的褶子几乎都挤在了一起,她先前就听过那宋棠宁的事情,知晓她跟宋家的事,她一直都觉得这女子太过心狠绝情。 如今又听闻她这般忘恩负义,她心头便更生了厌恶。 周玉嫦性子柔,可也听出乐阳长公主话头不对,她张嘴就想替棠宁解释,只是那边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棠宁跟钱绮月换好衣裳朝着这边走了进来。 二人都察觉到屋中气氛不对。 四皇子妃满是关心起身走到她们身前:“你们身子可还好,有没有伤着……” 她伸手想拉棠宁,被她下意识避开。 四皇子妃手中落空,悬在半道上顿时面露尴尬。 禄老王妃“砰”地一拍桌子:“放肆!” “叔祖母……” 四皇子妃扭头刚想说话,就被禄老王妃呵斥:“你别说话。” 禄老王妃满脸沉色看着宋棠宁二人:“小小女娘,不知君臣尊卑,见到本王妃不跪,冒犯在前,四皇子妃见你二人落水垂怜关切,你二人还百般矫情推诿防备,简直不知所谓。” 棠宁和钱绮月谁都没有想到,她们才刚进来这禄老王妃就直接给她们下马威。 眼见着禄老王妃动怒,文信侯夫人连忙起身:“王妃恕罪,宜阳县主和钱小娘子绝无冒犯之意,她们今夜方才落水,惊慌未定之下,这会儿怕是还没缓过神来。” 周玉嫦也挡在二人身前:“母亲说的是,阿月她们刚才是吓着了。”她扭头连忙朝着二人说道:“棠宁,阿月,还不快跟禄老王妃见礼。” 棠宁紧拧着眉心脸色沉了下来,钱绮月也是黑着脸。 见周玉嫦和文信侯夫人都是满脸担忧,棠宁压着心头不愉,抿着嘴角看了恼怒至极的钱绮月。 二人这才一起蹲身行礼:“棠宁/绮月,见过王妃。” 禄老王妃却摆明了为难她们:“这京中的女娘何时这般不懂规矩,行礼也处处敷衍,安嬷嬷!” 跟在禄老王妃身边那老妪快步出来,走到棠宁二人身前就看着周玉嫦:“周二娘子还请让开。” 周玉嫦愣了下,直接被挤了开来。 那安嬷嬷到了棠宁二人身前,冷不丁就一巴掌朝着钱绮月脸上扇去。 钱绮月被打懵了。 “君臣有别,见王妃要行跪礼,奴婢教二位姑娘。” 那安嬷嬷扭头又想朝着棠宁脸上扇去,这一次钱绮月反应极快,她满是怒气地一把拽开棠宁之后,沉着脸就势一脚踹在那老妪腿上。 那安嬷嬷一个不稳朝着身后摔了过去,径直撞翻了桌上杯盏。 禄老王妃一拍桌子:“放肆,来人……” “月见!!” 随着禄老王妃起身的动作,棠宁也朝外叫了一声,早等在门前的月见没管门前阻拦之人,径直就踹开了房门走了进来,与跟在她身旁的沧浪一起将棠宁和钱绮月护在身后。 禄老王妃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指着棠宁怒声道:“好你个宋棠宁,你这是想要造反吗?!” 棠宁本不欲惹事,可也不怕事,眼前这人摆明了为难她们。 她拉着刚才被连带着险些撞倒的周玉嫦,脸色也是冷沉了下来。 “当今陛下还健在,宫中能继任的皇子无数,禄老王妃说这话,是把你们禄王府当成这大魏之主,还是觊觎陛下皇位?!” 第330章 我看谁敢拦!! “宋棠宁,你休得胡说八道。”这罪名不可谓不重,禄老王妃也是变了脸:“我何曾说过这些……” “那禄老王妃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棠宁满脸冷然看着对面老妇:“我是陛下亲封的县主,钱姊姊更是陛下倚重朝臣家的女娘,我们自问对陛下尽心效忠从无半点私心,怎么落到禄老王妃嘴里就成了造反了。” “如果只是因为落水之后身体不适,不能对禄老王妃行三叩九拜之礼就落得这等恶名,还让你命府中恶仆当众殴打,那我拼着这县主不要也要去问问陛下,是不是随便一个皇室宗亲就能这般折辱朝臣女眷,是不是不顺你们禄王府的意就是大逆不道!” 钱绮月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扭头狠狠看了一眼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安嬷嬷就冷眼。 “蕊珠,立刻回府去找我父亲,就说我和棠宁因为没有跟禄老王妃三叩九拜得罪了她,让父亲亲自陪我们进宫去跟陛下请罪!” 门前站着的蕊珠闻言转身就走。 “拦住她!!” 别说是禄老王妃,就是四皇子妃也有些慌了。 谁都没有想到宋棠宁她们会这么硬气,直接大打出手不说,一言不合就要面圣,那钱绮月更是直接让人回府去找钱宝坤,一副要将事情闹大的架势。 四皇子妃原不过是想要借着禄老王妃的身份压着宋棠宁一些,让她吃点儿苦头,最好再跟乐阳长公主她们闹起来,她再出面安抚几人好能得一份人情,可如今这般闹下去,万一真的闹到了圣前。 禄老王妃她们得不了好,她恐怕也会受了牵连,万一再惹怒了萧厌…… 四皇子妃让人拦住了蕊珠之后,连忙上前柔声说道:“钱小娘子何必这么大的气性,不过是一时冲突,钱尚书深得帝心,若是为了这等小事就闹到圣前,岂不是让人笑话。” “打的不是你,你当然说是小事。” 钱绮月半点都不给四皇子妃面子,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你们四皇子府喜欢伸着脸让人去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钱家没这喜好,我父亲母亲疼我都来不及,就算闹出天大的笑话,能替我讨个公道我父亲也愿意,就不劳四皇子妃挂心!” 四皇子妃脸上挂不住,见劝不住钱绮月,只能看向棠宁。 “宜阳县主,你劝劝钱小娘子,禄老王妃只是一时冲动,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慢慢说就是,何必闹的这般难看……” 棠宁冷着脸:“一时气恼就能污人造反,谁知道她若再气是不是会要人命。” “你!” 禄老王妃怒目而视。 棠宁对着她冷然:“禄老王妃也不必瞪我,你说的没错,是我和钱姊姊没守君臣之礼,没朝着你三跪九叩将你们禄王府奉若君王。你放心,等见过陛下之后,我和钱姊姊定会好好给你磕头。” 钱绮月脸色苍白,嘴巴却半点不输:“棠宁说的是,我们定会比对府里祠堂龛台上供着的老祖宗还诚心,不得禄老王妃恩准绝不起身。” 磕不死她!! 禄老王妃险些气厥过去,什么像是祠堂龛台上供着的人,这钱绮月分明是在咒她,可偏生瞧着二人朝外走时,她却心慌起来。 她只是想要教训两个不知规矩的女娘,万没想要闹到圣前,更何况“造反”那话不过是脱口而出,她并无他意,可偏偏被那宋棠宁死死咬住不松口。 禄老王妃的确在宗室身份尊贵,可她没蠢到觉得自己能跟皇帝去比,闹到圣前,禄王府也得不了好。 “拦住她们,快点拦住她们!”禄老王妃扶着桌边急怒。 乐阳长公主开口:“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拦着她……啊!!” 她话没说完就惊叫出声,却是门前想要阻拦的人被沧浪一脚踹进了屋里,险些砸到了乐阳长公主身上。 桌上杯盏落了一地,月见手中寒光微闪时,另外一边朝着棠宁伸手那人就见了血光:“我看谁敢拦!” 楼上动静太大,原本守在隔间的傅来庆他们都是冲了过来。 “县主!” “棠宁!” 这边雅间门前狼藉,屋中几人都没有想过她们居然真敢伤人,四皇子妃刚才更是吓的倒退几步回了屋中,几个丫环将桌前几人团团围住护在身后。 傅来庆目光急急落在钱绮月身上,就见半边脸有些肿,他顿时动了怒:“县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棠宁不想傅来庆他们掺合到这些破事里面,只扭头看向屋内几人。 “怎么,污蔑我们造反不成,如今还想强留我们,还是禄老王妃又想找什么其他罪名,扣在我和钱姊姊头上?” 眼见着外间几人齐刷刷地看进来,楼道上也多了朝着这边看热闹的人,显然那一句“造反”让众人惊愕。 一旦真的闹了起来,今日之事怕就彻底成了滔天大祸。 禄老王妃急怒:“你别胡说!” 四皇子妃也是在旁开口:“县主别冲动,禄老王妃只是担心你落水后身子不好,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们没什么跟你说的,让开!” 眼见着棠宁她们就要朝外,全然不顾会引起骚乱,而且外间人瞧着里面眼神也变得不对劲。 先前打了钱绮月的那个安嬷嬷突然朝前一扑,就“砰”地跪在棠宁二人身前。 “县主息怒,钱小娘子息怒,是奴婢的错,我家王妃只是性子严苛重规矩了些,又听闻四皇子妃提及县主对皇后娘娘怠慢,这才会心生恼怒,可她万万没有伤及二位的意思。” “是奴婢擅自揣测主子意思,想要在四皇子妃和皇后娘娘面前得脸,才擅自伤了钱小娘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求二位贵人莫要迁怒我家王妃。” 她扑在二人身前,话音一落就直接朝着脸上扇了两巴掌,那力气大的,让她脸上瞬间红肿起来。 四皇子妃脸色一变:“安嬷嬷!” 这狗奴才,居然为保禄老王妃将她咬了出来! 眼见棠宁朝着她看过来,四皇子妃连忙呵斥:“你这刁奴,我什么时候说过县主怠慢母后,明明是你妄加揣测王妃之意,让县主她们生了误会,如今居然还来攀咬于我。” 她眼圈微红看向棠宁:“县主,我刚才的确提起过母后,可是母后只是担心你受她牵连被父皇厌憎,所以让我与你近来不要进宫探望,我何曾说过半句你不好,方才不只有禄老王妃,周夫人和长公主也在这里,她们都能替我作证。” 第331章 她打了钱姊姊一巴掌,就自己掌嘴三十 棠宁闻言只面无表情看着里面几人,只是乐阳长公主一声不吭,旁边文信侯夫人则是拧着眉心。 这个四皇子妃…… 从头到尾都把禄老王妃当了刀使。 文信侯夫人不知道四皇子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挑拨禄王府和棠宁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禄老王妃脸色难看,雅间气氛也凝滞,而且外面人多了起来,事情闹大之后恐怕会难以收拾,她轻抿着嘴角片刻还是开口。 “今日的确是刁奴作祟,禄老王妃也是被小人蒙蔽。” 她这句小人看似说的安嬷嬷,实则却是说的四皇子妃和乐阳长公主。 文信侯夫人知道棠宁聪慧,定能明白她的意思:“禄老王妃性子严苛,才会误会了你们,可她向来并无伤你们之意。” 禄老王妃听得出来这是在给她台阶下,虽然憋闷还是顺着道:“是我府中管束下人不严。” 文信侯夫人松了口气:“既是刁奴作祟,又伤及钱小娘子,此事定要严惩才是,免得往后谁人都敢朝着京中贵女动手,禄老王妃觉得呢?” 禄老王妃沉着脸一声不吭,倒是跪在地上的安嬷嬷急声道:“是奴婢的错,奴婢愿受惩罚。” 文信侯夫人见状看向棠宁二人:“棠宁,我知道你二人受了委屈,可小人作祟也非禄老王妃本意,今夜是七夕佳节,这些事情闹到圣前难免不美,不如你们也给我个脸面,惩戒了这刁奴,让此事过去如何?” 钱绮月扭头看了棠宁一眼。 棠宁听出了文信侯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当真跟禄王府闹的不可收拾,白白便宜了作祟小人。 她目光扫过屋中几人,沉声道:“此事过去也可以,不过这刁奴打了钱姊姊一巴掌,便自己掌嘴三十,全当补偿。” “你……” 禄老王妃见她都退让,棠宁还咄咄逼人,顿时就想说话。 只还没开口就被安嬷嬷叫住:“王妃,此事本就是奴婢的错,县主已是大量,这三十个巴掌是奴婢该受的。” 安嬷嬷说完之后,就毫不犹豫抬手朝着自己脸上打了过去。 她未曾留手,每一下都力道极大,落在脸上啪啪作响。 等到三十个巴掌打完之后,安嬷嬷脸上已经红肿一片,嘴角更是流了血,她规规矩矩朝着棠宁和钱绮月磕了个头,嘴里模糊不清地道:“奴婢多谢县主宽宏,谢钱小娘子。” 钱绮月瞧着她肿的老高的脸都忍不住替她疼,轻哼了声没再说话。 棠宁深深看了眼安嬷嬷,扭过头说道:“既然安嬷嬷已经受罚,刚才的事也就算了。” 四皇子妃连忙开口:“这就好,你们刚才落水凶险,快别站着了,过来坐……” “不必了。”棠宁这次谁的脸都不给:“我和钱姊姊落水之后身子不适,想要回去休息了,就不打扰四皇子妃和禄老王妃、长公主小聚。” 文信侯夫人连忙道:“我和嫦儿送你们出去。” 棠宁点点头,扶着钱绮月就直接朝外走。 这一次,谁都没敢拦着她们。 等她们从雅间顺着通道到了楼梯那边时,就看见下方傅来庆他们满眼焦急的瞧着这边,等她们下去之后,几人就立刻围了上来。 “棠宁,没事吧。” “县主,你和钱小娘子可还好?” 棠宁没理会宋瑾修,只是朝着傅来庆,还有他身旁的青年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和钱姊姊都还好,只是有些事情得劳烦傅大人和这位郎君跟我们去一趟棠府,不知二位可否方便?” 傅来庆连忙道:“方便的。” 齐澄自然也没有异议。 宋瑾修看棠宁与傅来庆他们说好,领着人就朝外走,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搭理他,他眼底流露出晦涩,上前半步:“棠宁……” “宋郎君有何事?” 一句宋郎君,让宋瑾修脸色发白。 “方才湖边,我也瞧见有人动手。” 棠宁皱眉看了宋瑾修一眼:“你想要什么?” 宋瑾修苦涩:“我在你眼里,是半点好都不剩了吗…” 他曾是她是兄长,是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情分,可在她眼里却只觉得连他想要护着她也是想要跟她交换利益。 见棠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满是疏离淡漠,宋瑾修只觉得心头那丝苦涩朝着四肢百骸蔓延,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了苦水里:“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刚才恰好看到了撞你们下湖那人的脸,你们若要寻人,我可以帮你们……” 棠宁见他说的不像是假的,而且刚才宋瑾修也的确就在湖边,眼见着周围不少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她打断了宋瑾修的话说道:“既然看到了,那烦请宋郎君也去一趟积云巷,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宋棠宁他们走了之后,楼上乐阳长公主就阴阳怪气起来:“不愧是萧厌那阉人护着的人,仗着陛下青眼几分,连王婶的脸面也不给。” “说的她好似给了你脸一样。” 禄老王妃是性子直,不是蠢,若说刚开始被当了刀子,这会儿也已经回过神来,她一句话让得乐阳长公主脸色铁青,这才冷声道:“我还想着好端端的,你乐阳突然邀我过来赏什么月,原来醉翁之意是那宋棠宁和钱氏女。” 乐阳长公主脸色微变:“您说什么呢,我只是见王婶在府中无趣,才特意邀您过来热闹热闹……” “行了!” 禄老王妃冷沉着脸起身,雅间里桌凳本就倒了一地,她看了眼脸上肿的不成样子的安嬷嬷,满眼阴沉:“你有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禄王府从没得罪过你,你却想拿老身当刀,乐阳,你好得很!” 她不爱跟朝中那些官眷往来,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皇家一些人。 乐阳特地邀她来城西赏月,说是今夜映荷湖边格外热闹,又说她约了文信侯府夫人还有她们府中那位二娘子,禄老王妃想着府里嫡出的孙儿也该说亲事了,这才跟着过来想要看看,后来凑巧又遇见了四皇子妃。 可谁想到! 禄老王妃狠狠看了乐阳长公主一眼,目光落在四皇子妃身上。 “叔祖母…”四皇子妃轻声上前:“您别误会长公主,她怎会故意害您。” “是不是误会,她清楚。” 禄老王妃深深看了眼四皇子妃,仿佛要将她看透似的。 邀她的过来的,是乐阳长公主,可是激她动怒教训那宋棠宁二人的,却是眼前这个温柔贤惠的四皇子妃,可事后她却一口就否了所有事情,将安嬷嬷推出来顶罪,自己半点荤腥不沾。 偏偏一旁的乐阳却好像根本没反应过来,见四皇子妃面不改色只是轻蹙眉心像是困扰,禄老王妃嗤笑了声,这皇家的人果然都是会作戏的,她懒得提醒一旁狂怒自大的乐阳长公主,直接挥袖。 “我们走!” 第332章 煽风点火 “她嚣张什么!” 乐阳长公主被禄老王妃下了脸后,也是气得慌。 她找这老家伙过来,本来是为了能给宋棠宁一个下马威,借着她的口将今夜“落水救人”的事情坐实,逼着失了清白的宋棠宁嫁进长公主府。 乐阳长公主都想好了,只要她儿子将人从水里捞出来,哪怕只是碰着一星半点,都要借着这老东西的嘴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逼着宋棠宁入府,可如今倒好,人倒是落了水了,可是她儿子跟府里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原本捞不着宋棠宁,能笼住钱家那女娘也不错,可结果一个都没落着。 那两个女娘出水之后干干净净,身边连半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乐阳长公主当时就差点气厥过去,后来宋棠宁落了她的脸,她想借着禄老王妃教训教训她,可谁知道那老东西连两个小女娘都压不住,险些还被反咬一口。 早知道她何必找她过来! 乐阳长公主抬脚朝着身前砸落在地上的茶盏一踢,那杯子“砰”的撞在门前台阶上:“她一把年纪说话没分寸被人抓了把柄,如今倒有脸怪起本宫来了,叫她一句王婶,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四皇子妃险些被杯子碎片溅到,被婢女护着时眼底闪过抹厌恶:“您别动气,老王妃也是被宜阳县主她们下了脸面才会迁怒于您,不过说起来今夜也是奇怪,好端端的,宜阳县主她们怎么就落了水了。” 乐阳长公主脸色一僵。 四皇子妃却仿佛没瞧见她神色继续:“女儿家本就不易,这么多人瞧着她们落了水,县主和钱小娘子也是吃了苦头。” “长公主是不知道,前些时候那穆都尉家的女娘只是因为坏了马车被困在城外一夜未归,就险些被闲言碎语逼着绞了头发当了姑子,要不是县主她们身边带了会泅水的丫鬟,这夜里乱糟糟的,湖里又掉进去了那么多人,她们要是被谁家男儿不小心救了,那才是麻烦大了。” “县主和钱小娘子也是落水惊惧,您就别与她们计较……” 乐阳长公主掐着手心眼神飘忽了瞬,有些不知道四皇子妃这话说的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既是懊恼府中那些人办事不力,又怕今夜的事被人瞧出什么来。 好在四皇子妃好像真的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说完就朝着她面露歉意。 “本是想来散散心,谁想着闹出这般事来,我得先回去了。” 似是怕乐阳长公主误会,她解释了一句:“再过几日就是中元了,灵云寺那边要办盂兰盆会,往年母后会率官眷前往诵经绕坛,可今年父皇迁怒母后,她怕是出不了宫。” “祭祀之事须得心诚,正好我也要替我亡母点盏长明灯,所以得先回府去准备一二,就不陪姑母赏月了。” 四皇子妃朝着乐阳长公主行了个半礼就先告辞离开,乐阳长公主没有拦她,只是微皱着眉呢喃:“盂兰盆会…” 旁边长公主府的人以为她不知道,连忙解释:“那盂兰盆会听说每年都有,以前皇后娘娘的确会带着宫人前往诵经,京中好些人家也都会趁着那一日前去祭祀亡人。” “亡人…” 乐阳长公主眼神微亮。 那宋棠宁不就是父母双亡,当初她之所以跟宋家闹起来,也是因为去灵云寺祭奠生母,被宋家那冒充庶女的外室所生的小贱蹄子,打翻了她娘的长明灯? 这段时间宋棠宁除了去荣晟书院,就一直留在积云巷里居府不出,无论是谁家宴请都一概推拒,就算想要找机会接近宋棠宁都不行,今夜好不容易见着人却计划落空。 乐阳长公主正懊恼着,没想着这转眼机会又送上门来。 灵云寺,可比京中更好动手。 今夜事出匆忙,布置不够周全,如果真能引着宋棠宁去了灵云寺,到时候她必不会再错过机会。 佛前勾引男子与人苟且,可比落水污了清白要严重的多,到时候别说是给她正妻,就算只是给她个妾,她也不得不应,否则就只能一根白绫吊死她自己。 乐阳长公主屡次被棠宁扫了颜面,对她早已不如当初那般看中。 若是能拿侧室身份绑住了宋棠宁,她儿就还能再寻一门靠谱的亲事,如能拿下钱家那般身份的女娘,可比宋棠宁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子要有用的多…… 乐阳长公主眉心皱了起来。 只是,该怎么让宋棠宁去灵云寺? …… 夜景阑珊,众人出了映荷湖畔,周围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棠宁谢过文信侯夫人袒护,与她们母女二人告别之后,就领着钱绮月等人回了积云巷。 周玉嫦见自家母亲忧心忡忡,有些疑惑:“母亲,您怎么了?” 文信侯夫人拧着眉:“今夜这事,怕是有蹊跷。” 周玉嫦疑惑:“什么蹊跷?” “你不觉得,棠宁她们落水又遇到我们,太巧合了?” 文信侯夫人望着棠宁他们马车离开的方向,总觉得棠宁她们落水怕是有隐情,还有乐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妃她们,刚才言语挑拨鼓动禄老王妃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原只是以为寻常小聚,可谁能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多事情。 早知道,她就不该顾忌着乐阳长公主的身份,带着嫦儿赴她的约。 周玉嫦脸色微变,隐约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眉心轻皱低声道:“要不要提醒棠宁她们?” 文信侯夫人摇摇头:“她恐怕已经察觉到了,要不然刚才在悦来楼就不会直接动手,我会让人跟荣玥说一声,这事情你别管,往后离乐阳长公主还有四皇子妃都远一些。” 她顿了顿:“禄王府也是。” 那个禄老王妃往日名声不错,虽然重规矩了些,却也大多讲理,可今日之后,文信侯夫人才知道她骨子里刻着皇室的骄傲。 脾气严苛不说,轻易被人当了刀子,这种人家不适合他们侯府,也不适合玉嫦,联姻之事也不用考虑了。 第333章 她能借刀,我们也能! 棠宁不知道文信侯府和禄王府原本要说的亲事告吹,她只是脸色沉凝带着一行人回了棠府。 等下了马车踏过府门时,棠宁突然朝着身旁月见吩咐:“今夜的事情别告诉阿兄,他伤势未好不能挪动,别叫他担心。” 月见只愣了一瞬,就面不改色:“京中的事情,瞒不过督主。” “那就等瞒不住了再说,交代府里谁都不许去打扰阿兄。” “督主若是问起……” “我自己去与他解释。” 周围几人听见棠宁主仆对话,谁都没有多想。 萧厌救驾身受重伤世人皆知,他们只以为棠宁是不想让萧厌操心才让人瞒着他,再多也只是觉得棠宁体贴,惟独宋瑾修忍不住胸口拥堵。 哪怕不止一次见过棠宁和萧厌亲昵,见她如同往日待他一般亲近那阉人,可他依旧难以释怀。 明明那句阿兄是该叫他的,明明他才是棠宁兄长,可如今她待一个外人都比他要亲近。 酸涩翻涌时,宋瑾修强压着心绪跟着众人进了棠府。 花芜她们见着棠宁和钱绮月换了衣裳,薛茹身上也有擦伤,都是吓了一跳。 “女郎,你们这是怎么,怎么受伤了?”花芜急声问。 棠宁说道:“出了点意外,让人去取些冰块过来。阿茹,你先去上药。” 薛茹却难得倔强:“我没事,等一会儿再上药就好。” 今夜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担心。 棠宁对上她眼神,想了想也没强求让她离开。 花芜匆匆忙忙取了冰块回来,棠宁这才让她们都退下去后,等一边包着冰块替钱绮月有些红肿的脸上冰敷,一边才朝着傅来庆说道:“刚才在湖里情急之下伤了傅郎君,你可要先跟府里的人去换身衣裳上点药?” 傅来庆本就穿着深色衣裳,这一路跟着过来一声不吭,谁都没瞧出来他居然受了伤,此时听到棠宁的话,其他几人才诧异看了过来。 钱绮月按住棠宁替她冰敷的手就想起身:“傅来庆,你受伤了?” 傅来庆摇摇头:“没有。” 见钱绮月皱着眉头一个劲儿的看他,齐澄也是朝着他身上打量,他故作轻松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当时本来就在水里,县主力气不大,只是胳膊划破点皮,真的没事。” “倒是刚才在悦来楼那边,县主和钱小娘子怎么跟禄老王妃她们起了冲突,还与她们动了手?” 钱绮月一听禄老王妃几个字就气得慌,捂着脸说道:“谁知道她们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的拦着我们不让回府,过去后又上来就给我和棠宁下马威,我和棠宁落了水,谁见了不得照拂几分,可那个禄老王妃居然拿着我们没跪她就朝着我们动手。” “也就是姑奶奶在水里被人算计脱了力,要不然我非得狠狠抽那个安嬷嬷几鞭子……” 说起鞭子,她伸手朝着腰间一摸直接摸了个空,顿时气哼哼的鼓着脸。 她好不容易才寻来条顺手的鞭子,没想着被先前那两个王八蛋拽落在湖里了。 简直气死她了! 傅来庆闻言就觉得不对:“禄老王妃虽然重规矩,可不像是为了这么点事就会跟人动手的人。” 棠宁说道:“有人挑唆,自然就会。” 宋瑾修闻言脸色微变,他仔细想着今夜的事情沉声说道:“你们今夜落水不是意外,先前湖边我瞧见是有人故意撞了你们,那人撞完之后立刻就混进了人群之中,而且你们落水之后又有男子刻意靠近,这恐怕是早有人设好了局,想要坏你们清白。” “你幼时学过泅水的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要是你和钱小娘子一起落入湖中不得自救,再当众被那两个男子从湖里捞起来,刚巧又撞上出来赏月,性情严苛、重规矩的禄老王妃……” 其他几人闻言脸色都变了。 齐澄坐在一旁微眯着眼:“宋大人是说,做局的人跟禄王府有关?” 傅来庆皱眉:“不对,要真是禄王府做局,禄老王妃怎么会蠢得亲自来揭穿这事,既得罪了人又留了把柄,而且禄老王妃最重规矩,她不像是会用女子清白来算计县主她们的人。” “你的意思是,禄老王妃是被人当了刀?”齐澄凝声道。 花厅之中一时沉默,薛茹捂着胳膊一声不吭,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阴沉,而宋瑾修他们才道真相,也是心潮起伏。 禄老王妃是刀,那设局害棠宁她们的人是谁? 棠宁坐在一旁,淡声说道:“长公主府曾跟铖王府议亲,意将驸马族中嫡出女娘嫁给谢寅,后因铖王府谋逆不了了之,数日前,乐阳长公主突然提起此事,跟姨母说想要换亲。” 几人闻言都是瞪大了眼。 “她想换谁?”宋瑾修问。 棠宁讥讽:“我。” 钱绮月“唰”地跳了起来,抓着脸上冷敷的冰块就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她脑子进水了,居然想拿谢寅的婚事换你?那狗东西早就已经回了陆家,她怎么不找陆家去换,凭什么找你,她是瞧你好欺负呢?!” 傅来庆和齐澄也都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乐阳长公主是不是疯了,这种念头她怎么敢起的? 棠宁嘲讽,可不就是见她没爹没娘没宗族庇护觉得好欺负,先前落水的时候她还心有怀疑,不知道今夜这出到底是冲着她还是冲着钱绮月来的,可当看到乐阳长公主还有四皇子妃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宋瑾修气的紧紧握拳:“所以乐阳长公主是换亲不成,就起了歹心,想要毁你清白逼你下嫁?”他满脸怒色:“她怎么敢?!” 钱绮月眼里冒着火:“那老虔婆!” 见她起身就想朝外冲,傅来庆连忙横身一挡:“你干什么?” “我找她算账,她差点害死我和棠宁!” “不能去。” 傅来庆擒着她手臂:“有人撞你们落水的事情只有宋瑾修一人看到,那撞你们的人跟水里的人都没找到,你就这么去了长公主府根本没有证据,到时候不仅讨不回公道,还会被乐阳长公主反咬一口。” 看钱绮月气的凤眼怒红,他低声说道: “她是长公主,本就占着身份,若无实证污蔑皇亲是大罪,而且你和县主在水中被男子亲近的事绝不能外传,虽然那二人没有得手,可是流言似虎,要是传扬出去有人借机无中生有,只会毁了你们清誉。” 钱绮月闻言又气又恼:“那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能。” 一旁的宋瑾修冷然开口:“你和棠宁不好寻她麻烦,别人却可以。” “乐阳长公主拿禄老王妃当刀,若只是悦来楼里挑唆几句,让禄老王妃出头也就算了,顶多是生些嫌隙,可要是禄老王妃知道她险些被人利用毁了棠宁和钱小娘子,让禄王府跟萧督主还有钱家结怨,她岂会善罢甘休。” 禄王府好歹有个为国捐躯的老王爷,禄老王妃在宗亲里地位也极高,她想要教训乐阳长公主多的是办法。 傅来庆难得跟宋瑾修意见一致:“他说的对,这事你和县主都别出面,让钱尚书或是萧督主派人走一趟禄王府,自然有人会找乐阳长公主的麻烦。” 钱绮月沉着俏脸,显然有些不甘心。 棠宁开口:“沧浪已经带人围了映荷湖边,未必抓不住动手的人。” 况且,她总觉得今夜的事情才只是开始。 以乐阳长公主的性子,一次算计不成,她未必会罢休,在加上暗地里还有个陆皇后,四皇子妃今夜出现在那里总不会是巧合。 如果乐阳长公主的算计她落水的事情,有四皇子妃和陆皇后一份,那她们在旁撺掇着,这种无耻手段绝不会只有这一次,而且经历今晚上的事情,棠宁也隐约猜到陆皇后想要什么。 她垂眸面露讥讽,陆皇后为了四皇子可真是殚精竭虑,居然把心思打到了她头上。 陆皇后真当她好欺负?! 棠宁眼底露出抹狠色,没跟几人提起陆皇后的事,也没将猜测出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们,她只是朝着几人说道: “宋郎君既然看到动手那人的长相,就先让人画了肖像,暗中搜寻,还有突然爆炸的烟花,总能找到线索。” 钱绮月闻言嘴里愤愤:“别叫我找到证据!” 几人知晓落水真相后,心情都算不得好,棠宁安抚住了钱绮月,见夜色已深就让人送她回了钱家,傅来庆和齐澄也没久留。 出了棠府,傅来庆唤住气冲冲的钱绮月。 “干什么?” “今夜的事,你别冲动…” 钱绮月原是想要一句话怼回去,可突然想起先前在水里傅来庆好歹救了她一命,她抿抿唇说道:“我知道!” 她又不傻! 钱绮月顿了顿,才瞧着傅来庆还有些湿淋淋的衣裳:“刚才在湖里,谢谢你救我。” 傅来庆说道:“不用谢,不过刚好遇见了,换作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 “那不一样,反正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以后有事你尽管开口。” 钱绮月伸手朝着他肩膀上就拍了两下,等收回手后就直接说道:“我得先回去了,还得找我爹告状去,让他给我和棠宁出头,你也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小心着了风寒。” 傅来庆应声:“好。” 见钱绮月钻进马车离开,傅来庆眼神还一直落在越来越远的马车之上。 齐澄站在傅来庆身旁,幽幽出声。 “刚好遇见,换成谁都不会见死不救?” 他伸手就朝着脸色僵住的傅来庆胳膊上拍了一爪子,见傅来庆疼的一哆嗦,脸色苍白。 齐澄满目幽怨:“傅郎君,你可真是大义。” 也不知道是谁,瞧着人家钱小娘子落水,跑的比狗都快。 那跳进水里都不带打眼,越过那宜阳县主,直接就朝着人家游过去! 傅来庆神色微僵:“我与她们二人都是旧识,而且当时情况危急,县主又会水,我只能挑她……” 齐澄顿时气笑:“是吗,原来你跟钱小娘子没什么,害我误会,既然你们没什么,那我回去之后就让我娘去钱家提亲。” “咱们俩亲如兄弟,你救了你未来嫂嫂,等我们成亲之后,我定会带着你嫂嫂好好谢!谢!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 原本还淡定的傅来庆瞬间急了,他连忙拽着齐澄:“不行。” 齐澄挑眉:“不行什么?” 傅来庆:“……” 他被盯得吞吞吐吐半晌,见齐澄扭头想走,他拽着人道:“你不能去提亲!” 齐澄闻言顿时冷笑:“哟,傅郎君急了?” 狗东西,装啊!! 傅来庆:“……” 他满面通红,耳根子发烫,瞧着齐澄那满是嘲笑的眼神,半晌恼羞成怒一巴掌糊在齐澄脑袋上:“反正你不能娶钱绮月!” 第334章 宋瑾修:棠宁,你当真要跟我分的这么清楚? 棠府门前灯笼高悬,傅来庆嘴里的话说出来后,脸比灯笼还要红上许多。 齐澄见他羞恼样子“啧”了声:“怎么,憋不住了?” 傅来庆瞪他。 齐澄对于好友倾慕钱家女娘的事情倒没多恼,他对于钱绮月欣赏居多,更多也只是觉得二人家世性情合适,并非是非她不可,况且傅来庆能找到喜欢的人,他只会觉得替他高兴。 只不过调笑了几句之后,齐澄还是朝着傅来庆正经说道:“你既然喜欢人家,干嘛不让府里去钱家提亲?”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钱家女娘早就及笄,若非钱家人疼她,以她的年纪早该嫁为人妇了,况且钱夫人替她相看的可不只是我一家,我能为着咱们多年情谊退让,旁人可未必让你。” 钱宝坤握着户部,钱家又是岭南望族,京中想要跟他们结亲的人家多了去了。 他不娶,多的是人想娶。 钱夫人总能在那些人里找到合适自家女儿婚嫁的人。 齐澄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要是真的喜欢人家,就早些下手,让老夫人去钱家提亲,可别等着其他人捷足先登了再去撬人墙角,到时候缺德不说,曹公知道了也得打断你的腿。” 傅来庆一巴掌拍掉肩膀上的爪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谁撬墙角了!” 他只是之前没察觉到自己心意。 从未喜欢过人,一头栽进宜阳县主那里,铁树还没开花就被掐了个干净,他以为自己时常留意钱绮月,只是因为她是宜阳县主的朋友,可是今日她们二人一同落水,他眼里却只有钱绮月,傅来庆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对钱家那只骄矜漂亮的小孔雀动了心。 齐澄撞了撞他:“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你今儿个可是她救命恩人……” “你别乱来!”傅来庆连忙警告:“钱家的事情我有分寸,你别掺和坏了她名节!” 他顿了顿,才朝着齐澄说道:“你回去后记得跟伯母说,别跟钱家议亲了,免得将来闹了误会,还有……” “还有?” “你让伯母帮我打探一下,钱夫人都相看了哪些人家…” “扑哧!” 齐澄顿时忍不住喷笑出声,见傅来庆脸上涨红,满眼羞恼,他越笑声音越大,最后捧腹几乎站立不住。 眼瞅着棠府下人朝着这边望过来,傅来庆恼羞成怒地捂着他嘴,将人强行拽进了马车里。 ……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宋瑾修却在棠府多留了片刻,他低声与月见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画师,将夜里看到冲撞棠宁她们的那人面貌说了一遍,就眼看着那“画师”很快便在纸张上画出几张人像来。 “宋大人看看,可是他们当中谁人?” 宋瑾修上前看着画纸,脸上逐渐变化,片刻他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这张,跟那人有个六七分相似,只是他眼角更长一些,下颚稍宽。” 那画师寥寥几笔,画像上的人神情就变了。 宋瑾修压下低头震惊:“就是他,他个头不高,身材偏胖,穿着粗布短衫,跑起来时有些驼背。” 月见记下来后就朝着一旁吩咐了句,很快就有人上前将画好的人像送了出去,交给还在外间搜查的沧浪,那画师也朝着棠宁行礼之后退了下去。 这头宋瑾修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忍不住看向棠宁:“你身边几时得了这般好的画师?” 棠宁神情淡淡:“不是我的人,是枢密院那边的,阿兄他们探案查人是常事,自然有描绘人像的高人。” 原还惊奇的宋瑾修脸上僵住。 棠宁朝着一旁月见看了一眼,月见便捧着一盒东西上前:“今夜多谢宋大人仗义出手帮了我家女郎,这是我家女郎前些时日得来的金花澄泥砚,便当作今日谢礼赠与宋大人,还望宋大人笑纳。” 宋瑾修难以置信地看向棠宁:“我帮你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今夜捡到你也不是故意设计,我只是偶然见你遇险怕你出事才追了过去,我没有想过其他……” “我知道,但礼不可废,我与宋大人早无瓜葛,你帮我,我自然要谢你。”棠宁沉静。 宋瑾修脸色忽白:“棠宁,你当真要跟我分得这般清楚,我是你阿兄,你连半点都不肯信我?” 棠宁侧头看他那副难以接受的模样,既有不解也觉得好笑。 她跟宋家闹成这个样子,既有上一世仇怨,宋家也因为她家破人亡,外人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可是为什么宋瑾修却依旧能够装作无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张嘴朝她说出“阿兄”二字? 棠宁瞧着宋瑾修的脸突然轻笑:“宋大人,我信不信你重要吗?”见宋瑾修张嘴想要说话,她扬唇:“听闻你府里前些时候办了喜事,宋大人也得人举荐入了圣上的眼。” “宋大人如今不受宋家拖累,当是青云直上、前程似锦,何必纠结于过去?” 宋瑾修嘴唇一颤,原本所有想要开口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他手指笼在袖中指节都握的发白,望着身前眼神清冷的少女只觉得浑身透着寒意。 宋姝兰的事情,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拿宋姝兰换他在朝中前程…… “棠宁,你听我解释,宋姝兰她……” “宋大人不必跟我解释,宋姝兰是你妹妹,如何安置她前程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我不喜欢你拿过去说事,也讨厌欠你人情,还是宋大人觉得这一方砚台不够还你今夜所做?” 棠宁朝旁开口,“月见,再去库中取些东西过来。” 月见作势就想转身。 宋瑾修紧抿着唇断声道:“够了,你不必羞辱我,这砚台我收了就是!” 月见捧着那锦盒上前。 宋瑾修伸手接过之后,抓着那盒子的手都泛白。 哪怕早就知道眼前这女孩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宋棠宁,她早就不会像是以前那般对他轻言细语,唤他“阿兄”,可是宋瑾修依旧觉得心口闷疼。 那些突生的记忆让他愧疚羞惭,他想要弥补,想要告诉她他不会再像是以前对她,可是她再也不会信他。 第335章 女郎,督主来信了 宋瑾修用力抓着手里的盒子,垂眼遮住眼底苦涩,待再抬头时脸色依旧苍白,人却平静下来。 “乐阳长公主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他看着棠宁沉声开口:“你用不着骗我,乐阳长公主的事情你显然早就知道,她今夜害你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你刚才跟钱小娘子他们说话时,像是遮掩了什么,是不是今夜还有其他人害你?” 棠宁挑眉:“你想知道?” 宋瑾修沉眼看着她。 棠宁哂笑:“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前几天四皇子借口探望阿兄,来府上时纠缠于我,跟我表达倾慕之情。” 宋瑾修脸色瞬变。 “皇后娘娘因为陛下训斥失了六宫之权,四皇子早前失了世家助力,几次三番丢人现眼又权势大跌,他应该是看上了我手中的荣晟书院,四皇子妃今夜巧遇乐阳长公主,又提及我对皇后忘恩负义之事,想来也算不得什么意外。” 棠宁说完之后,就看着脸色铁青的宋瑾修:“宋大人的好奇心是否满足了?” 她端起茶杯, “天色已暗,月见,送宋大人出去。” 月见上前朝着宋瑾修行礼:“宋大人,请。” 宋瑾修想要说话,可那边棠宁已经端茶送客,身前月见直接挡在他身前,旁边几名下人更是十分强势地“请”他出府,宋瑾修只能憋着满腹惊然被人送出了棠府之外。 等人走后,棠宁才放下茶杯,看向旁边一直未曾吭声只抬眼看她的薛茹:“想说什么?” 薛茹抿抿唇:“阿姊是想激宋瑾修?” 棠宁笑了声:“激他做什么?” 她现在的处境谁不知道,那夜陆家动手之后,多的是人宣扬她如今手握荣晟书院,是个谁抢到手都能得势的香饽饽,宋瑾修人在朝中能不知道? “今夜就那么几个人在,你以为他没想到四皇子妃身上。” 薛茹面露茫然:“那阿姊刚才……” “他不是想要装兄妹情深,我给他机会不好吗?” 棠宁其实早就对宋瑾修没了怨恨,她只是厌恶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遍一遍的自欺欺人。 明明几次面临抉择都未曾选她这个“妹妹”,却又非得拿着那些只有他自己觉得愉快满足的过去凑上前来,想要重温兄妹之情。 棠宁转着手里的杯盏:“过几天中元节,灵云寺有盂兰盆会,我要去替爹娘祈福。” 薛茹似是明白了棠宁想做什么:“阿姊是想要给乐阳长公主她们机会,让她们再动手?” 棠宁点点头:“我不想跟人为难,却也不会由着人来害我,她们既然这么想要毁了我,还不惜拿着阿月姊姊的命来作陪,那我不回报一二,岂不是对不住她们这般厚赐。” 薛茹闻言丝毫不觉得阿姊反击有错,反而说道:“阿姊说得对,引蛇出洞,总比她们藏在暗处觊觎阿姊好,只不过既要动手就要赶尽杀绝,让她们无力翻身。” 棠宁“嗯”了声。 月见在旁神色一凛:“奴婢会将女郎去灵云寺的消息散出去。” “让人盯着乐阳长公主那里。” “奴婢明白。” 薛茹离开花厅返回自己院中时,小脸隐于阴影之中满是阴沉。 她讨厌乐阳长公主,讨厌四皇子妃,讨厌所有想要伤害阿姊的人!只是她低头看着自己蹭破了皮的胳膊,垂眼懊恼自己太过无能。 如果她能厉害些,如果她能像是萧督主那样,哪怕她能像是月间姊姊她们那般厉害,她都能保护阿姊。 薛茹满腹心思路过院前时,忽然脚下一停,抬眼就瞧见跪在院中的杭厉。 “杭护卫,你怎么在这里?” 杭厉看见薛茹目光微闪,少女站在月光之下脸颊白皙清秀,身上衣裙沾着泥土,袖口还有血迹,他快速垂眸低声道:“属下护主不利,正在受罚。” 他是督主派来保护女郎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女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之前在湖边混乱之中他却是起了私心,明明眼见着女郎遭遇危险陷入人群之中,他却先去救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杭厉自请挨了三十棍子,哪怕衣衫遮掩身上也有着一股血气,他知道要不是督主和缙云都不在京城,要不是沧浪念及多年同僚情谊,光只是今夜他所为就没资格再留在积云巷。 看着杭厉脸上失了血色的苍白,薛茹:“我去求阿姊……” “别去。” 杭厉叫住薛茹:“是我失职在前,沧统领已经留了情面,属下没事,茹娘子先回去吧,你身上也有伤……” “嘁!” 沧浪刚从外间回来,就瞧见远处院中说话的二人。 见杭厉跪的笔直,薛茹一脸担心,杭厉那眼神隐忍着都叫人没眼看,他嘴里轻啧了两声,倒是没去打扰二人,直接绕过边上游廊就朝着九霄院走去。 “沧统领,杭大人他……” “他什么他。” 沧浪翻了翻眼皮:“督主是让他来保护女郎的,又不是让他找媳妇儿的,他为了儿女私情差点让女郎出事,那三十棍子是他该受的。” 他要是不领了这罚,可怜一些,等缙云和督主回京,他比现在还惨。 入了九霄院后,沧浪就直接找到了棠宁,得知他们并没找到湖边引起骚乱的人,棠宁没多大意外,那乐阳长公主再蠢,也不会当真随随便便找个人来做这等事情,既是心腹自然会藏的很好。 “不过虽然没找到引起骚乱的人,但是长公主府今夜有人受伤了。” “谁?” “乐阳长公主的幼子孙溢,说是今夜外出与人喝酒,不小心摔伤了胳膊。” 棠宁顿时嗤笑了声:“那可真巧。” 她扎伤了水里那人的手,乐阳长公主的儿子刚好就摔伤了胳膊,她突然就收回了刚才的话,那乐阳长公主是真的蠢,她居然真敢让她自己的亲儿子下水来干这种无耻事情。 “既然摔伤了胳膊,那就好好躺几日,中元节前别让他出来了。” 断条胳膊,先收点利息。 沧浪应了下来,又跟棠宁说了几句查来的消息,然后遣散了跟进来的人后,才从怀中掏出封信来。 “女郎,督主来信了。” 第336章 她有些想阿兄了 棠宁面露惊讶:“阿兄还没到北境吧。”怎么这么快就来信? 沧浪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督主刚到安西境内,好像遇到些事情要在那边暂停两日,这信是命暗卫走驿馆加急送回来的,属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先送来给女郎。” 棠宁闻言脸色微变,以为萧厌是在半途遇到了什么麻烦,连忙接过信纸打开来看,等一目十行看清楚信中所写的内容后才猛地放松下来。 “女郎,督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沧浪忍不住问道。 棠宁摇摇头,神色疏松:“不是麻烦,是好事。” 她将那信上面两张纸递给了沧浪,等沧浪看完之后顿时欣喜:“督主居然在安西遇到了镇安军的人?” 棠宁也是脸上带笑,她知道萧厌身份之后,就明白他这次去北境是为了什么,原本还担心他只身入了边境军中会有危险,可没想到他到安西附近时居然遇到了镇安军的人。 信中说,萧厌一行出京往西北没多久,就发现一路州县都有言行奇怪的人出没,萧厌带人擒住了其中两人,从他们口中撬出那些人居然是北陵的探子,正四下搜捕镇安军大将军狄双成的妻眷。 听闻狄夫人带着儿女回乡省亲,被北陵探子得知消息半途截杀,狄将军的长子狄涛为保护母亲妹妹身受重伤,随行护卫也伤亡大半。 北陵跟大魏摩擦多年,交战时死伤更是无数,他们早有南下之意,只屡屡被镇安军抵挡回去。 这次派出大量探子妄图擒获狄家母子,就是想要用他们要挟狄双成,萧厌知道此事之后就暂时缓了西北之行,绕道安西,想要救下狄家母子三人。 沧浪拿着信说道:“只是那么多北陵探子都没有查到狄家母子三人下落,督主能找到他们吗?” 棠宁闻言眉心轻皱:“阿兄说狄家母子遇袭已有数日,北陵的人挡了往西北的路,他们身受重伤不可能贸然返途,如果阿兄在安西一带真的找不到他们,那他们极有可能是朝着京城方向来了。” 她想了想抬头对着沧浪说道:“你交代可信的人,暗中出城一路往北查探,别惊动其他人。” 沧浪肃然:“是。” 棠宁想了想,狄家人遇袭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相救之人,而且贸然靠近身份暴露,万一那狄家人并非善茬,怕是会危及阿兄安全。 阿兄此去西北是为了兵权,狄家也未必忠的还是当初的“君”,万一……也不知道阿兄会怎么处理这些。 棠宁心中挂念着,抬头问沧浪:“缙云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沧浪说道:“已经有些线索了,二十年前沉船之后替那些官兵验尸的那两名仵作都已经身亡,不过暗卫寻到了其中一个仵作的儿子,从他那里找到了一些证据,但只是这些,难以服众。” “火烧荣江屠城的事情呢?” “还没查到能用的。” 沧浪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冷沉:“当年荣江传出疫症谣言,戾太子被迫返京之前下令封城,所有能查到的记录都是荣江是因瘟疫绝城,后又遭天灾水患淹了整个县城,半点纵火屠城的消息都没有。” “当年那附近州县的官员呢?”棠宁问。 沧浪说道:“有些因为赈灾不力早就被处斩,有些时隔多年不知去向,还有两三个倒是节节高升,督主让人去查他们,已有暗卫混进他们府中了。” “那就继续查,只要他们知情,总能找到破绽。” 这么大的事情,能活下来的要么是全不知情,要么就定然是跟当年的陆家、安帝沆瀣一气的。 时隔二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当今圣上是当年得利的罪魁,陆家也成世家之首稳居朝堂,那些人得了好处安享富贵多年,怕也不会防备着再有人会掀出此事,这种情况下用些手段未必就不能撬开他们的嘴。 棠宁摸索着手中信纸:“我等下写封信,你让人给阿兄送过去。” 沧浪点头:“好。” 棠宁起身绕过碧纱橱后,等去了一旁书房弄好笔墨,她才将萧厌送回来的那些信摊开放在桌上。 撇开那两张提及狄家和镇安军事情的,另外一张信纸则是只有寥寥数言,皆是问她安好。 他说,离京不过数日,就已尝相思之苦。 他说,途径阳平时看到了一株极好看并蒂莲,本想采摘送回京城,但想着以她性子瞧见了定会说他不知惜花,他就只趁着赶路入夜休息时,亲手雕了一株并蒂莲送了回来。 明明是一样的笔迹,可信纸上的字却好像温柔下来,如同阿兄在她身前慵声絮语。 棠宁拿着信封将先前摸到的东西倒出来时,瞧见那小巧的桃木并蒂莲发簪,忍不住就弯了眉眼。 她满是欢喜地摸了摸簪子上并不算精致的并蒂莲,又将其插在发间试了试,把玩半晌才平静心绪开始回信。 京中和书院的事情简单写了之后,又提及狄家事情,北陵之人贼心不死,对狄家生擒不成怕是会起了杀心,叮嘱萧厌万事当心,她这边也会派人留意城外事情,若寻到狄家母子踪迹会第一时间将人暗中拦下。 她说了缙云在江南调查的事,也提起先前陆寅寻来,她欲挑拨他追查关氏、铖王之事,将他当成留在陆家暗桩。 等写完这些之后,她执笔迟疑了下,才将今夜映荷湖边骚乱也写了下来。 “乐阳欲辱我清白,陆皇后借刀杀人,想要替四皇子谋夺荣晟书院,我不愿坐以待毙,欲抛饵引她们再次出手,灵云寺盂兰盆会便是最好的机会。” “若她们不动便也罢了,若动,我会让她们自食恶果,到时四皇子与陆皇后处恐会生变……” 棠宁不想瞒着萧厌,而且陆皇后母子本就是他们算计中一环,萧厌离京前曾说过他们虽然暂时要借皇后母子吸引陆家目光,但他们行事太过不必顾忌,可棠宁为保周全,尽量不会去动陆皇后。 可这不代表她不能动旁人。 棠宁仔细将所想写完之后,那满是冷厉的笔锋才温软下来。 “阿兄所行处处危险,西北之行不易,愿阿兄得偿所愿,早日归来。” “棠宁。” 垂眸瞧着信纸片刻,她才起身从窗边折了一小支盛放的茉莉回来,夹在信纸中间。 红漆封口,将信递给沧浪后,沧浪很快就让人送了出去。 棠宁握着发簪瞧着外头漆黑夜空,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并蒂莲。 她有些。 想阿兄了。 第337章 谁算计谁 七夕夜里映荷湖边的骚乱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当夜事发突然,事后知情几人未曾多嘴之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棠宁和钱绮月落水的事情。 惟独禄王府那边,钱宝坤亲自去见了禄老王妃一面之后,本就气恼的禄老王妃直接将乐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妃给恨上了。 乐阳长公主一次失利,还在想着怎样才能再次动手,派去盯着积云巷那边的人就带回消息,说是棠府的下人已经开始准备祭祀之物,宋棠宁中元那日会前往灵云寺参加盂兰盆会,替早逝的父母祈福。 乐阳长公主闻讯喜不自胜,连她幼子不小心摔断了胳膊的担忧都扔在了一旁。 宫中安帝依旧沉迷炼丹修道,后宫那边因皇后丢了六宫之权,其他妃嫔都是蠢蠢欲动,反倒是朝中因为陆崇远被贬,陆钦流放,陆肇行刑之期日近,加上萧厌“重伤”在府中修养,世家那边跟二皇子勾搭不知谋算些什么,朝堂之上难得安静下来。 棠宁每日在府中和书院来回,等到初九书院正式授课,她就带着薛茹跟其他学子一起进学。 此事惹来不少人议论,可再议论,在棠宁本就是荣晟书院之主的前提下,那些学子哪怕觉得跟女子同堂进学有伤风化,也没人敢闹到棠宁面前,最后只能默默接受此事。 京中一切还算宁静,安西这边,萧厌则是带着“偶遇”的狄家母子逃命。 他一身玄衣满面冷寒,手中长剑抹过送水上来那茶寮伙计的脖子,又一脚踹飞了一旁扑过来烧茶的老汉。 身前摆着的茶盅的桌子被掀翻在地,原本守在外间的几人快步进来,一把抓住地上摔倒的那老汉,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人就身形一僵。 “郎君,他服毒了。” 萧厌看着地上的死人,还有桌前被打翻在地冒着泡沫显然下了毒的茶水,皱眉看向一旁脸色惨白的青年。 “第三次。” 那青年身边跟着的几个护卫都是欲言又止,而他身旁的母女二人也是惊吓至极。 “多谢贺兄……” “别谢,我没想掺和。” 萧厌挥手就打断了狄涛的话:“前日要不是那些人朝你们动手时殃及池鱼,连我也要一并灭口,我是不会让自己陷入你们这麻烦事里,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才两日而已,就接连遭遇了三波暗杀,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同路。” 他说话时神情冷漠,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这里已经离开了安西,我要继续往西北去,就此别过。” 狄涛见他下令让那些护卫收拾行装,而他自己则是拿着帕子擦着手中长剑一脸疏离,原本对于眼前这人的疑心淡了一些。 旁边的狄家女娘有些着急。 “阿兄!” 她扯着狄涛的袖子,唇色发白。 她原只是跟母亲和兄长回乡探亲,结果半路被人截杀不说,护卫死伤大半,阿兄也身受重伤,那些人对他们穷追不舍,他们好几次都险些没命,前天夜里更是被人堵了个正着。 要不是这位贺郎君突然出现,他们怕是早就没命了。 狄芳云从来没吃过这么多苦头,摔伤了腿脚,身上到处都是擦伤,接连数日逃命让她惶惶不可终日,这贺郎君的出现才让他们安稳了两日,她根本不想让人离开,他们要是走了,谁来保护他们? “阿兄,你说话啊!” 见那“贺砚”转身就走,当真没打算再管他们,狄芳云连忙起身就蹦跳着上前。 “贺郎君,你别走!” 她快步上前就想去抓萧厌衣袖,只才刚碰到就被躲了开来。 萧厌皱眉退后了两步垂眼瞧着被碰到的衣角,而年轻貌美的狄芳云一把抓空,整个人朝前栽倒在地。 “芳云!” 狄夫人连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抬头看着俊逸无双的青年面露恼怒:“贺郎君,你干什么?” 萧厌皱眉:“是我问你们想干什么才是,我没有义务保护你们,更没心思探听你们身份,受你们牵连被人追杀我未曾怪罪已是情分,如今已经离开安西,大路朝天各走各的,你们该知足。” 说完他满是厌恶地垂眸毒舌:“至于这位姑娘,我家中已有妻眷,男女授受不亲,若她知晓我与旁人拉扯,会生气的。” “还望姑娘自重!” 他手中剑花一挽,被碰过的衣角就瞬间“刺啦”一声掉落在地上。 别说狄家女娘脸唰白,就是狄夫人也是神情僵硬。 狄涛握了握身边的刀,看着这“贺砚”那张恨不得把“你别觊觎我美色”写上去的脸,一口气积在喉咙口。 这般嘴毒不留情面,要真是来接近他们谋求其他的探子,就不怕被人一刀砍死! “贺兄。”狄涛开口时,卸了防备:“我知道这两日连累了贺兄,是我们遭来祸事,却让贺兄也陷入其中。” “知道就好。” “……” 狄涛牙根紧了紧,扯出个虚弱的笑:“可事情已经遇上了,贺兄就算再不愿意也落入那些人眼里,你也看到他们下手狠辣,绝不会留活口,贺兄就算此时离开怕也无济于事,与其被他们逐个击破,倒不如我们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我不想照应你们。” 狄涛:“……” “你这命都快没的样子也照应不了我。” 萧厌神色淡漠,嘴巴格外的毒:“你也用不着要挟我,我放你们离开,不过是不想无故杀生,可你们若是打我的主意,我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狄涛:“……” 见萧厌油盐不进,而且他身后那些人也已经收拾好行装,萧厌也翻身上马想要离开。 狄涛正想着怎样才能将人留下时,就冷不丁听到一声破空声,一道寒光朝着他面门疾射过来。 “小心!!” 狄涛厉喝一声,连忙抓着狄夫人母女朝旁一退避开暗箭,再抬头时就看到林间有十余道黑影朝着这边杀了过来,那边想要离开的贺家主仆几人也被困住。 狄涛此时几乎可以“贺砚”不是北陵的人,北陵也养不出这种嘴毒到出类拔萃的探子来,他一边护着母亲妹妹跟身边护卫御敌,一边朝着被逼退回来的萧厌靠近。 萧厌“不自觉”带着人后退,很快就跟狄家人退到了一起。 “贺兄,先前隐瞒实属抱歉,其实我是北境镇安军大将军狄双成的长子,名唤狄涛……” “闭嘴!” 萧厌一边击退来人,一边扭头怒道。 狄涛却没管他,只是扬声说道:“我与母亲她们回乡探亲,返回西北途中被北陵探子截杀,多谢贺砚兄弟于危难之中斩杀北陵贼人救下我们。” “若今日侥幸不死,回到西北,我定会好生谢你,就算我不幸战死,只要你将北陵之事送回军中,我父亲也定会重谢你……” 眼看着萧厌脸色铁青,而围杀他们的那些人也招式越狠,狄涛一刀逼退身前人,退到萧厌身旁。 “贺兄,如今我们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北陵不会让知道此事的人活着离开。” 萧厌怒道:“无耻!” 狄涛浅笑:“逼不得已,见谅。” 萧厌沉着脸厉瞪了他一眼,仿佛被他算计气着,手中招式越发狠厉,只是身形挡住了狄涛视线后,剑柄击在来袭那人手腕之上,将人“逼退”时,凤眼之中划过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第338章 贺大哥他,怎么就娶妻了呢? 来袭之人凶狠,可萧厌所带皆是高手。 狄涛“强行”将人绑上自家船后,眼见着萧厌一行击杀了数人,地上尸体多了起来,而来袭之人或是发现势不可为,满是凶狠留下恶言狼狈离开之后,浑身浴血的狄家护卫都是面露欣喜。 狄涛尚且来不及高兴,就被利剑直指咽喉。 “大胆……” 唰! 萧厌只一剑,刚呵斥出声那护卫就险些被斩断咽喉,满是惊恐退开时半边耳廓都被斩落。 狄涛脸色微变:“贺兄……” “唔!” 他嘴里闷哼,却是那剑直刺他肩胛之中,疼得狄涛满脸冷汗,狄夫人母女都是惊叫出声。 狄芳云急声道:“贺大哥,我阿兄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借你的力,北陵之人毒辣,一路追杀我们,要是我们被他们所擒,他们必会拿着我们要挟父亲和镇安军……” 萧厌冷然道:“若是怕被北陵擒获,逃不过自尽便是,仗着身份将无辜之人卷入漩涡之中,就是你们狄家的教养?” “前日夜里我救下你们母子三人便已知麻烦缠身,见护卫你们这些人身手是皆是军伍出身,才破例保你们离开安西,可你们不思感恩,反强行将我暴露于北陵密探面前,你们真当我不敢杀了你们?!” “贺兄!” 狄涛眼见萧厌动怒,那凤眸染满杀意,他心中一咯噔连忙急声说道:“贺兄息怒,先听我解释。” 萧厌持剑冷然。 狄涛急声说道:“我知道我方才所为实非君子,要是只有我一人,哪怕与北陵那些人拼死一战,我也绝不会殃及无辜,可是我母亲、妹妹与我同路,我实在不能眼看着她们落入北陵那些人手中。” “贺兄对我们母子三人有救命之恩,又一路护送我们出了安西,若非逼不得已我绝不会行这般忘恩负义之举,我知道贺兄恼怒,此事要怪就怪我一人,我愿意任由贺兄处置。” 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抬头沉声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贺兄能看在我狄家镇守边境多年,护佑大魏百姓的份上,送我母亲和妹妹安然回到西北。” 狄涛在赌。 赌萧厌能因看出他身边护卫军伍出身就护送他们这么远,或许他会看在狄家镇守边关的份上容情。 而且他也发现萧厌虽然看似漠然,可内心并非冷硬如石,明知他们是麻烦还庇护两日,几次救他们性命,就算刚才被他算计也没直接动手杀他。 狄芳云看着狄涛肩头血流如注,脸色苍白地流泪:“贺大哥,求你饶了我阿兄吧,我,我们不用你保护了,我们自己回西北……” 狄夫人也是泪流满面,狼狈至极。 萧厌看着几人半晌,突然回手一抽,将剑收了回来:“我夫人心软,常说镇安军护国,她喜欢重情义的人,这次看在你救人心切的份上就算了,可再有下次,我必取你性命!” 狄涛肩头鲜血直流,整个人力竭跌倒在地,但心头却是放松下来。 他果然赌对了。 狄涛没太相信萧厌口中他夫人心软的话,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这“贺砚”找的借口,这人果然嘴硬心软。 狄涛伸手捂着肩头:“多谢贺兄。” 萧厌冷“哼”了声,手中一震剑上血迹便瞬间弹掉,他转身朝着身旁“负伤”的几个护卫说了两句,便有人将那边受惊的马匹和还完好的马车拉了过来。 他持剑翻身上马之后,拉着缰绳看向还待在原地的狄家众人。 “还不走,等着北陵那些人再来?” 狄家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惊喜,狄涛更是急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跟贺兄走!” 狄涛受伤不能骑马,狄夫人她们又是女眷,萧厌将随行马车让给了三人之后,便骑马带着众人离开。 他们的人在前开路,狄家仅剩的几个护卫身上皆是有伤,只跟随在后围在马车四周。 狄涛神色放松下来,靠在马车车壁上脸色惨白。 狄夫人一边替他上药一边眼眶通红:“那贺砚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你本就重伤在身,他还这般伤你……” “母亲。”狄涛打断了狄夫人的话:“是我有错在前,贺兄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他身手真想要对我如何,我早就已经没命了。” 见狄夫人还想说什么,他放轻了声音:“我们跟贺兄本就无亲无故,他没有义务保护我们,况且他之前恐怕就已经察觉我们身份有异,却未曾打探还庇护我们出了安西,是我算计他在前,不怪他伤我。” 狄芳云先前哭过,眼圈也是红红的:“阿兄说的对,要不是贺大哥,我们怕是早就死了,母亲不该怪贺大哥。” 狄夫人见儿女都这么说,只能抿抿唇道:“我也没怪他,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贺兄给的伤药极好,只要养些时日就能好起来了,而且贺兄瞧着冷漠,实则心软,他将黎勇他们都留在了马车周围,既是让咱们安心,也是保护我们。” 他们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要是对敌怕都是死路,那贺砚看似一句话没说,却处处都在照顾他们。 狄涛对他是感激至极的,而且见他不计前嫌这般为他们着想,越发生了愧疚之心。 “等咱们回了西北,定要好生谢谢贺兄,母亲也切莫再说方才的话,免得寒了贺兄的心。” 狄夫人闻言说道:“我知道了。” 他们还要靠着贺砚护送回西北,自然不能得罪了他。 狄夫人替狄涛上药,狄芳云靠在马车窗边,悄悄伸手掀开车帘朝着前方望去,就瞧见斜前方骑在马上手持缰绳的清冷身形。 她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身手高强,身形伟岸,杀敌时如神祇下凡。 只是…… 他居然娶妻了。 狄芳云忍不住捏着手里的帘子痴痴出神,他怎么就娶妻了呢? 被狄涛感激至极的萧厌骑在马上,跟着他出京的荼白骑马到了萧厌身旁,似是察觉有人看着这边,他倏然回首,就见马车上车帘突然垂了下来,那狄家女娘的脸一闪而过。 第339章 萧厌:我家夫人来信了 “督主,狄家人在看您。” “我知道。” 萧厌不以为意,他对狄家目前看不出喜恶,只不过遇到狄涛他们后,就断了拿着龙纹佩直接去找镇安军和龙庭卫的心思。 他从来都不觉得单凭一个令牌就能号令数十万大军,更何况父王已经死了多年,太祖留下来的那些人也早就换了好几批,就算他们还认令符,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到底还有多少向着曾经那个“君”,这份忠心又有多少。 萧厌原是想要去了西北之后,想办法混进镇安军和龙庭卫中,倒是没想要直接收服他们,只是先打听清楚龙纹佩是否就是当年父王手中那枚调动镇安军的令牌。 可如今既然遇到狄家人,那就省了很多功夫。 “刚才的人都退走了吗?” “回督主,已经退走了,除了许三几人受了点伤,其他人都没大碍。” 想要做戏骗过狄家的人,自然不可能全然无损,对付萧厌他们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装死,可朝着狄家人动手那几个却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 萧厌说道:“受伤的留着养伤,其他人铺开,想办法拔了北陵的探子。”他顿了顿:“别拔的太干净。” 总得要狄家的人知道他保护他们回西北的不易。 荼白点头:“属下明白。” 萧厌骑马在前,以探路为由与后面马车隔开来一大截距离,二人说话时丝毫不惧后面有人听到。 等一行人行至天黑时,未曾找到可以落脚的城镇,便在野外点了篝火过夜,第二日天亮继续前行。 狄家人引来的北陵细作太多,想要他们性命的人哪怕被萧厌拔除了一部分,接下来几日也连连遇袭。 三日之后,杀了一波偷袭之人。 萧厌停了想继续前行的心思,叫来了狄家三人。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这次前往西北,拢共只带了这么多人,再这么杀下去经不起折损。” 这几日,他身边“死”了几人,狄家的护卫也折损了一个。 萧厌看向狄家三人:“你们三人容貌早就为人知晓,继续前行恐有杀招等着,必须想办法换个身份躲开北陵查探才行。” 狄涛这几日也被追杀的疲惫:“怎么换?” “我这里有些药丸,服用之后会让人脸上起些疹子,再用草药抹面,勉强能遮掩面容。” 萧厌看了眼狄家三人:“你伤重,不宜疾行,就扮作病重垂危的郎君,我是你兄长,我们二人本是前往奉城行商,不料途中你身染重疾,我带你一路寻医。” “那我母亲妹妹?” “你们三人都在一起太过招眼,之前始终逃不过北陵那些探子搜捕,就是因为目标太大,让你身边的护卫带着狄夫人和狄娘子与我们分开走,我会命人暗中保护她们,等到了奉城再汇合。” 奉承已经靠近落雁关,到了奉城就已经安全。 这几天几次遇险都是萧厌拼死相救,狄涛对他早无怀疑,而且分开走的确要更安全一些,就算哪一边遇到危险,另外一边也能安全回去,他正想要开口答应。 狄芳云就急声开口:“我不与阿兄分开!” 见火堆旁的几人都是朝着她看过来,狄芳云掐着指尖:“阿兄伤重,身边得留人照顾,而且你一直发热,总不能我和母亲带着人都走了,回头还得麻烦贺大哥。” 狄夫人也是反应过来:“芳云说得对,涛儿身边得留人照顾,我留下来照顾涛儿,让芳云单独走。” “不要,母亲,你身子本就不好,这段时间又担惊受怕,你和黎大哥他们单独走,我留下来照顾阿兄。” 见狄夫人犹豫,狄芳云说道:“阿兄和贺大哥扮作兄弟,就算真有什么,我也能扮作他们的夫人,反倒是母亲,哪有在外行商还带着府中长辈的。” “我能照顾阿兄,也不会拖累贺大哥的。” 狄夫人犹豫,狄芳云继续道:“北陵的人想要拿我们就是为了要挟父亲,他们的目标是我和阿兄,母亲若是单独一人换个身份定然不会引人怀疑。” “黎大哥他们护着您不怕被人刺杀,要是您能早些到了奉城,也能知会父亲,让他派人来救我和阿兄。” 她说完后瞧了萧厌一眼,小声说道:“我跟阿兄他们同路,要真有人问起就说是贺大哥的夫人……” 砰。 一根木棍落进火堆里,砸出了一片火花,萧厌抬眼:“我有夫人。” 狄芳云脸红:“只是假装…” “我家夫人心眼儿小,容不得人觊觎我半点。”萧厌冷淡:“假的也不行。” 狄芳云原本还有些羞怯的心情瞬间如同被泼了冷水,她看着萧厌迥俊的侧脸,连忙垂眼遮去眼底失望,面上却做轻松。 “也对,贺大哥对嫂嫂真好,那我就扮做阿兄的夫人,只是要叫阿兄夫君有些奇怪。” 狄涛倒是没多想,他也想着跟妹妹扮夫妻有些别扭,不过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拍了拍狄芳云说道:“没什么,只是假装而已,骗过北陵那些人就好。” “母亲,你跟黎勇他们先走,我和芳云跟贺兄一起。” 狄夫人闻言虽然担心,可也知道三人再一起同行太过危险,而且儿子有伤在身走不快,她要是能早些回去也能早一日让夫君派人来接应儿子女儿,所以只迟疑了片刻就答应下来。 萧厌朝着荼白吩咐:“事不宜迟,你带三人护送狄夫人先走,哪怕绕路也无所谓,记得护好狄夫人周全。” 荼白心领神会:“郎君放心,属下明白。” 狄家三人小声话别,狄夫人就被人先带着离开,等到天明之后,涂抹了东西换了衣衫的狄家兄妹,才被同样遮掩了容貌的萧厌带着继续前行。 或许是易容和分开真起了作用,接连不断的截杀变的少了起来,接连两日都未曾再遇到过。 等寻到落脚的城镇,萧厌领着狄家兄妹有惊无险地入城之后,寻了大夫替狄涛看伤,狄家兄妹总算有活过来的感觉。 那大夫得了重金,不该问的半句没问,等开了方子煎了药离开之,就有暗卫快步进来走到萧厌身旁,与他附耳低语。 狄涛兄妹就见刚还冷着脸的萧厌,肉眼可见的温和下来。 “贺兄,可是有什么喜事?” 萧厌扬唇:“我家夫人来信了。” 见他接过身旁下人递过来的信时,凤眼染着细碎笑意,本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如冰山融化,溢满了温柔。 狄芳云咬了咬嘴唇,只是一封信而已,就这么欢喜吗? 狄涛这几日同行却知萧厌深情,他笑着说道:“原来是嫂夫人,难怪贺兄这么高兴。” 萧厌喜欢极了那句“嫂夫人”,对狄涛难得温和:“你好生养伤,今天休息半日,明日再走。” 看着萧厌拿着信走了出去,背影都染着开心。 狄涛感慨:“这贺兄跟他夫人感情可真好……唔!” 肩膀一疼,却是伤口被碰到了,狄涛疼的呻吟了声:“妹妹,你轻些。” 狄芳云:“阿兄你少说些别人的事。” 狄涛:“?” 他说什么了? …… 萧厌不知身后狄家兄妹折腾,他出了房门回了侧间后,便将信取了出来,信纸上的内容还没去看,就先看到纸张里夹着的那一小支已经干掉,却还散发着香气的茉莉。 垂头轻嗅,那幽幽香气染上了一丝墨香,像极了坦率却又羞怯的小姑娘。 茉莉。 莫离吗? 哪怕小姑娘什么都没说,萧厌也忍不住低笑出声。 第340章 萧厌神色不耐:让她滚! 屋中灯影摇晃,萧厌坐在桌前拿着那茉莉把玩了一会儿,连指尖都染上了茉莉清香,这才小心将其收进了挂在腰间的香囊里,重新挂回了原处。 等心静下来,才有功夫去看信中内容。 那信纸有厚厚一沓,上面写着他离京后各方发生的事情,除却宫中朝堂,还有枢密院中一些紧要消息,连世家跟其他一些权贵处的消息也汇总起来。 寥寥数语,就仿若将京中各方势力摊开在萧厌眼前,让他哪怕不在京城也能清晰知道他知道离开后的一切。 等翻看完后,萧厌目光落在陆寅那事上时,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姑娘真的是越来越出色了。 以前她还喜怒形于色,嗔笑尽在脸上,可如今已经懂得怎样藏着心思,她愈发明白怎么利用人心,克制自己不被私怨影响,将所能得到的利益最大化。 陆寅的确算是颗不错的棋子,瞧着落魄不起眼,可用的好了未必不能将陆家搅得天翻地覆。 信纸翻页,萧厌扫过上面的字迹,脸上笑容顿住。 “张滨。” 外间有人快步进来,却是先前送信之人。 “督主。” “七夕棠宁落水?” 萧厌面容冷凝。 张滨连忙低声说道:“女郎那夜前往城中游玩,途中为人算计,跟钱小娘子一起落入城西映荷湖中。” 感受到身前人陡然生出摄人的威压,知晓督主动了气,他连忙说道:“虽然事发突然,可是有傅家郎君他们相救,女郎和钱小娘子都无大碍,。” 傅郎君? “傅来庆?”萧厌声音更冷。 那个狗崽子,救了小海棠?! 张滨只觉杀意更盛了,比刚才那寒意更多了戾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激灵,双股战栗时连忙说道: “女郎会水,又有月见相救,虽然水中有人设局欲要污女郎清白,却被女郎以金簪击退,当时傅郎君冲入水中之后就抱着钱小娘子游到岸边,后来悄悄退走,女郎她们上岸之后无人知晓湖中之事。” “属下听京中传信的人说,傅郎君对钱小娘子颇为在意,入水就直奔钱小娘子身旁,好在有他帮忙,女郎和钱小娘子才能都没有大碍。” 笼罩在身上的寒意突然消退,萧厌满是寒霜的面上松缓几分。 他不是见不得有人去救棠宁,可是傅来庆那狗崽子本就觊觎他家小海棠,要是被人瞧见他从湖中救人二人亲近,以傅家、曹家看重名声,他们必定会让傅来庆迎娶棠宁,以应对外间悠悠众口。 萧厌若在京城自然不惧,可是他如今远在他地…… 而且傅来庆直奔钱绮月? 他目光微闪,傅来庆对棠宁好感时他是知道的,早早就挥刀斩断,那狗崽子又喜欢上钱家女娘了? 萧厌压下心底怒气握紧手中信纸,一目十行之下,很快就知道七夕之夜事情缘由。 看到乐阳长公主设局,四皇子妃掺和其中,陆皇后想要借乐阳长公主之手,帮着四皇子谋夺荣晟书院,更有甚者是谋夺棠宁,他压得低沉鸦黑的眼眸里不剩半丝暖意。 “乐阳他们,简直找死!” 张滨跟随萧厌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冷怒模样,哪怕早就从沧浪他们口中得知督主对这位未来主母的在意,此时也是忍不住吃惊。 “督主,那乐阳长公主觊觎女郎,陆皇后借机设局,女郎不愿坐以待毙,以身为饵在灵云寺设下陷阱引他们动手,女郎说此次若动定不会是小事,陆皇后母子那边怕有变动……” “不必顾忌,照棠宁说的去做。”萧厌漠然:“不管是谁动手,百倍还回去。” 他们想毁棠宁清白,他就要他们一个都干净不了。 “让沧浪他们护好棠宁,万事听她吩咐,不管棠宁想做什么都随她,陆皇后那边也不用顾忌。” 张滨心中一震:“是,督主。” 萧厌低头看着手中信纸,摩挲着上面好看的字迹,他想念他家小姑娘,更厌恶那些源源不断觊觎他家小海棠的恶狗。 他想要归京,就得尽快解决西北之事,如今离奉城快马加鞭也只有三、四天的路程。 狄涛对他已经极为信任,狄夫人也被暗中被他送往别处看管了起来,倒是不用再慢腾腾地与狄涛“培养感情”,至于狄涛身上的伤,虽然看着严重,可只要死不了就成。 萧厌抬头朝着张滨道:“明日放两波北陵人过来,别杀的太干净,我们这边会死伤惨重狼狈而逃,三日内快马加鞭逃至奉城。” 张滨懂了萧厌的意思,连忙低声道:“属下安排。” 外间夜色之中突然传来几声虫鸣,萧厌和张滨同时收声,不过片刻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这边,然后是女子温软娇柔的声音。 “这位大哥,贺大哥一路照顾我和阿兄劳累辛苦,今天到现在也还没有用饭,我刚才让酒楼的人做了些饭菜炖了补汤,想给贺大哥送一些,麻烦你通禀一声。” 张滨:“……” 这狄家女娘倒懂得借花献佛,只可惜马屁拍在的马蹄子上。 萧厌凤眸不耐:“让她滚。” 张滨暗笑,他家督主可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这辈子仅剩不多的耐心和柔情也都给了他们家女郎了。 他走出去后瞧着满面含春的狄芳云:“我家主子正跟夫人回信,不愿让人打搅,劳烦狄娘子白跑一趟。” “我不打扰贺大哥,只是送些饭菜进去……” “不用了,我家主子口味挑剔,寻常饭菜难以入口,我们自会替主子准备。” 张滨挡在台阶前,朝着她躬身一伸手:“狄娘子请回吧。” 狄芳云脸色白了又青,总觉得张滨这话像是在嘲讽她,可是细瞧时他神情却又恭敬有礼,她端着手中饭菜指节用力到发白,只觉得周围几个贺家的下人都在看她。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强撑出一抹笑容:“那我先回去照顾阿兄了,你与贺大哥说一声,让他也好生休息,回头还要赶路。” 张滨没接她的话:“狄娘子慢走。” 第341章 荣玥,你想始乱终弃? 狄芳云脸上有些绷不住,转身离开时那背影瞧着狼狈。 “这些人,图什么。” 督主那性子也就女郎能受得住,况且那脸俊是俊,可俊又不能当饭吃。 “美色惑人呐。” 张滨轻叹了声,早知道就该让荼白留下来的,他去“送”狄夫人他们,他最讨厌的就是应付这些没有自知之明的男男女女,瞧着就脑袋疼。 他扭头吩咐:“守好外间,没有主子吩咐,别让任何人打搅了主子。” 门前两人低声道:“那狄家的人……” “狄家人怎么了,谁来都一样。” “是。” …… 京中。 棠宁将信送出去后,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忙碌,每日书院、棠府两点一线,除了钱绮月和周玉嫦偶尔来找她之外,其他大多时间都带着薛茹一起扑在了“书海”里。 曹德江那边派人送过一次消息来,说她一直等着的施长安进京了,但是不知身在何处,棠宁满是激动地派人找了一通都没寻着那位施先生下落,只能暂且放下,等施长安能否主动露面。 她每日忙着进学,忙着充实自己,忙着萧厌留下的那些事,等到察觉姨母不对劲时,已经是临近中元。 棠宁夜里跟薛茹一起去了荣玥院子里,想要邀荣玥次日一起去灵云寺,哪知道过去之后一片漆黑,问了才听下人说,荣玥自打七夕之后,就搬回了已经休整好的荣府那边。 “?”棠宁满脸惊愕:“怎么没人告诉我?!” 惜春也是错愕:“女郎不知道吗?” 棠宁震惊:“我怎么知道,昨天下午我还在府里见到姨母了。” 这次别说是惜春,就连花芜也是惊呆。 小丫头眨眨眼说道:“夫人白日里都会回来,帮女郎打理府里的事情,陪着女郎用饭,等到夜里就回荣府那边,奴婢以为女郎是知道的。” 棠宁:“……” 她知道个什么? 她这段时间忙的脚打跌,每天夜里都得去一趟鹤唳堂那边,探望重伤的“萧厌”,留在鹤唳堂处理一些枢密院的事情,汇总京中各处送来的消息,还得留意陆家、四皇子那边,关注长公主府和灵云寺的事,几乎都是夜深才会回来。 棠宁每日早起带着薛茹去书院进学,傍晚才回府,回来时姨母都等在府里与她们用饭,压根儿就没提起回荣府的事情。 惜春张张嘴:“夫人每日都见女郎,入夜就离开,府里都以为女郎是知道的。” 荣国夫人身份特殊,跟女郎关系又亲近,况且她另辟府邸修建荣宅,将来打算搬出去的事情府中上下也都是清楚的,她每日这么来来去去,跟女郎相处也如从前,府中人都以为这事女郎知道,谁也不会多嘴去说。 可谁能想到,女郎根本就不知道? 棠宁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忙的太过没留意姨母的事情,可同时也是疑惑,姨母早前就说要搬出去住,将来好替荣家过继嗣子,她也不会阻拦,姨母干什么偷偷摸摸还瞒着她? 她转身就道:“备车,去荣宅……” 话没落,就被身边小手拉住,棠宁扭头,就见薛茹小声道:“阿姊,别去了。” 棠宁皱眉:“怎么了?” “天色这么晚了……” 薛茹欲言又止,瞧了眼站在身旁的花芜她们,拉着棠宁朝着一旁走远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顾家主也不在府里。” “舅父不在就不在,他在京中有住处,又要忙顾家的生意,不回来正常……” 棠宁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起来,怔怔看着薛茹睁大眼。 “你是说舅父和姨母?” 薛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七夕那天夜里,咱们出府的时候,我瞧见顾家主跟夫人也一起出了府,后来顾家主就搬出去了,夫人也每天都去荣府那边。” “前天夜里夫人出去时,我瞧见顾家主来接她了……” 只是当时两个人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 顾家主倒是满脸欢喜凑过来,还想要牵夫人的手,可是夫人却神色慌乱一巴掌打了开来,夫人当时还左右探看险些瞧见了她,还是教她武功的杭护卫及时拉了她一把才躲了过去。 薛茹对上棠宁不可思议的目光小小声说:“我瞧夫人像是不想让人知道,平日都是避开阿姊的,这么晚了,万一过去撞上……” 咳! 她低咳了声,脸颊有些泛红。 谈了恋爱有了心仪之人,也跟萧厌亲密过的棠宁莫名就心领神会,忍不住也跟着磕巴了一下。 下一瞬,小脸通红。 花芜她们隔着些距离不知道棠宁她们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和薛茹面对站着时,身遭满是一种难言的气氛。 花芜忍不住道:“女郎,还要备车吗?” 棠宁连忙说道:“不备了,天色这么晚就不去打扰姨母了,你让个人去荣府跟姨母说一声,明天我要去灵云寺,之后要在寺中住两日等盂兰盆会之后再回来,她若要同去的话明天早些过来。” 荣宅里棠府有些距离,府里的人送消息过去时已是亥时,荣玥听闻棠宁让人寻她时心中一慌,屐着鞋出去见了人回来后,就心神惶惶。 “小海棠这么晚了找你做什么?”顾鹤莲端着枣仁酥和雪耳羹进来。 荣玥神色恍惚:“棠宁说明日要去灵云寺替阿姊她们祈福,之后在寺中住两日,参加盂兰盆会。”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顾鹤莲才刚开口,荣玥就下意识拒绝,声音又快又急。 屋中突如其来的安静,荣玥忍不住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顾鹤莲,就见他端着手里的东西面色凝然。 昏黄灯光下,他眼眸里满是晦色,荣玥掐了掐指尖低声解释: “盂兰盆会全是诵经祈福,到时祭祀也要跪拜神佛,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况且我和棠宁去都是女眷,你跟着像什么话……” “是不愿我跟着,还是怕棠宁知道我们的事?” “顾鹤莲……” 荣玥脸上露出心虚之色,刚想要说话,顾鹤莲就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突然靠近荣玥之后,倾身将人困在身前软塌和窗台之间,高大身形几乎将荣玥笼罩在身下。 “荣玥,你想始乱终弃?” 第342章 祖宗你别哭,你说什么我都应! 顾鹤莲突然上前是荣玥没想到的,她想闪躲时已经来不及,整个人被迫仰靠在榻边,后背抵在窗台上,被身上人困在怀中。 “顾鹤莲……” 荣玥刚想说话,就见身前人突然低头,一副由得你狡辩的样子,她眼睫不断轻颤,脸颊烧了起来:“你先起来。” “起来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顾鹤莲!你别胡说八道!!” 顾鹤莲见她脸上涨红,黑眸靠近:“我胡说什么了,七夕那夜是谁拉着我不放,又是谁死拽着我不松手,我想送你回房,你却摸着我身子撩拨于我……” “你闭嘴!” 荣玥脸上红的滴血,脑子里那些胡乱飘摇的画面瞬间翻腾而出。 身上的人却像是要故意勾她回忆,压着嗓子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我不愿那般与你欢好,你却痴缠不休,你亲着我说你也是欢喜的,撕扯着我衣裳,我们就像是现在这般,你还勾着我不放,记得吗……” “别说了!” 荣玥被他低头靠近亲吻脖颈时,就想起那夜被撞的神魂颠倒时,她曾胡乱说出的羞耻言语。 她如被烫着了一般伸手抵在顾鹤莲身前,想要将人推开,可用力之下身上的人却丝毫不动。 荣玥只能仰着头避开那炙热的薄唇,努力忽略着脖颈肌肤上传来的颤栗,身形紧绷着说道:“我那天夜里是喝醉了酒神智不清,而且你明明能走的,是你故意纵容我……” “是我故意又如何?” 顾鹤莲低头逼近:“我对你的心思从来都没隐藏,就算你当初不知,这段时间你难道半点都不曾感觉到?” “你不动我也就罢了,我能等着,等你忘记谢天瑜,可是你既然回头看了我,你明明对我也是有感觉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忍让?” 那天夜里,意乱情迷时,她口中叫的是顾鹤莲。 情至深处二人相拥时,她低泣着唤的也是他顾鹤莲。 见身下女子脸色慌乱,似是因为他步步紧逼眼底生出退避之意,身形也绷到极致。 顾鹤莲原本逼近的气势突然退了下来,他眼眸微垂时神色黯淡:“还是你依旧忘不了谢天瑜?” 荣玥愣住,抬头就见顾鹤莲满面苦涩,那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狠劲消散一空。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不如他,当年我心仪你许久,与你一同长大,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可是你却从不曾给过我半点机会,你对他一眼钟情,我却半点都入不了你的眼,如今就算他负了你你也忘不了他,那我算是什么。” “那天夜里,我以为我多年痴等有了回应,因你愿意跟我试试喜极而泣,可如今想来你只是因为对我有愧,一时意乱玩玩而已,你不愿意跟棠宁提我们的事,是根本没想跟我有什么将来……” “是我自作多情。” 顾鹤莲向来都是肆意张扬的,他是左州顾家之主,他富可敌国从不与任何人低头,可此时他眉眼低落时脸上满是嘲讽苦涩,像极了被乌云遮蔽的日月,眼眶微红时,就想收手起身。 却不妨才刚起身,就突然被人抱住腰身。 “顾鹤莲,不是玩玩。” 荣玥环着他低声:“我没想要始乱终弃,虽然那天夜里是醉酒,可……可是我会负责的。” 顾鹤莲低头看着她。 荣玥有些不适,却还是小心靠近顾鹤莲:“我没想着谢天瑜,也从没觉得你自作多情,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棠宁说。” 她在意棠宁,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水性杨花。 她跟谢天瑜和离也才不到三个月的事情,转头就跟顾鹤莲搅合在了一起,哪怕早在知道被骗多年时就已经对谢天瑜没有了感情,可是在旁人眼里那是她成婚近二十年的夫君。 当初铖王府的事顾鹤莲本就掺和其中,用的是荣家义子的名义,可如今谢天瑜刚死不久,他们就走到了一起,外人会怎么看顾鹤莲,又会怎么看她? 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早就勾搭在了一起,他们早有私情,顾鹤莲才会帮着她对付谢天瑜。 荣玥不想让人议论顾鹤莲,更怕连棠宁也生了误会。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身上的男人,似安抚一般,脸颊贴在他胸前。 “顾鹤莲,我没有不要你,可是闲言碎语是会杀人的,棠宁还没议亲,她不能有个无耻浪荡名声不好的姨母,而且皇室那边若知道我这么快寻了新欢,陛下对我的愧疚怕会成了恼怒……” “你再等等好不好” 她圈着他腰身,说到后面时抬眸低声道:“我守不住自己的心,被人怎样嘲讽都活该,可我不能毁了棠宁和荣家名声。” 荣玥只觉得自己无耻,明明已经知道顾鹤莲多年情谊,自己对这份深情也是动了心的,她既想将人留在身边,却又惧怕外间闲言。 她抓着他腰后的衣裳指间用力至极,想要说对不起时,却被身前人突然用力圈进怀里。 “对不起。” “顾鹤莲……” “我不该逼你。” 顾鹤莲抱着怀里的人,当初他只是想要陪着她,想着她哪怕看他一眼也好,可那夜的疯狂之后他却是失了分寸。 他贪婪的想要更多,想要名分,想要光明正大的留在她身边,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荣玥的男人,却忘了她处境。 “是我贪心,我不该逼你的。” 腰间猛地收紧,顾鹤莲察觉到肩头湿濡,他心口窒息慌了神:“芝芝,你别哭。” 顾鹤莲手忙脚乱将人放开,那还有半点先前模样。 “我错了,是我混账,我不是东西,你别哭啊芝芝……” 荣玥已经三十好几,早过了小姑娘撒娇的年纪,哪怕当初谢天瑜虚情假意将她捧得极高,她也很少在人前掉泪,可是看着身前男人手足无措的叫着她乳名哄着她,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荣玥哭得更厉害了。 顾鹤莲急的脑袋都快冒烟了,将人搂怀里跟哄小孩似的,一边擦眼泪一边慌声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要名分了,我也不跟小海棠说,你想怎样就怎样。” “祖宗你别哭,你说什么我都应。” 第343章 灵云寺,再遇四皇子妃 七月十四这日,棠宁以为荣玥不会去灵云寺了,可谁知等着午后她领着薛茹刚要启行时,顾鹤莲却陪着荣玥过来了。 二人之间瞧着神色正常,顾鹤莲也离荣玥有些距离,言行举止处处都守着分寸,连往日的毒舌也变得正经了不少,可就是因为太正经了,才叫棠宁一眼就瞧出来不对劲。 “看什么?”顾鹤莲问。 棠宁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好些日子没见舅父了。” 顾鹤莲:“顾家生意上出了点问题,底下的人来来去去的往这边跑麻烦,这段时日就住在长寿坊那边了。” 荣宅也在长寿坊。 棠宁听着他这像是解释的话,要不是瞧出姨母坐的板正的身影透出一股子紧张,她都要信了顾鹤莲胡说八道了。 不过棠宁也没揭穿,只佯装没听出来他虚张声势,朝着二人柔声说道: “我就说怎么好几日不见你,不过姨母搬回荣宅那边,我这段时间顾着阿兄伤势都不知道,好在荣宅也在长寿坊,舅父还能照应姨母一二。” 她点到即止说完,就问道:“姨母跟我灵云寺,舅父去吗?” 顾鹤莲摇头:“我就不去了,顾家那边一大堆的事情,只不过我听说你七夕才落了水,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断,指不定哪个王八蛋就想着算计你,你跟你姨母出城得多带些护卫,要不然让牧风跟你们一起去。” 棠宁笑道:“不用了,牧风还得保护舅父呢。” 比起她这个新晋权贵眼中的香饽饽,顾鹤莲那就是满身金光的财神爷,光芒万丈晃花人眼的那种,特别他还贼招摇,行事从不低调,嘴毒人欠得罪了一大堆人。 这京城里明里暗里觊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可不敢把牧风带走。 “阿兄让沧浪陪我去,还有杭厉和月见他们,而且还让三十黑甲卫便装随行保护,不会有事的。” 顾鹤莲倒是知道萧厌那厮护短,这么多人保护着的确不会出事,况且灵云寺那地方本就算得上是国寺,盂兰盆会去的权贵不少,想来也没谁会不长眼睛冲撞棠宁她们。 外头已过正午,顾鹤莲也没多留,问了两句萧厌伤势后就先行离开。 棠宁这才跟荣玥、薛茹一起上了马车朝着城外去,花芜、惜春几个丫头则是乘着小一些的马车跟在后面。 京城到灵云寺有些距离,出城的马车也多,棠宁他们到了城外之后,路上就变得宽敞起来。 盛夏的暑气格外重,哪怕马车上放着冰盆,车帘也换成了薄纱,可迎面吹来的风也依旧带着一股窒人的热气,让得棠宁手中的团扇扇的越发快了。 “这天气可真是热的慌。”荣玥扇着扇子:“往年也不见这么热。” “是啊,前些时日雨水也不少,可也没瞧着凉快多少。” 旁边薛茹见棠宁热的冒汗,拿着扇在在旁替她扇着风,棠宁朝外看了眼:“早知道晚上再出城了。” 荣玥失笑:“晚上出城哪能行,黑漆漆的瞧不见路不说,万一遇着不怀好意的人呢?” 京郊虽说比其他偏远之地要安全些,附近也时常有人巡逻,可难保就不会出那么几个没脑子的蟊贼,而且都知中元去灵云寺的权贵多,万一有人起了坏心眼铤而走险呢? 荣玥朝外瞧了眼说道:“正午天热,也就是这一段官道上没什么遮阳的地方,等走了灵云寺山下,在那边进了林子走了小道以后就好了,那边树木成荫,挡着日头就没那么热了。” 马车上的冰盆肉眼可见的化水,荣玥也是替棠宁扇风:“你七夕那夜落水是怎么回事,回来也不见你说,要不是你君姨给我送信过来,说你遭人算计,我都不知道出这么大的事。” 棠宁知道文信侯夫人跟姨母感情好,闻言说道:“本来就是些没脑子的人,觊觎荣晟书院干出来的破事,我跟阿月姊姊都没事,就没想要让姨母担心,而且钱尚书已经替我们找回颜面了。” “你啊。”荣玥点了点她脑门:“别想着什么事都自己扛,姨母没那么没用。” “我知道,姨母最疼我了,我只是不想让姨母烦心。” 棠宁如同以前那边蹭了蹭荣玥,被她揉了一把脑袋,见姨母心情很好的样子,她问:“姨母……” “嗯?” “顾舅父他……” 棠宁原本是想要问顾鹤莲的事,可是见荣玥脸上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身体也陡然绷紧,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舅父他进京也好些时日了,左州那边没人管着能行吗?” 荣玥原本急跳的心瞬间消停:“不知道,不过顾家家大业大,想来也不用他事事亲理。” 她顿了顿,有些心虚: “我之前问过你舅父,他说顾家以前盘踞左州,顾忌着铖王生意也避开了京城,可往后你会留在京中,他打算在京中开店,将生意也铺过来,所以想着暂时应该是不回左州的……” 棠宁见荣玥眼神飘忽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 顾家想要在京城落脚,派个管事打理生意就好,这京中这么点儿大地方,总不及左州和整个大魏生意来的重要,哪就用的着顾鹤莲亲自留下来。 再说顾鹤莲待她虽好,可大多都是“爱屋及乌”,一方面是因为阿娘和外祖父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姨母,可就算再喜欢那也是对晚辈的照应,可因为他就留在京中不至于。 昨夜薛茹跟她说了姨母和舅父的事后,她就想了许多,今儿个再见二人模样,也大致能猜出他们怕是真有了进展。 棠宁是高兴荣玥能从铖王的事里走出来,能够找到喜欢的人,而且顾鹤莲这么多年一直未娶一心等她,若他们能走到一起她也是高兴的,只是看姨母心有顾忌,显然没打算现在说。 棠宁也没追根究底:“那就好,我原想着舅父要是回了左州,就剩我和姨母了。” 荣玥扇着扇子试探问:“你很喜欢顾鹤莲?” 棠宁说道:“喜欢呀,舅父瞧着性子不好,嘴巴也厉害,可实则赤诚护短,要是当年他没被人算计赶出荣家,他肯定会护着我和姨母不叫人欺负。” 荣玥闻言心神松了松,手里扇子也轻快起来:“以前是误会,以后他会护着你的。” 棠宁:“我知道,舅父很好。” 荣玥神色更放松,看来棠宁应该是不讨厌顾鹤莲的…… 薛茹坐在一旁瞧着荣国夫人小心翼翼试探阿姊态度的样子,抿唇忍着笑,一边用力扇着扇子遮掩,触及棠宁递过来促狭的目光,她嘴边露出两个酒窝,在荣玥瞧过来之前就连忙低头。 马车在旷野朝前走着,靠近灵云寺山下时,周围的马车就多了起来。 还没上山,棠宁她们就被人拦了下来。 “女郎,是四皇子府的马车。” 第344章 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棠宁! ?山山道狭窄,不够两辆马车并行,可走在前面的四皇子府的马车却是突然横停下来,显然是在等着他们。 这般挡了去路,若再往前必定会遇上。 沧浪极为厌恶地朝前看了一眼,骑马低头朝着马车里问道:“女郎,咱们可要绕道?” “不用。” 四皇子他们既然停了下来,显然是知道身后就是他们,这会儿避开反倒会引了他们警觉。 而且上灵云寺的路虽然不只一条,可想要绕道就得先退回去,时逢中元,想要上山参加盂兰盆会的香客络绎不绝,马车几乎都快堵到了山下。 他们这一绕道,先不说外头人会猜测什么,落在有心人眼里也会惹出事端。 棠宁皱眉:“继续朝前走。” 两家马车越来越近,等快要靠近四皇子他们时,棠宁他们的马车就慢了下来。 四皇子府的马车华丽,周围纱缦早就掀了起来,四皇子妃坐在车上笑盈盈地望着这边,率先开口。 “刚才在山下就隐约瞧着像是你们,没想到真能碰见县主和荣国夫人。” “见过四皇子,四皇子妃。” 棠宁和荣玥作势想要起身行礼。 四皇子连忙说道:“路途之上,县主和夫人不必多礼。” 棠宁本就没打算真下马车,闻言也不客气,扶着荣玥就退回了原处。 “多谢殿下。” 两辆马车并未齐平,只因四皇子府的马车斜挡在路上,双方才能看见彼此马车之中,四皇子妃能感觉到身边男人目光热切地落在对面马车之上。 她心中不愉,面上却丝毫未露。 “七夕那夜之后,我原是想要过府探望县主,只是近来身边事多才耽误了下来,县主那夜落水可有着寒,身子还好吗?”四皇子妃关切问着。 棠宁和气说道:“多谢四皇子妃关怀,臣女无事。” “那钱小娘子呢?” “钱姊姊也无大碍。” “那就好。” 四皇子妃仿佛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浅笑来:“那夜实在是凶险,我回去跟殿下说起此事时还心有余悸,这京中也不是第一次这般热闹了,那乞巧之日更是年年都有,怎么就今年好端端地起了骚乱,还让人落了水。” “好在县主和钱小娘子都没什么大碍,我这心里才松了口气,要不然母后那边知道了,肯定也会担心的。” 棠宁闻言只笑了笑没说话。 四皇子却被她脸上笑迷得有些走神。 或是想要上山拜佛,对面马车里的棠宁身上穿的素净,头上一支并蒂莲的木簪别有一番出尘韵味。 她笑起来时杏眼弯弯,嘴边梨涡轻陷,那素淡也扫不去的娇媚像是要将人魂魄都勾了去。 四皇子心跳都快了些。 几日不见,他怎么觉得这宋棠宁更好看了。 四皇子忍不住说道:“上次探望过萧督主后,也有数日未曾见过县主,原以为县主近来安好,没想到居然落水,若是早知道县主七夕会遇麻烦,我就该一起去城西的。” 旁边薛茹和荣玥闻言扫了眼四皇子有些无语,外面骑在马上的沧浪白眼更是差点翻上了天。 他去城西干什么?推着轮椅跳湖吗。 自个儿还是个瘸子,跟个残废似的腿都没养好,还惦记他们家女郎, 真是人长的丑,想的倒美! 棠宁对上四皇子那目光也是有些厌恶,扯了扯车帘冷淡道:“劳殿下操心,我自有人护着。” “你有人护着,可若是出事我也会担心。” 棠宁手中瞬间紧了紧,要不是还要等着寺中之事,她真想一巴掌甩他脸上。 偏四皇子全然不知自己恶心,还故作深情地望着棠宁柔声说道:“灵云寺山上虽然瞧着安宁,可我记得县主之前还险些在这山上出事,县主和夫人想来也是上山祈福的,既然这么巧遇见,不如咱们同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荣玥险些一口唾沫啐他脸上。 谁跟他咱们?! 早前听文信侯夫人传信,说四皇子妃心怀不轨,可如今瞧着心怀不轨的那是四皇子。 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她家棠宁! 荣玥冷着脸寒声道:“佛寺之下岂容心思不净之辈,敢在此处心怀不轨的自然都会遭了报应。” “殿下与四皇子妃同行,我们就不打搅了,山路狭窄,沧浪,先退开些,让四皇子他们先行。” 四皇子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就冷不丁感觉到大腿上一疼,却是坐在内侧那边的四皇子妃上前。 “夫人说的是,佛寺之前哪来那么多宵小,殿下虽然因着皇后娘娘吩咐想要照拂县主,可也太过小心了些,这么窄的山路一起前行才更危险。” “这天色也不早了,后面怕是多着想要上山的人,咱们也不好堵了这路,荣国夫人,宜阳县主,那我与殿下就先行一步,等去了寺中之后我再请县主和夫人饮茶。” 荣玥绷着脸:“二位慢走。” 四皇子妃与棠宁她们点头告辞之后,才放下了车帘。 等马车走动起来,与后面棠府马车分开之后,四皇子才恼怒:“你方才掐我做什么?” “我若不掐殿下,殿下眼珠子怕都要落在那宋棠宁身上了。”四皇子妃冷言:“那马车上还有旁人,周围那么多人瞧着,殿下就算心仪宋棠宁也该顾虑一下身份,你这般色迷是将妾身置于何地?” “……” 四皇子瞬间心虚,他刚才光顾着宋棠宁了,眼见着四皇子妃面露恼意,他连忙伸手试图去拉她,却被四皇子侧身避了开来。 “殿下就那般喜欢宋棠宁,喜欢的众目睽睽之半点都不遮掩?!” 刚才后面已有马车靠了过来,他们堵了去路时便有人上前打探,本是闲话几句想要拉拢一下彼此关系,瞬变打探一下宋棠宁对七夕夜的事情有没有生疑,可四皇子倒好,一双眼珠子恨不得落在那贱人身上,还对她那般关切。 他把她这个四皇子妃放在何处?! 四皇子被问的眼神飘忽,可他是不敢得罪四皇子妃的,失去陆家之后,他又接连受挫,萧厌未曾握紧之前,四皇子妃娘家那边他绝对不能丢了。 第345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晦气! “引萱,你在瞎想什么,我哪有心仪宋棠宁?” 四皇子连忙解释说道:“那宋棠宁不过是个名声败坏的小女娘,当初不要脸面追着那陆执年身后跑,要不是她如今手里握着荣晟书院,又有萧厌那阉人护着她,我怎么会依着母后的意思对她用心思?” 四皇子妃冷哼。 四皇子放软了声音说道:“我对宋棠宁不过是逢场作戏,母后再三叮嘱我要将她捏在手心,我要是不对她表现的上心些,回头贸然她突然出事,我堂堂皇子却贸然迎娶一个毁了清白的女娘,谁会相信?” 见四皇子妃依旧冷着脸,四皇子柔声说道: “萧厌那阉人有多精明你也知道,咱们要将他绑在船上本就是铤而走险,万一让他起了怀疑,咱们之前做的一切岂不都是白费了?” “我只是想要提前做些准备,让人知晓我对宋棠宁钟情,这样就算是后面我不顾她名声纳了她入府,旁人也只会称赞我重情重义,赞我们四皇子妃大气。” 他说话间伸手想要将四皇子妃揽进怀里,她作势挣扎。 四皇子哪能真放了她,不顾四皇子妃抗拒就强行将人圈了回来,抱着她时轻声哄着。 “我们夫妻这么长时间,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殿下心思!”四皇子妃红着眼圈。 四皇子连忙道:“怎么就哭了。” 他满眼温柔,轻抚着四皇子妃后背:“我知道要你替我筹谋荣晟书院的事情是委屈了你,可是我如今身边只剩下你了,你要是真的不喜,要不然咱们回去,之后的事就算了……” “不行!” 四皇子主动退让,四皇子妃反而急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不能回去。” “可是你……”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我怕殿下真喜欢了她。” 四皇子闻言轻笑出声:“怎么会,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就算那宋棠宁真进了府也不过是个妾室,给她侧妃是为了安抚萧厌,在我心中她半点都不及你。” 四皇子妃抬头眼里染着雾气:“殿下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清楚谁对我好,你我夫妻一体,哪是那些逢场作戏的贱人可比的。” 四皇子知道四皇子妃对他深情,哪怕早就变心却依旧能将甜言蜜语说的情真意切。 “宋棠宁只是我得到荣晟书院的踏脚石而已,只要拿下了她,我如今困局得解,也能让萧厌与我们更亲近。” “若非如此,我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像是怕她不相信,四皇子说道:“你忘了她以前跟陆家的婚约了,若我真喜欢她,母后怎么会将她赐给陆执年?” 四皇子妃不知道陆皇后算计,听着四皇子的话脸色缓和下来,她眼圈泛着红:“我还以为殿下当真瞧上了宋棠宁……” “怎么会?” 四皇子抱着她柔声安抚:“要不是父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让母后失势,我又没了陆家支持,我怎么可能委屈你去做这些事情,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四皇子妃心里彻底软了下来。 她跟四皇子成婚已有好几年,虽然一直未有身孕,可是四皇子待她极好,皇后也从不曾因为这事对她恼怒。 以前没跟世家翻脸时,陆家对四皇子的事情插手极多,每每府里因着陆家逼迫为了子嗣进了侍妾通房时,皇后都会满是歉意地安抚她,就连四皇子去那些人那里也只是应付一二,鲜少在她们房中留宿不说,也从未在人前损过她皇子妃的颜面。 寻常百姓尚且看重子嗣,更何况是皇室中人,四皇子妃生不出嫡子,对四皇子一直心存歉疚,皇后和四皇子对她越好,这份歉疚和感情就越深。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夫君的,也感激皇后娘娘,否则她也不会在四皇子断腿毁容之后,哪怕知道他有一丝起复的希望,在皇后娘娘的哀求之下,心甘情愿为着他来筹谋其他的女人。 四皇子妃红着眼靠在四皇子怀里:“只要殿下心里有我,妾身就不委屈,妾身一定会让殿下得偿所愿。” 四皇子目光微闪,低头亲着四皇子妃柔情:“还是引萱疼我。” “殿下!” 四皇子妃满面娇红,轻掐了他一下:“忘了太医吩咐了吗,你身子还没好。” 四皇子脸上微僵,眼底划过抹羞恼,自从被陆家害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跟四皇子妃同房了。 刚开始借故宫中忙,将知晓他情况的通房借故打杀了,后来又借口摔伤了腿避免被人察觉。 四皇子妃这句话简直戳了他伤处,哪怕他恼怒至极,面上还得故作无事。 “那等我身子好了,再好好疼你,只是这次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四皇子妃红着脸说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乐阳长公主肯定会动手。” …… 沧浪故意将马车放慢了些,等四皇子府的马车走远之后,被恶心得够够的棠宁才面无表情的重重摇了摇扇子,似乎要将刚才跟四皇子他们说过话的晦气全都扇走。 荣玥黑着脸:“这个四皇子,简直不知廉耻!” 薛茹也是低声道:“刚才四皇子他们跟阿姊说话的时候,后面有人过来探路,他故意说那些话根本就是想毁阿姊名节,刚才他那些话要是被人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 荣玥恼怒:“我刚才就不该跟他客气!” 还隐晦讥讽什么,该劈头盖脸骂一顿才好! 棠宁早知四皇子心思,只是她没想着他居然连遮掩都没了,还有那四皇子妃,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到底是蠢还是毒,居然帮着自己夫君算计别的无辜女子。 见荣玥和薛茹都气的不行,棠宁低声道:“好了,咱们是上山替阿娘他们祈福的,别叫他们坏了心情。” 荣玥用力扇了下扇子:“我瞧着他们就不是好东西,等进了灵云寺后,你记得避开他们些,别叫那不知所谓的狗东西对你打了什么歪主意,回头再生了事端。” 棠宁轻笑,姨母果然还是敏锐的。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荣玥犹不解气,回头瞧着另一边的小姑娘:“阿茹你也是,以后瞧见跟四皇子一样的男人就躲开点儿,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这种混账玩意儿千万别沾了边,晦气一辈子。” 薛茹见向来端持的荣玥都被气的说了脏话,连忙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躲得远远的。” 荣玥这才安心:“乖!” 野狗也想惦记她家富贵花儿,她非得给棠宁找个举世无双的郎君! 第346章 萧督主的家眷 盛暑天气本就炎热,路上遇见倒霉玩意,更叫人心烦。 好在接下来一路顺畅,等马车上放着的冰盆差不多化去大半,棠宁他们也到了灵云寺前。 橙红色的高墙挡着里间大雄宝殿,却隐约能闻到寺中飘出来燃香后的烟尘味,高耸的松柏隐约探出了墙头,将整个寺前都笼罩其中。 寺前有一大片空地,此时已经停满了还未来得及散开的马车,陆陆续续有前来参加盂兰盆会的香客从马车上下来,未进寺就已闻香火鼎盛之态。 棠宁他们到时,就有寺中的小沙弥迎了出来:“几位施主贵姓?” “我家主子姓萧,三日前便已传信过寺中。” 月见话一落,那小沙弥就连忙低头:“原来是萧督主府上家眷,几位施主请跟小僧入寺。” 灵云寺后分成东西两厢,正常前来请香的男、女香客各住一侧,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小的客院,供一些夫妻或是父母子女同来祈福,亦或是一些身份尊贵不便与人同住的贵人留宿。 督主府早前就传信来过寺中,棠宁她们安顿的就是一处不大的院子,入内后沧浪就带人将里外全都探查了一遍。 棠宁瞧着花芜几个丫头进进出出收拾东西,扇着扇子说道:“这寺中果然人多,我刚才在外面还瞧见好些熟人,都是当日来咱们府上赴过宴的。” 荣玥说道:“这才到哪儿,今天还不是正式的法会,等明天天亮恐怕还会有人前来。” 薛茹还是第一次来这般人多的地方,她有些好奇:“这么多人都来参加法会的吗?” “不全是。”荣玥知道她不懂这些,便与她解释:“佛寺法会众多,盂兰盆会只是其中一个,灵云寺香火鼎盛十分灵验,的确有不少人会赶在这一日前来祭祀祈福,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为着这个。” “你可瞧见山下那些马车,还有今夜在这寺中留宿的人,远的不说,就我们刚才经过的西厢那边,宁远侯府,纪王府,四皇子府,还有几位伯府,除此之外朝中要员亲眷更多,她们大多都会在这寺中住上个两三日…” 薛茹恍然:“寻常想要见到这么多权贵之人极难,可放在这寺中却变得容易的多,而且都是前来祭祀祈福也容易找到共同话题,那些人是将这法会当成了攀附交际的地方了。” 荣玥喜欢小姑娘聪慧,扇着扇子说道:“京中喜欢钻营的人很多,也未必人人都敬畏神明,你跟着棠宁一起来,定会落在有心人眼里,这两天要是有人寻你搭话你都得留意着些,别被人骗了。” 小姑娘虽然什么都没有,可耐不住有个什么都有的阿姊,一些人未必就不会将主意打到薛茹身上。 薛茹连忙警醒:“我会小心。” 棠宁将手里的放心放在一旁,扭头瞧见薛茹这般小心模样失笑。 “也不用太过谨慎,毕竟是佛寺,就算想要钻营也不敢做的太过,否则好处没捞着还容易落个不敬神明的恶名。” “灵云寺后山有处崖壁暖泉,周围草木繁茂,一年四季皆是绿意,那崖壁之上日出日落之时,会因泉水挥散出现飞虹的美景,阿茹你要是喜欢可以过去看看,记得带上护卫就好。” 她说完看了眼外间天色:“天都黑了,也不知道阿月姊姊和钱夫人他们来了没。” 要数经不起念叨,那指定是钱绮月。 棠宁话才刚落,外间就传来钱绮月声音。 “棠宁!” 钱绮月修养了几天,落水那日受的影响早就没了,她换下了素来喜欢的赤红衣裙,穿了件苏青色襦裙,只大家闺秀的衣着半点都没约束了她性子,瞧见棠宁就蹦跳着过来。 棠宁笑着出去:“我刚还念叨你呢,你们就来了。” “还说呢,都怪大哥他们,拖拖拉拉的事多,弄到天黑才上来。” 钱青冉已经入了大理寺,官职虽然不高,可往后都会留在京城,听到钱绮月咋咋呼呼,他回了句:“难道不是因为你怕山上素食不合口味,偷偷摸摸跑去买吃食耽误了时间?” 他说完,就朝着棠宁温和笑道:“见过县主。” 棠宁回礼:“钱大人。” “大什么人,他顶天了就是个小钱大人。”钱绮月抱着棠宁胳膊:“他是我兄长,也是你兄长,你跟他这么生疏干什么,要不然我们家一堆姓钱的,你叫个大人谁答应?” 棠宁仿佛被钱绮月话中那画面给惹笑,就连钱青冉也是笑起来:“你跟阿月是好友,随她叫我钱大哥就是。” 棠宁也不矫情:“那钱大哥也别唤我县主了,叫我棠宁就好。” 钱青冉嘴角轻扬:“棠宁。” 刚走过来想要招呼的傅来庆听到二人彼此称呼,突然就觉得自己多余,叫不叫棠宁他无所谓,可他连钱绮月的边儿都摸着,好歹“生死患难”了一回,他们还“钱小娘子”“傅郎君”呢,怎么着这二人先亲近起来。 嫉妒! 傅来庆重重咳了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钱绮月抱着棠宁胳膊扭头:“傅来庆?你怎么也来了?” 傅来庆听她叫他名字心里嫉妒的小人压下去了些:“我陪祖母来的,祖母说盂兰盆会是佛家难得的盛事,正好来替先祖祈福。” 钱绮月疑惑,这祈福祭祀礼佛拜神的事情,一般都是女眷爱来,傅家不是有女娘吗,最不济还有傅夫人呢,连她大哥都是为着嫂嫂才来的,二哥、三哥死活不来,还缠着两位嫂嫂留在府上。 傅来庆怎么这么积极还陪着傅老夫人礼佛? 钱绮月说道:“你倒是孝顺。” “钱小娘子也一样。”傅来庆对上钱绮月的目光,力图得体地露出他准备许久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 钱绮月:“你干什么,笑的这么丑。” 傅来庆:“……” 见傅家这小郎君脸上叫住,钱青冉忍不住轻拍了自家小妹一下:“不得无礼。” 钱绮月吐了吐舌头,扭头抱着棠宁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上次见不还好好的,这次怎么笑的假兮兮的。 傅来庆听到她的话后,瞬间绷紧了脸。 再笑他就是猪! 第347章 风雨欲来 钱绮月就是个开心果,有她在的地方就总是笑语不断。 钱青冉瞧着跟薛茹还有几个小丫头闹腾的妹妹,扭头对着棠宁说道:“七夕夜的事情,父亲已经去找过禄老王妃了,这几日长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 傅来庆闻言幸灾乐祸:“我听说那孙驸马被宗室的人抓住放印子钱,乐阳长公主为了摁住这事,几乎掏空了半个长公主府,为此她还跟孙驸马闹的不可开交呢。” 棠宁听着这话只扯扯嘴角,孙驸马放印子钱却有其事,这把柄还是钱宝坤送到禄王府手中的,只是这印子钱却并非是他一人放的,乐阳长公主也有份,否则她哪里肯掏空长公主府积蓄来替孙驸马平息此事。 她跟孙驸马争吵,是因为孙驸马在外赎养了个官妓,据说肚子里都怀上了。 禄老王妃不知道打哪儿知道这事,直接让人捅到了乐阳长公主面前,乐阳长公主盛怒之下找了过去,当场一剑就杀死了那官妓,连带她肚子里八个月大的孩子也没活下来。 一尸两命。 孙驸马据说也挨了两耳光,当时还见了血,与其说二人争吵,倒不如说是乐阳长公主单方面的宣泄。 这事情长公主府那边瞒得死死的,外间就算知道乐阳长公主对驸马“动粗”,也只以为她是气恼驸马放印子钱的事,棠宁也是从潜入长公主府的暗卫口中才得以知道。 听说那官妓死后,孙驸马认错赔情,百般讨好乐阳长公主才平息了她怒火,可死了喜欢之人,那孙驸马心里到底有没有怨,谁知道呢。 棠宁没提这事,只是说道:“他们敢害阿月姊姊,丢些钱财算是便宜的。” 钱青冉低头:“刚才我来寺中的时候,看到长公主府的车驾也来了。” 他看着身旁娇小的小女娘,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乐阳长公主不是好相与的,府中又刚失了大半家财,她既觊觎你手中荣晟书院,七夕那夜事情未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棠宁神色浅淡:“我知道,可总不能因为她,我这辈子都躲在积云巷中不出来。” “七夕的事已经教训过她了,禄老王妃出手,她该明白自己所做已经暴露,想必也会有所收敛。” 钱青冉闻言皱眉,只觉得棠宁未免太天真,那皇室中的人就没有几个是懂得分寸的,他们生来高贵便从不懂人间疾苦,而且乐阳长公主行事霸道,只为着个书院就敢算计棠宁和钱绮月落水,不顾会不会牵连那夜湖边其他人的性命。 这种枉顾他人生死的人,怎么可能会收敛? 钱青冉想要劝说棠宁,可是对上她澄澈干净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好再说,小姑娘心思单纯,自然不懂那些阴暗之事,更不懂得人心狡诈。 罢了,他多留意些就是。 几人闲聊了几句,夜深之后就各自回了住处休息,棠宁和薛茹同床,见她睡着之后才起身走到窗边。 “女郎,寺中之人的身份都已经探明。” “宋瑾修来了没?” “没有,不过崔家和二皇子府都有人来了。” 沧浪站在外间压低了声音:“崔家来的是他们府上的姻亲,姓裴,在工部当差,二皇子府来了一位长史,据说是陪着二皇子妃的妹妹前来祈福的,身边还跟了十余个护卫。” 棠宁闻言面露嘲讽,所以说宋瑾修从来都不笨,他也根本就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辜。 他一边跟她说着他悔不当初,想要尽心竭力的保护她,一边却又拿着四皇子算计她的事情去讨好二皇子替他自己铺路。 他将宋姝兰送给永顺伯府的罗七郎,借罗家踩着四皇子的道到了圣前,转头又投了二皇子和崔家那边。 宋瑾修就那么肯定,二皇子的人会救她,而不是借机坐实了四皇子算计,牺牲了她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小女娘,既能拉拢了萧厌这位权臣,又能置四皇子于死地? 棠宁冷笑了声:“长公主府呢?” “乐阳长公主寻了个男倌儿,偷偷带进了寺里,四皇子府那边让人监视着长公主幼子孙溢。” 棠宁只一细想就明白了这两边打算,乐阳长公主是舍不得她儿子众目睽睽丢名,不敢像是七夕那夜直接让孙溢入水,打算找个男倌儿毁她清白再图其他,而四皇子府那边却是要坐实长公主府算计她的事情,到时让孙溢代替那个男倌儿成了跟她厮混的人。 这些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恶毒。 棠宁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香囊:“让人盯着他们,其他不必理会,由他们去做。” 明日的事情,越热闹越好! ……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棠宁她们起来后,就发现寺中的人越发多了。 寺后仅剩不多的厢房全部住满,偶尔能听到那半月拱门之外传来有人说话行走的声音。 月见和花芜去取了素斋回来时,说连寺中斋堂那边也挤满了取饭、用饭的人,寺中的大和尚也忙着晚间法会的事,几乎瞧不见闲人。 棠宁他们用了饭后就去了大雄宝殿那边,寺中早课才刚结束,再有小半个时辰便要开始上午的讲经,殿中已经聚着许多眼熟之人。 棠宁三人才刚入内,就见到钱绮月朝着这边挥手。 “棠宁,这边。” 殿中不少人朝着门前看过来,棠宁她们一起入内,荣玥与认识的人招呼说话,棠宁则是领着薛茹到了钱绮月身旁。 “阿月姊姊,你怎么这么早?” “我哪想这么早,还不是我娘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的。”钱绮月噘着嘴朝着棠宁肩膀上一靠,满眼困倦地打着哈欠:“我娘非得让我来听早课,说是这样才能显得心诚,我都快要困死了。” 那大和尚敲木鱼的声音跟催眠的一样,她好几次都差点没睡过去,每次都被她娘给拍醒。 薛茹小声道:“那钱姊姊还没用饭?” 钱绮月说道:“起太早了吃不下。” 棠宁有些怜悯拍了拍她:“那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反正讲经还没开始。” 钱绮月蹭了蹭她肩膀又是一个哈欠,眼泪水都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我倒是想睡,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熬过头了,这会儿反倒是睡不着了,你不知道我娘有多狠,刚才拍的我胳膊都快肿了,我怀疑肯定青了……” 棠宁和薛茹一左一右站在钱绮月身旁,跟她小声说着话,大雄宝殿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棠宁抬眼看了眼四周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耳边听着钱绮月小声跟她说着那些人的身份,突然感觉到一道尖锐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就见乐阳长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身边还跟着四皇子妃和其他几人。 第348章 争执 几人身份尊贵,入内后周围人都是纷纷行礼。 “拜见四皇子妃,乐阳长公主,纪王妃。” “见过文庆郡主。” 四皇子妃容貌端淑,人也好说话,见状便柔声唤众人起身:“大家都是来听讲经的,佛前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后,棠宁就察觉到乐阳长公主瞧着她的目光满是恶意。 “哟,这不是宜阳县主吗?”乐阳长公主突然开口:“可真是难得,七夕那夜你落水之后就没了消息,本宫还担心你有个好歹,没想着你恢复的倒不错,这么快就能出来拜佛了。” 周围人哗然。 棠宁落水的事情未曾宣扬,知道的人不多,见众人都是面露诧异,荣玥脸色一怒就想开口,被傅老夫人一把拉住。 “您……” “别急。” 傅老夫人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那边棠宁就已经温声开口:“多谢长公主挂念,棠宁那日意外落水,多亏佛祖庇佑才能逃出生天,今日前来既是为了酬谢佛祖庇佑,也是为了替那夜同样落水的那些人求个平安。” “我母亲在世时常教导棠宁要多行善积德,切勿生恶念贪心才能家有余庆,棠宁一直谨记方得周全,听闻长公主府近来烦心事颇多,孙小郎君也遇险摔断了胳膊,想必长公主也是慈母心肠来替府中人求个平安。” 乐阳长公主脸上险些绷不住。 这段时间她简直倒霉透顶,先是小儿子摔断了胳膊,紧接着又被禄老王妃那老不死的害她丢的家财,不仅如此,驸马还在外养了人差点瞒着她生下孽种来,她简直气的夜不能寐。 奈何禄老王妃辈分尊贵,她理亏在前不敢找上门去,驸马养的那小贱人虽然死了,可这事情绝对不能传出来分毫,她还得替他们死死瞒着,她满腔怒火全都落在宋棠宁这个贱人身上。 要不是她不识趣,不肯乖乖嫁进长公主府,她哪能弄出这么多事情,还得罪了禄王府那老不死的! 乐阳长公主冷声道:“你倒是巧言令色,长了张舌灿莲花的嘴!” 在场的都是人精,皆是看出长公主这话并无善意,大雄宝殿内一时安静至极。 钱青冉眸色微冷片刻,突然开口:“长公主这是在赞誉县主呢。” “微臣听闻这舌灿莲花出自先朝高僧佛偈,是讲很久以前有位皇帝一心向佛,想要验证俗世高僧道行,那高僧便取水于钵盂之中,烧香持咒,诵经数日,那钵中遂生青莲,光色曜日。” “这词用来夸赞心地善良,又得荣太傅教导,为天下学子辟得荣晟书院的宜阳县主,最是合适不过,只是长公主生来尊贵不曾向学,自也不会如我等文人这般逐字较真出口之言。” “巧言令色乃指人心怀不轨虚面伪善,长公主既然都夸了县主与佛缘纯善,又怎会这般恶言诋辱。” 傅来庆看着陡然脸青的乐阳长公主,笑眯眯地在旁说道:“那自然是不能了,长公主虽未进学,可既然前来礼佛怎能不懂佛偈,这佛祖面前谬言妄论可是会遭天谴的。” “想来长公主是见县主温柔善良,想要出言夸赞,却不想一时激动说错了话吧。” 他看向钱青冉说道:“钱兄你也真是的,虽然早就听闻你于学识之上格外较真,当年在国子监便以文采得那些博士先生称赞,可你也不该将这份较真落在长公主身上。” 钱青冉闻言皱了皱眉,那满是温和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是微臣的错,微臣一时忘却此地并非朝堂学舍,长公主也并非那些需得逐字斟酌谨言慎行的学子,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周围一众人:“……” 早就听闻这钱青冉年少出众,那傅来庆也深得曹公亲传,可谁也没说过这瞧着温润如玉,笑起来亲善的二人嘴巴也能这么损。 这好的坏的,二人都说尽了。 长公主要是动怒,那就是承认自己刚才故意诋辱宜阳县主,无缘无故落人话柄,可她要是不动怒,那是要认了她粗鄙无才未曾进学不懂谨言慎行呢,还是认了她不知佛偈佛前妄言该遭天谴? 钱绮月抱着棠宁的胳膊,看着对面被气到脸铁青的乐阳长公主,险些笑出声,默默朝着自家大哥和傅来庆比了个大拇指。 原本还想上前的钱夫人也停了下来,瞧了眼长子失笑:这臭小子! 文庆郡主本没想搭理宋棠宁,对乐阳长公主的恩怨也不感兴趣,可是见钱青冉居然帮着棠宁说话,她顿时就生了不满。 她几次讨好,钱青冉都不理不顾。 如今他居然维护别的女子?! 文庆郡主顿时开口:“钱大人此话差矣,乐阳姑姑身为长公主,教训个不知礼数的女娘又能如何,她方才暗讽溢表弟,还敢拿着长公主府的事情说闲话,就是拉出去杖责也是活该。” 钱绮月不好跟乐阳长公主吵,对上同龄的文庆郡主却不怕。 “郡主这话就好笑了,明明是长公主先问候棠宁落水,棠宁才关心了长公主一句,这叫礼尚往来,怎么落在你嘴里就成了闲话讥讽了,难不成长公主的关心在你眼里也是不怀好意?” “钱绮月!” 文庆郡主顿时恼怒,她看上了钱青冉,这段时间一直讨好钱家人,可没想到她居然护着宋棠宁当众下她脸面。 文庆郡主克制着怒气带上了几分长嫂的训斥:“我知道你年纪小容易被人蒙骗,可看人不能光看表面,这宋棠宁前后闹的京中不宁,行事更是猖狂,招惹了不知多少男子,你可莫要被她骗了!” 荣玥简直被这些人给气笑了,一个不行,两个来,这嘴贱的人还扎了堆了。 她轻推开身边站着的傅老夫人,走上前就冷笑道:“郡主这话就未免好笑,若论猖狂我家棠宁可比不上郡主,毕竟这满京城能为着抢人夫婿就将人家姑娘打死,事后又嫌人家郎君不够如意将人打断腿扔出去的,也就只有郡主这一家了。” “论招蜂引蝶见异思迁,谁能比得上郡主。” 第349章 重生的秘密,好像有人知道了 “荣玥!”纪王妃顿时怒斥。 荣玥半点不惧,上前就将棠宁连带着钱绮月和薛茹一并拨到身后:“纪王妃有何指教?” 纪王妃看着容貌娇美更胜从前的荣玥,怒声道:“妍儿是小辈,他们几个孩子不过吵嘴几句,你怎能这般恶毒出言污蔑。” “你先前跟铖王和离本就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不在府中好生待着还出来这般张扬,毫无女子德行,也难怪会教出来个不知礼数的宋棠宁!” 荣玥扬唇讥讽:“我跟谢天瑜和离是陛下恩准,满京城皆知那罪人谋逆犯上,我自不必替他守节闭府不出,纪王妃倒是怜惜那谋逆之人。” “怎么,纪王府是觉得兔死狐悲呢,还是觉得跟谢天瑜同病相怜?” 兔死狐悲,是怨恨安帝心狠。 同病相怜,是跟那罪人谢天瑜有同样心思。 “你!” 纪王妃脸上都变了颜色,想要怒斥。 荣玥压根不给她机会:“文庆郡主年逾二十,杀人夺命都不知几回,我家可不敢有这种孩子,而且我若记得不错,她早就因为先前杀人落罪被夺了郡主之衔,断了郡主食邑。” “纪王妃入宫哀求数日,太后为了维护纪王颜面才将此事压了下来,陛下孝顺太后、友悌兄弟,也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可怎么瞧着纪王府像是忘了此事,谢玉妍处处以郡主自称,见了棠宁这个御赐县主连半点礼数都无?” “哗——” 荣玥的话如同一泼冷水,泼进了煮沸的热油里,整个大雄宝殿前的人都是纷纷哗然。 文庆郡主……不,谢玉妍,她居然被夺了郡主位? 谢玉妍当初“杀人夺夫”的事情闹的很大,事后宫中虽有训诫,可对外她也只是禁足了数月,宫中旨意并没外扬,加上太后庇护,除了跟苦主那边做了赔偿让他们知道结果,只有皇室里寥寥几人知道她早已不是郡主之身。 纪王府要脸面,自然也不会主动宣扬,加上中间关了谢玉妍大半年时间,等她出来后又收敛了些,外头人也只以为纪王府得圣心,从此对谢玉妍敬而远之,也没人敢招惹于她。 可没想到,她居然早就已经不是郡主了! “居然不是郡主……” “那她怎么还一口一个文庆郡主。” “这纪王府也真是不要脸面,听说先前那场马球会相亲时,说的还是替郡主找郡马呢。” “还好那日我没让我儿上前,这要是当真定下了才知道她得了圣上厌弃,早就没了郡主之衔……不,这要是成亲了都还被蒙在鼓里,那可真是闯了天大的笑话了。” 周围人议论纷纷,纪王妃脸色大变,她根本没想到荣玥居然知道这事。 文庆郡主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揭穿此事,对上荣玥满是嘲讽的脸,恼羞成怒之下一把就抽出腰间鞭子朝着荣玥甩了过去。 “谢玉妍,你疯了?!” 钱绮月连忙拉开荣玥,自己手里的鞭子也甩了过去,“啪”的一声就打在文庆郡主胳膊上。 “滚开!” 文庆郡主退了半步,见钱绮月护着荣玥,气狠之下鞭子就朝着刚好落空的棠宁脸上打去。 却不等鞭影落下,就被人一把抓在手里。 “找死!” 月见手中用力一扯就将人拉了过来,下一瞬一脚踹在她肚子上,文庆郡主惨叫了一声径直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那大雄宝殿朱红的门阶前,撞在门扇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妍儿!” 纪王妃大惊,跑过去扶着吐血昏迷的文庆郡主怒声道:“宋棠宁,你敢纵仆行凶?!” “纪王妃可莫要血口喷人。” 棠宁没了先前温和模样,只微歪着头淡然看着纪王妃:“我姨母与王妃同品,是陛下亲封的荣国夫人,谢玉妍早被废了郡主之位不过是一介庶人,她以下犯上妄图袭击荣国夫人,才被我府中婢女反击所伤,纪王妃有何意见?” “你!” “有意见,也无碍。”棠宁扬唇:“月见,擒了谢玉妍,押送回京交给枢密院刑司,让他们来断一断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月见闻言直接就上前,纪王妃顿时吓得脸一白。 谁不知道那枢密院是萧厌的地方,萧厌对宋棠宁又是护短至极。 谢玉妍要是进了枢密院刑司,没有罪名都得被扒下一层皮…… 四皇子妃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眼见着两边要打起来,她连忙上前说道:“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些许争执,怎么就要闹到枢密院去,还进什么刑司,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灵云寺上出了什么大事呢。” 她上前挡在纪王妃她们身前,朝着棠宁劝道:“今夜还有盂兰盆会,实在不宜大动干戈,玉妍性子骄纵,又是为了维护长公主,这才一时起了性,县主和荣国夫人大人大量,就别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呵,二十岁的小姑娘。” 钱绮月瞧着四皇子妃这幅老好人的样子就碍眼:“她可真够小的!” 四皇子妃脸上一僵,莫名就想起七夕那天夜里钱绮月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的样子,只错过她朝着棠宁说道:“我知她有些过分,可到底今日是为祭祀祈福,总不好在佛前打杀,惊了已逝先魂。” 钱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人前,瞧着四皇子妃开口凉凉说道:“四皇子妃倒是会替人宽宏,总能撞上这等事端,赶着上前替人求情。” 四皇子妃脸上一僵:“钱夫人……” 周围那些人看向四皇子妃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莫名。 钱夫人没理会她,只走到荣玥身旁:“纪王府和谢玉妍也得了教训,他们若不罢休自有他们的下场,眼下别跟她们计较。”她小声道:“心灯大师来了。” 荣玥和棠宁朝着门外一看,果然见那边站着几个和尚,打头的那人正是灵云寺的主持心灯。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可否看在老衲的面上暂消仇怨。” 荣玥有些不愿意。 棠宁也没开口。 心灯抬眼看向棠宁:“施主得天庇佑,福泽深厚,还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棠宁心中一咯噔,抬眼对上心灯大师,就见他眼中平和从容,像是能够看透一切。 棠宁微垂眼帘:“既然大师已经开口,此事就罢了。” “多谢施主。” 心灯朝着身旁人道:“送这二位施主去后厢歇息。” 身旁僧人连忙朝着纪王妃那边走去,纪王妃恶狠狠看了棠宁一眼,连忙扶着文庆郡主离开。 这边众人随着心灯大师入内,各有心思的坐在蒲团之上,心灯大师仿佛没瞧见先前殿中争执,很快就开始了今日的讲经,声音徐徐仿佛能安抚人心,让得殿中心思浮躁的众人都是慢慢平静下来。 惟有棠宁抬头看着那坐于佛前的僧人。 刚才心灯大师看她的目光,还有那一句得天庇佑…… 她觉得她身上最大的隐秘,仿佛被人窥破。 第350章 得道高僧 殿中燃着檀香,寥寥轻雾之中,佛前的老和尚面目慈悲,那繁复深奥的经文从他口中徐徐道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宁静。 棠宁刚开始还想着心灯之前对他说的那话,可过了一会儿,也沉浸在佛法奥义之中。 等到寺中钟响,殿前老和尚手中犍锤落在木鱼之上。 上午的讲经的便已结束。 “心灯大师果然不愧为高僧,连我这个不懂佛法的人好像都听进去了,那佛经也不似以前乏味。”钱绮月小声说道。 钱夫人睨她一眼:“心灯大师自然与众不同,他本是南域小国皇子,天生慧根,自幼与佛法有缘,十几岁时便自请出家,后却未曾居于南域寺庙,反而徒步苦行诸国遍寻佛法奥妙。” 棠宁惊讶:“那他怎么会来了大魏?” 钱夫人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听闻他原本俗家的那个小国很久以前就已经灭国了,他周游诸国宣扬佛法,十分得人敬重,后来入了灵云寺,极得太祖皇帝看重。” 太祖? 棠宁没想到会听到太祖的名讳:“太祖在时,他就已经入灵云寺了?那心灯大师有多大年纪了?” 钱夫人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倒是傅老夫人跟在一旁,突然道:“已过耄耋。” 钱绮月震惊地瞪大了眼,耄耋,那岂不是说刚才那个老和尚居然已经年过八十了? 别说是钱绮月,就连一旁的棠宁也是神色微怔,实在是那心灯大师看着虽然年迈,却无半点佝偻之形,而且说话中气十足,全然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 傅老夫人解释说道:“我还年少时,心灯大师就曾在京中讲佛,那时太祖皇帝健在,心灯大师看着已经年近三十的模样,后来他在诸国讲经十年,入灵云寺后又已经有三十几年了。” “不过他这几年已经很少在外讲经了,只有国事或是宫中来人时才偶尔露面,平日里这灵云寺中的事情大多都交给他身边的了悟大师。” 傅老夫人不常来灵云寺,她虽有慈悲心,却并不怎么向佛,对于神佛之事也是有敬畏不信仰,平日行事也只讲究个问心无愧,倒是她那个儿媳妇喜欢求神拜佛常往灵云寺跑。 棠宁听着傅老夫人的话若有所思。 荣玥站在一旁:“棠宁,你怎么突然对心灯大师感兴趣了?” 棠宁说道:“只是有些好奇,想着晚些跟他讨教佛法。” 傅老夫人笑道:“那你恐怕得失望了,今晚的法会是了悟大师操办,心灯大师年事已高不会出来。” 棠宁闻言却只是笑笑,她总觉得那心灯大师看她仿佛什么都知道,而且她和那位心灯大师恐怕还会再见,而且不会太久。 从大雄宝殿出来之后,年事已高的傅老夫人最先起了疲惫,回去休息之前还拉着棠宁叮嘱:“方才你在殿中吃罪了纪王妃,那纪王府最是护短,怕会记恨今日事,这两日你多留意些。” 棠宁笑了笑:“她们丢了那么大脸,躲着还来不及,况且寺中人多,总不敢明目张胆动手。” 钱夫人却道:“你还是小心些吧,那谢玉妍心肠歹毒,早前为抢姻缘就行凶杀人,心思狭窄恶毒……” 说到这话,钱夫人就忍不住看了眼钱青冉,突然觉得操心棠宁还不如操心她儿子。 她没好气瞪了眼钱青冉。 都怪这臭小子招蜂引蝶,她最近瞧见纪王府的人都快烦死了。 钱青冉满脸无奈,他哪知道那日不过是救了四皇子,就招惹上了文庆郡主,明明当时救人的又不止他一个。 那文庆郡主却跟认准了似的,连女子羞耻都不要了,三五不时跟他偶遇,见面就一口一个钱郎君,不是崴脚就是头晕,就差直接投怀送抱了。 他也很烦好不好? 棠宁知道钱家的事,先前钱绮月也跟她念叨过,这会儿见钱夫人满脸晦气,钱青冉憋闷,忍不住轻笑了声:“伯母放心,我会小心的……” 顿了顿: “钱大哥也当心。” 钱青冉:“……” 她是在取笑他对吧?她居然笑他! 见钱青冉抬头看来,棠宁笑眯眯眨眨眼,满脸促狭。 钱青冉默然,她果然是在笑话他! …… 早上讲经结束,寺中午斋过后大多都是各自休息,等天色渐暗时便会开始法会,与其他法会不同,盂兰盆会更显“热闹”几分,不仅有净坛绕经、上兰盆供、众僧受食,等结束后还会烧法船、灵房,放河灯祈福。 灵云寺后有一大片空地,旁边还有一处深池,法会便在那处举行。 棠宁借口早起疲惫回去休息之后,荣玥则是带着第一次来寺中的薛茹去了后山的灵璧温泉,杭厉带着人护着她们,棠宁则是留在房中翻着刚才跟寺中僧人借来的佛经。 四皇子妃的到访早在她意料之内。 棠宁双手一合手中佛经:“四皇子妃过来有何指教?” 一句话,四皇子妃就知道棠宁是恼了她。 四皇子妃轻抿了抿唇:“县主是在怪我早间未曾拦着纪王妃和长公主她们吗?” 棠宁淡淡看她,眼前女子虽做妇人装扮,可实则年岁不大,她甚至比起文庆郡主还要小一些。 四皇子妃的容貌虽不算极好,只能说是中等,但气质端淑,为人谦逊温柔,此时眼眸带着歉意和委屈时,显得格外真诚。 “我知道先前殿中我与她们同路,本该拦着她们,可是长公主的脾气县主不是不知道,她口舌几句出出气也就罢了,我若阻拦她怕是会做的更过,到时候闹僵起来为难的还是县主,而且我也没有想到文庆郡主会突然发难。” 棠宁斜靠在榻上,神色淡漠:“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四皇子妃处处替我着想了?” “县主……” “四皇子妃,您觉得我蠢吗?” 棠宁支着下巴脸上薄凉:“你拦不住她们发难,倒是拦得住我为难她们,上次七夕你踩着我讨好乐阳长公主,我只权当阿兄脸面未曾跟你计较,这次你又拿我在乐阳和纪王府面前做脸。” “怎么,四皇子妃觉得阿兄选了你们,我就能由得你们糟践?” 第351章 谢礼?毒物!图穷匕见 四皇子妃心中惊愕,倒不是因为棠宁揭穿她“两面逢迎”的事,而是没想到萧厌居然将这种事情都告诉了眼前女娘。 身为陛下亲信,朝中权臣,又是宦官之身,跟皇子勾结谋夺大位那是要凌迟的大罪。 陆皇后也只告诉了她和四皇子,而且若非是要让她来成全四皇子和棠宁的“姻缘”,恐怕连她都不会透露。 可是萧厌居然告诉了宋棠宁。 原来母后说的都是真的,这宋棠宁在那阉人心里居然这般重要! 四皇子妃越发觉得一定要将宋棠宁拉到四皇子府,面上却是露出震惊:“县主怎么会这么想,七夕那夜我与长公主她们本就是巧遇,后来你与她们冲突,我从中说和也只是不想事情闹大损了县主和钱小娘子清誉。” “那夜事发突然,落水之人极多,男男女女混作一团,虽县主清白但人言可畏。” “今日殿中我的确没拦着她们,我承认我有私心,可那也只是因为四皇子府如今处境尴尬,皇后娘娘被罚,四皇子受挫,陆家暗中手脚,世家那边又改为扶持二皇子。” “县主既然知道萧督主与我们关系,就该明白我和殿下如今实在不能再得罪宗亲权贵,无论是得罪了长公主府还是纪王府,对如今殿下的处境来说都会是雪上加霜。” 棠宁冷笑了声:“是吗,可四皇子这般窝囊处处避让,连合作之人的亲眷都护不住,他有什么资格去谈其他?” 四皇子妃脸色微变。 “来人,送四皇子妃出去!” “县主!” 四皇子妃连忙急声说道:“我和殿下绝无此意……” 棠宁带着怒:“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如今还未曾怎样四皇子妃都敢踩着我做脸,要是将来事成,四皇子怕是会直接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 四皇子妃见状急声道:“好,我与县主说实话,七夕那夜我的确有些别的心思,可那也是因为殿下喜欢县主!” 棠宁愣住。 四皇子妃眼中浮出些雾气,又像是怕被人看到飞快压了回去:“殿下心仪县主,每每与我提起县主时都神色欢愉满脸憧憬,我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在意过别的女子。” “我只是有些难受,才没拦着长公主她们,想要让禄老王妃给县主个教训,可此事殿下全然不知。” 棠宁看着红了眼圈的四皇子妃,皱眉:“我不喜欢四皇子。” “我知道,可我就是会忍不住会嫉妒。”四皇子妃绞着手中锦帕:“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没想要害你,而且殿下也说他与你早不可能,他不过是心有爱慕难自抑。” “他知道此事后训斥我了,说他不会再叨扰你,也不会将这份爱慕让人知道,殿下让我来与县主道歉,我…我往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棠宁看着她脸上带泪颇为狼狈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你当真不会再害我?” 四皇子妃抬着泪眼:“当然,你是萧督主的义妹,我害你对我和殿下有什么好处?” 棠宁似是被她言语说服,脸上和缓了一些。 四皇子妃哽咽:“还请县主原谅我一回。” 棠宁听着四皇子妃的话,眼神软和下来:“我与四皇子不可能,我既不喜欢他,也不可能嫁于人做妾,四皇子妃实不必因为此事厌恨我。” 四皇子妃连忙道:“我知道,我错了。” 棠宁闻言起身拉着四皇子妃坐下:“你也是为情所苦,这次就算了。” 棠宁的外表太过欺人,年少,单纯,眼神清澈,虽然经历颇多,可被萧厌护得密不透风。 外间都以为她所为大多都是出自萧厌之手,不过是借了宋棠宁的名而已,除了陆家和寥寥几个在她手上吃过亏的人,谁都不会觉得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娘有多厉害,包括陆皇后和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听着身旁小姑娘的话,暗道这宋棠宁果然跟母后说的一样没城府。 “多谢县主,之前都是我不好,往后我定会跟县主一心,今夜法会我会跟你一起,若是长公主她们再为难你,我定为你出头!” 四皇子妃说话间拿出个锦盒:“这是我以前得的一串小紫叶檀佛珠,能够清心凝神,带着对人身体也有益,就当是我给县主的赔罪礼。” 棠宁连忙推拒:“四皇子妃不必如此,这般贵重之物我不能要。” “你若是不要,那便是心中不原谅我。” 四皇子妃轻抿着唇:“殿下与萧督主荣辱一体,我与县主也自当一心,先前的事情是我错了,县主难道不愿意原谅我吗?” 棠宁说道:“怎会。” 四皇子妃顿时笑起来,她取出佛珠就戴在棠宁腕上:“那就好,这佛珠珍贵,我一直不舍得带,如今赠给你是我心意。” 棠宁这次没再拒绝,只是摸了摸那珠串:“那就多谢四皇子妃了。” 见她没取下来,四皇子妃这才高兴。 只不过棠宁作为礼尚往来,也送给了四皇子妃一个十分精致的玲珑镂空的银质小球香囊当作谢礼,那香囊里装着几味驱蚊的药材,气味却清香怡人,四皇子妃觉得十分喜欢,为表对棠宁亲近,当即将其佩在腰间。 二人闲话了一会儿,四皇子妃约好棠宁晚间法会一起才告辞离开。 等出了房门,她便取了香囊递给身旁的婢女。 那婢女取过嗅了嗅,低声道:“是驱蚊的药草,里头还混了些对身体有益之物。” 四皇子妃这才放心下来,她既想让棠宁带着那佛珠,自然也将香囊重新挂回在腰间:“让人盯着些。” “是。” 棠宁这边四皇子妃走后,她便将那佛珠递给了月见。 月见低声道:“浸过药汤,是莨菪子,还混了些曼陀罗花,戴的时间长了易生幻觉。” 棠宁嗤笑了声,这四皇子妃还真是处心积虑,知道两次动手必会引人怀疑,便自爆其短,以女子嫉妒之心来掩饰目的,让她放松警惕,又将四皇子对她的“爱慕”表露出来。 这样事成之后,四皇子当众表示愿意接纳声名狼藉失了清白的她,她不仅不会怀疑,还会对他们感恩戴德。 月见显然也是明白四皇子妃打算,握着佛珠骂道:“这四皇子妃当真是无耻!” 同为女子,这般算计她人清白,这种人落到什么下场都活该! 棠宁冷然:“晚上之事,不必留情。” 月见寒声道:“是,女郎!” 第352章 被神佛厌弃的四皇子妃 灵云寺的法会办的格外隆重,天将暗时便起坛绕经。 法会开始前四皇子妃早早就寻了棠宁同路,后来也一直都在几人身边,哪怕乐阳长公主和纪王妃脸色难看也不为所动,反帮棠宁挡了二人刁难,惹的钱绮月他们满是惊疑。 只是钱绮月小声问过之后,棠宁只说是先前有些误会,几人虽不明所以但也没再多问。 法会进行到一半时,皎月已经悬空。 寺中烧着法船、灵房,了悟大师带着一众僧人在水边诵经,前来参加法会的香客则是围在另外一边放着河灯。 棠宁将河灯捧在手里,看着闪烁的烛光合眼无声轻念。 “信女棠宁,以此灯寄念,愿阿爹、阿娘能够昭雪,查清当年身亡真相,也愿阿兄此去西北一路顺遂,早日得偿所愿……” 河灯被放进水里,随着水波轻漾缓缓荡向远处。 棠宁看着那莲花灯越飘越远,渐渐融入周围那点点灯群之中,她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之前送去的信阿兄收到了没有,萧厌离京已有半月,可已到了西北…… “棠宁。” 身旁传来四皇子妃的声音,棠宁收回思绪回头,就见四皇子妃笑盈盈望她:“你许了什么愿?” 棠宁扬唇:“替阿爹阿娘祈福。” 四皇子妃目光落在棠宁腕间的佛珠上,拨弄了下腰间挂着的香囊小球,柔声说道:“我也替家人祈福,希望殿下身子早日康健,母后能与父皇重归于好,我听闻这段时间北地又起了战事,边城不太安宁。” 她轻叹了声:“希望这河灯能让人如愿,盼父皇龙体康健,天下太平,百姓能够安居。” 周围站了不少权贵女眷,听着四皇子妃的话都是纷纷出声。 “四皇子妃大义,佛祖定会让您如愿。” “那北地的蛮子隔三差五便来挑衅,镇安军定能将其打回去,而且有四皇子妃这般在意百姓,老天定会庇佑的。” 一旁蹲着的钱绮月瞧着被四皇子妃推出去的那莲花灯,听着那边一堆人拍马屁的声音,忍不住就撇了撇嘴。 “就这么点儿大的灯,许那么多愿,心可真贪。” 傅来庆不知何时蹲在一旁:“你小声些。” 钱绮月白了他一眼:“我知道。” 甭管四皇子妃心里怎么想的,至少她表面上愿望是好的,她要是这会儿反驳只会成了众矢之的,她压低了声音拿着手里的树枝轻拍了拍水面:“要不是看在她还许愿天下太平,那灯都给她灭咯。” 最好皇后被陛下厌弃,四皇子也永远好不起来当个死瘸子…… “唰——” 钱绮月话才刚落,就跟老天长眼了似的,四皇子妃送出去的那河灯突然一歪,半边都沉入了水里。 皇家的河灯比其他人的要大一些,此处在水面上也格外显眼,眼看着那河灯里点燃的蜡烛见水就灭。 原本还围在一起称赞四皇子妃的那几位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四皇子妃那盏荷花灯缓缓沉入了水里,周围其他河灯却安然无恙。 “……” 四周突然安静。 “这……” “怎么回事,那河灯怎么灭了?” “是啊,这风平浪静的,其他河灯都好好的,四皇子妃她……” 许多人都留意到了这边,眼瞅着四皇子妃的河灯成为唯一一盏被水淹了的,刚才法会上被四皇子妃“背叛”,眼见着她居然去讨好宋棠宁那个贱人的乐阳长公主阴阳怪气。 “这连点儿风都没有,怎么有的人河灯好端端就灭了,该不会是口蜜腹剑、左右逢源,放着尊贵不要去讨好个下贱胚子,连佛祖都看不下去了吧。” 纪王妃冷嘲:“或许是心思不诚,佛祖厌弃?” 四皇子妃脸色青紫,周围人也都是神色古怪。 实在是这满池子的河灯,独独四皇子妃那一盏灭了。 刚才还夸四皇子妃的那几位夫人神色讪讪,这四皇子妃刚许愿,河灯就灭了,还直接沉进了水里,该不会她真遭了神佛厌弃了吧。 其他人也颇为隐晦的看向不远处坐在四轮车上,带着半边面具的四皇子。 这段时间四皇子频频出事,皇后那边也丢了宫权,原本最为得意的中宫母子几乎就没个安宁时候,说倒霉都算是轻的,倒像是老天爷真的不喜。 见四皇子妃有些支撑不住,棠宁皱眉:“不过是河灯灭了,怎就能说是佛祖厌弃,神佛早弃七情六欲,若有喜恶偏好,做不到仁爱众生一视同仁,又怎配为神得天下生灵朝拜?” “况且四皇子妃所许愿望,是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陛下龙体康健,若是四皇子妃得神佛厌弃,那陛下和皇室又算是什么?长公主和纪王妃是在诅咒陛下吗?” 棠宁说完之后没理会二人铁青的脸,朝着四皇子妃沉声道: “您别理会她们,只要四皇子妃心诚,佛祖会看到的。” 四皇子妃没想到棠宁会替她说话,她红着眼眶顺着棠宁的话说道:“虽不知为何如此,大抵是我太过贪心,既盼着父皇安好,又盼着天下能海晏河清大魏昌盛,纪王妃说的对,我不该这般心不诚,将所有愿望都寄托在一盏河灯之上。” “河灯虽沉,但我依旧还是盼着愿望成真,长公主和纪王妃就算不喜我,也不该诅咒陛下。” “你!”纪王妃大怒。 乐阳长公主也是怒声上前:“赵引萱!” 四皇子妃仿佛还被吓着了,脚下一退,就不小心踩进了水里,她踉跄了下,要不是棠宁眼疾手快将人拉住,怕是人都要跌了进去。 “四皇子妃,您没事吧?”四皇子妃的婢女急忙上前。 棠宁也是恼怒看向乐阳长公主:“长公主做什么,想跟谢玉妍一样当众动手吗?!” 乐阳长公主什么都还没做呢,就被扣了一大口黑锅,瞪着宋棠宁和装模作样的四皇子妃时,眼里像是带了刀子。 四皇子妃连忙拉着棠宁:“算了,法会还没结束,别跟她们争执。” 她动了动脚,顿时“嘶”了声。 棠宁皱眉:“怎么了?” “好像崴到脚了。” 见四皇子妃脸疼的苍白,棠宁说道:“那赶紧回去歇着,让人替你看看,你身上衣裙也湿了,先回去换了。” 四皇子妃看了眼长公主她们:“可是……” 棠宁冷眼:“众目睽睽她们不敢做什么的,我不欺人,可人若欺我,我亦不惧。” 四皇子妃闻言这才低声道:“那我回去换身衣裙。” 第353章 秽乱佛堂 两个婢女小心翼翼扶着四皇子妃离开,棠宁抬头看向长公主二人。 “四皇子近来虽然落魄,可他到底是皇子龙孙,是陛下的儿子,皇后娘娘跟陛下之间误会早晚会解除,长公主和纪王妃想要欺辱四皇子妃时,是不是也该顾虑一下陛下的颜面,还是二位眼里连陛下都不在意。” 乐阳长公主怒道:“宋棠宁,你再信口胡言,信不信本宫让人撕了你的嘴?!” 棠宁冷道:“长公主倒是试试。” 她半点不退。 “您是身份尊贵,可四皇子妃同样尊贵,您几次三番欺辱臣女便也就罢了,如今连天子子媳也一并羞辱,四皇子妃心肠柔善,待人以诚,您若敢动我,她定会将您恶行告知陛下。” 棠宁站在水边,旁边有颗柳树,那夜色枝条遮掩之下,惟有正对着她的乐阳长公主清楚看到她脸上挑衅。 那副得到四皇子妃庇护,小人得志的样子让得乐阳长公主口不择言。 “赵引萱那个贱人,你以为她是待你好,她不过是左右逢源,想要借你讨好萧厌……” 棠宁哼了声:“别胡说了,阿兄只忠于陛下,而且四皇子妃人美心善,连她请了多年的佛珠都赠给我护身,她怎么会如长公主恶毒,总是盼着旁人不得安宁。” “为善之人积福,行恶祸延子孙,长公主还是多替自己和公主府的人积点福吧。” 她说完后懒得理会乐阳长公主,只招呼了一声月见之后,转身就走。 乐阳长公主气的差点仰倒过去,浑身发抖嘴里不断骂着“贱人”。 她原本还有些犹豫,可没想到宋棠宁居然这般可恶,真以为得了赵引萱那个贱人讨好就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定要让她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 “棠宁。”荣玥回去的路上看了眼身旁的外甥女:“你……是不是要做什么?” 旁人不知道四皇子妃做了什么,荣玥是知道的,以棠宁的性情怎么会突然跟她交好,还在人前替她说话? 棠宁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人心挺有意思。” 越是了解人性复杂,人心叵测,她就越明白阿兄当初与她说的那些话,也更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般模样。 “姨母,今晚月色真好。” 圆月皎洁,高悬于空。 荣玥抬头看了眼天上,又看了眼身旁脸上日渐长开,容貌越来越像阿姊的小姑娘:“姨母不问你想做什么,不过要注意安全,若有什么危险,别瞒着姨母。” 棠宁抱着她胳膊蹭了蹭:“姨母最好。” 薛茹走在一旁瞧着有些羡慕,不由脚步慢了些,谁知下一瞬棠宁就扭头:“阿茹,你做什么呢,快来!” 薛茹顿时露齿一笑,小跑着到了棠宁身旁,挽着她胳膊娇声道:“阿姊。” …… 灵云寺位于?山半山腰,整个方圆数里之内只有此处有屋舍,到了夜里山中漆黑,只有寺中大雄宝殿和各处殿中常年点着灯火。 棠宁和薛茹都未曾入睡,等听外间说钱绮月那边有急事寻她时。 薛茹小声道:“阿姊…” “没事,你先休息。” 棠宁拍拍她脑袋起身,等到了外面就瞧见等在台阶下的丫鬟:“这么晚了,钱姊姊找我有何事?” 那丫鬟急声道:“我家女郎贪玩夜里去爬后山,结果不小心摔到了腿,我们这次来灵云寺未曾带伤药,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县主可曾备的有药,想要取些过去替我家女郎止血。” “钱姊姊伤了?她人在哪?” “靠后山那边的小佛堂里,女郎腿上伤的有些重,从后山下来就先安置在佛堂那边暂时不好挪动,夫人让奴婢先来寻药。” 棠宁脸上顿时露出急色,扭头就道:“月见,去取药!” 月见连忙转身进了屋里,不过片刻出来之后,棠宁就领着人跟在那丫鬟身后朝着后山小佛堂走去。 等走了片刻,她才像是无意说道:“对了,你叫什么,我以前怎么没在钱姊姊身边见过你?” “奴婢柳枝,是夫人院中的。” 似是焦急,那丫鬟脚步极快:“奴婢来时女郎流了好多血,县主可否快些?” 棠宁点头:“好。” 那小佛堂说是靠近后山,实则离厢房这边不算太远,棠宁去时隐约瞧见那屋中有人,身上也穿着钱绮月白日里穿着的那套衣裙,几个像是下人模样的人团团围着她。 隐约的血腥气弥漫在佛堂中,棠宁连忙上前就蹲在那人身旁急声道:“阿月姊姊,你怎么……” 唰—— 一泼粉末迎面撒来,棠宁猝不及防就迷了眼,而月见本就跟在棠宁左右,发现不对刚想动手时就被人同样撒了药粉过来。 她也与棠宁一样没有防备,还不等反抗就被人一个手刀劈在后颈之上。 月见“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棠宁却只是神色晕沉,对面的人看着她神情恍惚,踉跄着扶着柱子几乎站立不稳。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棠宁甩了甩头,声音发抖。 “自然是让县主体会人间极乐。” “你们……放肆……我阿兄不会饶了你们……” 棠宁声音越发虚弱,想要朝外走,却踉跄跌坐在地上。 门前几人笑起来:“那也得等县主享受之后。” 原本扮作钱绮月的那人起身说道:“去把人带过来。” 几人拖着月见扔在了佛堂后面,其他人则是清理干净里间痕迹就退了出来,他们在外间站了片刻,就有个容貌妍丽的男倌儿被带了进来。 “人在里面,就交给你了,若是出了岔子……” “大人放心,奴会伺候好县主的。” 佛堂的大门被推开又重重关上,里间挂着的褐色纱缦轻扬,点着的灯也被风吹灭了几盏。 立着的那佛像垂眸凝视人间,威严伴着慈悲。 昏昏暗暗的光线下,那男倌儿入内后打量了一圈,就瞧见不远处的蒲团上躺着个年轻女子,上前后瞧见她似是服了药,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而且神情难耐时,嘴里还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 他试探着伸手解了她衣物,那女子受药物驱使直接便倾身缠了上来,二人不过片刻就纠缠在一起。 男人粗喘和女人欢愉的声音传出来。 外间人听到动静都是露出笑。 “成了!” 乐阳长公主得知消息之后,脸上露出得意来,她倒是要看看素日清高的宋棠宁跌入泥潭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夜深宁静,寺中香客皆已入睡,可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让得所有人都惊醒,整个厢房附近星星点点的出现灯光,人也骚乱起来。 第354章 三人行,自食恶果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刚才什么声音?!” 杂乱脚步声传来,后厢这边陆续有人出来,不少女眷都是披着长发只围着斗篷,而男宾那边也不遑多让。 等众人举着灯笼到了外间,听闻声音是从小佛堂那边传来时,只以为那边出了事,一些胆大之人带着身边侍卫婢女仓促赶了过去,等到了佛堂外间,就看到寺中已有一名僧人在佛堂之外,只那僧人脸色难看至极。 “这位大师,出什么事了?”有人开口询问。 那僧人铁青着脸:“无事,只是方才这边有人打翻了东西,惊动了诸位施主。” “打翻了东西怎会发出那般叫声。”纪王妃今夜本就心烦,好不容易入睡就被惊醒,心情格外的差。 那僧人紧抿着唇挡在佛堂前面:“是小僧一时惊吓,还请施主见谅,夜色已深,还请诸位施主先回去歇息……” “砰!” 他话还没说完,佛堂里面就传出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有什么模糊声音传来。 外间诸人顿觉不对,见那僧人脸色越发难看,乐阳长公主从人群外走了进来:“你这和尚说话不实,这佛堂里面到底有什么,你这般遮遮掩掩?” “小僧未曾遮掩……” “不曾遮掩就让开!” “施主……” 那僧人伸手就想阻挡,可就在这时佛堂里面却是传出男女媾和交欢的喘息声,那声音隐隐约约,到后面越发急促,像是情到浓时女子尖叫声音带着几丝颤抖的泣音。 外间原本站着的那些人都是脸色一变,已经成婚的那些妇人连忙伸手捂住各自身边那些未出嫁女娘的耳朵,而那些男宾也是满脸震惊。 这…… 这是! 乐阳长公主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她故作震怒的一巴掌落在那僧人脸上:“好哇,佛寺之地,竟敢有人行如此秽乱之事,本宫倒是要看看是谁这般不知廉耻,给本宫砸了这佛堂大门!!” “长公主!” 那僧人急了,甚至没再称呼“施主”,他已经让寺中师兄去寻方丈他们了,可此时凭他一人根本就挡不住长公主府带来的那些护卫。 那僧人被强行推开,佛堂大门也被人“砰”地一声撞了开来,乐阳长公主几步到了门前,瞧着有些昏暗的佛堂地上交颈缠绵的两人,就扬声怒道:“好你个宋棠宁,你果然不知廉……” “长公主!” 人群外传来一道清冷声音,棠宁满面寒霜地走了进来。 乐阳长公主回头看着跟着几位僧人一起完好无损的宋棠宁,嘴里的骂声戛然而止。 不可能! 宋棠宁怎么可能在外面?! 她在外面那里面的人是谁?! 乐阳长公主猛地朝着佛堂里面看去,外间众人此时也透过门前那几个护卫手里的灯笼瞧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只见佛堂之中桌案之上油灯烛台散落一地,两具赤条条的身影伏在那桌案上彼此交缠,抵死缠绵。 其中一人耸动着发出低吼之声,而另外一人则是趴在地上面色泛青,眼中已经翻白。 而在他们身旁,还有个昏死过去的女子,光着身子,身上满是青紫交加,而那张长发披散正对着外间的脸,让人群里惊呼。 “是四皇子妃?!” “怎么会是她……” “那个是长公主府的孙溢?!” 那伏在案上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正是长公主府的小儿子孙溢,而地上那个赫然是四皇子妃。 “啊——” 满室秽浊,孙溢还在不停耸动,仿佛听不见外间动静,那些年轻女娘几时见过这等场面,反应过来之后都是紧闭着眼涨红了脸尖叫出声。 其他人也是脸色大变。 乐阳长公主满是惊恐:“溢儿?!不可能,里面明明该是宋……” “宋什么?!” 荣玥大步走到长公主身旁,长公主府的人刚想阻拦,就被杭厉一脚踹开,而荣玥则是一把抓住乐阳长公主。 “你是想说里面该是我家棠宁是不是?人还没看清,你就知道我家棠宁不知廉耻,乐阳长公主什么时候未卜先知了?” “荣玥,你……” 啪! 荣玥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乐阳长公主脸上,直接将人打懵了。 “你敢打本宫……” 啪! 荣玥又是一耳光,等将人扇的踉跄在地,她一脚就踹在乐阳长公主的肚子上。 她就说棠宁今日有些怪怪的,四皇子妃也神神秘秘,联想起刚才乐阳长公主推开门就斥骂出声的那些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要一想起眼前这女人居然算计棠宁清白,里面躺在地上的原本可能是棠宁。 荣玥就跟疯了似的一把拽着乐阳长公主的头发,狠狠将人朝着台阶下拖去,然后又是几巴掌落在她脸上将人打得嘴边见了血。 “你居然敢算计我家棠宁,谁给你的胆子害她?!” 第355章 荣玥暴怒,枢密院插手 所有人都是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那素来端雅的荣国夫人,与人厮打起来居然这般狠。 乐阳长公主精心梳起来的发髻被扯散开来,被拽着头发被迫仰着脸挨打,那接连几巴掌下去,脸上快速红肿起来。 “你……放开本宫……” “放肆……” “救命……” 乐阳长公主疼的尖叫,周围长公主府的人回过神来连忙就想上前救人,抬手就想朝着荣玥身后抓去,怎知还没靠近便有寒光掠过。 那人瞬间捂着胳膊惨叫后退,而沧浪和杭厉则是带人将荣玥围了起来。 眼见着现了血光,两边箭拔弩张,围在佛堂前的那些人都是清醒过来。 “荣国夫人!”傅老夫人低喝了声:“有什么话好好说。” 钱夫人也是震惊不已,没想到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她也看出今夜之事诡异,对乐阳厌恶至极,可她到底是皇室中人,要真是有个好歹,荣玥也逃不过去。 “荣国夫人你别冲动,今夜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之后自有公道,你先放了长公主,千万别冲动……” “对啊,有什么话好好说。” “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众人纷纷相劝,乐阳仿佛得了支持怒声道:“荣玥你个贱人,你敢伤本宫,本宫要杀了……” 啊!!! 她脑袋猛地后仰,只觉得头皮都仿佛被扯掉了,荣玥垂眸寒声道:“那我先杀了你!” “你敢!!” 乐阳长公主慌了,围在外间的那些人也有些慌了神。 棠宁看着佛堂前满是杀意的荣玥有些愣住,她没想到姨母会有这么大反应,可是突然想起上一世她出事后,姨母大闹宋家时,宋家几乎人人见血的场景,她又突然觉得这本就是姨母的性子。 她护她至极,无论何时何地。 棠宁眼中浮出柔软,走到荣玥身旁握住她手腕,朝着沧浪和月见说道:“先把里面的人打晕,寻些东西替四皇子妃遮身。” 沧浪走进去一刀砍在孙溢后颈上,原本还耸动的人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而月见则是走到一旁,一把扯掉佛堂里的褐色纱缦,盖在四皇子妃身上。 棠宁这才回头:“姨母,先放开她吧。” 见荣玥怒红着眼,她轻声劝道: “这里面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乐阳长公主刚才莫名唤我名字也颇为蹊跷,况且此事还牵扯到了四皇子妃,总要将来龙去脉查清楚。” “了悟大师他们也来了,灵云寺也是苦主,不如让人去报官吧,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定论。” 荣玥听着棠宁的话眼底怒色才褪去了些许,怒哼了一声松开手时,就瞧见一簇头发从她手里落地,而乐阳长公主疼的捂住头顶发髻。 “报官!现在就报!!” “不能报官!”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乐阳长公主尖叫着说着不能报官,剩下那道声音…… 众人纷纷朝外看去,就瞧见四皇子被人推着四轮车匆匆赶了过来,他浑身都是阴戾之气,哪怕面具遮掩了半边脸,也瞧得出来剩下那半边脸上的阴沉。 “此事不能报官!” “这恐怕由不得四皇子。”荣玥面色同样阴沉。 四皇子心中一咯噔,只能看向棠宁。 “县主,今夜之事分明是有人想要算计四皇子府,引萱被人如此祸害,我只想保护我的妻子,她本就无辜受害,若是报官之后定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流言蜚语会将她活活逼死的。” 他眼底带着些祈求之色,可棠宁却只是皱眉。 “殿下糊涂,四皇子妃自然不可能与人行此苟且之事,可她落得现在总不能就这么过去,殿下既知是有人算计四皇子府,怎么能轻易放过此等小人?” “我知道殿下是想保护四皇子妃,可是今夜的事情这么多人看到,殿下就能保证人人都守口如瓶,半句都不传出去?若是由得流言四起,外间胡乱揣测,那才是害了四皇子妃。” “您要是真的爱重于她,就该将此事查清楚,将作乱之人绳之于法,给四皇子妃,也给灵云寺上下一个公道!” 四皇子听着棠宁处处为四皇子妃着想,面皮忍不住轻颤。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他都知情,他怎么敢去查。 四皇子低声道:“可引萱怎么办,官府那边未必能够查清楚,引萱却会名声尽毁……” “那就枢密院来查。” 沧浪拎着裹了纱缦晕厥过去的孙溢出来,脸色微沉地将人扔在了地上:“里间那个跟孙溢交媾的男人死了,此事已经涉及命案,由不得四皇子遮掩。”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东西,朝外一抛。 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 “信烟已出,黑甲卫随后就到,今夜在场诸位烦请暂留寺中,任何人不得离开!” 第356章 谁拦,谁就是心中有鬼 死人了。 四皇子脸色阴沉,乐阳长公主踉跄跌倒在地,在场围观的那些人也都是觉得后脊发凉,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到出动黑甲卫,可是面对沧浪的话,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拦。 佛堂的事一看就是有人设局陷害,这个时候,谁拦,谁就是心中有鬼。 黑甲卫来的极快,先是随同棠宁进山的那三十黑甲卫围了灵云寺前门、后门,随后不到一个时辰,马蹄声和火光便包围了整个灵云寺。 所有香客都被请到了寺中正殿,分开站在两旁。 心灯大师也被请了过来,此时与了悟还有寺中几名武僧都坐在殿前,旁边则是纪王妃,四皇子,乐阳长公主,傅老夫人,还有荣玥,棠宁。 殿中安静极了,片刻一名黑甲卫从后殿出来,走到人前朝着沧浪说道:“沧统领,里面三人皆已查验,的确是中了山獭骨的毒。” “山獭骨?”傅老夫人皱眉。 “是种极为烈性的椿药,獭性淫毒,无偶抱木而枯,这种药的药性极为霸道,服用之后必须与人交媾才能保命,而且那下药之人还在佛堂的灯油香烛里面掺了莨菪子跟曼陀罗花粉,嗅之能够让人致幻,麻痹五感。” 众人恍然,有人低声道:“难怪了,刚才佛堂大门被撞开,那么大动静孙溢都好像没听到……” 乐阳长公主尖声道:“本宫就说是有人陷害溢儿!!” 那黑甲卫却枚理会贼喊抓贼的乐阳长公主,只是继续说道:“但是,那三人中只有四皇子妃和孙溢身上有山獭骨毒,那个死去的男人中的则是一种名为颤声娇的催情药,四皇子妃身上也沾染了些许。” “此物并不罕见,药性也没有山獭骨那般霸道,京中一些烟花柳巷、青楼妓馆之中常用来催情佐性之用。” 殿中众人都是哗然。 “怎么还有两种药?” “是啊,这要害人一种就够了,怎么还下两种?” 乐阳长公主听到那“颤声娇”时,脸色都白了,张嘴就急声道:“既然已经查清楚是有人陷害溢儿他们,本宫就先带他回京……” “事情还没查清楚,长公主急什么?”荣玥冷然。 钱绮月站在棠宁身后凉飕飕地说了句:“怕不是做贼心虚。” 棠宁扫了眼脸色青白的乐阳长公主,抬头看向说话那人:“死的那人身份查明了吗?” 那黑甲卫对着棠宁时十分恭敬:“回县主的话,我们已经替他做过尸检,此人虽是成年男子,却身形纤弱,身上多有鞭打抓挠痕迹,且佛堂里寻到属于他的衣物之中藏有这个。” 他双手捧着一物递给了沧浪,沧浪看了一眼:“春恩楼的牌子。” 众人变了脸色,春恩楼?那不是京中有名的男风馆。 这个时候想要在京城开青楼妓馆不是那么容易的,需得官方核验准允之后才能经营,而且楼中那些妓子、小倌儿因为卖了身契,寻常不得自由,可有一部分被准允在外间行走,这牌子就相当于他们留在京中的“身份籍书”。 殿中这些人想起刚才那个被抬出来已经断了气的男人,的确是容貌秀丽,眉眼精致,那纤细脖颈耷拉着时多了几分男儿没有的妩媚气,被那孙溢压着时也没太多违和,感情居然是个男倌儿? “这种污秽之地的人,怎么进的灵云寺?!”纪王妃怒道。 灵云寺的僧人脸色都极为不好,了悟大师沉声道:“寺中虽不歧视他们,可今夜法会却未曾有这些人来。” “大师倒是没说谎。” 沧浪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册子:“盂兰盆会香客众多,灵云寺怕人多杂乱,也担心寺中斋堂供饭不足,所以将所有前来寺中留宿之人都做了登记,不仅是诸位贵人,连带随行护卫,丫鬟小厮人数也都在册。” 先前说话那黑甲卫出声道:“我已经奉沧统领之命,查验过寺中所有留宿之人,除却四皇子妃等出事之人外,惟有乐阳长公主身边少了一个随侍之人。” “长公主,还问你那位身材高大的婢女去了哪里?” 唰—— 满殿之人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过去,乐阳长公主强撑着脸怒道:“本宫,本宫用不惯这寺中餐食,让她下山采买去了……” “是吗,她叫什么,何时离寺,去哪里采买?” “本宫……” “长公主府的车马还在寺中,连赶车的奴仆都一个没少,那婢女是怎么下的山,徒步回京吗?长公主想来没有这么刻薄,让一个婢女走路下山去给你采买吃食吧?” 长公主被沧浪问的脸色苍白:“本宫,本宫府里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府里的人自然跟我没关系,可眼下寺中莫名其妙死了个从未曾出现过的男倌儿,偏长公主身边少了一人,莫非那男倌儿便是长公主带上山的?” “你别胡说!!” 乐阳长公主慌了神,她是想要让宋棠宁名声尽毁,可此时所有人都怀疑看她时她却是不知所措。 她声音尖利:“那个人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从来都没见过他,况且今夜被害的是本宫的儿子,你们枢密院的人休想污蔑本宫……” “那长公主倒是解释一下,佛堂大门刚开,你为何未曾看清就骂棠宁不知羞耻,仿佛早知里面的人是谁?”荣玥冷声逼问。 “本宫……本宫……” “后来你见棠宁跟了悟大师他们一起在外,满脸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里面不是应该是棠宁又是为何?!” 乐阳长公主张大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当时只顾着高兴,只想着让宋棠宁在人前丢脸,她怎么知道里面的人不是宋棠宁,后来突然看到本该在佛堂里的人出现在外面,她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根本就来不及收回。 乐阳长公主死死掐着掌心额头上冒了冷汗。 荣玥却继续逼问:“长公主为何不说话?当时这么多人在场,长公主该不会说是我听错了吧?” “本宫……荣玥,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我只是想要求一个真相,有何过分?” 见乐阳长公主身形紧绷,嘴唇微颤,那脸色比纸还白。 荣玥冷笑了声:“长公主处处推诿不肯实言,是还没想好该怎么狡辩,还是今天夜里的事情本就是你想要算计我家棠宁,却惹怒神佛降下天罚,让你自食恶果?!” 第357章 罪魁祸首? “本宫没有!!” 乐阳长公主怎么敢承认这事,私底下怎么对付宋棠宁都行,哪怕将人弄死了,只要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她,可是明面上,宋棠宁是荣家血脉,是有诰封在身的县主。 她就算再蠢也知道,一旦认下这事她就完了。 长公主府也完了! “不是本宫,你休得污蔑本宫,本宫的儿子也是受害之人,本宫跟宋棠宁不和,也厌恶她几次冒犯不知规矩,而且,而且本宫身边的人看到她半夜出了房门,后山佛堂又出了事,本宫才以为里面是她……” 乐阳长公主说完之后,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嬷嬷连忙开口。 “奴婢可以作证,是奴婢瞧见宜阳县主夤夜出了房门,长公主当时还问询了几句,我家长公主跟县主早有私怨,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提及县主名讳,绝非有意。” 一直安静的棠宁闻言开口:“要是我记得不错,我与长公主的住处不在一起,夜深人静,这位嬷嬷不在屋中伺候长公主入睡,反倒能亲眼看到我出房门?” 长公主府的那个嬷嬷脸色陡然苍白。 棠宁抬头看向殿中诸人:“入夜之后,我的确出了门,是因为有一位自称是钱府的丫鬟来寻我,说钱家阿姊半夜去登后山不小心摔伤了腿,被人挪到了后山脚下的佛堂。” “她说钱姊姊伤的很重,血流不止,我担心之下便领着月见随她出了门,可是行至途中,却想起我来山上带的伤药只治外伤,我担心钱姊姊伤了筋骨,想要去寻寺中职守的僧人问问可有擅长治伤的人。” “可钱家那丫鬟却执意让我去佛堂,甚至还想朝我动手,我察觉不对让月见打晕了她,怕佛堂那边出事,就先去寻了悟大师他们,让他带着寺中武僧一同过去,可谁能想到……” 了悟大师脸色难看,可闻言还是双手合十沉声说道: “宜阳县主的确来寻过贫僧,她当时神色匆忙,与身边婢女带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女施主,贫僧也是听她之言才一起去了后山佛堂。” 钱绮月闻言顿时瞪圆了眼:“荒谬,我什么时候去登过后山了,棠宁,我从法会回去之后就直接歇下了,根本就没出过门。” 钱夫人也是怒声道:“阿月与我同住,旁边住着的就是林夫人和黄夫人,她们皆有值夜之人,都可以替我们作证!” 人群里有两位夫人开口。 “钱小娘子的确没出去过,钱夫人夜里与我们叙话之后就直接歇下了。” “对,我也能作证,听见外间叫声,我跟钱夫人还有钱小娘子是同时出的房门,当时我鞋袜没穿,还是钱小娘子提醒我家丫鬟回去替我取了套上的。” 钱夫人看向棠宁:“棠宁,你抓住的那人在哪?” 棠宁朝着一旁看了眼,月见就直接走了出去,片刻提着个依旧昏迷的丫鬟进来。 钱夫人看到那人时脸色瞬变:“柳枝?!” 纪王妃开口:“这丫头当真是钱家的人。” 钱绮月怒瞪着纪王妃:“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是我们钱家的人不错,可我和母亲绝不可能去害棠宁。” 纪王妃:“那谁能知道呢,人心隔肚皮。” 乐阳长公主也是急忙道:“对,你表面上跟宋棠宁交好,谁知道暗地里是什么心思,况且你先前几次对本宫无礼,还冲撞过四皇子妃,就连纪王妃也险些挨了你鞭子。” “肯定是你,是你们钱家故意闹出今夜之事想要来害溢儿,还想嫁祸本宫……” “你们!!” 见钱绮月眉毛倒竖就想跟乐阳长公主争执,钱青冉上前半步拦住她:“长公主慎言,我妹妹与县主交好,钱家更是清清白白,容不得你这般揣测污蔑!” 傅来庆也寒声道:“长公主解释不清楚你身边消失的婢女,说不清你为什么未卜先知知道佛堂里是宜阳县主,就想要污蔑钱小娘子他们来转移视线?” 他看向棠宁:“县主,钱小娘子是何性情你最是清楚不过,钱家也断不会行此歹毒之事。” 傅老夫人神色莫名的看着满脸愤慨,恨不得撕了乐阳长公主的孙子,傅家跟钱家关系并不算亲近,她也是近来才跟钱夫人走的近了些,这小子做什么这么积极?不过傅老夫人也是沉声开口。 “钱家若要做这等恶毒行当,绝不会用自家府上之人,老身瞧着倒像是有人借钱家之名为恶。” 傅来庆也是连忙道:“祖母说得对,县主千万别轻信了歹人。” 棠宁看了眼傅来庆,目光扫过钱绮月,她直接开口:“我自然不信阿月姊姊会伤我,我与她虽相识不久,她待我却如至亲姊妹,我也绝不会怀疑她。” “至于这柳枝身后到底是谁,审一审就知道了。” “沧统领,麻烦了。” 沧浪点点头上前,一脚踢在地上那丫鬟腿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惊醒过来,她先是有些茫然,仰头看见不远处佛像就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环境不对,扭头就被围在四周的惊着。 “夫,夫人……” “你还知道我是你家夫人?”钱夫人厉喝:“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还不老实交代,是谁让你去诓骗宜阳县主去后山佛堂的?!” 柳枝脸色苍白,她忍不住朝着一旁乐阳长公主看了眼,就飞快移开。 “奴婢不懂夫人在说什么,不是夫人让奴婢去请县主的吗?” 啪!! 钱夫人气的一巴掌就甩在她脸上:“信口胡言,我何时说过这话?!” 柳枝被打的踉跄在地,捂着脸仓皇:“明明是夫人让奴婢去的,是您让奴婢骗县主说女郎摔伤了腿……” “你!” 钱夫人怒然,上前就想打她。 棠宁伸手拦着:“看来她不肯说实话,还烦请沧统领让她开口。” “小事。” 沧浪冷笑了声,想在他面前撒谎,也不看看他是做什么的。 他上前一脚就踩在柳枝脚踝之上,就听到骨头碎裂声后,在那柳枝惨叫之时,沧浪伸手拎着她朝外走。 “审讯有些不堪入眼,诸位稍等片刻。” 人被拖了出去,片刻,外间就传来惨叫声。 也没听见什么动静,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惨叫却是让殿中众人毛骨悚然。 早就听闻枢密院刑讯了的,刑司更是不出活人…… 刚才还生了庆幸的乐阳长公主脸色雪白,等过了不过半盏茶时间,瞧着被沧浪重新拖着进来浑身都是血的柳枝时,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而柳枝被扔在地上之后,再也忍不住疼痛哭声颤道: “是乐阳长公主,是长公主府的人收买了奴婢,让奴婢哄骗县主!” 第358章 审问 “你胡说八道!!” 乐阳长公主唰地起身,满面惊怒:“你这贱人休得胡言,本宫从不认得你,你竟敢污蔑本宫!!” 她浑身发抖,怕的几乎站立不稳,可却知道这罪名说什么都不能认,她看着浑身是血的柳枝猛地转身指着沧浪厉声道: “是你,是你知道本宫跟宋棠宁有仇,才想要屈打成招帮着宋棠宁让她陷害本宫,本宫跟宋棠宁早有私仇,跟钱家亦是,这分明就是她们联手设局诬陷本宫,想要毁了溢儿,毁了长公主府!!” 乐阳长公主脑子从未这般清明过,她看向周围那些满是惊疑震惊之人,指着宋棠宁嘶声道: “诸位,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那枢密院只听萧厌之言,这宋棠宁又得那阉人庇护,萧厌为她能对世家下手,更何况是本宫,这些黑甲卫定是早就跟宋棠宁勾结想要陷害本宫,这柳枝也是被他们屈打成招。” “是他们陷害本宫,这柳枝说不定也是他们的人,故意想要栽赃本宫……” 众人看向浑身是血的柳枝,脸上闪过一抹迟疑。 棠宁冷了脸:“阿兄为陛下办事向来公正,所行也皆是陛下旨意,落在长公主嘴里却成了偏私之人。” “长公主虽懂狡辩,只是你是不是忘记了,那男倌儿是随谁出京,去春恩楼一探就知,你们长公主府的随从也不止那男倌儿一人,就算他再做遮掩,也不会没人看到。” “长公主可敢让你身边所有人一一过堂?” 乐阳长公主闻言却是心头一松。 去春恩楼寻人的是她的心腹,当时也未曾用她的名号,这次来山上也都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这些人身契都在她手中,绝无人敢背叛。 乐阳长公主心下一定,只觉得这宋棠宁愚不可及,她猛地扬起下巴:“本宫有何不敢?!” “好。”棠宁漠然:“沧统领,长公主府的那些人,可否让我来审?” “棠宁……” 钱绮月连忙拉她,荣玥几人也是满脸忧虑。 棠宁却是冷怒:“我从不曾招惹任何人,却屡屡有人寻衅,仿若将我当成了软柿子。” “今夜之事若不查清,无论是我还是四皇子妃都难逃恶名,荣家和萧督主,甚至整个枢密院都会因我蒙羞招人冤害,我不惧与人对峙,还请沧统领将这些人交给我来审。” 沧浪考虑了片刻点头:“可以。” 棠宁指着乐阳长公主:“那烦请你让人堵了长公主和那嬷嬷的嘴!” “你敢……” 乐阳长公主张嘴就想怒骂,却不想沧浪直接一挥手,黑甲卫径直上前。 她张嘴怒骂:“宋棠宁,你疯了,本宫乃是当朝长公主,你敢对本宫不敬……唔唔唔……” 黑甲卫押着她胳膊直接堵了她的嘴,连带着她身边那嬷嬷也没放过。 纪王妃见状猛地一拍桌子:“宋棠宁,你们想干什么?” 棠宁淡然:“不干什么,长公主既然觉得黑甲卫与我勾结偏私屈打成招,我也不能白白担了这恶名,未免她稍后再做狡辩,接下来长公主府的那些人便当着众位的面审。” “不过审问长公主府的人多少要用些手段,就劳长公主先闭嘴片刻,免得胡乱干扰。” “你放肆,她可是长公主……” “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况且她加害的不止是我一人,如今更是污蔑朝廷命官,今夜之事若审结之后非她之错,我三叩九拜亲自去宫中向乐阳长公主请罪,若她有罪,就算是陛下也绝不会保她!” 棠宁说完之后,看向纪王妃:“还是纪王妃要替长公主背书?” 纪王妃脸皮一抖,她是看不惯这些人张狂,也乐于宋棠宁吃亏,可是乐阳长公主先前那模样绝非偶然。 今夜之事谁也不能保证结果如何,纪王妃怎么可能答应替乐阳作保,万一真是她做的,那岂不是平白将纪王府也拖进这滩浑水里。 如果最后审清乐阳真是冤枉,她再开口对付宋棠宁也不迟…… 纪王妃只片刻就心中有了决定,抬头冷声道:“本王妃只是看不惯你以下犯上冒犯长公主,今夜之事若是冤枉,你定没有好下场!” “这就不劳纪王妃操心了。”棠宁看向沧浪:“将长公主府的人全部带进来。” 长公主府随同上山的随从、护卫,丫鬟、小厮共有三十余人,连带着留在寺外看守马车的马夫也被一并带了过来,那些人站在殿中时都是神色惶惶,特别是看向被人压着的长公主时,都是变了脸色。 棠宁让沧浪将那个已死的男倌儿抬了上来,将他那张已经泛青却还算好看的脸露了出来,然后扫了眼在场长公主府的那些人。 “此人,你们可有谁见过。” 长公主府的那些人都是闭口不言。 棠宁也不着急,只抬手指了指一旁被人压着堵了嘴的乐阳长公主:“刚才有人指证,乐阳长公主收买春恩楼男倌儿与钱家婢女,构陷本县主,而长公主府此行随侍之人当中,便有一人是这男倌儿所扮。” 她看了眼柳枝。 柳枝下意识浑身一抖,对上乐阳长公主满是杀意的眼睛就想改口。 谁知道棠宁似是看穿她心思直接说道:“你方才当众指证长公主,也休想此时改口,今夜之事已非长公主府和我之间私事,长公主若能伏法,你受人指使顶多一人之罪,可她若是逃过,以你今夜攀咬她在前,为免后患,你和你家人都难逃一死。” “唔唔唔……” 乐阳长公主瞪大了眼想要怒骂,就被身后黑甲卫用力一压。 棠宁垂眼看着柳枝:“老实将你所知交代清楚,尚有活命的可能。” 柳枝对着棠宁满是寒霜的眼,抖着身子低声道:“奴婢,奴婢本是内院扫洒之人,月余前,前院的罗管事找上了奴婢,让奴婢盯着我家女郎动静,若她出府,便将她踪迹告知。” “罗管事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奴婢原想着女郎近来一直被夫人禁足抄写经书不曾出府,奴婢能白得这银子,而且就算透露女郎出府也没什么大事,可没想到七夕那夜……” 第359章 棠宁出手 柳枝看了眼钱夫人和钱绮月,脸上惨白。 “七夕那夜,女郎突然出府,还说要去寻宜阳县主,奴婢就将消息给了罗管事,可转眼女郎就落了水,就连县主也险些丧命。” “奴婢慌了神,找到罗管事后就想将银子还回去,可是罗管事不肯要,还要挟奴婢说女郎和夫人知道此事绝对饶不了奴婢,奴婢当时怕极了,可什么都不敢做,后来过了两日夫人说要与女郎上灵云寺时,罗管事就又找上了奴婢。” “罗管事给了奴婢五百两银子,让奴婢上灵云寺后替他做一件事情,只要事成之后,他就再给奴婢一千两银子,还想办法放了奴婢的身契,奴婢一时贪心,就答应了下来……” 钱绮月闻言恼怒至极,张嘴就想骂人,被钱青冉按住。 棠宁沉声道:“那你怎知是长公主府让你行事?” 柳枝看了眼怒瞪着她的乐阳长公主,脸色苍白:“奴婢本不知道,罗管事也只说等奴婢上山之后,会有人来寻奴婢,到时候那人会拿着一枚对牌来找奴婢,奴婢只要照着他说的行事即可。” 她身上受了刑,伸手去怀中取东西时,手都发抖。 “这就是那对牌,奴婢有半个,另外半个在那人身上,她来找奴婢的时候是披着斗篷的,可奴婢胆子小,也怕事后被,被人灭口,就悄悄跟在她身后,然后看着她进了乐阳长公主的院子。” “而且奴婢亲眼看到了这男倌儿,入夜之前还从长公主院中出来,当时长公主院中伺候的丫鬟、嬷嬷,还有院前站着的两个护卫应该都是见过他的。” 长公主府的那些人都是变了脸色。 棠宁问她:“你可还记得当时院中的人?” 柳枝摇摇头:“奴婢不敢靠近,只隐约瞧见两个去斋堂取膳回来的丫鬟,还有门前两个侍卫的脸。” “可在这些人中?” 柳枝抬头朝着长公主府的那些人看去,辨认了片刻才点头:“在。” 她伸手将那四人点了出来,黑甲卫顿时上前将他们押了出来,那四人跪在地上时,其中一个丫环顿时厉声道:“她胡言乱语,我们伺候在长公主身旁,从来没见过什么男倌儿,更没见过什么带着斗篷的人!” 那两个侍卫也是矢口否认,坚称未曾见过那男倌儿。 棠宁看了眼面露得意的乐阳长公主,未曾着急,只是低头看着四人:“你们是长公主府的奴才,自然向着主子,但你们须得知道,今夜的事情已经不只是关乎我一人清白,更关系四皇子府和整个皇室清誉。” “四皇子妃当众被人侮辱,如今又闹出了人命,枢密院已经接审此案,无论你们招供与否,此事必定会闹到圣前。” “你们身居京城应该听闻过刑司的名头,若此时老实交代,这事情与你们无关,可若是等黑甲卫将你们擒回京城,到时候就没有人如我这般温和。” “我与乐阳长公主都有封诰在身,枢密院的人未必会对我们动刑,但是你们只不过是长公主府的奴才,又有柳枝指证嫌疑在身,那刑司你们定然是要去一趟的,你们觉得你们是扛得住刑司拷问,还是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长公主府那四个人脸色都变了,特别是那两个丫鬟,脸惨白时嘴唇发抖。 刑司的名头,这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据说再硬的骨头进去了,都没有扛得住不开口的。 刑司的人手段狠辣,为求真相从不计用酷刑。 他们要是进去了,怕别想活着出来…… 棠宁垂眸看着四人:“谋害皇子妃,陷害朝臣,诬害枢密院是什么罪名,想来不用我多说。” “今夜的事情你们若知情,未曾经手只是受罚一二,就算经手并非主使也只问罪一人,可帮她隐瞒就是同罪,谋害皇族,那可是要诛九族的,你们考虑考虑吧。” 四人脸色惨白,脸上都是露出犹豫之色。 乐阳长公主嘴里“唔唔”叫着,殿中众人也都是看着那四人。 棠宁见他们久久不言,脸色冷了下来:“看来你们是执意要走一趟刑司了,沧统领,既然他们不肯交代,那就直接启程回京吧,将长公主和今夜所有涉案之人带回去严审,总有人肯交代。” “离京来寺这么远,一个一个的审,我就不信这三十几人里面没有一个人看到过这男倌儿的脸!” 沧浪闻言淡声道:“县主说的是,我办差太过仁慈,倒叫有些人以为枢密院没了手段,来人,将长公主他们全部带走!!” 外间黑甲卫齐齐而上,押着乐阳长公主和那嬷嬷的人也都是推攘着她们朝外走。 纪王妃刚想张嘴说话,就被傅老夫人猛地拉了一把,低喝了声“闭嘴”,见纪王妃抬头怒视,傅老夫人冷声道:“你若想将纪王府牵扯进去,大可开口。” 长公主府的人瞧见那些黑甲卫居然真的押着自家主子离开,而且进来的那些黑甲卫也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长公主府的那些下人都是慌了神,突然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我说,我见过那人!” “秋琴?” 那四人中另外一个丫鬟猛地看向说话那人:“你疯了,你敢出卖长公主?!” “我,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进刑司,那刑司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人,而且,而且我弟弟还小,谋害皇族是要诛九族的,我不能连累了他们……” “你个贱人,你……” 砰! 那个丫鬟伸手就想去打那叫秋琴的丫鬟,被月见快步上前一脚踢飞了出去。 另外两个护卫被黑甲卫的人压住,棠宁和沧浪折返回来站在那秋琴面前:“你刚才说,你见过这男倌儿?” 那秋琴脸煞白:“奴婢,奴婢见过,他叫谭嫣,是春恩楼的头牌。” “长公主之前本只是想要随便找个男子带进灵云寺,污了县主清白,可两天前无意间撞上犯错逃出春恩楼被人追捕的谭嫣。” “见他长相好,又懂男女事,而且想着若是事发,还可以污蔑县主早与男倌儿有所苟且,带人上山偷情,就让人寻了借口将他赎了出来,后来在府上养了两日……” “秋琴,你闭嘴!!” 第360章 罪魁祸首都没抓着,四皇子急什么? 另外那个丫鬟声嘶力竭想要阻拦,被沧浪一剑柄打晕。 沧浪冷声道:“继续。” 秋琴浑身发抖,不敢去看乐阳长公主几欲杀人的眼神,低声道:“长公主将他扮作婢女带上灵云寺后,就住在院里,钱家这人看到的那个带着斗篷的人,是长公主身边的蒲嬷嬷。” “奴婢听长公主说,是想要今夜将县主诱去后山佛堂,让谭嫣与县主欢好,再引了寺中僧人过去发现此事,将此事闹大。” 荣玥脸上满是寒霜:“她为何要这么做?” 秋琴低声道:“长公主想要荣晟书院,她几次替小郎君求娶宜阳县主,都被荣国夫人和县主拒绝。” “七夕那夜原是想要让县主落水,让府中人提前在水中设伏,小郎君凑巧路过救了县主,再让禄老王妃和四皇子妃为证,以已有肌肤之亲为由逼迫县主嫁入长公主府。” “可没想到县主居然懂得泅水,她和钱小娘子落水之后太过机警,伤了所有靠近之人,又被他们府中婢女所救。” “长公主失策,被宜阳县主当众扫了颜面,还……还让禄老王妃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得罪了禄王府,所以恼羞成怒便想彻底毁了县主,等县主身败名裂时,再让二郎君以倾慕为由纳她为妾……” “砰!” 荣玥怒发冲冠,抓着桌上东西就朝着乐阳长公主面上砸了过去:“你个贱人,居然敢肖想棠宁为妾!!” 钱绮月也是怒声道:“我就说七夕落水那般蹊跷,好端端就起了骚乱,我和棠宁被人推下了水不说,还有人在水里想要强行辱我和棠宁清白,要不是被我和棠宁打伤击退,我和棠宁怕是……” 她早知那夜之事,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好不容易能发泄出来。 钱绮月面上只佯装刚才知道真相,急怒之下抓着腰间的鞭子就朝着长公主打了过去。 狠狠两鞭子之后,乐阳长公主身上见了血,早就红肿的脸上更被打出一条血痕来,被堵着的嘴里惨叫着呜咽。 钱夫人才状似回过神来,连忙抓住身边还想要动手的女儿:“阿月,休得胡来!” “娘,她想毁了棠宁,她差点害死女儿!!”钱绮月眼睛通红:“那天夜里要不是棠宁拼死拉着我,又用金簪刺伤了想要害我们的人,女儿怕是……怕是……” 她本就明艳,怒起来时红着眼掉着眼泪。 周围的人听她嘴里颤抖声音都是感同身受。 钱夫人一想起那夜凶险,也是满脸怒色,她拦着钱绮月死死看着乐阳长公主:“我知道,我也恨不得杀了她,可是此事不仅关乎你和棠宁,还有四皇子妃,你别冲动,我和你父亲定然会向陛下讨个公道!” 钱绮月这才仿佛强忍着怒气,被拉了回去。 棠宁看向长公主府其他人:“你们还要替你们主子遮掩?” 那些人脸色惨白,见秋琴都招了,而且证据确凿,其他人中也有人开了口。 “我见过那男倌儿,他坐的是我驾的马车。” “我也见过,他刚进府那天身上还有伤,长公主还让府医替他看过伤。” “我看到蒲嬷嬷穿着斗篷出去……” “对对,我也看到了,当时我还奇怪蒲嬷嬷这般打扮是做什么,只是长公主脾气不好,谁都不敢多问。” 长公主府的人七嘴八舌,虽然知道的没有那秋琴详细,可一人一句,却几乎钉死了乐阳长公主带男倌儿上山,早有图谋想要毁棠宁清白的事实。 乐阳长公主被堵着嘴叫喊不出来,委顿在地时脸上惨白的没有血色。 棠宁看着她:“还要继续问吗?” 乐阳长公主面无人色,她身边的那个嬷嬷也是跌坐在地。 一直安静的四皇子带着怒气出声:“长公主谋害宜阳县主,却误害了引萱,此事罪证确凿,她屡屡加害县主实在是可恶,我要立刻带她回宫面圣,替引萱,也替县主和钱小娘子讨个公道。” “来人,带长公主走!” 四皇子府的人连忙上前就想要将乐阳长公主接手过去,可棠宁却是冷声道:“慢着!” 四皇子眼皮一跳。 “罪魁都没查明,四皇子急什么?” 四皇子猛地抓着轮椅,面具遮掩着脸色慌乱:“县主说什么,什么罪魁?今夜之事不都是长公主做的?”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长公主只是马前卒,连她也被人算计了。” 棠宁深深看了眼四皇子,眼神幽寒,那目光仿佛利剑直刺人心。 正当四皇子心惊时,她却移开目光:“长公主的确想要害我,可四皇子妃和孙溢的事,罪魁却不是她。” 第361章 这局,算计的到底是谁? “宜阳县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啊,今夜的事不是长公主做的吗,长公主府的人都已经招供了。” 殿中众人都是被棠宁的话说的糊涂。 纪王妃更是沉声道:“宋棠宁,你到底在卖弄什么玄虚,有话便说清楚!” “我自然是要说的。” 棠宁定定看了纪王妃一眼,才望向其他人:“今夜长公主命人设局,后山佛堂既是为我,那孙溢和四皇子妃为何会出现在里面,柳枝将我引过去时,我分明未曾中计,可佛堂之中为何依旧出事。” 四皇子心中不安,强撑着脸说道:“县主过滤,兴许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 棠宁沉声说道:“四皇子妃身边丫鬟奴仆无数,孙溢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到佛堂,若按常理,佛堂里的人见我没有出现,长公主的局就成不了,可是依旧闹出事端惊动寺中僧人,而且那么巧合长公主的儿子也深陷其中,诸位细想会觉得是何人所为?” 殿中人都是安静,钱青冉站在一旁眉心微蹙:“如果照常理推论,会以为是县主报复长公主,将计就计。” 钱绮月顿时着急:“阿兄,你在胡说什么?!” 傅来庆却是若有所思:“钱兄说的没错,今夜的事情实在太过巧合。” “长公主设局不会这般大意,若察觉不对,无论是那男倌儿还是其他人恐怕都会提前撤走,以免被人察觉,可是眼下县主未曾出事,反倒是孙溢和长公主府落得这般下场,换成是我恐怕也会猜测,是县主早得了消息来对付长公主。” “不只是县主。”傅老夫人微眯着眼沉声说道:“京中谁都知道县主与萧督主交好,黑甲卫与沧统领又只听命于萧督主行事,县主一介女流怎能有手段算计长公主府,可如果是萧督主出手……”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如果是萧厌,他的确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算计了所有人。 棠宁抬头:“可无论是我还是阿兄,在上灵云寺前,对长公主所做都是一无所知!” 人群里有那心思通透之人已经回过神来:“县主的意思是,有幕后之人早知长公主所为,看似是借此算计四皇子妃和孙溢,实则却是想借此事冤害萧督主?!” 棠宁看向说话那人:“诸位应该都知道,阿兄为救圣驾重伤在身一直卧床静养,七夕落水之事我让人瞒着他,原是想等盂兰盆会之后再细查此事,从未曾想过长公主会这般歹毒。” “阿兄行事向来直接,他若是知道长公主所为,早就让人直接找上府去,而我与四皇子妃交好,她还赠了我保平安的佛珠,我就算真怨恨长公主算计孙溢,也绝不会坑害四皇子妃。” 在场之人大半都是京中权贵,自然知道萧厌性情。 当初的铖王府,后来的陆家,再往前那些皇亲国戚朝中官员,哪一个得罪他被他抓住把柄的,不是被他直接带人闯进府里拿下,何曾需要这般虚与委蛇处处算计,甚至还无端扯上四皇子? 至于这宜阳县主,晚间法会之时,她与四皇子妃关系亲近众人皆是目睹。 那河灯突然熄灭,场面尴尬时,是她替四皇子妃挽回颜面找补说词,后来纪王妃和乐阳长公主出言嘲讽时,也是她替四皇子妃出头,将二人毫不客气骂了回去,当时险些撕破脸皮。 若说二人关系不好,宜阳县主何必做到这般地步? 更何况她对四皇子妃赠给她的佛珠也百般珍视一直带在腕上,寻常若非交好谁会如此? 棠宁摸着腕间佛珠,抿唇时眼神沉凝:“四皇子,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暗中之人利用长公主,既想让四皇子妃名声尽毁累及殿下你,又想要我和阿兄的命,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恶贼揪出来!” 四皇子眼神微颤:“县主……” “殿下不愿?” “当然不是!” 四皇子脱口而出,他怎么能说不愿,又怎么敢说不愿? 他之前还怀疑是不是宋棠宁和萧厌提前知道了什么才会将事情闹成这样,可是宋棠宁分明毫不知情,就连向来脾气冲动的荣玥也满脸惊疑震怒,他心里有鬼既满是心虚,又暗恨到底是谁横插一脚。 面上咬牙说道:“我当然也想查清是谁害了引萱,只是眼下这么多人,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审……” 棠宁闻言脸色缓和了几分:“我就知道殿下待四皇子妃情深,也难怪四皇子妃一直与我说起殿下的好,殿下也不必担心,此事既然是由长公主而起,那暗中借刀杀人的必然也是提前知晓了消息。” 沧浪会意,他直接让人扯掉了乐阳长公主和那位蒲嬷嬷嘴里的东西,朝着二人问道:“今夜行事,除了你们之外都有谁人知晓?” 乐阳长公主脸惨白,蒲嬷嬷跌在她身边扶着她一声不吭。 棠宁看着二人:“今夜的事闹成这样你们逃脱不掉,如果能老实说出你们知道的,帮着我们找出罪魁祸首,你们还罪不至死,否则佛堂里所有的事情就全都要落在长公主身上。” 乐阳长公主浑身一抖,蒲嬷嬷连忙爬着向前。 “长公主的确对县主生了加害之心,可她从来没有想要害四皇子妃,更没想将小郎君也牵扯进来。” 棠宁看着她:“这件事情都有什么人知道?” 蒲嬷嬷颤声道:“只有府里几个心腹,就是秋琴她们,还有奴婢的一个侄儿,替谭嫣赎身的事情就是他去办的,还有今夜…今夜引县主过去后,将您药晕的事也是他带着人办的。” “他将事情办完,就会来院外发出三声鸟叫,让奴婢知道事成,寻人去引寺中僧人过去,而他则是带着人暗中离开灵云寺,免得后面被县主指认出来……” 蒲嬷嬷话才说,外间就有人匆匆进来。 “沧统领,后山那边刚才发现了几具尸体。” 沧浪皱眉:“抬过来。” 几具尸体被抬了进来,蒲嬷嬷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具,她满眼惊恐。 第362章 皇后和四皇子妃暴露 蒲嬷嬷脸上的惊恐太过明显,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 “这里面有你侄儿?”沧浪问。 蒲嬷嬷满眼通红,颤着手指着其中一人:“是,他就是奴婢侄儿。” 沧浪低头看了一眼,又走到其他几具尸体身前,似是在翻看他们身上伤口,等过了片刻,他才起身拿着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都是一刀毙命,被人割断了颈骨,不过他们几人脖子上的伤十分连贯,身上半点其他伤势都没有。” “这几个人虎口、指尖都有厚茧,四肢精壮,显然是习过武的,就算面对再厉害的人也绝不可能束手就死,除非是被信任之人在极为靠近的距离之下突然反杀,才会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傅老夫人闻言开口:“所以是说,这几人恐怕早就被人收买,明知县主未曾中计却还是放出消息误导长公主她们,事后被人灭口。” “十之八九。” 沧浪看向蒲嬷嬷。 蒲嬷嬷脸色惨白:“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是我侄儿,怎么可能帮着外人来害我……” “骨肉至亲尚能互戗,何况只是侄儿。” 棠宁一句话让得场中安静至极,想起当初的宋家,而她却只是继续问:“七夕夜我和钱姊姊落水的事情,你这侄儿可知情?” 蒲嬷嬷颤抖着声音点点头:“知道,那夜在水中跟小郎君一起的,就是他。” “那个谭嫣是怎么被长公主看到的?” 蒲嬷嬷愣了下。 棠宁皱眉:“谭嫣是春恩楼的男倌,就算犯错出逃也断然不会朝着闹市跑,长公主府在城东极贵之地,如谭嫣和春恩楼这般最懂眼色和生存之道的人,也绝不会找死惊扰贵人。” “秋琴刚才说,长公主原是想要随便找个人辱我清白,是后来撞上出逃的谭嫣才改了主意,她是怎么撞上他的?” 蒲嬷嬷脸色煞白,嘴唇抖的不像话。 倒是秋琴颤声道:“奴婢记得,那天长公主被宗正寺刁难,回来的路上,是蒲大赶的车,也是他路上不小心惊了马,让长公主下了马车,才撞见了从巷子里被人追出来的谭嫣……” 其他人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蒲嬷嬷的侄儿早就被人收买,就连那春恩楼的男倌儿也是被人故意送到长公主手中的,长公主被人当了刀了。 蒲嬷嬷反应过来就扑通跪在长公主身前:“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了您。” 乐阳长公主也是脸色惨白,她嘶声道:“有人算计本宫……” “你若不生恶念,没人能算计得了你!”荣玥骂道。 乐阳长公主也知道自己今夜祸事难逃,她哪还有半点之前张狂,眼泪急掉时哭声道:“本宫,本宫刚开始没想要害宋棠宁的,本宫只是想要让溢儿娶了她,想让她进长公主府,是你们一再拒绝……” “我们一再拒绝你就生了这般歹毒心思?” “本宫没有,本宫是想要慢慢劝你们的,后来是听说近来求娶你的人太多,而且你们也在相看,所以才一时情急……” “你胡说什么?”棠宁紧紧皱眉:“我怎么不知道有人求娶我?” 荣玥也是在旁说道:“长公主莫不是疯了,棠宁跟陆家的婚约刚解除不久,先前又接连出了那么多事情,后来萧督主重伤,书院那边又忙的不可开交,她怎么可能这么快相看婚事?” 乐阳长公主蓦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皇后娘娘亲口说……” “姑母!” 四皇子厉喝出声。 只可惜乐阳长公主那话已经被众人听的清清楚楚,棠宁脸上愣住:“你是说,是皇后娘娘告诉你,我在与人相看?” “县主…” “我没问四皇子!” 棠宁朝着四皇子冷喝了声后,径直看向乐阳长公主。 乐阳长公主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仿佛因为棠宁一句话后心神大通,瞪大了眼急声道: “是皇后,就是皇后,荣玥设宴那天,本宫就与她提起溢儿跟你的婚事,可是荣玥一口拒绝,你又当众下了本宫脸面。” “那天皇后娘娘派她的心腹金枝去你府上送礼,本宫就想着让她帮本宫促成这桩婚事,可是皇后拒绝了,还让金枝跟本宫说你如今有荣晟书院,又有萧厌庇护,如今京中想要求娶你的人数不胜数。” “她说先前就听闻荣玥在私下替你相看,就连皇后娘娘那里也有不少人去求赐婚,想要借你讨好萧厌拿下荣晟书院,金枝说你如今就是抱着金元宝的香饽饽,说哪怕寻常人娶了你也能借书院平步青云。” 乐阳长公主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可是她也是反应过来不对劲,怕棠宁不信说的又快又急。 “本宫刚开始真的没有想要害你,虽然对你不满也没有生出这等心思,是皇后娘娘跟本宫说了那些话,本宫才会急了,怕你落到旁人手里,才想要借着落水的事促成你和溢儿婚事。” 殿中所有人都是脸色各异,四皇子眼见着事情不对连忙开口道:“长公主你莫要攀咬我母后!” 他看向棠宁, “县主,母后待你如同亲女,往日就对你极为疼爱,她让金枝说这些也定然是觉得孙溢与你不甚相配,所以才想要打消长公主的念想。” “母后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是长公主她自己起了贪心才生了歹毒心肠。” 乐阳长公主红着眼怒声道:“不是的,真的是金枝,是她蛊惑本宫的,还有四皇子妃,对了,还有四皇子妃!” 她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急于将罪名扔给别人。 “宋棠宁,你还记得七夕那夜你落水的事吗,禄老王妃的确是本宫找去的,原只是想要借着她性情严苛重规矩,让她逼你答应婚事,可是后来事情没成,本宫就没想要做其他的。” “是四皇子妃,是她拿你怠慢皇后的事情激怒的禄老王妃,又让禄老王妃以为你不敬皇室才会为难你,也是她在你们走后,跟本宫提起穆家女娘的事情,说她在城外待了一夜就被人逼着险些当了姑子。” 乐阳长公主仰着头嘶声道:“本宫当时失望,只想着错过那次就没了机会,是四皇子妃,是她在我耳边说什么你要是失了清白,怕是比穆都尉家的女娘还惨。” “还有灵云寺,灵云寺也是她告诉本宫的,是她跟本宫提起的盂兰盆会,是她说的!!”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总不会吧。 陆皇后的话可能是误会,可四皇子妃怎么会也那么凑巧闹出这种“误会”来,而且七夕夜宜阳县主落水她居然也在。 这到底是凑巧,还是有意? 众人纷纷看向四皇子,四皇子眼神慌乱几乎稳不住。 第363章 佛珠是毒物,一环套一环 “你胡说,引萱秉性温柔纯善,分明是你自己心肠歹毒,如今还想嫁祸引萱?”四皇子几乎稳不住脸怒斥出声。 蒲嬷嬷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朝着棠宁说道:“县主,长公主没有说谎,奴婢伺候公主多年,她鲜少礼佛,根本就不知道盂兰盆会的事情,而且我家公主性子秉直,就算害人也没那么多心眼。” 她为了救自家主子,就差直接说乐阳长公主缺心眼。 “是四皇子妃,是她跟长公主提及灵云寺法会,也是她说县主父母双亡,年年都会上山祭拜,就连先前跟宋家翻脸也是因为你母亲长明灯被人打翻……” “你闭嘴!” 四皇子脸上露出慌色:“县主莫要听她们胡言,引萱怎么会做这等恶毒事情,更何况今夜她也被人算计……” 棠宁闻言脸上犹豫不定:“四皇子妃,她待我极好。” 荣玥却是冷然道:“是不是真好,还有待商榷。” “姨母?”棠宁看向她。 荣玥抿着唇:“我记得四皇子曾经以明珠相赠,对你表露过心悦之意,昨日咱们上山途中遇到之时,他还故意让人停车拦路当众失礼,对你言语冒犯几番调戏……” 哗—— 其他人瞪大了眼。 棠宁脸色苍白:“可是我早就拒绝了四皇子!” “四皇子妃跟我说,七夕那夜她激怒禄老王妃,是因为嫉妒四皇子对我有意,早间讲经时她未曾阻拦文庆郡主,也是因为四皇子处境艰难她不能得罪纪王府。” “她下午亲自去了我那里,跟我解释了此事,还说四皇子已经跟她说清楚他跟我不可能,我也绝不会与人为妾,说四皇子答应她以后都不会再来叨扰我,也不会将这份爱慕让人知道,还让她来跟我道歉。” 她抓着腕间佛珠,仿佛受了打击声音轻颤: “四皇子妃言辞恳切,还将这小紫檀叶的佛珠送给了我当赔罪礼物,她怎么会……” 钱绮月恍然大悟:“我就说了,四皇子妃明明早上还帮着纪王妃和乐阳长公主,处处踩着咱们来讨好她们,怎么晚上就跟你那么亲密。” 钱夫人也是皱眉:“她这般反复难保是真心,更何况她夫君看重别的女人,她当真能这么大度?棠宁,你莫不是被她骗了?” 棠宁脸色发白,周围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谁都没想到,四皇子居然看上宜阳县主! 一旁的傅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县主,可否将你手上的佛珠取下来?” “佛珠?” “老身有些好奇。” 棠宁面色不解的将佛珠取了下来。 谁知傅老夫人却没伸手去接,只是看向沧浪:“麻烦沧统领让人看看,这佛珠可有问题。” 沧浪皱眉朝着身后示意,之前验尸那人就上前接过佛珠,他先是细细看了看佛珠,又将其放在鼻间轻嗅了片刻,然后眼神颇有些复杂。 “沧统领,这佛珠被人用药汤浸泡,里面早已经渗透了莨菪子和曼陀罗花的药性,这般浓的药性,至少要浸泡十日以上。” 殿中顿时安静,片刻后,有人低声开口。 “之前那佛堂里,也有莨菪子和曼陀罗花粉?” “听说此物致幻?” “那莨菪子不是迷药吗?” 众人都是心中巨震,之前宜阳县主替四皇子妃出头时,提及这佛珠是四皇子妃所赠时,她可没有否认,宜阳县主也因此对四皇子妃处处周道,可没想到这佛珠居然是这般歹毒之物。 想要药性浓厚,至少浸泡十日以上,换句话说,这佛珠不可能是临时被人动了手脚。 四皇子妃居然当真想要害这宜阳县主! 棠宁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佛珠,脸色苍白:“怎么会,四皇子妃明明说这是保平安的,是她虔心求来的圣物……” “我呸,什么圣物,分明就是害人的东西!” 钱绮月简直怒气冲头,指着四皇子就怒骂:“好啊你们,难怪四皇子刚才急着带长公主走,感情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干的。” “皇后挑唆长公主对棠宁下手,四皇子妃又出来当好人,什么好的赖的都让你们做全了,你们简直是无耻!” “不是我,我不知道!” 四皇子矢口否认:“我是倾慕县主,可我从未有半点逾矩……” 荣玥却是怒道:“你没有逾矩?棠宁早就拒绝过你,更将你轰出了棠府,昨日上山途中你却还言语暧昧,当众亲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棠宁的心思。” 四皇子狡辩:“就算如此我也只是爱慕县主,她是我心仪之人,我怎会害她……” “那可未必!” 钱青冉看着四皇子慌乱的脸,沉声开口:“荣氏女不可能为妾,况且以四皇子如今情形,荣国夫人和萧督主更不可能答应将宜阳县主嫁进四皇子府,可如果县主毁了清白,名声尽失。” “四皇子再以倾慕之名不顾她声名狼藉将她迎入府内,不仅能换来情深意重之名,让世人称颂,更会让县主死心塌地,届时得了荣晟书院,便等于是得了那些学子之心。” 傅来庆也是沉着眼:“四皇子近来在朝中屡屡受挫,世家之心尽失,可如果能得了宜阳县主,便能扭转如今处境,说不得还能让萧督主对你另眼相看,四皇子当真是好算计!” 周围人也是轰然议论起来。 这事情实在是处处凑巧,陆皇后和四皇子妃欲害宜阳县主也可以说是罪证确凿,四皇子日日与四皇子妃一起,又对宜阳县主百般示好,他怎么可能全不知情? 四皇子彻底慌了:“县主,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真的不知道引萱为什么要害你,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没必要对你下手……” 他想要告诉棠宁他跟萧厌之间早有合作,想要说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他没必要害棠宁,这中间必有误会,可是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却完全变了味道。 “你闭嘴!”荣玥怒斥:“我家棠宁跟你有什么关系,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污她清白?” 第364章 一石多鸟,局中局 “我……” 四皇子噎住,跟萧厌的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他只能对着棠宁说道:“我真的没有害你,今天的事情我也完全不知情,母后当初跟长公主说那些只是怕孙溢纠缠与你,定然是引萱误会了,是她因为我倾慕于你才会生了歹意。” 事已至此,他只能舍了四皇子妃。 “我没想到引萱她面善心恶,竟会拿佛珠这种歹毒的东西害人,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她居然生了这般心思,也怪我不该克制不住感情在她面前流露出心悦县主,才险些让县主置于险境……” 荣玥看着四皇子那满是深情的脸,险些一口唾沫吐他脸上。 棠宁听着四皇子的话紧抿着唇:“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夜的事是四皇子妃做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四皇子连忙点头:“对,我不知道。” 棠宁:“那你准备怎么对她?” 四皇子此时只想着撇清关系,想要将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而且在他看来四皇子妃已经失了清白就不配留在府里了,所以毫不犹豫就说道: “自然是严惩,她身为四皇子妃,却言行挑唆长公主,屡次加害县主,行事歹毒狠辣,等到回京之后我定会求父皇严惩。” 棠宁幽幽说道:“她是你的发妻,今夜本就失了清白,若再担上这等罪名就只有死路一条,四皇子当真舍得?” 四皇子见她脸上似有缓和之意,连忙表态:“赵引萱这等毒妇,我为何舍不得!” “可她是你妻子…” “这种歹毒之人,不配为皇家妇!” 棠宁定定看了义愤填膺的四皇子半晌,这才扭头朝着大殿旁边的隔帘看去。 “四皇子妃,你听到了吗?” 四皇子脸一僵,就见那边帘子猛地被掀开,那后面站着的赫然是脸色惨白,死死抓着那帘子浑身发抖的四皇子妃。 “引萱……” 四皇子脸色大变,怎么都没想到四皇子妃居然已经醒了,想起刚才的话恐怕全落在她耳朵里,他心里彻底慌了。 四皇子妃摇摇欲坠,身旁有人想要扶她,她却只是将人推开走到四皇子面前。 “谢广峥,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了你的鬼话,替你做尽恶事!” “引萱……” “你别叫我!” 四皇子妃浑身都疼,可再疼都不及四皇子对她背叛。 她先前醒来知道发生什么之后,整个人都险些崩溃,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佛堂里的人会成了自己,可就算再恨再哭她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出卖四皇子。 她知道自己行事不周被人算计,被人捂着嘴站在帘子后面,听到她唆使长公主的事情被人揭穿,她满心惊恐害怕,却也生了几分决然。 四皇子妃想着自己清白已毁,就绝不能再拖累了四皇子和陆皇后,打算一人扛下所有罪责。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听到四皇子迫不及待将她推了出来。 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人的四皇子,拿着过去感情骗她朝着宋棠宁下手的枕边人,他连半点挽回都没有,就将所有罪名都扣在她头上,一口一句叫她毒妇。 四皇子妃只觉得那些话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身上,将她砸的粉身碎骨,一片痴心也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是毒妇?谢广峥,我要是毒妇你就是无耻下贱!” “要不是你苦苦哀求,说你在朝中处境艰难,我怎么会帮你算计宋棠宁,要不是皇后娘娘屡屡在我耳边说,你若能得了宋棠宁就能扭转局势,重新回到朝堂,我怎么可能帮她去挑唆长公主?” “你拿着夫妻之情骗我朝着宋棠宁动手时,一口一句你心里只有我,如今出事之后就说我是毒妇?” “引萱!”四皇子慌了神:“你闭嘴……四皇子妃疯了,快叫她闭嘴……” 四皇子身后的人慌乱就想上前,却被沧浪拿剑挡住。 “四皇子妃话还没说话,四皇子急什么?” “你!”四皇子怒视沧浪:“你家主子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想要拿萧厌说事,想要暗示沧浪适可而止,可沧浪却只是冷淡道:“我家主子在府里养伤,自然不知道今夜的事情,可是有人加害县主,他知道后定然不会轻饶,怎么,四皇子难道不清楚督主待女郎如何?” 四皇子脸色惨白,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生了歹念,想要借着宋棠宁将萧厌彻底绑死在他们这边,可谁能想到…… 他此时无比后悔,后悔不该打宋棠宁的主意。 四皇子想要去求四皇子妃,只可惜他先前那番话几乎将四皇子妃得罪死了,更将他们之间夫妻之情毁的一干二净。 四皇子妃看向棠宁,红着眼低声道:“那佛珠是我送的,灵云寺也是我提的,可我也是听皇后之命行事,是她知道长公主心思后最早起了挑唆之心,也是她暗示长公主可以毁了你清白,不择手段逼你下嫁……” “赵引萱!” 四皇子张嘴就想要拦着四皇子妃,沧浪就已经手中一掷,那剑鞘“砰”地一声打在四皇子嘴上。 四皇子惨叫了声,嘴里鲜血和着牙吐了出来。 沧浪冷声道:“四皇子若再妨碍审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看向四皇子妃: “继续!” 四皇子妃脸色惨白,见四皇子狼狈模样心生痛快,也半点不想替他们遮掩。 “皇后知道县主性情倔强,长公主手段用尽你也未必肯嫁,而且只要让你知道是她算计于你,萧督主定不会放过乐阳长公主,他们知道长公主今夜欲让那男倌儿毁你清白,就让人将孙溢和那男倌儿对换。” “只要让人看到你和孙溢在一起,再让四皇子以爱慕你的名义当众护你周全,你必定心生感动,之后再用些手段让你心甘情愿嫁进四皇子府,将荣晟书院拱手送上。” 见棠宁脸色极冷,四皇子妃低低笑起来,满是嘲讽。 “我们百般算计,自以为当了黄雀,费尽心思将孙溢送进了佛堂,可谁能想到……” 四皇子妃只要一想到她被人辱了清白,身上那些恶心痕迹,眼泪就止不住的掉。 可是殿中之人,却没有一个人同情她。 棠宁静静看着放声大哭的四皇子妃,神色冷淡没有半丝心软。 她从不想用这种卑劣手段去对付任何人,可是四皇子妃明知今夜将她送进佛堂后会有什么后果,明知道女子清白被毁,当众秽乱佛堂被人撞破会是如何,就算事后查清是被人陷害,可她已经被毁了。 同为女子,她不会不明白她会如何却依旧出手,从四皇子妃答应替四皇子行事,将那佛珠送出之时,她就不值得同情。 棠宁看着她:“你们既然想要害我和孙溢,那你又为何会在佛堂?” 四皇子妃看向人群之中:“那就问问裴夫人跟白二娘子了。” 人群之中,两道身影脸色煞白。 四皇子妃寒声道:“我在法会之上借口崴了脚,本是想要回房安排后面的事情,顺便也洗清自己嫌疑,可谁知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裴夫人和白二娘子。” “四皇子妃,我们只是与你偶遇……”那位裴夫人脸色惨白。 “偶遇?我当时走的是小道,怎能那么巧跟你们偶遇,而且谁不知道二皇子跟四皇子势同水火。” 四皇子妃怒声说道:“裴家跟二皇子亲近,白二娘子更是二皇子妃的亲妹妹,我往日跟你们并不相熟,可你们却偏偏在法会后拦住我去路,故意与我亲近闲聊说些有的没的。” 四皇子妃并不蠢,否则也不能每次都不着痕迹挑拨了乐阳长公主,她看向神色慌乱的二人。 “你们拦着我有一盏茶时间,回去之后我就困倦至极,强撑着安排好后面的事就精力不济。” “今夜事大,我本该等着佛堂那边结果绝不可能入睡,可是却偏偏昏睡过去不省人事,偏四皇子近来一直不愿意与我同房,无人发现我被人掳去,等我再醒来时就已经入了佛堂,落得这般狼狈。” 四皇子妃眼睛通红,满是愤恨看着那二人说道: “我细想今夜所有事情,处处谨慎,除了你们二人之外我也没再见过旁人,更没有跟其他人靠近过,除了你们,没有人能对我动手脚。” 裴夫人慌了神:“不是我们,我们没有!” 那白二姑娘也是慌乱:“你别胡乱栽赃,我和裴夫人是跟你说了话,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她和裴夫人的确是奉命来寺里给四皇子府的事情添乱的,目的是帮着二皇子将四皇子府陷害宜阳县主的事情坐实,等到事发之后,再找了机会揭穿此事,让四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她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之前遇到四皇子妃也真的只是凑巧。 当时留住四皇子妃不过是想要跟她打探消息,可哪里知道会出了后来的事情。 她们也一直以为那佛堂里的是孙溢和宋棠宁,还想着等四皇子跳出来后再揭穿他们,可等看到四皇子妃出现在佛堂里面的时候,她们下巴都差点掉了。 这会儿被四皇子妃指认,她们简直是一口黑锅从天而降,满心的冤枉。 第365章 多可怜的宜阳县主 要真做了什么好歹也不算冤枉,可什么都不做,这斗大的黑锅简直让人冤屈至极。 裴夫人扭头朝着棠宁急道:“宜阳县主,你别信四皇子妃攀诬,我和白二娘子真的只是偶然遇到四皇子妃,我们什么都没做……” “偶然?这么大的灵云寺,哪就那么多偶然,况且我当时离开时法会还没结束,我是因为想要洗清嫌疑提前离开,为了避开旁人走的偏路,你们呢?你们就这么恰好跟我走了同一条路?” 裴夫人简直是有口难辩,旁边的那位白二姑娘更是憋屈至极。 “我跟裴夫人也是法会时不小心湿了衣裙,而且当时是瞧见有人朝着那边鬼鬼祟祟才跟了过去。” “呵!” 面对她们解释,四皇子妃只是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周围那些人听着这“拙劣至极”的借口,也是沉默不语。 裴夫人她们慌了神,扭头想要跟棠宁分辨。 棠宁脸色极为难看,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沙哑:“你们不用跟我说这么多,到底做没做,自有枢密院定论。” “我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也只想跟姨母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没想到……” 她眼眶泛着红,似有隐忍,也有怒气。 “沧统领,这件事情涉及皇子,又牵扯到这么多人,已经不是我等能够处理的,烦请沧统领将此事禀告陛下,由陛下处置。” 沧浪点点头:“县主放心,我定会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陛下,督主也绝不会放过敢在佛寺捣鬼之人。” 傅老夫人在旁开口:“这事牵扯太广,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别的算计,未免夜长梦多,沧统领应尽快禀明圣上。” “傅老夫人说的对。” 沧浪一挥手:“来人,将今夜所有涉案人等全部锁拿,即刻押送回京。” “你敢?!”四皇子满嘴是血,神色惊怒。 沧浪抬眼:“枢密院是陛下手中利刃,行事从无不敢,四皇子还是消停些好,否则就别怪微臣对不住了。” “把他们带走!” 黑甲卫齐刷刷上前,四皇子对着气势汹汹持刀上前的人,想要挣扎被人摁住,嘴里怒骂时就直接被人堵了。 除了四皇子、四皇子妃以及乐阳长公主等人,人群之中那位裴夫人和白二娘子周围也瞬间空了一大片,旁人对她们避之不及,黑甲卫冲上去拿人时,二人还尖叫着她们冤枉,只片刻就步了四皇子后尘。 外间夜色阴暗,山间突然起风。 大雄宝殿前,黑甲卫如潮水褪去,那甲胄碰撞的声音彻底远去之后,殿中众人才敢呼吸。 棠宁低声道:“今夜之事惊扰诸位了,是棠宁之过。” 众人闻言看着殿中的小姑娘却纷纷面露同情,这宜阳县主简直是倒霉透顶,那长公主,四皇子,甚至二皇子都将她当成了算计彼此的筏子,明明只是上山祭拜父母,结果差点名声尽毁。 见她脸色苍白红着眼眶的模样,谁还忍心怪罪。 “县主别这么说,这事情跟你没关系,是长公主他们太过狠毒。” “对啊,你本就是无辜,还险些被他们害了,好在老天庇佑未曾出事,否则可真是……” “那四皇子妃也忒为歹毒,还好那佛珠被人认了出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县主也别太忧心了,长公主他们罪有应得,等陛下知道之后必会严惩,还你一个公道。” 世人总是怜惜弱小,况且棠宁本就无辜。 听着众人安慰,棠宁强撑起一抹笑容,只是那本该姝丽无双的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显然被惊着了。 钱夫人轻叹了口气上前朝着众人说道:“闹闹哄哄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殿中的人经历了一晚上惊心动魄,也的确是乏了,只是身子困倦精神却半点都没有休息的意思,等从殿中各自散开回去之后,许多都还在小声议论着后山佛堂的事。 钱绮月他们围住棠宁。 “棠宁,你别难过,那些王八蛋肯定没有好下场!”钱绮月愤愤。 钱青冉也是皱眉:“这二皇子和四皇子实在是卑劣,争权夺利也是就算了,可为算计彼此居然用这种无耻手段来坑害无辜之人,拿女子清白做踏脚石,这种人怎配为君?” 傅来庆也是怒道:“以前还觉得二皇子比四皇子要好一些,可没想到他也是这种歹毒之人,借刀杀人用的这般顺手,难怪他能拉拢了世家之人抢了四皇子的助力,只是就他这种人还想坐上皇位,除非陛下瞎了……” “傅来庆!” 傅老夫人低喝出声,瞪了眼自家口无遮拦的孙子。 钱夫人也是轻叹了声:“皇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能议论得了的,不过今夜之事闹上圣前,等明日寺中这些人回京之后,外间也瞒不住了,前朝后宫怕都会生了动荡,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心软。” 傅老夫人神色微冷:“堂堂皇子,惯用阴私手段,陛下若是饶了他们,怎堪为明君!” 他们是当御史台是摆设吗? 等一会儿她就让人连夜赶回京城去见见阿兄,这么大的事情陛下若还护短遮掩,那他为君的名声就别要了,她就不信陛下能豁出去“昏君”二字,去保两个不择手段的混账儿子。 几人说了几句,见棠宁一直不吭声,荣玥也脸色不好。 知道他们二人今夜怕是受了惊吓,钱夫人满是怜惜地拉着棠宁的手。 “好了,事情也算是过去了,好在你向来机敏避了过去,这事也算是查出了罪魁,你今夜怕也吓着了,快回去休息吧。” 傅老夫人也是点头:“快去歇着吧,别担心,是非公道大家都有数。” 棠宁红着眼圈轻“嗯”了声。 几人安慰了棠宁一番,这才回了各自住处,棠宁她们来的早,住的院子与其他人住处有些距离,等与钱夫人他们分开之后,棠宁和荣玥才相携朝着自己住处走。 “棠宁。”见没了外人,一直忍着的荣玥才开口:“刚才的事……” “女郎,心灯大师来了。” 第366章 小施主,你本该是已死之人 月见突然起来的声音打断了荣玥还没出口的话,荣玥连忙闭嘴,扭头就见已经年迈的心灯大师朝着这边走过来。 夜色已深,离了大雄宝殿之后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心生大师身边的小和尚提着灯笼,而他则是神色庄严慈悲模样,等到了近前,便双手合十朝着二人唱了一声“阿弥陀佛。” 荣玥疑惑:“大师怎么来了?” 心灯大师抬头看向棠宁:“老衲有些话想与县主单独一谈,不知可否?” 荣玥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身边棠宁。 棠宁却是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姨母,你先回去吧,我正好有些佛法上的事情想与心灯大师讨教。” 荣玥迟疑了下,才低声道:“那你小心些,让月见和杭厉陪你一起,我等你回来。” 棠宁“嗯”了声,荣玥才朝着心灯大师点点头离开。 等她走后,棠宁才看向心灯大师:“不知大师寻我有何事?” “小施主知道老衲会来寻你。” 眼前小姑娘年岁不大,脸上没有意外、惊讶,坦然的仿佛知道他早就会来。 棠宁的确不意外,之前初见心灯大师时,她就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她神色温缓:“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与大师有缘。” 心灯大师闻言笑了笑:“既是有缘,老衲便请小施主喝杯茶吧。” 棠宁没有拒绝。 小和尚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棠宁跟随心灯大师去了后寺,后寺不如前面宽广,屋舍、佛殿错落,踩着石阶绕过一处格外高耸的松柏之后,才到了一处静室前,那小和尚和月见都被留在了外面。 静室里茶香熏然,伴着隐约的檀香气息,棠宁瞧着心灯大师提壶倒茶。 那简陋茶杯里水波荡漾,对面的老和尚满目温和,她突然开口:“今夜事牵扯到寺中,抱歉。” 心灯大师看着她:“小施主的抱歉是为陷害二皇子,还是为那几条人命。” “大师果然知道。” 棠宁眉心轻跳了下,侧着头看向对面的心灯,她之前只是隐约有些猜测,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知情,她静静看着心灯:“既然大师早就知道真相,为何没有出手阻拦?” 心灯大师:“为何要拦?” 棠宁被他反问住,半晌才说:“不都说佛祖慈悲……” 心灯大师神色平静:“佛祖虽然慈悲,亦有金刚怒目时,否则也不会有地狱轮回桎梏众生,况且佛祖面前众生平等,生死自然自负,为恶之人有所报应,老衲为何要拦。” 他眼中依旧祥宁慈悲,可那慈悲之下透露出来的冷漠却让棠宁有些怔愣,她从来没想过名传天下、得人推崇的高僧会是这般模样,他言语之间对人命的淡漠让人心惊。 棠宁皱眉:“既然如此,大师为何还来找我?” 心灯大师定定看着她:“老衲在施主身上看到了乱世。” “乱世?”棠宁突然就忍不住笑出声:“大师莫不是要说我是那祸乱江山的妖姬?” 心灯大师摇摇头:“小施主本是已死的命格,如今却安然在世,命线交驳似有反逆之相,老衲不知缘何如此,但是你身上沾染了泼天的功德,也染了滔天杀孽,你这般模样的人,老衲平生只见过一个。” “谁?” “太祖皇帝。” 棠宁愣住。 心灯大师看着她:“老衲还在俗家之时,就曾遇见过年少的太祖皇帝,那时他命格富贵却干净,当时天下大乱,诸国混战,百姓民不聊生,直至太祖登基,平定诸国,大魏国力强盛,老衲再见他时,他身上便是功德、杀孽缠绕。” “太祖皇帝有立国之功,又曾浴血沙场斩敌无数,有这般情形不足为奇,可是小施主身上为何也会如此?这般滔天的功德和杀孽,非寻常之人能有,更不可能出现在一个本该已死的人身上。” 棠宁听着心灯大师的话神色怔愣。 她重生一次之后,就知道这天地间并非没有奇人,心灯大师能看穿她命格,说出她本是已死之人不足为奇,可是他嘴里说的什么功德、杀孽却是让她不解恍惚。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未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和惊世绝伦的太祖皇帝一样? 心灯大师看着神色恍惚的棠宁:“小施主已与原定命格偏离,老衲在你身上看到了乱世之相,可如今大魏国运分明未断,老衲一时间也有些看不明白,所以才想要寻小施主解惑。” 只是对面女子脸上迷惘太重,轻拧眉心时眼底不解也全然做不了假。 心灯大师低叹了声:“看来老衲在小施主这里也得不了答案。” 棠宁压下心头疑惑,抬眼看他:“大师寻求答案是为了什么?阻止乱世?” 心灯大师摇摇头:“好奇。” 棠宁挑眉:“好奇?” “老衲也是俗人。” 这一瞬,他身上属于高僧的神秘散去,老和尚脸上倒真有了几分俗人该有的模样:“老衲总觉得施主跟老衲应该有几分纠葛,但是老衲从未见过你,你说老衲怎能不好奇。” 棠宁听着他这番话突然就笑了起来,觉得这心灯大师格外的有意思,她歪着头轻笑:“那倒是让大师遗憾了。” 原本以为的咄咄逼人没有,各种试探也不曾出现,心灯大师好像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夤夜来见她一面,静室里没有半点剑拔弩张,二人相处时倒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叙旧。 月见站在外面,心神一直提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棠宁从静室中出来,她才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棠宁手中抱着几本佛经。 月见跟在她身旁低声问:“女郎,心灯大师找你干什么?” 棠宁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赠我几本佛经。” 那老和尚一口一句他人生死各有命数,可却又送了她几本劝人向善止恶的佛经。 月见瞧着棠宁手上那几本佛经有些茫然,那心灯大师费这么大周折就是送女郎佛经?她还以为是别的事情暴露了呢,难不成女郎格外有慧根…… 棠宁抱着佛经朝前走着:“阿兄那里安排好了吗?” 月见连忙道:“都安排好了,督主得知女郎事情,气急攻心伤势复发,会让岳凤成亲眼看到。” 棠宁看了眼夜色:“回去吧,明天回京还有的闹。” 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女郎?” 棠宁神色莫测,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那支并蒂莲发簪,等等,她身上那所谓的乱世之相,功德、杀孽,该不会是…… 阿兄? “女郎?”月见疑惑:“怎么了?” 棠宁脸色变化不断,片刻才又恢复过来:“没事,走吧。” 第367章 早朝混乱 灵云寺的事情从事发到惊动黑甲卫,再到后来审问查明真相,等沧浪一行押送四皇子等人回京时,天已蒙蒙亮。 朝中规矩,所有在京官员逢朔、望必须朝参,非故不可缺。 五品以上官员则是每日朝参。 昨日十五本该是月中大朝会,只是因为恰逢中元,皇家祭祀,特例挪到了十六,所以等着甲胄森严的黑甲卫押送四皇子等人进宫时,直接在宫门外的金水桥附近,撞上了陆陆续续前来早朝的官员。 外间天色蒙蒙,晨曦未露,隔得远了几乎辨不清容貌,但黑甲卫那一身格外醒目的穿着却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众人看到被黑甲卫押送,绑了手脚堵着嘴的四皇子等人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踩着未褪尽的夜色匆匆赶来,却在宫门前怒而出手击伤四皇子的萧厌吓到。 可是还没等宫门前的侍卫围上来,本就强撑着身体未愈的萧厌旧伤复发,一口血喷在惨叫不已的四皇子脸上,整个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宫门前乱成一团。 等安帝被冯内侍搀扶匆匆上朝,看着跪在下方的四皇子和乐阳长公主他们,还有一群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的朝臣,他满脸阴沉地用力拍在身旁龙椅上。 “砰”地一声让得殿内更加安静。 “谁来跟朕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早朝之上,你们闹什么?” 沧浪对着安帝盛怒,径直上前朝着地上一跪:“陛下容禀…” 他不急不缓地将昨夜灵云寺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半丝遮掩,亦未曾添油加醋,只是将四皇子妃与人佛堂秽乱被人撞破,后牵扯出乐阳长公主,四皇子,以及二皇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告知安帝。 殿中安静的吓人,沧浪说话时声音不高,却已足以让殿内殿外所有朝臣听得清清楚楚,而这些朝臣此时也才明白。 萧厌先前为何那般震怒,竟是在宫门前朝着四皇子动手,甚至还急怒攻心以致旧伤复发吐血昏厥。 这二皇子和四皇子,简直是借着算计那宋棠宁,将萧厌脸皮扔在地上踩,甚至为了算计萧厌做了好大一场局。 别说所有朝臣震惊,就连上首坐着的安帝也随着沧浪的话脸色逐渐铁青。 二皇子脸色发白“扑通”跪在地上:“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昨夜一直都在府里,根本不知城外的事,而且儿臣从未遣人去过灵云寺,更不知四弟想要算计宜阳县主。” “这位沧统领,你为何冤枉于我?!” 沧浪说道:“微臣只是将审问结果告知陛下,是四皇子妃指认二皇子。” 崔林看到二皇子被牵扯心中就是一咯噔,连忙抱着手中玉笏上前说道:“四皇子妃谋害宜阳县主被抓了个正着,岂知她不是为了洗清自己攀诬二皇子,她的话怎么能信?!” 世家那边朝臣也是纷纷开口。 “崔公说的是,一个心思歹毒能毁人清白的妇人,又能说出什么好话?” “陛下,二皇子素来温和,谦逊有礼,怎会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是啊陛下,那白氏虽是二皇子妃的妹妹,可她去灵云寺不过是寻常上香,难道只因为她和四皇子妃见过一面就要定罪,这未免太过荒谬!” “四皇子妃心思恶毒,陛下万莫听信。” 那位工部的裴侍郎更是跪在地上急声道:“微臣冤枉,微臣夫人的娘家虽与二皇子妃有些姻亲,可微臣与二皇子甚少往来,而且夫人去灵云寺也是为了我府上那早夭的孩子祈福,她断不敢做谋害皇子之事。” 他说完后抬头怒视着四皇子他们: “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与人勾结,倒是四皇子如此算计宜阳县主,怎知不是他见事不成借机生事,故意舍了四皇子妃来陷害二皇子和微臣。” “求陛下明鉴!” 四皇子虽然失了陆家,可在朝中汲汲营营多年,到底还留有几分人脉。 那些人早将身家性命压在四皇子身上,虽然心里早已经破口大骂四皇子糊涂行此险招,可如今情况只有将二皇子拉下水来,尽量撇清四皇子。 见四皇子浑身是伤,又被堵了嘴,他们也急声开口。 “裴侍郎休得胡乱栽赃,四皇子妃一时嫉妒陷害宜阳县主,可她后来出事分明是遭人陷害,若非是二皇子,那白二娘子和裴夫人怎会那么巧合拦住了四皇子妃,还跟她独处?” “对啊陛下,四皇子妃突然昏迷肯定是被人下了药,若非是二皇子命人所为,怎会这般巧合?” “二皇子跟四皇子早有不和,他此次分明是想要毁了四皇子,裴大人跟二皇子勾结行事,陛下明鉴。” 世家那些朝臣反唇相讥:“我看是四皇子跟人勾结,见事不对才想冤害二皇子。” “你胡说,分明是二皇子歹毒。“ “是四皇子……” “二皇子……” “你们休得胡言……” “父皇,儿臣冤枉……” 整个朝堂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护着二皇子的,护着四皇子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加上跪在地上不断叫嚷着冤枉的二皇子,简直比坊市里还要吵闹。 苍老了许多的陆崇远只安静看着,曹德江等人则是冷眼旁观,而宋瑾修站在人群里面掐着掌心,脸色惨白一片。 怎么会…… 事情明明不该是这样… 上首的安帝没留意到“新宠”脸色变化,他只觉得仿佛八百只鸭子在耳边叫着,脑子里绷着的疼,心里更是一股暴虐和躁意升腾。 “够了!!” 他猛地一掌拍在龙椅上,那怒喝声让得殿中一静。 “你们当这是菜市口,还是当你们是街头长舌妇,要不要朕先出去让你们慢慢吵个够?!” 原本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臣齐刷刷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 安帝脑仁一跳一跳的疼,脸上浮起红晕时,呼吸也急促起来。 旁边的冯内侍眼见着他似要“头疾”发作的样子,连忙趁着下面朝臣都低头跪伏在地请罪时,取了一粒金丹递到了安帝嘴边。 安帝下意识张嘴服下,等那药物顺着喉咙滑下去后。 冯内侍就连忙伸手扶着安帝坐回龙椅上:“陛下当心龙体。” 第368章 安帝杀心,受封郡主 眼底血色褪去了些,似有药物压制,安帝脑子里的疼缓解了下来,可是心里的暴虐和杀意却丝毫没有缓和,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朝臣更是怒不可遏。 他早就知道他膝下几个儿子并不安分,也知道他们拉拢朝臣想要夺储的心思,可是当他真切看到这些本该是他的臣子,却为着他两个儿子吵得不可开交,全然忘了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子时。 安帝心中头一次生出了危机。 就好像有人随时都在觊觎他身下的皇位,时时想要把他拉下去取而代之。 安帝看着满脸是血的四皇子,还有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心中都生了杀意。 …… 灵云寺的事早朝之上到底没有直接定论,因为四皇子妃和乐阳长公主已经当众认罪,安帝下令将她们二人以及四皇子全数下狱,交由枢密院继续审,白二娘子、裴夫人也一并交由枢密院。 那位叫屈的裴大人以及二皇子虽然未曾下狱,可也被安帝下旨禁足,待到事情查清之后再行问罪。 早朝散去后,脸色苍白的二皇子才阴沉着眼出了皇宫,等到了外间偏僻之处,对上跟随过来的宋瑾修就是结结实实一巴掌。 “都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 宋瑾修被打的偏过了头:“殿下……” “闭嘴!” 二皇子看着他这张脸简直怒极:“你不是跟我说你消息确凿,说此事万无一失?你跟我说这事情不会脏了我的手,只需推波助澜,我才让白二她们去灵云寺揭穿老四,可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他是想要置老四于死地,可他暗地里跟萧厌是有“交易”的。 萧厌暗中扶持他,替他谋事,帮着他一步步走到人前,毁了老四和世家之间的关系,让他如今在朝中如鱼得水。 二皇子深知萧厌手段有多厉害,也知道那人有多精明,他绝不会亲手去害他亲近之人惹怒萧厌,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去插手灵云寺的事情,顶多就是让白二她们袖手旁观,等四皇子事成之后再找时机揭穿他真面目。 可是最后怎么会变成了他设局害四皇子妃?! 二皇子想起早朝之上背着黑锅的憋屈,简直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 “你到底是想要帮我,还是想要害死我?!” 父皇虽然没将他像是老四那样直接下狱,可是让他禁足,显然是信了四皇子妃的话了。 而世家那些个朝臣和崔林刚才见他时是更是神色不善,将他们之间本就不算稳固的信任毁了个一干二净。 崔林更是怒斥他,说他想要算计萧厌和四皇子,为什么不提前跟他们商量,擅自行事, 连辅佐他的人都这么想,其他人会怎么想? 萧厌又会怎么想? 宋瑾修脸色苍白:“殿下,我也不知为何会出了问题……” 啪! 二皇子狠狠一巴掌甩过去:“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就信誓旦旦跟我说这是扳倒老四的好机会,还跟我说能一举让他和皇后落败?” “要不是你跟我说消息确凿,我怎么会被人牵扯进去?” 宋瑾修被问的哑口无言。 二皇子怒道:“宋瑾修,你最好盼着本皇子没事,父皇也能查清楚这事情跟我无关,否则……” 他怒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宋瑾修一眼,转身就走。 宋瑾修脸上顶着巴掌印,站在偏僻角落里格外狼狈。 …… 宫中,安帝斜躺在榻上,冯内侍替他揉着额颞。 “陛下,皇后娘娘封宫禁足的旨意已经送过去了,凤禧宫也已经看守了起来。”禁军副统领虞延峰回禀。 安帝闭着眼:“皇后怎么说?” 虞延峰低头:“皇后娘娘说她冤枉。” “呵!” 安帝睁开眼坐了起来,脸上满是嘲讽:“她冤枉,世上就没有比她更歹毒的人!” 乐阳那蠢货向来没脑子,行事绢狂却也不曾过界,否则他不会将长公主位给了她,乐阳觊觎宋棠宁不假,可要不是皇后出言撺掇,又蛊惑四皇子妃屡屡言说,怎么能让乐阳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派人去一趟灵云寺,查清楚昨夜的事情,看老二和老四到底掺和了多少,记得避开枢密院的人。” 枢密院有萧厌,难免偏颇。 安帝多疑,虞延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领命退了下去。 等殿内安静下来,安帝才看向冯内侍:“萧厌如何了?” 冯内侍站在一旁:“萧督主吐血晕厥,被人抬回了府中。” 安帝皱眉:“当真吐了血?” “千真万确。” 冯内侍低声道:“当时好些人都看到,萧督主是被人扶着才能下的马车的,走路都不稳,气急朝着四皇子动了手后就急怒攻心。” “孙太医已经去了积云巷了,传回消息说是萧督主先前脏腑受损本就还没养好,这次一闹旧伤复发,人送回去之后没多久就起了高热,听着有些严重。” 冯内侍留意着安帝的神色,小心措词: “萧督主之前就伤的重,怕也是因为宜阳县主才会气急。” 安帝想起那日萧厌扑在他身上,浑身血淋淋被抬回府的样子,想起宋棠宁那慌乱无措的眼泪,疑心顿时消散。 “宋棠宁呢?” “听闻受了惊吓,午后回京就病了,连荣国夫人也气的身子不好。” 安帝敛眸:“那小丫头也是无妄之灾,让孙太医好生照看萧厌时,也替那小丫头看看,晚些时候你去库中取些补品给他们送过去,告诉他们好生休养,这事情朕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冯内侍连忙道:“奴才遵旨。” 安帝对萧厌是有愧疚的,那一日君臣二人因陆家的事争执,萧厌说怕他护不住棠宁才会算计陆家时,他信誓旦旦骂萧厌多想,可结果先是陆钦差点要了那小丫头的命,如今又是皇后母子和二皇子差点毁了那小丫头的清白。 萧厌为救驾几乎丧命,如今又伤势复发。 安帝到底有些亏心,沉吟片刻开口道:“去拟旨,宜阳县主秉性温淑,勤学忠君,又为朝堂筹建荣晟书院替朕分忧,赐封其为祥宁郡主,封地不变,享郡主食邑。” 他对萧厌有亏欠,可萧厌一个阉人入主枢密院已是极致,不可能再加官进爵,倒是棠宁受了委屈,又是女子,萧厌既然疼爱给她些尊贵也算是安抚。 冯内侍睁大眼,满心感慨这宜阳县主……不,祥宁郡主可真是天大的运道。 册封的圣旨,和西北回信几乎是前后脚到的积云巷。 送走了宫里前来传旨的人,棠宁将圣旨随意扔给了一旁的月见后,还没来得及欣喜阿兄回信,就听外间人说,宋瑾修来了。 棠宁厌恶:“不见。” 她还要看阿兄的信。 外面宋瑾修却是隐约看到了前院的棠宁,见她转身就走,他隔着门房大声道:“棠宁,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月见看见棠宁皱眉,有些恼:“女郎,奴婢这就将他撵走。” 棠宁捏着手里的信,看了眼外间还大亮的天色。 宋瑾修那一嗓子,不知道招来多少人目光。 “算了,让他进来。” 第369章 得不到的才是香的,俗称犯贱 棠府的下人大半都是当初萧厌留下的,后来棠宁又单独添置的那些,也都是留了死契。 主荣奴荣,主辱奴死。 棠府的人几乎都知道当初宋家的事情,对于宋瑾修态度都算不得好。 宋瑾修被人领进前厅之后,棠宁身边放了茶,他则是干瘪瘪地站着那里,棠宁既不喊他落座,也不开口问他要干什么,她只是扭头吩咐花芜把圣旨拿下去放着,再让小厨房备些炙羊肉,她突然想吃了。 等到花芜抱着圣旨晃着脑袋上的小揪揪离开之后,棠宁才像是想起身前还站个人,抬眼问了句。 “宋大人特意过来找我,有事?” 宋瑾修看着神色闲适的女娘:“二皇子的事,是不是你算计的。” 棠宁支着下巴歪着头看他:“什么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宋瑾修低哑着声音。 “七夕那夜,你是故意告诉我乐阳长公主的算计,故意告诉我四皇子对你起了觊觎之心,你引着我去查探四皇子妃她们,甚至就连昨天夜里灵云寺的事情都是故意为之。” “你拿你自己当饵,引乐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妃动手,四皇子妃昏迷不醒被人辱了清白,甚至就连二皇子被人陷害的事情也都是你一手做的。” 棠宁看着脸上还留着巴掌印,却神情激动朝着他喝问的宋瑾修笑了声。 “宋大人,无凭无据的,你可别栽赃我,昨夜的事情是长公主她们咎由自取,害四皇子妃的,不是二皇子吗?” 宋瑾修怒道:“二皇子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那白二娘子跟裴夫人也没有害过四皇子妃,他们分明是被人算计了!” 棠宁:“哦?宋大人怎么这么清楚?” 宋瑾修脸上怒色一顿。 棠宁似笑非笑:“宋大人将亲妹妹送上了四皇子臣属的床,却对二皇子的事情了解颇深,而且你一向洁身自好,没想到跟白、裴两家的女眷还这么相熟呢,连她们去灵云寺做什么都知道?” 宋瑾修脸色难看,死死看着她:“你利用我,是你利用我算计了二皇子他们!” 棠宁歪着头看着满眼愤怒、难以置信的宋瑾修,看着他脸上仿佛被人背叛后的痛苦,看着他望向自己时流露出的气愤和指责,她突然就觉得好笑:“难道不是你先利用我?” 宋瑾修:“我没有!!” “没有?”棠宁微抬着头:“你要是没有,昨日二皇子怎么会派人去灵云寺?” 宋瑾修急怒:“我是把四皇子觊觎你的事情告诉了二皇子,可那也只是因为我担心你遇险,宋家没了我身边无人可用,我只能借着二皇子的人来拦着四皇子,好能护你周全,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棠宁笑了声:“你所谓的保护,就是明知道四皇子妃她们想要在盂兰盆会动手,却没有让人来告诉我一声,还是你明知道二皇子想要置四皇子于死地,绝不会放过将他拉下来的机会,却找一个根本不在乎我死活的人来保护我?” “你既然知道二皇子派去灵云寺的人是谁,难道没想过单凭白、裴两家的女眷根本就拦不住四皇子的局,二皇子要的也只是四皇子府身败名裂,皇后母子与萧厌彻底交恶?” “宋大人这么聪明又擅钻营,短短时间能得二皇子信任,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二皇子为人。” “还是你一早就知道结果如何,却佯装不知,放任二皇子在那佛堂秽乱被人撞破之后,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 宋瑾修急声道:“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棠宁,我是你阿兄,我真的只是想要借二皇子的手保护你……”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灵云寺,为什么不提前知会我?” “我……” “你什么?” 棠宁实在不耐烦听他一遍一遍重复那些没用的话,明明自己心思不纯,却还一脸被人背叛的模样。 “七夕那天夜里,你知道四皇子对我生了觊觎之心时,你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二皇子,甚至察觉乐阳长公主她们的安排时,你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棠宁明明坐在那里,人也比站着的宋瑾修要矮上一大截,可是说话时的气势却是逼得宋瑾修狼狈。 “你说你想要保护我,可你从来没想过我如果全不知情,一脚踩入其中会有什么危险,也没想过二皇子既然要置四皇子于死地,就必须证据确凿让他辨无可辨,我不失了清白,怎么能让二皇子如愿。” “皇家无情,谁会在意我这个被人当了筏子的女娘?” “你只想到你官运亨通、青云之路,想到如何借此事取信二皇子让他从中得利,却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将我放在危险之外,而是把我当成了你替二皇子谋事的一环,但凡你能记着我半分,提前派人跟我说一声让我有所准备,二皇子根本就入不了这个局。” 棠宁的咄咄逼人让的宋瑾修摇摇欲坠,似乎是将他所有伪装的脸皮都撕了下来,将他内里那隐藏的私心剖了出来。 见他脸色苍白,眼中泛红惊愕,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棠宁冷然:“宋瑾修,人自私虚伪就要认。” “你想要在朝中立足、想要算计权势都是理所当然,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也可以为之不择手段,可是你偏要把你自己的薄情寡义、冷漠自私,掩藏在你所谓的正人君子、兄妹情谊之下,一次又一次的来恶心我。” “我是利用了你,那你呢?” 棠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寒霜逼人。 “今天是二皇子落罪你才来质问我,如果换成是我被人辱了清白,你此时怕是已经在跟二皇子庆祝皇后母子落败,再闲暇时轻飘飘地跟我说一句‘棠宁别怕,阿兄会保护你’,还是说‘清者自清,阿兄会护着你余生’?” “你这些话我都快听吐了!,而且宋瑾修,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让你在拿我涉险,自己却躲在京城不染尘埃之后,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要利用你?” “是不是披着正人君子的皮太久,久的连你自己都忘了你自私虚伪的本性?” 宋瑾修踉跄退了半步,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不远处坐着的宋棠宁眼神太利,那黑眸里盛满的寒霜也让他如坠冰窖。 他神色难堪,嘴唇蠕动,半晌只化作一声“棠宁……” 棠宁实在是懒得理会宋瑾修,也不明白明明都这么久过去,他为什么总要摆出这幅模样来给大家添堵。 哪怕他手段阴狠歹毒些,明刀明枪的算计报复,她都能高看他一眼。 可死死纠缠着过去,抓着他早就亲手抛弃的“兄妹情谊”不放,不断恶心着她,也给他自己洗脑,洗的他自己都好像相信了他真的是个光风霁月,疼爱妹妹的兄长。 可哪个在意妹妹兄长,会拿妹妹的清白去算计旁人? 棠宁端着茶:“宋大人要只是来问昨夜之事,我也是受害之人,枢密院查明之后,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都自有陛下惩处。” “若是别的……” “无可奉告。” 她朝着身旁道:“月见,送宋大人出去。” 宋瑾修浑浑噩噩,所有想问的想说的都被她的冷漠堵了回来,他被月见强行“推”出去时,还能听到身后棠宁清冷声音。 “往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府里来,遇着门前叫嚷不讲礼数的,直接打出去。” 宋瑾修被人轰了出来,站在棠府门前,脸色煞白。 …… 棠宁总觉得宋瑾修脑子有问题,当初坚定不移选择旁人舍了她,如今又眼巴巴儿找上来,明知道不可能回到从前,却一遍一遍的纠缠不放,偏偏又做尽了恶心事情,只一张嘴后悔。 真就是阿月姊姊说的,犯贱。 棠宁又想让人洗花厅了。 晦气! 有些不高兴地去了隔壁的鹤唳堂,缩在萧厌摆在跃鲤台边大了一倍有余的躺椅上。 凉爽的湖风吹过来,棠宁心头戾气才散了些,望着阳光落下来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就想起今天从灵云寺回来时的事情。 当时钱绮月跟她闹腾,她与她叽叽咕咕说着小话闹做一团时,傅老夫人感慨地说了一句她们不像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倒像是熟悉好些年的人时,傅来庆脱口而出的那句。 “谁说她们刚相识。” 当时钱绮月不知为何抬脚就踢在傅来庆腿上,钱夫人也在一旁说她们投缘。 可她总觉得,钱绮月的神情有些奇怪。 棠宁摩挲着手里的信,想起七夕那天钱绮月落水之后,她心里莫名冒出的念头,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钱绮月不会泅水,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钱绮月,钱家祖籍也在岭南多水的地方,她为什么会知道钱绮月不会水? 棠宁揉了揉眉心,想着回头找阿月姊姊问问,随即就把心神落在手中信上,眼神瞬间就柔软起来。 摸索着将信打开,就先从里面掉出个镯子来。 那镯子镂空,白玉为底,瞧着精致极了,金丝绕口的地方挂着两个漂亮的小铃铛。 摇一摇,叮铃响。 第370章 萧厌遇追杀 棠宁将镯子戴在腕上,发现不大不小刚刚好,那金玉镂空的镯子衬着白皙肌肤极为好看,铃铛轻垂下来落在腕间,手中轻晃时,那铃铛便跟着响。 棠宁眼底满是细碎笑意,玩了会儿腕间的镯子,才低头看着萧厌送回来的信。 信里依旧多是简练言语,萧厌说着他找到了狄家母子三人,趁人截杀时救下他们与他们相识,他说他在安西境内耽搁了几日,对镇安军和狄家也有了别的想法,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拿下狄家,所以归京之期可能会延迟些时日。 棠宁摩挲着信纸。 沧浪:“女郎,督主可说何时归京?” “怕还要些日子。”棠宁将信纸给了沧浪:“阿兄最初去西北只是为了查探一些事情,可是跟狄家母子相识却是多了机会,若是能趁机拿下狄家他再归京,往后行事便无须再多顾忌。” 当初萧厌离开京城时,他们彼此都清楚,所谓来回二十日并非是定期,但是那时萧厌跟她说去西北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所以就算有所耽搁,一月之内必定是能回来的。 可是上次萧厌送信回来说遇到狄家母子,她又意外知道萧厌身份之后,就隐约预感到他恐怕会借着狄家母子去拿兵权,但想要将镇安军和龙庭卫的兵权拿到手,让那些个镇守边关的将领顺服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棠宁早就做好准备萧厌会延迟归京,为了给他足够在西北的时间,才会借着灵云寺的事,毫不犹豫将二皇子,四皇子,连带着陆皇后全部拉下水。 萧厌当众“吐血”伤势复发,有孙太医明面上的遮掩,岳凤成这“眼睛”传话,安帝不会怀疑。 皇后母子暗害她不成,一个被禁足凤禧宫,一个已经下狱,事后虽不至死但必会被严惩,他们短时间内没办法亲自来积云巷。 二皇子那边没有实证之下不会有太大罪责,可是早朝之上过半朝臣替他解围,定会让安帝心中不快,他就算想要过来解释此事表示无辜,十之八九也只会找人代劳,免得被人察觉他跟萧厌“勾结”。 退一万步,他当真过来,她和萧厌因他灵云寺算计怒而不见,二皇子心虚之下也不会多想。 之前京中太过宁静,萧厌躲在府中也避不开过来“探望”的人,可只要京中乱起来,先前与萧厌有所关联的那些人各自出事自顾不暇,安帝的眼睛也落在积云巷,那些人没机会避开旁人眼睛过来,就能给萧厌留下充足的时间。 棠宁朝着沧浪说道:“阿兄那边,少说要给他留月余时间,京中这边得乱起来才行。” “四皇子妃和乐阳长公主二人罪证确凿,但是四皇子和二皇子却还有脱罪的机会,你让人引四皇子妃的母家跟四皇子互咬,二皇子那边,白二娘子和裴夫人也别查的太快。” “除此之外,放出消息,说灵云寺的事情,二皇子、四皇子皆是被人算计,想办法将此事引到其他皇子、亲王身上,世家那边也别放过,不必说的太过详细,似是而非就行。” 沧浪问道:“女郎是想将京中的水彻底搅浑?” 棠宁轻“嗯”了声:“做的隐秘些,别让人察觉。” 沧浪领命出去后,棠宁就将信纸烧了,然后窝在跃鲤台边把玩着腕间的镯子,看着粼粼细浪的湖面。 她脑袋枕在胳膊上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兄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好想他呀。 …… 西北。 离开安西之后与狄夫人分两路之后,萧厌就护送狄家兄妹一路朝着西北走。 刚开始三人易容更换容貌之后,原本的追杀就少了起来,萧厌还寻人替狄涛看了伤势,一路走的也不算太急。 可谁知道安宁日子没过两天,那络绎不绝的追杀就又冒了出来,他们的装扮失了效用,原本护送他们前行的护卫死伤无数。 逃亡了两日,等靠近奉城时,别说狄家兄妹狼狈至极,就连萧厌和他身边仅剩的三个护卫也都是一身的伤。 狄涛本就没养好的伤更严重了,腿上也被人砍了一刀,萧厌背着他,狄芳云则是被人护着跟在后面。 狄涛一低头就能闻到萧厌身上那浓郁的血腥味。 “贺兄,你,你走吧……” 哪怕是狄涛想要借身前人保自身周全,此时也生了浓浓愧疚,他一路看着萧厌如何拼死护他们兄妹,也看着身边人不断死伤。 此时奉城就在不远,可身后追击之人却近在咫尺,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逃不掉了。 狄涛挣扎着想要下来,红着眼:“你快跑……进了奉城就能保命,别管我了,带着芳云走……” 狄芳云眼泪直流,紧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狄涛低声道:“贺兄,你带着芳云走,别管我了……” “闭嘴!” 萧厌低喝了声,脸色苍白地朝前疾驰:“我为了保你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把你扔了,他们就白死了,我还要等你报答我。” 要是放在刚认识时,狄涛或许会信了他的话,信他是为着他身后的狄家,可认识这么多天,萧厌一路护着他们逃亡,如果只是为着利益他早就可以扔了他们,狄涛早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心肠极软的人。 狄涛看着他胳膊上不断流淌的血掉了眼泪:“是我和芳云拖累了你。” 萧厌听着身后奄奄一息的声音,喉咙里喘着粗气,看着已经隐约能见的城墙,他低声道:“狄涛,已经到奉城了,你不能落在北陵人的手里,狄将军不能因你生了软肋…镇安军护着大魏,我总要让你活命。” 身形踉跄,萧厌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时言语却依旧冷静。 “我答应要送你回去,就不会扔了你。” 狄涛双眼通红。 “别跑!” “在那里,别让他们上了官道!” “快追!” 身后厉喝声传来,林间人影越来越近,萧厌一边跑一边朝着身旁道:“张滨,等一下你带着狄涛他们走,我来拦后面的人!” 第371章 入西北奉城,见镇安军之首 “主子不可,我拦他们,主子带狄小将军走!”张滨也是浑身是血。 萧厌却是沉声道:“你拦不住的,你带着他们走,我身上还有毒物,万不得已能我拦他们片刻,只要上了官道他们就不敢再追……” “主子!” “贺兄!” 张滨不肯答应,狄涛也是双眼通红,他死死抓着萧厌胳膊急声道:“我们一起走,前面就是官道了,我们一起走……” “别废话,再不走谁都走不了了!” 萧厌将狄涛放下来交给张滨:“好生护着他,绝不能让他落在北陵人走里。” 见张滨池易,他厉声道:“我是你主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立刻带他们走,将他们送回奉城。” “主子……” “走!!” 张滨红了眼睛,眼中染着泪意,咬咬牙将狄涛背了起来,另外一人抓着狄芳云跟了上来,而萧厌则是跟剩下一人留下来迎敌。 狄涛被张滨背着朝前疾驰,扭头就看到萧厌朝后退了过去,远远跟追上来的人战成一团,他嘶声道:“别走,留下帮贺兄…” 张滨却是一声不吭继续朝前。 “张滨!” 见狄涛挣扎着要停下,张滨抓着他沙哑道:“你现在回去就是找死!” “我家少主拼了命才保住了你们,你们要是死了,狄将军心神大乱,落雁关失守,我家少主和那些兄弟的命就白没了!” 狄涛脸色惨白,眼泪扑簌而落。 张滨背着他疾步朝前。 萧厌二人挡不住所有人,虽然厮杀许多,可依旧有人追了上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眼见着身前逐渐开阔起来,快要出了林子,过了前面斜坡下去就是官道,张滨二人不得不放下了狄涛兄妹,转身应敌。 “快走!!” “张滨……” “走啊!!” 张滨嘶声大吼,横身挡住想要追过来的人:“别辜负了我家少主,快走!!” 狄涛满眼通红抓着惊恐不已的狄芳云,咬牙朝前跑,狄芳云被吓坏了,这一路的追杀让她早没了之前的光鲜,哪怕身上疼的厉害也拼命跟在狄涛身后朝前跑,可二人刚到斜坡前就听到一声惨叫。 狄涛回头就看到张滨被人一剑穿透胸前。 “张滨!” 狄涛目眦欲裂,见那人舍了张滨就朝这边过来,狄涛猛地回头抱着狄芳云就朝着斜坡下滚了过去。 下面就是官道。 身下全是碎石,狄涛死死护着怀里的狄芳云,等重重砸在官道上时,远远瞧见有对面有人设卡,一行穿着盔甲足有几十人的士兵像是在搜查什么。 狄涛拼尽全力大声道:“救命,有北陵细作!!” 奉城本就靠近落雁关,北陵细作四个字顿时惊动了那边的人。 眼见着那些官兵过来,林子里还想要追杀的人怒骂了一声“该死的”,连忙扭头朝后道:“走!” 狄涛和狄芳云是从高处滚落下来的,狄芳云早就晕了过去,狄涛也浑身都是血。 那些士兵靠近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狄涛就嘶声道:“我是狄双成长子狄涛,后有北陵人追杀……” “少将军?” 那领头的人顿时大惊。 狄涛闻言就知这一行是镇安军的人,他急声道:“林间还有人,快去救人!” …… 狄家长子被北陵人追杀,险些死在奉城外,狄家女娘重伤昏迷,狄夫人也下落不明。 狄双成得了消息匆匆从落雁关赶来时,看到的就是浑身是伤的狄涛。 他昨日就得了消息有人截杀妻儿,派兵顺着奉城朝南搜索,奉城外的那一行镇安军的人也正是寻找狄涛的。 好再他们惊走了那些北陵杀手,可是张滨和萧厌重伤,另外那两个护卫死了,张滨身前那一剑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此时二人都在里面诊治,狄涛紧紧抓着手。 见到自己父亲,狄涛双眼通红。 “父亲…” “到底怎么回事?” 狄双成压着想要起身的狄涛,那方正脸上满是怒色。 狄涛哽咽:“我和母亲还有芳云回乡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被北陵人探知,他们在半道截杀,我身受重伤,身边随行护卫也死了大半,跟母亲她们险些丧身在了安西附近,是贺兄遇见了我们出手相助,我们才保了性命……” 他没有遮掩,将遇到萧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狄双成,连带着他如何算计萧厌,还有后来一路上萧厌怎样护他。 哪知狄双成听完后勃然大怒。 “啪!” 狄双成一巴掌落在他脸上:“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人家救了你们性命,你居然还算计他,将无辜之人拉进来替你挡灾,你简直是……” “混帐东西!” 狄双成满脸怒气,伸手就想教训狄涛,只是被身后副将上前拦着。 “将军,少将军身上有伤,有什么话好好说……” “老子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狄家儿郎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恩怨分明,人家救了你们母子三人,你却恩将仇报,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子打死你个混账!” 狄涛听着父亲骂声,红着眼:“我只是想护着母亲和妹妹。” 狄双成怒气一滞。 旁边副将连忙说道:“少将军也是一时情急护母心切,而且听少将军的意思,他后来已经让那位贺郎君走了,是他不肯。” “人家那是重情义!” 狄双成虎目朝着自家儿子一瞪,才凶声问:“那贺砚如何了?” 狄涛:“还在里面诊治,伤的很重…” 他话音刚落,里面看诊的大夫就已经出来。 狄涛连忙急声道:“大夫,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那大夫抹了抹汗:“那位贺郎君虽然伤的有些重,好歹没伤及要害,养些时日就没事了,只是那位张郎君被人当胸一剑,好在当时偏了一些,要不然怕是当场就没命了,那位张郎君伤了心脉,怕得养上个半年一年的。” 狄双成闻言猛地松了口气,虽然伤的重,可好歹人没死。 这大夫是奉城里的,看完伤抓完药人就离开了。 狄双成领着被人扶着的狄涛进去后,就发现那个贺砚居然已经醒了。 第372章 北陵的奸细? 脸色苍白的青年状似想要起身,伏在床榻上疼的身形佝偻,仿佛听到门前脚步声,他豁然回头时,一双黑眸里满是警惕和凶煞。 那身上杀气让狄双成都是一惊。 “贺兄。” 狄涛激动极了:“你醒了?你没事吧?” 萧厌看到来人是狄涛,那绷紧的背脊陡然松懈下来时,手一松险些栽倒下去。 狄双成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捞了回来,扶着他靠坐在床上时,才在那萧厌满是戒备的眼神下松开了手。 “你们是……” “我叫狄双成,是这混账东西的父亲,多谢你一路护送他们兄妹回来。” 狄双成说话时留意着萧厌,实在是眼前这年轻人的容貌太过出色,而且他刚才那一瞬间身上的气场,绝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见刚才还戒备至极的年轻人听到他名字后,神色仲怔了片刻就松懈下来,狄双成眼底多了些思量,朝着身旁站着的狄涛后背就是一巴掌。 “愣着干什么,道歉!” 狄涛被拍了个趔趄,脸色更白了几分,面对萧厌低着头。 “对不起贺兄,我不该将你牵扯到这次的事里来,北陵针对的是狄家和镇安军,这事情本与你无关,都是我私心作祟才会险些害你丧命,还让你身边那些护卫都……” 他红着眼满是愧疚,想起初遇时萧厌身边那数十护卫,到后来只剩下张滨一人。 如今就连张滨也伤重几乎等同于“废了”,狄涛后面的话就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狄双成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才转头看向萧厌。 “这次的事是狄涛有错,他如今腿脚不便出去也是拖累,等他伤好一些我会让他去军中领罚,再卸了他身上官职让他去前线杀敌,你死了多少护卫,就让他杀百倍的北陵人,不足数不准回来。” 副将急声道:“将军,少将军也知错了……” “他知错就能还人家的命?” 狄双成怒声道:“都是爹生娘养的,他比谁金贵?” “要不是念在他是为了护着他母亲和妹妹才起私心算计,光是他这次所为,老子就直接废了他,如今只是让他杀敌抵债,便宜他了。” 狄双成说完后就看向萧厌:“贺郎君,狄涛的命是你救的,也是他连累你如此,你若是觉得这般惩罚不算满意,便将狄涛交给你随你处置,我狄家绝无二话。” 萧厌定定看着五大三粗满脸正气的狄双成,片刻后有些虚弱的开口:“不必了,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珍惜着吧。” 他深吸口气压着身体上的疼痛,苍白着脸坐起身来。 “我来奉城是有别的事情,无意跟军中人纠缠,既然狄少将军已经无事,二位请便吧。” 狄涛惊愕:“贺兄……” 萧厌看着他神色泛着冷意:“我与你并不相熟,狄将军也无意让你与我相交,狄少将军还是唤我贺砚吧。” 他没理会狄涛满是不解和苍白的脸色,抬头看向他身旁站着的狄双成。 “我本也是要来奉城,带着狄涛兄妹只是顺路,至于那些北陵的人,他们潜入大魏腹地没安好心,全当是我为国杀敌了。” “狄将军身为武将,倒也不用费尽心思佯作教训狄涛,来断了我跟你们狄家讨要救命之恩的念头,我也不是那般挟恩图报非得纠缠你们狄家的人。” 狄双成没料到萧厌会一眼看穿他心思,见这年轻人眉宇间满是厌烦不耐,他沉默片刻才开口:“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厌冷然说道:“寻常人面对救命恩人,可不是狄将军这般。” “不说报答,不说恩情,开口就只惩戒狄少将军,让他上战场杀敌来抵被他害死的护卫,一句随我处置来撇清狄家干系。” “狄将军不想承情,我也没想要施恩,用不着这番作态。” 狄双成闻言看着满脸寒霜的年轻人,倒也没有狡辩:“抱歉,我并非针对你,实在是这些年北陵想要混进军中的人太多,我不得不谨慎。” 狄涛听到这话才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他连忙急声道:“父亲,贺砚他不是的。” “我和母亲还有芳云被人截杀多日,身边的人死伤殆尽,当时遇到贺砚时他是想要避开,是被我强行拉进来的,先前在安西时他也几次想要离开,是我使了手段才把人强留下来。” “而且他若有什么歹意,早就将我跟母亲她们交给北陵那些人了,我们要是落在北陵手中您和镇安军必定大乱,他何必冒死送我们回来?” 狄双成看着萧厌身上那些伤,想起下面人回话时说找到他们时身上惨状,想要说什么。 只是萧厌已经先开了口:“我知道狄将军疑心什么,落雁关地处要害,绝不能轻忽,你谨慎一些也属正常。” “我对狄家没有恶意,来奉城也是为了别的事情,狄将军大可放心,今日之后,我不会跟狄少将军再有往来。” 萧厌说完就指了指外间: “我想休息了,几位请吧。” 狄涛急声道:“贺砚!” 萧厌神色冷漠,闭嘴不再言语。 狄家父子和那副将几乎是被萧厌给“轰”了出来,虽然萧厌身上有伤不能动手,可那嫌恶姿态却是让他们留不下去。 等从里间出来,狄涛就朝着狄双成生气道:“父亲,您到底在干什么,贺砚他救了我和芳云的命,他身上伤势还那么重,他身边护卫也险些死绝,你怎么能那般揣测他!” 狄双成皱眉:“他救你们太巧了。” 北陵那些人不知道打哪得来的消息截杀他妻儿,偏这个贺砚刚好就救了狄涛兄妹。 狄双成虽然气恼狄涛牵扯进无辜之人,可也有些防备那贺砚是不是故意借着此事接近狄涛,毕竟这些年想要靠着这种手段混进镇安军的人数不胜数,他也因此吃过大亏。 狄双成原本只是想要试探一二,可谁能想到那年轻人直接戳破他的心思,还不留情面将他们撵了出来,显然他刚才的做法惹恼了他。 第373章 贺家遗孤 “将军,也许是您多想了,那贺砚主仆身上的伤做不得假。”副将低声道。 狄双成皱眉:“小心无大错。” “北陵那边新帝登基,内里混乱消停下来,眼睛就盯住了咱们大魏,这段时间边境上一直试探不断,而且一些小的交战也越来越频繁,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安宁。” “这二人出现的太巧了,先让人去查查他们的底,如若他们真与北陵无关,我自然会亲自过来跟他们道歉。” 可如果真有问题,舍了那么多护卫设局将人送入狄家,那所图定不简单。 他要替十八万镇安军将士负责。 副将闻言神色一紧,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狄涛想要说话,狄双成就瞪了他一眼。 “你这几天给我安心留在府里,不准乱走,贺砚这边我有分寸,狄家不会怠慢了真正的恩人。我会派人看着这边,小心照顾他们伤势,你少添乱。” 说完他皱眉:“对了,你母亲呢?” 狄涛说道:“当时追杀的人太多,母亲跟我们一起走太过显眼,我就让黎勇他们护送母亲跟我们分开走。” “母亲还没回来吗?她应该比我们先到才是。” 狄双成眼底染上忧色:“还没有,你们是从何处分开的?” 狄涛说了地方。 狄双成道:“我会派人沿途去找,这次北陵为了截杀你们藏在大魏的探子出了不少,而且你们回乡的消息走漏怕也是出了内贼,你和芳云留在府里好好养伤,别叫人钻了空子。” 狄涛闻言脸色也变了变,虽然担心贺砚,可到底也是见识过北陵那些细作手段,他低声道:“我知道了,父亲。” …… 狄家的人走后,就有人进来说要服侍萧厌洗簌,只是瞧着是狄家留下的人,萧厌满是厌烦地将人撵了出去,只留了水和帕子。 等房门再次关上,萧厌靠在床边调息了一会儿,才伸手自一旁枕下取出瓶东西来。 他倒了一粒塞进嘴里,又走到一旁躺着的张滨身旁,取出两粒塞进了他嘴里,用劲力在他下颚一撑。 张滨喉咙滚动时,那药就便吞入腹中。 萧厌摸了摸张滨的脉,见他气息稳了些,这才起身走到窗边,隔着窗棂朝外探看。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张滨的声音。 “主子…” 萧厌扭头:“怎么样,还扛得住吗?” 张滨咧嘴虚弱一笑:“没事,荼白留手了,只是瞧着厉害了些。” 他天生心脏就不在左边,那一剑瞧着凶险,实则没伤到要害。 扶着床边坐起来后,张滨捂着伤口喘了声,才抬头低声道:“瞧着狄家人没察觉咱们伤势不对,看来耿霁骗过狄家人了。” 耿霁跟他一样,是跟随督主一起前来西北的人,只是他们在安西一带寻找狄家母子时,耿霁就带着人先行一步入了奉城。 荼白他们佯作截杀狄涛,这会儿想必也已经混进城来了。 萧厌说道:“骗过也没用,这狄双成比我想的要谨慎得多。” 他原是想要借着狄家母子三人的救命之恩混进狄家,跟狄双成相熟之后再探龙纹佩的事,可没想到狄双成一个武将居然这般谨慎,他看似教训狄涛,却半句不提救命的恩情,显然是对他们起疑。 而且狄双成他们虽然走了,这外间却是留了人。 张滨也没想到计划出了意外:“那主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白闹了一通。 萧厌双手环胸,透过窗棂看着守在外间的人。 这院子是狄双成安排的,并不在闹市,而且外间有人守着,想要避开狄双成的眼线出去不是不行,但没必要。 如果不能取得狄双成信任,他就很难进行下一步的事情。 萧厌手指轻敲着臂膀,狄涛那里暂且不能动了,至于狄双成,按理说他不该这么警惕,就算真对他的救命之恩有所怀疑,那随便给些好处将他打发了就是,可如今却像是“囚禁”,还派人监视起来。 这么小心,难不成是落雁关或者北陵出了问题? 第二天傍晚,扮作大夫的耿霁在狄家护卫眼皮子底下前来替萧厌二人看伤时,萧厌才从他口中知道缘由。 “北陵新帝登基了?”萧厌眉心紧皱。 耿霁点头:“属下也是来了奉城之后才得知的消息,先前北陵一直乱着,那些皇子彼此夺权无暇顾及大魏,落雁关和奉城这边还算安宁,可是这段时间北陵一直小规模的骚扰边境,镇安军也时不时与他们打上一回。” “就前不久,落雁关里抓住了几个北陵的奸细,听说害得镇安军一支两千人的先锋小队险些全军覆没,还有一个村落被北陵的人屠了,狄双成将人找出来后拉到军前活剐了。” 这段时间奉城和落雁关附近一直巡视极严。 萧厌轻捻着的指尖一顿,难怪了…… 狄双成怕是担心他救狄涛是北陵做局,把他当成了北陵探入镇安军的细作。 “怎么这么倒霉,北陵这个时候作乱。”张滨毕竟挨了一剑,说话时有些中气不足。 萧厌也是眉心轻蹙,这种情况下想要取信狄双成怕是不易,除非能让他确信他们跟北陵无关。 他摩挲着指尖片刻,开口说道:“耿霁,传信出去,让几个面生的人来这里找我,记得让他们表现紧张些,而且对狄家人要万分戒备的样子,再引着狄家的人去漳兴。” 耿霁惊讶:“主子,你是要直接拿贺家的身份接触狄双成?” 当年贺家祖籍便是漳兴。 萧厌“嗯”了声:“这个狄双成跟我之前查到的有些不一样,既然他现在起疑,那就直接引他去查贺家,贺家遗孤的身份,也足够试探出他对当年事情的态度。” 耿霁迟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萧厌淡声:“我来西北本就冒险,除非能给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慢慢去接近狄双成收拢人心,否则不管怎么做都会有风险。” 他不能在西北耽搁太久,京中容易出事,而且“萧厌”这个身份在确认狄家和龙庭卫的态度之前,也不能出现在奉承和落雁关。 可若是慢慢等着狄双成释疑,撇清跟北陵关系也浪费时间,他耽搁不起。 “照我说的去做,让人来的时候尽量避开狄家的人,要万分小心,但又要让狄双成那边知道。” 耿霁明白他的意思:“好,属下出去就安排。” 第374章 揭穿身份? 萧厌领着张滨在那小院里养伤了几日,狄双成虽然疑心他身份,却也没有怠慢二人。 副将佟山朝着狄双成说道:“这几日贺家主仆都一直待在城西养伤,未曾接触少将军,外间有人看着,他们二人也没有其他异动。” “查清楚他们底细了吗?” “没有。” 佟山摇摇头:“跟随他们的护卫死伤殆尽,截杀少将军的那些北陵人也没了踪影,先前派去安西附近打探消息人还没有传信回来,不过奉城巡守那边倒是传来个消息,兴许跟这位贺郎君有些关系。” 狄双成抬头:“什么?” 佟山说道:“少将军他们归程之后第三日,奉城就陆陆续续进来一批人,他们扮作行商入住城中各处,暗地里却是在四处打探消息。” “巡守那边廖大人刚开始还以为是北陵的奸细,就让人暗中跟着,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并未打探军中事情,反倒像是在找什么人,昨天夜里,廖大人派去跟踪的人被那些人发现,跟他们起了冲突。” “对方动手的只有七人,但巡守府这边两支小队的人全都折在他们手里了,不过他们好像无意伤人,只将巡守府的人打退之后就隐匿了行踪,眼下也不知去了何处。” 狄双成闻言皱眉,巡守府负责奉城安危,每支小队都足有三十人。 想要击退两支小队的人不是难事,让他带领身边精兵,七、八人足矣,关键是这么大的动静还能全身而退,甚至在巡守府的人追击之下隐匿行踪,这可不是简单能够做到的。 佟山说道:“我见过廖大人了,他说对方并没下狠手,巡守府的人没有一个丧命的,而且那几人入城之后只是打探消息,行事也谨慎至极。” “那贺砚身份成谜,瞧着也不是简单人物,听少将军说他们本也是要来奉城的,我在想这些人在找的是不是就是贺家主仆。” 狄双成闻言眉心皱起,刚想说话,外间就有人敲门。 “将军。” “进。” 穿着轻甲的人快步进来之后,就朝着狄双成道:“将军,城西那边有人来报,说贺家郎君有事寻您。” 狄双成倒没想到那贺砚会寻他,他起身道:“过去看看。” …… 萧厌养了几天伤,脸上颜色看着好了不少,身上虽只是寻常长衫,可愣是因他那张脸衬出了几分矜贵来。 狄双成带着人过去时,就见萧厌正跟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 那中年男人面上满是恭谨,说话时微躬着身形,而萧厌坐在那里哪怕比他矮了一截,却一眼就能看出二人之间主仆分明。 似是听到脚步声,萧厌话音一顿,抬头看到他时神色淡淡:“狄将军。” 狄双成:“下面的人传话,说贺郎君找我?” 萧厌“嗯”了声:“我是想跟将军告辞,这几天我与张滨伤重,劳烦将军特意派人照看我们主仆,如今我家中已有人寻来,这奉城里也另有落脚的地方,就不叨扰将军了。” 狄双成皱眉:“你们要走?” “怎么,狄家不领救命之恩,如今还要拦着我家主子离开?”站在萧厌身旁的人看着狄双成时满脸厌恶:“难不成还真以为这奉城边境,你们狄家就能只手遮天……” “秦三!” 萧厌低喝了声,见身旁人愤愤闭嘴,这才看向狄双成:“狄将军,我早说过我来奉城是有别的事情,你已经留了我们几日,想来也该查清楚我与北陵有没有关系。” “你怕我蛊惑狄少将军,危及镇安军,我也不欲跟你们纠缠,等我在奉城的事情办完,我自会离开这里。” 狄双成见他将事情挑明,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道:“不知贺郎君想办的是什么事,狄家可以帮忙。” “不必劳烦,只是些许小事…” “贺郎君对狄家有恩,既是小事又何来劳烦。” 萧厌听着狄双成的话脸上一沉:“狄将军是不愿意放我们走了?” 狄双成静静看着他:“那贺郎君可否先告知狄某,我夫人现在何处。” 萧厌微眯着眼。 狄双成挥手让身边副将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他和萧厌主仆。 “狄某虽然不善心计,但生来对人喜恶极为敏感,我能感觉到贺郎君并非寻常人,就算你当真是意外救了我儿他们,但你对我儿并非真心相交,而且你的人能安然寻到奉城找到你,护送我夫人的那些人论理也早就该到了。” 萧厌愣了下,就见狄双成看着他格外真诚。 “狄某虽是粗人,但也懂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更何况是舍命相救,贺郎君若有所求,大可直接跟狄某开口,只要你非北陵奸细,能做到的狄某必定尽力而为。” 张滨和秦三都是脸色一变,神情戒备。 这狄双成,居然这般敏锐? 倒是萧厌心中虽然意外了一瞬,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方才佯装的愤怒散去之后,眼底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狄将军若是粗人,这世上就没有精明人了。” 萧厌笑了笑:“狄夫人与我们分道而行并未返回西北,狄将军不用担心她周全,我留她些许时日也是为了自保,待我办完我想办的事情,离开西北时,自会将狄夫人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见狄双成陡然冷厉的神色,他说道: “狄大人不必这么看着我,我从未有伤害狄家之心,护送狄少将军兄妹二人,也只是觉得狄将军镇守边境多年,实在不该因为北陵阴损而受丧子之痛,而且他们若是落到北陵人手里,狄将军心神大乱,北陵趁虚而入损伤的只会是大魏。” 狄双成闻言听出了他话里要表达的意思,他并非北陵人,而且对狄家没有恶意。 狄双成看着他:“贺郎君既然这么说,那想必也是心向大魏的,那你不如说说你想办的是什么事情?” 萧厌:“告诉狄将军也无妨,我来奉城只为找一个人。” “什么人?” “贺容章,他现在的名字,应该是叫邵书航。” 第375章 交心 张滨在旁听着“贺容章”三字愣了下,这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督主先前就已经查到,还说没了用处。 如今怎么…… 张滨满心疑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倒是狄双成听到这名字后脸色瞬间变了:“你是什么人?!” 萧厌抬眼:“狄将军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此来奉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贺容章,只是我手下的人在城里打探了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看向狄双成, “狄将军这模样,应该是知道他是谁的,那就好办,只要狄将军将人交给我,我立刻命人送狄夫人回奉城。” 狄双成闻言死死看着眼前之人,神色变化不断。 贺容章是当年贺家大房庶子,贺家被戾太子牵连全族被灭时,贺容章本该一起身死,但是因为贺容章早前离经叛道喜欢上罪臣邵家之女,与其婚事不被贺家准允,他便自请出族,后来更自己入赘了邵家。 贺家被问罪时,贺容章跟贺家早不往来多年,后为避嫌更以妻族为姓改了自己的名字,这才保了一命。 邵家跟狄双成的夫人娘家有些牵扯,邵夫人未曾入罪前跟狄夫人也有些情谊,后来贺家出事,邵夫人他们怕被贺家牵连便搬来了北境。 当年贺容章本就只是个庶子,加之行事狂悖遭贺家厌弃,京中没什么人在意,后来入了奉城,随着时间过去,关于贺容章的身份早就随着贺家消亡无人所知。 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指名点姓要找贺容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狄双成脸色沉厉。 “我说了,狄将军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对将军也没有敌意,找贺容章也只是为了一些旧事。” 萧厌看着狄双成认真道:“我找他不是寻仇,只是想要问些事情,只要狄将军将人交给我,我问完我想知道的事情,立刻就走。” 见狄双成不出声,萧厌说道:“我本是想要自己找他,但是派来的人都没有寻到他下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见他。” “此行北上遇到狄少将军虽是意外,但我救了他们母子三人却是事实,我不愿狄将军这般忠耿为国之人承受丧亲之痛,这才拼死相护,但请狄将军看在这份救命之恩的份上,让我见贺容章一面。” 他顿了顿:“我不会伤他,只是问一些事情。” 狄双成能看得出来萧厌说话时的真诚,而且提起贺容章时眼中急切,他抿唇:“贺容章早已经去世多年。” 萧厌愣住:“去世多年?” 狄双成说道:“你既能找到这里来,就应该知道当年邵家是什么处境。” “邵夫人本是罪臣之后,虽然后来平反,但是磋磨多年身子骨早就废了,贺家出事后,邵夫人他们怕被牵连才来了北境,之后没几年邵夫人就因身体原因病逝,贺容章在她死后第二年也跟着去了。” 邵家落罪后,女眷是充为妓子的,邵夫人所受的磋磨可不只是寻常手段,后来昭雪之后她身体也早就已经坏了。 贺容章因为痴心于她跟贺家决裂,自然对邵夫人是感情极深,二人恩爱了几年,邵夫人死后他就郁郁寡欢,没多久就随之而去。 “死了……他居然死了……” 萧厌像是受了打击,身形摇晃了下,脸上浮出苍白。 “少主!” 秦三连忙扶着他。 狄双成在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少主”二字时,神色变了变。 眼前这年轻人姓贺,又千里迢迢来找贺容章,而且观他言行举止不像是寻常人家,再想起副将之前跟他说击退巡守府卫,一直暗中寻人的人。 狄双成迟疑了片刻:“你跟贺家是什么关系?” 萧厌却只是垂着头,脸色难看至极,像是难以接受要找的人居然死了,他没回答狄双成的话,只唇色苍白:“邵家可还有人留下?” 狄双成摇摇头:“邵夫人并无子嗣,贺容章死后,因邵家没有血脉留存,我夫人便出面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 “二人坟冢就在城外,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命人带你过去。” 萧厌脸更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少主…”张滨担心。 萧厌垂着眼:“算了,我早不该将希望放在他身上…” 他推开身旁人起身朝着狄双成说道: “狄将军,先前之事多有得罪,狄夫人那里我会让人尽快将她送回来,既然贺容章已死,我也没什么其他好求的。” “我在城中住处狄将军想来容易找到,等狄夫人回城之后,我即刻带着人离开,绝不叨扰狄家。” 见萧厌像是受了打击,转身要走,狄双成低声道:“你是为了当年贺家的事情而来?” 萧厌抿抿唇:“狄将军误会,我寻贺容章是私事……” 狄双成却道:“贺容章在贺家出事前就已经离开贺家,对贺家的事并不清楚,你如果是为了贺家,就算找到他也没有什么用处。” 萧厌闻言红了眼。 狄双成看着他突然攥紧的拳头,还有竭力稳住满是平淡的脸色,开口道:“不过我与贺家倒有几分交情。” 萧厌霍然抬头看他。 第376章 贺家故交 萧厌没想到,狄双成跟贺家居然有交情。 当初刚得知兵符的事情,他意动想要来西北之前,就派人查过所有与西北军中有关的事情,包括朝中姻亲,远房血缘,甚至只要是能跟镇安军和龙庭卫几位将军沾上关系,任何一点消息都没放过。 贺容章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他找出来的。 萧厌对于这位在贺家人眼里早就如同死人的庶出舅舅是半点都不熟悉,却不妨碍他将这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记在心中,原本也没想过他还有用处,直到察觉狄双成跟他原本所以为的莽撞武将全然不同。 他心思敏锐,难以哄骗,甚至察觉到他拿住了狄夫人想要要挟于他。 萧厌就只能顺水推舟,将这便宜舅舅扯了出来,却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 …… 萧厌第一次踏足狄家的将军府,不比京中处处繁华,狄家显得粗犷简单许多,府中没什么太好的摆设,桌椅也都是寻常木头,整个狄家最好的怕就是那一方摆满了兵器的练武台。 狄家下人大多都是军伍之人,直到进了后院才瞧见一些丫环。 萧厌跟随狄双成进了书房,狄双成挥手让送茶的下人出去,闭上房门后,就见对面的年轻人脸上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戒备之色。 “你是贺家人?” 狄双成抬眼看着他:“当年贺家满门被诛,不止京中族人全数身亡,就连漳兴那边贺家旁支也都被杀了个干净,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你又是哪一支的人?” 萧厌紧抿着唇没说话,只防备看着狄双成。 狄双成道:“你既然找来奉城,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 “贺容章不足双十就离开贺家,他离家四年之后,贺家才因戾太子的事情牵连满门被诛,他对贺家的事情并不清楚,且又是早被逐出族中的庶出,也因此他才能逃过一劫。” “你若是贺家的人,找贺容章必定是为了贺家往事,但贺容章对贺家的了解恐怕还不如我。” 萧厌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狄双成笑了笑:“我本来不姓狄,而姓凌,少时曾在贺家受教。” 萧厌脑中划过抹什么,蓦地瞪大眼:“你是凌司漕的儿子?”他顿了顿,“那个凌俞?” 狄双成挑眉:“你知道我?” 萧厌这次是真的惊了,当年他年岁尚小,贺家还没出事,他与贺家几位兄长舅舅都极为亲近,对于贺家学堂自然也不陌生。 他记得五、六岁时贺家学堂曾经进过一个极为眼生,又逞凶斗狠的年轻人,他脾气极坏,又爱与人动手,听贺家舅舅说他是南地一位司漕的儿子,因着几年前赈灾之事被牵连,父母双亡只剩下他一人。 那位司漕本就是枉死,加上舅舅怜其身世,就将他儿子接回京中庇护教养,打算将来送他入仕,只可惜那凌家子脾气极坏,且于进学毫无天分,反倒是天生的武将苗子,对于兵法兵书却是一看就通,后来贺家就寻了门路送他参军去了。 那已经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萧厌对于当年记忆早就已经模糊,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狄双成说他姓凌,那记忆便翻涌而出。 萧厌脸上戒备卸去了些,露出几分真心来:“我幼时曾在家中学堂见过你,你当时跟洛临侯的儿子打架,因为弄塌了先生的书案,还将人摁进了水缸里差点出事,后来被叔父关了祠堂打了鞭子。” 狄双成闻言蓦地笑了起来,也卸去了心头防备:“连这事你都知道,看来真的贺家的人,你是哪一房的?” 萧厌:“我是三房幼子。” 狄双成脑海里浮现出当年贺家那一串小孩儿,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郎君,皮白肉嫩年岁又小。 他在贺家虽然待了一段时间,可熟悉的大多是跟他年岁相仿的几位郎君,还有贺家府中主事的人,倒是不记得三房的小孩儿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是萧厌能清楚说出他当年在贺家学堂的事情,甚至连他被贺家叔父抽过鞭子的事都知道,那他身份肯定是做不了假的。 狄双成顿时亲近起来,虎目里也染上几丝激动:“当年京中血洗,我得知消息暗中回京时,贺家已经无一存活,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凡与贺家有关的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在京中逗留数月都没寻到幸存之人,后来就只能带着贺容章回西北,想着能替贺家留下一丝血脉,没想到,没想到贺家还有人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 他神情激动,眼眶甚至有些泛红。 萧厌能感觉到他情绪激动,脸上也不由带出了几丝亲近。 “当年事出突然,贺家出事时我正在宫中,东宫大乱,表兄和太子都丧身火海,我却因为恰巧出了东宫返回家中被人护住逃了出来。” 提起旧事,他眼底也染上几丝雾气。 “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可是贺家却一夜倾塌,后来我回了漳兴收拢了那些隐藏起来的贺家旧部,因要寻贺容章问一些事情才找来了西北。” “倒是将军,你怎么会来了西北,还改了姓名,若非你自己提起,我根本认不出你来。” 狄双成先前防备着眼前人是北陵奸细,后来又担心他对镇安军有恶意,如今知道他是贺家人,他神色亲近地说道: “当年贺家送我入军中之后,本是想要让我在京中戍卫混些资历,好能给我个官职,但我那时候心高气傲不肯受贺家照拂,恰逢西北起了战事,我就偷偷来了西北。” 年轻气盛,想要靠自己出人头地,怕被人知道他跟贺家关系,也怕贺家那边暗中照拂,他就隐藏了姓名以狄双成的名字留在北境,后来接连战事,他也慢慢出头得了上峰赏识。 “我因战功得封六品骁尉,就想要回京去见贺伯伯他们,可谁知京中就出了事,我暗中回京之后发现事情不对,又见先帝和今上对贺家还有戾太子旧属赶尽杀绝,加之戾太子当时罪名之中,就有我父亲当年被牵连赈灾的那桩案子。” 凌俞是曾经出现在贺家的人,也有不少人知道他身份,他若再用太过危险,后来就索性一直用着狄双成的名字,一直到了现在。 最初跟他一起从京中而来的人,几乎都战死沙场,他悄悄抹去了自己的过去,也没人知道这些过往。 萧厌闻言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查不到狄双成的过去。 第377章 彻底归心 书房里气氛和缓下来,连一旁烹着的茶香都浓烈了几分。 萧厌连忙起身就朝着狄双成行了一礼:“我没想到将军居然是旧人,狄夫人的事情抱歉,我这就让人传信送她回来。” 狄双成笑着拉他坐了回去:“行了,你这伤没好呢,赶紧坐着。” 他拍了拍萧厌的肩膀, “你的身份本就危险,当年能逃出来更是侥天之幸,行事小心谨慎些也是正常,况且你也的确护住了涛儿他们,若非你拼死相救,他们兄妹恐怕早就落到了北陵人的手里。” 萧厌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少将军身份之后,虽然不愿北陵人得逞,可后来护着他也是存了私心的,西北这边我第一次来,怕找人不顺利或者出什么意外,我也是想着借少将军人情……” 狄双成见他神色羞赧不仅不恼,反而觉得他坦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就说之前见你时觉得你滑头,你还装的一本正经险些连我都骗过去了。” 见萧厌不好意思,他笑道: “行了,甭管什么原因,你终归是救了涛儿他们,你是不知道我这几日将你看管起来,涛儿那头简直要翻了天了,就连芳云也都一个劲儿的问你,待会儿我叫他们过来见见你,免得他们真以为我忘恩负义将你怎么了。” 萧厌扬唇轻笑:“好。” 狄双成瞧着模样俊俏又知礼坦率的萧厌,心头格外喜欢,加上他贺家人的身份,更天然就多了亲近。 二人闲话了几句,狄双成才问道:“你这次来找贺容章,是为了什么事?” 萧厌脸上笑容一敛:“是想要问一些贺家的旧事,只是将军提醒了我,他那么早就离开贺家,怕是对那些事情也不清楚。” 狄双成疑惑:“什么事?” 萧厌抿抿唇:“二十年前,戾太子跟叔父他们南下赈灾的事情。” 狄双成一愣,瞬间坐直了身体,他的生父,当年就是因为这桩案子受了牵连,在南地灾情平息两年多后还被牵扯其中,后来更是被人所害没了性命。 萧厌见狄双成显然上心了,也没绕圈子就直接说道: “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查探贺家的事情,想要替父亲祖父他们昭雪平冤,前不久我查到了一件事情,二十年前戾太子和叔父南下赈灾时,那运送赈灾粮款的官船并非意外凿毁,而是被人动了手脚。” 萧厌将皇后当初给他的说辞,还有那封血书以及与赈灾一案有关的事情都告诉了狄双成,只隐瞒了这些消息和血书的出处,将皇后换成了他意外查到的知情之人。 而随着萧厌讲诉,狄双成脸上神色逐渐沉厉,到了后来怒气滔天。 狄双成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放着茶盏的桌面直接裂了开来,摇摇欲坠。 “屠城?!他们为了私心居然屠了一城?!” 这些畜生!! 萧厌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退,避开溅出来的茶水:“我派人去了江南,寻找当年官船沉凿后,替那些官兵验尸的仵作,也寻着线索去找知情之人,可是时隔久远,查之不易。” “京中对于跟戾太子和贺家有关的案子,早就已经尘封入卷,当今圣上和陆家牵扯其中,恐怕也不会容许有人去查。” “我来找贺容章,就是想要问问他可否知道这件事情,或是有什么线索,可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萧厌说到这里叹了一声: “不过是我病急乱投医了,他就算还活着,怕也没什么用处…” 狄双成原本以为萧厌来找贺容章是为着贺家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他脸上怒气勃然,既是因为当年那些畜生火烧荣江,也同样是因为他们拿着赈灾之事揽权陷害戾太子。 那一场水患发生时,狄双成还年少,他亲眼看到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大水褪去之后,他跟着父亲带人出城时,那堤坝、岸边全是死尸,耳边全是漫天的哭嚎。 本以为朝廷派人救灾,南地有了希望,可是官船突然沉凿,钱粮全部被水淹了,那些刚升起希望的人瞬间沦入更深的地狱,整个南地暴乱四起,贼匪遍地,为夺一口粮食那些人杀人如麻。 那段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急白了头,却只能红着眼无济于事。 再往后,朝中换了赈灾的人,可南地的乱局却根本没有平息下来,死的人更多,父亲看着逐渐恢复繁华的城池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夜夜睡不着觉,那时候的他不懂为什么。 如今他明白了,父亲早就看透了那些畜生。 他们一手造就了人间炼狱,却还享受着举世盛名! “畜生!!” 狄双成气的双眼通红。 萧厌也是脸色难看:“只可惜时过境迁,无人愿意让当年事情再现人前,而我……” 他苦笑了声:“我这些年汲汲营营,也不过攒下了些许势力,原以为只是对付世家的人,哪怕艰难也未必没有希望,可是谁能想到连当今陛下也……” “凭我一人之力,拼死怕也难以奈何得了他们。” 狄双成寒声道:“陛下又如何?他那皇位未必来的有多正!” “将军……”萧厌怔然看他。 狄双成面上满是寒霜:“当年太子殿下何其英明,怎会做那等暴戾残忍之事,况且连这桩赈灾案子都有这么多人陷害,让太子吃罪于先帝大失民心,安帝却顺势而上入了朝堂,后来太子殿下出事,安帝却得了皇位,太子和贺家的事必定也是被人冤害。” 萧厌迟疑:“可这毕竟只是猜测……” 狄双成:“你难道相信贺家和太子殿下的那些罪名,相信他们谋逆犯上?” “当然不信!” 萧厌毫不犹豫:“贺家和太子姑丈绝不会做那等事情!” 狄双成沉声道:“我与太子殿下也曾见过两面,他光风霁月,绝非心思沉戾之人,而贺家更非如此。” “你既然拿到血书,也寻到当年人证,就算不能将安帝拉下来,也至少能替贺家和太子殿下昭雪一二。” “还有我父亲,我父亲不该那般枉死,那些被活活烧死的荣江百姓也不该枉死!” 他们总要得一个公道!! 第378章 龙纹佩,龙玉令 屋中因为狄双成的话气氛沉凝,萧厌看着他满目血色,开口说道:“我知道将军气恨,我何尝不恨,可是安帝登基已有十数年,朝中早就没有多少当年旧人,世家横行,陆家更是今非昔比。” “我固然能拿着血书将二十年前旧案掀翻出来,揭穿他们火烧荣江之事,可如若安帝与世家摒弃前嫌联手打压,恐此事还未闹大便被强行镇压下来,这血书不见天日就会被抹去。” 萧厌神色认真:“我不惧一死,若能替贺家和太子翻案昭雪,我拼死也愿,可如若就这么冲上前去,只会白白送命。” 狄双成眉峰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将军可知近来京中事?” 见狄双成摇头,显然对于京中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 萧厌沉声说道:“安帝与世家之间关系已不如从前,二者嫌隙日深,陆家先前因为一些事情遭安帝刻意打压,不仅不再是世家之首,就连陆崇远也失了中书令官职。” “想要替贺家翻案,不能将往事直接掀开来,否则只会帮了陆家让他们走出困局,促使安帝因为要遮掩旧事被迫跟他们重修旧好。” 狄双成双眼微眯:“你的意思是,分而化之逐个击破,先解决了陆家?” 萧厌点头:“世家盘踞朝堂,安帝早就有意除之。” 狄双成:“可是陆家早年既然跟安帝勾结,手中必有他把柄,安帝怎会当真下手?” 萧厌:“那就逼他不得不动手。” 见狄双成神情怔愣,萧厌说道:“若是寻常事情,或是不甚重要的人将当年往事掀开来,安帝自然不会朝陆家下手,可若牵扯出往事的,是安帝不敢轻忽之人,甚至能威胁他皇权安危的呢?” 狄双成并不蠢笨,只瞬间就明白了萧厌的意思:“你是说,让我来当开弓之人?” 萧厌摇摇头:“不是,将军镇守西北,不能擅离,且如今北陵新君登基,边境并不安稳,将军这个时候不能离开,否则一旦落雁关出事威胁的就是整个大魏,我说的是龙庭卫。” 狄双成皱眉:“龙庭卫?我驱使不了他们。” 似是怕萧厌不明白,他解释说道:“龙庭卫虽然跟镇安军一样同在西北,可是他们只授命于皇帝,而且龙庭卫留在西北更多是以监军、巡视为主,权柄胜于州郡之主。” “龙庭卫如今的首领名叫尚钦,是太祖皇帝身边近卫尚忠林的孙子,尚家把持龙庭卫多年,当年太子还在时龙庭卫与镇安军还算和睦,可后来太子去后新帝登基,龙庭卫便自相揽权一改最初模样。” “那尚钦带着龙庭卫盘踞临平,平日里就连抵御北陵的事情上面都不尽心,更别说驱使他为我们行事。” 萧厌皱眉:“我记得太子姑丈曾经说过,龙庭卫和镇安军同属一脉,受皇室驱使?” 狄双成闻言停顿了片刻,到底觉得这事情也不算隐秘,而且当年戾太子连镇安军和龙庭卫的事情都能告诉贺家人,他多说一句也没什么。 “不是受皇室驱使,而是受龙玉令驱使,那龙玉令一般都在皇帝手中。” “龙玉令?” 狄双成解释:“这个是皇室隐秘,只有历代皇帝口口相传,而镇安军和龙庭卫这边也只有每一任执掌兵权之人知晓。” 萧厌目光微闪,这倒是跟皇后那边所说的没有多大差别,他问道:“这令牌在安帝手中?” “自然。”狄双成想也没想就直接说道:“当年镇安军势大,太祖曾持龙玉令调遣龙庭卫入西北,本意是与镇安军互相牵制,也共同抵御北陵,而且太祖杀伐过重,将龙庭卫留在西北也是替谢家皇室留在外一条退路。” “太祖病逝,先帝登基,宫中虽未曾调动过镇安军和龙庭卫,可令牌定然是传到先帝和新帝手中的……” 他说着说着,就见萧厌只淡淡看着他,狄双成的话音逐渐断掉:“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萧厌淡声:“将军也说了,安帝那皇位未必得来的正。” 狄双成蓦地瞪大了眼:“你是说,龙玉令不在安帝手里?!” 萧厌笑了声:“将军应该知道当年安帝登基时并不容易吧?” “当时太子殿下刚死,铖王权势滔天,若非世家选择了安帝,他是根本赢不过铖王,他若是真有令牌在手,怎么可能选择受世家裹挟,而且登基之后,他哪怕恨极了世家,却只处处谨慎徐徐图之,不敢与他们翻脸?” “这像是一个手握兵权,无须忌惮朝臣的皇帝吗?” 狄双成脸色变化,萧厌却没停下来,反而继续说道: “而且当年太子谋逆,京中血洗,先帝属意的原本也是铖王,可最后却被世家所逼立了安帝,先帝更是在传位后没多久就病逝,可我记得当时先帝身子一直康健。” “世家盖过皇权,更连皇位都能随意指派,那般情况下,先帝都未曾调动龙庭卫,将军觉得正常吗?” 狄双成霍然起身:“你是说,龙玉令不在他们手里?” 萧厌没回答狄双成的问题,只是沉声问:“将军可知道那龙玉令长什么样子?” 狄双成皱眉:“我没有见过,但屠老将军临死前给过我一物。” 他伸手探进衣领里,片刻扯出一条绳结来,那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铁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枚形状十分古怪的像是玉梳一样的东西。 狄双成拿在手里时小心翼翼:“屠老将军说,龙玉令分阴阳两枚,皆是合符,我手中这个东西龙庭卫那边也有一枚,与持龙玉令者相合才能听从调遣,但是这些年一直没有人来找过我。” 萧厌接过那“玉梳”看了片刻,突然就想起龙纹佩上镂空的地方。 他未曾将龙纹佩拿出来,只是抬头看向狄双成:“将军可否将此物给我?” 狄双成看他:“你要这个做什么?没有龙玉令,这东西就是废物。” 第379章 来,芳云,这是你叔 萧厌说道:“我怀疑龙玉令根本就不在安帝手里,甚至就连先帝恐怕也没见过,当年太祖对太子姑丈青眼有加,早早定下传承,龙玉令太祖肯定是传了下来,但是不知遗落在何处。” “我想将这东西带回京城试着找一找,看能否找到龙玉令的下落。” 见狄双成迟疑,萧厌说:“将军要是觉得不便,我让人仿照一个带走也可以……” “不用。” 狄双成摆摆手:“这东西你拿去也没什么,镇安军军权不靠这个,而且没有龙玉令,这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毫无用处。” 萧厌闻言连忙道谢,将那“玉梳”小心收了起来。 狄双成看着他:“不过贺砚,没有龙玉令,龙庭卫那边恐怕不会受我们驱使。” 萧厌验证了令牌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一半这次来西北的目的。 他心神放松下来之后,脸上不由带出几分笑来。 “谁说要龙玉令才能驱使他们?” 萧厌看着有些疑惑的狄双成:“将军刚才说了,龙庭卫本是太祖留在西北钳制镇安军,且也为与镇安军一起抵御北陵的,可是显然他们早就忘了自身职责,尚家也已经将龙庭卫当为私有。” 当初的五万龙庭卫,如今在尚家明里暗里的发展之下,怕早就已经不止这点人数。 他们盘踞临平,打着为天子巡视西北的名号,连州府官员和镇安军将领都不放在眼里,显然早就将自己当成了土皇帝,要说尚家没有私心根本就不可能。 萧厌说道:“只听将军之言,就知那尚钦恐是野心之辈,连抵御北陵的事情他都不愿尽心,显然早就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如果这时候有人递给他一个梯子,让尚家有机会更进一步,将军觉得尚钦会怎么做?” 狄双成目光一闪:“尚钦此人自负至极,好大喜功,且不愿居于人下。” 龙庭卫是谢家私军,忠的是手持龙玉令的谢家人,如果龙玉令没有传到先帝和安帝手里,当年是在戾太子手里遗失,而尚钦又知道戾太子是被人冤害,他十之八九会打着替戾太子昭雪平冤的名号,返回京中。 他将旧案掀出来,“名正言顺”,一旦证实安帝和世家勾结,害死戾太子,尚钦就能将安帝拉下来,无论是扶植傀儡还是借着戾太子的名自己登基,都是占着大义。 这种机会,尚家绝不会放过。 狄双成猛地一拍手:“这计策好,不怕尚钦不答应。” 萧厌笑起来:“那就麻烦将军安排一下,让我见一见这位尚都统。” 狄双成连忙道:“可是你的伤……” 萧厌:“我的伤不要紧,养了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而且这事情宜早不宜迟,我怕京中生变。” 狄双成:“好,那我想办法让你和尚钦见一面。” “多谢将军。”萧厌起身行礼。 狄双成连忙扶着他:“谢什么谢,又不是外人,而且论起来我与你几位兄长当年都交好,你那时候见过我,怕也是叫过我一声兄长的。” 狄双成虽然人到中年,比萧厌大上很多,可是当年在贺家进学时却是晚辈,跟贺家那几个年长的郎君年纪相仿,还叫过贺家三爷叔伯的,所以论真起来,萧厌是得叫他兄长。 萧厌看着满脸亲近憨意的狄双成笑了笑:“兄长。” 狄双成顿时高兴:“好,好!” 萧厌面露歉疚:“先前多有欺瞒,贺砚之名不能示于人前,我如今在京中化名萧厌,在圣前行事。” “萧厌就萧厌,我也不也是化名吗,管他姓萧还是什么……” 狄双成无所谓的说道,只是话说到一半,脸上笑容就僵住:“等等,你说你叫啥?” “萧厌。”萧厌满脸无辜。 狄双成手一抖,身子一歪:“你是那个弄权朝堂万人唾骂的死太监?!” 萧厌微笑。 狄双成目瞪口呆,瞪大了眼看着他半晌,然后直接低头就朝着他胯间扫去。 萧厌:“……” 笑容消失。 …… 狄涛和狄芳云被人唤来书房时,就瞧见里间坐着的俊美青年。 狄涛认出是谁后就格外欣喜:“贺砚!” 狄芳云也是高兴极了,她这几天在府中娇养着,腿上的伤好了许多,可是每天一闭眼就还能想起之前被人追杀时,萧厌浴血保护他们的模样,看到萧厌来了府中,还跟父亲言谈甚欢的样子。 狄芳云也是被人扶着快步上前:“贺大哥,你没事了?真的太好了!” 狄双成乐意看到自己儿女跟萧厌亲近,只是瞧着他们没大没小的样子,开口训斥了一句:“没规矩,叫什么贺大哥,叫世叔。” 狄涛:“???” 狄芳云:“???” “父亲?!” 二人满脸震惊。 狄双成拍着萧厌的肩膀说道:“贺砚是我旧日恩人的儿子,我还没跟你们母亲在一起时他就叫我一声兄长的,虽然他只比涛儿大个六七岁,但论辈分是你们长辈。” 萧厌对着满脸僵硬的狄家兄妹二人,矜持颔首:“我与兄长多年不见,来了西北才知道是往日故交,这次来西北匆忙,路上又不安生,我没带什么值钱东西给侄儿侄女当见面礼,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补上。” 一句侄儿侄女,让得狄家兄妹绷不住。 狄涛还好,他虽然没想到叫了一路贺兄,他引为知己甚至恨不得歃血结拜的人,突然变成了他叔叔,有些难以接受,但到底彼此还是“亲戚”,总比之前父亲将人当成北陵奸细来的好。 可是对于狄芳云却险些崩溃。 她少女怀春,倾慕萧厌,这一路上他冷峻、英武的影子早就印在了她心中。 可喜欢的人突然成了长辈。 狄芳云脸苍白:“只是故交,又不是血缘,什么叔叔侄女,贺大哥别说笑了……” 萧厌皱眉:“兄长,侄女这是不喜我?” 狄双成顿时呵斥:“芳云,别没规矩!” 狄芳云:“父亲!” 萧厌见模样娇美的女娘红着眼圈看着他,他轻叹了声:“算了兄长,她说的对,我与你不是血脉亲缘,这次又未曾带见面礼,没道理当她长辈,她不喜欢我也正常。” 狄双成脸上一沉:“狄芳云!” 他只觉得女儿当真是没规矩,他怕儿女守不住嘴,未曾说明萧厌身份,可无论如何他已经说了萧厌是他故交也是他半个弟弟,而且萧厌还救过他们兄妹性命,叫一声世叔也是理所应当。 狄双成沉声道:“你以前学的规矩都去了哪里,跟你贺世叔见礼!” 狄芳云眼圈通红,不肯叫人,眼巴巴的看着萧厌却只见他垂眸冷淡,而自己父亲则是怒目看着她。 她委屈的小脸煞白,又气又恼地怒声道:“我才不叫!” 话落捂着嘴一瘸一拐地跑了。 萧厌:啧。 第380章 茶言茶语萧督主 狄芳云哭着离开,让狄双成脸色格外不好看,就连一旁的狄涛也是莫名其妙。 妹妹她怎么了? 虽然说大哥变叔叔,可也犯不上哭吧? 萧厌歉疚:“兄长去看看侄女吧,是我不讨人喜欢……” “胡说什么!”狄双成眉毛皱起:“你是长辈,讨她喜欢干什么,这丫头任性,是我以前宠坏了她!” 以前女儿只是有些娇惯,可礼数上面好歹周全,也不曾这般无礼,可刚才这般实在是让他脸上挂不住。 萧厌闻言格外体贴:“兄长别恼,小女娘家大多脸皮薄,陡然多出个长辈难以接受,兄长也别太为难她。” 他垂眸歉疚:“是我来的太过突然,先前一路上杀伐怕也吓着她了。我这次在西北也停留不了多久,等事情办完之后就会离开,这段时间我会避着她一些。” “避什么避,要避也是她避。”狄双成脸上一沉:“你放心,等你嫂嫂回来,我定让她好生教你侄女规矩!” 见长辈不叫,还任性至此,像什么话! 萧厌格外温和:“嫂嫂端淑贤惠,耳濡目染下教出来的女娘自然不会差。” “兄长也别太苛责,这几日我先住在外面,免得撞上侄女尴尬,至于之前说的事情,等兄长这边安排妥当派人来跟我说一声就是。” 狄双成本来是想让萧厌住在将军府的,可想起刚才自家女儿那不懂规矩的样子,到底对萧厌心存歉意,加上狄芳云的态度怕萧厌留在府里冲突,他也没再拦着。 “那我替你安排别的住处。”他虎目一瞪:“不许拒绝!” 萧厌轻笑:“那就麻烦兄长了。” 狄双成见他不客气的样子,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好歹这新认的弟弟没有因为他闺女无礼对他嫌隙。 见儿子傻愣愣的在旁站着,他直接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愣着干什么,叫叔。” 狄涛:“……”嘴巴张合,到底还是憋出来极小的声音:“叔。” 少年人面皮子薄,狄涛虽被叫少将军,却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对着年轻貌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萧厌叫了声叔后,脸皮涨的通红。 萧厌倒是坦然领受,柔和说道:“我当年曾在家中看过几本兵书,这些年也得了一些不错的排兵布阵之物,之前就见侄儿颇有天赋,必能承兄长衣钵,等回京之后我让人送来给他,也算是我给他的见面礼。” 狄双成闻言面露欣喜,能让贺家收藏的兵书,那定是举世无双的,更何况单就是萧厌如今的身份,能让他说一句“不错”的东西,那绝对是能让人抢破脑袋的好东西。 他连忙在自家傻愣愣的蠢儿子后背拍了一巴掌:“还不谢谢你叔?” 狄涛脸皮涨红,被迫道谢。 从屋中出来,狄双成叫来副将佟山亲自去替萧厌安排住处,将萧厌主仆安置在狄家别院,那里就在城中,安静不被打扰,还让佟山带人去好生收拾干净。 狄涛站在一旁忍不住嘟囔:“爹,你先前不还不喜欢贺砚吗,干什么突然对他这么殷勤?” “叫什么贺砚,叫叔!” 狄双成横了儿子一眼:“他是我故交长辈之子,当年若非他家中相救,你爹我早就死了,你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他家世极好,身份很高,年纪虽轻本事却是你望尘莫及的。” “他送你的那几本兵书虽然没有见到,但怕是卖了你爹连带着府里上下都买不起,而且他还救了你的命,你别给我不服气,若非有故交之情,旁人想叫他叔都没机会。” 狄涛瞪大了眼:“这么厉害?” 见狄双成不像是说假的,想起萧厌一路上身手,狄涛心里那点点不舒服散去了大半。 他朝着里面探头,只一眼就被萧厌发现。 萧厌侧头看他时,明明还是方才那副惫懒随意的模样,可是狄涛却是莫名心中一凛,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 突然想起初见时,萧厌一剑砍掉想要杀他们人的脑袋,后来更是差点劈了他。 狄涛心里一哆嗦,连忙转头。 叔就叔吧。 反正他叔多。 …… 萧厌没在将军府久留,他身上伤势未愈,跟狄双成说了会儿话后就领着等在外间的秦三离开。 狄双成给他安排的住处是一个两进出的院子,离将军府不算太远,就在城中闹市,院子算不上很大,但是安置萧厌带来的这些人却绝对足够了,狄家副将带着萧厌他们去了之后就告辞离开,狄双成也未曾在院中留人。 秦三绕了一圈回来后,才说道:“督主,这院子很干净,看来狄双成对您没有别的心思。” 萧厌眼神虽然依旧淡淡,却能瞧得出来身形放松:“给荼白去信,让他将狄夫人好生送回来,跟来西北的人,除了之前跟狄涛他们碰过面的,其他人可以过来了。” “是。” 秦三退了出去。 张滨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督主,这狄双成可信吗?” 萧厌淡声道:“应该可信,他跟贺家的确有旧交,而且当年我从宫中逃出之后,何伯他们也说过当时的确有人在暗中寻找贺家幸存的人,还曾去过贺家旧宅,只是那人做的十分小心,且没多久就消失无踪。” 当年那个人,应该就是狄双成。 狄双成对他的亲近不像是作假,而且他将龙玉令合符给他时也未曾迟疑,再加上狄双成生父也因二十年前旧案枉死,他应当不会骗他。 不过萧厌行事向来谨慎,也不会将自己的性命轻易交托旁人,在能确定狄双成可用之前他也不会全然信任,所以对于狄双成,他也只是半真半假,丝毫没有透露真实身份的打算。 萧厌取出从狄双成那里得来的“玉梳”,捏了捏后朝着张滨说道:“不管狄双成是否异心,至少眼下他可用。” “龙庭卫那边由他牵线,最迟两三日就能见到尚钦,事后尚家定会派人前往京城和江南查探,你让人准备好招呼尚家的人,还有荼白那边,让他将见过狄涛的人藏好,回京时我会想办法把狄涛带上。” 第381章 他家小姑娘想他了 带上狄涛? 张滨满脸惊愕:“狄双成肯答应吗?” 那可是他亲儿子,入京之后生死可就交到旁人手里了。 萧厌神色淡淡:“他要是信我是贺家人,对我真心,他会答应,若有别的心思,他更会答应。” 他自爆身份,目的是什么狄双成很清楚,他如果当真要替贺家昭雪,之前表露的都是真心,那他自会担心他安危。 北陵近来动作不动,狄双成难以离开落雁关,就只能派其他人助他,到时他只需说带狄涛历练,寻个借口说带狄涛回京,想办法让他去得京中兵权,狄双成自会答应。 为了“大计”,京中留人握兵权是必要的。 如果狄双成有别的心思,龙庭卫被挑起野心之后,他更会派人跟着萧厌,这般情况下没有人比他亲儿子更合适。 “你交代下去照办就是,狄双成不会拒绝。”萧厌说道。 张滨闻言点头:“督主放心,我会告诉荼白他们,让人小心避开。” …… 屋中所有人散去,暗卫守在门前。 萧厌独坐桌前许久,才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龙纹佩。 那玉佩颜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两块合在一起时,被斩断的头尾相连时,疏密不一的阴线和蟠虺纹交错连接,龙头、龙尾处都能见一些仿佛镂空大小不一的空洞。 玉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玉,但就这么看着,谁也难以看出这东西会是号令镇安军和龙庭卫的东西,只是萧厌将从狄双成那里得来的“玉梳”,跟龙纹佩放在一起时,就发现两样用的是同样的材质。 萧厌低头看了看,才将那小小的“玉梳”嵌进了龙头的地方。 纹丝合缝,半点不差。 “还真是……” 萧厌望着手里的龙纹佩,幽幽出声。 当年父王身死之前,怕就早有预兆,这龙纹佩居然有一半被送出了宫廷落在荣家手上。 小海棠的父母因此惨死,陆皇后也觊觎荣家“陪嫁”多年,不惜掘人坟墓、算计棠宁婚事来寻这枚龙玉令,那荣迁安呢,这位权倾两朝的荣家家主,更曾得太祖提携倚重,连先帝和安帝都不得不退让三分的太傅大人。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在小海棠身上? 还有当年父王突然“暴戾”、“疯魔”的事情,甚至世家反扑,连带着那场突如其来的谋逆和血洗…… 萧厌手心收紧,想起东宫那场大火,眼中浮出些阴翳,那龙纹佩上的纹路几乎嵌进了掌心里。 满室沉寂,半晌,他才一口浊气呼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腰间香囊。 那里面放着早就已经干掉的茉莉,连带着之前的香气也已经不剩多少,可是萧厌眉眼间的肃杀却依旧柔缓了下来。 将龙纹佩收起来后,萧厌捏了捏香囊。 “看来得催催新认的便宜兄长,早些去见尚钦…” 也不知他家小姑娘想没想他。 …… 棠宁自然是想萧厌的,送往西北的信出去已有数日,她不知道到了何处,相隔千里她再担忧也无济于事。 不过棠宁也没闲着,荣晟书院那边已经上了正轨,她除了每日带着薛茹进学,对于京中诸事也越发熟练。 随着七月过去,京中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泊,惊起了大片惊慌失措的野鸭子。 灵云寺的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越演越烈。 从最初皇后母子利用乐阳长公主算计棠宁,到后来二皇子将计就计毁四皇子妃清白,世家掺和其中。 紧接着没过多久,桓王,纪王,还有不问世事的平王府,连带着朝中几个临近成年的皇子全都被拉了进来。 早朝几乎变成了坊市街口,皇子、亲王,连带着朝臣彼此攻讦。 朝堂乱成一团,各有私心,上奏的折子堆满了龙案,让得本就烦躁的安帝一个头两个大。 二皇子那边派人寻过萧厌,被他以重伤需要静养挡在门外,来人也不恼,只悻悻然留下几句二皇子是被冤枉的话就离开。 宫中派人来过一次,只萧厌还没起身就踉跄跌倒后,安帝就歇了让他掺和这事的打算。 比起其他人,最难过的莫过于是被禁足的陆皇后,还有被扔进牢中,被四皇子妃娘家死死咬住不放的四皇子。 陆皇后刚得知事情败露,四皇子妃反被辱了清白,连带四皇子也入狱时差点狗急跳墙,偏偏事情又现转机。 这一日陆皇后忧心忡忡正想着是不是要铤而走险时,金枝却突然急匆匆地带来了外间的消息。 “这消息是怎么来的?” 陆皇后听着金枝说二皇子被安帝训斥,连带外间乱成一团,四皇子反而成了不起眼的那个,连忙抬头看问道。 金枝低声道:“是送饭的小宫娥,奴婢给了她一些银子,她便帮着打听朝上和外间的消息。” 陆皇后闻言蓦地笑了起来,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着的心神陡然松懈,连眉心处新生的皱纹也平了下来。 “娘娘?”金枝见她高兴忍不住疑惑。 陆皇后神色放松:“陛下下旨禁足,峥儿又被关在狱中,赵家那边死咬着铮儿不放,那赵引萱也不中用了。” “如今这满皇宫的人谁不知道我们母子惹了陛下厌弃,宫里的人向来都是最精明的,况且外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一个送饭的小宫娥,她怎么敢收你银子给你送消息?” 金枝闻言眼睛一亮:“娘娘是说……” “萧厌,定然是他。” 陆皇后自从知道灵云寺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她怕的不是四皇子落罪,这件事情明显她们也是被人算计了,她怕的是萧厌那阉人知道他们所为跟他们翻脸,怕他为了那宋棠宁朝他们母子下手。 这段时间萧厌养伤一直不曾露面,她们母子处境眼见着越发艰难,她一直在忍着,忍着等萧厌露面,他若是当真就这么舍了他们母子,那她拼死也要拉他一起陪葬。 好在…… 好在萧厌还是心有顾忌。 陆皇后这段时间一直紧提着的心放松下来,任由金枝扶着她坐下后笑着说道:“他到底还是怕本宫玉石俱焚。” 第382章 灭口 陆皇后脸上露出几分自得,庆幸自己早早就跟萧厌交了底,更套出了他贺家子的身份,否则如今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步。 她不怕萧厌怕,就怕他不怕,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想鱼死网破。 金枝闻言迟疑:“可是四殿下那边,萧督主没有帮他……” “他是没帮,可也没有落井下石,否则你以为铮儿还能安然呆在牢里?” 陆皇后眉目舒展,这段时间她一直提心吊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那紧绷着的神经松懈时忍不住心神俱疲。 见禁止不解,她轻叹了声:“是本宫棋差一着,他恼了本宫算计宋棠宁,却又碍着本宫知晓他身份,先前的事情怕是想要给本宫母子一个教训。” “本宫就说,这段时间朝中和京中为何会乱成这个样子,本来容易的事情越查越复杂,灵云寺的事牵扯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来是他从中搅弄。” 金枝:“那四殿下那边……” 陆皇后:“萧厌不会让铮儿出事的,但吃个教训难免,他既然放人送信进来,就代表这事算是过去了。” 萧厌在安抚她。 也在警告她。 金枝听着陆皇后的话着才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凤禧宫风声鹤唳,娘娘举步维艰,宫中那些人都是捧高踩低,她们主仆是从未有过的艰难,她还以为这次怕是死定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 金枝庆幸:“还是娘娘英明,早早就拉拢了萧督主,只希望萧督主能尽快消气放四殿下出来,娘娘也能出了凤禧宫。” 陆皇后脸上原本高兴的神色一顿,她是拉拢了萧厌,可是宋棠宁的事也的确得罪了他。 萧厌那厮格外记仇,碍着她知晓他身份才放过她们,可心里终归还是会留下疙瘩,那宋棠宁恐怕也会恨上他们,如今四皇子妃的娘家跟他们翻脸,四皇子在朝中仅剩的助力寥寥无几,萧厌那边绝对不能再出差错。 她得想个办法让萧厌和宋棠宁消气才行。 陆皇后的目光落在金枝身上:“金枝,你今年也三十六了吧?” 金枝疑惑:“娘娘怎么想起这个?” 陆皇后温和一笑:“本宫只是经此一遭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本宫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只有你一直守着本宫不离不弃。” “这次陛下盛怒,凤禧宫里人心惶惶,宫里那些人更都恨不得本宫能就此一蹶不振,若非有你陪着,本宫怕也难以熬的过去,本宫想着等这次事情平安渡过之后,就给你和你表兄赐婚。” 金枝蓦的瞪大了眼:“娘娘……” 陆皇后柔声说道:“是本宫对不住你。” “当年你和你表兄本有婚约,可是因为本宫错过了出宫嫁人的机会,你表兄被家中逼着另娶,本宫道他负心还曾替你恼怒,却后来才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你。” “本宫听闻他原配病逝,后来又一直没有续娶,你对他可还有意?” 金枝脸上浮出羞红。 她跟表兄是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了婚约,可当年到了年纪出宫时却出了意外,加上娘娘出事她才不得不留在了宫里。 表兄虽然被他母亲逼着娶了妻却一直没忘记过她,这些年金枝偶尔以凤禧宫的名义帮衬表兄,如今他家中已然富庶,府中老太太也病逝无人再逼着他,表兄陆陆续续跟她传信从未断过往来,也说他会一直等着她。 如今听皇后提起,金枝既是欣喜,又觉得羞涩。 “娘娘,奴婢……” 她吞吞吐吐,满面红霞。 “看来你也是有意的。”陆皇后见她娇羞忍不住笑出声,神色也越发柔和:“倒是本宫耽误了你们这对有情人,等这次解了禁足,本宫就替你们赐婚,成全了你们。” 金枝闻言迟疑:“可是奴婢走了,娘娘怎么办,奴婢还要伺候娘娘。” “傻姑娘,本宫虽然舍不得你,但已经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本宫只希望后半生能顺遂如意。” “可是奴婢舍不得娘娘…” 陆皇后如同当年将人带在身边时,摸摸她额发:“有什么舍不得的,本宫就在这里,等你嫁人生子之后,若是想本宫了就进宫来看本宫就是。” 见金枝感动的满眼通红,她声音越发柔和。 “好了,起来吧,让人瞧见凤禧宫的掌事姑姑这般爱哭,怕是会笑话你。” “趁着禁足这段时间,你好好教教荷月她们,让她们尽快将凤禧宫的差事接手,本宫呀,也趁着这段时间替你准备些嫁妆,到时候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也算是全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 “娘娘……奴婢多谢娘娘……” 金枝眼圈通红,感激的恨不得能以命相报。 陆皇后笑道:“快去洗把脸,顺便去库中替本宫整理一下,本宫好替你挑嫁妆。” 金枝瞬间满脸通红,却也高兴娘娘看重,磕了头后才抹着眼泪出去。 陆皇后见人走后神色就冷沉了下来。 如今无人可用,她原还想多留金枝几天,只可惜…… “德顺。” 外间立时有人进来。 德顺恭敬:“娘娘有何吩咐?” 陆皇后朝他招招手,德顺连忙快步靠近。 陆皇后小声与他说了几句,德顺脸上逐渐震惊,等陆皇后言毕猛地抬头:“娘娘,您……” 陆皇后看着他:“本宫也不想,可如今本宫绝不能失了萧厌,四皇子也不行。” “德顺,你入凤禧宫也已经多年,该明白宫中凶险,你的生死荣辱皆在本宫身上,你那弟弟本宫照拂多年,让他娶妻生子,生活富足。” “本宫和四皇子有将来,你们也才能好过,可若是本宫……怕是你那弟弟全家都没人能护得住。” 德顺脸色发白,扑通跪在地上:“奴才不敢背主,奴才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陆皇后闻言露出笑:“本宫自然是信你忠心的,只要你好好替本宫办差,本宫和四皇子不会忘了你功劳。” 德顺头垂的更低:“奴才明白。” “去吧,金枝那边做的妥帖些,别让人起疑。” “是,娘娘。” …… 第383章 玩的这么花? 棠宁刚从荣晟书院回来,就见沧浪在门前站着。 旁边眉眼长开了不少,容貌秀美的薛茹主动说道:“阿姊,再过几日就要考试了,我先回去温书。” 棠宁柔声道:“去吧。” 薛茹朝着沧浪笑了笑,就抱着手里的书离开,等她走后,棠宁才领着月见和花芜进了屋中,沧浪跟在她们身后。 花芜进了屋中就忙忙碌碌地开始沏茶,先是给棠宁送过去后,这才又倒了一杯端到沧浪面前。 沧浪瞧着小丫头送上来的茶水,隐隐闻到一丝香:“这茶里面加了什么?” “狗鼻子吗?”花芜嘟囔了声:“加了桂花。” 女郎昨日有些咳嗽,隔壁孙太医说桂花能散寒破结、化痰止咳,而且这段时间桂花也开了,她就去院子里摘了一些烘干了,放了几朵在茶里,这才叫沧浪跟着女郎蹭了一杯。 小丫头转身走时,脑袋上的小揪揪甩了甩。 沧浪多瞧了两眼,觉得怪有趣的。 棠宁喝了口茶缓了心神才出声:“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枢密院那边可还安稳?” “女郎放心,衙中一切都好。”说起正事,沧浪连忙收神:“四皇子还在狱中,赵家那边日日进宫哭求想将四皇子妃带回去,只是陛下一直未曾答应,倒是白二娘子和裴夫人已经放了回去。” 棠宁不意外:“她们本就什么都没做,能关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了。” 沧浪说道:“不过二皇子那边有些倒霉,虽然没找到证据证明他陷害四皇子,但是陛下显然是厌了他了,将他原本吏部的差事都给摘了,而且因为他瞒着世家擅自行事,崔林这段时间也冷了他。” 二皇子才刚得势没多久,跟世家那边本就信任不多。 崔林他们既想扶他上位,又防着他是第二个安帝翻脸无情,处处都想拿捏着二皇子。 二皇子怕世家利用,也担心自己步四皇子的后尘,对世家那边既想用又防备。 两边各有心思之下,行事都是藏着掖着,本就不如当初陆家对四皇子那般亲密,如今二皇子又背着他们闹出这种事,崔林他们怎能不恼,为“教训”二皇子出事之后就一直冷着他,那本就不多的信任更是岌岌可危。 棠宁闻言摩挲着腕间的镯子,手指搅弄着上面挂着的赤金铃铛:“陆家那边呢?最近有什么动静?” 沧浪说道:“陆家那边很是安静,陆崇远自上次被贬之后就像是伤了精气神,前几天陆肇问斩之后,他更是病了一场,陆家被世家排挤不如之前,陆皇后和四皇子出事后他们也没理会。” “那个陆九安呢?” “他一直都很安份。” 棠宁玩着铃铛,闻言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陆崇远不像是这么容易就会轻易认输的人,在他眼里陆家比什么都重要,他怎么甘心陆家就这么退出世家之首,更被其他几家摒弃在外? 还有那个陆九安…… 这个陆家的庶长子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为人格外低调,往日她出入陆家那么多次都未曾留意到他,就连陆执年对这个庶兄也半点看不上眼。 可是上次陆家出事的时候,他干脆利落的身手,灭口时的果决,还有跟陆崇远之间那隐约藏在暗地里的关系,都显示他绝非普通庶子那么简单。 棠宁朝着沧浪道:“让人盯紧了陆九安,想办法探一探他最近在干什么,还有陆崇远,别轻忽大意。” 沧浪点头:“是。” 杯中茶水温热,入口便是桂花清香。 棠宁问道:“对了,施长安找到了吗?” 沧浪说起这个就郁闷:“女郎别提了,这个施长安也忒能跑了,先前曹公传信说他入京了,我就带着人暗地里打听,结果他倒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愣是没个踪影。” “前几天好不容易知道他跑去了灵云寺,我就带着人赶了过去,哪知道等我去了之后他又已经走了。” “他去灵云寺干什么?” “不知道。” 沧浪摇摇头:“只听灵云寺的和尚说,施长安见了心灯大师,在寺里待了半日就离开了,哦对了,当时他身边还带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也不知道从灵云寺下来后人去了哪里。” 棠宁听着沧浪抱怨有些诧异,她是知道萧厌手中这些人的本事的,加上枢密院中黑甲卫和那些无孔不入的枭卫。 施长安居然能够躲开他们搜寻,难怪当初能将北陵搅的天翻地覆,还能活着退走。 “罢了,曹公应该是跟他说过我想请他出任书院山长的事情,他既然不肯现身,想来是对荣晟书院无意。” 棠宁虽然觉得可惜,到底也不能强人所难,况且施长安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形势也格外“狠辣”,光看被他搅的不得安宁的北陵就知道他手段。 棠宁不想平白得罪了那人。 “让下面的人不必找了,他既不愿露面就算了。” 只当是荣晟书院跟他无缘。 棠宁跟沧浪说了一会儿京中的事情,安顿好其他后,沧浪才提起宫里头传出的消息。 “你说皇后对金枝起了杀心?”棠宁诧异:“为什么?” 皇后如今身边没几个人了,按理说不该这个时候动金枝才是。 沧浪说道:“不知道,德顺只说,皇后对金枝起了杀心。” “她以要替金枝赐婚准备嫁妆为名,让人去了凤禧宫的库房,但是又让德顺将被拿走的那些东西作为失窃之物,要给金枝安一个偷盗之名,而且皇后还让德顺准备了一些四皇子的东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棠宁若有所思,只是要金枝的命没必要这么麻烦,以皇后的手段随便给个罪名弄死了金枝就好,可如今却这么大费周章…… 她顿了顿想明白其中关窍,顿时厌恶: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狠毒,连身边亲信想要灭口都得先将人利用到底。” 沧浪疑惑:“女郎是说?” “皇后怕是想要让金枝来扛灵云寺的事情,将她自己从中撇出来,至于借口嘛。” 棠宁嗤笑了声:“久居深宫满是寂寞的掌事姑姑,喜欢上主子家里年轻力壮前途无量的皇子,为他筹谋又嫉妒他早有妻室暗中陷害,背主假传皇后口谕,这借口如何?” 沧浪:“……” 玩的这么花? 突如其来的,有点恶心怎么办? 棠宁见他一言难尽的样子笑了声:“不用管他们,让德顺公公照着皇后吩咐的去做,关键时候留住金枝一条命就行。” 她懒得去管皇后那边,反正只要给皇后一些希望,如她这种在乎权势地位野心勃勃的人就不会狗急跳墙。 至于其他的,只要她不坏了阿兄的事,随便她在凤禧宫里折腾。 “西北那边有消息回来了吗?” “还没。” 棠宁忧心,离上一封信又过去半个月了,阿兄还没传信回来,也不知道西北那边到底顺利不顺利。 棠宁蹙眉说道:“让下面的人小心些,多留意各方,别出了差错。” 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等到阿兄回来,别生事端。 第384章 四皇子妃死了,彻底大乱 京中各处闹闹哄哄,朝堂内外也是乱成一团,反之陆家内里安静至极。 陆崇远苍老了许多,发染霜白,往日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下去,只看身形半点不见当初中书令的意气风发,他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喉间时不时地轻咳两声。 陆九安伸手替他顺气,只靠近抬头时,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形下,露出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郎主,府里又进了探子。” “冲着谁来的?” “应该是二郎君,我借口替郎主侍疾,每日早出晚归,偶尔还会留宿青朴院这边,但二郎君院子里的眼睛一直没退,若非我熟知二郎君言行举止,又与他身形一致,怕是早就瞒不过去了。” 陆崇远喉间咳嗽停下来了,只脸上颜色极差,他接过身前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边,才声音沙哑的说道: “萧厌那阉贼当真是睚眦必报,我已经这般退让,半点不插手京中事,他居然还一直盯着陆家不放,还有九安,那日九安只不过在他面前暴露了些许,他就跟疯狗似的紧咬着不放。” 他恨极了萧厌,却也忌惮他太过敏锐,如疯狗一般,稍有半丝错漏就能咬了上来。 陆崇远想起死去的大儿子,流放的二儿子,还有府中如今低迷模样,喉间刚压下去的痒意又浮了起来。 捂着嘴重重咳了起来,背也弯的更深。 “郎主!” 扮演陆九安的锡林是陆家家生子,也同样跟着陆九安一起得陆崇远教导,隐于暗中多年,他连忙起身就想要去让府医过来,却被陆崇远伸手拉住,而陆崇远咳嗽停下来时,原本干净的锦帕上已现猩红。 “郎主,您……”锡林红了眼。 陆崇远看着手中刺目的红,神色却平静:“这幅作态干什么,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他擦掉嘴边的血,将帕子卷了卷扔到一旁。 “萧厌为人精狡,他既然盯上九安,你这里恐怕瞒不过他多久,九安那边回信了没,事情如何了?” 锡林连忙低声道:“二郎君已经传信回来,说他联系好了族中的人,也将您给他的那些人脉重新启用了,这些年不满陛下登基的藩王不少,二郎君最后选定了平山王。” 陆崇远闻言喃喃:“平山王手里有兵权,为人粗蛮自负,却野心十足……” 陆九安想要皇位,单凭陆家成事不易,世家如今四分五裂,崔林他们选了二皇子,陆家若是袒露心思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需要推一个靶子到人前。 相比其他那些过分精明或是心思深沉的藩王,为人蛮横却心思浅薄的平山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有一件事情有些奇怪。”锡林说道:“二郎君南下联络那些旧人时,发现有两个出了意外。” 陆崇远一怔:“意外?” “对,一个是歙州司马娄永安,一个半月以前携家眷出城游玩时遇到山匪贼寇,一家老小都坠崖身亡,还有一个是歙州都督府的长史周俊贵,大概半个多月前跟人饮酒后,失足落水溺亡。” 锡林低声说道::“这二人官职都不算太高,而且又死于意外,州府衙门的人查过没有问题后只随意报上朝廷之后就更替了就任之人,要不是因为他们在郎主给二郎君的那份名单之中,恐怕京中一直都不会知晓他们出事。” 陆崇远眉心皱了起来,自从陆九安展露野心,甚至说服他去谋夺那个位置之后,他就将陆家这么多年在外经营的人脉全数给了他。 能被他记录下来放在纸上留存的人,都是能确保对陆家忠心,且跟陆家利益攸关的,如今突然死了两个,而且还几乎是前后脚出了意外,陆崇远下意识就觉得有问题。 娄永安。 周俊贵…… 他仔细想了想二人的身份,对他们觉得有些模糊,他示意锡林将他扶了起来,直接朝着床后走去,那边离墙有一格距离。 陆崇远伸手在墙上摸索了片刻,就听“咔擦”一声,那正面墙却是弹了开来,露出里面的暗阁。 暗阁中摆着许多册子,还有一些盒子和其他东西。 锡林退到一旁垂眼不敢多看,陆崇远则是伸手在里面翻了半晌,才取出了一本册子来,在上面翻找着娄永安二人的名字。 等片刻寻到他们时,看到那上面标注的细小字迹,陆崇远心中一跳。 这二人,竟都是二十年南地水患时与陆家投诚的人? 陆崇远手心一抖,怎么会这么巧?! 他摩挲着那纸上的人名,看着二人姓名后面标注,那娄永安是当年歙州下辖昌信县令,戾太子乘坐官船押送赈灾粮草前往南地时,就是途径昌信河道口时突然沉凿,当时负责打捞、验尸的就是娄永安带去的人。 至于另外一个叫周俊贵的,他是歙州府的武将,是当年负责清缴南地“叛军”,帮着当时还是五皇子的安帝平定南地乱局,揽获盛名的人,平叛之后,他就官升好几品入了都督府。 当年赈灾之后,除了明面上投向安帝的那些人后来平步青云之外,一些暗中投向陆家的人也得了不少好处,陆崇远虽然极少与这些人联系,为保当年之事无人再提也甚少再动用这些人,可是他们的的确确是陆家船上的人。 可如今两人相继出了意外…… 陆崇远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如若是巧合也就算了,可万一不是,那意味着有人对二十年前旧案动了心思。 “锡林,立刻让人传信给九安,让他暗中派人留意这几人周围。” 陆崇远嘴里快速说了几个人名,皆是跟娄永安二人一样,跟二十年前水患赈灾案有关的人,等说完之后他才沉声交代。 “让九安行事小心些,别暴露了自己,只需留意这些人身边可有异常,还有,让他查看歙州下辖荣江一带近来可有京城的人过去,特别是一些接近府衙的陌生面孔,让他尽快回信!” 锡林从未见过陆崇远这般声色俱厉,他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下来。 陆崇远抓着手里的册子心神不安,只希望是他猜错了,否则麻烦就大了。 …… 陆家权倾多年,自有自己的底蕴,哪怕棠宁让人严防死守,甚至盯住了陆家上下的人,可是陆崇远的消息依旧避开人眼送了出去。 等消息出京之后,先前缠绵病榻的陆崇远就强撑着精神留意起京中的情况来,这一看,就猛然发现了不对劲。 朝中乱成一团,皇子、朝臣互相攻讦,四皇子名声尽毁,二皇子也遭了安帝厌弃,崔林等人想要借机争权不断出手,清流那边也稳不住开始弹劾皇子,可是本该处于漩涡之中人却安安静静的隐于积云巷。 京中浑水一团,积云巷里的人却像是独立世外。 陆崇远手中拿着下面陆陆续续送回来的消息,越看越不对劲,仔细留意积云巷那边发现处处都正常的过分了,而等着七八天后,陆九安那边消息加急送回京城时,陆崇远听着锡林所说,猛地将手中东西扔到了案上。 “好一个萧厌,好一个萧督主!!” 他搅弄京中浑水,原来只是为了转移视线。 他居然在查荣江的事情。 他怎么会知道二十年前的那些隐秘?! 陆崇远手心都气的发抖,眼中既是惊惧也是怒气勃然,明明当年的事情早已经掩于尘土,那些过往也早就没人知道,知情的人绝不敢开口,萧厌那个疯狗,他是怎么知道的? 等等…… 陆崇远用力掐着掌心,如果灵云寺的事是一场局,是用来搅浑京中的水,让人无心留意外间诸事,那当初荣晟书院开院那日,萧厌和宋棠宁羞辱于他激怒陆钦会不会也是他们早就做局。 他们故意激怒陆钦,引他动手,又留了安帝坐了宋棠宁的马车。 那段时间安帝因为顾忌旧事放过陆家一回,也因陆家冷待萧厌,萧厌故意做了这么一场局,既博了一份救驾之功,又让安帝对他心怀愧疚,可是以萧厌那阉贼素来精明,他当真会重伤垂危? 陆崇远越想越怒,猛地挥手打翻身前东西。 “狂妄小儿,竟敢这般算计陆家!!” 他气得气血翻涌时脸上怒红,身形摇晃颤抖。 锡林连忙上前:“郎主!” 陆崇远呼哧喘气,头晕眼花之下,好不容易才撑着身旁人稳住了身形,他死死掐着掌心寒声说道:“拿重伤欺君,算计钦儿,还擅自派人下江南查那些旧事,他当真以为这京中他一手遮天了吗?” “老夫倒是要看看这阉贼有几条命!” …… 意外来的措不及防,时逢八月初,荣晟书院月考之日,棠宁刚从院舍中答完卷出来,跟守在外面的童老先生说话时,就看到月见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到了近前,棠宁笑着道:“阿茹还没答完,要等一会儿才能回府……” “女郎,出事了!” 棠宁愣了下。 “四皇子妃死了,白二娘子也被人暗害摔下廊楼,现在昏迷不醒,赵家现在都在枢密院前,说要让四皇子偿命,二皇子妃也进宫了。” 彻底乱了。 第385章 宫里传召,督主不在京的事情瞒不下去了 来不及等薛茹交卷,交代花芜和杭厉留在书院等人,棠宁就匆匆忙忙带着月见乘车回了积云巷。 走棠府后院进了隔壁鹤唳堂,天青和另外一个人早就已经等在里面,那人是黑甲卫头领之一,名叫吴奎,往日里棠宁也曾在沧浪身边见过他两次,是萧厌心腹。 见棠宁进来,二人都是连忙行礼。 “女郎。” 棠宁快步朝着里间走去,月见关上房门,她就急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四皇子妃怎么会死了?” 吴奎脸色不好:“之前灵云寺出事之后,四皇子妃和四皇子就一并被送进了狱中,由枢密院的人看押,赵家几次进宫求情想要将四皇子妃带回府中,陛下那边都没应允。” “我们照着女郎的吩咐将这事拖着,可谁知道今天一早赵家那位老夫人却是找上了太后,跪在寿安宫前磕破了脑袋替四皇子妃叫冤,还说昨天夜里梦到四皇子妃抱着她哭自己冤枉,说她是被人所害。” 赵家那位老夫人身份十分尊贵,是太祖皇帝幼弟的女儿,曾经十分得太祖皇帝喜爱,身上也有着郡主封诰。 她跪在寿安宫前磕的头破血流,太后也没办法视而不见。 太后不好插手朝中事,就命人叫了安帝过去,安帝近来本就被灵云寺的事情闹的烦躁至极。 赵家老夫人哭说四皇子妃冤枉,又说她是被人利用陷害,还说萧督主重伤枢密院中无人主事,才让小案变成大案,让全天下都知道皇室子弟倾轧,皇家儿媳被人毁了清白,丢尽皇家颜面。 吴奎说话间脸色极为不好:“那赵老夫人一改之前所求,不再说要把四皇子妃带走,只求陛下尽快让人审结此案,免得皇室蒙羞。” “陛下也知道督主重伤在身,觉得枢密院里无人主事才会让此案拖延至今,就说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帮着枢密院尽快审结此案。” “沧统领原是想要拦着他们先派人告知女郎,可那赵老夫人片刻都等不及,非得让陛下下令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立刻去牢里提审,但谁知道这一去,就发现四皇子妃用腰带绑在牢门上生生缢死了自己。” 当时狱中看守的人都傻了眼,赵老夫人更是哭嚎着差点晕过去。 四皇子妃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安帝下令刑部和大理寺插手案子时就死了,而且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看之后,发现四皇子妃看似像是受不了屈辱自缢,还留下一封血书忏悔自己所为,可实则颈骨已断,是被人用巨力先行勒死之后,再挂在牢门上伪装成自缢。 这下子刑部和大理寺那些人的眼神都不对了,枢密院的人更是跳进澜江都洗不清。 那血书成了个笑话,四皇子妃的死也好像是有人怕她说出什么提前灭了口,偏这个时候又有消息传来,说先前被放回府中的那位白二娘子从廊楼上摔了下来,浑身是伤昏迷不醒。 吴奎脸上染着急色:“她们都跟灵云寺的案子有关,如今瞧着像是被人灭口,赵家人咬着枢密院不放,说我们拖着这案子迟迟审不清楚是故意为之,说督主借口重伤不理此案是想要搅弄朝堂,话里话外都是在暗指灵云寺的事跟督主有关。” “赵家人在衙前大闹,后来宫里来人将他们和沧统领都带进宫去了,二皇子妃也进宫了…” 天青在旁忍不住道:“女郎,事情闹成这样,宫里肯定会传召督主,督主就算伤重恐怕也躲不过去。” 他伪装成督主不仔细看时的确有六七分相似,加上他身形跟督主一样,要是天色暗一些,或者距离远些,他自信能够骗得过那些人,可如果直接伪装成督主进宫,跟安帝甚至其他人面对面站着。 天青根本没把握能骗的过那些人,特别是安帝,督主曾在他跟前近身伺候过很长一段时间,安帝对督主也极为熟悉。 他那般多疑,哪怕一丝错漏都会惹来滔天大祸。 圣前欺君,一旦被揭穿所有人都得丧命。 棠宁自然明白天青的意思,她亲眼见过天青伪装萧厌的模样,知道他瞒不过安帝的,一旦召见必定露馅。 她脸色发白,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心中慌乱至极,可是面上却竭力稳住神色,深吸了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乱。 她要是乱了,阿兄更麻烦。 眼下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应对。 鹤唳堂里安静至极,任谁都知道眼下情形不对,棠宁垂着眼帘来回走动时,月见三人都不敢吭声。 棠宁摩挲着腕上的铃铛,快速梳理着今日的事情。 “赵家之前可有异动?” “没有。” “那赵老夫人呢,四皇子妃出事后她可有出面?” “也没有。” 见棠宁抬头看过来,天青极为肯定的说道: “四皇子妃入狱之后,赵家虽然入宫哭求想要将人从狱中带出来,还喊着四皇子妃冤枉,但是一直都只有四皇子妃的母亲赵夫人出面,赵家其他人未曾进过宫,也没有去探视过四皇子妃。” 赵夫人是赵家继室,在她前头的原配夫人膝下就有儿女,而她入门之后就只生下了四皇子妃这么一个女儿,对她视若珍宝。 四皇子妃入狱大半个月,只有她每次红了眼眶探视,然后再哭着出来,那位赵大人更在乎赵家名声,赵家其他子女也怕沾染上四皇子妃身上“恶名”。 赵家虽然因为四皇子利用四皇子妃心生厌恶恼怒,死咬着他不放,连带着掺和其中的二皇子也多少倒霉,但是对于没了清白、声名狼藉的四皇子妃却没有多少怜惜。 他们恼恨的是赵家失了名声,不是四皇子妃被人谋害。 棠宁听着这些很快就明白了赵家人的态度:“也就是说,这位赵老夫人并没有多疼爱四皇子妃。” 吴奎说道:“反正属下这些日子一次都没见到过赵家其他人。” 棠宁微眯着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赵老夫人怎么会入宫哭求太后,磕的头破血流只为替四皇子妃讨个公道? 第386章 关键时候,杀了皇后 那赵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怕此事污了皇家颜面,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灵云寺的事情早就闹的人尽皆知,早前她从未在乎,总不会无缘无故就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那点儿皇家血脉了。 她逼太后找了安帝,先是哭求冤枉,又提起萧厌重伤无暇顾及衙中,引着安帝下旨刑部、大理寺插手,后又撞上四皇子妃之死大闹枢密院。 枢密院监牢看守极严,却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其中弄死了四皇子妃,还以那般拙劣的手中伪造“灭口”场面,被刑部、大理寺的人看个正着,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只是为了后面大闹枢密院。 他们的目的,是萧厌! 月见急声道:“女郎,会不会是有人知道督主离京……” “应该不会。” 棠宁虽然心急,却依旧冷静:“如果真有人知道阿兄不在京城,那他就不会利用赵家闹出这般事情,手段这么温和,他大可直接告知陛下派人围了积云巷,只要确定本该重伤下不了床的阿兄不在京城,到时一个欺君的罪名跑不掉。” 这么大费周章,不像是知晓萧厌离京,倒像是怀疑他伤重之事。 可是萧厌是不是真的伤重,寻常人谁会在意,连安帝都信了,谁会这么在乎甚至想尽办法的揭穿? 棠宁思绪翻飞,片刻后,脚下一停。 “陆家!” 她成凝着眼,除了先前因为萧厌救驾重伤垂危被流放的陆钦,还有遭安帝责难的陆家,谁会这么在意此事? 要是证实萧厌伤势有假,那日救驾的事是早有预谋,甚至就连陆家也是被人算计,那陆钦所谓行刺圣驾的罪名根本就不成立,陆崇远被贬也纯属冤枉,陆家便能绝地反击。 安帝对萧厌的愧疚会化为雷霆震怒,萧厌也会因为欺君罔上,丢了圣前所有的恩宠。 可是陆家为什么会突然怀疑阿兄伤势? 棠宁眉心紧锁,以陆崇远的性情,必定是不知道阿兄离京的,否则早就已经发作了,可既然不知他离京,这段时间积云巷又没出任何差错,也没有可疑的人过来打探过,有孙太医帮忙遮掩,陆崇远他们怎么会突然起疑? 是哪里出了差错? 棠宁细细想着萧厌离京前所有的事情,还有他离京后京中一系列的变故,包括灵云寺前后事情,脑中不断急转时,蓦地抓着腕间的铃铛脸色一变。 是南地。 缙云调查荣江旧案,惊动了陆家?! 想通了其中关窍,本还心慌的棠宁反倒沉稳了下来,她抬头看向天青沉声道:“天青,你立刻去一趟陆家,将之前安排好的人送到陆寅面前,引他去京兆府衙状告陆崇远!” 天青惊声道:“是铖王的事?” 棠宁点头:“先别牵扯陆皇后,只说当初跟铖王勾结另有其人,与陛下后宫有关,陆家为隐瞒真相逼死关氏顶罪。” “你去时一定要快,而且告诉京兆府的吴怀,接案之后立刻进宫求见陛下。” 天青也知道事情紧急,闻言后转身就快步离开。 棠宁看向吴奎:“赵家人已经进宫?” 吴奎点头。 “赵夫人呢?” 吴奎愣了下,蓦地皱眉:“今天好像没有见到赵夫人。” 棠宁心中一定,扭头朝着月见说道:“去一趟赵家,将赵夫人带过来,她若不是被赵家圈在府中,就是还不知道外间的事情,被赵老夫人他们蒙在鼓里。” “你暗中进赵府,告诉她四皇子妃死了,死在陆家和赵家勾结之下,她要是想知道灵云寺和四皇子妃之死的真相就过来见我。” 月见沉着脸点头,转身也快步离开。 棠宁站在原地,细细思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哪怕筹谋算尽,可是陆崇远既想逼萧厌现身拆穿他“重伤”真相,恐怕这些事情也只能拖延一二,万不得已之下只能将皇后和铖王的事情抛出来,让陆家自顾不暇,可一旦走到那一步就得防着皇后狗急跳墙玉石俱焚。 陆皇后留着是为了指证陆家和安帝,有她开口二十年前旧案才能更加罪证确凿,可是如果逼不得已,也只能提前舍了她…… “吴校尉。” “女郎。”吴奎连忙站直身子。 棠宁脸色一狠:“传信给德顺,让他告诉凤禧宫的人,如若前朝事变,立刻解决了皇后。” 吴奎神色微变,就听身前容色娇美艳丽的小姑娘满是冷沉地说道:“不必现在动手,等外间消息,如果陆皇后和铖王事情暴露,绝不能让她攀扯阿兄,不要给她开口的机会。” “还有金枝,一并解决了。” 吴奎听着她声音轻浅,眸中却是冷厉,仿若看到了自家督主的影子,他连忙垂头:“属下明白。” “等等。” 见吴奎要离开,棠宁叫住了他,摸了摸藏在身上,萧厌给她的那枚私印。 “将黑甲卫和枭卫那边也准备着,以防万一。” 吴奎脸色一震:“可是督主……” “阿兄让我便宜行事。”她取出私印置于吴奎眼前:“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那一步,我会尽力想办法拖延,稳住京中,可万事都有意外,阿兄说过无论做什么都得预备周全,给自己留条退路。” 吴奎看到私印时瞳孔猛地收缩,然后低头恭敬:“属下明白。” 等吴奎离开之后,棠宁才将私印重新收好,垂着眼看着腕上手镯。 她之前就觉得陆家安静的有些不正常,只是缙云在南地查探时一直行事隐秘,这段时间传信回来也说未曾惊动过任何人,陆家人在京城,据说为掩藏当年事情跟那些官员也久不联系。 突然察觉异常,还愤而出手…… 陆家也有人去了歙州? 棠宁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那个陆家庶子陆九安的脸,只是这个时候,陆家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去南地?陆崇远称病在府中,陆九安侍疾,陆家正值低迷更是人心惶惶,这个时候去南地,肯定是为了什么,可那边有什么值得陆家图谋的? 棠宁一时片刻想不明白,只觉脑袋里乱糟糟的,她猛地甩了甩头。 算了,这事回头在想,眼下得先过了这难关。 “来人。” 棠宁站在鹤唳堂门前朝外喊了声。 “女郎。” “去请荣国夫人还有顾家主过来,就说督主有事找他们。” 第387章 我能替你女儿报仇 赵夫人是被月见从赵府“偷”出来的,等二人匆匆赶来积云巷时,棠宁就见她颇为狼狈。 月见低声说了赵夫人处境。 “女郎料想不错,今日外间事赵夫人被蒙在鼓里。” “她昨夜入了风寒今日待在府中,实则是被人下了药,而且奴婢去时她院子里守了人,因着不敢耽搁,奴婢将人打晕,带着赵夫人越墙出来的。” 她在赵家动了手,好在赵家根本没防着有人会去“救”赵夫人,所以看守的人并不算严,将赵夫人带出来时也没惊动其他人。 棠宁看向头发有些凌乱的赵夫人,就见她脸上带着病容,却红着眼。 “祥宁郡主,你的人说,引萱死了?” 棠宁看着满心只在意四皇子妃的赵夫人,开口说道:“赵夫人,四皇子妃的确死了,今日晨起死在了枢密院监牢里,是被人活活勒死之后伪装成自缢想要嫁祸枢密院和我阿兄。” 见赵夫人想要开口说话,棠宁摆摆手。 “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细细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四皇子妃是被人当了弃子。” “陆家有意算计我阿兄,想要利用四皇子妃的死,赵老夫人和你府中其他人不知得了什么好处,舍了四皇子妃一人性命保全满门名节,与陆家合谋害了她。” “眼下赵家正在宫中撕闹,言及是我阿兄和枢密院中人杀了四皇子妃,想要灭口之后掩盖灵云寺的事情。” “我知道赵夫人疼爱四皇子妃,你若想要替她报仇,可愿与我联手?” 赵夫人听着棠宁的话神晕目眩,她的女儿当真死了?她红着眼心生戾气,对着棠宁时满是凶色。 “联手?我女儿被人害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的确脱不了干系,可若不是她算计我在前,也不会被人抓住机会在灵云寺毁了清白。” 见赵夫人闻言神情一滞,转瞬就满面怒容。 棠宁沉静说道:“我与四皇子妃的确不和,可她入狱之后我就未曾再继续追究,也没有落井下石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否则赵夫人以为四皇子妃在狱中能那般安宁?” “她算计于我想要毁我,我反击也是为了自保,途中被二皇子他们抓住机会毁了她清白,是他咎由自取。” “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要她性命,她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跟我之间恩怨也已经了结,可如今她却枉死在监牢之中,成了他人布局的棋子,赵夫人难道甘心?” 赵夫人眼泪涌现。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视若珍宝的命,她怎么能甘心? 棠宁放缓了声音,朝着泪流满面的妇人说道: “她本可以离开牢狱,哪怕因为陷害之事身负恶名,可她毕竟是被人利用,只要查清此事,以赵家地位逼四皇子与她和离,将来把她送出京城,她未必不能重新来过。” “她本可以活命的,京中之事日日变化,等十年八年过去,没人会再记得灵云寺的事情,她能在其他地方安稳生活。” “可是赵家为了保全府中声誉,也为了陆家给他们的好处,毫不犹豫就舍了她。” 棠宁看着死死抓着衣袖痛哭流涕的赵夫人。 “四皇子妃被人活活勒死,颈骨断裂挂在牢门上,死后还要被人利用彻底。” “她的祖母,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姊妹,都将她当成了攻讦旁人朝上爬的青云梯,没有人在意她尸骨未寒。” “要是连赵夫人也不心疼她,为她讨一个公道,那她怕是死了都难以得到安宁。” 赵夫人眼泪不断掉落:“我的女儿……我的萱儿……” 站在旁边的荣玥神色复杂,走到赵夫人身前说道: “赵夫人,我知道你恨棠宁揭穿灵云寺的事,可说到底是四皇子妃暗害棠宁在前。” “她们之间的恩怨早就了结,而且四皇子妃是被皇后母子哄骗,棠宁知晓此事后也没打算继续追究。” “这段时间听闻整个赵家只有你一人替四皇子妃奔走,棠宁还曾跟我说过你慈母之心,四皇子妃也是一时行差踏错遭人利用,说等灵云寺的事查清之后,她便不再追究四皇子妃。” “可谁知道……” 荣玥拉着赵夫人的手,见她未曾挣扎,心神才稍稍放松下来。 “我不知道赵家为什么这么心狠,可如果有人这么害我的孩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他们陪葬的。” “我的孩子是我的命,旁人怎能定她生死?凭什么?” 赵夫人想起荣玥过往的事情,想起她那个被人换走,不知下落不知生死的孩子,悲从中来。 棠宁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也厌恨我,可如今惟有我能帮你。” “赵家给你下药将你困在府中,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他们害死你的女儿,他们瞒着你舍了你的骨肉。” “你本就是赵家继室,整个赵家与你血脉相连的就只有四皇子妃一人,等今日过去,若是赵家所盼事成,四皇子妃那些恶名就要背负一世,人死难消,而且为了保证事后周全,他们未必不会朝你下手。” “可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答应你替四皇子妃洗清恶名,虽然不能让她清清白白,至少往后世人眼里她不再是心思狠毒毁人清誉的毒妇,只是为情所困被人利用,被人诓骗暗害的可怜女子。” “事后你若想要离开赵家,我和阿兄可以帮你,让你去左州顾家庇护之地生活,保你一世富贵。” “你若想要留在赵家,我们也可以替你撑头,让赵家所有人都不敢动你分毫,让你女儿离开皇室,以赵家嫡女的身份入赵家祖坟,得享香火供奉。” 赵夫人听着棠宁的话脸上神色变化,她恨棠宁,可更恨皇后母子和赵家的人。 她知道棠宁不会无缘无故找她,而且她来了这么久只有棠宁露面,萧厌丝毫不见,他们必是有难处需要她帮忙。 宋棠宁不可能当真这么好心,她们必有所图。 可就算是这样就如何,她能帮她女儿,她能帮她。 第388章 宫中来人,赵夫人中毒 赵夫人咬牙:“我要陆家替我女儿偿命,还有四皇子和皇后……” “可以。” 棠宁毫不犹豫答应。 赵夫人抿抿唇:“我不信你。” 棠宁竖着手正色:“我以我外祖父和我父母在天之灵起誓,只要赵夫人今日帮我,我定会完成对你承诺,为赵引萱洗刷冤屈报仇雪恨,否则就让外祖父他们永坠阎罗,不得轮回!” 赵夫人神色震动,片刻咬牙。 “好,你说,要我怎么做。” …… 宫中传召萧厌的人,来的比预想中的还要更快。 虞延峰骑在马上,催促着赶车之人快些,而马车里坐着的则是前去积云巷传旨的冯内侍,以及太医署里两位安帝的亲信。 “走快些!” 虞延峰沉声道。 马车里那两个太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被提溜了出来,瞧着外间甲胄森严跟随在侧的禁卫军,二人都是心中惶惶。 “冯公公,我们这是……” 其中一名太医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出来的太过突然,只知道要去见那位重伤的萧督主,可这般大的阵仗。 他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冯内侍脸色不太好看,他虽然随侍圣驾,可暗地里早就跟萧厌有所往来。 萧厌为人强势又权倾朝野,他被拿捏着软肋跟萧厌透露了不少圣前的消息,可谁知道今天却出了岔子。 赵家人闹进宫中时他就想要暗中传信,却被留在圣前无法分身,等后来四皇子妃出事,他就算有想要帮衬的心思都已经来不及了。 冯内侍看了眼外间领着禁卫军的虞延峰,心中慌乱极了。 万一萧厌出事,他也就完了。 冯内侍强忍着不安稳着神色正想要说话,就察觉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领头那边虞延峰像是惊疑。 “祥宁郡主?” 冯内侍一惊,宋棠宁? 他连忙倾身上前,“唰”的一声拉开帘子,就见迎面棠宁满脸急色带着好些人过来。 棠宁像是惊讶:“虞统领,冯公公,你们怎么在这里?” 冯内侍连忙从马车里出来:“奴才是跟虞统领一起去见萧督主的。” “见阿兄?”棠宁满脸诧异,可只瞬间就换成了焦急:“先别见阿兄了,我有要事要进宫去见陛下。” 冯内侍和虞延峰都是疑惑。 冯内侍问道:“郡主为何求见陛下?” “不是我,是别人。” 棠宁连忙朝后招了招手,就见她身后马车里有个中年妇人出来,而冯内侍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 “赵夫人?”他满脸惊疑。 赵夫人身上狼狈,满眼通红不说,脸上更是惨白,像是身子不好被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冯公公,妾身要求见陛下。” 她说话喘息: “我夫君跟陆家合谋,害死我女儿后借机谋害萧督主,更与人合谋想要窃取国位,妾身意外知道这消息后被他们下药所害困在府中,想尽办法才逃出来。” “妾身要见陛下……” 她说着说着,就剧烈咳嗽起来,片刻嘴边竟是渗出了血。 棠宁脸色一慌:“赵夫人!快,快去找大夫…” “别,见陛下……我要求见陛下……” 赵夫人奄奄一息,却抓着棠宁的手不放。 虞延峰听到赵夫人的话早就已经惊住,冯内侍却是心中一咯噔,眼见着赵夫人大口呕血,连忙朝着身旁道。 “袁太医,江太医,快,快救人!” 两个太医连忙手忙脚乱的下了马车,棠宁那边赵夫人已经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等太医过去之后,那位袁太医搭脉后就沉声道:“赵夫人是中了毒了,祥宁郡主,快将人放平。” 棠宁连忙让人将赵夫人平放在地上。 周围远远有人瞧着这边,只是被禁卫军的人隔了开来。 两位太医取了药箱过来,喂了赵夫人解毒丸后,又施以银针,棠宁则是满脸焦急的看着赵夫人。 虞延峰站在她身旁:“敢问郡主,到底出了何事?赵夫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棠宁神色微白:“我也不知道。” “今日是荣晟书院月考,我刚考试完出来想要去西珏楼买些点心时,就在凤翔街口遇到了狼狈至极的赵夫人。” “因着四皇子妃的事情,赵夫人先前来找过我求情,我见她当时跌倒在路边呕血就询问了一句,她只抓着我说要立刻进宫去见陛下,说,说赵家跟人合谋要害四皇子妃性命,还说他们要谋国位……” 她眼神不安,抓着袖子时指节有些苍白。 “我原是想要将赵夫人带回积云巷的,可是居然有人追杀赵夫人,我刚带她上了马车就有人追上来动手。” “我家丫鬟和护卫身上都负了伤,那追杀的人遁走之后,赵夫人央求着我立刻送她进宫,说有人要杀她灭口,我怕真有什么大事就只能带着她朝宫里去。” 凤翔街是城南和城西交汇的地方,赵家在城西,荣晟书院在城南,皇宫则是在城东。 虞延峰看着满心惶惶的棠宁目光微闪:“郡主之前一直在书院?” 棠宁愣了下:“是啊,今日书院考试,我一早就过去了。虞统领,怎么了?” “没什么。” 虞延峰看向马车那边,就见的确有两个人身上染着血,瞧着脸色有些发白,像是负了伤。 冯内侍不知道赵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无论如何,宋棠宁肯定是向着萧厌的。 他心思微定,朝着那两个太医急声道:“袁太医,赵夫人情况怎么样了?” 袁太医皱眉:“赵夫人体内的毒极为歹毒,名叫琉璃煞,毒发之后并不会立刻死亡,反而会让人困倦入梦,半个月后才会身亡,而身亡之后看着也如同突染疾病去世。” “赵夫人是因为中毒之后强行服用了醒神之物,又撑着身体剧烈奔走,药性冲撞才会让毒提前发作,好在老夫带了太医署中先前研制出来的解毒丸,能够暂时压制毒性。” 先前秦娘子出入太医署,传授给他们一些难得的秘方,太医署的人一起研究弄出来一些万能解毒丸。 这东西对于寻常毒物都有克制之效,太医院的人便人手几颗随时放在身边。 第389章 棠宁进宫 赵夫人被银针止了吐血,脸色苍白至极。 “去,去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我,我听了他们隐秘,赵家……要杀我……” 冯内侍震怒:“他们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就敢杀人?!” 他扭头看向虞延峰:“虞统领,赵夫人这事非同小可,赵家竟有不臣之心,得尽快将她送回宫中去见陛下,那赵家人可还在宫里,万一……” 虞延峰心中一惊,想起赵家今日闹出的事,还有突然死了的四皇子妃:“可是陛下要见萧督主。” 棠宁愣了下:“阿兄伤重,至今难以起身,陛下要见他?” 冯内侍来不及跟棠宁解释,只朝着虞延峰说道: “陛下见萧督主本就是为了四皇子妃的事情,可如今赵夫人却说四皇子妃是赵家所害。” “赵家如果真的派人追杀赵夫人,恐怕他们图谋不小,萧督主就在那里,总跑不了的,还是先送赵夫人进宫见陛下的好,否则万一出事。” 见虞延峰迟疑,冯内侍说道:“不然这样,杂家带人去见萧督主,看他伤势,虞统领护送赵夫人他们回宫。” 虞延峰闻言皱眉了下,见赵夫人神色奄奄,嘴里一直说要见陛下。 他沉声道:“行,那我先护送赵夫人进宫。”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祥宁郡主,赵夫人这事是你遇见,还要烦你跟我一起进宫,好跟陛下解释。” 棠宁没迟疑:“好。” 虞延峰见她这般干脆,心中怀疑倒是淡了些。 萧厌要是真有问题,这宋棠宁怎么敢这么干脆的跟他进宫,而且赵家的事跟四皇子妃的死也的确格外诡异。 “冯公公,那萧督主那边你上心。” “杂家知道。” 虞延峰不敢耽搁,连忙让人抬着赵夫人上了马车,让袁太医留下来护着赵夫人的毒,江太医则是跟着冯内侍去带着二十余禁卫跟在去积云巷。 棠宁拉着帘子:“冯公公,麻烦你跟我阿兄说一声这事,就说我进宫去见陛下,要晚些才能回去,免得他担心。” 冯内侍点头:“好。” 一行人分道而行,虞延峰带着人护着赵夫人他们疾驰进宫。 等马车走动起来,袁太医仔细替赵夫人施针压制体内毒性,脸色苍白至极的赵夫人则是紧紧抓着身旁棠宁的手。 她唇上挂着血色,指节用力到发白,隐隐还在发抖。 棠宁知道她紧张,轻轻回握着她,让她安心。 “赵夫人别怕,等进宫见到陛下,就没人敢再伤害你。” 赵夫人见身旁小姑娘神色平静,她满是慌乱的心也一点点安稳下来。 另外一边,冯内侍转身想要上马车时,胳膊上带着血的月见扶了他一下。 “冯公公当心。” 冯内侍手中捏住了什么东西,脸上不动神色:“姑娘的伤瞧着厉害,江太医,你替她瞧瞧,可别伤了筋骨。” 江太医闻言也没多想,止了上马车的动作,替月见看伤,倒是冯内侍放下车帘就连忙转身打开手里的东西,快速瞄了一眼后脸色大变,随即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 萧厌这个胆大包天的! 他疯了! “姑娘的伤不要紧,未曾伤到骨头,我这有些伤药拿去敷一敷就好。” “多谢江太医。” 听到外间声音,冯内侍连忙一把将那小纸条团了起来扔进嘴里,刚咽下去就见帘子被掀开,江太医进了马车。 “冯公公,去积云巷吗?” 冯内侍黑着脸:“去,走吧。” …… 两边的人各自离开之后,先前被禁卫军隔绝出来的地方才松懈下来。 围在两旁的人早就隐约听到了刚才里面的声音,禁卫军出动动静本就不小,更何况还听到有人在天子脚下行凶。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杀人?” “我刚才听到了荣晟书院,还听那位军爷叫祥宁郡主。” “赵家,是哪个赵家啊,好生大胆……” 周围的人早就议论起来,消息也随之传开,而那句“赵家杀我”也让人沸腾。 …… 宫里赵家人都候在御书房,赵元朗和赵老夫人都是红着眼睛,崔林,冯秋荔,曹德江,还有刑部和大理寺主事的人都安静站在一旁,上首安帝神色莫测。 殿内十分安静,只偶尔能听到赵老夫人掩面低泣的声音。 听闻外间人说虞延峰回来了,安帝诧异怎么会这么快,开口说了句:“让他进来。” 虞延峰快步入内,身后却不见萧厌的影子。 安帝:“萧厌呢?” 虞延峰道:“回陛下,微臣还没有去积云巷,半道遇到些事情先行回来,冯公公带着太医去见萧督主了。” 见安帝脸色一沉,虞延峰连忙说道: “微臣和冯公公一起奉陛下之命带着太医前往积云巷途中,遇到了赵夫人,赵夫人苦苦哀求要见陛下,微臣便先带她回了宫。” 赵家人听到这话都是脸色一变。 崔林他们也都是神色疑惑,抬头看向赵家人。 赵元朗出声:“虞统领胡说什么,我夫人昨夜感染风寒,今天在府中歇着……” 虞延峰看了眼赵家人,未曾回赵元朗的话,只朝着安帝躬身道: “赵夫人身中剧毒,被人在坊间追杀,偶遇了从荣晟书院出来的祥宁郡主,祥宁郡主因为见过赵夫人容貌让人救了她。” “赵夫人说是想要杀她的是赵家人,因为她知道了赵家隐秘,祥宁郡主觉得事关重大,护送她入宫途中遇到微臣。” “你胡说什么,我赵家怎么会杀赵家的夫人?!” 赵老夫人脸色震怒,可若是细看却能瞧见她眼底心慌。 她那儿媳怎么可能中毒?还被人追杀? 她明明只是被下能让人昏睡的药而已,被她命人困在府里免得生了乱子,她怎么会出现在外面,还跟那个祥宁郡主在一起?! 崔林也是震愕,他是意外知道萧厌极有可能是伪装重伤,且也设局灵云寺的事被赵家人撞破,所以想要来落井下石的,可谁知道居然峰回路转。 他惊疑看向赵家明显乱了的人,这赵家在干什么? 第390章 殿前对质 冯秋荔见崔林想要开口,不着痕迹扯了他袖子一下。 崔林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在旁安静看着。 虞延峰被赵老夫人呵斥也不慌乱:“这是赵夫人亲口所说,微臣也不知真假,但赵夫人的确中了毒,若非有太医同行刚好救了她性命,她此时怕早就毒发身亡。” “赵夫人一直哭求说要见陛下,说有很重要的隐秘要告知陛下,还说赵家人追杀她想要灭口,微臣怕真有什么意外,就先将赵夫人和祥宁郡主带回宫来,冯公公那边带着江太医去了积云巷。” 虞延峰三言两语说清楚了事情,赵家那边顿时乱了。 “胡说,我们怎会追杀越氏。” “陛下莫要听人胡言,这其中必有误会。” 赵家人神色苍白纷纷开口。 曹德江双手交握着,说话时平静:“赵将军和老夫人急什么,既有误会,将赵夫人请进来问清楚就是。” 赵老夫人急声道:“我那儿媳昨夜风寒怕是烧糊涂了脑子……” 曹德江挑眉:“刚才虞统领不是说了有太医同行,总不至于风寒和中毒都辨不清楚,要真是如此,陛下,老臣倒要怀疑那些个太医能不能瞧出萧督主病症了。” 赵老夫人脸色一变,坐在上首的安帝已然沉了眼。 “虞延峰,赵夫人她们人呢?” “赵夫人和祥宁郡主就在殿外,袁太医也在。” “让他们进来。” 虞延峰出去宣召,安帝就神色难辨地看着赵家众人。 他近来头疾发作越发频繁,今日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哪知道就被赵家的人给搅了。 四皇子妃的死让他震惊,也疑心上萧厌,可是赵家…… 棠宁跟着赵夫人一起进来时,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袁太医。 她快速扫了一眼殿中之人,就见沧浪不见踪影,而殿中除了曹德江、崔林、冯秋荔外,另外两个人也都认识,先前荣晟书院开院那天这二人都去过,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少卿。 她目光落在冯秋荔身上顿了顿,又看了眼他身旁站着的崔林,就平静移了开来。 殿中众人看到插着银针被人抬进来的赵夫人时,都是满脸惊诧。 赵元朗更是心中一慌,连忙就想过来:“夫人,你怎么……” “你别过来!!” 赵夫人陡然尖叫了一声,神情惊恐至极。 “滚开……你别过来……” 她情绪激动,下一瞬脸色一白侧头呕出一口血来。 袁太医吓了一跳,连忙捏着赵夫人腕间急声道:“赵夫人,平心静气,你体内的毒只是暂时压制着,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否则毒入肺腑就没救了……” 赵夫人唇边全是血,棠宁也是护在她身前。 “赵夫人别怕,陛下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别怕。” 袁太医取了银针扎在赵夫人手上,在棠宁劝解之下赵夫人情绪才慢慢缓和了下来,只望着赵元朗时满眼惊恐怨恨。 “夫人…” 见赵元朗想上前,棠宁挡在赵夫人面前。 “赵将军,你没听到袁太医刚才的话吗,赵夫人身中剧毒受不得刺激,否则情绪激动毒入肺腑会殃及性命。” “你们好歹夫妻数十年,赵将军就半点不在意赵夫人性命安危吗?” 殿中原本因为赵夫人被赵元朗吓的吐血而惊住的众人,神色越发古怪。 赵元朗脸色铁青:“我没有,我只是担心我家夫人……” “将军要是担心,就暂时别靠近,赵夫人怕你。” 棠宁直白的话让赵元朗怒目而视。 可最让他心慌的,却是赵夫人听到这话后朝着棠宁身后躲避的动作,这赵元朗的不安愈盛。 “好了。” 安帝坐在上首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赵卿先退下。” 喝退了赵元朗后,安帝才神色不好地问道:“袁太医,赵夫人如何了?” 袁太医抹了抹汗起身:“赵夫人所中的毒极为厉害,要不是遇上的及时怕都没了命,微臣虽然暂时替她压制住了,可也得尽快解毒才行,但是赵夫人不肯答应,执意要来见陛下。” 安帝看向一旁:“赵夫人,你为何执意见朕?” 赵夫人坐在地上,有小太监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她神色瑟缩了下,似是惊恐看了眼赵家人,才颤抖着声音沙哑道: “我,我听到了赵家隐秘,赵家要杀我…” “越氏!” 赵老夫人厉喝。 赵夫人脸一白,曹德江皱眉沉声道:“赵老夫人,老臣叫您一声嘉临郡主,可这里是在宫里,不是你们赵家。” “陛下尚未开口,你们赵家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于殿前呵斥,你们把陛下当成了什么,还是觉得赵家凌驾于陛下之上?” 赵老夫人扭头看见安帝阴沉的眼神,连忙朝着地上一跪:“臣妇不敢。” 安帝只定定看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地道:“赵夫人,你继续说。” 赵夫人脸上苍白,衬得嘴边血色越发刺目。 “昨天夜里,我因担忧狱中女儿彻夜难眠,想着去找夫君商议,看能不能去一趟积云巷跟祥宁郡主求求情,让她出面帮我女儿说句话。” “我想着祥宁郡主向来恩怨分明,引萱虽然有害她之心,可到底是被人利用,灵云寺里也得了惩罚。” “我去求求祥宁郡主,给她跪下磕头,只要她答应饶了引萱一命,哪怕从此被皇家休弃出家为尼都行。” “可没想到……” 她死死看向赵元朗,嘶声道: “我去了夫君书房,发现他入夜居然还在待客,外间亦让人守着,我想着是朝中有事只好在外等着。” “后来夫君亲自送那人离开,院子里的人撤了,我就想着去他书房等他,因为不小心撞倒了里间灯烛,我去了屏后整理,就听到夫君跟老夫人进来。” “老夫人进来之后,就问了一句跟陆家说定了,我当时惊疑,就躲在后面没出来。” 陆家? 殿中几人都是愣了下,安帝沉了眼,崔林则是隐约激动。 天老爷,这还有陆家的事儿呢?! 第391章 颠倒黑白,赵家懵逼 崔林跟捡了金子似的,迫不及待就问:“赵夫人是说,昨天夜里赵将军见过陆家的人?” 赵夫人点点头。 赵元朗急了:“越氏,你胡说什么,我昨天夜里哪有见过什么人,还有什么陆家,你疯了……” “闭嘴!” 安帝沉喝出声:“赵元朗,是不是要朕让人堵了你的嘴,你才能安静?” 赵元朗神色苍白。 安帝厉声道:“继续。” 赵夫人身形一哆嗦,低声道:“我听到夫君说,已经跟陆公商议妥当,说有陆家兜底定能成事,他说,陆家不知道捏着陛下什么把柄,能叫陛下屡屡退让,就算当真事发有陆家在前,赵家也不会有大碍。” “我当时只有些震惊,可也没有多想,我是赵家妇,自然想要赵家好,可谁知道夫君下一句就问老夫人,说当真要舍了引萱。” 安帝听到那一句陆家捏着他把柄时,已经脸色漆黑,而且他对陆家本就早有怀疑,如今赵夫人虽然说的不清不楚,也不知道赵家到底答应了陆家什么事。 但安帝下意识就觉得,陆家不怀好意。 赵夫人不知道安帝在想什么,只察觉殿下气压低沉,她本就因为中毒极为气虚,现在声音更小了些。 “老夫人呵斥了夫君,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说引萱没了清白不中用了,四皇子眼见着也是个废物,引萱活着除了连累府里女娘名声,让赵家蒙羞,没半点好处。” “老夫人说不如用一个没了用的女儿换陆家人情,照陆家的办法用引萱的命来换萧厌的命,他们……他们要杀了引萱,嫁祸枢密院和萧督主,还说要把灵云寺的事栽到萧督主头上。” “陆家在太医署里有人,陛下又疑心甚重,只要让您起疑他伤势有假,故意拖延灵云寺的事搅弄朝中妄图揽权图谋私心,就能让他失了陛下信任,到时候再引陛下怀疑当日救驾的事情,提前安排好证人出面。” “陛下定会雷霆大怒,他们就能想办法夺了萧督主手里的枢密院……” “放肆!” 安帝听着赵夫人的话猛地看向赵家人,满脸震怒:“赵元朗,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陛下微臣没有!”赵元朗跪在地上满脸急色:“微臣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是越氏胡编乱造。” 赵老夫人也是厉声道:“越氏,我赵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冤害我和元朗,我几时跟他说过这些?!” 赵夫人眼泪直流,望着二人颤声道:“我冤害你们?那你们为什么要给我下药,又为什么要把我困在府里?” “这段时间引萱入狱后你们不闻不问,我稍有提及就对我冷脸,我求你们救引萱,你们置之不理,我入宫求陛下被你们知道还遭了呵斥。” “我四下奔走,你们却连去探望引萱一眼都不肯,我知道你们不在意一个没了用处的四皇子妃,可是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珍宝,她就算做错了事情,我也宁肯拿我的命去替她偿命!” 她说完之后抬头望着安帝颤声道: “陛下,我知道是我教女不善,可引萱已经知道错了,她也是被人蒙骗利用,还在灵云寺上失了清白身败名裂。” “我求您救救引萱,求您,我愿意替她抵命,我求求您……” 赵夫人挣扎着起来,伏在地上磕头,明明虚弱至极,那磕头的动作却是重极了。 每一下都砸在殿内众人的心坎上。 棠宁眼见着她情绪激动,怕她毒发,连忙拉住了赵夫人,跪在她身旁抬头。 “陛下,棠宁本没资格在殿中说话,可是灵云寺的事到底与我有关。” “四皇子妃算计于我,但最后却是将她自己赔了进去,棠宁厌憎她,却也同情她,她只是太过痴情辨人不清,一心想要帮心上人才会遭人利用反被设局。”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那般当众受辱已经足够让她知道教训了,棠宁恳请陛下能够看在赵夫人慈母心肠的份上,赦免四皇子妃一回,别叫她再沦为他人利用之物。” 殿内一时安静至极,看着哭泣哀求的赵夫人,赵家人脸色惨白,曹德江他们则是神色复杂。 “祥宁郡主,你不知道四皇子妃已经死了吗?”冯秋荔低声道。 棠宁蓦地瞪大了眼:“死了……怎么会……” 她手足无措:“我刚从荣晟书院出来就遇到了赵夫人,被人追杀后碰见了虞统领,我……我不知道……” 崔林满是怜悯地看了眼同样呆住的赵夫人:“今天早上赵老夫人入宫跟太后哭求,说四皇子妃是被人冤枉,哭求她孙女可怜。” “太后娘娘心软,陛下又见萧督主重伤枢密院无人主事,灵云寺的事情又久久不见结果,就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帮忙去查,谁知道他们去时,四皇子妃已经被人勒断了脖子,死在了枢密院大牢。” “赵夫人居然不知道吗?” 赵夫人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引萱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 崔林虽然讨厌萧厌,可陆家才是他最忌惮的,他没想到赵家这破事居然还有陆家掺和,也不顾赵夫人惨白的脸继续。 “听说四皇子妃死的很可怜,被人害死后假装成自缢,留了认罪书绑了脖子挂在牢门上,赵老夫人他们见状悲痛欲绝,大闹枢密院不说,还闹进宫里来,求陛下给她一个公道呢。” 赵夫人摇摇欲坠,先是不敢置信,然后脸白如纸。 “难怪他们要将我关在府里,难怪他们想要我的命……” 她难以接受,浑身发抖,下一瞬猛地看向赵元朗他们,撑着起身就朝着那边扑过去。 “赵元朗,你个畜生,那是你的女儿,那是你的亲骨肉!!!”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拽着他。 “你个畜生,你个畜生!!” “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 赵元朗猝不及防被狠狠打了两巴掌,反应过来想要推开赵夫人时,脸上被她指甲抓了两道,他吃痛叫了一声将人甩开。 第392章 搅屎棍崔林 赵夫人摔倒在地时脸上猛地涨红,嘴里叫着“引萱”哭的难以自已,下一瞬就开始大口呕血,身子也抽搐起来。 “赵夫人!” 棠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扶着。 她借势替她擦血遮掩,朝着赵夫人嘴里塞了个东西,赵夫人埋在她怀里飞快吞咽下去。 安帝被吓了一跳:“袁太医!!” 袁太医上前,就见棠宁身前衣裳都被血染红,赵夫人嘴唇也见了乌色,他急声道:“不好,赵夫人体内毒发了。陛下,微臣必须立刻替她解毒,要不然赵夫人性命不保!” 安帝沉着脸:“来人,把赵夫人抬下去,好生医治,定要保住她的命!” 袁太医领命后,虞延峰连忙命人小心抬着赵夫人去了偏殿。 人荒马乱,熙攘散去,殿中那一大团血迹骇人。 棠宁身前衣裳上染着血站在殿内,神情像是无措。 赵元朗脸上被挠出了几道深深的血印子,顾不得疼痛就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微臣没有见过什么陆家人,越氏不知道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她说的都是假的,微臣怎么可能害自己女儿。” 赵老夫人也是跪在地上:“陛下,越氏昨夜入了风寒,府医替她看过也用了药,臣妇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编造出这些事情来冤枉我们,而且赵家若要杀她怎么会让她逃脱?” 她恨恨瞪了棠宁一眼:“越氏分明是被人哄骗了,是有人想要替人解围才故意害我们赵家。” “赵老夫人这话意有所指,是在说祥宁郡主哄骗了赵夫人?” 崔林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反正不管赵家和陆家倒霉,还是萧厌倒霉,他都乐意看到。 棠宁瞪大了眼满脸愕然:“我?我怎么骗赵夫人,我又不知道有人会暗害四皇子妃。” 她随即有些恼怒地抬头看向安帝。 “陛下,荣晟书院开院之后,我每日都会去书院进学,院中先生都可以作证的,今天是书院小考之日,我一早就过去了,跟院中学子一起答完卷之后,还跟童老先生聊了许久才离开的。” “这段时间阿兄因为吃药太多胃口不好,我原是想去城西的西珏楼买些点心给他吃,可谁知道在凤翔街口遇到赵夫人,当时她身形狼狈,我就将她带上马车,谁知道没走多远就遇到追杀她的人。” “那些人动手时虽不是闹市,可周围也有好些商铺的,他们肯定有人瞧见了这事的,而且我家丫鬟和护卫是拼着重伤才护着我们,将那些人逼得遁走,我察觉不对就直接带着赵夫人朝宫里来了。” 虞延峰站在一旁开口:“微臣遇到祥宁郡主时,她正带着赵夫人满是狼狈想要进宫见陛下,祥宁郡主身边的人的确受了伤。” 棠宁见虞延峰肯实话实话,像是松了口气,随即瞪着赵老夫人气恼道: “我跟四皇子妃是有仇,但我干什么要她的命,况且我跟赵夫人一共就见了两次,上一次还是她来哭求让我饶了四皇子妃,被我姨母直接挡在门外,连棠府大门都没进。” “四皇子妃想要害我,后来是我揭穿她算计才让她入狱,赵夫人又不是疯了,她干什么帮着四皇子妃的仇人来害你们赵家人。” “你们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让她惊恐难安,倒想着来冤枉我,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棠宁像极了被人冤枉的小女娘,说话时气恼的脸都红了,眼里蓄满了怒火。 曹德江见她气得跳脚的样子目光微闪了闪,开口说道: “陛下,祥宁郡主所说可以让人去查证,赵夫人是否被人追杀,什么时候被郡主所救,都能查的到,反倒是赵家这边老臣有些疑惑。” “听赵夫人的意思,四皇子妃出事之后,赵家上下除了她之外无一过问,想来都是怕被她身上恶名牵连,可是赵老夫人今早却突然入宫哭求,待陛下仁慈让刑部、大理寺插手之后,四皇子妃就突然横死,这未免太巧合了。” 刑部尚书何埕,大理寺少卿卢海峰都是齐刷刷跪下。 “陛下,微臣只是奉旨前往枢密院大牢。” “微臣也是,微臣之前没见过赵家的人,跟着何尚书去了牢里四皇子妃就已经出了事。” 他们可不敢背上跟赵家,甚至是陆家勾结,害死皇子妃的罪名。 卢海峰满心冤枉只想撇清干系,想起之前在牢里的事情,连忙说道: “对了,臣跟何尚书看到四皇子妃死状时都是吓了一跳,刚开始只以为四皇子妃是自尽,毕竟她都留下了认罪血书。” “是赵老夫人,赵老夫人哭说四皇子妃不会自尽,抱着她尸身不撒手,微臣才意外发现四皇子妃颈上伤痕有异,是为人所害的。” 曹德江:“呵,这可真是巧上加巧,赵老夫人慈爱呐。” 赵老夫人:“……” 她面无血色,心慌至极。 她那时候只想着要让人发现四皇子妃的死有异常,想要让人知道她是被人“灭口”,还能嫁祸萧厌,可谁知道此时被叫破拉出来之后,就显得格外的不正常,甚至是刻意。 她强忍心慌:“我……臣妇,臣妇当时只是伤心,只觉得引萱好强怎么可能自尽,而且臣妇在灵云寺事发之后就被气病了,今早才能勉强撑着身子进宫……” 曹德江轻讽:“那可真巧,四皇子妃关了大半个月没事,你一进宫,她就死了。” 崔林难得跟曹德江站在一边,跟搅屎棍儿似的,瞧着哪边吃亏都想落井下石一回。 “我瞧着赵老夫人身子挺康健的,这在寿安宫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还能去枢密院闹一回。” 崔林似笑非笑瞄向赵元朗和另外几个赵家人:“不过曹公也别为难人家了,赵老夫人年迈病了也很正常,兴许这赵家一脉相承的体弱呢。” “赵将军虽然瞧着身体强健,可说不定内里也跟老夫人一样娇弱,要不然四皇子妃关了大半个月,怎么会只有赵夫人四处奔走,却不见赵家其他人?” “赵家这病呐,恐怕不轻,曹公别咄咄逼人,免得赵将军他们再气病了。” 崔林满脸关怀:“赵将军,你可要好生保重。” 冯秋荔:“……” 棠宁:“……” 崔林这嘴,可真欠。 第393章 棠宁起了杀心 崔林这话落下之后,别说是棠宁和曹德江嘴角抽了抽,就连刑部和大理寺两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人也是忍不住心里吐槽。 赵家人脸上更是青青紫紫,赵元朗先是臊红了脸,随即又煞白。 “陛下,臣……” “够了!” 不等赵元朗狡辩,面沉如水的安帝就先行震怒出声。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今天的事情有问题,那他就真蠢得无可救药了! “赵元朗,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朕?!” 安帝“砰”地一声拍在椅子上。 赵元朗面无人色:“陛下,微臣冤枉,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微臣的确厌恶女儿丢了赵家颜面,可她是微臣的亲骨肉,微臣怎么可能害她?” “微臣先前不曾出面替她求情,固然有保全赵家的心思,可也是因为知道陛下向来公允,萧督主也办事利落,他定能还引萱一个公道。” “可是灵云寺的事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枢密院不仅仅久久没出结果,还将事情越闹越大,微臣是怕引萱的事情再这么闹下去会丢了皇家颜面,牵扯进来更多的人,让天下人质疑陛下英明,这才求了母亲进宫跟太后娘娘求情。” 赵夫人听着儿子的话也是心思急转,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陛下,臣妇入宫是有些小心思,可断然不敢算计陛下,要不是萧督主那边迟迟不肯结案,臣妇怎敢叨扰太后娘娘。” “赵家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也是清白人家,府里还有未曾出阁的女娘,那些嫁出去的女子也要活命,四皇子妃的事情闹的赵家没脸,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她们往后该怎么办?” 满头华发的赵老夫人委顿在地上,也不辩解自己刚才装病的事情,甚至亲口承认她突然进宫是有算计,可抹着眼泪只说是为了赵家女娘。 她声音哽咽:“臣妇是有算计,可那也只是想要尽快结案,让这件事情早日过去。” “引萱是我的亲孙女,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会害她性命?而且曹公说赵家事巧,怎么不说祥宁郡主这么巧,陛下刚派人去找萧督主,就撞上她带着我家那胡言乱语的儿媳?!” 棠宁紧紧皱着眉毛恼怒:“你这话简直是没道理,我看着赵夫人被人追杀难道要见死不救,早知道会被你们赖上,我还不如不管了!” 她气得脸通红,眼里也浮了雾气。 “再说陛下找阿兄怎么了,阿兄得陛下看重,那日为救陛下重伤之后,陛下就时时派人过去探望,还特意叮嘱让阿兄好生养伤。” “前几日阿兄伤势反复,想要强撑着入宫结果差点出事,昨天夜里我送药过去时他还愧疚说陛下对他倚重,他气恼外间纷纷扰扰,还训斥了枢密院的人办事不力,撑着伤势说要早些好起来回了朝堂替陛下分忧。” “陛下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些人胡说八道挑拨之言,陛下是不是?!” 小姑娘显然是被赵家人的话给气着了,本来就漂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那眼里的雾气都快要冒了出来,却还强忍着不肯露出怯色。 安帝都怀疑她下一瞬会不会被气得跳脚哭出来。 对着小姑娘泪眼汪汪满是信任的目光,安帝磕巴了下:“朕当然相信萧厌。” 棠宁扬着下巴“哼”了一声:“听到了吗,陛下才不会怀疑我阿兄呢。” “陛下担心我阿兄伤势,时常都有赏赐,还让冯公公带着江太医过去探望,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怀好意,明明是你们自己做了恶事被赵夫人察觉,却还想冤枉我和阿兄,简直就是不要脸!” 小姑娘气哼哼的,跟炸了毛的猫似的。 一口一句阿兄、陛下,像是得了人撑腰似的,恨不得尾巴都飞起来。 安帝对这她这格外信任的话沉默良良久,伴随着诡异的心虚。 所以这小丫头是以为他派虞延峰和冯内侍,领着那一大帮子的禁卫去积云巷,是为了探望萧厌的? 曹德江他们也是安静极了。 崔林嘴角抽了抽,这宋棠宁,怕不是个傻的。 棠宁却好像没看到他们目光,只小声哼哼:“陆家的人不是好东西,你们跟陆家搅合在一起也没安好心,陛下这么英明,才不会被你们蒙骗。” 安帝对上小姑娘满是信任的目光:“……” 咳。 他低咳了声,连忙坐直了身子尽量威严:“当然,萧厌是朕肱骨,朕怎会疑心于他,倒是赵家……” “陛下!” 赵元朗猛地一磕头:“微臣从无为难萧督主的意思,可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萧督主的手段,那灵云寺的事情并非难事,就算旁人去查大半个月也早该有了结果,但向来雷厉风行的枢密院却久久不见结论。” “本只要尽快查清幕后之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偏生越闹越大,朝中皇子、亲王陆续被拉进水中,坊间流言四起,早朝之上百官更是频频借此攻讦,我赵家更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红着眼像是破罐子破摔: “他萧厌敢说一句他没有私心?” “要不是他置之不理,枢密院的人怎敢这般疏慢,我不知道我家夫人到底被谁蛊惑这般污蔑于我,可要不是萧厌迟迟查不清此事,我儿怎至于丧命?” “他萧厌分明就是揽权自盛,坐视事情闹大,借机搅弄朝堂,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他眼里哪还有陛下?!” 赵元朗说的悲愤至极,原本因为棠宁和赵夫人进来后一番表现,已经对萧厌释疑的安帝陡然眼神微沉。 棠宁见状心中一沉。 赵元朗! 眼底杀意一闪而逝。 就在殿中众人神色莫测时,外间有人传话,说冯内侍回来了。 赵元朗眼神一亮,崔林他们也都是纷纷朝着门前看去。 冯内侍匆匆进来时,就迎面撞上所有人的目光,他脚下一顿,心里骂娘,面上却是神色不动只快步朝着安帝走去。 “奴才参见陛下。” 安帝看了眼他身后空空如也:“萧厌呢?” 第394章 萧督主说他不想进宫,陛下降罪吧 冯内侍:“这……” 见他吞吞吐吐,面有难色,显然此去积云巷不顺利。 赵元朗顿时心中一喜,那萧厌的伤果然有问题! 搅屎棍崔林半点都不迟疑,瞧着有机会落井下石就开口:“冯公公吞吞吐吐做什么,陛下问你话呢,萧督主呢?” 安帝沉着脸:“有话就说!” 冯内侍垂着脑袋低声道:“萧督主不肯进宫。” 赵元朗立刻道:“他果然心里有鬼,陛下……” “闭嘴!” 安帝瞪了眼格外聒噪的赵元朗,皱眉看着冯内侍。 不管萧厌伤势是真是假,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打算,安帝都没想到他会直接拒绝进宫,如同跟他撕破脸皮。 安帝寒声道:“什么叫他不肯进宫?” “萧督主他……” 冯内侍垂头说道:“奴才奉命带江太医过去后,萧家那边没人拦着奴才入内,等见了萧督主让江太医替他看诊之后,奴才就跟萧督主说了陛下传召的事情,可结果萧督主却问…” “问什么?” 冯内侍磕巴了下,声音极小:“问陛下这次又听了谁的话,耳根子软疑心了他。” “放肆!”安帝恼怒。 冯内侍扑通跪在地上,脑袋恨不得垂到地上。 安帝满眼怒火,看着下方怒道:“他还说什么了?” 冯内侍瑟缩,没敢直视安帝:“萧督主说,他愿意当陛下的刀,也愿意尽忠职守,他理解陛下难处,反正您疑心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您派遣禁军这么大阵仗,让人抬着他也要进宫,想来这次罪名颇大。” “他就不进宫了,省得碍了陛下的眼,反正朝中那些人那些事,陛下都心里有数,若是要定罪他领受了就是……” 砰! 安帝重重拍在龙椅上,那巨大的声音吓得冯内侍一哆嗦。 他跪在地上时死死垂着脑袋,想起去了萧家见到棠宁安排的人给他的东西时,他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此时照着那些人交代一字不漏地说了后,面对盛怒至极的安帝,他觉得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恨不得先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赵家几人都是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就连刑部二人还有崔林他们也都觉得,这萧厌是不是膨胀过头脑子进水了。 他居然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他就不怕陛下盛怒之下当真要了他脑袋?! 就在这时,棠宁满是不解,又有些忍着怒意的声音幽幽传出。 “所以陛下根本就不是派人去探望阿兄?” 安帝抬头就见之前还满眼信任的小姑娘,红着眼望着他:“上一次,您为了陆家,这一次,您又为了赵家,阿兄拼死也换不回您半分信任?” 安帝心头怒气一顿,莫名觉得打了自己的脸,下一瞬恼羞成怒。 曹德江见势不对沉喝:“祥宁郡主,不得放肆!” 他说完直接看向一旁冯内侍:“冯公公,江太医可有说萧督主的伤如何了。” 冯内侍连忙道:“江太医说,萧督主的伤虽有好转,但依旧还是要静养,若不然容易伤了根基,奴才瞧了一眼萧督主的脸色依旧极差,那满屋子的药味浓得呛鼻。” “奴才回宫时,萧督主主动让禁军的人留在了他府里,他在里间养伤,外面院子里全都是禁军的人。” “萧督主说等宫里的事情查清楚后,陛下若要问罪传道旨意过去,也方便禁军直接拿人,免得来来回回的跑……” 安帝原本听到萧厌主动留了禁军在府中时,怒气已有消减,可听到后面简直被萧厌给气笑。 “他是不是以为朕舍不得要他的命?!” 曹德江只觉得萧厌简直是在安帝雷区上来回蹦达,怕安帝当真恼羞成怒,连忙皱眉问道: “冯公公,萧督主虽然性情冷了些,可对陛下向来恭敬,他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冒犯,你去了积云巷后,萧督主可还有说过什么别的?” “这……”冯内侍迟疑。 安帝:“这什么这,吞吞吐吐的,脑袋不想要了?” 冯内侍连忙道:“奴才去了之后,萧督主只问奴才是不是为着四皇子妃的事情,奴才说了是后,他就只说了之前那些,没再说过其他的话。” “不过奴才从萧家离开的时候,萧督主跟奴才说了一句,他自始至终都是照着陛下心意行事。” 安帝沉着眼:“什么意思?” “奴才也不明白,就问了萧督主,他只是跟奴才说,若非顾全陛下,他早就已经伤愈。” 安帝陡然就冷了脸,下意识以为萧厌是在拿那日救驾的恩情要挟,甚至对他生了怨怼之意。 可还不等他开口,殿前就有小太监疾步进来禀报。 “陛下,京兆府尹吴大人求见。” 安帝怒气一遏:“他来干什么?” “奴才不知,只是吴大人神色焦急,说有要事要立刻见陛下。” “让他先在外面候着……” “陛下。”冯秋荔开口:“吴大人这般焦急,说不定是有要事。” 安帝这才皱眉:“算了,让他进来。” 吴怀穿着官服快步进了殿内,就察觉里头气氛不对,扫了眼棠宁见她人还全着,微松口气快步上前。 “微臣吴怀叩见陛下。” 安帝:“你有什么要事?” 吴怀迟疑看了眼周围的人,显然是顾忌在场的人太多,有事要私下跟安帝禀告。 只是安帝这会儿正因为萧厌的事情动着气,而且体内药性让人躁怒,见他这副模样就沉声道:“有话就说!” 吴怀这才低声道:“是跟铖王和陆家有关,刚才有人来敲了京兆府的鸣冤鼓,说是要状告陆郎令欺君罔上,以长子之媳关氏遮掩跟铖王苟且,谋逆犯上的真凶,还为了保全幕后之人逼死关氏。” “那人说陆家早知幕后之人,更知是谁替铖王在朝中牵线,换了当初铖王妃的孩子,可只因那人身份特殊攸关陆家安危,才故意引四皇子逼死关氏了事。” “微臣听闻后震惊不已,仔细询问了一番不敢耽搁,连忙就进宫求见陛下。” 嘶—— 崔林吸口气。 陆家如今唯一能被叫做陆郎令的不就是陆崇远吗,铖王这事儿被陆家压下去后,他还可惜了很久,觉得这么好机会都没把陆崇远他们摁死。 可没想到居然还有惊喜。 他简直恨不得大笑一声老天有眼。 崔林没等安帝开口就问:“鸣冤的人是谁?” 吴怀低声道:“是原铖王之子,后来被陛下判还陆家的陆寅。” 崔林险些没笑出声。 倒是曹德江站在一旁目光微闪,似不经意说道:“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时候状告陆家?” 安帝心中一顿,猛地就想起冯来刚才说的话。 “萧督主说,他自始至终都是照着陛下心意行事。” “……若非顾全陛下,他早就已经伤愈。” 安帝突然就明悟,那陆寅是受了萧厌的命令去了京兆府衙的。 萧厌早就查到铖王的事情有异,也找到了陆家逼死关氏,隐瞒真正跟铖王勾结之人的证据,可是被他之前强行了结了陆家的事。 是他逼萧厌罢手,也是他强行让萧厌不准再追究陆家事,甚至还因为此事冷待疏远萧厌,一度提拔新人。 安帝只觉得一瞬间心头明朗起来。 萧厌的伤也许真没有重到无法下床,他也不是不能下令让人好生去查灵云寺的事,可是他放手不管,就是憋着一口气要替宋棠宁出气。 他厌恨陆家和朝中的人屡屡要害宋棠宁,那灵云寺的事说不定也有世家插手,他要是追究下去牵扯到陆家就会违逆圣意,所以才会放任此事越闹越大。 可是他没有想到陆家早跟赵家搅合到一起,借此事算计他,甚至还弄死了四皇子妃想要嫁祸,而赵家闹进宫来,他又被一时蛊惑派人去了积云巷。 萧厌一气之下就让人去了京兆府。 他是在告诉他,他忍着不动是为大局,不是动不了陆家,也不是查不了真相。 安帝自认为想通了一切,看了眼神情惊愕瞪圆了眼的宋棠宁,再看向脸色惨白的赵家人,他简直比之前还要更加气恼。 崔林幽幽说道:“这陆家怎么回事,赵夫人说陆家害人,这个陆寅也告陆家欺君,他们家事怎么就凑一块了。” “赵将军,你们商量好的吗?” 赵元朗面无人色,安帝满脸阴沉。 见崔林还想再来几句加把火,冯秋荔连忙踩了他一脚,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老头子脸上幸灾乐祸都快藏不住了。 要不是崔家留着还有用。这搅屎棍儿他真不想管! 安帝本就动怒,此时认定了赵家联手陆家算计于他和萧厌,想起之前陆崇远要挟他时的憋屈,他几乎瞬间就信了赵夫人先前说的那些话。 赵家可是有兵权的,陆家勾结他们是想图谋什么? 安帝怒火冲头:“来人,把赵家人给朕拿下!!” 第395章 棠宁怒怼安帝 不提赵元朗几人被带下去时不停喊冤,安帝脸上神色也是难看至极。 他简直烦透了陆家。 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朝中,次次针对萧厌,他已经放过他们几回,陆家却依旧不知收敛,陆崇远是当真以为他不敢动他们,还是觉得陆家还能像是以前一样,在京中一手遮天。 他把他这个皇帝当傻子吗?! 曹德江看着赵家人被拉下去后,上前半步说道: “陛下,别的事情暂且不提,赵家今日进宫,还有四皇子妃的死显然都有蹊跷,他们先前大闹枢密院惊动不少人,如果不能尽快查清今日之事,恐会惹得人心惶惶。” 崔林当然乐意看到陆家倒霉,不像是曹德江这般言语中正,反而开口就直冲陆家去。 “曹公说的是,这些人未免太胆大包天了,堂堂皇子妃说杀就杀,还敢当街行凶灭口,要不是祥宁郡主凑巧遇见了赵夫人,今日这事所有人都会被蒙在鼓里,不过赵将军往日里瞧着武将粗蛮,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心思。” 安帝闻言冷笑一声:“赵元朗?他怎么能有这么缜密的算计,分明是有人在给赵家出谋划策!” 他说话间看向吴怀:“那个陆寅呢?” 吴怀连忙道:“在京兆府那边,微臣怕出意外,让人看着他。” 安帝:“他可有说跟铖王勾结的是谁?” 吴怀摇摇头:“没有,他只是说关氏死的冤枉,也并非是跟铖王媾和的人。” “陆寅说他自从被陛下送回陆家之后,陆家对他就极尽羞辱苛待,好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他想要跟陆郎令求情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可陆郎令却只字不提,还任由府中子弟作践他。” “当年荣国夫人产子之时被人易子,可关氏当时并未生产,那陆寅想着自己本就是被关氏强行抱走,与父母生生分离多年,觉得自己也是无辜受害,不该承受陆家那些人责难,就想要暗中查探自己身份。” “谁知道这一查才发现,跟他生世有关的所有线索,都像是被人故意抹掉,他竟查不出丝毫。” 冯秋荔皱眉说道:“铖王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陆寅此人也没什么用了,按理说陛下既然没有追究放他回了陆家,陆家那边该远远将人打发了才是,何必留在府里欺辱,而且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还有人故意抹去他过去的痕迹?” “还能为什么,心虚呗。” 崔林在旁嗤笑了声:“那陆寅当年是被谁抱走,旁人不知道,他生身父母难道也不知道?陆家人做贼心虚,可不就得把过去抹的干干净净。” “陆家人屡屡欺君罔上,还跟赵家勾结,他们将陛下当成了什么?” 安帝本就厌恶陆家至极,心中怒气横升时,眼底满是寒霜。 “虞延峰,带人围了赵家,去给朕查,朕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陆家,传陆崇远即刻进宫!” …… 赵夫人身上的毒算是压住了,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昏迷不醒。 安帝命人将其暂时安置在宫中,待赵家之事查明之后再行决断。 刑部、大理寺依旧去查四皇子妃的案子,连带着赵家的事也让他们经手,等交代好一切之后,其他人退下,安帝才单独留了棠宁:“回去告诉萧厌,让他进宫见朕。” 棠宁抿着唇不说话。 安帝皱眉:“朕的话你没听到?” 棠宁抬头时眼圈微红:“陛下让阿兄进宫做什么?又查陆家吗?” “放肆!”安帝呵斥。 棠宁脸上微白,却梗着脖子半步不退:“陛下明知道阿兄跟陆家早就你死我活,他为了替您铲除世家,更是成了那些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上次漕粮的案子您强逼他退让,将事情止于陆肇,阿兄认了,哪怕成了满朝的笑话他也未曾怨怼于您,只说陛下心有衡量是迫不得已,可是这一次,您又想如上次一样吗?” “宋棠宁!” 安帝用力拍在椅子上,脸上满是被人冒犯的震怒。 冯内侍站在一旁只觉得腿都软了,恨不得能堵了这姑奶奶的嘴。 可棠宁却依旧红着眼不退:“我不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思量,可阿兄的命也是命。” “您对陆家屡屡心软,连赵家人都知道您放纵陆家,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有陆家兜底,他们才敢害死四皇子妃,敢当街行凶杀人,可是陛下,阿兄他没有这份底气。” “他身有残缺天生就低人一等,他豁出命去为陛下办事,所得也不过外人口中一句阉贼弄权,他所倚仗的惟有您的信任,可是您不信他,无论是谁谗言几句都能让您心生怀疑。” 小姑娘说话时带上了几分愤恨,还有不甘和委屈,抬眼瞪着安帝时更如同初生牛犊,将他里子面子都撕扯了干净。 “阿兄的手段陛下是清楚的,他一旦进宫接手赵家和陆家的案子,势必会查个底朝天,陆家费尽心力遮掩的必定不是小事,说不定查出来后抄家灭族都算是轻的,陛下确定要让阿兄来查吗?” “你放肆!!” 安帝气的脸色黝黑,仿佛被揭穿了心底隐秘,怒极之下抓着身前笔洗就朝着下面砸了过来。 棠宁没动,那笔洗落在她肩头,砸的她踉跄差点跌倒。 小女娘脸上吃疼苍白,冯内侍摇摇欲坠。 一万次后悔自己上了贼船,更恨不得能捂着棠宁别叫她再开口。 这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冯内侍连忙上前:“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祥宁郡主也不是故意冒犯陛下。” “萧督主的伤势的确还重,连江太医也说他还得静养,而且您也让何大人他们接手赵家的事情了,枢密院眼下因着四皇子妃的死正在风口浪尖,萧督主不插手也是好事,免得外人说您偏护。” 他快速说完之后,就朝着宋棠宁。 “祥宁郡主,陛下让萧督主查案那是对他的倚重,你看看满京城有几个能像是萧督主这般言语冒犯陛下,陛下还不曾追究的?” “奴才知道你对今日的事不满,但陛下也是被人蒙骗,朝中的事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陛下若真不信任萧督主,今儿个出事之后就直接派人去将萧督主抓回来了,又哪还会派奴才和太医过去?” 第396章 萧厌是不是不在京城?! 棠宁跪在地上红着眼睛,虽然依旧倔强,可脸上到底多了迟疑。 安帝看着她挂着眼泪,明明有些后悔却只是咬着嘴唇不肯吭声的样子,莫名就想起了萧厌那狗脾气。 “你倒是跟你阿兄一样,包天的胆子,就你刚才那些话,朕要了你脑袋都没人说句不是!” 见小女娘脸发白,手里下意识抓着衣摆,绷着下颚时生出惧意。 安帝看着她泪汪汪的样子,突然就没了计较的心思。 陆家的事,是他理亏。 今天这些事也的确不适合萧厌来查,他跟陆家本就不死不休,又几次被陆家算计必定怀恨在心。 万一真查到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难保他还能再压着萧厌放手一次。 安帝脸色微松,没好气睨了眼棠宁:“行了,赶紧出去,朕看着就烦” “那我阿兄……” “你不是说了你阿兄伤重,让他继续养着!” 棠宁闻言迟疑了下却没起身。 安帝没好气:“朕已经饶了你们兄妹大不敬了,怎么,还不知足?” 棠宁小小声地说道:“棠宁不敢,只是您总是对人心软,又叫了陆崇远进宫,会不会他待会儿跟您说上两句,您又恼了阿兄了。” “要不然我再多跪一会儿,免得您来回传召……” “……” 安帝脸色漆黑,没好气地骂了声。 “滚出去!” 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气人! 棠宁眼见安帝黑了脸,麻溜地滚了。 等人走后安帝才忍不住骂道:“这宋棠宁当初多乖巧一个小姑娘,性子也柔顺,怎么就被养成这般模样?” “那萧厌自己是个狗脾气,如今还养了个比他还大胆的狗崽子出来,要是荣迁安知道,朕看他棺材板都压不住!” 冯内侍闻言讪讪,那姑奶奶哪里乖巧柔顺了,那纯粹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 “那还不是因为陛下宽容。”他拍了个马屁。 安帝没好气:“朕就是太纵容他们了。” 说归说,气归气,可安帝倒也没想将宋棠宁怎样。 他喝了点外间人送上来的茶,觉得心气顺了些后,才朝着冯内侍问:“你今日去,萧厌当真伤重?” 冯内侍心中一紧:“江太医说萧督主伤势的确还有些厉害,不过奴才瞧着也不像是外间传言那般缠绵病榻难以起身,萧督主这段时间不管枢密院的事情,多少怕是有些故意。” 他伺候安帝多年,自然知道安帝疑心有多重。 身为圣前贴身伺候的人,他绝不能偏向萧厌,半点儿都不行。 冯内侍小心斟酌着说辞:“陛下也知道枢密院那些人的手段,萧督主就算起不了身,可只要吩咐几句,要查灵云寺那事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但是他就是不理不顾,分明就是故意任由事情闹大。” “四皇子妃的死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要不是一直拖延着,也闹不成这样。奴才今日带着人过去时,萧督主说那些话也像是在跟陛下赌气。” 安帝闻言嗤了声:“他就是小心眼,睚眦必报又护短。” “朕先前压了陆家的事情结果让他受伤,那宋棠宁又接连出事,老四他们手段龌蹉,朕看他就是想要给宋棠宁出气。” 他不在意四皇子妃的死,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子妃,死了也就死了,更何况他本就厌恶四皇子,自然恨屋及乌。 冯内侍小心问:“那还要不要传召萧督主……” 安帝冷眼:“传召什么,让他再指着朕鼻子闹一通?” 冯内侍讪讪:“那积云巷里那些禁军的人……” “撤回来。” 安帝满是厌烦的揉了揉眉心,心里躁意升腾时,不耐说道:“萧厌既然要养伤,就叫他好生养着,叫曹德江盯着赵家的事一些,这件事情不准世家的人插手。” “那陆家……” “让吴怀去查,看陆家隐瞒了什么。” 冯内侍连忙领旨。 安帝被闹闹哄哄了一早上,只觉头疼,他从袖中取了装着金丹的锦盒服了两粒,起身道:“朕去歇一会,闹的朕头疼。” “可陛下,您召了陆郎令进宫,他应该快到了……” “到了就到了,让他在外面候着!” 安帝一听陆崇远就烦,冷声说了一句后转身就走。 冯内侍心里放松下来,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奴才扶着您。” …… 棠宁在出宫的甬道上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被放出来的沧浪。 见他神色不对,棠宁问:“陛下对你用刑了?” 沧浪摇头:“没有,就是挨了几板子。” 枢密院这事闹的太大,督主不在京中,他这个“主事”的首当其冲就挨了罚。 他被带下去的时候,就听到安帝说让虞延峰他们去积云巷让督主进宫,他当时就慌了神,可是被关在宫里根本没办法脱身。 “女郎,督主那边……” “暂时没事。” 棠宁安抚了一句,见沧浪还想问什么,朝着他低声道:“等回去后再说。” 二人乘车离开宫门,沧浪以为是要回积云巷,可谁知道马车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等马车停在荣晟书院外时,沧浪满脸费解。 棠宁却什么都没说,只下车进了书院,一路朝着书院后山而去。 快到晟宁居时,就见到站在院前的月见。 “女郎,曹公来了。” 棠宁点点头,朝着里面走去。 晟宁居里已经煮好了茶,小炉火旺,茶水翻滚时香气四溢,童老先生正跟曹德江说着话。 见棠宁进来,童老先生就主动起身笑道:“我还说郡主要再过一会儿才来呢,既然来了,那你们先聊,我去跟院里的人一起批今日的卷子,三日后要贴小榜分班。” 棠宁温声道:“辛苦先生了。” 童老先生离开之后,棠宁才走到他先前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 月见手脚利落地将桌上被用过的茶盏收了下去,棠宁取了炉边新的茶杯添了茶,又将曹德江身前的杯子也添满后,才对着曹德江恭敬道: “今日宫中,多谢曹公替我解围。” 曹德江却没有笑脸:“你以为老夫愿意?你和萧厌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棠宁在宫里见过曹德江后,就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他,曹德江对她和阿兄的事情知道的本就比旁人多一些,她那番作戏瞒得过旁人瞒不过他。 此时见他脸色不好,棠宁说道:“我和阿兄也是迫不得已。” 曹德江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憋怒,她要是辩解两句也就算了,可这副模样是觉得被他揭穿之后破罐子破摔? 他压着怒气沉声道:“萧厌去了哪里?” 见棠宁似是想要说话,他眼中锐利: “别跟老夫说他在积云巷里,萧厌为人向来精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铤而走险激怒陛下,还让你进宫替他周旋。” “灵云寺后他一直不曾露面,京中的水越搅越混,老夫先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萧厌是不是不在京城?!” 第397章 皇室瓜多,好大一顶绿帽子 守在门外的月见和沧浪都是心中一惊,倒是棠宁对着曹德江的质问沉默了了一瞬:“曹公英明。” “别给老夫打马虎眼。” 曹德江算是看透了眼前这小丫头,瞧着温软纯良,实则心眼儿一堆。 “萧厌为何偷偷离京,你们知不知道这事要是被陛下知道,欺君罔上是会没命的?” 棠宁见老爷子动气放软了声音:“我们也不想,可世事无常。” 曹德江面无表情:“老夫听你给我编!” “……”棠宁满眼无奈:“没骗您,阿兄去了歙州。” 曹德江皱眉:“歙州?” 棠宁看着对面老人:“阿兄意外查到一些戾太子旧事,跟陆家有关,因为事关重大不敢交与旁人,所以才借口重伤离京。” “陆家那边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人也去了南地,而且好像察觉到了有人在查这些事情,他们应该是以为阿兄拿着灵云寺的事转移目光,遮掩南地行径,所以想要揭穿阿兄伤势,给他落个欺君的罪名。” 曹德江听着棠宁的话皱眉思索,只瞬间就理顺了来龙去脉。 陆钦“行刺”是被萧厌算计,为的就是让他有名正言顺不露面的借口,萧厌怕是在安帝遇刺后不久就出了京。 陆崇远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的人,能让他不惜杀了四皇子妃嫁祸逼迫,甚至满是仓促动手,又能让萧厌不敢假手于人亲自前往调查,还跟戾太子有关又在歙州的事情…… 曹德江脸色难看:“二十年前,南地水患赈灾?” 棠宁有些意外曹德江这般敏锐,点点头轻声道:“二十年前戾太子奉命南下赈灾,官船沉凿,后南地暴乱戾太子失了民心被迫回京,曹公当时已在朝堂应该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原本阿兄只是因为漕粮的案子心有不甘,暗中在查陆家的事,可谁想到却意外查到了这件案子,阿兄的人寻到了一个仵作,是当年替押运赈灾粮款不幸葬身江中那百余官兵验尸的人,从他口中得知那些官兵在落水之前早已身亡。” 曹德江脸上神色变幻,就听对面小姑娘继续说道。 “当年的仵作大多都被灭口,那人也是提前察觉不对,又因当时南地暴乱四处战火才侥幸活了下来。” “他不仅交代了官船沉凿并非意外,还交代了一些当年赈灾之中,陆家与南地官匪勾结,散播谣言以乱势逼走戾太子后,又以平民替代暴乱贼匪换取平定乱局之功。” “当年趁着水患在南地烧杀抢掠的贼匪大多入了官职,那些被绞杀的贼寇却都是平民百姓,不仅如此,那官船之上近百万两银钱,还有运往南地赈灾的粮食也大多都落到他们手中,而且……” 棠宁顿了顿,才微哑着声音道:“为尽快平息乱局,换取朝中功劳,他们火油封城,井中下毒,将近万荣江百姓还有当年前往南地赈灾的贺家人一起,活活烧死在了荣江县城。” “事后为了抹平痕迹,又于上游开闸放洪,淹了荣江以及周围村落。” 曹德江刚开始听着棠宁的话还算平静,他早就知道世家那些人手脚不干净,也知道他们行事不择手段,他虽然厌憎陆家所为,却还能勉强保持平静,可当听到后面那些时。 哪怕早见惯世事的曹德江也是脸上震怒,他重重拍在桌上,气的浑身发抖。 “陆家疯了?!” 那是一城人的性命,足足近万人!! 他们就不怕冤魂索命吗?! 棠宁哪怕早就知道这些,可再次说起时依旧心神难以平静,她神色沉凝:“为了利益前程,人命在他们眼里又算是什么?” 曹德江脸色铁青。 棠宁说道:“这件事情关系实在太大,阿兄原本不想去查,可是有些事情明知真相却不去查良心难安,若是旁的事阿兄大可寻个借口离京,但这件事情却绝不能让陛下知道,曹公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曹德江脸色青白难定,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二十年前前往南地接替戾太子赈灾的,除了陆家还有当今陛下,因为当时身为五皇子的安帝,就是借着赈灾的功劳得了民心和先帝青眼,在朝堂有了立足之地。 二十年前,安帝赈灾归京之后,一时风头无两,他借赈灾之功求娶了如今的陆皇后,从此得了陆家支持,走入朝野。 要说当年陆家行事安帝并不知晓,谁能相信? 棠宁看着气到身形发抖的曹德江,轻声说道:“阿兄也是没办法,只能兵行险招,原打算月内就回来,可谁知路上耽搁迟迟未归,陆家那边又突然发难。” “今日若非曹公解围,此事怕是遮掩不住。” 曹德江却是摇摇头:“老夫没帮到你什么,是你自己聪明,能说动了赵夫人为你所用,又能摸准陛下心思,将铖王和陆家的事情再掀出来惹陛下对陆家动怒,只是这事只能遮掩一时,就算陆寅出面也很难污蔑陆家。” “不是假的。”棠宁说道。 曹德江愣了下:“那跟铖王苟且的人……” 棠宁:“是陆皇后。” 曹德江手一歪,“砰”地打翻了桌上茶盏,那茶水落在他腿上隔着布料依旧烫的生疼,老爷子脸上跟开了染坊一样五颜六色。 …… 炉子上的火太盛,棠宁将风口压了压,才添了水进茶壶。 曹德江坐在那儿好半晌,才将刚才听到的话消化干净。 跟铖王苟且偷情的是陆皇后,四皇子未必是安帝的儿子,陆家是被陆皇后弃车保帅逼死了关氏,陆崇远知情却不敢揭穿皇后,而他们那位陛下脑袋上带了硕大一顶绿帽子,足足二十年。 饶是曹德江见多识广,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果然皇室瓜多。 曹德江喝了点水压了压心头乱七八糟的思绪,抬头对着棠宁说道:“那就无碍了,有这把柄在手,足够陆家自乱阵脚,短时间内他们恐怕也没工夫来找萧厌的麻烦……” 谁知棠宁却是摇头:“这把柄不能用。” 曹德江诧异:“为什么?” 第398章 逼曹德江站队 棠宁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陆皇后手中握着一个贺家遗孤的消息,一旦她出事,那人必死。” 曹德江猛地坐直了身体:“贺家遗孤?” 棠宁轻“嗯”了声:“若非如此,阿兄早就将她与铖王的事情捅出去了,当初陆家也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今天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用此事来转移陛下视线,但也只能到此为止,除非阿兄回来能直接击溃陆家,否则暂时不能揭穿此事,要不然一旦牵扯到了贺家,南地的事也就瞒不住。” 曹德江定定看着棠宁:“萧厌在帮贺家?” 棠宁沉默了下,没回答曹德江的话,只抬头看着他问:“曹公,您说当年戾太子和贺家,该死吗?” 见曹德江不说话,棠宁幽幽道: “我曾听闻,当年戾太子在朝时,十分赏识曹公,除了我外祖父跟贺家之外,曹公也曾是极力支持太子瓦解世家、改革朝中吏治的人。” “童老先生跟我说过一些当年戾太子往事,那般光风霁月一心为民的人,曹公觉得他当真会谋逆造反吗?” 曹德江手心沁出汗来,面无表情看着棠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竭力稳住心绪:“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旧事重提只会血流成河,你和萧厌那般聪明,不会不知道这其中厉害。” 棠宁眼睫轻颤,有些嘲讽地低笑了声:“我们自然是知道,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可我和阿兄总觉得不能明知真相却什么都不做。” “朝局已定,往事成空,戾太子血脉尽绝再难翻身,但是贺家还有人在,总不能让他们连这点血脉也保不住。” “其实我知道我不该跟曹公说这些事情,毕竟人心叵测,可我总觉得您跟朝中其他人不同。” “或许,我能拿命赌您三分良心。” 杯中茶水饮尽,棠宁起身朝着曹德江行了一礼。 “陆皇后那里不能动,铖王的事牵制不了陆家多久,曹公能猜到阿兄不在京城,陆崇远恐怕也能猜到,我得先回积云巷准备了。” 曹德江脸色一变:“你拦不住陆崇远,他若直接去找陛下,提及萧厌在查旧事,萧厌必死无疑!” 棠宁苦笑:“我知道,可拦不住也要拦,尽人事听天命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些是上好的灵韵茶,曹公可以多坐一会儿,我先走了。” 她说完对着曹德江点点头后,转身就朝外走去。 身后晟宁居里,曹德江看着少女越走越远的身影脸上神色变幻不断,而棠宁出了晟宁居的院子后,原本脸上的苦涩就全部消散。 她神色淡漠,那双清凌凌的眼中也格外冷淡,哪还有半点刚才在晟宁居里的无奈和逼不得已。 领着月见和沧浪朝外走时,棠宁仔细回想刚才跟曹德江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 她的确在赌,却不是在赌曹德江的良心,而是赌他对贺家甚至戾太子的看法,甚至赌他知晓南地旧事之后曹家以及清流一派的立场。 棠宁不会天真到觉得单凭三言两语,甚至那寥寥无几的“交情”,就能说动这位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朝臣出头维护她和阿兄,可是二十年前旧事,却是清流一派难得能够对付世家,甚至在朝中掌握话语权的机会。 安帝憎恨世家,却又维护世家,二十年前旧案更是让安帝跟陆家牢牢绑在一起。 只有将二十年前的案子掀出来,才能逼迫安帝严惩陆家,跟世家彻底“决裂”,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换一个亲近清流一派的皇帝上位,那才是他们这些朝臣真正出头的机会。 曹德江绝不会放过。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保证萧厌的安全。 棠宁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镯,拨弄着上面的铃铛。 她要替阿兄将曹德江拉上他们这艘船,要让曹德江心甘情愿帮着阿兄隐瞒形迹,帮他们抵挡陆家“攻势”。 棠宁一边朝着书院外走,一边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 等她绕过边廊快要到书院正门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匆匆过来朝着她叫道:“祥宁郡主且慢。” …… 陆崇远是怎么都没想到,赵家那般周密的计策居然会出了差错。 被传唤进宫时他忍着心悸没露出异常,可等进宫之后站在日头下整整三个时辰,都没见到安帝。 直到天色微暗,宫中内侍过来告知陛下已经安歇,让他先行回府禁足时,陆崇远被晒了一下午的脸上半点血色都不剩。 踉跄出宫见到陆家马车,陆崇远还没走近就险些跌倒。 锡林快步上前将人扶着:“郎主…” “回去。” 陆崇远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唇也被晒得起皮。 锡林连忙将人扶上了马车,等递了水过去陆崇远大口喝下去,缓解了体内缺水的干渴之后。 陆崇远才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身体难受地靠在马车上面,闭眼缓解着脑中晕眩。 锡林急声道:“郎主,陛下对您动手了?” 陆崇远睁开眼:“动手倒好了。” 他连安帝的面都没见到。 要是能见到人,哪怕赵家的安排出事,他也有把握能够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说服安帝替自己开脱。 可偏偏安帝根本就不见他,竟然就那么让他在太阳下面站了几个时辰,本就接连生病身体虚弱的陆崇远,差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晒死。 伸手一摸额头,上面滚烫。 陆崇远强撑着晕眩朝着身旁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赵家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宫中不是派禁军去了积云巷吗,萧厌为何没进宫,陛下反倒像是对陆家动了气?” 锡林脸色有些难看:“陛下的确让虞延峰和冯来带人去积云巷,可是半道上碰到了宋棠宁。” 他低声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跟陆崇远说了一遍,宋棠宁她们拦住禁军的人时就在大街上,两边动静闹的也大,赵夫人说话时更没遮掩,消息自然瞒不住,陆家的人事后打探很容易就打探了出来。 听闻虞延峰被宋棠宁拦住直接改道,带着她和赵夫人进了宫,陆崇远脸色就极为难看。 第399章 君臣反目 “赵家那些废物!” 陆崇远忍不住怒骂出声。 那赵元朗杀女的事情都做了,却不知道斩草除根,最后竟然连个女人都看不住,结果坏了他们的大事! 锡林见他气得喘着粗气,有些迟疑该不该继续说。 陆崇远寒声道:“还有什么?” 锡林垂着头低声道:“陛下传召您进宫之前,京兆府尹就进宫了一趟,后来才得知是陆寅去了京兆府敲了鸣冤鼓,状告您逼死大夫人遮掩跟铖王媾和的真凶,还说您放任府中人欺凌于他,就是为了遮掩真相。” 陆崇远猛地看他:“这么大的事情,府里为什么不知道?” 锡林瑟缩:“陆寅一直住的偏僻,这段时间也算是安分守己,我就没太留意他了,可谁想到他居然偷偷去了京兆府。” “那个吴怀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故意让京兆府的人瞒了消息,等我知道陆寅的事时宫里已经传召您进宫了,想要告知您也来不及……” 啪!! 陆崇远气急,抬手一巴掌就扇在身前人脸上,却也因为身子虚弱跌坐了回去,整个人气的头晕目眩。 难怪,难怪安帝那般冷待他,难怪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马车里气氛紧绷至极,只听得到陆崇远呼哧喘息的声音。 “外面现在如何了?”陆崇远嘶声问。 锡林顶着有些泛红的脸皮回道:“赵将军和赵老夫人他们被下了狱,赵家那边也让人封了,陛下下令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四皇子妃的死因,京兆府那边也奉命重查铖王旧案,府里去了人…” 陆崇远只觉头疼欲裂,眼前泛黑时拼命忍着体内不适,想要理清楚眼下情况。 他抓着车边,指尖几乎泛白,许久之后才抬头。 “你刚才说,查赵家的,是刑部和大理寺?” “对。” “萧厌呢,可有进宫?” “没有,听闻冯内侍带着禁军过去之后,萧厌直言不愿进宫,后来冯内侍回宫复旨没多久,陛下将积云巷那边的禁军也撤了,萧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 陆崇远闭着眼靠坐在车壁上,一边缓解身体不适,一边沉思。 萧厌那厮睚眦必报,今日他唆使赵家陷害,按理萧厌反击成功又抓住陆家把柄定会加倍报复回来才对。 还有铖王和关氏的事情,若非人指使绝不会这么巧合今日爆发出来,那陆寅十之八九是萧厌早就埋在陆家的棋子,他或许也早就知道跟铖王苟且的人是谁。 可是这不对…… 陆崇远沉凝,如果萧厌早就知道了皇后的事情,这般能将陆家置于死地的机会,他不可能不用,而且今天用了也断然不可能毫不插手,反而将调查此事的机会交给了京兆府,除非有什么让他不能动甚至不能查下去的理由。 陆崇远睁开眼。 陆皇后手里握着萧厌把柄,让他不敢动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萧厌放过这个对付陆家的机会倒是说的过去,可是他今日为何又突然动用此事? 陆崇远细细想着今天所有的事情,从赵家动手开始,到后来入宫之后所有的事情,甚至还有宋棠宁拦截虞延峰他们的事。 半晌后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下来:“好一个萧厌,他竟是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 “郎主?”锡林不解:“萧厌怎么了?” 陆崇远咬牙切齿:“那阉贼根本就不在京中!” 锡林闻言满脸惊愕。 陆崇远气的怒火冲头:“他怕是早就去了南地,与九安一样金蝉脱壳,留了个假身欺瞒陛下。” “九安在歙州遇见的根本就不是他手下的人,能不声不响解决了娄永安他们让他们意外身亡的必是萧厌。” “老夫还道他闹出灵云寺的事情是为遮掩南地形迹,可那狗贼怕是月初救驾之后,就借口重伤离开京城了。” 原以为他算计陆钦是为出气给陆家添堵报复,可没想到他是为了找借口离京。 若非他早就不在京城,以他护短的心思断不会拿宋棠宁当饵闹出灵云寺的事,也不会让那宋棠宁出头应付今日危局,更不会放过对付赵家和陆家的机会。 锡林听着陆崇远的话顿时急了:“萧厌居然去了南地,那他岂不是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陆崇远同样心慌,能让萧厌这般避开安帝行事,甚至不惜欺君也要南下的,恐怕真的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 萧厌怕是已经知道安帝牵涉其中,才不敢明目张胆的行事,用这种法子暗中离京连安帝也一并蒙骗过去。 “郎主,我们现在怎么办?”锡林急声问。 陆崇远说道:“改道进宫,我要去见陛下。” 陆家马车调头朝着宫门方向而去,禁宫之中,冯内侍听闻陆崇远居然又回来了,心中忍不住一咯噔。 挥手让传话的内侍退下后,他才转身进了殿中,隔着层层纱缦,瞧见里面安帝正搂着妃嫔说笑。 冯内侍上前:“陛下,陆郎令求见。” 安帝烦怒:“不是让他回去了吗?” 冯内侍:“奴才照着陛下吩咐,让陆郎令回府禁足,可瞧着他像是心有不满。” “奴才已经跟他说过,赵家的事情陛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去审,铖王旧案也是京兆府尹来审,而且陛下也已经歇着了,可是陆郎令依旧纠缠不放。” “奴才与他说了几句,陆郎令就动了怒气,还说有些旧事要跟陛下商量,说必须要立刻见您,耽误了事情要拿奴才问罪……” 安帝闻言顿时沉了脸,他跟陆家能有什么旧事,无外乎就是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陆崇远上次拿着这些事情逼他退让,他屡屡放过陆家,甚至这次的事情都没让萧厌插手,他还想怎么样,当真以为捏着他的把柄就能为所欲为了? 竟还敢问罪他身边的人,陆崇远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安帝一脚踹开身边妃嫔,满脸森寒:“告诉陆崇远,让他滚回陆家去,别挑战朕的耐心。” “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朕不是非得让他和陆家活命!” 真以为鱼死网破,他就惧了他?! 冯内侍连忙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里面疼的脸色苍白的帝王新宠,只轻手轻脚退出去之前,让人送了一炉新香进去。 没过多久,殿内就响起男女交欢时低喘哭泣的声音。 第400章 困兽,狗急跳墙 “陛下已经安寝,陆郎令请回吧。” 二道门前,有内侍前来回话。 陆崇远脸色险些维持不住:“老臣有很重要的事情求见陛下,耽搁不得…” 身前站着的内侍只垂着头:“陛下旨意不见任何人。” “可是……” “陆郎令,请回吧。” 陆崇远张了张嘴,想说他见陛下关乎圣驾安危,想像是以前那样强行进宫,可是抬头看见那内侍身后站着的那些挂着刀剑、甲胄森严的禁卫时,所有的话都断在了喉间。 光影昏暗的宫廷如同张大了嘴吞噬人心的巨兽,那守卫森严的禁宫也早不是他当初说进就能进的。 他不再是以前权倾朝野的中书令,能无诏进宫面圣,安帝对他的冷待让得宫中人也跟着捧高踩低。 如今的他帝王不见,若敢擅闯半步,恐怕就得血溅当场。 那内侍记着冯公公的吩咐,传完话后就直接转身回了宫里,而陆崇远隔着宫门瞧着里面甬道上人影消失不见,这才领着身旁提着灯笼欲言又止的锡林离开。 “郎主,我们不是要求见陛下,就这么走了?”锡林小声问。 陆崇远涩然:“那冯来守在陛下跟前,今夜是见不到陛下了。” 他怎么忘了,那位伺候圣前的冯公公亲自带着人去了积云巷,按理是早知道萧厌不在京城了,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传出半点消息,安帝更是毫不知情,显然是有人从中遮掩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高看萧厌,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御前的人都能收买,宫中早前被清洗时,陆家的探子就被拔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送进宫里的那些却半点都难以近安帝的身。 锡林震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崇远看着夜色低声道:“先回去,等明日早朝。” 冯来能拦得住他,总拦不住所有朝臣。 他就不信安帝要是知道萧厌出京去做什么之后,还能坐得住! 陆崇远被安帝下旨禁足无法上朝,他连夜写了信让人送去了几位朝臣府邸,让他们第二天求见安帝帮他递话,然而他谋算的好好的,第二天早朝时宫中却传出消息,说安帝头疾发作辍朝三日。 朝中的事情暂时交由梁太师并曹德江等朝中老臣处理,安帝居于御龙台休养,别说陆崇远见不到安帝,就连朝中大臣求见也被宫中挡了回来。 陆崇远逼不得已只能找上了梁太师,然而送去的信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陆崇远捏着那信:“你说,梁太师没见你?” 那送信的下人脑袋垂的极低:“没有,我去了之后求见太师,说明了来意,梁家人将我迎进了府里,只说梁太师在待客,要晚些时候才能见我。” “我就在外间等着,可谁想没过多久梁家的人就出来,将郎主送过去的信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还说梁太师今日有要事在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说等他那边忙完了之后再找时间过府探望郎主。” 陆崇远的脸上难看至极,他信中未曾写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想要让梁太师想办法让他见一面安帝,如今安帝头疾发作不见任何人,惟有梁太师和曹德江偶尔能进宫回话。 梁太师往日一向倚重他,他也最是在乎世家利益,这般简单的事情他按理不该推拒。 可如今…… 见那信被陆崇远捏成了一团,那下人低声道:“我当时觉得有些不对,等出了梁家之后没有直接回来,藏在梁家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瞧见曹公从梁家出来。” 满朝大臣,能被叫“曹公”的只有曹德江一人。 陆崇远额间青筋直冒:“曹德江那个老匹夫!” 锡林瞧见陆崇远动怒,连忙挥手将房中人全部屏退,等屋中只剩二人之后,他才忍不住焦急:“郎主,曹德江向来都跟世家的人不和,他怎么会跟梁家搅合到一起?” “还能为着什么,那姓曹的老匹夫居然也帮着萧厌!” 陆崇远在也没了往日冷静,整个人怒火升腾,桌上的东西被他砸在地上。 他如同困兽满目赤红,撑着手站在桌前时,喉咙里呼哧喘气。 “曹德江向来自诩清高,觉得他自己目下无尘,他总嫌世家手段拙劣利益为先,官官相护彼此勾结,可如今他呢,他一个御史大夫居然跟萧厌那阉狗勾结,帮着他欺上瞒下。” “装模作样的老匹夫,无耻至极!!” 陆崇远气到恨不得能撕了萧厌,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么大的能耐,不仅拉拢了冯来,就连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曹德江都暗地里维护他! 明明只要见到安帝就能揭穿萧厌不在京城,借着安帝的力让萧厌死无葬身之地,可偏偏所有人都跟他做对。 整整三天,他被困在陆家哪里都去不了,京兆府和刑部、大理寺日日以查案为名出入陆家,混在其中的人将他们盯得死死的,而萧厌那边定然已经得了消息朝着京城赶回来。 要是再不动手,等他回京之后,别说南地那些旧事,就只是陆皇后一桩都能让陆家死无葬身之地! “不能坐以待毙了。” 陆崇远死死咬着牙,如困兽在原地来回走动着,半晌他猛地一停:“去叫夜鹰过来!” “郎主?”锡林震惊。 陆崇远死死抓着桌角:“既然他们不肯让老夫见陛下,那老夫就让陛下不得不见,只要揭穿萧厌不在京城,让陛下知道他去了南地,陛下不会饶了他!” 他如今所做一切,在南地事前,安帝都能体谅。 …… 夕阳落山,晚霞没去,天空一点点暗了下来。 棠宁这几日都没再去书院,只日日守在鹤唳堂这边。 薛茹已经知道萧厌不在京城,那日阿姊提前离开书院时,吩咐杭厉他们让她跟书院先生作假,后来宫中来了人询问阿姊几时离开书院,薛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 再等回府见到忧心忡忡的荣玥和顾鹤莲,又听闻了外间事后,本就聪慧的薛茹就猜到了真相。 她端着晚膳到了跃鲤台边,瞧见蜷在贵妃榻上神思不属的棠宁,轻声道: “阿姊。” 第401章 宫中走水,夜闯鹤唳堂 棠宁回头露出些笑:“阿茹,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花芜说阿姊晌午就没吃东西,厨房那边做了些肉粥,还有几样清淡小菜,阿姊用一些。” 薛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棠宁面前。 棠宁看了眼就移开目光:“我没胃口。” 薛茹满是担忧地看着棠宁,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道:“我知道阿姊担心督主,可也不能不吃东西。” “宫中这几日一直没什么动静,陛下头疾发作连早朝都罢了,陆家和其他世家那边也有吴大人和曹公还有钱尚书他们留意着,一直都没什么异常,阿姊别太过忧心。” 棠宁闻言却是抿抿唇,心中没那么乐观。 西北一直没消息回来,按理说阿兄若还不能回京也该送信给她,可是这么长时间只字片语都没有。 如今京中看似安稳,但她清楚那不过是强行掩饰之下的太平,安帝不可能一直头疾辍朝,陆崇远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绝不会坐等阿兄回京。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萧厌去了歙州,就连曹德江和钱宝坤,甚至是冯内侍都以为她已经传信给萧厌,他们都觉得不过是想尽办法拖延个三、五、六日的,萧厌就能赶回京城。 可惟有棠宁清楚,她根本就联系不上萧厌,也全然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 棠宁垂着眼忍不住露出几分焦灼。 曹德江他们能想到的,陆崇远也肯定能够想到,他不会任由他们拖太多时间。 如今已经过去三日,以陆崇远的心思在确定自己见不到安帝之后,他肯定会想别的法子…… “阿姊。”薛茹担忧道:“你怎么了?” 棠宁轻吁口气:“我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会出事。” 从早期时她就有些心神不宁,而陆家那边诡异的安静更让她坐立难安。 棠宁看向薛茹:“你先回去,让姨母和顾舅父小心些,这几日就留在棠府这边暂时住着,吩咐杭厉派人好生守着府邸,别叫人钻了空子,这几天你也暂时别去书院了。” 薛茹点点头:“我已经跟先生他们请过假了,说阿姊身子不舒服,我要留在府里照顾你,这几日都不去了。” 棠宁闻言神色微松了些。 薛茹想要替她宽心,说起了书院的事情:“书院那边小考的成绩明日就要出来了,听童老先生他们说,这次大家都考的不错。” 棠宁说道:“关系到第一次分班,自然都要竭尽全力。” 薛茹托着下巴:“阿姊肯定也考的好,就是不知道我考的怎么样,希望不要太差,要不然给阿姊丢脸。” 棠宁闻言轻笑,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正想说话时,外间突如喧哗起来,片刻门前垂着的帘子被掀开。 月见匆匆忙忙地走进来,没等棠宁问话就急声道。 “女郎,不好了,宫中走水了。” 棠宁“唰”地起身:“怎么回事?” 月见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凤禧宫那边突然起了大火,那火势蔓延到了周围几个宫殿。” “宫里让人灭火的时候,谁知道混进了刺客险些伤了陛下,禁军已经围了整个皇宫,沧浪那边也奉命带着黑甲卫赶去护驾去了。” 这种时候,黑甲卫要是坐视宫中大乱毫无动作,会惹来大祸。 月见话刚落,外面又有人快步进来,却是脸色极为难看的天青。 “女郎,书院那边也出事了,有贼人混进藏书阁想要盗取书籍,伤了童老先生他们,还有城中好几处权贵府邸都进了贼。” “听说那些人跟夜里巡逻的人交了手还见了血,外间京巡营的人在四处抓人,闹哄哄的乱的厉害,四处都是马蹄声。” 棠宁紧拧着眉,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陆家。 宫中出事黑甲卫不可能不出动,否则落人话柄安帝也会震怒,可是黑甲卫一走顺带调走了沧浪,积云巷里就没留下多少人。 枭卫大多都隐于暗处,府中只留了十余人,眼下四处闹哄哄的,要是有人来闯萧家…… 陆家疯了吗,为了揭穿阿兄居然敢祸乱京中,连宫里都敢烧?! “让所有人守好府门,鹤唳堂这边不准任何人出入……” 砰! 却是院门被撞开的声音,棠宁一惊,朝着天青看了一眼。 天青快速走到一旁纱缦之后,褪去身上衣物取了东西就在脸上涂抹,而棠宁则是领着月见她们朝外到了鹤唳堂前。 等她到了外间,就见宽阔院前,院中枭卫持剑对着对面站着的人,而对面有十余人守着前面的岳凤成。 棠宁看到岳凤成时脸色一沉:“岳先生,你想干什么?” 岳凤成抬头看她:“没想到这么晚了,祥宁郡主还在督主这里。” 棠宁皱眉:“阿兄伤势未愈,我过来看看他。” 岳凤成拿着手中折扇说道:“郡主和督主自然是兄妹情深,只是今夜外间突起骚乱,宫里走水,京中好些权贵府邸也都进了贼人。” “督主往日在京中仇家颇多,为替陛下办差更是树敌无数,以前就曾有宵小混进府中意图行刺督主,今夜外间那么乱,说不准也有贼人混进来,所以我带人过来想要保护督主。” 棠宁站在鹤唳堂前:“不用劳烦岳先生了,鹤唳堂内外一直都有人守着,我也陪着阿兄没见到什么贼人,这京中宵小虽然不少,可敢闯督主府的没有几个,岳先生不必担忧。” 岳凤成目光微闪:“那就好,只是我也许久没见督主了,正好外间有些事情要跟督主商议。” 棠宁神色不动:“阿兄刚用了药,已经歇下了。” “外间这么吵,督主能睡得着?” 岳凤成拿着折扇看向不远处的少女:“郡主,我知道你关心督主伤势,可是官场的事情你不清楚。” “今夜宫中出事,陛下被人所伤,一旦问责督主这边恐怕难辞其咎,我必须立刻去见督主跟他商量对策。” 他抬脚就想朝着鹤唳堂这边走过来,只是还没靠近,门前枭卫就瞬间持剑抵在他身前。 “郡主?”岳凤成脸一沉:“你这是何意?” 第402章 遇险 棠宁紧抿着唇,站在门前看着前方。 “我说了,阿兄刚才服了药,太医早有吩咐让他静养。” “我知道岳先生担忧宫中事,只是沧浪已经带着黑甲卫进宫护驾,陛下也知道阿兄伤势,定不会因为今夜的事情迁怒于他。” 她身形娇小,可脸上却带着不容置疑。 “这段时间外间事情不断,扰得阿兄难以安宁,岳先生是阿兄信任之人,想来也不愿见他伤势久久不愈。” “外间骚乱,我会带人陪着阿兄护他周全,岳先生先回去休息吧。” 岳凤成紧紧看着棠宁脸色,哪怕她未曾露出异状,可却也忍不住朝着鹤唳堂里望去。 原本他还有些怀疑意外得来的消息,他是亲眼看到萧厌留在鹤唳堂里,也好几次看到太医出入替他看伤,更亲耳听到过萧厌说话的声音,萧厌怎么可能早就不在京城。 可此时看着挡在他面前不肯让他入内的棠宁,他却是突然有些信了。 岳凤成本就是安帝留在萧厌身边的“眼睛”,萧厌悄悄离开京城,他却一无所知,既没办法跟安帝交代,而且想起陆崇远许诺他的那些…… 岳凤成脸上沉了下来:“郡主没必要拿话压我,我见督主是为了跟他商议正事,倒是祥宁郡主为什么百般阻拦,好像不想让我入内?” “往日督主就算伤重,也断然不会放着枢密院和宫中的事情不管,可这次自从他受伤之后,他却一直都没有露面,就连我求见也屡屡挡了回来,更把外间事情全交给沧浪打理。” “郡主这么拦着我,到底是因为督主伤势,还是早就跟人合谋害了督主,所以不敢让我入内?!” 月见厉喝:“放肆,督主早说了养伤期间不见外人。” 岳凤成丝毫不退:“我跟着督主多年,什么时候成了外人?外面吵闹这么久,督主却不肯露面,你们到底在遮掩什么?” 他身后带着的本也是萧厌的人,只是并不知道萧厌离开京中,而且也不知月凤城身份,此事听到岳凤成的话,不免也对棠宁他们起了怀疑。 “岳先生说的对,他跟随督主多年,最得督主信任,郡主不放让他见见督主。” “是啊,督主久未露面,外间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枢密院也需督主主持。” 院前吵嚷,棠宁脸色难看。 岳凤成沉声道:“还请郡主让开,我今夜定要见到督主!” “我说了不行!” “是不行,还是不敢?莫非你们当真害了督主?!” 棠宁见着岳凤成身后那些人已然变了脸色,却没办法跟他们解释,只带人挡在鹤唳堂前不准任何人靠近。 岳凤成目光微闪,厉声道:“好你个宋棠宁,督主对你百般维护,你竟害他,督主定然是出事了,给我闯进去!” 月见嘶声道:“你们敢?!” 岳凤成冷笑:“你看我敢不敢,我倒是要看看里头的人是不是督主!” 岳凤成带来的那些人本也是忠于萧厌,被挑唆时只以为萧厌当真出事,他们持剑上前,两边剑拔弩张时,鹤唳堂里传来一声冷喝。 “岳凤成,你想干什么?” 外间所有人都是停下。 “督主。” “是督主……” 岳凤成看到那隐约人影却不露面,反而更笃定了几分。 “他不是督主!” 岳凤成脸色一狠,怒视棠宁:“宋棠宁,你居然敢让人假冒督主,给我抓住他们!!” 他身后的人闻言率先出手,场面顿时就乱了起来,月见护着棠宁,院中枭卫动手时丝毫不惧岳凤成带来的那些人,而棠宁看着很快就见了血的院中却是心神不安。 “小心些,他敢闯过来不可能只带了这么点儿人……” 话没落,就听大门外被人撞开,院墙外更有数道黑影朝着这边落来。 月见厉声道:“岳凤成,你居然敢勾结外人!” 岳凤成丝毫不惧:“我不过是担心督主安危,祥宁郡主迫害萧督主,院中皆是同党,把他们全部拿下。” “若有反抗,生死不论!” 闯进来的人团团围了上来,外院之中也听到厮杀,跟着岳凤成进来的那些人察觉到不对想要停下来时已经来不及,被放进来的那些人动手毫不留情。 周围死的人越来越多,围拢上前的却不见少下来,眼见着院中枭卫难以支应,月见挥舞手中短剑砍中一人脖颈,抓着棠宁就朝后急退。 “女郎,进屋!” 棠宁拽着薛茹,月见护着他们。 里头天青眼见形势不对也不敢再留在里面,见到竟是有人追到了鹤唳堂里,飞身上前将人踹翻了出去,而棠宁二人则被逼的踉跄着朝着鹤唳堂里面退去。 鲜血溅到了门上,厮杀声越发激烈,死尸横陈在鹤唳堂前,天青和月见也难敌四手。 棠宁知道自己留着根本帮不了他们,甚至还会拖了后腿,见二人厮杀让她先走,她快速拉着薛茹朝着里间跑去。 薛茹紧紧抓着棠宁手心冰冷:“阿姊…” “别怕。” 棠宁苍白着脸:“退到跃鲤台那边,那下面有船,往前划一些后就有暗道,从湖中走!” 她摸了摸怀中留着的信烟,那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一旦动用之后沧浪和埋在京中所有的人就会直接动手。 沧浪人在宫中,未必没有机会拿住安帝,可是有禁军和其他人想要动手太过冒险,而且一旦动用了信烟就等于是暴露了所有。 萧厌这些年的隐忍筹谋全都功亏一篑,若他没拿到西北的兵权,退出京城之后未必还有机会重头再来。 棠宁只抓着信烟迟疑着要不要放,等带着薛茹跑到了跃鲤台边,朝着薛茹说道:“别怕,跳下去……” “阿姊!!” 棠宁眼中,原本准备翻过围栏的薛茹瞳孔猛地睁大,下一瞬就用力朝着她撞了过来,抓着她翻滚在地,而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被一道弩箭刺穿。 “女郎!!” 月见身上带着血拼命斩杀围困的人追进来时,就看到有人提刀朝着棠宁砍了过去。 薛茹不管不顾直接横身趴在了棠宁身上。 “不要!” 棠宁眼睁睁看着那刀朝下落来,心神俱丧:“阿茹!!” 砰! 一柄长剑凌空疾射过来,而方才还持刀斩来的那人,被剑上力道带的钉死在了贵妃榻前,落下的长刀则是被另外一柄长枪挑飞。 棠宁抓着手里的信烟,愣愣看着从跃鲤台横栏上翻身跃过来的身影,瞬间泪眼模糊。 第403章 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本督养伤之地? 光影落在跃鲤台上,鼻间满是血腥,落于身前的人明明背光站着,脸上轮廓昏暗不清,可棠宁依旧一眼将人认了出来。 “阿兄……” 她眼中水雾落的猝不及防,模糊了视线,也搅乱了萧厌的心。 踢飞了意图靠近的人,那人被人砍断了脖颈,而萧厌低头看着棠宁惨白带泪的脸,隐约还能瞧见她衣衫上的血,他忍不住慌了神。 "棠宁!” 萧厌拎着薛茹就扔给了一旁拿着长枪站着的狄涛,然后快速蹲身将地上的棠宁带进怀里,面上带着焦灼。 “怎么了,伤了哪里?给我看看……” 他低头想要查看棠宁伤势,却冷不防被她抱住脖子。 纤细柔软圈住他的心,棠宁埋首在他肩头哭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 “我以为……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小姑娘本是坚强的,哪怕看到血腥遍地,被人杀到跟前时,她也依旧将能冷静分辨着处境斟酌着退路。 可此时靠着萧厌,却突然委屈翻涌,她紧紧环着萧厌,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只片刻就湿了他颈间。 萧厌只觉心脏都揪了起来,搂着人的手也忍不住收紧。 刚才那一幕也吓坏了他。 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差点来不及救她…… 要不是入城后察觉不对走了暗道进府,要不是他心中不安领着狄涛先行疾驰来了跃鲤台这边,他的小姑娘就死在了这里。 萧厌眼眶通红,抱着棠宁时心口紧缩:“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颈间的人愣了下,下一瞬哭的越发厉害。 压抑的哭声伴着灼人的眼泪,让萧厌忍不住心疼。 旁边狄涛手足无措地扶着刚才撞在他怀里的薛茹,瞧着小女娘苍白却秀美的脸,他耳根子通红。 “督主!” “督主!” 月见和天青冲进来瞧见萧厌时,都是满脸惊喜,而跃鲤台边陆陆续续有人掠了进来,本该在南地的缙云带着人出现在萧厌身边。 “督主,京中乱了,有人四处点火牵制了京巡营的人,将他们故意朝着积云巷这边引了过来。” “文信侯和庐阳伯他们已经到了府外,察觉到这边打斗带人闯了过来……” 岳凤成和他带进府里的那些人只不过是“前锋”,看似为了强闯鹤唳堂,实则不过是为着后面的庐阳伯铺路。 庐阳伯的夫人是陆氏外嫁女,他跟文信侯一样管着小半的巡防营兵权,而他才是今夜揭穿萧厌离京,置他于死地最重要的一环。 棠宁闻言连忙抬头:“阿,阿兄……” 她哭得喉咙有些岔气,急声道:“是陆家的人,岳,岳凤成引了陆家的人进来……” “我知道。” 萧厌连忙轻拍着棠宁后背让她缓气,然后抬头朝着缙云寒声道:“不用拦着庐阳伯他们,将外面擅闯鹤唳堂的人拿下,敢反抗者,杀。” “除了岳凤成,其他生死不论!” “是!” 棠宁眼泪止住:“阿兄,岳凤成是陛下……” 动他可以吗? 萧厌听懂了棠宁的意思,低声说了句:“没事。” 他眼底狠戾之色划过,之前一直留着岳凤成这双“眼睛”,是想着让安帝放心,也能借他跟“安抚”安帝。 可是他却忘了,岳凤成敢背信弃义投奔安帝,自然也能背弃安帝投奔旁人,陆崇远那人最擅人心,许以利益就能让岳凤成铤而走险。 萧厌眉眼狠厉,伸手落在棠宁眼下轻抚她哭得发红的眼尾时,动作却格外轻柔。 “岳凤成的事,我有分寸,他敢伤你,就得拿命来赔。” 不管他是谁的人。 萧厌低头亲了亲她眼睛,拉着棠宁起身之后,与她十指相缠。 “别怕,看阿兄替你出气。” 棠宁所有惶惶全都在交握的手中消散,见萧厌要带她出去,她拉住萧厌的手停了下来。 见他回眸时,棠宁转身朝着薛茹伸手,等薛茹迟疑着靠近,棠宁牵着她冰凉的手,才扭头朝着萧厌道:“阿兄,走吧。” 萧厌看了眼薛茹,才转身朝外走。 三人前后出了跃鲤台,狄涛站在湖边吹着凉飕飕的夜风,瞧着从头到尾将他忽略了个彻底的萧厌,抱着自己的长枪戚戚张了张嘴。 他们就没觉得忘了什么吗? …… 缙云带来的人都是先前南下时带走的暗卫精锐,加上萧厌从西北带回来的人,鹤唳堂外原本一边倒的厮杀瞬间翻转。 惨叫声四起时,外间交战声逐渐少了起来,岳凤成察觉不对想要逃时已经来不及,身边的人被斩杀干净。 岳凤成被缙云一脚踹在腿腕上,“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时,一抬头就看到从鹤唳堂里走出来的人。 “督……督主……” 岳凤成脸色惨白,他瞪大了眼想要辨清出来的人是假的。 可来回看了几眼后,整个人面无人色。 不可能,不可能的。 萧厌怎么会在府里? 陆崇远明明跟他说萧厌早已经离京,刚才他再三试探,那宋棠宁百般阻拦,他甚至隐约还看到了伪装成萧厌的那人。 他们根本就不敢在外露面,萧厌怎么可能在鹤唳堂里? 萧厌垂眼看着被压着跪在院中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本督养伤之地?” “督主…” 其他人也都是脸煞白,跟随岳凤成一起进来的那些人死了大半,留下的人中有人跪在地上颤声道: “属下,属下不敢,是岳先生说,督主被人迫害,沧统领越俎代庖欺瞒外间,还说,还说督主早就不在府里,我等是来救督主的……” “砰!” 缙云抬手就落在那人脸上,看他伏在地上吐血才寒声道: “督主早有命令,养伤期间府里一切事务交由女郎处理,你们都是跟随督主多年的人,不知道沧浪所行就是督主之令?”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带人擅闯鹤唳堂,还朝着女郎动手?!” 缙云想起之前督主浑身戾气,想起差点身死的棠宁,心中也满满都是后怕,他是知道督主有多在意女郎。 要是棠宁真的死了,那督主…… 缙云气的狠狠一脚踩在那人胸前。 第404章 背主的下场 那人疼得瑟缩惨叫:“我……我们是怕督主被人所害…是岳先生带我们来的……” “岳凤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我……” 砰! 那人被踹了个踉跄,萧厌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居高临下。 “你们到底是怕本督被人所害,还是被人撺掇想要趁本督伤重夺权?” 萧厌垂着眼时,眸色森寒。 “今夜本督若真因伤重不起难以还手,你们带人闯进鹤唳堂后察觉本督就在府里准备干什么?” “是承受本督怒火领罪受罚,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将本督置于死地?” 这话一出,地上仅剩的几人都是齐刷刷的发抖,想要说一声不敢,可对上萧厌身上戾气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是跟随萧厌多年的人,很清楚他驭下的手段,对于背叛他的人,他从来不会留手,一旦领罚想死都难。 冠冕堂皇的幌子被撕破,几人都是簌簌发抖。 外间文信侯和庐阳伯已经带人走了进来,刚到院前就见萧厌手中长剑一划,便有血色落地,有人捂着脸惨叫出声。 “拔了他们的舌头,剁了手脚,挂在枢密院前叫人好生看着,背叛本督的下场!”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 “督主饶了我们……” 满地尸体之中,那几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只是缙云半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直接让人将他们堵了嘴拉了下去。 萧厌抬眼落在岳凤成身上,岳凤成脸色惨白,他强撑着心神颤声道:“督主,我是担忧莫名安危,才会一时被人所惑,我绝无背主之意……” “啊!!!” 左手齐肩而断,岳凤成惨叫着滚成一团。 萧厌却没停手,只又一剑直接插在他大腿之上,旋即那肉飞了出去。 鲜血四溅时,那块血肉对直落在了院门口,萧厌抬眼望向门前:“本督清理门户,让伯爷和侯爷见笑了。” 文信侯倒还好,本就是沙场上下来的人,抬脚就避开了那些血。 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庐阳伯看着险些砸在他鞋面上的东西,吓的尖叫了一声险些跳起来。 鲜血落在他鞋面上,染红了衣摆,而萧厌的声音好像一条绳索,死死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尖叫戛然而止。 庐阳伯双股颤栗,他此时无比后悔信了陆崇远的鬼话,萧厌哪里不在京城? 这煞神分明就好端端的在这里待着,而且他那眼神分明是早就知道他们打算,说不定设好了局就是引他们自己跳进来。 陆崇远那个老王八蛋,他是要害死他!! “萧…萧…萧督主……” 庐阳伯脸皮直抖,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只是跟文信侯一起来看看……对,来看看……萧督主别误会……” 萧厌眸色冷冽:“是吗?” 庐阳伯被他目光看的腿软,他默默退了半步,再退了半步,整个人都恨不得躲在文信侯身后。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信您问文信侯。” 文信侯:“……” 他看着抓着他衣裳满脸怂样的庐阳伯,有些一言难尽。 刚才是谁跃跃欲试非得带人来积云巷的? 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文信侯满是冷淡地挥开庐阳伯的手,嫌恶的拍了拍被他抓过的地方,到了这会儿要是再看不出来今夜的事情有问题,他就真的是蠢了。 “萧督主没事吧?”文信侯抬头问。 萧厌淡声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借口养伤,钓了几条背主的蠢货,还有几个自以为是的小人。侯爷怎么过来了?” 文信侯沉声说道:“今夜宫里出事,京中也有人四处撩火,我担心是有人图谋不轨带着人四处巡视,抓了几个小贼,被人引到积云巷附近后,就听到你府中喊杀声。” 他们来时萧府外面乱成一团,隔壁棠府也隐约有贼人闯入,文信侯虽然察觉不对,可庐阳伯一口一句怕贼人伤人,要保护萧厌,直接带人闯了进来。 文信侯也只能跟在后面进来,结果就看到萧厌大杀四方。 萧厌目光微闪:“宫里如何了?” “陛下受了惊吓,凤禧宫那边皇后娘娘及时被人救了出来,只殿内烧的厉害。”文信侯看了眼萧厌:“萧督主身上的伤……” 不是说伤重起不了身? 萧厌知道文信侯疑惑,却没有回答,只朝着他说道:“今夜之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本督要进宫一趟,侯爷可要一起?” 文信侯迟疑了下:“好。” 萧厌说道:“本督先安顿府中,侯爷稍候片刻。” 文信侯看着满地死尸的院子,再瞧着萧厌身旁的人好些都带着伤,那鹤唳堂的门扇上全都是血,还被砸碎了好些地方,说一句满地狼藉也不过为,今夜的事情蹊跷,隐隐像是冲着萧厌来的。 文信侯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缘由,却也懂得不该问的不问:“那萧督主先忙,我也得出去安排下面的人巡守京中,等你忙完出来我们再进宫。” 说完他看了眼庐阳伯: “庐阳伯是跟本侯一起,还是留着跟萧督主叙旧?” 庐阳伯头皮发麻:“我跟侯爷走!” 他又不是疯了。 留在这里送菜吗? 万一萧厌一剑砍了他,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京巡营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不过片刻文信侯他们就带着人退了出去。 秦三和张滨他们带着人打扫院子里,将尸体陆续抬了出去,很快就在前院堆成了小山,足以见今夜闯入的人有多少。 鹤唳堂里,地上还能看到未曾打理干净的血迹,屏退了所有人后,天青和月见直接在萧厌身前跪下。 “属下保护女郎不利,愿领责罚。” 棠宁看着血淋淋的两人,连忙拉着萧厌的手:“阿兄,今夜事发突然,陆家铤而走险拦不住的,要不是月见他们,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萧厌听着她的话神色微软,拉着她的手转头看向二人。 “都起来吧。” 见二人迟疑,萧厌说道: “我离京多日,全赖你们护着棠宁,本督信你们忠心。” 他大手包着棠宁的手,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小姑娘,先前危机他看的清楚,要不是他们拼死相护,棠宁性命难保。 第405章 想阿兄了 棠宁感觉到指间力度,忍不住回握了萧厌一下,侧头朝着他露出个笑后,这才对着月见二人说道: “你们都伤的不轻,先去疗伤吧,别耽误了伤势,这里有阿兄他们在。” 月见和天青之前厮杀都受伤不轻,流血过多人也有些晕眩。 被棠宁安抚了几句,又见督主也让他们先下去,二人这才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萧厌扭头对着缙云说道:“去找孙太医过来替他们看看,也瞧瞧其他受伤的人。” “今夜府中身亡之人统计一下,该厚葬的厚葬,家眷那边多些补偿,将他们家中都安顿好。” 留在萧家的人并非人人都是萧厌心腹,外院那边有很多都是从枢密院和黑甲卫中提拔起来的。 这些人不像是萧厌培养出来的暗卫孑然一身,有许多都有父母亲眷,妻儿老小。 萧厌对下虽然严厉,可同样也大方,所以有的是人愿意替他出生入死。 缙云点点头:“督主放心,属下会安排好。” 萧厌看向一直杵在一旁的狄涛:“你去外面等一会儿,稍后跟本督一起进宫。” “这就进宫?” 狄涛抱着长枪疑惑:“你府里今夜才刚出事,又死了这么多人,朝里那些人怕是已经猜到你不在京城,这个时候我跟着你进宫,不会有人怀疑吗?” 萧厌淡漠:“怀疑又如何,本督从未离开过京城。” 狄涛:“……” 萧厌:“你只要记着本督跟你说过的事情,其他不必理会,至于朝中那些人本督自会应付。” “好吧。” 狄涛耸耸肩,反正他爹说让他进京之后万事都听萧厌的。 他本就是少年人,崇拜比他厉害的,之前被萧厌救过性命,后来去见龙庭卫的人,甚至回京这一路上也都见识了萧厌的手段,他自认自己没那脑子,跟着萧厌说的做就是。 “那萧叔,我在外面等你。” 一句“萧叔”,让缙云忍不住默了默,棠宁也是睁大了眼,倒是萧厌淡定“嗯”了声,挥挥手让人出去。 缙云领着狄涛出了鹤唳堂时,外面人来人往清理着地上的血迹,见缙云想要离开,狄涛连忙一把抓住了他:“哎你……” “缙云。” “哦对,缙云。”狄涛站在门前悄咪咪地靠在缙云边上:“里头那个小娘子是谁?我叔他不是那个吗,怎么还跟人家这么亲密?” “哪个?” “就那个……”狄涛眨眨眼。 见缙云皱眉看他像是不懂,狄涛朝着他下三路看去,缙云下意识双腿一合脸色漆黑。 狄涛凑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先前在西北的时候,我叔为了遮掩身份还跟我说他有夫人呢,装的特别像,还说他夫人给他写信过去,那春心荡漾的样子害的我信以为真……” “督主是有夫人。” “昂?!” 狄涛差点咬了舌头。 缙云淡定说道:“祥宁郡主跟督主情投意合,生死患难,二人虽然还未成婚,却她是我家督主认定的是主母,少将军方才也已经见过了,督主与郡主之间感情极好。” 他朝着狄涛行了个礼:“少将军可还有别的事情,没有的话我就先告退了,府里乱着我得先去处理。” 狄涛有些麻木的说道:“没了……” 缙云转身走了,独留狄涛站在廊下风中凌乱。 他叔不是太监吗?那夫人不是扯的幌子?! 他叔居然真有相好的,里头那个容貌绝色年岁不大的小女娘,竟然是他小婶婶?! 狄涛张了张嘴想骂一句“禽兽”,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方才那个小女娘抱着他叔时也是情真意切的。 狄涛抱着长枪瞄了眼紧闭的房门,难不成是真爱抵御了残缺,那小婶婶对他萧叔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不顾一切跨越了世俗? 想到了此处,狄涛满脸动容,原来话本子里写的也不都是假的,这世间真有这般痴情女子。 薛茹先前蹭破了胳膊,刚从旁边上了药出来,走到廊下就瞧见长身而立满脸复杂的少年人。 见他抱着长枪脸上一会儿疑惑,一会儿动容,一会儿又咧嘴傻笑,转而又满脸钦佩。 薛茹默了默:“……” 这人颅内有疾? 刚才在里面大杀四方的时候,瞧着也不像是个傻的啊…… …… 跃鲤台边所有人都退走之后,周围安静极了,外面湖面隐约有水浪声传来,棠宁抬头。 “阿兄…” 未等说话,萧厌就伸手将人搂进怀中。 棠宁双手下意识扶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口上,耳边心跳声剧烈,隐约还能嗅到他身上未曾散去的血腥。 明明是该让人害怕的味道,却因揽着她的臂膀和他灼热的呼吸让她无比心安。 棠宁仰头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亲吻,后脑勺被他轻按着时,感觉到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她腰间。 呼吸变的急促,微凉的夜风也染上了热意,喉间气息粘稠。 棠宁忍不住小嘴微张想要喘息,却不妨被人趁虚而入,那突然涌入嘴里的勾着她轻舞,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让她如同浮木只能用力攀着他。 怀中的人香甜至极,让人忍不住情迷,直到感觉到棠宁快要呼吸不过,萧厌才有些喘息松开了她。 小姑娘身子软极了,如水一般瘫倒在他怀里,她眼尾泛着淡淡的嫣红,眼中更带着一层动情的水光,白皙漂亮的小脸上染上了粉色,那红艳艳的嘴唇被水渍晕染着,微张开呼吸时候有着夺人心魄的美。 萧厌喉间滚动了下,将人用力抱着时轻轻喘息:“我家小海棠越发招人了。” 棠宁羽睫轻颤,双眼回神时羞涩,伸手轻抵在他身前:“阿兄也好看了。” 顿了顿,她伸手抱着他脖颈小声道:“我想阿兄了。” 萧厌听着耳边软语心口悸动的厉害,垂头看着她羞涩却不避让的眼神,忍不住抱着人笑出声。 这就是他家小姑娘。 对于感情,坦率的可爱。 抱着人坐在贵妃榻上,将人放在腿上,萧厌轻啄了啄她眼角。 “我也想你,日日夜夜都想。” 嘴唇轻掠过她眼下,萧厌才低声说道:“我原本早该回京了,可此次前去西北寻到了好时机,为着一劳永逸才会耽误了这么久。辛苦小海棠在京中支应,还要应付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 棠宁听着他的话摇摇头:“阿兄离京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我也只是照着你安排的走,不过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什么叫你叔叔?” 那人看着十六七的模样,萧厌比他大不了多少。 萧厌轻笑了声:“他叫狄涛,是镇安军领将狄双成的儿子。” 棠宁睁大眼:“他就是阿兄去西北路上要救的人?” 第406章 萧厌亲了亲她眼角 萧厌“嗯”了声,他简单将他寻到狄涛母子三人踪迹,后趁机相救跟他们结识,一路护送狄涛他们去奉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厌声音不大,靠在棠宁耳边低语:“我原是想要借着他身份混进镇安军,以救命之恩换取狄双成信任,可谁想到外界谣传毫无城府粗蛮易怒的狄双成却聪明极了,他第一眼见我时就察觉到了我心思,后来我就只能变了方式。” 奉城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萧厌只捡着重要的说。 棠宁安静听着,待听到狄双成居然是贺家故人时,她眼眸瞬间睁大。 萧厌轻笑:“我当时也惊讶极了,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拿自己当饵诈我,直到后来确信他当真心向贺家,而且他本身跟陆家和安帝也有杀父之仇后,我就改了先前心思。” “镇安军和龙庭卫看似听皇室调遣,实则却是听命于手持龙玉令的人,而那枚龙玉令,便是你我手中的那枚龙纹佩。” 棠宁震惊,居然是龙纹佩?! 萧厌摩挲着她腰间:“那龙玉令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镇安军和龙庭卫也是皇室最后的退路,可时隔多年,皇室早已换了几任皇帝,就连镇安军统帅和龙庭卫之主也换了好些人,他们未必还会认那令牌。” 棠宁忍不住道:“那阿兄……” “我没动用令牌,狄双成也只以为我是贺家的人。” 萧厌淡声道:“狄双成是愿意助我拿下陆家的,我试探他几次他的确是愿意帮着贺家翻案,而且有狄涛在手里也不怕他翻脸。” “狄双成这些年带着镇安军镇守落雁关抵御北陵恪尽职守,没有太多旁的心思,不过北陵那边新帝登基,怕有南下之意,镇安军的人不能动。” “但龙庭卫那边却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当年太祖身边的尚忠林对皇室忠心耿耿,太祖才组建龙庭卫调往西北,既是跟镇安军彼此牵制替皇家留下退路,也同样是用来抵御北陵战事。” “尚忠林死后将龙庭卫传给他后代,如今领头的人名叫尚钦,这些年他带着龙庭卫盘踞临平不受任何人调遣管辖。” “原本的五万龙庭卫也随着他们暗中发展到如今足有十万人,而且明知北陵频频犯境,尚钦坐视不理,前两年与北陵交战时龙庭卫也丝毫未动。”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忍不住皱眉,脸上露出几分嫌恶:“他这是把龙庭卫当成了他们尚家的私军?” 揽权并不奇怪,私下募兵发展也能理解,手握一方大权,又久久不得京中调遣,一时膨胀起了私心她都觉得没什么,可是北陵跟大魏交战多年,每有摩擦时都会死伤无数。 尚家同样也在西北,不可能不知道北陵人残暴如何杀害边境百姓,这已经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但尚钦却对边境战事一概不理,私欲越过了底线,甚至没了人性。 这种人也配掌兵?! 萧厌眼底同样冷漠,想起去临平见到尚钦时,那个狂傲自负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冷笑了声说道: “他何止是将龙庭卫当成私军,就连镇安军也早就垂涎已久,要不是狄双成足够强势,前两年北陵因为皇权混乱难得安静没什么战事,尚钦朝着镇安军动手被狄双成拿住吃了亏险些剁掉了爪子,西北怕是早就乱的不成样子。” 棠宁皱眉说道:“阿兄是想要借这个尚钦搅乱京中?” 萧厌:“尚钦有野心,不安于西北,龙庭卫明面上只听命于手持龙玉令的皇室中人,但是安帝没有。” 棠宁微仰着头:“阿兄是想挑起尚钦野心,借他的手来揭穿二十年前旧案,让他来压制安帝那边不敢轻易将此事压下去?” 萧厌“嗯”了声,只觉得他家小姑娘聪慧的厉害,他轻声说道: “我先回来处理京中的事情,尚钦那边会从南地开始动手,最多十来日,二十年前旧案的消息就会爆发出来,等至京中时就由不得任何人压下来。” “那他什么时候进京?” “京中彻底乱了时,旧案掀开,他会以替旧主查探真相带人进京,逼迫安帝,到时候我留在西北的人会跟狄双成一起掀了他老巢。” 那龙庭卫不能留在尚家人手里,而且那本就是太祖皇帝留给父王的私军,尚家不认龙玉令,龙庭卫里总有人是认的。 况且这世上有野心的不只有尚钦一人,取代尚家成为龙庭卫之首,想来多的是人愿意。 如尚钦那般私心利益为先的人,养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太过忠耿无私。 萧厌小声与棠宁说着接下来的打算,棠宁听完之后说道: “阿兄离京这段时间,京中也出了不少事情,陆崇远察觉你不在京城动了手脚,我为了拖延时间只能动了皇后那边,会不会影响到你的计划?” 她将灵云寺的事情挑着重点说了一下,又将赵家和陆家的安排说了。 “陆家有人去了南地,应该是那个陆九安,他们怕是已经知道你在查二十年前旧事,这几天我想尽办法让人拦着陆崇远没让他见到安帝,可今夜事后估计是拦不住了。” “安帝一旦传召他,陆崇远必会提及此事,而这件事情又关乎安帝名声和皇位,我怕他会跟阿兄翻脸直接下手……” 到时根本等不到尚钦进京。 萧厌轻捏了下她脸颊:“放心吧,没事,等进宫之后,安帝没心思去理陆崇远。” 那硕大一顶绿帽子,加上陆家豢养死士,火烧禁宫祸乱京城,还有赵家和今夜积云巷的事情,足够将陆崇远打进地狱。 直接弄死他不容易,但只是让安帝不见他却容易的很。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到了跃鲤堂前就停了下来。 似是敲击门框的声音传来。 “督主,文信侯问您能否进宫了?” “来了。” 萧厌低头亲亲棠宁嘴唇:“我先进宫去面圣,你先休息,不必等我。” 棠宁点头:“好。” 双唇厮磨,萧厌将人放开时,棠宁红着脸从他腿上下来,等站稳打算离开时,萧厌突然伸手拉住她:“小海棠……” “嗯?” “你就不问我什么?” 他说了龙玉令,说了戾太子,说了贺家,萧厌不信以她聪慧会猜不到他身份。 棠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她眼神柔和下来,俯身靠近萧厌亲了亲他脸颊。 “我从前就跟你说过,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是否身有残缺,你是我阿兄,这就够了。”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身后的其他,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萧厌心神晃动,猛地将人拉了回来,抓着她纤腰用力吻着她。 棠宁…… 小海棠…… 他的小姑娘。 第407章 陆家被围 夜里京中乱起来时,陆崇远一直等在书房内,桌面铺着写到一半的字,昏黄光影落在纸上,那上面笔锋凌厉,墨迹浓稠。 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和。 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郎主,我要见郎主!” 外间一声凄厉哭求,让得陆崇远手中一抖,那浓墨重重滴在纸上,横笔一划,“山河”二字犹如被墨色深渊劈开,整张字全数废掉。 陆崇远脸色难看的将笔一抛:“来人。”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陆崇远寒声道:“怎么回事?谁在外面喊叫?” 锡林低着头:“是大爷身边的陆荣,他说五郎君夜里发了高热,府医在给五郎君用药时在汤药里动了手脚,有人想害五郎君性命,他想出府去请个大夫回来,说让郎主替五郎君做主。” 陆崇远闻言脸上怒色:“哪个府医,他好大的胆子!” “是…是吴大夫……” 陆崇远身上一顿,脸上更恼:“我不是让周大夫去给翾儿看诊?!” “周大夫家中出事,昨日出府去了,府里就剩下吴大夫。” 锡林一直跟着陆九安办事,对于府里的事自然知道的清楚。 自从大房关氏死后,大爷又被问斩,陆执年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年仅八岁的五郎君陆执翾。 陆执翾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骤失父母已经可怜至极,可府里的人待他却并不和善。 陆家不少人都认为他们如今境况全是因大房而起,要不是陆执年当初三心二意去害宋棠宁,不会招惹上后面的麻烦,要不是大房出事,陆家也不会屡屡遭人羞辱,关氏跟铖王苟且偷情的事更是让陆家上下都跟着蒙羞。 大房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陆家不少人就将火气撒在了陆执翾身上,特别是陆钦被流放之后,二房的人更是将五郎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把所有事情都迁怒到他身上。 锡林不只一次听说府里的人克扣大房的东西,就连学堂里五郎君也经常被人欺负,府里那些小郎君骂他是关氏跟铖王苟且留下的野种,二房的四郎君上次还将人摁在府里的荷花池里,差点要了他的命。 陆崇远知道这事后虽然狠狠责罚了四郎君,也将那些怠慢大房的下人直接打死,可是四郎君不仅没知教训,反而越发憎恨五郎君,那个吴大夫便一直都跟二房的人亲近,如今竟是想要害陆执翾的性命…… 陆荣是当初陆肇身边亲信,也是一直留在大房护着陆执翾的人。 此时他在外面砰砰磕头,叫喊的声音越过房门让得陆崇远又气又怒。 “今夜外面乱着,不好出府去请大夫,你让陆荣先回去,你也去一趟大房告诉吴忠才,他要是治不好翾儿让他出了什么事,我要他们吴家一家老小的命。” “还有,叫人看着二夫人跟四郎君,要是再敢乱来打断他们的腿!” 外面乱事不平,他们还尽给他捣乱。 陆崇远抬头:“去积云巷的人回来了没有?” 锡林低声道:“还没有,不过宫里那边已经乱起来了,枢密院和黑甲卫的人进宫护驾,积云巷那边没剩下多少人,岳凤成既已动手肯定会想尽办法将事情闹大,庐阳伯也会引着人过去。” “郎主放心,肯定不会出了差错。” 陆崇远闻言却只拧着眉,这段时间他被人困缚府中,今夜动手本就是铤而走险,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 听着外间陆荣的喊叫声,陆崇远只觉得有些烦躁心慌:“去让陆荣闭嘴,大半夜的吵嚷生怕外头的人不知道吗,让他回去好生照顾翾儿,还有,叫人盯着外间些,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锡林连忙点头退了出去。 外面陆荣跪在院前磕头磕的额间青紫,等听到陆崇远的回话之后,那顺着脑门流下来的血,让他整张脸隐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渗人。 “郎主不管五郎君死活吗?” “不是不管,是今夜府里有事,外头也像是出了乱子不好让人出门。” 锡林认真解释说道:“你放心,郎主让我跟你一起回去,也会警告吴大夫,让他不敢怠慢五郎君的病……” “不用了。” 陆荣冷着脸起身,什么警告吴忠才,什么不敢怠慢五郎君,陆崇远要真的在意大爷的孩子,怎么会任由其他人折辱欺负,就像是上次,四郎君差点害死了他家小郎,可事后也不过只是挨了几板子跪了半宿祠堂。 不过就是因为大爷死了,大夫人替陆家背了黑锅毁了名声,所有人都认为大房再也没有起来的机会,就没人在意他家小郎死活! 别以为他不知道陆寅告上京兆府衙的事情! 陆荣心中寒凉,大爷为了保全陆家而死,大夫人替人顶罪活活被人逼死,如今五郎君差点死在二房人手中,陆崇远却连去看一眼都不愿意,也不知道大爷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既然郎主忙碌,无暇顾及五郎君,那吴忠才那里我自会处置,我会自己去请大夫回来。” “陆荣!” 锡林闻言连忙就想伸手去拉陆荣,却被他直接闪身躲开。 看着陆荣眼中阴沉,脸上更是染上愤恨之色,他上前挡住陆荣急声说道:“你别多想,郎主不是不在意五郎君,他也定会处置今夜加害五郎君的人,只是眼下不能出府……” 陆荣猛的抬眼:“不能出府,就看着我家小郎发热而死?郎主每次都说会处置,他能怎么处置,是等我家郎君死了之后又像上次打上几板子了事,还是杀了他替五郎君偿命?” 锡林语塞。 陆荣冷笑:“也活该大爷为了陆家而死,却换不回郎主对五郎君半分怜悯……” 他一把推开锡林就想离开,锡林连忙伸手想要拉着人阻拦他出府。 积云巷的事情没定,这个时候府里不能出乱子,眼见陆荣生了杀气朝他动手,锡林也只好反击想要先把人拿下再跟他慢慢解释,可谁想两人动手不过片刻,就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巨响。 第408章 本督倒是要看看,动了你能如何! 锡林连忙一把抓着还想动手的陆荣:“别闹了,出事了!” 他甩开陆荣飞身上了房顶,一眼就看到外间无数火把照耀之下,将整个陆家门前门后全部围了,前院那边更是有黑压压的人群闯了进来,引起一片惊叫杂乱。 那些人身上穿着的…… “京巡营的人?” 锡林瞪大眼,第一时间以为以为是庐阳伯事成带人过来了,可随即就听到几声凄厉惨叫。 他看到那边有人动了刀剑,前院也陆续有人倒下,京巡营的那些人径直朝着后院闯了进来。 锡林脸上一白,仓促跳下屋顶刚在院中站定,就对上书房之中听到动静匆忙出来的陆崇远。 “出什么事了,外间怎么这么吵闹?” “郎主,是京巡营的人。” 陆崇远也以为是庐阳伯来了,脸上喜色尚未露出,下一瞬笑容就僵在了嘴边。 “京巡营的人闯进了府里,还杀了人,整个陆家都被人围了,郎主,庐阳伯那边好像出事了。” 陆崇远脸色一变,隐约听到那呼喝喊叫的声音靠近,抬眼就能瞧见火把的光芒。 他几乎瞬间就知道今夜的事怕是出了问题,否则京巡营的人断然不敢擅闯陆家,还直接朝着府里的人动手。 “立刻送我出府!” 他绝不能被困在陆家。 锡林闻言上前带着陆崇远就纵身想要从房顶离开,可谁知二人才刚腾起,就猛地一道寒光径直落在锡林腿上。 他只觉腿腕一疼,原本腾空而起的身形径直朝下坠落。 只来得及翻身将陆崇远护在上面,二人就“砰”地砸在了地上。 锡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猛地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而陆崇远虽然有人当了垫背的,落地之后依旧在地上滚得狼狈。 萧厌将手里的弓箭扔给了身旁的枭卫:“陆郎令这是往哪儿走?” 陆崇远抬头望着门前的人脸煞白:“萧厌?!” 萧厌抬脚走到陆崇远身前:“陆郎令见到本督,好像很是惊讶?” “你……你不是……” 陆崇远眼中震惊,他不是该在南地吗,自从察觉萧厌不在京城之后,他就已经去信让陆九安带人追杀他们,就算留不住萧厌也定要拦着他回京,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他怎么可能会在京中? “你……” 啊—— 萧厌一脚踩在陆崇远胳膊上,伴随他惨叫时仿佛骨裂的声音传来。 “萧厌!!你敢伤我家郎主?!!”锡林尖声道:“我家郎主是朝廷重臣,你岂敢动用私刑……” “私刑?” 萧厌眸色冷冽:“陆家与铖王勾结,逼死关氏遮掩逆心欺君罔上,今夜更是火烧凤禧宫,行刺陛下祸乱京城,收买本督麾下之人以死士强闯府邸谋害本督。” “本督若要动用私刑,他此时早就没命。” 萧厌抬脚放开陆崇远的胳膊,俯身对着惨叫的陆崇远低声道:“敢伤害本督的人,陆崇远,本督定会好生照顾你。” 抬腿将人踹翻过去,撞上了刚才还叫嚣的锡林。 萧厌扬声说道:“来人,把他们给本督扔进房里,钉死了房门,没有陛下的吩咐不准他离开房门半步。” 跟着萧厌过来的缙云领着枭卫上前,拎着陆崇远二人便将他们扔进了房里。 那房门关上之前,惨痛剧烈的陆崇远嘶声道: “萧厌,你没资格囚禁老夫,老夫是先帝亲封的辅政大臣,陆家世代为政,陛下未曾亲旨之前,谁都不能动老夫……” “是吗,那本督倒是要看看,动了你能如何。” 萧厌冷笑了声,朝着身后道:“陆家上下全数看管,不准放走一只苍蝇,今夜事情查明之前,若有陆家人敢强行出府,不论是谁,杀无赦!” “萧厌你敢!” “萧厌,你个阉狗,你放老夫出去!” “文信侯……周天卓,老夫知道你在,萧厌肆无忌惮你也疯了不成,你就看着萧厌带着京巡营的人为所欲为?” “你放老夫出去,否则老夫定会告你跟萧厌那阉贼勾结,周天卓,你听到没有?!” 陆崇远再不复往日陆家家主的冷静,被困在房中嘶声厉喊。 眼见着外面无人理会,萧厌更是直接转身朝外走去,他冲到房门前朝着院前的方向厉声道: “萧厌,你别以为你回京之后老夫就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你离京不过是去南地……” 砰! 缙云手中长剑猛地一扬,狠狠落在陆崇远嘴上,他嘴里的喊声瞬间断掉。 “陆郎令到了此时还想要污蔑我家督主,你这嘴要是不想要了,我可以成全你。” 幽幽声音传来,缙云冷眼看着他。 陆崇远嘴上疼的撕心裂肺,牙口都见了血,见门前站着的枭卫都是满脸凶狠地看着他们,陆崇远忍不住退了半步。 “你还是好生待着,等今夜事情查明之后,陛下惩处。” 缙云朝后退开,“砰”地关上房门。 屋中灯影昏黄摇曳,陆崇远狼狈跌坐在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 虽是京巡营的人围了陆家,可做主的却是萧厌带来的那数十枭卫。 陆崇远的院子被人围的水泄不通,连京巡营的人也不准靠近,萧厌走到院外,就瞧见神色复杂站在那里的文信侯。 “陛下尚未有旨意,你就拿了陆崇远,若是他将来出来,必定不会放过你。” “那也要他出得来。” 文信侯听到萧厌的话心中一震,萧厌这是要整死陆崇远? 他蓦地想起刚才里面陆崇远那声嘶力竭的话,他说萧厌本不该在京城,他说他去了南地…… 今夜宫中走水突然,京中也乱的诡异,还有那些闯入积云巷的死士,以及行事古怪的庐阳伯。 文信侯低声道:“你确定陆崇远出不来了?” 萧厌笑了声:“等一下进宫之后,侯爷自然就知道了。” 他扫了眼守在陆家外面的那些京巡营的人: “劳烦侯爷的人先替本督守好了陆家,稍后本督的人会带人过来接手这边,侯爷也不用担心,陆家这边若有问题本督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侯爷。” 见里间缙云出来,萧厌朝着他道:“看好了陆崇远,本督跟文信侯先行进宫。” 缙云连忙点头:“属下会看好陆家,只是督主,刚才陆崇远的院子里抓住一人,好像是之前陆肇身边的亲信,他说有要事要跟督主禀报,是跟陆家有关的。” 萧厌挑眉:“陆肇的亲信?” “对,他说他能帮督主对付陆家,只求督主能先寻太医替陆家五郎看病,他发了高热。” 陆家五郎? 萧厌倒是知道陆肇有个小儿子好像在府里排行老五,他点点头:“可以,你安排好就是,至于那个人你先审审,看他说些什么,若是要紧派人传话进宫告诉本督就行。” “是。” 文信侯站在一旁目光微闪,萧厌这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敢这般跟陆家撕破脸,陆家这次恐怕是真的完了,而且陆肇身边亲信反目,说不定会扯出什么隐秘来,那陆崇远…… 他扭头吩咐京巡营的人:“你带人留在这边,听从萧督主的人吩咐,待他们人来接手陆家之后,就先带人撤回营中。” “是,侯爷。” 第409章 反击 文信侯跟萧厌匆匆进宫时,安帝正雷霆大怒,他手腕上缠着白布,身前地上是四处散落的碎片狼藉。 二皇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亲王听闻禁宫走水进了刺客,都是连夜赶进了宫,就连崔林和梁太师、曹德江等人也是马不停蹄,生怕圣驾出事。 只是安帝正盛怒纵火之人没被抓住,连行刺的刺客也只抓了几个“尸体”,负责宫禁的虞延峰被骂的狗血淋头,连带着献殷勤的二皇子等人也被狠狠削了一顿,灰头土脸的站在殿内。 “朕要你们能干些什么?刺客都闯到朕眼皮子底下了,连凤禧宫都敢烧了,是不是下一步他们就该烧了朕的御龙台,朕要把这脑袋随时供着等着那些人想来取走就取走?!” 虞延峰跪在地上,沧浪也挨了风尾。 安帝却像是还没骂够,扭头就朝着二皇子骂道:“还有你,不孝的东西,朕平日里待你不薄,可你倒好,进宫就先找冯来问朕出事了没有,还敢拦着黑甲卫的人,怎么,你等着朕给你让位置,好让你来坐这皇位是不是?” “要不要朕现在就抹了脖子,好让你二皇子殿下立刻登基?!” 二皇子脸色惨白,扑通跪地上:“儿臣不敢,父皇,儿臣不敢…” 宫里突然走水,又有传言说安帝遇刺,他只是想要寻人打探消息而已。 冯来是圣前的人,他询问父皇安危有什么错,至于拦着黑甲卫更是冤枉,明明是沧浪见到他后主动打了招呼,叮嘱他今夜小心,他因着跟萧厌合作借机跟沧浪多问了几句宫里的事情,哪想到就被人撞了个正着。 安帝正在气头上,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 二皇子斗大的黑锅背身上,偏偏还不能辩解,总不能告诉安帝他跟萧厌早有往来,沧浪和黑甲卫都是他的人吧? 那安帝不直接摘了他脑袋才怪,他还不想找死。 二皇子咚咚磕头:“儿臣只是担心父皇安危,才跟他们询问一二,断然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还请父皇明……” 砰!! 迎面一件玉器砸了过来,二皇子嘴里的话瞬间断掉。 “你不敢?朕看你没有什么不敢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些污糟事情。” “你暗害兄弟,心机庸劣,生母又出身卑贱,还敢苟于朝臣扶同偏徇,妄图皇权……” 安帝暴喝怒骂,语气极重,那一句“生母卑贱”让得二皇子脸上陡然煞白,连带着一旁的崔林他们也是神色微变。 眼见着安帝再这么说下去,怕是要彻底断了二皇子夺权的可能。 崔林连忙上前一步就想开口,却不想就在这时,外间冯内侍快步进来。 “陛下,萧督主和文信侯来了。” 安帝嘴里骂声一断,今夜宫中事后他只觉得其他人都是无能至极,突然就格外想念办事周全果决的萧厌,他连忙抬头道:“让他们进来。” 外间两人大步入内,曹德江看着脸色微白,却一如往常凛厉的萧厌时,心中放松下来。 沧浪惊喜抬头:督主回京了? 萧厌二人到了圣前,各自行礼。 “叩见陛下。” “起来。” 安帝让他们起身之后,就看向萧厌:“你不是伤重不愿进宫?” 萧厌淡漠:“微臣只是不愿意掺和外间麻烦,不想让陛下为难,可是今夜有人欺上头来,恨不得置微臣于死地,就连皇宫禁内和京城重地也敢当了他眼底猎场。” “微臣要是再有忍让,怕是来年坟头草都有三丈高,陛下也被人欺瞒糊弄甚至丧命。” 安帝脸色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厌看了眼文信侯,文信侯上前说道:“回陛下,今夜宫中走水遇险之时,京中各处也有骚乱,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贼人出入四处,诱使微臣带着京巡营的人满京城搜捕。” “原以为是宵小作乱,可后来才察觉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引开夜里京中巡逻之人,微臣察觉不对让人四下分散巡视,就发现积云巷萧督主的府里进了大批贼人,跟萧督主麾下之人勾结想要谋害萧督主性命。” 文信侯是聪明人,他并没有提及庐阳伯,也没有说是被人故意引去了积云巷,而是换了个说法是有人故意引开京巡营的人好能趁机作乱。 他笃定了庐阳伯就算知道他说的也不敢反驳,而且萧厌既要动陆家,来时路上也曾透露过一些口风。 他虽然不能明面上帮忙,也没想要跟谁站队,可他厌恶陆崇远,推波助澜给萧厌卖个好也是人情。 文信侯面不改色地说道:“微臣带人赶过去时,萧府门庭被破,府里死伤惨重,祥宁郡主险被贼人所擒,就连萧督主也被困在府里养伤之地,要不是恰好有人从外间突围斩杀了一部分贼人,萧督主恐会没命。” 别说安帝满脸震惊,就连崔林他们也是神情惊愕。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直接让人杀到积云巷去? 这京中想要萧厌性命的人不少,恨不得他早死的也数不胜数,可是敢这么莽的,那可真是头一个。 安帝怒道:“可抓住动手的人?” 萧厌脸上病色微褪,眸中却是阴沉:“是臣麾下一个名叫岳凤成的亲信,趁着微臣重伤跟外贼勾结,幸好文信侯带人赶来的及时,才帮着微臣将人拿下,还抓住了几个活着的死士。” 安帝听到“岳凤成”的名时就眉心一跳,随着萧厌的话脸色难看至极。 “那岳凤成眼见事败信口开河,先是攀咬陛下,说是奉陛下旨意处决微臣,还说要将积云巷中所有人杀无赦……” “他放肆!”安帝脱口怒骂:“朕从未见过此人,更何时下过这种旨意?!” 岳凤成是他的人不错,可他只是让他留在萧厌身边监视萧厌行事而已,他什么时候让他对萧厌杀无赦了? 而且今夜之事一看就知道是岳凤成跟旁人勾结,想要置萧厌于死地,这种时候他断然不能承认认识那厮。 第410章 以退为进,陆家下狱 萧厌像是没看出安帝话中心虚,只露出愤色。 “微臣也是这么说的,陛下虽有顾虑让臣在有些事情上隐忍,可是绝不会下令处决微臣,况且微臣性命本就是陛下的,陛下若真想要处死微臣大可光明正大让人锁拿,怎会行此卑劣手段。” “岳凤成无端攀咬陛下,定是想要挑拨微臣与陛下关系,微臣就直接对他用了刑,砍了他胳膊断了腿,才从他嘴里撬出幕后之人。” 安帝寒声道:“是谁?” 萧厌:“陆崇远!” 安帝猛地抬眼,崔林他们也是面露惊色。 萧厌眉眼间染着戾气,身上杀意凛然。 “岳凤成说,是陆崇远找上了他,许以重利让他今夜带人解决了微臣,还说陆崇远亲口跟他保证,会在他动手之前想办法将臣府中留守的黑甲卫调走,连带枢密院那边也绝对无人能够援手。” “陆崇远说今夜京中会大乱,不会有人留意到积云巷内的杀伐,让他们速战速决杀了微臣之后便可直接退走,自会有人替他们扫干净所有尾巴,事后也无人会知晓是谁动的手。” 安帝听着萧厌的话已然气的脸色铁青。 陆崇远怎么能保证京中混乱,能保证黑甲卫无法援手,那不就是宫中出事他被行刺,黑甲卫定会第一时间入宫护驾。 还有那些死士,入宫行刺的人失手后立刻自尽,连审问都来不及,连带纵火之人也消失的无隐无踪。 除了陆家,还有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萧厌却还继续:“微臣怕岳凤成是故意栽赃,还审了其他几个抓住的死士,那些人与当初微臣彻查漕粮案归京时被人截杀的手段一样,微臣用了些手段才撬开他们的口,他们的确是陆家豢养的死士。” 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安帝脸上怒气越盛。 “陆崇远,他好大的胆子!!” 崔林隐约觉得不对劲,那陆崇远又不是疯子,陆家虽然跟萧厌有仇,可断然没到糊了脑子直接派人杀他的地步,更何况还火烧禁宫拿着行刺安帝当筏子。 陆崇远是想让整个陆家去死不成? 崔林试探着开口:“萧督主,你与陆家虽有仇怨,可陆崇远为人向来谨慎,先前也一直未曾这般糊涂还伤及圣驾,不知他今日为何……” 萧厌冷然:“大概是因为我让陆寅去了京兆府。” 崔林愣了下。 曹德江却是眉心一跳。 旁边梁太师隐约猜到了什么,眼观鼻鼻观心。 萧厌抬头看向安帝:“陛下先前屡屡宽纵陆家,因着陆家早年辅佐之情不愿严惩,微臣知晓陛下心意不想让您为难,就借口重伤一直躲在府中。” “后来四皇子他们在灵云寺算计棠宁,想要毁她清白逼她为妾,微臣气恼陆皇后插手其中,又碍于她跟陆家关系不能深究,只能故意放任此事,想要给四皇子一个教训,可谁想陆家表面与皇后母子决裂,暗中却勾结赵家害死四皇子妃嫁祸微臣,想要替四皇子解围。” “那一日微臣实在是气恼陆家不识好歹,就让陆寅去了京兆府想要警告陆家,谁知却踩了陆家痛脚。” 安帝眉心紧皱:“你是说,陆崇远只因为这个就对你狠下杀手?” 萧厌沉着眼:“微臣也觉得奇怪,可除了这件事情,微臣近来没有再得罪过陆家。” “微臣只知道陆大夫人关氏的确不是跟铖王勾结之人,她死那日曾一直喊叫冤枉,可四皇子和陆家人却没有给她申辩的机会,反而话赶话地直接逼着她当场自尽,连让微臣问一句的时间都不给。” “事后微臣觉得不对,就继续查了此事,但也只查到关氏出嫁之前跟铖王从无交集,而且陆家对于陆寅的态度太过奇怪,既查不到他生父母的消息,陆家也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微臣原想深查此事,但恰逢当时陆肇问罪,陛下交代之后微臣只能罢手,要不是陆崇远这次勾结赵家想要陷害微臣,微臣也不会一气之下,让陆寅去京兆府状告陆家。” 安帝本就是多疑的人,萧厌已经给了这么多“线索”,更几次提及陆家好像很怕铖王之事再被掀起。 但当初关氏既已认罪,陆家名声已毁,就算是换成陆家其他人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陆崇远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 真正跟铖王勾结媾和的人绝不能提,甚至此人暴露出来,会让陆家惹来灭顶之灾,陆崇远才会“心甘情愿”的牺牲了大儿媳妇关氏,来替那人背了黑锅,哪怕陆家名声因此蒙羞也只字不提,甚至还其帮忙遮掩。 可是整个陆家上下,能有这般威力,只隐约感觉要被暴露就让陆崇远铤而走险不惜杀萧厌灭口的人…… 安帝脑中猛地划过道人影,下一瞬额间青筋突起。 萧厌仿佛没看到安帝铁青甚至杀意弥漫的脸,只皱眉沉声道: “微臣自认对陆家未曾赶尽杀绝,但陆崇远却突然要我的命,甚至不惜火烧禁宫,不顾陛下安危也要引走黑甲卫将我置于死地,那必然是因为微臣踩住了他们痛脚。” “进宫之前微臣就带人先围了陆家上下,也将陆崇远看管了起来,陛下若想知道缘由不如将人带进宫里来让微臣去审,微臣定能撬开他的嘴,给陛下一个交代……” 安帝见萧厌一副不查明白誓不罢休的架势,脸色越发难看。 陆崇远火烧凤禧宫,怕不只是为了引走黑甲卫,还是想要灭口。 如果跟铖王勾结的真的是他想的那个人,那陆崇远绝不能进宫,这件事情更不能被人知晓。 否则他的脸往哪里搁? 皇家的颜面又置于何处?! 安帝面带寒霜:“此事自然要查,陆家豢养死士,陆崇远因一己私心火烧禁宫,祸乱京城,罪不可赦,除陆崇远并陆家所有人身上官职,将其全数下狱严审” 他看向萧厌: “今夜之事既与你有关,宫中行刺以及陆家的事就都由你来查,其他人不得插手。” 萧厌皱眉:“陆家的事,陛下不如让其他人查……” 安帝骤然打断:“朕说了你来查,你要抗旨?” “微臣不敢,可微臣若查,定会追根究底,到时陆家……” 萧厌显然不想插手这事,怕查到最后安帝又息事宁人。 安帝看穿了他心思,寒声道:“朕先前放纵陆家,是因念其多年君臣之情,可陆家不知收敛,屡屡为祸京中,如今更敢让人火烧禁宫行刺于朕…” 安帝从来都是宁愿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能负他半点的性子,陆家做的事情已经踩了他底线。 “这一次,朕不会留情,你尽管去查,给朕查清楚,凡与今夜之事有关之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陆家的案子不准经旁人之手,你也只需跟朕回禀,若有人敢插手为难,与陆家同罪!” 第411章 曹德江满脸无辜: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林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只是进宫一趟,安帝就直接下了陆崇远官职,将陆家所有人一撸到底扔进了诏狱。 他跟着二皇子他们晕乎乎地出来,到了外间才回过神来满脸欣喜,陆家居然就这么完了? 几人站在殿前,都瞧见了边角处站着的少年人,只不过没人认识狄涛,问了句殿前的内侍只说是萧厌带来的人。 他们只以为是枢密院麾下那些枭卫,也没人多问就直接离开殿前。 等走了一截,梁太师回头看了眼身后,想起被单独留下来的萧厌和文信侯,他心里有些不安稳。 “曹公,你可知道陆家想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曹德江微微一笑:“太师都不知道,我怎能知道。” “可你前几日来我府里跟我说的那些话……” “我与太师说了什么?”曹德江莫名。 梁太师死死看着曹德江脸上的笑:“你分明跟我说陆崇远行事狂悖……” “他难道不狂悖吗?” 曹德江诧异:“他勾结赵家陷害朝臣,杀害四皇子妃与他们一起当街行凶,我不过是提醒太师近来朝中太乱,陛下又头疾发作,咱们须得处处谨慎,太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看着曹德江抄手站在那里,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样子。 梁太师只觉得一股郁气冲头,恨不得一拳头挥在他脸上,骂他一句过河拆桥的无耻小人,可细想那日曹德江过府好像的确也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他们甚至连桥都没正儿八经的搭过。 那日曹德江只提了一句,说陆家行事诡异,陆崇远越来越荒唐,还说赵家被陆崇远牵连遭陛下厌恶,赵元朗的前程仕途怕是完了。 他说陆崇远现在如同困兽没了章法,只知四处乱撞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利用谁人,恰逢陆家送信过来,陆崇远央求他传话让他见陛下一面,梁太师就下意识觉得陆崇远没安好心直接将人拒了。 可如今想来,只是面圣而已,陆崇远能做什么? 要不是他走投无路没有别的法子断然不会寻他帮忙,但是堂堂陆家家主,当朝中书郎令,哪怕出了赵家的事,以陆崇远往日在朝中人脉,若无人刻意为难,他又怎么会连想要见陛下一面都不行。 陆崇远今夜所做与其说是恼羞成怒愤而灭口,倒不如说更像是逼不得已狗急跳墙,这曹德江分明知道隐情,却一直佯装不知拦了他见陆崇远。 梁太师怎么都没想到,他一辈子养鹰,事到临头却被鹰啄了眼。 已经年迈的梁太师气的脸皮子发抖:“曹公自诩清贵,没想到会替阉臣出头。” “太师此话何意?” “你用不着装,今夜的事情你敢说你不知情?老夫倒是不知道,你们清流一派的人什么时候也自甘堕落,跟萧厌那厮搅合到了一起。” “太师这话说笑了,都是替陛下办差,在朝为官之人哪还分什么流派,只要能为国为民,又何来的自甘堕落。” “你!”梁太师怒道:“厚颜无耻!” 曹德江谦逊一笑:“太师谬赞。” 梁太师怒气冲头险些背过气去,颤抖着手狠狠指了指油盐不进的曹德江,然后猛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二人说话声音不大,崔林领着人在后面跟二皇子刚说完话过来,就见梁太师怒而离开的样子,他凑到曹德江身旁。 “曹公,梁太师他这是怎么了?” 曹德江抄着手放在袖中,皱眉轻叹了声:“兴许是惋惜陆家所为吧。” “今夜事后,陆崇远恐难再有机会脱身,梁太师原是属意他来接任,可谁想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心中难免积着火气……” 他没去看崔林难看的脸色,只忧心忡忡:“闹了一夜,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我得先出宫去了,崔大人自便。” 曹德江朝前走了几步,待背过身后的人时直接就跨了脸。 萧厌那个混账东西,教出来个小混账玩意儿,让他一大把年纪还得给他们背黑锅。 他简直后悔至极,那日以为萧厌为人大义满口应承下他的人情。 谁能想到,这狗屁人情简直要他老命!! 崔林不知曹德江心思,却因为他走前那句话气的紧紧攥拳。 世家一体,之前陆家虽然为首,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陆崇远是梁太师看好接班的人,待他告老之后太师之位不能旁落只能留在世家这边,世家才能继续掌控朝堂,而梁太师看好的就是陆崇远。 这些年陆崇远能坐上中书令的位置,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其中也有梁家帮衬,加上陆家有个皇后,出了个皇子,又跟安帝亲近,其他几家才对陆家极为推崇。 可如今陆家频频出事,陆皇后和四皇子也已经废了,陆崇远失了帝心,陆家两个儿子全都废了,崔林便暗中接触梁太师想要让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在陆崇远丢了中书令后去抢那个位置。 谁知梁太师根本不愿帮他,对他疏远冷淡不说,朝中更不愿替他周旋,让空出来的中书令位在半月之后,白白落在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在意过的人身上,宁肯叫旁人捡了便宜也不让他上。 二皇子低声道:“崔公,您怎么了?” 崔林冷笑:“我能怎么了,不过是觉得有人瞎了眼,明知有眼无珠撞死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他倒是要看看,等陆崇远死了,陆家没了,梁家还能靠着谁。 梁太师那个老东西一把年纪眼看着致仕在即,明知陆家出事还敢这么冷待他,总有他们梁家求他的时候! 陆家这次,休想翻身! 崔林眼神微转,扭头朝着二皇子说道: “我会想办法让人去查陆家那头,看他们到底在遮掩什么,你去一趟诏狱告诉四皇子,今夜凤禧宫走水,皇后重伤险些丧命,陆家欲置陆皇后于死地,你看能不能从四皇子嘴里知道些什么。” 见二皇子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崔林有些不满。 “上次灵云寺的事殿下已经自作主张闹出乱子,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别再出了差错,否则我也难以跟其他几家交代。” “世家从不是只有殿下一个选择,殿下应该明白。” 第412章 这顶绿帽子,得让其他人送 崔林明晃晃的威胁如同一巴掌甩在二皇子脸上,那轻蔑瞧不起的眼神更是让二皇子心头一堵。 他心中杀意升腾,只恨不得直接弄死了眼前这老东西,可想起世家那些人,却又强行忍了下来。 “崔公放心,我不会再胡来,有什么定会与您商量。” “殿下知道就好。” 崔林见他这般窝囊废的样子神色越发不屑,连半点表面功夫都懒得给二皇子,直接“哼”了一声后就转身离开。 二皇子气的死死握着拳头。 萧厌领着沧浪从殿内出来时,就瞧见不远处月色之下满脸阴狠、杀气腾腾的二皇子,他扭头朝着一旁站着的狄涛道:“你进去吧,陛下要见你。” “就这么见?” “那你还想如何?” “……” 狄涛磕巴了一下。 他随身的长枪早在宫门前就被人留了下来,此时两手空空有些心慌,可瞧着萧厌平静冷淡的脸,总觉得他要是临阵跑了,萧厌一准儿揍他。 狄涛低声道:“那萧督主在外面等我一下,我还有东西落在你府里,待会儿跟你一起去取。” 萧厌知道他这话是说给两侧宫人听的,点头道:“好。” 见在西北杀敌半点都不含糊,如今却有些怂的狄涛,他到底还是好心安慰了一句。 “别怕,陛下为人宽和,文信侯也在里面,你将狄将军交代的事禀告陛下就好。” 狄涛:“……” 要不是刚才他就在殿外,听着里头安帝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他都要信了萧厌的鬼话了。 这京里头的人,心都是脏的吗? 狄涛嘟嘟囔囔地进了殿内,那边二皇子也留意到萧厌出来,见他过来时二皇子连忙上前:“萧督主,你出来了,父皇可有为难你?” “能让陛下为难是好事,就怕陛下连为难都不愿意。” 萧厌扫了眼神色僵硬的二皇子:“本督刚才出来就看到殿下杀气腾腾的,谁招惹殿下了?” 二皇子脸色有些难看:“还不是崔林那个老东西,他以为本皇子要倚仗他们就处处怠慢,刚才还敢威胁于我,要不是还用得上他们,我早就……” 他眉眼间尽是杀气,显然对崔林怨憎至极。 萧厌只静静看着他说狠话,一声没坑。 二皇子原是想要撺掇着萧厌能替他教训崔林他们,可没想到说了半天都没得回应,对上萧厌冷淡目光,他忍不住讪讪。 “我知道我不该这般易怒,只是崔林实在太过可恶,他既认我为主却连半点该有的尊敬都没有。” “而且我心里也有些不安,刚才萧督主还没来时,父皇对我出言责备,他好像对我极为不满,还拿我生母卑贱说事。” “萧督主,你说父皇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他不怕其他,就怕安帝已经有了别的属意之人。 沧浪听到那句“认主”的话时,差点没直接翻了个白眼。 萧厌倒像是没听到,只抬头看着二皇子。 “陛下若有心思,瞒不过本督,至于别的,殿下近来跟世家那些人同进同出,行事更是高调不知收敛,你难道不知陛下为何训斥你?” 二皇子脸色微青:“我知道父皇忌惮世家那些朝臣,可朝中变故,我要是不跟他们走的近些,怎能让他们帮我……” “陛下尚还在位,殿下要让他们帮什么?是帮你夺权,还是帮着你篡位?” “萧督主!” 二皇子吓了一跳,连忙低喝。 萧厌神色淡漠:“既无谋权篡位的心思,殿下就该明白什么叫忌讳。” “本督不过月余不进朝堂,殿下就全然忘了本督跟你说过的话,跟人一起算计本督不说,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勾拢朝臣,只恨不得将野心摆在台面上,陛下不骂你骂谁?” 二皇子被他说的有些恼怒,可一听萧厌说算计他的事情,他顿时心虚:“灵云寺的事我能解释的。” “不用解释,二皇子想做什么你我都清楚。” “萧督主……” 二皇子心神惶惶,见萧厌冷厉有些不安。 萧厌到底不想跟他撕破了脸,只寒声说道:“这一次棠宁没出事,本督就不跟你计较,只是如果还有下一次……” “绝对没有!” 二皇子忙不迭地脱口:“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被人撺掇,要不是那宋瑾修跟我说老四想要算计祥宁郡主,又说能趁此机会得你的好,我哪敢掺和此事。” “而且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要对祥宁郡主如何,就算真的被老四得逞,我也会护她周全……” 他说着说着,对上萧厌面无表情的脸,嘴里的声音逐渐断掉,神色讪讪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心虚。 二皇子有些瑟缩,不敢再提灵云寺的事,只转了话题。 “对了,刚才崔林出来之后,说他要去查陆家的事情,还让我去诏狱见老四,跟他说陆家火烧凤禧宫,想要害死陆皇后。” 萧厌也没抓着他不放,只冷淡道:“殿下怎么想的?” 二皇子道:“我觉得可以去一趟,老四毕竟跟陆崇远亲近那么多年,对陆家很多事也比外人清楚,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 萧厌:“那殿下就去,只是记得不要跟他提及本督和别的事情,只让他知道今夜凶险,陆皇后险些丧命。” 见二皇子不解,萧厌解释了句, “我跟陆家有私仇,四皇子若知陆家火烧凤禧宫是为了对付我,未必不会生怨。” 二皇子反应过来连忙道:“知道了,我不会提其他。对了,督主的伤可好些了……” “本督伤已无碍,多谢殿下关心。” 萧厌回了一句,似是想起什么说道:“对了,陆家的事情陛下不准旁人插手,殿下最好记得这点,别私下派人接触陆家,免得出事。” “我知道了。” 二皇子表面答应的干脆,可等跟萧厌告辞转身离开之后,心里却是想的是另外一套。 陆家底蕴极深,手里握着的好东西不少,况且陆家倒下去之后,他们留出来属于世家的利益总要有人接手。 崔林他们早将陆家视为囊中物,可二皇子也极为眼馋,他背着萧厌跟其他几个稍逊京中世家的家族都有联系,若是能让支持他的人得了陆家的利益,顶替了陆家的位置成为八大世家之一,那他也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底牌。 二皇子觉得,安帝不允旁人插手,只让萧厌来查,那定然是不想让陆家手中那些东西落到旁人手上,就连萧厌警告他的话恐怕也是存了私心。 他才不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若他能赶在萧厌之前拿住陆家把柄,说不得能分一杯羹。 虽然有些对不起萧厌,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看着二皇子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甬道前,沧浪忍不住上前:“督主,你干嘛提醒二皇子?” “本督若不提醒,他怎能努力去查陆家。” 皇室的人大多都有自负的通病,总觉得自己聪明胜人一等。 这个二皇子看着老实,实则小心思一堆,有了他和崔家他们还不知足,暗地里还招揽了一大批的人。 崔林觊觎陆家已久,二皇子跟他接触很深,自然也垂涎陆家那些东西,眼见陆家落败正是瓜分利益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越是拦着,二皇子就越想要深挖。 敢觊觎算计棠宁,总要让他脱层皮才行。 萧厌看了眼身后灯火通明的殿内,想起安帝似有察觉后特意交代他“低调”处理的吩咐,他扬唇冷然。 “陛下的这顶绿帽子总得寻人去送,本督瞧着二皇子和崔林就挺合适的。”送完死了也不心疼。 沧浪:“……” 他就不该怀疑督主有良心。 萧厌侧眼:“嘀咕什么?” 沧浪满脸谄媚,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说督主英明,难怪女郎那般在意您。” 萧厌闻言问:“你怎么知道她在意?” 沧浪顿了下,他哪知道什么?可瞧着自家督主满是认真的眼神,他撑着脸理直气壮。 “我当然知道,女郎最在乎督主了,日日询问您可有回信,后来还好几次瞧见她在跃鲤台那边,抱着督主的东西掉眼泪呢……” 萧厌愣了下,只觉心软的一塌糊涂。 “哎督主,您去哪儿?” “回府。” “可是狄少将军……” 沧浪招着手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家督主已经没了影儿,他手僵在半空中,瞧着像是回府的督主满脸沉默。 要不然这几天他还是别回去了,就住在枢密院吧,他怕被督主打死。 过了许久,后面殿门打开,狄涛和文信侯才一起出来,二人还在小声说着北陵战事。 等到殿前文信侯才道:“狄少将军今夜歇在何处?” “我还有东西在萧督主那边,今夜就在他府里暂住一夜,明日再去驿馆。” “那本侯送你一程?” “不用,萧督主等我呢……” 狄涛信心满满地拒绝了文信侯,扭头就想去叫萧厌,可殿前空空荡荡,除了守在身旁那些个禁卫和内侍,居然连个鬼影都没有。 狄涛:他那么大一个叔呢?! 殿前内侍说道:“狄少将军,萧督主吩咐,说他有要事先回去了,让您自己过去。” 狄涛:“……” 见身旁少年跨着脸,文信侯也是默了默:“狄少将军,本侯有马车在宫门前,不如送你一程。” 狄涛:他恨京城!! 第413章 他之前有那么用力吗?都肿了 窗扇被夜风吹的来回轻晃,啪嗒啪嗒的饶人心弦。 花芜拿着撑杆将其固定,探头朝外看了眼:“女郎,好像要下雨了。” 棠宁窝在小榻上:“月见怎么样了?” 花芜说道:“伤口已经上了药,孙太医说除了右背那一刀严重些,其他都没伤到筋骨,奴婢刚才已经送了汤药过去,瞧着她喝完歇下了才回来的,女郎别担心,孙太医说养些时候就好了。” “姨母和顾舅父呢?” “夫人也歇下了,顾家主带着牧风去顾家那头了,说怕商行生乱。” 棠宁闻言想起顾鹤莲这段时间将顾家人手全部调来了积云巷,今夜事发突然,陆家显然不只是想要针对萧厌,鹤唳堂闯进大批死士时,棠府那边也同样进了好些人,都是直冲九霄院和姨母住处。 要不是顾鹤莲带来的人手充足,恐怕她也是顾得了鹤唳堂顾不了棠府。 “还有书院……” “书院也没事,童老先生他们只是摔着受了点儿轻伤,藏书阁那边都好好的。” 花芜端着碗汤走了过来,圆圆的小脸上有些嘟囔:“您就别操心其他人了,府里和隔壁都安顿的妥妥当当,书院那边杭厉也带着人过去了,有缙云他们盯着,出不了乱子。” “倒是您自己,白天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这么惊险一回,您赶紧喝两口安神汤压一压。” 碗里飘着剔了核的桂圆和酸枣仁,伴随着几片百合,带着香甜气。 棠宁被塞进了汤碗在手里,瞧着有些不高兴的花芜无奈,这段时间她总习惯所有事情都得顾虑周全,丝毫都不敢大意,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萧厌已经回京了,连带着当初被他带出京城的缙云他们也都回来了。 如今有他们在,她倒真不用操心。 见花芜噘着嘴不高兴,棠宁轻笑:“好,我吃,小管家婆。” 萧厌过来时,就见棠宁蜷着腿窝在榻上,捧着汤碗,拿着汤匙小口吃着东西时,乖得不行的样子。 她嘴里含着东西,颊边鼓鼓的,随意挽起的青丝落了一缕在脸侧,旁边灯影之下,鸦羽似的眼睫格外卷翘,嘴唇也似樱桃绯红。 似是嘴里的东西甜到了她,她弯着眼笑起来,眼波轻漾着潋滟。 萧厌站在门前喉间轻滚了下,目光忍不住落在她嫣红的过分的嘴唇,他之前有这么用力吗?怎么瞧着好像有些肿了…… 抬脚入内,屋中主仆二人都是回头。 “督主。”花芜连忙行礼。 棠宁也是惊喜:“阿兄,你回来了?” 见她要起身,萧厌快步到了近前,伸手接过她手中险些漾出来的安神汤,将人轻摁了回去:“不是让你早些歇着,怎么还没睡?” 棠宁眼眸弯弯:“我担心你,睡不着。” 脱口而出的真诚永远最动人心,萧厌眼底泄出一丝笑,见花芜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他将安神汤放在一旁,将棠宁抱进怀里方才落座。 “宫里一切顺利,安帝已经下旨将陆家上下全数打入诏狱,陆崇远的官职也已经没了。” “太好了。” 棠宁欣喜,她最担心的就是龙庭卫的人还没进京时,安帝召见陆崇远,一旦提起南地的事情,陆家跟安帝“绑”在一起,安帝恐怕就会反过头来对付萧厌。 如今安帝直接将人下狱,陆崇远落到萧厌手中,再想要面圣就不可能,以阿兄的手段有的是办法拖到南地事起,龙庭卫尚家那些人进京,到时候就算是陆崇远见到安帝也没了用处。 棠宁仰着头问:“那陆皇后呢,凤禧宫大火,她烧着了吗?” “烧到了脸和身子,虽然保了命,但脸毁了。” 萧厌进宫后虽没刻意打听,可依旧有人将陆皇后的情况告诉了她,照着冯内侍那徒弟的话,陆皇后人虽然没死,却比死了还惨。 凤禧宫走水时,陆皇后被人下了药,她身边伺候的金枝不知为何没了踪影,新提上来的宫女远没有金枝忠心,火势渐大时自己先跑了,陆皇后被困在帷帐里生生疼醒的。 被人救出来时,陆皇后一身烧伤到处都是燎泡,脸也有半边毁了容。 太医替她看诊时她一直疼的惨叫,晕过去好几次。 “你让陆寅去京兆府的事叫陆崇远慌了神,他今夜的目的虽然在我,可同样也想要趁机弄死了陆皇后一了百了,只是没想到你早留了人在凤禧宫那边,跟德顺一起趁乱将人捞了出来。” 萧厌抱着怀中的人,侧脸轻抵在她发顶。 “安帝已经怀疑上陆皇后了,凤禧宫的人也全部被看押了起来,德顺和我们的人趁乱跑了,我已经安排他们出了宫。” 棠宁说道:“那就好,不过陆皇后落得这样也算是她自作自受。” 萧厌“嗯?”了声。 棠宁轻声跟他解释:“凤禧宫里对陆皇后最忠心的就是金枝,如果她还在的话,陆皇后没那么容易中招,就算是起了大火金枝豁出命也会救她,只可惜陆皇后太过心狠。” “之前出了灵云寺的事后,枢密院那边迟迟不肯放过四皇子,我又故意将事情闹大,后来大概是赵元朗他们舍了四皇子妃的动作吓到陆皇后了,她想要拿着金枝来给咱们赔罪。” 那天事出突然,她原本是打算真有不对直接了结了陆皇后她们,可没想到事情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她就放过了陆皇后,谁想陆皇后自己被吓到了。 四皇子妃的死是赵家跟陆家做的,但陆皇后跟外间断了消息,只以为萧厌也插手其中,甚至觉得他故意放任。 她怕萧厌重翻旧账心狠手辣,也怕四皇子步了四皇子妃的后尘,就想了结了金枝,将灵云寺的事情嫁祸到她身上。 德顺救下了金枝,人也暗中送出了宫。 没了金枝的陆皇后怎么都没想到,她一时心狠舍了忠仆,到头来却害了她自己。 萧厌听着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地抓着她手指把玩,脑子里早就开始胡乱跑马。 小海棠的手怎么这么小? 又软又绵,摸着嫩嫩滑滑的,指尖还透着粉。 第414章 棠宁凑近亲了亲他下巴 萧厌捏了捏她指节,棠宁只觉得有些痒,她蜷了下手指蜷娇声道:“阿兄?” “嗯?” 萧厌回神对上她疑惑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把金枝放在何处?” 棠宁也没多想就道:“京里头到处都不安全,积云巷这边也招眼,陆家一直有人盯着这里和书院,将人送出京城也麻烦。我想着金枝跟在陆皇后身边不少人都认得,就把她交给了顾家舅父安置。” 顾鹤莲的门道,有些连萧厌都不知道。 萧厌说道:“明日我让人去找顾鹤莲。” 他既然回来,金枝也能派上用场,铖王的事也还需要这个陆皇后的“忠仆”指认。 棠宁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阿兄跟安帝抖落出陆皇后的事,他定然会羞恼至极,他会不会为难阿兄?” 萧厌轻笑:“你觉得我那么蠢?这绿帽子自然是要别人去送,你只管跟我看戏就好。” 棠宁松口气:“那就好,免得安帝恼羞成怒。”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 “嗯,对了,那位狄少将军呢,安帝信了他吗?” “信了,北陵战事是真的,他不会多疑。” “那狄少将军人……” 唔… 萧厌低头含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将她所有话语都咽进了喉间,瞧着小姑娘蓦然睁大的眼,一边温柔轻捻一边低哑道: “这么久不见,只知道说旁人,就不在意阿兄吗?” “我……” 棠宁还未说全就被亲的乱了方寸,她脸上浮着红霞,身形软下去时嘴里忍不住嘤咛出声,而那仿佛无措又动情的声音让得萧厌情欲更重,将人抱下来放在榻上,然后倾身而上。 从嘴唇,到耳边,一点点亲乱了她的理智。 棠宁手抵在他胸前有些承受不住唇齿间的热烈,她被迫仰着脖颈,唇舌发麻时,感受着那热意到了耳边。 棠宁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阿兄……” 又娇又媚的声音,带着撩人心弦的祈求。 萧厌轻触她白玉似的耳垂,见她耳朵一点点红艳弥漫,他凑近囫囵低语:“听说,小海棠想我想得掉眼泪。” 棠宁眼神迷蒙,只觉得全部心神都汇聚在颈间和耳间徘徊的热意上,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似有什么抚上腰间,指尖带着撩人的炙热。 她从未承受过情欲的刺激,浑身都有些轻颤着,那酥麻的感觉窜起时,让她忍不住抓着萧厌衣襟无力攀附着。 “阿兄……” 她只知低声唤他,却不知这般越发撩人。 萧厌眸色暗沉,带着噬人的欲望。 “叫我元晟。” “元……元晟……” 小姑娘才刚开口,就被他欺身而上。 双手高扬时,她细长脖颈仰起,埋在她颈间的人像是想要将她吞吃下腹,一下又一下的抚弄着她的身子,让得她一边轻颤着,腕间的铃铛轻响。 …… 未曾大婚,到底没做到最后,只是棠宁依旧被他逗弄的失了神。 她红着眼雾蒙蒙地带着泪意,浑身都染着羞红,蜷成一团窝在他怀中。 萧厌将人裹在身前喘息时,只觉得自己是自找罪受,却还是碰了碰她露出的细腻后颈,见她猛地抬头满是羞怒的瞪他,更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 萧厌自觉理亏:“别急,我会尽快处理好京里的事情,好能娶你……” “谁催你娶了!” 棠宁更羞,他说的像是她想要那事逼着他娶她似的。 明明…… 明明刚才是他占着她便宜,他……他怎么能……那般。 太监怎么能…… 想起刚才的事情,那从未有过陌生的感觉让人神魂都好似没了。 棠宁又羞又气用力踢了踢脚,拿胳膊肘抵着他想要起身,萧厌连忙将人捞了回来:“是我急,是阿兄想娶小海棠,想得浑身都疼……啊……” 胸前被狠狠怼了一下,小姑娘气的脸通红,那模样显然是炸了毛了。 萧厌脸一白闷哼了声。 棠宁顿时安静下来:“你怎么了?” 萧厌失了桎梏,只一手撑着榻边垂着头紧抿着唇。 棠宁有些慌,连忙旋身从他身上滑了下来:“阿兄,你怎么了?” 萧厌低声道:“没事,去西北时受了点伤……”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你离京时就伤势未愈,去西北又受了伤,回来你怎么还敢胡来?”棠宁脸上红晕褪去,满是焦急:“你伤的重不重,给我看看……” “只是些皮外伤…” “我不信!” 皮外伤他怎会疼的这般厉害,要知道当初他腰间伤的那么厉害都能忍着一声不吭,棠宁见萧厌不肯给她看,越发觉得他怕是伤的重,她直接将人压在榻上伸手去扯他衣襟。 “别看了,吓着你……” “不准动!” 棠宁气恼喝了声,瞪了萧厌一眼后,才解开他衣裳,待看着他身前隐隐崩裂的伤口时,忙将他衣裳全部褪尽,就见他后背上和胳膊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怎么这么多伤,你傻吗,回来都不说一声…”棠宁眼圈通红,声音都颤。 萧厌被光着身子背坐在榻边,原是想要故作可怜转移他家小姑娘的心思,哪知道惹了她掉泪珠子。 他想要转身:“真不碍事,只瞧着有些吓人,其实全都是皮肉伤,过几天伤口长好就没事了,你别哭。” “我没哭。”棠宁压着嗓子执拗地摁着他不准他动:“上药了吗?” “上了,只是赶回京城的路上蹭掉了些…” “我给你重新上。” 她小跑着去了一旁,从妆奁盒子里取出秦娘子给她的伤药,等回来时眼泪已经压了回去,只蹲身仔细替他伤药时,一边问: “你不是说西北那边很顺利吗,怎么伤成这样?” 萧厌感觉她指尖落在伤口附近,带着小心翼翼和心疼怜惜,先前的绮念散了个干净。 他心头闷闷的暖暖的,说话嗓音也压着。 “去西北时为了取信狄涛故意落了些伤,养了些日子原本已经不碍事了,只是回京时得知缙云在南地出事,陆九安带人一路追杀,我领着人先朝南去了一趟,跟陆九安的人交了手。” 棠宁蹙眉:“陆九安这么厉害,离开京城还有那么多人手?” 萧厌伸手撑着身子:“陆家的底蕴本就不是全在京城,他们跟南地官员勾结极深,而且这次陆九安去南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派来追杀缙云的那些人里有好些都不像是陆家的死士,反倒像是军伍中人。” “陆家私下一直都养着私兵,陆崇远怕是全都交给了陆九安…” 棠宁手中一顿:“那他们?” 萧厌知道她担心,低声安抚:“我已经让人顺着陆九安派来的那些人跟去南地打探了,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总不可能半点不露痕迹,而且拿下了陆崇远和陆家,断了京中根基,陆九安就算想要做什么也成不了气候。” 陆家安好,陆九安做什么还有人能跟他里应外合,可陆家倒了,他若动了那些私兵就是谋逆造反。 萧厌能名正言顺地弄死他。 棠宁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小心替萧厌伤口上药,一边怕他疼痛轻轻吹着,那微热的气息落在肌肤上,让得萧厌背脊绷紧,肌肉都抖了抖。 好不容易忍着棠宁上好了药,萧厌忙不迭就将衣衫披好,也不敢再撩拨小姑娘,只将人拉到身前揽着她。 棠宁急道:“你别乱来,你身上有伤……” “不乱来。”萧厌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道:“连轴跑了一个来月,有些累了,小海棠给我抱抱……” 棠宁听着他声音疲倦,这才安静下来。 萧厌抱着棠宁靠在引枕上,棠宁窝在他怀中。 屋中灯烛噼啪响着,外间细雨落了下来,随着时间过去雨势逐渐转大。 棠宁听着雨声走神了一会儿,就察觉身后人没了动静,微一抬头,就发现萧厌闭着眼靠在那里睡着了。 他呼吸悠长,眼下有些泛青,脸上也带着些伤后的苍白,显得有几分狼狈。 棠宁凑近亲了亲他下巴,小心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等去取了薄被抱着过来,这才又重新蜷了回去,靠在他身边。 第415章 陆九安想要谋反? 风雨一夜,第二天京中已不见头一夜血腥。 平头百姓们依旧如往常一般过着日子,哪怕听到夜里动静也只以为官府在宵小,惟独朝中官员和世家、皇室知道些头天夜里的事情。 陆家连夜下狱震惊了所有人,第二天早朝瞧见休朝许久不见的萧厌立于朝堂之上,先前跳得欢的一些人都是纷纷缩着脖子。 这瘟神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朝上安帝怒斥陆崇远狼子野心,派人火烧禁宫,豢养死士谋害朝臣,行刺圣驾,祸乱京中,种种罪状几乎将陆家打进深渊。 与陆家亲近的朝臣都是脸色煞白,满心惶惶生怕被陆家牵连,而世家那边除了崔林莫名高兴,其他人却都心有戚戚,反之清流一派的朝臣却如同打了鸡血,个个兴奋的满脸通红,摩拳擦掌恨不得一展所长弄死陆家。 曹德江瞧着身旁人上前,细数陆家往日罪状,世家猖狂,要求安帝严审,冷不丁余光就见斜前方梁太师铁青的脸。 他默了默,抱着手里的白玉笏板侧了侧身子,眼观鼻鼻观心。 阿弥陀佛。 与他无关。 听着安帝将陆家事交由萧厌去审,连带赵家、四皇子妃以及先前京中事全数并案,“冷待”了月余的萧厌瞬间成了众人目光所在。 早朝一结束,曹德江见着梁太师朝着他这边来,连忙脚底抹油疾步如风地离开。 梁太师:“……” 老匹夫!!! 梁太师气急了曹德江,可又拿他没有办法,他瞧了眼身后满脸高兴仿佛得了便宜的崔林郁气更重。 他不是一定要扶持陆崇远,也并非当真想让梁家依附陆家,只不过是因为陆崇远是世家之中少有心思敏慧又懂得顾全大局的人。 梁太师知道崔林的心思,也曾想过陆崇远出事后拉崔林一把,可奈何此人心胸狭窄,自负无知。 他眼里只有崔家那一亩三分地,想着的只有崔家的利益,他从来都看不到世家一体、荣辱与共,更从未想过他们这些世家朝臣能立于朝堂百年不衰,权势更曾胜过皇权,是因为他们拧成一股绳所代表的力量。 崔林看不到陆家出事之后牵一发动全身,他更不知道世家如同一体,只要开了这个口子,陆家倒了之后,其他几家又哪能好过。 他只知道压着他的陆崇远没了,看到陆家倒下崔家有希望上位…… 这般短视、无知之人,让他怎能将世家前程,乃至朝中权势托付? 梁太师年逾七十,迟迟不退就是因为不敢退,如今陆崇远倒了,他更觉前路一片黑暗。 他抬脚想走时,隐约听到身后有人拦住了崔林,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崔公,我知您不喜陆家,可到底世家一体,就算不能帮着陆家脱困,咱们也不能落井下石……” 梁太师回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崔林身旁皱眉说话。 崔林对他的话十分不喜,像是斥责了两句,可年轻人却依旧还是低声劝说。 “……陆家倒了事小,牵连其他事大,崔公三思…” “您若不喜,不插手就是,可帮着萧厌对付陆家却是大忌……” 那边崔林跟冯秋荔像是起了争执,梁太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太师,您怎么了?”李家家主李文昌过来时,刚好途径梁太师身旁。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李文昌脸上有些不好看:“您是在看崔林吗,他这次实在有些过分了,崔、陆两家虽有不和,可如今这般情况他却还想着落井下石,无端让清流那些朝臣看了咱们笑话…” 梁太师皱眉看向李文昌:“老夫记得,你与崔林交好。” “我跟他交什么好!”李文昌啐了一口,看向崔林时目光厌憎:“我之前以为崔林跟您老一样,做什么都是为了世家利益着想,加上四皇子频频出错,我和冯家那小子才会上了他贼船。” “可谁知道他压根儿就只想着让崔家出头,那二皇子比之四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行事猖狂,眼高于顶,要不是冯家小子机灵好几次都想办法推了过去,我们几家怕都被崔林拉着给那二皇子和崔家当了垫背的。” 李文昌脸色难看的厉害,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烦躁地扯扯袖子。 “早知道崔林这个样子,我还不如跟着陆崇远,就连冯家那小子都比崔林强,至少他分得清主次,能惦记着我们这些人。” 李文昌骂骂咧咧地走了,梁太师却看着皱眉的冯秋荔心神微动。 他知道冯秋荔是如何夺了冯家的权,能从一个旁支庶子在一众嫡出之中一跃而出,被当年冯家前任家主看重,后又凭借手段短短时间就收服冯家众人,让冯家上下无人对其不服。 冯秋荔无疑是有手段的。 梁太师往日跟冯秋荔接触不多,可也知道他能力出众,品性极佳,最重要的是,他远比崔林更明白大局,而且他也比他们所有人都年轻。 若是能加以提携培养,让冯秋荔在朝中出头稳住世家格局,替代了陆崇远和他成为下一个世家的领头人,那未来少说三十年内,都能够庇护世家上下…… 崔林跟冯秋荔争执一通阴沉着脸离开,冯秋荔有些忧心忡忡的叹气。 梁太师找上他时,冯秋荔有些怔愣。 梁太师说道:“老夫府中新得了一些好茶,你可有时间陪老夫下下棋,喝口茶?” 冯秋荔迟疑了下,点点头:“我正好有些陆家的事情想要请教您。” 梁太师闻言露出抹笑:“哦,想问什么?” 冯秋荔皱眉:“陆家人下狱,虽说陛下眼目前追究的只是陆崇远一人,但世家多有往来,陆家若真出事其他几家未必能躲得过去,况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我担心陛下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其他人了…” 梁太师听着他的话,看他眼里满是担忧,心里放松下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这里说话不便,先去老夫府里。” 冯秋荔点点头:“好。” 一老一少相携离开,钱宝坤跟萧厌从殿中出来时刚好瞧见梁太师他们背影,他有些诧异:“梁太师怎么跟那冯秋荔凑一块儿了,我记得冯家人不是跟崔家亲近吗?” 萧厌看了眼冯秋荔的身影:“都是世家朝臣,还分谁跟谁,说不定他得了梁太师青眼。” 钱宝坤挑挑眉,倒也没多想,只是拉着萧厌手腕就朝着边角处走去,然后偷偷摸摸地说:“你知道平山王府突然开始囤粮了吗?” 萧厌顿住:“平山王?” 钱宝坤点点头:“我族里送来的消息,说平山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四处收购粮食,还暗中购买马匹,他们派去的人极为眼生,行事也很是谨慎,要不是先前我让族兄他们留意南地的消息,怕都被瞒了过去。” 突然囤粮收购马匹,还这么偷偷摸摸的,钱宝坤朝着萧厌说道:“你说,平山王该不会是想要那什么吧?” 他指了指身后的大殿,又望了望天。 萧厌顿时眯着眼,平山王,南地,囤粮买马…… 陆九安?! 第416章 离间计 突如其来窜进脑子里的念头,让得萧厌神色一顿。 钱宝坤看他:“怎么了?” 萧厌低声道:“陆家先前有人去南地了。” 钱宝坤闻言先是一惊,以为他们是冲着当年水患旧案去的,可转念见萧厌神色不对,猛地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然后直接瞪大了眼:“你是说,平山王?” 见萧厌神色莫测,他只觉得心惊肉跳。 “陆崇远疯了?” 先是派人勾结平山王囤粮买马,后又祸乱京城行刺圣驾。 这事情要是真的,那陆家上下当真就死定了,就算陆崇远握着安帝再大的把柄,可他既生异心威胁到皇位,安帝绝不会饶了他。 萧厌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看了眼陆陆续续走远的人群,朝着钱宝坤低声道: “这件事情钱伯父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想办法让你族中那边查清楚一些,若是能拿到平山王囤粮买马的证据最好,若是拿不到也别打草惊蛇。” “我会让人尽快去探一探平山王府,只要能抓到陆家现行,他们就再难翻身。” 钱宝坤知晓轻重,连忙点头:“我回去后就传信给我族兄。” …… 梁太师领着冯秋荔回了府中之后,就有意探量他底子。 二人看似饮茶下棋,实则处处考量。 梁太师不时会提起朝中事情,冯秋荔便坦然说他见解,知道的不藏私,不知道的也不贸然发表意见。 他棋艺出众,与梁太师对弈也不落下风,说话谦逊却不自卑,自信又不自负。 随着棋局渐近尾声,梁太师对于眼前年轻人就越发满意,白子落下,他才问起了陆家的事情。 “你觉得陆家的事,老夫该如何?” “我……” 冯秋荔正想说话,外间就有下人进来,说冯家下人找了过来,说是有要事回禀。 冯秋荔看向梁太师。 梁太师说道:“去看看吧,万一是什么要紧事。” 冯秋荔告罪一声出去之后,就看到等在外间院前的人,他愣了下上前:“荼白?” 荼白回头,对着冯秋荔神色很是恭敬,等他快步靠近之后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秋荔震愕:“什么时候的事情?” “督主也刚知道不久。” “有多大把握?” “七八分。” 梁家的下人都站得很远,且冯家的人寻来他们也不会贸然打探,荼白压低了声音说话也不怕被人听到。 “陆九安离京太过蹊跷,平山王那边又突然囤粮买马,先前缙云在南地遭陆家追杀的时候,就察觉那些人里有一些是军伍中人,招式大开大合十分奇怪,如今想来那些应该就是平阳郡的兵。” 陆家虽然也有私兵,但并不在南地一带,而且上过战场和没有上过战场的兵是完全不一样的。 冯秋荔不会怀疑萧厌的判断,只心中觉得陆崇远当真是胆大包天,死死依附安帝尚有“谈判”余地,可另觅新主,他这是想送陆家上下去死。 感受到身后梁太师朝着这边看过来,冯秋荔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荼白朝着他行礼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见冯秋荔出去一趟之后,回来脸色就极为难看,眼底更带着一丝犹豫阴沉,梁太师问:“怎么了,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不是……” 冯秋荔摇摇头,看了梁太师一眼,脸上满是迟疑挣扎。 梁太师心中疑惑,他方才跟眼前年轻人对弈闲谈,知道他并非是踌躇犹豫之人,且观棋如观人,他的棋路多变又诡谲,但当断即断毫不犹豫。 梁太师提着茶壶倒茶:“有什么事让你这般为难?” 冯秋荔紧抿着嘴角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方才我的人来报,陆家月余前曾派了庶出二郎陆九安去了南地。” 梁太师虽然诧异却也不太奇怪:“陆家很多生意都在南地,先前漕粮的事情虽然断尾舍掉了一大部分,可剩下的那些也足以让陆家重视,他们派人去南地不足为怪……” “可陆九安去见了平山王。” 梁太师脸一顿,茶水险些冲到了手上。 像是下了决心,冯秋荔没敢隐瞒声音急促。 “陆九安去后没多久,平阳郡驻军调动,平山王更是暗中开始囤粮买马,他怕被人察觉派了亲信伪装成走商之人,结果找去钱家的马场后被人察觉。” 梁太师“砰”地将手里的杯子落在案上,连带着那茶壶落下时,里面的茶水溢的到处都是。 “他们疯了?!” 冯秋荔脸色也极为不好:“之前钱尚书在漕粮案上插手,我就想办法在他身边留了探子,原只是担心那事情牵扯到其他几家,没想到今日突然得了消息。” “钱尚书已经派人传信回族中询问详情了,他本就是纯臣,与我们世家不同,一旦查实此事他断然不会隐瞒陛下。” 梁太师脸色铁青,他是万万没想到陆崇远居然会勾结平山王。 那陆九安伙同平山王又是囤粮又是招兵买马,总不会只是为了玩乐,他们这显然是想要借着平山王造反。 陆崇远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私下联络平山王更行事隐秘,如若事成,其他几家得不到半点好处,可若是事败,陆家谋逆罪诛九族,所有世家的人也都会跟着倒霉。 梁太师见陆崇远出事原是想要拉陆家一把,至少保住陆崇远的命,可是陆崇远却想要拉着他们所有人去死。 梁太师突然就觉得自己之前觉得陆崇远顾全大局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冯秋荔看着脸上乍青乍白气怒至极的梁太师,眼神也是阴沉。 “天下人皆知世家一体,陛下眼中我们八家更是同进退,我原以为陆崇远让人火烧禁宫、谋害萧厌已经够离谱了,可他居然还敢伙同平山王造反。” “他这是要害死我们!” 冯秋荔气的有些口不择言。 “他明知他做的那些代表的不只是陆家一家,就算真想要造反也该跟您或者跟我们商议一二,至少有个万全之策,可他只派个陆九安去了南地就想成事。” “怎么,他是怕我们分他们陆家从龙的功劳,还是陆崇远他做够了臣子当个世家之首还不够,想要连这龙椅也坐上一坐,他是要拿着我们八家上万人的性命去给他铺路?!” 第417章 这锅太大,他一个人背不动 “冯秋荔!” 梁太师低喝了声。 冯秋荔话音断掉,可脸上却依旧掩不住怒色。 梁太师虽然喝止了他,到底还是受了冯秋荔话中的影响。 陆崇远近来行事越发古怪,难保他不是真的生了野心想要踩着其他几家上位,他这般做简直比崔林还要不堪。 最重要的是,如今平山王的事情已经落入钱宝坤眼底,一旦揭穿死的就不只是陆家。 必须赶在南地事发前,定死了陆家的罪,将陆崇远他们跟其他几家分割开来。 梁太师不是什么心软犹豫的人,不管是为着梁家还是他们所有世家的利益,既有决断就不会迟疑。 他朝着冯秋荔说道:“老夫会让人在陆家的事情上松松手,让枢密院尽快查实,你府中跟陆家若有什么牵扯,该藏的藏,该断的断。” 冯秋荔愣了下,蓦地抬头:“太师……” 梁太师寒声道:“其他几家那边,老夫也会暗中授意。” “老夫知道你跟崔林走得近,崔林若再让你朝陆家下手,或是想要做什么,你不必拦着他,让他去做。” 冯秋荔张了张嘴。 梁太师看着他:“怎么,觉得老夫心狠?” 见冯秋荔没说话,他沉声说道:“陆崇远是老夫一手提携,若是往日,哪怕陆家倒了老夫也定会保住陆家上下性命,可是陆崇远不顾世家利益,拿着所有人的命去博那可笑的前程,老夫自然也不用顾全他死活。” “世家不能因他一人拖累而亡,更不能落下话柄给陛下取缔铲除的机会。” 冯秋荔脸色变了变,深吸口气,咬了咬牙:“太师说得对,世家能走到今日不易,绝不能因为陆家毁了,我等下就去见崔公!” 梁太师闻言神色缓和了些:“别担心,崔林就算做什么,也不会太过分,趁此机会跟陆家撇清干系就好。” 冯秋荔心神像是放松了下来:“多亏有您,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锅太大,他一个人背不动。 “有您掌舵,我们几家定能安好。” 有梁太师开口让他去坑崔林,他就能放心大胆地干了。 “往日我总觉您对我们这些人疏远,如今才知是我想错了,世家之中惟有您才是一直心系大家从无私心。” 冯秋荔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些濡慕敬重之色。 梁太师听着他的话心中熨贴,他以前怎就眼瞎,居然一直未曾瞧见这般优秀的年轻人? …… 钱宝坤朝着族中送的信被梁太师的人秘密截了,等看清楚信中所写之后,确定了冯秋荔的消息无误,他对于陆家更加厌恶了几分。 那信被他截留了几日才送出去,而这几日里枢密院那边“查”到了很多关于陆家的事情。 萧厌看着厚厚一沓关于陆家的罪状,将其递给了身旁的棠宁。 棠宁低头看着时就忍不住倒吸口冷气,只觉得这梁太师当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简直是将陆家釜底抽薪外加扒皮拆骨。 狄涛蹲在案边瞧了一眼:“我还以为他会把信留下呢,怎么还送给钱家那边了?” 棠宁轻声道:“这消息本就是钱家那边先知道的,钱宝坤久久收不到回信,自然会知道送出的信出了问题,下次再送他也拦不住,况且梁太师根本没想救陆家。” 狄涛“啧”了声:“也是,他这就只差将陆家掀了个底朝天了,这梁太师够狠的。” 萧厌轻嗤了声:“世家的人,谁不狠?” 利益面前,再紧密的关系也能说断就断。 如当年的贺家。 如现在的陆家。 谁都一样。 缙云站在一旁说道:“尚钦派去的南地的人已经开始动作了,歙州、朗州一带已有关于二十年前水患传言。” 狄涛好奇问:“这么快,他怎么做的?” 缙云笑声道:“先前我不是为着查案带走了娄永安和周俊贵他们,后来陆九安的人察觉不对,我又带不走他们,索性就让他们死的凄惨了些,他们逃回去的女眷服了些秦娘子给的梦魇散,又被尚钦的人吓了一通,日日叫着报应来了。” “歙州当年本就有好些人掺和旧事之中,为恶的多少心里有鬼,尚钦的人又弄死了两个官员佯装是突然暴毙,七窍流血挂在了各自府邸,然后花了三万两银子买通了当年仵作的儿子,带着他疯疯癫癫的老娘佛寺清洗罪孽。” 要说这尚钦也是个人才,萧厌当初不过是提了一句民心可用,他就搞出了一大堆的事儿来。 歙州官场接连死人,又都是横死本就惹的人心惶惶,最先死的娄、周两家女眷一口一个报应更是让人日夜难安。 等周家女眷被自己活活吓死之后,官场之外的富贵人家也开始不安了,更有传言说歙州闹鬼。 这闹鬼的事越传越离谱,不安的人多了,求神拜佛的自然也就多了,偏偏那仵作的儿子又刚好带着被“吓疯”的老娘去佛寺忏悔。 神佛面前,忏悔自然要说实话,然后一大堆富贵人家女眷隔着帘子听了个真切。 “火烧荣江,屠城血洗,官匪勾结陷害戾太子,杀害赈灾官兵凿沉官船,私吞百万粮款……歙州本就是富庶之地,那里的富贵人家很多都路子极广,跟其他地方权贵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消息太过骇人,不过几日就传遍了整个歙州,连朗州和饶州那边也开始蔓延,如今所有人都说,那死掉的官员都是作孽太深遭了报应,当年南地水患之中枉死的冤魂回来报仇了…” 神神鬼鬼的东西在民间最易流传,何况屠城血洗,活活烧死荣江城中万人的事情太容易挑起百姓怒火。 如今南地那边四处都是传言,只京中这边还被压着没什么消息,但想来最多三五日,也该传来了。 棠宁看了眼手中那些罪状,朝着萧厌问道:“阿兄是不是打算动陆崇远了?” 萧厌“嗯”了声:“差不多了。” “崔林他们查到陆皇后的事了?” “还没,但线索已够,就差最后一点证据,晚点儿我让人给他们送过去。” 以崔林和二皇子的性子,明日他将陆家罪证送到圣前,他们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抢功”,到时他只需看戏就好。 萧厌看了狄涛一眼:“明日早朝你也去,陛下应该会给你封赏府邸,赵元朗的案子人证物证都已查实,赵家定会落罪,赵元朗手中的那些兵力我会想办法落到你手中。” “京郊四营有一半是在陛下手中,你要拿的是剩下一半,先前我教给你的那些还记得吗,陛下若问话知道怎么回答?” 狄涛起身伸了伸胳膊:“知道,不就是装蠢卖傻吗。” 萧厌睨他:“不只是要蠢,该聪明时要聪明,少年人该有的锋芒不必遮掩,要让陛下看到你有利用的价值,但又不会让他觉得你对他有威胁。” 狄涛闻言只觉得自己脑子疼:“叔,你们京里头的人心眼子都这么多吗?” 棠宁忍不住笑出声。 萧厌横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第418章 小婶婶 狄涛猛地打了个哆嗦,嬉皮笑脸:“我说叔你英明神武!” “我会好好卖蠢……呸,好好忽悠皇帝的,反正有我爹在,他正想把我留在京里头当人质呢,龙庭卫那边动手之后,他肯定要拉拢我爹压制尚家,到时候总要赏我点儿什么才行。” 京郊四营的兵权就挺好的。 萧厌说道:“这几天少往积云巷跑了,别叫人看到。” 狄涛拍了拍胸口:“那不能,我翻墙进来的,没人瞧见。” 萧厌:“……” “我是不是还该夸夸你?” 狄涛皮一紧,嘿嘿一笑,强行转移话题:“小婶婶,我饿了,驿馆的东西难吃死了,你和我叔这里有没有吃的?” 棠宁哪怕听了好几次,可每次被叫小婶婶时依旧脸皮发烫,她朝着狄涛说道:“你去隔壁找花芜,让她给你做些吃的。” 狄涛眼珠子转了转,去隔壁呀,那可太好了,他正想去找上次那小丫头呢。 “谢谢小婶婶,那我先走了!!” 狄涛挥挥手就一溜烟跑了。 棠宁见他屁股后面像是有鬼在追,忍不住就笑出声,萧厌则满是不耐地翻了翻眼皮,细看时眼底也带着些笑。 …… 第二天早朝,萧厌将厚厚一沓关于陆家的罪状送到圣前,朝堂上下皆是震惊。 安帝哪怕早就知道世家的人手脚不干净,陆崇远在朝多年一旦彻查定然不会安生,可也没想到萧厌能查出这么多来,寻常官员一两件就足以问斩抄家,陆家却攒了厚厚一沓。 若要论罪砍头,陆家上下千余人都不够砍的。 萧厌站在殿前将陆家审出来的东西一一说完之后,才抬头朝着安帝道: “此间种种,皆已查实,证据也已寻获交由陛下,另外与陆家有关尚有十余桩案件,因年代久远还需细查,只漕粮案中除陆肇之外陆家其他人并不无辜,直接间接涉案之人足有数十。” “陆崇远为逃避罪责,派人暗杀大小官员十数,漕粮走运之人上百,与陆家合作侵吞朝廷钱财处理漕粮更换银钱者更不知凡几,有关证据也已寻回,并漕粮账册和陆崇远亲笔信件数封,全部呈交陛下。” “除此之外,陆家欺上瞒下不止一次,陆钦行刺陛下被问罪流放之后,途中却被以假换真,如今在流放之地的乃是陆家寻来的其他死囚,陆钦则被暗中带回陆家族地……” 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萧厌声音不大,却桩桩件件骇人听闻。 光是与陆家有关的案子就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而由陆家经手弄死的官员和无辜之人更是罄竹难书。 安帝看着手中那些东西,重重砸在龙椅之上:“陆崇远,他好大的胆子!!” 他不断吸气呼气,脑子里却一阵阵地跳着疼,身上龙袍太过厚重压得他躁意升腾。 萧厌拱手:“陆崇远入狱之后只喊叫无辜,不断想要求见陛下,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从陆家其他人口中撬出来的,那些未曾查清之事若还要细审,恐还需要些时日……” “还查什么查,证据就摆在这里,他还敢喊叫无辜?!” 安帝脸上满是怒色:“枉朕如此信任陆崇远,信任陆家,因过往君臣之情屡屡放纵,却不想养大了陆家野心让他们胆敢这般辜负朕意!” 他脑子里一跳一跳的,脸上虽怒,可对于萧厌却极为满意。 萧厌所查到的这些足以置陆家于死地,让他能够名正言顺的处置了陆家,却又没有一件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而萧厌口中将那些未曾查明的“案子”都以年代久远一句带过。 安帝看了萧厌一眼,便沉着脸道:“陆崇远自持拥戴之功,屡以辅政之臣为由圣前猖狂,把持朝政,贪污纳贿,欺君罔上,祸乱朝堂,欲毁我大魏根基,其罪滔天,以命难抵。” “传朕旨意,赐陆崇远及其子死罪,陆家其他人发配充军,抄没陆家家财……” 钱宝坤眉心一拧:“陛下!” 他抱着白玉笏板上前:“陆崇远死有余辜,可陆家其他人惩处是否太轻?陆家所犯的几乎全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怎能只以陆崇远父子性命相抵?” 光是漕粮一桩案子,整个陆家都不该逃过,更何况萧厌还给了那么多罪状,安帝这是要保陆家?! 曹德江也是沉声开口:“钱尚书所言甚是,陆家之罪罄竹难书,虽说为主之人是陆崇远,但陆家其他人也不无辜。” “陛下虽然为君仁慈,但也断不该轻饶了此等罪臣,否则将来朝中人人都存侥幸之心,将朝廷法纪视为无物。” 安帝捏着手中的东西:“朕知曹卿的意思,可是陆家于朕有辅佐之情,亦有多年君臣情谊,问罪主谋便好,想来陆家其他人也会得了教训……” “陛下既知君臣,就该明白陆家所犯乃是大忌,这朝中人人都与陛下多年君臣,难道将来犯错之后仗着与陛下情谊就能轻易逃过惩处?”曹德江毫不客气。 清流一派的人,本就是看着曹德江行事,眼见他跟安帝对上,其他人也纷纷上前。 “为臣者,断不能以旧情挟制君上,这与犯上有何区别?” “陛下对陆家已是处处优待宽容,陆家却屡教不改,弑杀朝臣,揽权贪污,如今更火烧禁宫行刺陛下,陛下若再纵容陆家,难保将来不会有人觉得陛下心软,再大的罪过也不会牵连妻儿族中,如陆家一般铤而走险。” “陆家罪证确凿,桩桩件件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陛下断不可妇人之仁。” “请陛下严惩陆崇远及陆家上下,以正朝廷法纪。” “请陛下严惩陆家,震慑朝中及天下。” “微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下方站出来一大堆的朝臣,跟在曹德江身后个个慷慨激昂,务必要对陆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只有陆家严惩之后,将来若再对上其他世家才能“有法可依”。 而世家那些朝臣闻言虽然脸色难看,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第419章 你争我夺送绿帽 安帝手中捏紧,他不是不想将陆家赶尽杀绝,可他心中仍有顾忌。 陆崇远知道他太多的隐秘,而且陆家并非全族都在京中,以陆崇远为人难保他没有给陆家留下后手。 如今罪证确凿,陆崇远就算知道这些也该明白他难逃一死,如果只是问罪他一人及其子,陆家其他人可活命,陆崇远定不会撕破脸鱼死网破。 可一旦当真问罪陆家全族,甚至照着朝中这些人所说灭陆家九族。 那难保陆崇远不会狗急跳墙。 安帝只要处置了陆家就足够满意,没想要将陆崇远逼到绝路,而且在他看来,只要陆家没了陆崇远,其他人就算活着也没什么用。 更何况,充军二字,谁能保证不死人? 将来暗中弄死了陆家的人,不比此时冒险逼迫陆崇远同归于尽要来的强? 安帝明白清流一派不可能放任陆家逃过,他不得不看向世家那些朝臣,目光落在梁太师身上:“太师以为陆家之事该如何处置?” 梁太师抱着笏板:“陆家行事狂悖,朝廷自有法纪,该如何处置全随陛下圣意。” 安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太师觉得该处死陆家全族?” 梁太师:“老臣全听陛下的意思。” 安帝:“……” 他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不得不看向其他那些个世家朝臣,却怎知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静默不吭声。 最后强行点了两个跟陆崇远亲近的人出来,怎知那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跟梁太师如出一辙的“乖巧”。 “微臣非刑部官员,不知该如何量刑。” “陆家所犯皆是欺君,陛下如何处置都可。” 安帝:“……” 他险些一口唾沫星子啐他们脸上。 往日他有圣意怎不见得这些人遵从,每每他有什么朝策这些人都恨不得跟他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说什么都要怼上一句,只怕他忘记了世家权盛,可如今倒是一口一句谨遵圣意,世家这些朝臣是疯了不成?他们不是向来荣辱与共自认一体?! 安帝不得不将目光落在萧厌身上,期冀他能如往日贴心。 只还没等萧厌开口,二皇子就突然上前。 “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陛下,老臣有事要禀。” 几乎同时崔林也站了出来。 二人像是谁都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也会站了出来,而且都选在这个时候,彼此对视一眼后,二皇子和崔林突然都生出一种感觉来。 自己知道的隐秘崔林(二皇子)也知道了,崔林(二皇子)想要跟自己夺利! 二人眼底都是露出不满,几乎都是同样的念头觉得对方居然敢瞒着自己,而当察觉本以为是隐秘的事情居然有旁人也知道了,他们心中都是生出紧迫来,都不想让旁人在前。 “父皇!” 二皇子抢先一步说道:“儿臣有要事要禀,儿臣要状告陆皇后与铖王勾结,早有私情!” 崔林慢了一步被人抢在了前面,他忍不住狠狠瞪了二皇子一眼,只觉得他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敢跟他崔家争。 待二皇子话音落下之后,崔林不甘于后大声道:“老臣也要检举陆家早知铖王与皇后苟且,私情多年,却在铖王府事发之后逼死陆肇之妻关氏替陆皇后遮掩,欺君罔上。” 哗—— 整个殿上瞬间乱了,梁太师猛地扭头满脸震惊看着崔林,再瞧着冯秋荔时就见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殿前。 曹德江早知此事还算镇定,只暗骂了一声萧厌狡诈,崔林和二皇子却脑子被狗啃了,这种倒霉事情居然还争得不可开交。 钱宝坤却是双眼亮晶晶的,只觉得听到了天大的八卦,其他朝臣更是个顶个的抬头看向安帝,就见上首皇位之上,被突然送了硕大一顶绿帽子的安帝死死捏着龙椅把手,满脸铁青。 崔林恨恨瞪了眼二皇子,上前说道: “陛下仁慈,待陆家宽纵,哪怕陆崇远犯下滔天罪孽也愿意饶过陆家其他人,可是陆家对陛下却早有不敬之心,陆皇后在与陛下议亲之前,就已与铖王相识,二人更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陆皇后嫁于陛下之后,未曾跟铖王断了往来,更曾在与陛下成婚不久之后就查出有了身孕,但那胎儿意外夭折,陛下和先帝为此对她极为怜惜,可据微臣所查这胎儿却是在陆皇后嫁入陛下府中之前就已怀上。” “微臣已寻到当年替陆皇后看诊之人,也寻到铖王府早年驱逐的旧仆,他们皆能作证,还请陛下明察!” 二皇子自知今日得罪了崔林,就定要在陆家事上出力,至少要让父皇知道这件事情他也有尽心。 而且父皇对陆家实在太过宽容,都那般了居然还想留陆家其他人性命,更半句不提陆皇后和四皇子。 二皇子只以为安帝对四皇子还有父子之情,他必须要将四皇子彻彻底底的摁死,让父皇彻底厌了他,踢开这最大的绊脚石。 “父皇,儿臣也已查到,皇后嫁入父皇府中之后还曾帮过铖王,父皇登基之后,她更未曾断过与铖王往来。” “当初兵部和军器监的人,皆是皇后从中牵线借陆家的力让他们替铖王办事,就连陆家在南地的船只私下替铖王走运铁矿,也皆是出自皇后之手,此事陆家早已知情,却替皇后遮掩。” “除此之外,四皇子恐也并非是父皇的血脉……” “你放肆!!”安帝勃然大怒。 二皇子“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若非四皇弟不是父皇血脉,铖王这些年怎么会一直以钟情荣国夫人为由不再留有子嗣,要不是陆皇后替他生有一子,铖王也断不会不顾当年嫡出亲子死活,反任由陆皇后将其换走。” “铖王到死都未曾吐露陆皇后半句,除了对其情根深种,便是因为要保住四弟这唯一的血脉。” “那陆寅也并非陆家直系血脉,而是陆皇后过继之前旁支生父母那边寻来的孩子,留在铖王府就是为了待他长成之后,将来能辅佐四皇弟。” 安帝脸上青中带着紫,紫里透着白,死死咬着牙根时,一双眼里满是阴鸷看着滔滔不绝的二皇子,恨不得能活活弄死了他这个“大孝子”。 他仿佛听到耳光“啪啪”落在脸上,殿中朝臣的震惊更让他恨不得能晕过去。 今日之后,会有多少人笑话他堂堂皇帝娶了个破鞋当中宫皇后,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他这个皇帝替奸夫养了二十年野种?! 第420章 这是什么绝世好大儿? 皇帝只差气厥过去,脸上神色更是骇人。 只二皇子却以为他怒气是冲着陆皇后和四皇子,跪在地上越说越兴奋。 要不是因为还顾全旁人看法,想着四皇子下场,他连脸上那点震惊悲愤都维持不住。 “儿臣本也不愿意相信这些,可四皇子妃骤亡,凤禧宫又大火,儿臣担心陆家是因为旧怨想要对皇后母子赶尽杀绝,便去诏狱探望于四弟,谁知却在他惊怒之时意外得知,当日他去陆家查处铖王之事时,那关氏死前一直喊叫冤枉。” “关氏与铖王苟且的证物,是铖王赠与她的玉镯,那曾是先帝赏赐铖王之物,但关氏死前却曾喊叫,说那东西是皇后赏赐给她的,是在事发前几日皇后宫中一个名叫金枝的贴身宫女送去陆家的。” “事后陆家遮掩了消息,只对外宣称关氏与铖王苟且,四弟虽然察觉不对,但因害怕关氏死前之言是污蔑皇后,传扬出去会坏了皇后清誉,所以也没深查,直到儿臣这次跟他说起陆寅前往京兆府的事情,四弟才如实以告,托儿臣替他去查。” “谁知儿臣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儿臣的人寻到了皇后身边那个据说暴毙而亡的金枝,她说她是被皇后灭口侥幸逃出宫廷。” “她亲口跟儿臣交代,关氏手上那支玉镯是皇后察觉铖王事败命她送去陆家的,说铖王与皇后多年私情。” “皇后一直拿着四皇子威逼铖王,当年逼铖王血脉易子,后来又逼铖王给荣国夫人下药让她难以有孕,就连铖王府那些私兵利器也都是替四皇子准备……” 二皇子说的滔滔不绝,殿中所有人却都是一言难尽。 原以为这些是二皇子查出来的,没想到还有四皇子一份力。 他明知道关氏死前喊叫出了皇后,居然还敢让二皇子帮他去查,那四皇子脑子里装的是汪洋大海吗,亲娘给皇帝戴了绿帽子,他居然还帮着出力。 这是什么绝世好大儿? 二皇子只顾着想要将四皇子置于死地,想要否了四皇子的血脉,让世人皆知陆皇后跟铖王私情,让四皇子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没看到安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没看到他几乎压抑不住的杀意。 崔林没想到二皇子查的居然比他还多,而且他居然找到了皇后的贴身女官,他暗骂了声,打算回头再找二皇子算账,此时先钉死了陆家。 “二皇子所言不假,老臣也查到当日陆家逼死关氏遮掩铖王之事时,关氏无从叫屈是因为皇后行事缜密,无人证明那玉镯出处,但陆肇之子陆执翾却亲眼看到皇后身边女官,以替陆肇祈福为名将那玉镯送给关氏。” “事后陆执翾曾跟陆崇远禀明此事,却被强行要求禁足府中,不准言及此事,陆家大房的奴才更说陆崇远像是怕此事传出,坐视长房嫡子病重不理,意欲如火烧凤禧宫那般直接将人灭口。” “陆皇后以脏污之身嫁于陛下欺君多年,与铖王苟且不知廉耻,陆家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更妄图以四皇子争夺皇位,易主皇权,此间种种皆为谋逆,陛下若不严惩,难正视听,亦难稳天下。” “还请陛下三思!!” 梁太师看着迫不及待跟二皇子抢着送人头的崔林,只觉得眼前泛黑。 他是想要崔林“落井下石”,借他出手让其他几家跟陆家割裂,以保陆家之事不会牵连到其他几家,可他没想要崔林爆这种惊天大雷,更没想过让他来开口送皇帝这么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听崔林侃侃而言,看着安帝已然彻底漆黑的脸,梁太师喘息急促恨不得能晕过去。 旁边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扭头看着冯秋荔时,就见他脸色煞白,搀着他的手都在发抖。 …… 安帝当朝被气的头疾发作,被冯内侍扶着退朝时,只吩咐让二皇子和崔林留下来,除此之外萧厌,曹德江,梁太师也被留了下来。 早朝之上陆家的事没个结果,但是任谁都知道,陆家完了。 不仅是陆家,陆皇后,四皇子,还有所有跟陆家有关的人,全都完了。 二皇子可谓是意气风发,哪怕对上崔林有些不好看的脸色时也不以为意。 “二殿下,好手段。” “崔公说笑了,我也是意外得知此事,原本查清之后打算跟崔公商议一二,可没想到早朝时陆家之事暴露,父皇却有意放纵陆家,我不得不提前将事情说出来。倒是崔公,你像是早就知道此事有异,证据确凿,怎不跟我通个气?” 崔林被二皇子恶狗先告状给气的脸泛青,他冷笑出声:“好,好的很,看来殿下是不需要老臣了。” 二皇子脸色微顿,神情软了下来:“崔公莫气,此事你我二人皆有私心,可说到底咱们目标相同,况且如今老四没机会再起来,皇后必死,等陆家清算之后,我会助贤妃娘娘位正中宫。” “贤妃娘娘膝下无子,而我自幼生母早亡,倾羡旁人有个疼爱他们的母妃,到时我愿落在贤妃娘娘膝下,崔公以为如何?” 崔林怒气一滞,他是气恼二皇子跟崔家抢工,可说到底他自己也有私心,他不信任二皇子,同样也觉得二皇子就算上位对崔家的助力也未必能有多大,可如果二皇子能过继到他三女儿膝下,那他便也是崔家血脉。 贤妃年纪不大,可是以皇帝如今的身子想要生个孩子未必能行,就算真能生下来,等到他成年时朝中格局怕是早就已经定下,那时候崔家不管想要干什么,黄花菜都凉了。 但若换成已经成年的二皇子就不一样了。 他要是过继到贤妃膝下,将来登基,贤妃就是太后,崔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崔林微眯着眼:“二皇子此言当真?” 二皇子:“自然,崔公若是不信,可先留下字据,绝不反悔。” 崔林闻言心中放松下来,肯留字据,就代表是真心想要过继。 他细细看了二皇子半晌,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殿下说笑了,老臣自然是相信你的,崔家也定会替殿下扫清障碍助殿下成事。” 二皇子脸上露出笑来。 第421章 安帝翻脸,二皇子头破血流 太医署的人从殿中撤出来时,二皇子和崔林也已经到了御龙台前。 眼见着周围宫人渐多,二人都心有默契没再开口说话,只站在殿前等候里面传唤。 曹德江和梁太师站在里面,看着跪在地上的萧厌,还有脸上满是怒容的安帝,都是心绪复杂。 “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是有罪!”安帝怒视萧厌:“朕有没有说过,陆家的事情不准旁人插手?!” 萧厌脸色仍有些苍白:“微臣的确遵照圣意,将陆家上下下狱之后,枢密院直接封禁,不准任何人接近陆家人,所有审问之事皆是微臣亲自来办,半点不敢经由旁人之手。” “二皇子几次想要跟臣打探消息都被臣挡了回去,可微臣没有想到他会找上四皇子,更没想到四皇子会告诉他那玉镯之事……” 他就差直接说四皇子像是个棒槌,谁能想到他自己会给自己亲娘挖坑? 见安帝被一口气堵住,萧厌才又继续:“微臣从未让外人接触过陆家人,那陆家大房的陆执翾是因年幼病重,恐有性命之危,微臣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陆家,怕误了陛下的事情,才不得不让太医署的人看顾几分,也可只让他在外待了不足两日。” “谁想崔尚书竟能收买太医署的人,暗中从一个稚子口中打听消息。” “至于皇后娘娘身边的金枝……” 萧厌脸上更是不想说话的样子:“先前微臣伤重,留在府中养伤时,宫中全交由虞统领他们看顾。” “陛下下令让微臣去审陆家时,金枝早就已经报了暴毙,宫中也消了她的档,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微臣怎么知道居然有人这么大的本事,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将人从凤禧宫里偷出去。” “微臣查到皇后之事,已经竭力隐瞒想要私下与陛下告知,可谁能想到二皇子他们……” 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片刻低着头。 “是微臣办事不力,未曾提前防备二皇子他们,还请陛下责罚。” 曹德江默了默,只觉得萧厌这厮忒毒,看着像是在请罪,实则就差直接指着安帝脑门骂他无理取闹。 那宫中禁卫是他这个皇帝亲信,看守凤禧宫的是皇帝派的人,今日当众揭穿皇家丑事的是皇帝的亲儿子,他这个无辜可怜的臣子已经竭尽所能帮忙遮掩丑事,可谁能想到皇室专出棒槌。 谁家的好大儿会将亲爹的绿帽子送的天下皆知? 果然,安帝的脸彻底黑了,可这一次怒气却全冲着二皇子和崔林去。 “去叫二皇子滚进来!!” 冯内侍连忙小跑着出去传召。 二皇子见到冯内侍连忙上前:“父皇眼下如何了,身子还好吗?” 冯内侍对上他笑容默了默:“陛下尚好……” 还没被气死,应该算是好吧? “殿下,陛下传您进去。” 二皇子知道到正头戏了,安帝怕是要找他询问四皇子的事情,他连忙整了整衣袖就朝着殿内走去。 崔林想要跟上时,冯内侍连忙伸手一挡:“崔尚书,陛下只传了二皇子入内。” 崔林愣了下:“陛下没传我?” 冯内侍:“没有,崔尚书止步。” 崔林见冯内侍转身回了殿内,外间只剩下他一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毛,觉得有些奇怪。 安帝传二皇子定是为着四皇子的事情,可怎么不叫他一起入内?难道是怕他们串连想要分开询问? 要是之前崔林还担心二皇子抢了先,可刚才二皇子表态之后他倒觉得无所谓了。 他理了理衣袍重新站回殿前空地上,心里已经在想着陆家倒了之后,他要怎么跟其他几家分刮陆家那些利益,要怎样才能在梁太师和其他几家手中,尽可能多的为崔家牟利…… …… 二皇子入内之后就发现殿内安静的很,萧厌跪在地上,曹德江他们站在一旁。 安帝坐在上首的位置,脸上神色不辨。 “拜见父皇。” 二皇子走上前跪下行礼后,忍不住看了身旁的萧厌一眼,像是想要他暗示一二,只可惜萧厌无视他目光神情漠然,那双眼也没有往日亲近。 二皇子心中一咯噔,猛地想起这次陆家的事情是他私下所为,他不仅瞒了崔家那边,连萧厌这边也半点消息都没透露,萧厌作为主审陆家的人没查到陆皇后的事情却被他查了出来。 父皇怪罪他了? 二皇子不在意崔林,是因为他本就没打算上位之后给世家任何好处,崔家他们只不过是他上位的踏脚石,可是萧厌不一样。 他是萧厌一手推起来的,甚至就连他如今地位也大多都是萧厌的功劳,他太清楚眼前这个阉人的手段。 要是得罪了,那他往后…… “你看着萧厌干什么?” 上首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二皇子猛地回神。 二皇子连忙低头:“儿臣没有,儿臣只是想起萧督主先前救驾后重伤在身,太医说他伤势未愈,不知父皇为何让他跪着。” 安帝看似温和,连说话都不带火气:“你倒是体贴,只萧厌办事不力,朕才罚他。” 二皇子心道萧厌果然是被他拖累了,连忙说道:“萧督主一心替父皇办事,稍有错漏也并非本意……” “是吗?”安帝看向萧厌:“既然二皇子替你求情,你就起来吧。” 萧厌却半个眼神都没给二皇子:“微臣有罪,陛下责罚本是应当,不敢劳烦二皇子求情。” 二皇子:“……” 完了。 真得罪了。 上首安帝看到萧厌毫不掩饰对二皇子厌憎,甚至丝毫不给他颜面的样子,对萧厌的怒气散了些。 他想起早朝之上萧厌的确有意遮掩陆皇后的事情,对此事半句不提,全是因为二皇子和崔林才会让他丢尽了颜面。 安帝扭头看向二皇子:“他既不领情,就让他跪着。” 他目光上下看了二皇子一眼,神色淡淡:“往日朕只觉你愚钝难当重任,没想到你居然能赶在萧厌之前,查到皇后母子的事情。” 二皇子闻言连忙道:“替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萧督主他们未曾想过皇后他们敢如此大胆了,自然不敢详查,儿臣也是侥幸才查到这些。”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双手捧着递到额前。 “儿臣得知皇后欺君,陆家欺瞒父皇,只觉愤怒至极,让金枝写下皇后与铖王罪状,也将调查所得的证据全数整理,还请父皇过目。” 安帝脸上神色有些看不太分明:“冯来,去呈上来。” 冯内侍只觉得有些腿软,上前接过二皇子手里的东西,看到他垂着头时也遮掩不住的兴奋之色,只觉得这二皇子要完。 等将那供词交给安帝之后,他就麻利地退远了一些。 安帝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越看,眼底幽色越深。 半晌,他抬头。 “倒是辛苦你了,短短几日就能查到这么多。” 二皇子抬头露出笑来:“能替父皇办事,儿臣不觉辛苦……” 砰!! 安帝看着他那张笑脸,陡然翻了脸,抓着身旁方才靠着的瓷枕就朝着二皇子脑袋上扔了过去。 急怒之下,二皇子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被那瓷枕砸了个正着,整个人头破血流踉跄跌坐在地,那瓷枕重重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跪在二皇子身旁的萧厌面不改色地朝着旁边挪了挪,将险些溅到鲜血的衣摆扯了回来。 咦~ 脏死了! 第422章 萧厌:我提醒你了,你不听呢 曹德江一直留意萧厌,见状眼角一抽。 二皇子更是被砸蒙了,那瓷枕虽然是空心的,却也棱角分明颇有重量,兜头砸过来险些要了他半条命。 他额头上被划出来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糊了一脸,人头晕目眩跪趴在地上时不小心摁在了碎瓷片上,手疼的哆嗦,眼睛里也很快就被血染了颜色,几乎看不清眼前东西。 “父……父皇……” “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要不然索性朕管你叫爹?” 安帝是真的气狠了,对着满脸是血的二皇子没有半点心疼怜惜,反而朝着他口不择言破口大骂。 “后宫的事情谁准你插手?陆家的案子朕有没有说过除了枢密院任何人不得擅自干涉?” “你还敢当朝揭皇家丑闻,你是把朕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还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已经碍着你二皇子的前程,恨不得早些让朕身败名裂受天下人嘲笑,好来给你二皇子腾路?!” 二皇子头昏目眩,却还是听清楚了安帝口中那些大逆之言,他撑着跪在地上急声道: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怕父皇被人欺瞒,儿臣只是想替父皇分忧……” “啪——” 先前二皇子递上去的那叠东西被甩飞了出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分忧?” 安帝怒极时,眼神阴沉至极:“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替朕分忧?你真当朕不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往日藏着掖着勾连朝臣,朕都睁只眼闭只眼未曾追究,可你如今竟敢连朕都算计。” “你明明早就知道铖王之案有隐情,哄骗老四拿到证据,可你一直引而不发,反跟崔林联手欺君。” “谢平嘉,朕当真是小瞧了你,竟是连朕这后宫里的人都能搭上关系,居然敢将凤禧宫的女官瞒着所有人弄出宫去,为着就是等到今日落井下石。” “你想踩着陆家让天下人嘲笑朕这个皇帝有眼无珠,娶了个破鞋当皇后,你是要叫所有人都讥讽朕替铖王养了二十年的野种?!!” 安帝越说越怒,越怒就骂的越狠。 只要想起早朝之上那些朝臣隐晦的目光,想起二皇子和崔林一个接着一个抖露皇后和铖王私情,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的样子。 先前服用金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再次升起,安帝眼里杀气腾腾,光是嘴里骂着已不解恨。 他起身“噔噔”朝着二皇子走了过去,萧厌见状默默提着衣摆朝旁挪了挪,而安帝到了近前抬脚就猛地踹在二皇子心窝上,将本就流血头晕的二皇子踹翻过去。 “你是不是恨不得让朕丢脸?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当了二十年的绿毛王八?” “你把整个皇室的脸皮都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让人践踏,朕只恨不得当年从来都没有你这个种,你那个贱人生母怀你时朕就该下令让人将她乱棍打死,也不至于生出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二皇子摔在地上,心口和额上都疼的厉害,可却不及安帝口中的话狠。 他几乎从头到尾否定了他这个皇子,甚至说出他母妃下贱,后悔让他出生,那一句“不孝”更是几乎断了他将来。 “父皇,父皇息怒……” 二皇子连忙翻身爬起来,想要抱住安帝的腿。 “儿臣绝无不臣之心,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父皇丢脸,儿臣……儿臣只是怕父皇被陆家蒙在鼓里……” 他涕泪横流,眼泪混着血落在脸上,瞧着狼狈至极。 “父皇信重陆家,对他们从无怀疑,皇后更是欺瞒父皇多年,儿臣是见父皇到了现在还想着要放过陆家,对他们顾念君臣之情,替父皇觉得不值,儿臣才会一时糊涂当朝说出皇后的事情。” 二皇子这会儿哪还敢想着什么功劳,安帝那些话将他骂的浑身发冷,也同样反应过来早朝之上他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陆皇后跟铖王的事可是皇室丑闻,父皇被戴了二十年的绿帽子,替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他居然当众捅了出来…… 二皇子死死抱着安帝垂落龙袍的腿,脸色惨白地哭声哀求。 “儿臣不敢勾连宫中的人,那金枝真的是儿臣意外查到的,儿臣绝不敢蒙骗父皇。” “儿臣只是怕父皇被人骗了,怕皇后瞒过了枢密院的人,混淆皇室血脉,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求父皇饶了儿臣……” 二皇子不提枢密院还好,一提简直捅了安帝的心窝子。 安帝猛的抬脚就踹开了二皇子,狠狠甩掉被他拽着的龙袍。 “你以为全天下就能能耐?还是以为你一个废物蠢货,能胜得过朕那枢密院无数枭卫?” “你都能查得出来的东西,枢密院会查不到?!” 二皇子脸色剧变,忍不住侧头看向萧厌。 萧厌面色冷然幽幽说道:“臣早就跟二皇子说过,陛下已有旨意,陆家的案子不准任何人插手,也提醒过二皇子,不要去查不该查的东西。” “陆皇后的事情臣在陆家入狱之后第三日就已经知晓,只是还差证据便能将铖王之事彻底理清。” “臣知晓此事之后就立刻将相关知情之人全数关在枢密院暗牢,命人严加看守,就是怕他们会走漏消息污及皇室声誉。” “皇后母子的事本就是皇室丑闻,一旦传出伤的是陛下颜面,臣昨日理清所有之后,原是打算早朝后再私下将此事禀明陛下,暗中处置皇后母子,可谁能想到二皇子和崔尚书这么大的本事。” 二皇子听着萧厌的话,看着他满是冷漠隐隐厌恶的脸,突然就想起那天从宫中出去时,萧厌跟他说过的话。 他很认真的叮嘱过他,让他不要插手陆家的事情,也别接触陆家的人,免得惹来祸事。 是他。 是他贪图陆家倒下带来的利益,是他想要推人强占陆家空缺出来的位置,才将萧厌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背着他暗中调查陆皇后。 他甚至在知道陆皇后跟铖王的事后想尽办法的瞒着萧厌,不曾跟他商量,怕萧厌抢了他功劳,还自以为得了天大的把柄喜不自胜。 第423章 曹德江:御史的头比较铁,说怼就怼 萧厌提醒过他,他早就跟他说过这些,他早就说过让他别去插手陆家的事情,让他避嫌,可是他从没有听进心里。 二皇子嘴唇颤抖着。 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安帝在旁听着萧厌的话,就气的忍不住朝着二皇子又是一脚。 “你当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觉得朝中就你厉害,你个蠢货!” “徒有野心,不知深浅,蠢得离奇还自负自狂,就你这种没脑子又恶毒不孝的蠢货,居然还敢肖想皇位。” 安帝嘴里骂的狠毒,说完后怒声道: “传旨,二皇子蠢钝不孝,勾连朝臣,目无君上,着,废其皇子身份,贬为庶人……” “父皇!” 二皇子没想到安帝会这么狠,竟是要直接废了他。 他猛地起身想要求饶,却不想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就闭眼倒了下去。 安帝避让不及,被他脑袋上的血蹭了一身。 萧厌低头看了眼拢在腿边的衣角,还好他退的够远。 殿中几人都是因为二皇子突然晕过去吓了一跳,见安帝脸上怒气凝滞,萧厌哪怕嫌恶至极,到底还是起身上前,他蹲在二皇子身边看了一眼,隔着他衣领摸了摸他颈侧。 “陛下,二皇子应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可要传太医?” “朕管他去死!” 安帝本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二皇子这次是真的惹怒了他,让他动了杀心。 他如今本就极易动怒,性子更是阴晴不定,此时他恨极了二皇子让他帝王颜面扫地,让皇室成了天下人眼里的笑话。 他哪还能记得眼前这人是他亲儿子,别说只是晕在他面前,此时二皇子就是死在他面前他都懒得理会。 梁太师不敢上前求情,那外头站着个崔林不比二皇子干的少,他怕一开口,安帝怒气能直接落他身上。 曹德江到底还是上前:“陛下,二皇子虽然言行不当,也擅自插手枢密院查案,可他毕竟是皇子,而且今日早朝之上他才刚揭穿皇后母子之事,陛下若此时严惩,恐会惹来闲话。” 安帝猛地扭头瞪他。 曹德江身为御史,脑袋本就比旁人硬些,往日被皇帝瞪也不是一回两回,他早就习惯了。 曹德江说道:“论真起来,二皇子查出皇后与铖王之事,是有功于朝堂的,虽然当朝揭穿行事不当,可是在宗室那边,怕是对他肃清混淆陛下血脉的举动是极为满意的。” “陛下虽然气怒,可也不能让二皇子血流不止死在这里,更不能因此事将他贬为庶人,否则怕是不到明日,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因皇后之事迁怒二皇子,宗亲那些个老王爷也会找上门来,言及陛下为君不当……” “曹德江,你放肆!” 安帝被曹德江的话说的怒火升腾。 萧厌看过二皇子之后,就顺势站在一旁,懒得再重新跪回去。 这会儿见安帝动怒,他才开口:“陛下息怒。” “曹大人说话虽然冒犯,但不无道理,二皇子对外言说是怕陆家欺瞒陛下才插手此事,陛下若因此惩戒,难免被那些嘴碎之人说您不慈,道您是恼羞成怒,迁怒二皇子。” “皇后之事陛下本就是受害之人,是陆家欺上瞒下,皇后不知廉耻,加之铖王有意隐瞒,才让陛下蒙在鼓里多年。” “此事虽说传扬出去伤及皇家颜面,可说到底错在旁人,陛下大大方方处置,该诛杀的诛杀,该问罪的问罪,宗室那边也不会有人敢置喙。” “若有人敢以此攻讦皇室、嘲笑陛下,那才是该死,朝中那些大人们也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二皇子若是出了事,或是被一贬到底,反倒落人话柄,光宗室那边的人怕是都会让陛下烦心。” 萧厌的话刚开始时安帝是格外震怒的,可听他说到后面,他脸上怒气倒是缓和了些。 他太清楚那些个宗亲了,平日里瞧着没什么正事,大多也都安生,可一旦皇帝有点错处那些人便仗着身份,一个比一个跳得高。 偏他们身份贵重,有好些都是长辈。 除非他彻底不在意外间人如何看他,直接将那些人弄死,否则他行事“越界”,他们便会一直叽叽歪歪。 还有关于陆皇后母子…… 这世间人大多都喜欢窥探隐秘,他越是遮掩,这事只会闹的越大。 若未曾当朝闹出就提前摁住也就算了,可早朝之后此事明显瞒不住。 与其遮遮掩掩让外间瞎猜乱说,倒不如像是萧厌说的,索性将陆皇后母子和铖王、陆家罪状公之于众。 固然会惹来议论,可皇家的事情谁敢多嘴? 安帝想通了些,可看着地上的二皇子依旧厌恶:“那他呢?” 萧厌说道:“陛下将陆家事交由微臣,特意下旨不准任何人插手,二皇子违逆圣旨,擅自插手枢密院查案,私藏宫中女官……” 安帝目光微动,这才心平气顺起来。 “冯来。” “奴才在。” “将憎郡王带出去,传太医。” 憎郡王? 冯内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安帝说的是二皇子。 魏朝皇子封王,大多都是亲王,只有一些年岁较小未曾成婚的才从郡王封起,而且一般储君未定之前,宫中是不会给皇子封爵的,为的就是怕有爵位之后起了异心名正言顺拉拢朝臣。 二皇子是如今朝中唯一一个封爵之人,虽是郡王也算是殊荣。 可这份殊荣…… “二皇子为朕分忧,彻查皇后母子有功,赏赐爵位是他应得的,但他行事狂悖,忤逆朕意,不尊圣旨擅自干涉朝堂,插手枢密院行事,实乃让人憎忤之举。” “朕赏他憎字,望他往后能谨记今日之过,也警醒其他皇子朝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憎忤。 因忤逆而厌恶。 冯内侍满是怜悯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二皇子……不对,憎郡王。 得了这封号,他的前程算是彻底完了。 安帝犹嫌不够:“憎郡王心性不稳,难当重任,撤掉他朝中所有差事,好生在府中修身养性,往后,不必入朝了。” 冯内侍:“……” 雪上加霜,不外如此。 “奴才遵旨。” 第424章 各怀心思 二皇子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崔林站在外面只听到殿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隐约还有安帝怒骂,他原本的好心情早已经没了,当看到二皇子满头满脸的血被人抬着出来时,心中更有慌乱,想要上前询问,却被殿前禁卫挡了回来。 “陛下旨意,让崔尚书在此等候召见。” “二皇子他……” 崔林想问话,只还没开口,就被硬梆梆地顶了回来。 “还请崔尚书遵圣意。” 崔林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在殿前禁卫虎视眈眈看守之下,站回了外间太阳之下,他只想着难道陆家的事情出了意外?想着安帝要是传他进去之后该怎么做,可谁想到久久无人传他。 他站在大太阳下,从早朝结束一直到正午之后,梁太师跟曹德江才从殿中出来。 “太师……”崔林连忙开口想要打探消息。 梁太师冷冷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转身离开。 “太师!”崔林脸色难看,不得不扭头看向曹德江。 曹德江“啧”了声:“崔尚书,大才啊!” 他满是敬佩地朝着崔林竖了竖了手指,然后没等崔林说话,就抄着手慢悠悠地跟上前面的梁太师。 两人隔得近了,曹德江直接被梁太师狠狠剜了一眼。 曹德江无辜:“太师这是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梁太师牙疼:“装什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曹德江翻翻眼皮:“你这可就是无理取闹了。” 梁太师:“……” 呸。 老匹夫!! 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殿内他跟那姓萧的眉来眼去,真当他瞎了! 只是当御史的人大概都脸皮子厚,见曹德江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梁太师气得脑仁疼,甩袖子就想走,却不想曹德江突然凑上前来。 “这次崔林做的事缺德,陆家又闯了滔天大祸,太师想必头疼的很,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先前枢密院那边查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萧厌的手段也久久不曾查到确凿证据,谁想这次短短几日就掀了个底朝天,太师说奇怪不奇怪?” 梁太师心里一咯噔,脸上却没露分毫:“你想说什么?” 曹德江笑道:“我就是好奇,世家向来护短,太师居然没替陆家求情,陆家做了什么让您舍了他们?” 梁太师没想到曹德江这么敏锐,沉着眼冷道:“陆家倒行逆施,落得今日罪有应得。” “是吗?”曹德江意味深长。 梁太师不想跟眼前这老狐狸多说什么,况且陆家至此有些事也瞒不了多久,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开口就是嘲讽:“曹公要是好奇,怎不去问问萧督主,陆家事谁能比他清楚?” “不过老夫倒是替你可惜,你抛却往日清高替他一个阉人鼎力相助,也不见得他对你有多实诚,曹公可别遭鹰啄了眼。” 梁太师说完后冷哼一声离开。 曹德江侧着头看着他背影神色微深,他倒没信梁太师挑拨之言。 他跟萧厌本就是“人情往来”,算不得有多真心,他贪人家的孤本,承了人家人情,顶多也就是替那兔崽子背了两回黑锅。 只是陆家…… 能叫梁广岐这老东西都舍了陆家的,陆家干了什么捅破天的事儿了? 曹德江抄着手想了想,萧厌那厮不好糊弄,棠宁那丫头也是鬼精鬼精的,他家倒霉孙子更是个蠢蛋,想去套消息怕是裤衩子都能被骗没。 想要打探消息…… 曹德江原本打算回府的脚一转,径直朝着户部去。 正在整理东西的钱宝坤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 崔林站在御龙台外,见萧厌没有出来心中还有期望,觉得安帝可能跟萧厌在商量事情,可谁知道没多久后。 禁军副统领虞延峰过来了,进去领了三十大棍的责罚出来,连带着看守凤禧宫的禁卫都挨了罚。 刑部、大理寺的官员相继进宫,宗室那边几位老王爷也是怒气冲冲的进去。 陆陆续续有人得了安帝传召进了殿内,又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头顶的太阳从正午当空,到已经开始昏黄西斜,御膳房的人甚至送了两次小膳进了御龙台,崔林依旧还在外面站着。 他脸皮晒得通红,额上满是细汗,双腿发软时人更是摇摇欲坠。 想要挪动挪动,就有禁卫上前。 “崔尚书,陛下旨意,让您在这儿候着。” “老夫三急……” “陛下圣意,还请崔尚书莫要为难。” “我要见陛下…” “请崔尚书等候陛下召见。” “……” 崔林看着横手挡在他身前的人,再看周围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禁卫,哪怕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安帝是故意的。 崔林脸色难看的舔了舔干燥了嘴唇,想要骂人却又不能直接抗旨,他忍着虚脱将脚收了回去,继续站着。 先前那人见状这才退回了廊下荫凉处。 …… 御龙台内,安帝半点都不想见外头的崔林,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忙碌,召见完所有人后只觉得身体虚乏的厉害。 冯内侍替他斟茶,站在他身后替他按了按肩膀,安帝才挥手让人退下。 殿内只剩安帝和萧厌二人。 安帝看着萧厌说道:“陆家的事,你怎么看?” 萧厌抬眼:“陆家所犯,罪不容恕,陛下若稍有轻饶,天下人议论。” 安帝依旧眼带犹豫。 萧厌直言:“微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何故对陆家处处宽纵?” 见安帝不言,他说道:“能让陛下这般避忌,无非是陛下有短处落于陆家之手,怕陆家鱼死网破危及陛下,可先前那些事情陛下纵容陆家一二,尚能用君臣之情遮掩,这次呢。” “陆皇后所为放在哪里都是大罪,陆家若早早坦诚,大不了陛下暗中处置了皇后母子此事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他们宁肯欺君,如今更是闹的满朝沸议,陛下拿何种理由饶恕陆家?” 安帝想起陆家简直厌憎至极,偏陆家那些事情不能对人言,哪怕信任萧厌也不行。 萧厌自然明白安帝不敢说,他也没打算追根究底,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微臣不知陛下想如何处置陆家,但陆家对陛下已生异心,断不能留。” 第425章 处死陆崇远,诛杀陆家人 安帝抬头:“异心?” 萧厌说道:“月余前,陆崇远让陆家庶出二郎陆九安暗中去了南地,私下见了平山王,后来没多久,平山王就开始私自囤粮买马,更偷偷派人去了其他几家藩王属地。” 安帝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说的是真的?”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萧厌面色凝重:“平山王的人无意找去了钱家在南地的马场,引得钱尚书生疑。” “因着先前调查漕粮案时,微臣曾跟钱尚书共事过几日,钱尚书怕平山王对陛下不利,又恐是自己多疑误会了平山王,就将此事告知微臣,微臣也是派人调查平山王时才意外发现了陆九安的痕迹。” 萧厌并没有说太多,可他的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安帝耳边。 平山王远在南地,陆家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找平山王,况且陆崇远向来知道他忌讳。 私联藩王,囤粮买马,陆家想干什么? 造反吗?! 还是他们想要像是当年对待戾太子那样,知道他容不下陆家,陆皇后事发之后他们难以活命,所以想要重新推一个皇帝出来。 他们是想要仿照当年的事情寻个新的庇护,好能继续维系他们陆家的荣耀?!! “他们好大的胆子!!” 安帝这次对陆家再没了半分犹疑,对陆崇远更杀心直起,他满是阴沉看向萧厌。 “陆崇远谋逆犯上,即刻处死,陆家上下罪不容诛满门抄斩。” 他原是想要诛陆家九族,但也知一旦诛九族,朝中怕有过半朝臣府邸都逃不掉干系,他如今只想尽快处置了陆家上下,免生后患。 “萧厌,这朝中朕最倚重的便是你,朕要你即刻派人捉拿陆九安归案,查清平山王所行谋逆种种。” “还有……” 安帝加重了声音:“除了皇后母子的事情,朕不想再听到外间有任何不利于皇室的谣言,特别是与朕有关的,你明白吗?” 萧厌目光微闪:“臣会将陆家处理干净,京中绝不会有不该有的传言,只是赵家那边……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安帝闻言寒声道:“赵元朗伙同陆家,谋害皇室中人…” 老四虽然是铖王的儿子,但是四皇子妃死的时候却还是皇家儿媳,赵元朗敢将人害死以图他利,更跟陆家的人勾结,安帝怎能轻饶了他。 “卸去赵元朗官职,杖责五十,嘉临郡主废去封号,除皇室玉碟贬为庶民,赵家上下与赵元朗同罪全数发配青州,家财冲没国库,凡与赵、陆二家此事有关之人,一并发落。” 萧厌垂眸:“微臣遵旨。” 殿中安静下来,见安帝脸上疲惫之色越盛,而且放在龙椅上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他提出告辞。 安帝正想答应,就听外间传话,说狄涛入宫。 “他来干什么?”安帝皱眉:“让他进来。” 萧厌主动避讳:“既然狄少将军来了,那微臣先行告退。” “不用,你先等等。” 安帝拦了萧厌,萧厌便也只能退到一旁。 等外面狄涛进来时,先是朝着安帝叩拜行礼之后,等得了平身见到一旁的萧厌,他直接朝着他咧嘴笑了笑:“萧督主也在?” “狄少将军。”萧厌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安帝早知狄涛那夜意外救了萧厌的事情,倒没奇怪二人熟悉,他只是问道:“你怎么这个时辰来见朕?” 狄涛抱拳:“微臣是来跟陛下辞行的。” 安帝眼神一沉:“辞行?” 狄涛仿佛没看到他神色,只声音郎朗。 “微臣本就是奉父亲之命,入京来跟陛下禀报西北战事和北陵异动,因为攸关边境安危,父亲才不敢将消息托于旁人,否则微臣此时本该在边境杀敌。” “如今差事已了,微臣日日闲在驿馆之中也实在无趣,想要跟陛下辞行返回落雁关。” 说完之后,狄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出几分少年意气的羞窘。 “微臣自小就生在边境,五、六岁时就被父亲扛在马背上,跟着他上了战场,京中这些大人们都能替陛下分忧解劳,惟独微臣留在京中无所事事只能四处闲逛。” “这数日没操练,微臣这骨头都快生了锈了。” 安帝看着下方站着的少年。 狄双成这些年对皇室忠心耿耿,镇安军也是镇守落雁关砥柱,若无他们北陵早就越境南下,他对狄双成还算信任,也从没想过要动狄家的人。 见狄涛说要回西北,安帝正想开口答应,就见狄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而且最近龙庭卫的人不太安生,尚家的人好几次都跟父亲起了冲突,北陵与大魏摩擦频繁,我怕父亲被他们拖累分心,军中被他们搅出乱子,所以还请陛下能够准允微臣返回西北。” 安帝到了嘴边的话顿住,只皱眉沉声问:“尚钦跟你父亲不和?” 他知道龙庭卫跟镇安军互为牵制,二者都镇守西北,龙庭卫比之镇安军还要特殊一些,是专属皇家私军。 只是他登基这十余年西北一直不安宁,京中又没有值得动用龙庭卫的地方,他便从未召见过尚家的人。 狄涛愤愤:“何止是不和,我父亲先前还差点跟尚钦动手。” “太祖创建龙庭卫,本就是为了跟镇安军一起抵御北陵护佑大魏,可先前战事频繁,镇安军那边进了北陵细作,父亲想要让龙庭卫派兵支援,先行击退北陵闯入落雁关附近村落的两支骑兵,但尚钦却直接拒绝。” “那些骑兵杀人抢劫,掠走大魏女子,事后还屠了两个村子,父亲派人追击时就见那边血流成河,他当时气急,带人就找去了龙庭卫那边见了尚钦,责问他为何不肯出兵。” “谁知尚钦却说,龙庭卫只受龙玉令调遣,无令不出……” “慢着!” 安帝陡然打断了下方神情愤怒的狄涛,抓着龙椅把手时脸色难看。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龙玉令,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尚钦却说龙庭卫只受龙玉令调遣。 他沉着眼看向萧厌,萧厌自觉开口:“微臣先去处置陆家的事情。” 等殿内只剩安帝和狄涛时,安帝才佯装震怒说道:“是谁告诉你龙玉令的事情?” 狄涛愣了下,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是微臣那日陪父亲前往临平见尚钦时,无意间听尚钦提起的,事后父亲怕微臣不知道其中厉害,才提前告知微臣龙玉令的事情。” “微臣知道此事乃是镇安军和龙庭卫的隐秘,父亲从未外传半分,微臣刚才也是一时气愤才会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安帝听他的意思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脸色越发难看了些。 那龙玉令竟然不只是关系龙庭卫,就连镇安军也与其有关,可是他为什么半点都不知道?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426章 人质 从未有过的不安让安帝心跳如雷,狄涛口中陌生之物更叫他心惊。 安帝强忍着想要追问的心思,只佯作气怒:“尚钦当日是怎么说的?” 狄涛似乎没听出安帝话中异常,只跪在地上回道: “尚钦说,太祖皇帝创建龙庭卫和镇安军时就曾有言,持龙玉令者才能号令他们,龙庭卫本就是皇家私军,只有龙玉令现才能让他听令行事,否则谁也不能命令他出兵。” “龙庭卫自成一军,既不归属朝堂,也高于地方守备,父亲拿尚钦根本没有办法。” “龙玉令由太祖传下一直都在天子手中,我入京之前原是跟父亲商议想要求陛下下一道圣旨,以龙玉令为号让尚钦助西北战事。” “可是父亲却说尚钦此人心高气傲、无心西北,强逼他出兵去落雁关反而会出事,而且陛下既然从未调动龙庭卫,想来对他们是另有安排,父亲不许我为难陛下。” 狄涛说的不算太清楚,可是安帝也从他话中提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那龙玉令是太祖皇帝所留,能够号令龙庭卫和西北镇安军二十余万兵力。 狄双成他们一直以为此物是在他这个皇帝手里,但他从十余年前登基到现在,从未听说过这东西。 安帝没有怀疑狄涛骗他,可龙玉令去了哪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先帝驾崩之前从未提及,就连宗室里头也无人知晓? 狄涛看着安帝变化不定的脸色,跪在地上有些不安的抬头。 “陛下,微臣刚才真的是无心之失,绝不敢将龙玉令的事情告知旁人。” “朕知道。”安帝强压着心中纷乱。 狄涛见他未曾动怒才松了口气:“那微臣回西北的事情……” “西北有狄将军足以,你暂时留在京中。” “啊?”狄涛满脸茫然。 安帝看着下方神情不解的少年人,见他脸上没有怀疑龙玉令的事,只有疑惑他为何不让他回西北,心神放松下来的同时,却又沉重的厉害。 他以前从不知龙玉令的事情,也因西北战事不断,京中从未用上龙庭卫和镇安军的人,因此尚钦和狄双成才会误会那龙玉令在他手中。 狄涛刚才说的清楚,那龙玉令是太祖传下来的,本该由先帝再传给他以此号令西北军中,可偏偏那东西他闻所未闻更从不曾见过,此等如同“虎符”一样的东西下落不明。 安帝怎能心安? 若是之前让狄涛回去了也就回去了,可现在有这么大的隐患,他哪敢放人离开。 狄双成只有一子一女,将狄涛留在京中,若有万一也能当成“人质”拿捏狄双成,到时有镇安军钳制,龙庭卫那边也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 他若能找到龙玉令最好,若是找不到,也得尽快想办法解决了这隐患才行…… 安帝心思千转,面上却是温和:“西北固然重要,但再过两月便要入冬,北陵人以放牧为生,不会选择天寒地冻的天气进犯大魏,落雁关那边有你父亲镇守就已足以,朕对他也放心。” “你虽然入京不久,可想必也应该知道近来京中发生的事情,朝中乱象横生,世家蚕食朝权,加之京中武将多与文臣勾结,就连宫中禁军也不太安稳,朕身边群狼环伺实在难以安心。” 狄涛闻言挠挠头:“可是微臣除了会带兵打仗,其他事情什么都不会。” 他跪在地上嘟囔: “京中人都不好相处,也瞧不上我这种粗鄙武将,这段时间我在驿馆里住着,除了祥宁郡主念着那夜我救过萧督主性命,偶尔派人送了两回吃食和衣物过来,其他时候就我一个人,那驿馆里连个练武的地方都没有……” 安帝失笑:“你跟你父亲镇守边境,杀敌护国,谁敢瞧不上你?况且你若留在京城,朕自然不会让你再住在驿馆之中。” “朕赏你一座宅子,予你官职,你就留在京中替朕办差。” 狄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微臣真的什么都不会。” “小时候父亲拿着棍子追着我都没让我把四书五经念全,而且我打小在边境长大,没规矩惯了,对京中礼仪更不熟悉。” “陛下让我带兵打仗还行,让我在京里办差,我怕不出半个月就能将人给得罪遍了,到时候还会惹出祸事来。” “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少年人跪在地上满脸抗拒,对于留在京中入朝为官敬谢不敏。 安帝闻言却极为满意,能得罪人好啊,愣头青惹出是非,总比跟人走得太近彼此勾连来得强。 只会带兵,又没心眼,年纪小好掌控,留在眼皮子底下能牵制狄双成,又能替他办事。 安帝说道:“你怎知朕让你留在京中不是带兵?” 狄涛“啊”了声:“京中哪来的兵?” “谁跟你说京中没兵?这偌大京城无人驻守,岂不是谁都敢乱来?” 安帝被狄涛逗笑,先前阴霾散去,心情好了起来。 “朕知道你在边境长大,跟你父亲学的也是带兵打仗的本事,自不会将你留在京中浪费了你的才能。” “京郊四营前些时候出了些问题,领头的人犯了事,朕正需要一个会领兵的人,京中这些年安稳,四营的人闲散安逸惯了,你便当个骑都尉,去替朕练练他们,省得那些个庸才回头连刀剑都扛不动了。” 狄涛听到让他带兵心动了一瞬:“骑都尉是几品?” 安帝见他少年心性哈哈笑起来:“从五品,虽比不得你父亲官职,可在这京中你这个年纪当中也算是头一份了。” 狄涛听到从五品时眼睛亮晶晶的,满脸的蠢蠢欲动,可半晌后却又沮丧垂着脑袋。 “不行,父亲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说我年纪小不经事,在西北才只让我当个九品校尉……” 安帝闻言乐了:“朕是皇帝,你父亲也要听朕的。” 狄涛犹豫不决。 安帝说道:“怎么,不相信?” “不是,我自然是相信陛下的,只是……”狄涛低声说道:“我就是怕我不懂京中规矩,回头要是招惹了麻烦,陛下怪罪。” 第427章 废后,赐死 安帝笑起来:“规矩这东西要是不懂,寻个人教教就好,况且你只要办好差事,不故意惹是生非,其他如果有人敢为难你,你尽管进宫来寻朕。” “真的?” “君无戏言。” 狄涛闻言迟疑了下,这才没再拒绝:“那我得先写封信送去给父亲,要不然我久久不回去他会担心。” “这是自然。” 安帝见他答应留下来,心中愉悦,怕狄涛不安还出言宽慰。 “你也不用担心,京里头的规矩就那些,你先前不是救过萧厌,瞧着也跟他算是相熟,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就好。” “萧厌那人护短又恩怨分明,有这份救命之恩在,这满京城没几个人敢越过他来为难你。” “不过有一点,龙玉令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萧厌。” 狄涛连忙说道:“微臣明白。” 留下了狄涛,对西北多了一份保障,安帝放心了一些。 又叮嘱了少年几句之后,见他想要告辞离开时,安帝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你父亲跟你提起龙玉令时,可曾说过龙玉令的样式?” 狄涛摇摇头:“没有,父亲说这事本就不该我知道,而且龙玉令从太祖病逝之后就没再动用过了,是何模样他也没有见过。” “不过父亲说,他跟尚钦手里有上一任镇安军和龙庭卫之首传下来的信物,若有人持龙玉令现身,他们立刻便能验证真假,但那东西我也没见过,父亲不肯给我看。” 安帝说道:“那就好,毕竟事关兵权,你父亲不叫你打探是为了你好。” 他笑着道: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先出宫去吧,给你的宅子明日让人带你去看,等你安顿好住处之后,歇息几日就去京郊四营当值,到时候朕会派个人帮衬着你。” “是副将吗?”狄涛好奇。 安帝问:“怎么,不喜欢?” “没有啊,我对这里不熟,陛下派个人帮我正好,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狄涛像是半点都不知道安帝派人到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反而极为高兴。 “多谢陛下。” 殿门打开,狄涛离开时背影都带着欢喜。 安帝见状笑了笑,只片刻后,脸色却阴沉下来。 龙玉令…… 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龙玉令来。 安帝原是想着狄涛若知道龙玉令的样式,他好想办法仿冒一个出来,可谁知道狄双成他们虽没见过龙玉令,手中却有信物能验证真假。 他根本就不敢去冒险,万一让狄双成察觉到龙玉令不在他手中,到时候西北怕是会大乱。 “陛下。” 外间已经夕阳漫天,殿中光线也随之昏暗下来。 冯内侍走到一旁点上灯后,就瞧见安帝坐在那里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小心上前:“可还要传召别的大人?” 安帝揉了揉眉心:“不用了,你让人在京中替狄涛选处宅子,再去库中挑些珠宝玉器,并一千两黄金给他送过去,用以他在京中安顿,除此之外,册封狄涛为从五品骑都尉,过几日让他去京郊四营上值。” 冯内侍心中一跳,居然是京郊四营? 那可是原本赵元朗的位置,没想到居然给了狄涛…… “陛下要赏狄少将军多大的宅子?”冯内侍问。 安帝思索了片刻:“就比照三品朝臣的来办。” 冯内侍顿时了然,陛下这是打算让狄少将军在京中“安家”,他心里有谱之后,见安帝起身想要朝后走去,连忙快步跟上伸手扶着。 “陛下,湘水殿那边传话,说皇后娘娘想要求见您……” “见什么见!” 安帝一听陆皇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就升腾起来。 那个该死的贱人,两边投注还佯装对他深情,让他以为当年她付出极多才让陆家偏向于他。 这些年哪怕再有不满也没动过废后的心思,可谁知道她暗地里跟铖王媾和勾连,还生下个孽种让他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还有脸求见他? “陆氏不知廉耻,勾结铖王,混淆皇室血脉,废其皇后之位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其子谢广峥废皇子之位,赐鸩酒!” 冯内侍听出安帝话中杀意,身子躬的更低:“是,只是外面的崔尚书……” 安帝这才想起外头还有个同样惹人厌的崔林,那老东西跟二皇子一起让他丢人现眼,当朝扒了皇室脸面扔在地上。 安帝没办法直接要了崔林的命,甚至打他板子都不行,可是想要折腾他却是容易的很。 “朕还有要事处理,让他在外面候着。” 他没传召,敢离开就是抗旨。 冯内侍听出安帝是想要折腾崔林,默默怜悯了片刻,却没想要凑上去替人求情,他只是扶着安帝走过甬道进了里间。 等服侍安帝洗漱,替他按摩让他安稳歇下之后,冯内侍才重新点上了熏香,交待人好生守着殿前,然后转身出去处置安帝刚才交代下来的那些事情。 …… 最后一抹晚霞褪去之后,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宫中也变的静谧。 崔林从天亮站到了天黑,御龙台前的禁卫都已经换了两拨人当值。 等月上中天,殿内已经暗了下来依旧不见安帝传召他进去,硬挺着站了一整天,粒米未进的崔林到底没扛住,又饿又渴头晕目眩地倒了下去。 萧厌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崔林的事。 他跟棠宁正用早膳,旁边杵了个厚脸皮一大清早就找上门来的狄涛,连带着抱着碗默默缩在棠宁身边,一副觉得狄涛有大病对他避之不及的薛茹。 “昨儿个过了子时,崔林晕在了宫里,等被抬回崔家的时候说是摔折了一条胳膊,脑袋上也有血。”沧浪说道。 狄涛塞了一嘴包子:“平地都能摔这么惨?” 沧浪满脸正经:“可不就是惨吗,听说送他回去的是虞延峰的手下,好几次都手抖将人摔了。” 扑哧—— 棠宁顿时就笑出声:“虞延峰这是在报那三十大棍的仇呢?” 昨天早朝那事,要说最倒霉的大概就是虞延峰了,什么都没做就挨了三十大棍,失了安帝的信任被骂的狗血淋头,连带着手下不少人也跟着受了责罚。 对于“罪魁祸首”的崔林,不折腾他才怪。 第428章 萧厌:少想旁人,多想想我 沧浪笑眯眯地说道:“二皇子昨天半夜也醒过来了,只是知道自己被封了郡王,高兴的又晕过去了。” 棠宁笑声更大了,薛茹也是弯着眼。 狄涛咽下嘴里的包子:“你们可真损。” 萧厌看着风卷残云跟讨饥荒过来似的,片刻就已经干掉大半桌子早膳的狄涛,快速将他想要伸手去拿的那碟子金丝红豆卷放到了棠宁面前,又快速将玉米奶糊舀了一碗,递给棠宁。 “本督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少过来。” “是皇帝说让我有什么不懂就来问萧督主的,我过了明路的。” 驿馆不管早饭,棠府的饭菜好吃得要死,他特地一早就过来蹭饭。 狄涛眼巴巴地看着棠宁跟前的那碟子金丝红豆卷,拿着筷子满脸委屈。 “叔,饿。” 萧厌:“……” 这叔他不想当了! 薛茹抱着碗忍不住吭哧笑了声,见狄涛亮铮铮的眼睛看过来,她连忙压下嘴角:“厨房还有些面条,狄少将军要是不嫌弃的话……” 狄涛:“不嫌弃,我要!” 旁边花芜嘴角抽了抽,督主这是从西北找了个饭桶回来吗? 她忙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就捧了一大盆青菜鸡蛋面回来,那盆瞧着两个脸大,放在桌上后狄涛就瞧了萧厌他们一眼。 “叔,我分你们点儿?” 萧厌嘴角一抽。 棠宁连忙道:“我们不要了,你吃吧。” 薛茹也连忙摆手:“我吃饱了。” 狄涛闻言这才直接端过了盆,就那么吃了起来。 他饭量大,吃相却不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低头就着盆一筷子一筷子地捞着面条喂进嘴里时,也没发出什么难听的声音。 盆里的东西肉眼可见的变少,只片刻就见了底,等看着狄涛端盆,喝汤,一气呵成,那盆放下来时比舔过还干净。 哪怕见多识广的萧厌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当初你跟本督同路,也没见你这么能吃。” 狄涛嘀咕:“那我不是不敢多吃吗,本就是死皮赖脸才蹭上你的马车,要是吃的多了万一你半路把我扔了怎么办?” 说起那一路艰险,他就可怜巴巴:“叔你都不知道,我那些天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半夜饿的恨不得啃床板。” 回去西北,他都瘦了好大一截。 委屈~ 萧厌无语至极。 棠宁在旁捂嘴偷笑。 薛茹:饭桶…… …… 用完早饭,萧厌自然就打算送客,可狄涛继续死皮赖脸:“叔,陛下要赏我个新宅子。” “本督知道。” “那你帮我挑挑呗。” 萧厌看他:“我不是你爹。” 狄涛无赖:“那你是我叔嘛,这京城我人生地不熟,叔你不能不管我。” 萧厌:“……” 深吸口气,是他把人忽悠来的,是他骗过来的,不能打,打死了麻烦。 “沧浪,你跟他去。” 狄涛拒绝:“我不要他!” 拳头硬了,萧厌直直看向狄涛:“是不是本督让你有什么错觉,觉得我很好说话?” 狄涛头皮一紧,连忙谄媚:“我就是觉得沧浪是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不如让小……” 他一句“小婶婶”还没出口,对上萧厌目光,连忙咽了回去:“让郡主帮我。” “棠宁没时间。” “那就薛小娘子!” 狄涛语速极快。 萧厌瞬间眯着眼。 狄涛有些心虚:“薛小娘子也在京城很久了,她肯定知道哪里地段好,陛下既然赏我宅子那肯定要挑个最好,要不然多吃亏。” “而且我听说棠府这边好些事都是薛小娘子在帮郡主打理,瞧着井井有条的,我那宅子选好之后百废待兴,薛小娘子去正好……” 理由充足,每一条都冠冕堂皇。 萧厌看了眼坐在棠宁身旁的女娘,比起之前刚来棠府时,她模样好了很多,瘦弱褪去,脸颊上丰盈起来. 虽然容貌不及棠宁明艳娇美,却也是清秀好看,而且或许是跟着棠宁去书院进学,见的人多了。 薛茹如今没了当初在宋家时的小家子气和怯弱胆小,眉眼间多了诗书气,身上也自信坦然,而且萧厌是知道她并不蠢笨反而十分聪明,也难怪狄涛瞧上了。 萧厌对旁人不怎么在意,可薛茹不一样,她是棠宁在意的人,也曾拼死救过棠宁。 “你想让谁帮你,就自己去问,阿茹若是愿意本督没意见。” 薛茹还是第一次听萧厌这般叫她,她从不单独跟萧厌相处,大多时候萧厌在时她都会主动避开,她不想有半点让阿姊不高兴,今日若非萧厌来时她跟阿姊已在一起,而且狄涛也过来,她早就退走了。 薛茹看向棠宁:“阿姊要我去吗?” 棠宁失笑:“你自己的事情问我做什么,狄少将军邀的是你,你若想去就去,不想去回绝了就是,想必狄少将军也不会为难你。” 狄涛连忙表态:“对,随你心意。” 说的是随薛茹心意,但狄涛看着她时却眼巴巴的望着她,就差摇着尾巴说“去吧,去吧”。 薛茹垂眸片刻才抬眼:“那就去吧,只是如果选的不好,狄少将军别怪我。” 狄涛欢喜:“不怪不怪,选什么样都行!” 狄涛领着薛茹走了,棠宁让月见跟着一起去了,等人走后,棠宁才朝着萧厌说:“狄涛他是瞧上阿茹了?” 萧厌说道:“怎么,不高兴?” “不是,我当然高兴。” 棠宁是真的高兴,薛茹的身份放在那里,虽说当初她将薛茹从宋家划了出来,也让她改了母姓,可京中谁不知道她原本是谁。 高门大户不可能娶薛茹当正妻,愿意娶她的家世不错的多多少少府里都有些问题,而且大多还都是冲着她和萧厌来的。 最重要的是,薛茹的身子骨不好,幼时在宋家的那些磋磨让她留了隐患,虽然瞧着像是已经将养过来,可实则二十之前不能生育,否则会短寿。 薛茹已经十四,翻过年过几个月就该及笄,棠宁虽然不介意将她留在府里,可她将来总是要寻门亲事,说个人家。 这几日她对狄涛也算知道一些,他性子不错,家世也好,萧厌曾说狄双成是个忠耿聪慧也重情义的人,狄涛自然也不差,而且他比薛茹大不了多少,就算等到薛茹二十成婚生子,耽搁个几年他年岁也不会太大。 棠宁想得清楚:“阿茹的情况在京中寻亲事难免会受委屈,如果狄涛当真喜欢她,又愿意等她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也要看阿茹喜不喜欢狄涛,毕竟是她自己的亲事,也要她愿意才行,阿茹还小,这事也不着急,先瞧瞧狄涛表现吧,万一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觉得新鲜。” “阿兄,咱们就假装不知道……” 啊。 突如其来凑近的温热,吓了棠宁一跳。 侧头见萧厌突然靠近的脸,棠宁脸红:“阿兄,你干什么?” “你说呢?” 萧厌拉着她:“少想旁人,多想想我。” 第429章 哪里不要脸,本督瞧瞧…… 哪怕棠宁跟萧厌已经亲近过许多回,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面对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听着他热息喷吐时满是暧昧的言语,棠宁依旧忍不住面露羞意。 “你就在这里,我还要怎么想。” “自然是这么想。” 萧厌凑近噙着她厮磨,片刻被她气喘吁吁的推开。 棠宁伸手抵住他靠近的脸,嘴唇红艳艳的如同染了口脂,刚想嗔怪时,手心突然一热,却是萧厌低头在她手上轻啄了下,她眼眸睁大时脸颊通红。 拉着小姑娘如同点了火一样飞快想要收回去的手,萧厌忍不住笑出声:“脸皮子这么薄,当初怎么敢那么大胆,抱着我一个太监说要以身相许的?” “我可记得你那日说心悦本督,又期期艾艾说马车里不行,等回府唔唔……” “萧厌!” 她甚少这般叫他,又气又恼地捂着他的嘴,将他后面那些羞耻至极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见萧厌闷笑着肩膀抖动,棠宁气的给了他两拳头,便被捉着手拽进离开他怀里。 “本督倒是喜欢小海棠的紧。” “不要脸!”棠宁啐他。 萧厌脸皮极厚:“哪里不要脸,本督瞧瞧……” 见他又想凑过来占便宜,棠宁连忙就想后退,只来不及走就被拉回来狠狠不要脸了一回,欺负的两眼泪汪汪的。 许久后,萧厌才伸着长臂将人抱在怀里,满是餍足说道:“安帝知道龙玉令的事了,等尚钦他们动手时,我便先恢复贺家身份。” 棠宁气息不匀,可听到正事依旧抬头:“为什么是贺家?” 她以为,他会迫不及待替戾太子昭雪。 萧厌神色冷淡了些:“因为贺家不会让他豁出一切鱼死网破。” “父王当年是太祖钦定的太子,若无谋逆任何人任何事都动摇不了他的储君之位,安帝的这个皇位本就是阴损手段得来的,一旦让他知道父王血脉未绝,且当年事又被掀翻,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安帝在位十余年,朝中并非没有亲信,军中也有他的人,且如今的朝堂早已经不是当初父王还在之时。 那些忠于父王的老臣早就已经更替了干净,一旦真相揭穿,安帝知晓隐瞒不住索性直接掀翻棋盘,朝堂定会血流成河,天下更会大乱。 萧厌是有办法控制住安帝稳住京中,但这只是下下之策。 先不说有多少会承认他这个容貌大变早已经不似当年的皇长孙,就说各地藩王,如平山王之类早有异心,一旦京中政变他们定会趁机一拥而上。 萧厌抱着棠宁把玩着她的手指:“你别看安帝像是昏庸,可实则精明的很,他也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谁。” “二十年前父王押送南地赈灾的那笔近百万的钱粮不知所踪,后来陆家多年孝敬的珍宝银钱也下落不明。” “钱宝坤费尽心思追查都未有线索,但却从户部往年的账本里意外发现,在他上任之前,户部每年都有一笔二十万两的隐秘支出,皆是安帝亲自调取银钱,不知去向。” “宫中这些年大笔支出皆有记录,从未有过连续花费这么银钱的地方,而且安帝私库也未有丰盈,反倒瞧着空虚,你猜,这么多银子去了哪里?” 棠宁眉心紧皱,年年二十万两,累积起来足有数百万,再加上当初那百余万钱粮,以及陆家多年“孝敬”。 这么多银子都够将京城大街铺上一层了,安帝就算是顿顿龙肝凤胆,大修皇宫也用不了这么多银钱。 而且这些时候她经手萧厌在京中的生意,也知道这么多银钱若是贸然出现在市面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能够消耗干净,又不惹人注目,还让安帝心甘情愿连私库都赔了进去的…… 棠宁惊愕:“安帝私底下在养兵?” 不是替朝堂,也不是替大魏,而是替他自己养兵。 萧厌低“嗯”了声:“十之八九。” 棠宁瞪大眼:“陆家知道这事吗?” 萧厌说道:“应该是不知道的,陆家入狱之后我审了两个陆崇远身边的亲信,他们只说当年那笔银子陆家为了取信安帝分文未取,后来安帝娶了陆皇后,不知何故总有些捉襟见肘。” “陆家为了推他上位拉拢彼此关系,年年都有孝敬,直至安帝登基都未曾断过。” 棠宁有些恍惚,陆家这可真是成了正儿八经的冤大头了,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谁能想到,安帝一个大权在握坐稳皇位的皇帝,居然会暗地里替自己养兵。 萧厌神色莫测:“安帝做的隐秘,连我也没查到私下替他做此事的人是谁,有这么一支不知底细随时会出现的私兵,要是让安帝知道父皇仍有血脉在世,甚至妄图替旧事昭雪危及他皇位,他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跟我鱼死网破。” “镇安军那边不能动,龙庭卫只能利用暂不能收心,北陵如今虎视眈眈本就有意南下,一旦大魏生乱,西北战事必起。” “除此之外南域和西疆一些部族也不安稳,各地藩王皆是蠢蠢欲动,若真战火四起,便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棠宁想想那后果就觉得可怕:“所以阿兄想先替贺家昭雪?” 萧厌“嗯”了声:“贺家跟父王不同,虽也是因谋逆旧事才被灭族,但毕竟不是皇家血脉。” “贺家若有子嗣留存,安帝固然也会因为他们昭雪名声尽失,但若将事情推到已经灭族的陆家头上,再下一封罪己诏忏悔当年旧事,多少能够安抚。” “贺家如今只余我一人,就算昭雪恩赏、恢复荣光也危及不到他的皇位,比起皇长孙活着随时随地都有抢走他的皇位,贺家子嗣虽然让他震怒,却不会让他铤而走险。” 棠宁明白了萧厌的意思,他既想替先太子昭雪平冤,又不想让魏朝大乱,想要平稳“过渡”皇权,先替贺家昭雪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棠宁迟疑:“一旦安帝知道你是贺家人,恐怕不会再重用你。” 第430章 劫走陆皇后 “那就由不得他了。” 萧厌嗤笑:“他要安抚贺家遗孤,就不能夺我的权,更何况还有龙玉令。” “尚钦一旦入京,他势必难以应付,没有龙玉令他到时还要我这个贺家遗孤来给他当挡箭牌,不用我,他怎么能压得住龙庭卫?” 他会名正言顺地拿了兵权,让安帝心甘情愿推他上去。 萧厌没瞒着棠宁他的打算,也低声与她说着其中风险。 “当然,这些也并不是万无一失,也许贺家之人也能让他动手,兴许他太过在意帝王名声,宁肯血流成河也不愿往事被掀开,情愿拼着跟尚钦他们鱼死网破,也不受要挟。” “我虽能揣摩安帝心性,但人至绝境万事难料,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大动干戈在所难免。” 萧厌低头看着棠宁:“到时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京城。” 棠宁窝在他怀中听着他的话,抬头定定看着他:“如果真到了你说的那般情况,天下大乱,无处安宁,我离开京城又能去哪里?” “棠宁……” 棠宁没让萧厌说话,只是坐直了身体。 “我知道跟你说要留在京城与你生死同命有些蠢,你若的真的事败,我该想办法离开京城替你筹谋复仇,帮你做未尽的事情,可是后来想想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你教了我很多,也将你手中的东西都给了我,可我依旧做不到阿兄这般,如果真的天下大乱,我没有能力拯救苍生,更没那个本事如你这般隐忍十数年甚至几十年,学着你当初一步一步重头来过。” “所以阿兄……” 棠宁拉着萧厌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你一定会成功的,否则我这般惫赖的人,怕只能跟着你一起长眠京城。” 她说的无赖至极,可萧厌却一点点握紧她的手。 这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万无一失,他从宫中那场大火中逃出来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有多凶险。 他本不该将她拉进来,也知道远离她才能让她活的安稳,可他却偏偏生了私心,一点一点的引诱着她对自己动了情,清楚看着自己沦陷下去,拉着她陪着自己走这昏暗深渊。 萧厌反握着她的手,刚才还有犹豫的脸上已然坚定。 他会成功的。 他的小海棠,合该跟他一起站在高处受天下人朝拜! …… 萧厌抱着棠宁温存了一会儿,二人并未再说什么,彼此间却更加亲近。 萧厌没再说丧气的话,只打算将先前想好的事情再从头琢磨一遍,更有把握一些,对着棠宁却是柔声道: “安帝已经下旨废后,赐死四皇子,先前宋瑾修半道上劫走了宋家的人,你打算几时找他?” 棠宁听到宋瑾修,脸上冷了几分:“他把宋鸿他们藏在了哪里?” “城外一个农户家里,给了银子,让人照顾着。” “呵,他倒是孝顺!” 棠宁冷笑了声,那般冷血恶毒的人,宋瑾修依旧护着,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 宋瑾修对她惭愧归惭愧,后悔归后悔,可该害她的时候从不留手,能踩着她利用她上位也绝不会犹豫,他能一边红着眼说他错了,一边又明知道宋鸿他们跟她父母之死有关不闻不问,半道截了人安养起来。 这就是他所谓的问心无愧? 这就是他所谓的忏悔?! 呸! 棠宁觉得提起他都是脏了自己的嘴。 萧厌同样厌恶宋瑾修,觉得他当初对宋瑾修算是看错了眼。 “先前顾忌皇后还在,宋瑾修有用,你母亲他们的事情不好细查,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宋家人也不必忌讳了。” “晚些时候我让人把陆皇后一起带出宫来,让她跟宋家的人见见面,你父母当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 棠宁想起那一日棺木之重阿娘他们凌乱的尸骨,眼底弥漫着煞气。 萧厌摸了摸她头发,将人朝着怀中带了带。 …… 废后的旨意无人敢置喙,陆家满门抄斩的圣旨下来之后,有缙云带人看守着诏狱,陆崇远那边还不知道圣意,心里还有期盼安帝会念着往事心有顾忌,对他“手下留情”。 陆皇后自从凤禧宫那场大火之后,烧伤毁容,被挪到了离凤禧宫不远的湘水殿,太医日日看诊,身边宫人伺候着,她虽然疼痛难忍却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安帝能看在她如今份上将四皇子放出来。 可谁知她左等右等,安帝对她不闻不问不说,后来就连身边的宫人和太医也没了。 陆皇后被人抬着扔进了冷宫里,她才知道自己被废了。 冷宫里什么都没有,她一身烧伤本就严重,须得日日用药,有人帮忙清理伤处,可这两日别说是用药,身边连个粗使宫人都没有。 离了太医的药不过两日,陆皇后皮肤上就开始化脓流水,脸上更是溃烂看着可怖,那从不间断的疼痛让得她日夜难以合眼。 她竭力出了身后破败房子,抓着冷宫的门用力拍着。 “来人……来人……” “本宫要请太医,来人啊……” 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咚咚的声音在夜间格外的响。 “拍什么拍,不要命了?!” 外间“砰”地一声,像是有人拿着刀鞘落在门上。 陆皇后抓着门上的缝隙:“本宫伤势严重,要请太医,快去给本宫请太医过来……” “呸,你是哪个身份的人,还想请太医?” “大胆,本宫是皇后……” 外面的人像是被她满是怒气的呵斥逗笑,有人拿着刀鞘顺着门缝朝里一顶,原本趴在门上的陆皇后直接被打的一个趔趄,惨叫着摔倒在地上。 见她狼狈模样,外面几名禁卫哄堂大笑。 “就你还皇后呢,谁家皇后住在这冷宫里?也不看看你那副比鬼还丑的模样。” “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被铖王搞过的破鞋,生个儿子还不是陛下的种,就你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贱人,还皇后……” “我呸!” 外面有人啐了声,口中的话却如同刀子,剐得陆皇后脸色惨白。 “陛下已经废了你了,把你扔在这里就是让你等死呢,连四皇子也被赐了鸩酒,就你这下贱胚子,还想要太医,美的你。” 陆皇后瞪大了眼。 前日她突然被废,直接就被人抬着扔来了这里,她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安帝居然知道了她和铖王的事情,他甚至还要赐死铮儿。 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陆皇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门上就用力拍打。 “我要见萧厌,我要见萧督主……” “四皇子是陛下的血脉,他是陛下的儿子……啊!!” 重重一刀鞘,直接打在了陆皇后脑袋上,刚才还嘶声尖叫的人猛地就倒了下去。 外头人隔着门缝瞧着里面情形,有人低声道:“怎么办,该不会是打死了吧?” “死了就死了,怕什么?就她这样的,死在冷宫也不会有人过问。” “可她刚才说的话……” “嘁,就那话,谁信?” 陆皇后跟铖王的事板上钉钉,就算四皇子是陛下的儿子又能如何,陛下信吗?那给四皇子送过去的鸩酒怕早就已经用了,陛下根本就不会留铖王的“孽种”活着,哪怕四皇子真被冤枉,那也早就成了冤死鬼。 说话的人瞧着门缝里倒在地上的陆皇后动了动,他满是厌恶说了句“命还挺大”,伸手将有些松垮的宫门一拉,就朝着身旁人道: “行了,不该管的事别管,刚才的话也只当没听见,上头人就没打算让她活。” “走吧,过两日再来看看就行。” 安帝摆明了是想折磨陆皇后出气,谁替她出头,那就是找死。 至于萧督主…… 陆皇后如今的模样,也配求见? 陆皇后听到宫门砰地被拉上,周围黑漆漆的连丝月光都没有,她浑身疼的抽搐,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她要见萧厌,她还没有输,她手里还有萧厌的把柄,只要见到他,他一定会帮她和铮儿…… 只可惜她身上烧伤太重,跌跌撞撞几次都没起来,摔在地上反倒蹭破了身上的伤口,那剧烈的疼痛让她直接晕了过去,从头到尾外头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也没询问过一句。 沧浪和荼白从冷宫房顶上跳下来,瞧着瘫在地上的陆皇后,沧浪啧了声:“真可怜。” 荼白:“你要不那么幸灾乐祸,我就信了你说她可怜了。” 他蹲身探了下,陆皇后气息还在。 “人还活着,走吧。” 沧浪退后半步:“你扛着她,我去把里头安顿好。” 沧浪将早准备好的女尸提着扔进了冷宫里,然后撒了些火油,直接点了火。 等里头火势起了后他才出去,荼白已经将血淋淋的陆皇后扛了起来,二人跃上了房顶离开。 半道上沧浪还回头看了眼,嬉笑了声:“你说这次虞延峰要挨多少棍子?” 荼白:“……” “赶紧走吧,待会儿被禁军围上,小心督主打断你腿。” 第431章 宋瑾修的脸比死人脑袋还白 宫中又又又烧起来了,这次火势甚至比之前凤禧宫的那次还要更大。 外面侍卫察觉不对时,冷宫里的废弃宫殿已经浓烟密布,火势烧的殿内几乎进不去人,虞延峰一瘸一拐被手下的人扶着赶到冷宫门前,看着那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时,脸上黑如锅底。 “谁来告诉我,这么大的火,你们为什么没一个人看到?你们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 看守冷宫的那几个护卫是被人从边角卫所的被窝里挖出来的,这会儿都是跪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虞延峰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灭火!!” 冷宫门外乱成一团,提着水的人来来去去,喧闹之后好不容易才将大火覆灭时,整个冷宫主殿烧的只剩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里头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 “统领,里面找出一具烧焦的女尸。” 来回报的人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这冷宫里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刚被送进来不久的陆皇后。 那女尸是谁,不言而喻。 虞延峰看了眼被抬出来烧的身形都已经不全的焦尸,完全看不出来生前是谁,他深深吸了口气,陛下是不想让陆皇后活着,也不在意她生死,可哪怕她病死,饿死,冻死都行,为什么偏偏是烧死? 他都可以想象这消息送上去后,安帝知道宫里又起大火,火势险些蔓延至其他宫殿,禁卫居然一无所知时会有多震怒。 一时间,虞延峰挨过杖责的屁股和后背狠狠疼了起来。 “去查起火的缘由,冷宫潮湿没有易燃之物,这里也没有火石,不该有这么大的火势,还有,今夜冷宫当值和周围巡逻的人全部送去刑司,等候陛下发落!” “那这尸骨……” “尸骨先收敛起来,寻个地方安置,等我见了陛下之后再行处置。” 虞延峰满心沉重硬着头皮去求见了安帝,安帝得知冷宫起火果然劈头盖脸一顿骂,冯内侍站在外间听到里面安帝呵斥声不断传来,间或更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只过了一会儿骂声却渐渐低了。 等虞延峰出来时,他身形有些踉跄。 “虞统领,你没事吧?”冯内侍上前扶了一把。 虞延峰唇色泛白:“没事。” 冯内侍搀着他:“陛下可是罚你了?”他有些忧心:“你这先前受罚的伤还没好,今夜也不在宫里当值,这下面的人疏忽也不该寻你问罪,宫里头还有刘统领呢,陛下怎就指着你一人……” 虞延峰闻言低声道:“宫内禁卫本就是我的差事,陛下罚我也是应该,好再陛下念及我伤势未愈,准我伤好之后再去领罚,也不耽误当差的事情。” 冯内侍闻言目光一闪,听到殿内似有动静,连忙道:“那杂家寻人送你出去?” 虞延峰刚才只是跪的太久,而且又被安帝拿着重物砸了,有些没缓过来,这会儿站了一会儿人已经没什么大碍。 “多谢公公好意,不过我没什么大碍,等一下还得去处置冷宫的事情。” 听到里面安帝唤“冯来”,虞延峰道: “公公先去忙吧,我自己走就好。” 冯内侍这才松手:“那虞统领慢着些。” 送了虞延峰离开,殿前再无外人,冯内侍朝着一旁招了招手,就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端着些东西快步上前。 他朝着那小太监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连忙点点头,将手中之物递给冯来后就低头悄声退下。 “冯来,狗东西,人呢?!” 冯内侍连忙整了整衣物,端着手里的香炉垂头推门而入。 “陛下,奴才方才去准备安神香了,这就来……” …… 宋瑾修是被人从府里打晕带出来的,等他迷迷瞪瞪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眼前漆黑一片。 他嘴里被堵了东西,喉咙里干痒发麻,发不出半点声音,手脚身上更是被捆的结结实实,身周不过方寸之地,逼仄的稍一挪动就能撞上挡着的木板,身下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却又有些硌人。 他拼命扭动,却发现那绳结将他绑死在原处,只有脑袋能动,头顶那边有个极小的孔洞露出一丝丝泛凉的月光,他用力将头扭过去,却冷不防撞上一样东西。 下一瞬,他瞳孔猛地睁大,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头……头骨?!! 那皮肉还算新鲜的头骨上,那头骨歪在一旁,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皮肉血淋淋格外渗人,他突然就知道身下刚才硌着他的是什么,那是人的尸骨。 他被人关在了棺材里!! 宋瑾修吓的眼中不断颤动,后背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湿了衣物,他拼命想要挣扎,张大了嘴想要喊叫,可嘴里堵着的东西让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就连身子想要避开身旁的骸骨都不能。 月光映衬下,脸比那死人头颅还白。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怎么在这?!” “啊,有蛇!!!” 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宋瑾修惊惧的心跳动愈烈,他听出来那惊恐尖叫的,是他祖母,而先前说话的声音,是他父亲和母亲。 宋家被发配之后,宋瑾修没能力替他们脱罪,可后来利用宋姝兰得了永顺伯府“看顾”,又踩着他们得了圣前青眼攀上二皇子后,他便有能力照拂他们。 他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些江湖卖命的人,原是想要暗中照拂宋家老小,谁知去时才知道负责押送的官差路遇意外死了,宋家人趁乱“逃了”,实则却是被人暗中带走。 宋瑾修大惊之下,想尽办法才将人半道抢了,却不敢安置在别的地方,只能将人悄悄送回京城附近,放在远离城中的一处农户家中,打得就是一个灯下黑的想法。 他知道棠宁恨宋家,更察觉她想要赶尽杀绝。 可是宋家已经倒了,宋覃死在了发配的路上,宋鸿瞎了一只眼睛,宋老夫人也一直病痛不断,他母亲更是不再像是从前尊贵,满脸风霜还断了几根指头,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宋瑾修觉得有宋家跟棠宁就算有再大的恩怨也该消弭了。 第432章 坟前惊恐 宋瑾修从未想过要替几人昭雪,让他们重回富贵,他只是想让几人活着,可没想到他们会被人找了出来,连他也被人困在这棺材里。 宋瑾修脑海里第一时间浮出的念头。 是棠宁做的。 外面宋家的人早就乱了分寸,他们明明已经歇下了,明明睡着前还在那农家小院里,睡在干净的床铺上。 哪知道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这满是陌生的地方。 身前有个大大的坟包,立着的石碑在夜色下看不清楚写的什么,坟前杂草丛生,坟上挂着的破旧白幡被风吹的来回晃动。 阴森森的林影遮挡着月色,林间偶尔响起几声乌鸦啼叫,让三人本就被月光衬得惨白的脸色更加面无人色。 宋鸿刚才眼疾手快踢飞了窜出来的蛇,剩下的独眼里面满是惊惧。 “这里不知道是哪里,我们先走……” 宋老夫人和宋大夫人连忙转身。 只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道声音:“伯父和祖母,这是想往哪里走?” 三人身形都是僵住,宋老夫人满是震惊回头。 “宋棠宁?!” 宋鸿也是脸上惊恐:“棠宁,你……” 林间少女朝着这边走了两步,宋家三人满是惧意的连忙后退,宋鸿更是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棠宁见状停了下来,歪着头看他们:“你们怕我?” 宋鸿心跳如擂鼓,他知道眼前这女子有多恨他们,更知道当初宋家是怎么被她一手弄的家破人亡。 他们侥幸回京之后就一直藏在那农户家中,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宋棠宁。 宋鸿满是紧张的抓着手心颤声道:“棠宁,我们已经知错了,我不该拿宋姝兰来害你,不该做那些糊涂事,可我们已经得了报应了。” “你三叔被人磋磨死了,我和你祖母也病的病、残的残,到底是骨肉血亲,你何必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宋老夫人对棠宁可谓是恨之入骨,要不是这个孽种,她如今还是国公府的老夫人,要不是这孽种狠心绝情,宋家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可如今的她哪怕是再恨,也不敢再像是以前那般叫嚣。 发配的路上她吃尽了苦头,好几次病的都差点活不下去,她是亲眼看到那些与他们一起流放的犯人死状凄惨,连老三也没活下来。 如今的宋老夫人早没了当初的脾气,满是哀求地看着棠宁。 “棠宁,我们只是想求一条活路,我们只是想要活命,祖母求你,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棠宁看着苦苦哀求满头白发的宋老夫人,她瞧着可怜极了,人也苍老瘦弱了一大截,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指着她鼻子谩骂的老人没了所有依仗,毫无尊严地乞怜活命。 棠宁突然就笑了声:“老夫人,你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宋老夫人愣了下。 “看来是不记得了,那宋家大爷呢?你记得吗?” 宋鸿一只眼睛瞎了,余下的那只眼看向四周,只觉得有些眼熟。 棠宁见他们模样就知道他们根本没认出来这里是哪里,她眼中冷了下来,那笑也变得嘲讽。 “还真不记得了?也对,毕竟死了这么多年了,再多的心虚愧疚也变成了心安理得。” “棠宁……”宋鸿想说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棠宁语气猛地一冷:“当年宋老夫人和宋家大爷亲自带着宫里的人来掘了这坟,拆了坟中的尸骨,临走时害怕恶鬼缠身,泼了狗血贴了符咒,恨不得让里头的人难入轮回。” “怎么,二位贵人多忘事,全都不记得了?” 宋鸿和宋老夫人都是脸色猛地大变,回头看向那竖着的石碑时,齐刷刷地退了半步。 这里是老二宋熙的坟墓!! 宋大夫人满脸茫然地看着棠宁:“什么掘坟,什么拆骨,你在说什么?” 棠宁嗤笑:“那就要问问宋老夫人和宋家大爷了,不如你们来告诉她,我说的什么?” 宋老夫人他们早已经脸色惨白,而不远处棺材里的宋瑾修也是亦然。 宋鸿噗通跪在地上:“棠宁,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二弟他们的坟冢葬在这里,我虽然没有年年过来祭拜,可也从没让他们断了香火,又怎么可能做那等恶毒事情冒犯他们?” 宋老夫人也是双腿发软,脸色白的跟死人一般:“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伤了你父亲他们骸骨,我是不喜欢你,可你父亲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带人掘坟毁尸。” “棠宁,我和你伯父是有错,可你也不能这般冤枉我们,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砰—— 林间有人走了出来,却是萧厌和沧浪,沧浪将被扛回来的陆皇后径直扔在了宋家母子身前。 那宋老夫人满是恳切真诚的话陡然一断,目光落在因疼痛苏醒的陆皇后那被烧毁了的半张脸上,别说是她,就连一旁的宋大夫人也满是惊恐地尖叫出声。 “闭嘴!” 陆皇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浑身疼痛时,耳边尖叫声刺耳,她条件反射呵斥了一声,下一瞬就察觉不对。 她不是在冷宫? 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陆皇后连忙抬头,就看到身前满是狼狈惊惧的三人,她对另外两人不怎么熟悉,反倒是中间那个头发花白苍老消瘦的老人有些眼熟。 等定睛看了片刻后,陆皇后瞬间脱口而出。 “宋林氏?你怎么在这里?!” 宋家的人不是早就已经被判流徙荒服,发配出京了吗?! 宋老夫人听到她声音,恍然惊道:“你是皇后?” 陆皇后?! 宋鸿定睛一看将人认出来时,先是震惊,随即脸色大变,再然后血色消退。 旁边传来棠宁满是冷漠的声音:“看来你们挺熟。” “宋棠宁?” 陆皇后扭头看见宋棠宁时已是惊讶至极,等看到她身后站着的神情清洌散漫的男人时,脸上顿时一喜。 “萧督主,是你救本宫出来的吗?本宫就知道你会帮我,四皇子呢,你将他救出来了没有?他在哪里?” 林间一片寂静,沧浪幽幽说道:“不是说皇后挺精明,她脑子呢?” 棠宁凉飕飕:“兴许被狗吃了。” 萧厌:“……” 他长睫轻颤了下,喉间溢出声莫名的笑。 “狗多可怜。” 第433章 永和二年旧事 林子里一时安静至极,半晌,枝头的乌鸦扑扇着翅膀离开。 陆皇后才僵着脸嘶声道:“萧厌,你过!河!拆!桥!” 萧厌眼帘轻掀:“本督何时跟你搭过桥?” “你!” 陆皇后没想到他翻脸这么快,烧伤的脸上不由狰狞。 “你敢不认?!” “你明明说过,只要本宫助你拿下陆家,替贺家昭雪,你就帮我儿上位,你说过要跟本宫合作,还曾拿贺家那些已死之人跟本宫立过誓!” “你如今出尔反尔,就不怕他们冤魂难安,死后永坠地狱难以超生……” 贺家! 宋家三人都是眼皮子一跳,被关在棺材里的宋瑾修也是蓦地瞪大了眼。 能让陆皇后这般说的,用以皇位交换平冤昭雪,除了十余年前湮灭的那个贺家之外还会有谁。 萧厌居然是贺家的人?! 宋鸿率先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惨白,他只恨不得能捂住自己的耳朵,撕了陆皇后的嘴。 听到这般隐秘,他们今天怎还能活命? 萧厌却仿佛没看到宋家几人脸色,只疏懒哂了声:“本督是答应过你,却没保证要让他活着上位,你放心,本督这人讲道理,你们母子今夜若死了,将来本督自会送你儿子尸骨上皇位,让你也算得偿所愿。” “萧厌,你无耻!”陆皇后脸色扭曲:“你就不怕本宫将你是贺家人的事情告诉陛下……” 萧厌顿笑:“那也得陛下知道皇后娘娘还活着。” 陆皇后惊骇:“你什么意思?!” 沧浪站在一旁格外好心地说道:“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呢,你因怨恨陛下将你打入冷宫,赐死四皇子,又自知与铖王奸情暴露难逃一死,所以在今天夜里纵火自焚死在了冷宫。” “京城夜里起了风,那火势连绵指不定能烧半个宫廷,想来这会儿冷宫里的尸骨应该都烧成焦炭呢…” 陆皇后听到这话之后,那完好的半张脸上惨白至极,睁大了眼满是哆嗦地瞪着萧厌。 “你……你们……” 萧厌懒得跟她多说,只开口:“永和二年,宋熙夫妇因何而死?” 陆皇后呼吸猛地一窒。 宋鸿母子也是血色尽消。 萧厌淡漠:“本督的话,不想问第二遍。” 陆皇后颤声:“萧督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家的事情跟本宫有什么关系,而且这满京城都知道,宋家二爷夫妇是意外身亡……” “是意外吗,难道不是你为了找寻太祖遗物,被我母亲察觉狠下杀手?” 棠宁的话让陆皇后通体生寒。 八月的深山也不似先前炎热,坟前更森森凉意骇人。 陆皇后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得,满是惊色抬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你母亲早就相识,与荣家关系也很是亲近,你母亲在闺中时与我也算是好友,后来荣太傅病故时更将你托付给本宫,与陆家才有联姻之事……” 陆皇后不敢露出异色,竭力冷静说道: “本宫不知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但是本宫从未听过什么太祖遗物,更没有害过你父母……”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棠宁拿着个盒子朝着她扔了过来。 陆皇后条件反射后退,那盒子就“砰”地一声落在她身前地上,然后整个掀翻开来,而里面一截戴着白玉红绳的断手滚落出来时,刚好就掉在了她脚边。 “铮儿!!” 陆皇后瞬间就认出了那断手。 那红绳上的白玉观音是她亲自替四皇子求的,红绳也是四皇子十七岁生辰时,她替他编的平安扣,因绳结断过一次,四皇子还曾缠着她重新编过。 陆皇后跪在地上抱着断手,抬头声嘶力竭:“宋棠宁,你疯了,你怎敢伤本宫的皇儿,你这个疯子!” “我疯不疯,全取决于皇后。” 棠宁垂眼漠然:“我不喜欢听你废话,回答我的问题,要是有半句谎言,我不介意将你儿子一块儿一块儿的给你送来。” 陆皇后想要怒骂,想说她敢,可是抬头撞上棠宁满是漆黑的眼眸,看着她身旁站着的高大身影,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他们早就知道宋熙夫妻的事情,今夜找上她和宋家人就没想要放过他们。 她如果不老实交代,宋棠宁真的会折磨她儿子,甚至让他求死都不能。 陆皇后浑身哆嗦着,心中那股胆气如潮水褪去,只暗恨当初为何没杀了她,她满是颓唐地抱着手里的断手委顿在地。 “本宫告诉你,你饶了铮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沧浪,去砍四皇子一条腿!” 棠宁说完,沧浪转身就走。 陆皇后再顾不得讲条件,连跪着上前几步嘶声道:“别去,别去,你们别动铮儿,我说,我什么都说!!” 沧浪停了下来,棠宁只居高临下看着她。 陆皇后对着几人目光咽了咽口水:“你们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太祖遗物?” 棠宁目光一冷。 陆皇后连忙不敢再问,只低声道: “当年太祖留给戾太子的东西连先帝都被蒙在鼓里,先帝后来知晓已晚,戾太子身死后他搜遍东宫也没有找到。” “荣迁安与戾太子最为亲近,可先帝不知为何对荣家极为顾忌,直到崩逝前,他也没敢去搜荣家。” “我意外知道那东西极有可能在荣家后就去翻查旧事,意外知道戾太子谋逆案后,荣大娘子曾进宫过一趟,后来离京一段时间不知踪迹,本宫就想从荣大娘子那里打听消息,可谁知她居然察觉。” 她说着说着就抬头看着棠宁。 “我真的没想要他们夫妻性命,只想要派人将他们暗中带回京城,可谁知他们拼死逃匿,恰巧遇上了山崩,等将他们找出来时,宋熙早已经气绝。” “当时荣大娘子还活着,本宫怕他们被荣家带回府中后会出乱子,只能找上宋家,我只是让他们假借二人已死将棺木‘尸骨’带回了宋家,可本宫没想要荣大娘子的命。” “荣大娘子送回宋家时还没断气,本宫只是让宋家帮本宫问出太祖遗物下落……” “是他们,宋家的人害死了荣大娘子!” 第434章 棠宁亲眼看到荣大娘子的死 棠宁抬眼看向宋家三人。 宋大夫人满是惊惧茫然,宋老夫人和宋鸿却是惊慌失措,特别是宋老夫人,她那张脸吓得没半点血色,对上棠宁的目光时更是下意识后退。 “我不是,我没有,他们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是她在撒谎!”宋老夫人惊恐。 宋鸿也是急声道:“棠宁,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当年二弟他们被送回京城时已经断气,连尸骨也是血肉模糊,是陆皇后害死你母亲他们,想要嫁祸给宋家,她想要挑拨我们。” “我们跟她半点都不相熟,怎么可能帮着她来害你母亲,你别信她的话……” 棠宁静静看着他:“你们不熟,却在我外祖病逝之前,跟铖王一起给我姨母下药,作假我外祖父遗书,帮着陆皇后许下我跟陆家婚约?” “你们不熟,却能因她一句吩咐,就带着她来掘我父母坟冢,扰他们死后安宁?” 她抬眼看向脸色惨白的宋老夫人。 “我倒是好奇,当年皇后的人开坟起棺找寻东西不得就直接离开,宋鸿也未曾多做逗留,偏偏你却留在这里。” “你不仅对你的亲儿子、儿媳作法下符,封死棺木,还以血禁咒,恨不得让他们冤魂缚于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宋老夫人,你在怕什么?” 宋老夫人嘴唇发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下符,我没……” “砰!” 那边坟堆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撞上棺木的声音。 宋老夫人猛地瞪大了眼尖叫了一声,浑身发抖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什,什么声音……” “是坟里,是坟里。” 宋大夫人尖叫:“有鬼!!” 棠宁幽幽道:“老夫人慈爱,说不定是阿娘他们,想跟你们说说话呢……” “砰!砰!砰!” 那撞击声越来越密集,像是有什么要从棺木里爬出来,配合着长长一声乌鸦啼叫。 别说是宋老夫人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宋鸿也踉跄着跌倒在地,满脸惨白地不断朝后挪。 宋大夫人早在喊叫有鬼时就晕了过去。 宋鸿瑟缩:“不是我,不是我害你们的,弟妹,不是我……” “砰!!” “砰!!!” 撞击声愈发大了,像是要将棺木都掀开来。 头顶的乌鸦呱呱叫着,那本来还散碎从林间落下的月光被乌云遮挡,阴森森的林间漆黑一片,更显得那撞击声空旷惊人。 宋老夫人也维持不住,缩在坟前吓的鼻涕眼泪直流,那声音抖成了筛子。 “别,别找我……我不是有意的……” “老二媳妇,我没想逼死你,我只是想要你退一步,是你不肯说的……” “明明只要说了宋家就能攀上皇后,可你一心偏向荣家,还跟戾太子不清不楚,陛下知道定不会饶了宋家,是你口出恶言还辱骂于我,我才,我才封了棺木……” “我只是想要晾一晾你,我没想要让你死的……” 当年二儿媳妇血肉模糊的样子出现在眼前,那撞击棺材的声音让她惊恐,宋老夫人指着陆皇后哭骂。 “是皇后,是皇后害死你的,你去找她,你去找她啊!!” 陆皇后也被这一幕惊到,她以前不惧鬼神,那是因为她有陆家,有中宫之位,她那时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鬼神避让。 可如今她这般模样胆气早就没了,那咚咚直响的坟冢让她仿佛看到恶鬼爬了上来。 陆皇后抓着宋老夫人就怒骂:“你居然冤枉本宫,是你们想要讨好本宫,才逼死荣珍,还想诬赖本宫……” “明明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还气死了荣太傅。” “你就好了?要不是你们贪图富贵,怎么会卖了儿子儿媳,又卖了宋棠宁?!” “你闭嘴!!” “怎么,不敢让本宫说?当年荣珍死时宋棠宁亲眼目睹,你个老虔婆却将她关起来如同训狗逼她险些成了傻子,要不是你,她怎么会依赖陆执年,本宫怎能促成这桩婚事?” “你又好到哪里去,你跟铖王奸情生个孽种,水性杨花……” 二人撕扯起来,彼此谩骂推卸责任时口不择言。 棺材里的宋瑾修瞪大了眼停止了挣扎,被捆着的身体不住发抖,头上的鲜血都透着森寒,而站在林间的宋棠宁听着她们的话却如轰雷炸响在耳边。 …… 【阿娘,阿娘你醒醒,阿娘我带你出去……】 【棠宁,阿娘走不了了……你,你离开宋家,去找外祖父……去,去告诉她,是陆皇后害死阿娘和爹爹……】 女人身上溃烂,脸上到处都是血。 她拼力仰着头,一双眼睛看着棺木前的小姑娘,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小海棠不怕…】 荣珍说话断断续续,落在小姑娘脸上的手,一点点滑落到她胸前。 【记得阿娘跟你说的吗,薛家姨姨送给你的东西……不能告诉任何人,连外祖父也不行……】 小棠宁哭的满脸是泪:【记得,阿娘说过,只能交给小哥哥……棠宁不会告诉其他人……】 【乖……】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让得棺材里的女人脸色大变,荣珍呼吸急促地催促着小姑娘藏进了祠堂前的桌案下。 【别出声,别让人发现。】 小小的棠宁紧缩着自己,捂着嘴看到外面穿着藏蓝褂子的宋老夫人大步走了进来。 她厉声喝问着棺木里的女人东西在哪里,呵斥谩骂她跟戾太子勾结,又好言相劝说着投靠皇后的好处。 见棺木里的人油盐不进,更骂她助纣为虐,宋老夫人恼羞成怒地让人将棺材盖了起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好好想清楚再出来!】 宋老夫人带着人洋洋洒洒的走了。 荣家长女的棺椁,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为防尸骨被虫蚁腐蚀,套着的棺材的椁木上涂了蜜蜡沾了金纸,封死了所有缝隙。 棺椁顶层一盖,里面就成了密闭的空间,丝毫空气都进不去。 棺材里渐渐出现抓挠声,伴随着窒息痛苦的叫声。 年幼的棠宁从祠堂桌案下爬了出来,哭着想要推开棺木,可那棺椁太重,落下扣死之后,她推的双手流血都不见半分挪动。 “阿娘……” “阿娘!” 小小的女孩拼命哭喊,却依旧听着里面抓挠声渐渐没了,她冲出去想要寻人救阿娘,可祠堂里躺着个“活死人”,宋老夫人早将这边的人全部撤走。 等外间人听见动静,宋老夫人和宋鸿一起带着人赶过来匆忙打开棺木时,那盖子上全是血淋淋抓挠的痕迹。 里面的荣珍脸色僵青,张大了嘴眼球突出,手指早已抓的血肉模糊…… …… “阿娘!” 棠宁头疼欲裂,死死抱着脑袋。 萧厌连忙伸手扶她,只还没靠近,就见她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棠宁!” 将人捞回怀中,她满脸苍白。 萧厌将人打横抱着,朝着沧浪道:“不管什么手段,撬开他们的嘴,本督要知道当年所有的事情。” 第435章 祖母喜欢乖孩子,棠宁要懂规矩 夜色如浓墨泼洒,皎月藏于云间。 年幼的棠宁手脚被缚蜷缩在角落里,如同受伤的幼兽,苍白孱弱。 “她不能留,她要是活着,荣珍的事情瞒不过荣迁安,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她要是突然死了,荣家更会责问。”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随便找个借口,溺水也好,摔死也罢,再不然染了风寒一夜高热……” “不行!” 宋老夫人断然拒绝:“荣、宋两家全靠联姻,荣家才会一直顾佑宋家,你在朝堂这般顺遂也全赖他们帮衬,荣迁安在朝中地位特殊,荣玥又是铖王妃,他们有多疼爱棠宁你难道不知道?” “荣珍已经死了,万一棠宁也死在宋家,他们定会恶了你,失了荣家助力,将来你和瑾修前程怎么办?” 宋鸿却心有戚戚,想起被活活闷死的弟妹面露惊惧:“可是母亲,荣珍的事情棠宁亲眼看到,但凡走漏分毫,荣家定会不死不休……” 宋老夫人语气森寒:“知道这事的下人已经全都打死了,荣珍的尸骨也做了假,如今她和你二弟已经下葬,荣迁安伤痛病重,荣玥要伺候汤药在前,我会借口棠宁失去母亲生病,带她在这里小住。” 她看了眼碧纱橱后被绑着不断挣扎的小女娘,想起先前她哭嚷着要见阿娘,要去荣家的事情,语气如恶鬼缠人。 “她不过是个孩子,总有办法让她听话,一月不行就两月,两月不行就半年,我总能教她懂事。” 宋鸿莫名背脊生寒:“母亲,您……” 宋老夫人说道:“棠宁的事情你不用管,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皇后要的东西没找到,她必会心生不满,你好生翻看一下荣珍他们的遗物,跟荣家那边别露了痕迹。” “万不得已,让铖王帮你,最好让荣迁安多病些时候,无暇顾及棠宁。” 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年幼却聪慧的棠宁听了个清楚。 眼见伯父转身离开,往日慈爱的祖母朝着她走过来,她吓得朝后退缩,背抵在墙壁上时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望着宋老夫人时满是憎恨。 “你这眼神,祖母不喜欢。” 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温和:“祖母喜欢乖孩子,棠宁要懂规矩。” 然后,小小的棠宁就被人拖进了狭小逼仄的“小黑屋”里。 那屋子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四周封实了看不到半丝光亮,周围没有声音,安静的只听得到小姑娘自己恐惧害怕的哭声。 她哭到嗓子沙哑,哭到晕厥,醒过来时依旧还在里面。 那小黑屋成了棠宁吃喝拉撒的住处,每隔几日就有人会丢些吃食进来,棠宁刚开始一口不吃,见到人就吵闹哭喊,每每这时就会被教训一次。 指长的牛毛细针落在皮肉上,看不见的软肉上全是掐痕,她疼的惨叫哀嚎,可摁着她的妇人却从不停歇,直到她疼的晕厥。 冷水泼醒之后,她们会扳开她的嘴塞进东西,会在她哭着吐出来时,将那污秽混着食物重新逼她咽下去…… 小黑屋的门开了又闭,里面污秽无人打扫,年幼的棠宁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臭气。 她眼里的灵气渐渐消磨,变得不会说话,变得如同惊弓之鸟。 每一次外间透入亮光有人进来时,那些折磨疼痛就会出现,她开始惧怕那些人,怕见到光,怕见到外面所有的一切。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门被再次打开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棠宁下意识朝着角落里躲,可这一次她没有挨打,那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脸上带着慈爱笑容。 “棠宁。” 棠宁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木然:“祖……母……” 许久没说话,她开口的艰难。 宋老夫人柔声道:“乖孩子,想祖母吗?” 棠宁下意识哆嗦:“想……” 宋老夫人露出笑来,那一天,她没挨打。 那小黑屋里渐渐好了起来,动手的仆妇依旧会出现教她“规矩”,她“不听话”时,那指长的针能扎的她昏厥。 可只要宋老夫人过来,她们就不会打她,偶尔宋老夫人夸奖一次,她就能得一身干净衣裳,一顿温热的饭食。 再后来阿兄来看她,陆家哥哥也来了,他们见她时,她能被放出那屋子两日,能不用学“规矩”,她不敢哭喊,不敢说话,听着身边守着的嬷嬷满是怜惜地与阿兄他们说。 “女郎失了父亲母亲,日夜啼哭以致身子病弱,时常一整日连话都不愿与人说,老夫人心疼极了……” 棠宁只木然望着窗外,苍白着脸抓着颈上挂着的东西“病着”,她簌簌发抖一句话不敢说,只麻木叫着“阿兄”,叫着“陆哥哥”…… 再然后,她当真大病了一场,烧的满脸通红,睡梦中低低唤着“阿娘”。 大夫说,她年幼身弱,怕是救不过来。 荣玥不知为何突然到了庄子,不顾宋老夫人招了太医过来,眼见着守了一天一夜,高热才退了下去,床上小姑娘幽幽醒来。 在荣玥满是惊喜落泪,宋老夫人惊惧害怕的目光中。 棠宁声音乖巧软濡:“姨母,祖母~” 棠宁忘了,她忘了有关荣珍之死的一切。 …… 庄子外时不时能听到虫鸣声,床榻上的小姑娘眼泪不停地流。 她低低叫着“阿娘”,手用力伸展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那紧闭着眼时眼睫不断颤动,小脸上烧的通红。 萧厌伸手握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抬头看向秦娘子:“棠宁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高热?” 秦娘子手中捻着银针:“她这是受了惊吓。” 萧厌突然就想起上一次棠宁在钱家昏厥时,秦娘子口中说的“鬼脉”,她也曾说棠宁是受惊梦魇以致惊厥,而且……宋家! 他握着棠宁如炭火滚烫的手心,眸色昏暗时杀意升腾。 “督主,宫里来人了。” 萧厌目光一冷,抬头看向秦娘子。 秦娘子说道:“太皇太后那边晚上用了药歇着了,有绫音陪着,我会留在这里守着棠宁。” 萧厌“嗯”了声,垂头替棠宁掖了掖被角,起身时满身肃杀。 第436章 一日三剐,哪怕剩个骨头架子也别让他们死了 外间夜色已浓,萧厌出去时,就见有人站在昏暗之中。 他过去,那人连忙行礼:“督主。” “何事。” “冯内侍让人传话,说今夜冷宫起火,虞延峰请罪未受责罚,安帝虽有气恼责骂,却只将他杖责延后,道他伤势好后再领责罚,冯内侍说,安帝并无意将宫禁交由刘统领。” 萧厌垂眸目光冷然,他一直都知道虞延峰是安帝亲信,甚至比他这个内监还要得安帝信任。 虞延峰手中有一支专门保护皇帝的暗卫,明明只是禁军副统领,可宫中禁卫防护大多权势却都在虞延峰手上。 反倒是那位禁军统领刘童恩,看似官高一阶,却像只领虚衔,出入宫廷不需传召,宫中禁卫也能调派却从不跟虞延峰“争权”。 最重要的是,这位刘统领并非日日点卯,时不时就会消失几日,安帝也从未曾过问。 萧厌先前曾经查过刘童恩,身家格外干净,据说对安帝有救命之恩,且早年护卫宫廷受过伤,安帝怜恤才会格外恩准,让他在禁军统领的位置上“安养”,外人皆知他是虚衔,但萧厌却只觉得古怪。 这两次故意扰乱宫禁,让虞延峰受罚,以安帝的性情哪怕再信任也该起疑,甚至气怒重责,但是安帝却像是心有顾忌不想让虞延峰伤重无法当值,而且半点都没有想过让刘童恩来接管宫禁。 为什么? 萧厌沉眼摩挲着指尖,就听那人低声道:“冯内侍说,您离宫后,安帝单独召见过刘统领,身边没留其他人,但他在门外隐约听到安帝像是让刘统领去查陆家事,还提起什么令……” 萧厌剑眸生寒,转瞬道:“知道了,你回去后,给冯来送五万两银票,再给他那两个‘孙儿’寻个好的先生启蒙。” 要让冯来归心,单靠威胁只会徒增怨恨。 虽同在一条船上,冯来业已被绑死,但他从不小觑任何人。 那人低头:“是。” 宫中传话的人退出去后,萧厌站在院中许久。 他一直忌惮安帝手中那支未曾见过光的私军,也查不到任何线索,那私军安帝定会交给他最信任的人,会不会是刘童恩? 可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钱财粮草也就罢了,安帝豢养私军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大魏人丁并不算多,军中募兵尚且不足,而人丁多少各处户籍皆有记录,想要养一支数万人甚至更多人的私军出来,那么多人,安帝是从哪里弄来的,还能瞒得住所有人? …… 棠宁退热时天已蒙蒙亮,沧浪浑身带着血气回来,只跟萧厌回禀审讯的结果时,说的有些艰难。 萧厌坐在外间安静听着,可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戾气。 “当年荣大娘子被送回府中时未曾断气,对外却说她和宋熙已经身死,宋老夫人将人装在棺木里放在宋家祠堂逼问龙玉令下落,荣大娘子不肯开口,她恼怒之下让人封了棺木想要教训她。” “没曾想那棺木因着太好,提前涂了蜜蜡封了金纸,荣大娘子被活活闷死在了棺木里,当时女郎亲眼看到荣大娘子在棺木里挣扎断气。” 沧浪头垂得更低,说话声音也闷沉。 “女郎年幼,亲眼目睹此事后哭闹不休,宋家怕她走漏消息,荣太傅知道后会不死不休,就借口送二爷他们身死,老夫人伤心过度,女郎也见景伤情,将女郎带去了宋家别庄。” “宋鸿是想直接杀了女郎,宋老夫人不同意,她不愿意失了荣家助力,又听闻民间有一些不干净的人家,专有手段训练幼童禁脔,就将女郎留了下来,让铖王与宋鸿做手脚让荣太傅因失去爱女病重,而铖王妃侍疾无暇他顾。” 萧厌手指捏得发白:“什么手段?” 屋中安静许久,才又出现声音。 “如训犬一样,训人。” 沧浪脸色喉间压抑,说话都有些艰难。 “他们会把不听话的人关在逼仄禁闭之地,不见天日,以见不得光的手段日日折磨,断其傲骨,让人受尽苦楚抹灭心性求死不能时,再让主人出面,只需稍稍几句温言安抚,就能让所训之人如溺水绝望抓住浮木不敢放手。” “那些人深谙此道,下手狠辣,如此反复多日,心性再坚硬的人也能变得胆小麻木,对能让他逃脱折磨的浮木产生依赖,从此处处听从……” 如同训练恶犬,磨掉他骨子里的凶悍,变成最听话的狗。 只要主人一句话,要生便生,要死便死。 咔! 榻边被直接拍断,萧厌双目赤红,哪怕早就猜到真相不堪,也知宋家定是对棠宁动了手脚,可他从未想过他家小姑娘幼时居然遭过这般对待。 宋家…… 宋家!! 萧厌喉间像是堵着什么,只恨不得撕了宋家的人,半晌才寒声道:“那为何棠宁没有……” 沧浪自然知道他问什么,低声回道:“据宋家人交代,女郎当初的确已被人训的对宋老夫人言听计从,而且因着想要替宋家铺路,陆皇后也有心跟荣家联姻,连陆执年和宋瑾修也如她一样,用同样的手段让女郎对他们极为依赖。” “可后来女郎突然大病了一场,高热晕厥还险些丢了性命,恰逢荣国夫人去见女郎,宋家根本来不及做手脚。” “当时宋老夫人惊慌极了,怕荣国夫人察觉不对,也怕女郎还没完全训好,谁想女郎醒来之后却忘了一切。” “她记不得荣大娘子的死因,也忘了别庄里那段时间所有事情,一切跟荣大娘子有关的她都像是不记得了。” “荣国夫人只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未曾多想,宋家的人几番试探,见她是真的不记得了,才安心下来。” 沧浪说着说着就气怒起来: “女郎忘了那些,可因先前的事下意识对宋老夫人亲近,特别是宋瑾修和陆执年,女郎对他们格外执着,也就是因为这样,陆皇后后来才能浑水摸鱼弄下女郎和陆家那桩婚约。” 都道棠宁对陆执年深情,非他不可,哪怕不要贵女颜面也要上赶着贴着陆家不放,可谁能想到,那所谓的“深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沧浪只要想起审问宋家人和陆皇后知道的那些,就只觉得怒气冲头。 当年的棠宁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他们居然敢那么对她。 这些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萧厌听着沧浪的话,脸上晦暗如同蒙上寒霜,想起棠宁的眼泪,想起她方才昏迷时依旧哭着喊“阿娘”,他剑眸一点点染上血色。 “把宋家人和陆青凤,给本督一刀一刀剐了。” “一日三剐,别让他们死了,哪怕剩个骨头架子,也要让他们活着!” 就这么死了,便宜了他们! 第437章 萧督主和棠宁,他们…… 棠宁高热时起时退,浑浑噩噩了两日。 萧厌中途回宫了一趟,安顿好京中的事情之后,就出城来了庄子一直守在棠宁床边。 他低声安抚着她时不时陷入梦魇的呓语,替她擦着不断浮出的冷汗,喂她吃药,替她按着偶而噩梦惊悸时的手脚痉挛。 萧厌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阿兄在”,安抚着昏迷时满是不安,陷入噩梦难以抽身的小姑娘。 荣玥和顾鹤莲来时,身边跟着满是担忧的薛茹和钱绮月。 几人隔着窗户看着萧厌坐在床边,床上的人瞧不真切,但萧厌眉眼低垂时却格外温柔,那向来冷峻的轮廓也因染上了暖色柔软下来,只是满是缱绻的神色却让得荣玥心头一悸。 那目光,全然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 钱绮月站在一旁也是脸色微变。 萧督主和棠宁,他们…… 她霍然看向薛茹,却见她脸色未变,似是察觉到她目光,薛茹回头捏了捏她的手,朝着她摇摇头。 荣玥心下有些慌,下意识就抬脚就朝着里间走进去。 萧厌听到脚步声回头,见荣玥死死看着他像是要开口,他只低声沙哑。 “棠宁刚睡安稳,有话出去说。” 他低头将掌心里握着的手放回被子里,替棠宁掖好被角,又将她粘在脸上的青丝拨开。 大手拂过脸颊时毫不避嫌的亲昵,让荣玥看的眼皮子直跳。 顾鹤莲察觉身旁的人气息急促起来,自然也看到了萧厌的动作,他目光黑沉了些,到底比荣玥要忍得住心神。 见萧厌眼下青黑,躺在床上的棠宁脸色更不好,顾鹤莲伸手拉了荣玥一下。 “先出去再说。” 萧厌看了眼顾鹤莲,这才对着花芜道:“照顾好棠宁。” 花芜红着眼:“是。” …… 荣玥忍着满腹的话,被萧厌带到了侧厢,等站稳之后,尚且来不及质问萧厌对棠宁那不同寻常的亲昵,就被萧厌一沓东西递到了面前。 萧厌两日未曾好生休息,说话时带着几分喑哑:“棠宁昏迷了两日了。” 荣玥顿时大惊:“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昏迷?” 萧厌脸微白:“她知道了一些往事,受了刺激。” 没等荣玥他们开口询问,萧厌就主动说道: “冷宫大火之前,我命人将陆皇后劫了出来,先前宋瑾修将本该发配的宋家人接回了京城,安置在了城郊,这次我将他们聚在了一起,这是他们的口供。” 他顿了顿: “全是与棠宁有关的,还有荣大娘子的死因。” 那厚厚一沓纸张,上面全是新墨,因着一边记录一边用刑,字迹不算平整,还沾着些血迹。 荣玥听闻跟阿姊死因有关,陡然就想起那夜被顾鹤莲带到阿姊坟前,曾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阿姊他们到死都不得安宁,阿姊未必是死在意外。 荣玥顾不得询问,连忙就拿着手里的东西看了起来,只最上面一张还没看完,整个人就脸色惨白地踉跄了半步。 “荣玥!” 顾鹤莲连忙上前扶着她,低头看到她手中那纸上写着的东西。 【荣大娘子被宋家困于棺椁,因窒息生闷而死……】 他神色大恸,想要接过荣玥手中接下来那些,却被她强行拦住。 “我……”荣玥红着眼含着眼泪:“我自己看!” 她拿着下面那些口供,看着上面写着宋家跟陆皇后勾结,写着宋老夫人意外害死阿姊后,惧怕荣家责难,又舍不得荣家助力,怕亲眼目睹阿姊死因的棠宁吐露真相,将其囚禁在宋家别庄。 那纸上字仿佛都染了殷红,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锐利的刀子,剐得荣玥鲜血淋漓。 她死死咬着嘴唇,唇瓣上已见了血迹,荣玥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死死看着宋家折磨棠宁。 等看完之后,她脸上白得透明,浑身发抖时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喉咙里几乎尝到了腥甜。 “是我……都是我……” “是我没有顾好棠宁,是我不该轻信了宋家,阿姊明明可以活下来的,还有棠宁,我该将她带在身边,我怎么会信了宋家那些豺狼,把棠宁交给了他们……” 荣玥毫无形象的哭了起来,她该去看阿姊“尸骨”,她该将棠宁带在身边,是她害死了阿姊,是她害了棠宁。 顾鹤莲也是满心震怒,他怎么都没想到宋家那些人道貌岸然,私底下却这么对棠宁。 他看着哭的难以自已的荣玥,见她脸上白的似要晕过去,连忙揽着她:“不是你的错,这跟你无关。” 顾鹤莲用力握着荣玥的手: “荣家阿姊亡故,太傅大受刺激,当时病重差点没熬过去,你照顾太傅病床之前半步难离,宋家和铖王他们又有心联手欺瞒,你怎能想到他们会那般对待宋熙的亲骨肉?” 那是宋家的亲孙女,是他们至亲血脉。 虎毒尚且不食子,谁能想到宋家那般恶毒。 顾鹤莲沉声道:“是宋家,是他们歹毒,是陆皇后贪心不足。” 荣玥脑子里一点点清醒,眼睛却更红:“宋家,我要杀了他们!!” 钱绮月和薛茹站在一旁,原是不解荣玥二人为什么这么激动,可当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看了一眼。 别说向来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的钱绮月气的浑身发抖,就连薛茹也是死死咬牙。 萧厌看着神情激动的几人,深吸口气:“宋家的人和陆皇后,我已经让人关了起来,他们万死难偿当年罪孽,只是棠宁受了刺激突发高热,后来便一直昏迷。” “这两日她断断续续呓语过一些过往,等她醒来之后恐怕会记起幼时的事,本督怕……” 他心口颤动,连言语都变的艰难。 他头一次这么害怕。 怕棠宁忆起过往,走不出来。 更怕她幼时借着遗忘才压下去的恐惧,还有那些曾让她险些疯狂的记忆,会毁了她。 荣玥他们听着萧厌的话后,神色也都变的紧张起来。 当年那宋家的老虔婆是抱着毁了棠宁的心思做的那些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恶毒至极,用尽一切办法磨断人的骨头剥离皮肉将人驯化。 别说年幼的棠宁,就是成人怕也难以捱过那些痛苦。 棠宁遗忘了那段记忆,才能安稳到现在,可万一想起来之后…… 萧厌捏了捏手指:“宋家该死,可棠宁不该替他们陪葬,你们是棠宁最在意的人,如果……本督想你们能陪着棠宁。” 荣玥脸色苍白,钱绮月死死抓着腰间鞭子。 顾鹤莲寒声道:“别让宋家的人轻易死了。” “自然……” “啊——” 萧厌话没说完,隔壁突如其来的惊叫,让得几人都是脸色大变。 第438章 决然的疯狂,一起沉沦 “棠宁!” 萧厌陡然起身,快步就朝外疾驰而去,荣玥他们也是脸色大变,连忙跟在身后。 屋中棠宁已经醒了,只是披发坐在床上,脸上全是惊恐。 “女郎,女郎是我……我是花芜……” 花芜想要伸手按住棠宁,可刚一靠近就被她拿着枕头打了开来。 棠宁紧紧抱着被子挡在头上,整个人蜷成一团,簌簌发抖地缩在床边角落里,后背抵在墙上嘴里不断呓语。 “别过来!” “别过来……” 花芜看着害怕的棠宁眼泪直掉,她不敢靠近,只手足无措地叫着“女郎”,可棠宁听到声音却像是更害怕。 她死死抱着自己,将头蒙在被子里不敢看到光亮。 只要看不到光,就没人进来,只要周围黑着,就不会被罚… 门前几人看着躲在角落里的棠宁都是呼吸停滞,心口如同被人用力攥紧揪着的疼,荣玥更是疼的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她阿姊的孩子,是她是从小宠到大的小女娘,她不该这样的! “棠宁,我是姨母,你看看我……我是姨母……” 荣玥到了床边哭着想抱棠宁,可才刚靠近棠宁就惊恐缩成一团,那被角被掀开些许,藏在里面的棠宁突然尖叫,望着突如其来的光亮满是惊恐。 “走开,走开……阿娘……别过来……” 棠宁挥手打着,嘴里尖叫,像是失了庇护的惊弓之鸟,稍一碰就会崩溃。 “别碰她!” 萧厌突然出声,越过荣玥拿着被子将棠宁整个包了起来,然后挥袖打落了床边不远处的撑杆。 窗户“砰”地落下来时,屋中昏暗下来。 “把纱缦放下来,关上门,用东西挡住所有透光的地方。” “萧厌……” “出去!” 萧厌抬眸:“别惊到她。” 荣玥不想离开,可棠宁害怕他们接近,甚至像是神智混乱丝毫认不得人,刚才她那眼神让荣玥心口如同滴血。 顾鹤莲也是红了眼睛,他看着躲在被子里簌簌发抖的棠宁,拉着荣玥低声道:“我们先出去。” …… 屋里安静下来,房门关上之后,缝隙也被挡了起来。 外间本就剩余不多的夕阳被全部挡住,那墨青色的床幔垂落下来,让本就昏暗的床上几乎不见光亮。 萧厌看着缩在角落的棠宁,安静陪着她。 黑暗像是给了棠宁安全感,她发抖的身子慢慢平静下来,抵在墙角蜷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出声,像是睡着了。 可萧厌却能听到她不稳的呼吸声。 他知道,她没睡着。 “棠宁。” 角落里的身影一抖。 萧厌竭力放轻了声音:“别怕,他们不会进来,阿兄在。” 棠宁蜷着自己,眼神木然,听到“阿兄”时猛地颤了颤,更朝角落里缩去。 萧厌蓦地想起,年幼的棠宁根本不认识别的兄长,她眼里的阿兄是宋瑾修,是宋鸿的儿子,是那个说着疼爱她却看着她沦入地狱的人。 他眼底浮出一丝懊恼,半晌才换了说辞。 “还记得你小时候种下的那棵梨树吗,你说过,等梨树结果之后,最大最好的那颗梨子要送给我。” 梨……树? 棠宁眼神动了动。 萧厌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眼睛受伤瞧不见东西,你总喜欢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 “你说你最喜欢你阿娘做的梅花酥,喜欢爹爹送你的木头马,喜欢偷偷扯太傅的胡子,哪怕我不回应,你也能缠着我说上一整日。” “那时候你就小小的一团儿,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我心情郁郁不肯搭理你,你也能自顾自的说个不停,累了就非得朝我怀里钻,说抱着你哄你睡,等我眼睛能看见了,你就带我去看你种的梨树,要将头一茬的果子送给我。” 棠宁下巴支在膝上,眼神一点点平静下来,像是在出神。 萧厌试探着靠近了几分:“我就想啊,怎么有这么爱说话的小孩儿。” “我走的那日,你抱着我的腿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泛滥得把人都能给淹了,你阿娘哄着你说许久你都不肯放手,还闹着要跟我走……” 被子里的人安静了许久,才传出低低的声音。 “小哥哥……” “嗯,我回来了。” 萧厌已经挪到了她身旁,他没去掀她身上紧紧裹着的被子,只缓缓地伸手放在她身边:“我在这里,别怕。” 里头的人一动不动,他也不急,就那么安静坐着。 许久之后,那被子才掀开小小的一角,细软白嫩的小手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萧厌手上。 猛地被握紧时,棠宁晃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混混沌沌的脑子像是清醒过来,本来惊恐麻木的眼中也渐渐有了光彩。 “阿兄…” 萧厌心中一悸,险些落泪,那竭力稳住的平静轰然碎裂,失而复得的惶恐让他用力将人抱进了怀中。 “棠宁,棠宁……” 棠宁抱着萧厌也是哭了起来,像是要将心中所有都宣泄出来,她边哭边说着“好疼”,说着“阿娘死了”,哭着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那逼仄的黑暗之中,她什么都看不到,没人来救她。 她一遍一遍的惨叫着却逃不出去,只能看着自己沉沦,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驯服,看着她从憎恨到惧怕到期待…… 她觉得她快要熬不下去…… “阿兄……” 棠宁双腿缠在萧厌腰上,手臂死死缠着他如同浮木,惊惧害怕让她想要抓住什么,而抱着她的人让她难以满足, 她低头咬着萧厌的薄唇,宣泄哭着时想要更多,萧厌被唇上的动作惊住,只稍有退避之意,就察觉到眼泪混入了唇齿间。 那泛着咸意的热烈让他眼中暗了下来,他陡然收紧抱着怀中娇软的手,另外一只手扶着她后脑,垂眸覆了上去。 不似往日温柔,彼此都带着丝决然的疯狂,热意从唇边到了耳后,丝丝绕绕,如最撩人的酥麻顺着脖颈而下。 衣衫凌乱间,棠宁神情迷离,她仰着头,纤细洁白的玉手在黑暗里扶着床框,眼中带着薄雾。 嘴里细细碎碎的声音让得萧厌红了眼。 手下的滑腻触人心弦,萧厌忍着几乎快要爆炸的身体,低头伏在她身上,许久之后,棠宁突然绷紧了身子。 萧厌才从她身上抬起头来,将人用力抱进怀里。 “阿兄…” 棠宁只觉得头脑空白,回神时,就见身上人满头是汗,连呼吸都带着极致隐忍的热气,仿佛稍微靠近就能燃烧起来。 他唇边殷红,呼吸黏腻,喉间滚动时有汗落在她脸上。 “阿兄,我能帮你的……” 想起刚才他做的事情,棠宁早将那些恐惧害怕抛在脑后,极致快感后剩下的便是羞涩和感动。 她红着眼尾,哪怕不能正常敦伦,她也可以帮他。 “阿兄,我不怕。” 萧厌愣了下,低头看着小姑娘水蒙蒙的眼里带着一往无前,明明是最亲密的事情却好似豁出去一般。 他蓦地想起来,他好像从未跟她说过,他这太监是假的。 见小姑娘满脸羞涩,哪怕忐忑也依旧望着他,他忍不住就轻笑起来,引着棠宁的手就朝着暗处探去。 “那就……劳累小海棠了……” 棠宁做好了准备,却抓住了什么,她睁大了眼。 “你怎么……唔。” 红唇被堵上,萧厌喉间低哼:“怎么?” 棠宁脸红的滴血:“你……唔……骗子……” 呼吸被窒,极致缠绵。 萧厌低笑着伏在她颈间。 “小海棠说的,会帮我。” 第439章 棠棠,理理我~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时,外面守着的人都是一愣,下一瞬,仿佛明白过来的钱绮月猛地捂住薛茹的耳朵,脸上涨的通红。 荣玥先是下意识伸手去捂钱绮月的眼,等反应过来神色阴沉撸袖子想要冲进去,顾鹤莲连忙用力将抱着她腰将人拽回来。 “芝芝,芝芝别冲动,别冲动……” 这个时候冲进去,谁都不好看。 荣玥颤着手:“他,他怎么敢!” 顾鹤莲却比荣玥想得多,他亲眼见过棠宁跟萧厌亲近,也在萧厌出京之后看到过棠宁拼死护他的模样,以前只隐约觉得这“兄妹”二人相处古怪没曾多想,可如今想来,二人亲近越线早有痕迹。 萧厌出京的事,棠宁虽没说他去了哪里,但狄涛进京让顾鹤莲有些猜测,他拦着荣玥。 “萧厌与棠宁羁绊极深,他对棠宁如何你也清楚,棠宁方才那情况你也瞧见了,只有他能近身,棠宁是信任他的,而且她若是不愿,以萧厌的为人不会趁人之危的……” 荣玥瞪眼,顾鹤莲脖子一缩。 荣玥想要骂人,想说他们臭男人都是见色起意,一丘之貉,可旁边还站着两个没出阁的小女娘。 见她们都是脸通红,荣玥咬牙切齿低骂了两句,一手一个拉着钱绮月和薛茹转身离开时,绷着脸想要杀人。 …… 屋中不知外间事,满室旖旎消停时,棠宁双手发软地瘫在床上,微微泛红的眼中满是茫然。 她都已经做好准备直面残缺了,可萧厌怎么会是…… 看着萧厌光着上身点燃了屋中的灯,又拿过帕子替她一点点擦净手上黏腻,然后亲了亲她有些发红的指尖,温热包裹着指节时,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得棠宁身子发软。 棠宁连忙抽回了手缩进了被子里,埋着脑袋恨不得当了鹌鹑。 “棠宁?” 手中骤空,萧厌凤眸低垂就见小姑娘缩成一团,隐约露出的脖颈都红了,他凑上前去低低道:“小海棠?” 棠宁抓着被子不吭声,萧厌将她连人带被子裹进了怀里。 “你这是用过就扔?” 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缭绕的笑意,格外欲色的声音让棠宁耳朵烧了起来。 似是故意的,他压着嗓音凑近她耳边,那热气熏的棠宁脸上通红。 “棠棠~理理我。” 棠宁眼前仿佛出现刚才他拉着她的手埋在她身上,眼眸泛着红,噙着她缠绵不放的模样,眼尾媚红羞涩极了,探出手就拧了他一把。 “闭嘴!” 萧厌拉着她的手将小鹌鹑从被子里掏了出来,棠宁羞恼地瞪圆了眼满是凶狠,可却不知此时她脸上媚色动人。 那凶巴巴的眼神像极了伸着爪爪挠人的奶猫,勾的萧厌忍不住凑上前去。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边、脖颈,那温热的鼻息化解了她本就柔软的身子,棠宁羞涩的扬起修长的脖颈,无力攀着身前的人时弯出动人的曲线,床幔轻晃时,气氛浓情旖旎。 半晌,棠宁突然感觉到身子腾空,却是萧厌将她抱了起来。 他仰身躺在床上,让她就伏在自己身上,喉间喘息着看着身上的人儿。 满头乌黑披散着垂落下来,白玉似的小脸上全是动情的粉晕,她身上是刚穿好的宽松亵衣,纯白与浓黑撞色,松散开来的系带露出的莹白肩头,眼眸更像是浸了水一般,雾蒙蒙的,满是湿意。 萧厌揽着她的腰一下一下的轻抚着,薄唇回转亲吻着棠宁有些红肿的嘴唇,唇齿缠绵着,呼吸炙热,显然都是动了情。 只下一瞬,他突然嘴唇游移朝上,在她小巧耳垂上亲了亲后,又落于她额间,随后长臂一伸将人抱在怀里,平复着有些粗重的呼吸,不再动作。 棠宁伏在他身上,纤细双手无力撑在他胸前,雾蒙蒙地抬眼。 “阿兄……” 她软着身子迷迷糊糊,怎么停下来了? 萧厌对着她媚色春光的眼,听着她软绵绵似是动情邀请的声音,伸手将人拢在怀里,将脸上碎发拢到耳后。 “再做下去,我怕姨母会打死我。” 棠宁蓦然才想起,之前荣玥他们好像也来了,只她浑浑噩噩时下意识抗拒所有人,阿兄留了下来,姨母和舅父他们,还有钱绮月和阿茹…… 她脸上攸然通红一片,紧张的指尖蜷缩,只下一瞬那微凉的小手就被萧厌包裹在掌心里。 “而且,我舍不得。” 他将人揽在怀中,喉间呼吸平顺下来,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我们小海棠值得最好的,怎么能不明不白就跟了我,阿兄还等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你过门,洞房花烛自然要等到那夜才行。” 棠宁心中的紧张突然就散了些,脸颊贴在他胸口娇娇软软地说:“那姨母要是打你,我替你求情。” 萧厌胸前震动,喉间溢出笑。 “那小海棠定要多撒撒娇,免得姨母不肯将你嫁给我。” …… 灯烛噼啪作响,外间虫鸣也像是隐去,屋中旖旎褪去,相拥的二人只剩温馨。 棠宁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低低说道:“阿兄,谢谢你。” 陡然浮现的回忆,让她陷入幼时梦魇,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几乎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瞬间她以为她真的会失了自我,溺死在绝望之中,是他将她拉了回来,是他替代了噩梦中的那些人成了她的浮木。 那一场未做到最后的激情让她几乎忘记了痛苦,如今再想那段曾经遗忘的记忆,那些绝望依旧让人窒息,却不再痛苦的不见光亮,像是有光照进了那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冲散了黑暗。 棠宁无比感激老天能让她重来一次,也从未有过的庆幸能遇到萧厌。 萧厌垂眸拂过她泛红的眼眶:“别哭。” 棠宁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带着些鼻音:“没哭,是高兴,没想到阿兄就是当年的小哥哥。” 萧厌低声道:“当年东宫大火,母妃拼死将我送出,薛侧妃带着父王仅剩不多的暗卫将我藏了起来,自己却为了引开追兵,怕被察觉东宫还有活口被人乱刀砍死。” “她走前将我留在了一处隐蔽之地,给了我半枚龙纹佩,只说除了持此物来寻我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我在那昏暗之地藏了两日,才有一位夫人找到了我。” 第440章 他萧厌用的着出卖皮肉?! 棠宁仰着头:“是阿娘吗?” 萧厌“嗯”了声,他抱着棠宁神色悠远:“当年她未曾告知姓名,只说她是薛姨的挚友,她手中拿着另外半块龙纹佩为信物,将我暗中送出了京城。” “我在东宫那场大火里伤了眼睛,又亲眼看到父王母妃身死,加之在东宫时不知遭何人毒手身子出了问题,性子也变得阴晴不定,可那位夫人却始终耐心照顾我。” 高高在上的皇长孙,一朝沦落眼瞎目盲,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全都死了,他也曾绝望的活不下去。 那段时间他不肯用药,不肯看伤,满口怨恨,竖起浑身尖刺恨不得刺伤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 可荣大娘子却始终守着他,她不曾开解,不曾劝他放下,只是在他打翻药碗之后重新熬上一碗,趁着他睡着时替他换药,她会做香甜的梅花酥,偶尔会坐在他不远的地方弹琴。 她的琴艺很好,仿佛能将人心中戾气抚平。 再后来,她带来了那小小的粉团子,叽叽喳喳凑在他耳边,让他几乎没有半点闲暇时间,去想那场谋逆之下的惨烈。 “我养好了眼睛,京中已不知因那场谋逆死了多少人,你母亲从未瞒着我那些,只道人活着才有希望。” “我在那里养伤了许久,直到后来有几日她突然离开,再回来时神色焦灼,恰逢父王和贺家留下的旧部找到了我,她便催促那些人带我离开。” “如今想来,那时候应是先帝知道龙玉令的事怀疑上了太傅,牵连到了荣大娘子。” 棠宁早慧,对于幼时的事情还记得一些,只是没有萧厌这般清楚,她皱眉轻声道:“那阿娘当时为什么没把龙纹佩给你?” 萧厌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猜测着要么是她怕我年少,压不住贺家和父王那些旧部,怕他们会夺主我守不住龙纹佩,要么就是她当时也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把它当成了薛姨的信物。” 他从床头堆着衣物里,拿起放在上面的龙纹佩递给棠宁。 “这玉佩材质一般,做工也不算精细,除了雕纹特殊一些,分开之后半块残玉放在谁眼里,怕都不会以为是能够调军的虎符。” “太祖皇帝将龙玉令传给父王后,除了镇安军最早的那位主将,还有龙庭卫首领尚忠林,其他根本没有人见过龙玉令是何模样。” “我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薛姨手里,还辗转到了荣家,但想来薛姨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母亲这东西的用处。” 荣大娘子将龙纹佩留给棠宁,是想着替薛姨留个念想,后来先帝找上荣太傅几番对峙,再往后陆皇后又屡屡试探荣家,荣大娘子应该是那时才察觉了龙纹佩是什么。 先帝和新帝对荣家虎视眈眈,陆皇后也让她不安,荣大娘子不敢将东西放在自己身上,当作寻常玉玦挂在棠宁身上无人会多想。 棠宁摸了摸龙纹佩:“阿娘当年只说,这是薛家姨姨送给我的礼物,让我不能离身,后来阿娘出事被困在宋家祠堂里,才跟我说一定要将东西还给小哥哥,除了小哥哥,不能交给任何人。” 她顿了顿: “阿娘说,连外祖父都不行。” 萧厌闻言神色复杂,荣大娘子既然猜出了龙纹佩的用处,交给荣太傅后她便能安稳,可她一直没有松口,更不曾跟荣太傅提起过半句。 萧厌对于荣迁安的感官并不算好,当年父王想要铲除世家恢复朝纲,最早便有荣迁安提议,若非他从中助力父王和贺家走不到后面众叛亲离那一步。 他不怪荣迁安所为,可是父王谋逆,贺家灭族,跟随父王的朝臣几乎死绝,荣迁安却及时抽身以退出朝堂保全了自身。 旁人不知道谋逆案真相,荣迁安是知情的,但他从来没有站出来,也没有替他父王辩解过半个字,他只守着荣家那学堂,眼睁睁看着父王得了戾字封号,遭天下人唾弃,死后污名遍身。 萧厌能理解当时大势已定,朝堂新旧更迭,荣迁安无能为力只能保全自身,也能理解他为了所谓的大局和朝堂稳固,为了大魏不至于天下大乱,在安帝登基之后掩埋过去,任由父王背负恶名。 但他对荣迁安是不喜的。 荣大娘子或许也知道将龙纹佩交给了荣迁安后,他为了大局也为了安稳,这东西会落到皇室手里,可她为着跟薛姨的情谊,到死也未曾将它交出。 萧厌抿着唇:“是我欠了阿娘。” 棠宁眼眶通红,握着龙纹佩低声道:“阿娘若知道阴差阳错东西依旧还给了你,她会高兴的。” “只不过还好它不起眼,也还好从来没有人想过阿娘会将东西给了我……” 要不然,她幼时怎能守得住。 她记得当时是有人想要拿走这龙纹佩的,只她始终记得阿娘的话,哪怕被训得神智迷糊也死死拽着不肯放手。 后来争执时东西落到了屋子里的秽物里,连那些仆妇也嫌恶心,她却紧紧护着,谁抢就咬谁。 大概是太过疯魔,宋老夫人只以为这是阿娘留给她的念想,怕动了之后她会活不下去,又见东西只是寻常碎玉毫不起眼,才任由龙纹佩挂在她身上。 萧厌见她似是陷入回忆,手中收紧了几分,低头亲着她眼角。 “别想了,那些害过阿娘,害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嗯!” …… 本就病着,又折腾一通,棠宁心神松懈下来,疲倦席卷而来,她很快就趴在萧厌身上睡了过去。 萧厌她见人睡熟之后,才抱着棠宁起身,将她轻放在床铺上。 低头吻了吻小姑娘,替她将亵衣系好,满是温柔地轻抚她睡颜片刻,萧厌才将床头放着的衣裳穿了回去,然后顶着一身皱巴巴的衣物放轻脚步出了房中。 一到外面,就对上沧浪“督主很勇”的目光。 “荣国夫人说,让督主出来之后,立刻滚去见她。” 萧厌:“……” 沧浪瞧了眼外面:“荣国夫人的丫环一直在那守着呢,督主要是再晚些出来,估计会被打断腿。” 见萧厌没说话,沧浪凑上前:“督主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要不然我替您准备几根荆条,您来个负荆请罪,就跟那顾鹤莲似的,装装可怜卖卖惨就能登堂入室。” “属下瞧着荣国夫人就是个喜好颜色的,论脸,您比那姓顾的可好看多了。” 萧厌面无表情就是一脚,沧浪疼得呲牙咧嘴。 “滚远些。” 他萧厌用得着出卖皮肉?! 两盏茶后,萧厌见到荣玥时,身上衣裳更皱了,隐约能见被撕扯的痕迹,露出的半截脖颈上留着些暧昧痕迹,比画中仙还好看的眉眼染着几丝不同寻常的羞窘。 他平日是高山寒雪冷冽锋锐,此时却像落了凡间,生生染上了红尘气,见到紧绷着脸的荣玥,萧厌未语先红了脸。 荣玥怒气一滞:“……” 他脸红个什么鬼?! 第441章 顾鹤莲:他得防着萧厌以后给棠宁吹枕头风 顾鹤莲坐在荣玥身旁,瞧着萧厌那羞涩模样就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 这厮装成这样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要说刚才的事儿是小海棠“强迫”了他? “萧督主……” 顾鹤莲才刚开口想要讽刺一句,萧厌就抬头:“姨父有何吩咐?” 顾鹤莲:“???” 萧厌连忙面露懊恼:“不对,是顾家主……”他低咳了声,像是掩饰:“是我嘴快叫错了,顾家主有什么吩咐?” 顾鹤莲:“……” 他满嘴的嘲讽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那一句“姨父”如同抓住了他要害。 瞧着萧厌身上那满是被“蹂躏”之后的模样,想起小海棠跟他亲昵,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混账玩意儿往后搞就是小海棠的人,荣玥一直不肯给他“名分”,还将他们的事瞒着棠宁。 万一他今天捣乱,就萧厌这妖孽模样,往后给小海棠吹点儿枕边风,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入赘荣家? 为着自己以后的幸福,顾鹤莲变脸如翻书,语气格外温和。 “我能有什么吩咐,不过是担心棠宁,她之前的情况瞧着不对,荣玥很是担心。” 萧厌说道:“棠宁记起幼时的事情,险些陷入魔怔,宋家做的那些让她时隔多年依旧难以释怀,那些过往噩梦如影纠缠,让她满心绝望几乎要伤了自己,我……”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喉间动了动,才继续, “虽是情非得已,到底是我失了分寸。” 萧厌伸手撩开长衫衣摆,毫不犹豫就朝着荣玥身前一跪: “我与棠宁早已互通情谊,也跟她互许终身,但未曾大婚之前便行逾矩之事,是我有错,也是我委屈了棠宁。” “今日之事,任由姨母责罚。” 向来雷厉风行、冷厉如刃的男人突然一跪,惊住了屋中几人,而他提起棠宁时那些柔软,让他眉眼间的冷厉消解,神色也显得温顺下来。 他跪在荣玥面前没有半丝不情愿,开口便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荣玥原本的怒气莫名消减了些,抬头看了眼钱绮月和薛茹:“你们先出去!” 钱绮月迟疑了下,被薛茹拉着离开。 等两个小姑娘离开,荣玥静静看了萧厌片刻,才低声开口:“萧厌,我对你是极为感激的。” “当初你在灵云寺下救了棠宁,将她护送回京,后来你收她为义妹,无论是对着宋家还是陆家时都竭力庇护,你对棠宁的恩情比山厚重,甚至就连我的命也是你从谢天瑜手中抢回来的。” “若你开口,就算要我拿命偿还我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棠宁不行。” 荣玥抿了抿嘴角,她知道她和棠宁欠萧厌很多,要不是有他庇护,她和棠宁怕是早就折在了宋家和谢天瑜手上,她会被蒙在鼓里一直到死,阿姊的冤屈也难见天日。 萧厌是个很好的人,品性、为人处处都挑不出错,她也从不会因为他身有残缺而低看半分,可那那一切的前提是,他只是以兄长名义照顾棠宁,而不是觊觎棠宁想要娶她为妻。 荣玥承认她自私,可棠宁跟一个宦官在一起,旁人会怎么看她? 她将来还怎么生活? 年过三十却依旧貌美的荣玥此时也是红了眼睛。 “棠宁本就失了父母,没了宗族,连我这个姨母也因为多年愚蠢,闹的声名狼藉,遭人耻笑。”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些恶意里走了出来,往后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如果她真的跟你在一起,她会身败名裂的。” 荣玥起身,便朝着萧厌一跪。 萧厌伸手来不及扶,连忙侧身避开。 荣玥红着眼:“萧督主,你对荣家,对棠宁和我的恩情,无论要我怎么回报都可以,我求你放过棠宁。” “荣玥!” 顾鹤莲伸手想要扶她,却被荣玥压着,她只执拗看着萧厌。 “今夜事,全当从未曾发生过,钱小娘子和阿茹都不会多嘴,明日一早我便带棠宁回京。” 萧厌身有残缺,与棠宁欢好也不会毁了她身子,就算真有什么,只要瞒着外间人便不会有人猜疑,比起往后余生都遭人耻笑谩骂,恶名缠身,清白之物都是小事。 萧厌看着落泪的荣玥,缓声道:“若只是因为我身份,姨母可以放心,我未曾净身。” 荣玥愣住。 顾鹤莲却神色恍然,像是早有预料。 萧厌看着荣玥:“姨母先起身,我慢慢与你禀明。” 顾鹤莲拉着荣玥起来时,这一次荣玥没有抗拒,实在是被萧厌刚才的话惊住,她眼里还挂着泪,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厌。 “你……你不是?” “……怎么可能?” 宫里是什么地方,想要入内每一个人每一步都会有无数人盯着,有没有净身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况且萧厌还一步步走到了圣前,伺候安帝得他信任才逐渐在朝中揽权,他若不是太监,宫里那一关他是怎么瞒过去的,在他未掌权前每一年太监宫娥的检查又是怎么平安度过的,安帝又怎么可能信任他? 萧厌自是知道荣玥心疑,神色平淡:“我并非萧家子,年少时家中长辈跟荣太傅有旧,后来家中变故,父母皆亡,我幸得荣大娘子相救,并照拂养伤多日,也在那时跟年幼的棠宁相识。” 荣玥张大了嘴:“你是说,你是荣家故旧?” 萧厌低“嗯”了声:“我少时逢难,父母枉死,因家仇在身且仇敌遍地,才不得不改名换姓辗转入宫,至于阉人的身份,既是为了能尽快得权,也为了能让安帝毫无顾忌宠信。” “我父亲之死事关重大,轻易不敢提及,而他身亡之前在宫中有些人脉,且我刚入宫时年少,又得秦娘子用药方能遮掩,后来年纪大了权势日盛走到圣前,便也无人敢质疑。” 荣玥眉心轻蹙看着萧厌,有些怀疑他的话,可萧厌目光平静看着他半点没有心虚迟疑。 荣玥沉默半晌才问:“你父亲是什么人?” 萧厌说道:“我带您去见一人,见过之后您便知道。” 第442章 萧厌是不是不行?! 荣玥秀眉拢起,神情不解,倒是萧厌直接起身,带着荣玥和顾鹤莲朝外走去。 钱绮月和薛茹站在院子里,见他们出来正想上前,就被人伸手拦住,而萧厌则是直接带着荣玥他们朝后走去。 夜里的庄子格外安静,黑暗之中只能听到虫鸣。 荣玥二人跟着萧厌到了一处幽静小院,刚入内,就见绫音出来。 “督主。” “太奶奶呢。” “已经歇下了,奴婢一直守着。” 萧厌点点头,领着荣玥和顾鹤莲就进了房中,见他动作极轻,荣玥他们也下意识的放轻了手脚,屏息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光色昏暗的床边。 床边点着灯,床上躺着个满头银发满脸沟壑的老妇人,脸色苍白带着病弱。 顾鹤莲离京多年,且当年本就不怎么进宫,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只觉得陌生。 倒是荣玥,她早年嫁于铖王时,先帝未逝,她曾进宫拜见过宫中几位主人,后来安帝登基,她身为铖王妃也屡次进宫,多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外人见不到的人。 荣玥看着床上的人先是愣神了片刻,然后就猛地凑近,等辨认清楚她是谁后,就倒吸口冷气神色剧变。 太皇太后?! 怎么会是太皇太后?! “你!”荣玥满是震惊看向萧厌。 萧厌放轻了声音:“您应当认得她吧,她是我父亲的祖母,我唤她太奶奶。” 荣玥眼睛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心中剧烈跳了起来,随即脸上渗白,嘴唇嚅动着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顾鹤莲连忙伸手扶着她:“你怎么了,这人是谁?” 荣玥张了张嘴,却没第一时间说话,反而看向萧厌。 萧厌扬唇:“我既然带您来见太奶奶,就没想要瞒着您,顾家主对姨母多年深情,告知他也无妨。” 荣玥闻言这才有些晃神地朝着顾鹤莲:“她是……太皇太后。” 顾鹤莲一怔,太皇太后? 那萧厌…… 他只怔愣片刻,就恍然明白萧厌口中的父亲是谁。 顾鹤莲神色也是十分惊愕,哪怕先前萧厌出京之后,突然将西北镇安军的少将军带了回来,他心中就已经猜测他身份有些不对,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萧厌居然是戾太子的儿子,是当年那位宫中身份尊贵无双的皇长孙。 难怪他刚才说他仇敌遍地,他父亲在宫中留有人脉。 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得太祖亲自教导,年少便已入朝掌权,哪怕后来突然身死,多年积累也不可能当真被一网打尽。 …… 荣玥和顾鹤莲从房中出来时,神色都有些恍惚。 月色挥洒下来,落在长身玉立的萧厌身上,他那张格外出尘的脸上露出的那股子矜贵,让人难以错眼。 “你的容貌……” “用了些手段,换了一下。” 萧厌说的轻松,可想要“换一张脸”,又怎么可能是容易的事,荣玥迟疑着问低:“棠宁知道你的身份吗?” 萧厌回道:“刚开始是不知道的。” “我跟棠宁相遇之后,是因为荣大娘子留下的信物,才认出了她是我年少时曾遇见过的小姑娘。” “当年她和荣大娘子曾救我于危难,陪着我熬过了最绝望的那些时日,我便想着庇护一二,偿还当年恩情,只是后来相处日久,不知道何时就已深陷其中。” “其实我对棠宁动情之后,是有过犹豫的。” 萧厌性格清冷,此时与荣玥剖白自己时,却是毫无保留。 “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有多难,也知道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愿意将她拉进这滩浑水里,只想她能平平安安顺遂一生,可是棠宁太好,好的让我舍不得放手。” “当她明知道我身有残缺,知道我满身恶名,却依旧拉着我的手说想要保护我,想要竭力护我周全。” “当她对我说她愿意留在我身边陪着我,无论将来如何都不离不弃,我所有的犹豫就全变成了非她不可的执念。” 萧厌轻嘲了声,扭头看着荣玥。 “棠宁经历过情伤,早前对我本只是依赖,是我纵容、引诱,才让她对我动了情。” “我知我卑鄙,但我就是不想放手。” 他本就是这般恶劣的人。 荣玥听着萧厌的话久久未曾出声,倒是顾鹤莲突然莫名对萧厌多了几分顺眼。 萧厌之于棠宁的偏执,跟他对荣玥的执念都是一样,就像是他当年被赶出京城,逐出荣家。 哪怕明知道荣玥已经嫁人生子,明知道她当年没有选择他,可他依旧死守着那点儿念想不肯放手。 “芝芝,小海棠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吧。” 荣玥看了眼身旁的顾鹤莲,抿了抿唇对着萧厌道:“棠宁的选择,我无法拦着,但是我希望你别忘了今日所言。” “无论将来如何,善待棠宁,保护好她,如果……” 她深吸了口气,脸色格外认真。 “如果你真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登的高位之后却失了对棠宁今日的深情,念在阿姊的份上,将棠宁还给我,别让她豁出一切不顾声名狼藉也要跟你在一起的痴蠢,变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 萧厌闻言郑重:“我绝不会让棠宁后悔。” 荣玥闻言只扯了扯嘴角,男人情深时的誓言,有多少能守到最后,等浓情褪去之时,再多的山盟海誓都是枉然。 更何况是帝王家。 萧厌知道只凭寥寥几句,难以让荣玥安心,他也没再多言,只抬头看向棠宁所在的方向。 他自会给他家小姑娘让她足以安心的保证。 …… 荣玥和钱绮月她们都留在了别庄里,对外只说与棠宁在一起。 等棠宁一觉睡醒发现外间天色大亮,茫茫然坐在床上有些回不过神。 “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棠宁一跳,棠宁猛地抬头,就见荣玥端着铜盆从外间进来。 她陡然就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脸上满是心虚,垂着脑袋小小声道:“姨母……” 荣玥走到近前就道:“身上可难受?” “啊?” 棠宁莫名抬头,想起自己先前突然高热惊厥,只以为荣玥在问她身子是否好了,她连忙说道: “早就已经不难受了,也已经退了热了,姨母别担心。” 荣玥怒其不争:“谁问你这个!” 棠宁茫然,不是这个问什么? 她莫名其妙对上荣玥的眼神,就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之上,像是上面有着什么。 棠宁下意识低头,就瞧见微敞的亵衣之下。露出几点显眼的红痕,她蓦的想起昨夜阿兄伏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轻咬着她脖颈身前的肌肤,低低说着羞人至极的话,让她难受又忍不住攀着他低吟…… 棠宁脸上瞬间涨红:“姨母。” 荣玥见她明白过来,才轻戳了下她脑门:“这会儿知道害羞了,早干什么去了。” “姑娘家第一次最是难受,昨儿个情况又是那般突然,万一萧厌没个轻重伤了你,告诉姨母,可有哪里难受,你跟他可还契合……” 棠宁脸上红的滴血:“姨母,我们没有!” 荣玥睁大了眼:“可昨天夜里,那些声音……” 棠宁耳朵都红了,连带着脖子都染上粉雾,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 她低着头纤白手指揪着被子,恨不得钻到床下,可荣玥却是一个劲追问,她被问的急了,才声如蚊讷小小声地说了几句。 见荣玥满脸震惊错愕,她红着脸:“我当时昏了头,拉着阿兄不放,阿兄见我情绪不对,这才想要安抚我,可…可没做到最后……” 荣玥见棠宁说话不像是假的,而且神态也的确不像是与人欢好过。 她第一反应不是萧厌有分寸,而是棠宁这般绝色娇媚的美人,衣裳都脱了送到嘴边,萧厌居然能忍得住? 荣玥脱口而出:“萧厌是不是不行?” 棠宁:“……” 守在门外偷听的萧厌:“……” 花芜快速转了脖子,抬头望天。 第443章 刚刚还叫姨父,这会就顾家主? 棠宁简直被荣玥的话给羞的不知所措,小脸红成一片,眼眸都睁圆带着几分羞恼。 “姨母!” 她问的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荣玥却是正色看她:“我问的是正经事情,你老实跟姨母说,萧厌他是不是真的……” “砰——” 没等荣玥把话说完,门外就传来一声响,像是有什么撞在了门框上,原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条缝隙。 花芜踉跄着扶着门对上里头两双明晃晃的眼睛,手里抓着门扇稳住身形,余光瞧见躲在门外面无表情的萧厌。 她嘴里磕巴了下:“那个……外面风大,奴婢没站稳……” 荣玥:“??” 花芜脸上涨红,倒不是羞的,而是身后目光有些瘆人,她讪讪一笑。 “女郎昏睡了几日,一直没怎么好好用饭,秦娘子说您醒来之后肠胃弱,只能用些参汤和好克化的饭食。” “督主一早就让厨房的人备着了,女郎洗漱一下,奴婢这就去给您端过来!” 小丫头说完拉着房门“吱呀”关上,瞅了眼杵在那儿的萧厌之后,蹑手蹑脚缩着脖子一溜烟儿的跑了。 萧厌就听见里头传来棠宁细细软软的声音。 “姨母,您别问些有的没的,你看花芜都笑话我。”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这是关心你,他以前装着太监那么多年,又一直不近女色,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姨母!”棠宁简直浑身都发烫,又羞又急:“阿兄没有不行……” 虽然没做到最后一步,可她也清楚感觉到他的欲望。 昨天夜里,她手都快断了! 见荣玥满是八卦看她,棠宁扯着被子就捂在脸上:“反正你别问了!” 外面的萧厌:“……” 隔着一道房门,里面小姑娘说话羞怯的不行,萧厌仿佛能瞧见她如同醉酒羞红了脸的模样。 想起昨夜与她厮磨的美好,萧厌喉间动了动,觉得浑身发烫,只秋风一吹,脑子冷静下来后,他忍不住哂笑了声。 听出荣玥没有为难棠宁的意思,只是基于长辈关心她,萧厌就没再留在门外偷听,只如之前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等抬脚出了内院,没走多远,就瞧见顾鹤莲守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萧厌未曾避开,走过去就道:“顾家主。” 顾鹤莲睇他:“刚才还叫姨父,这会儿又成顾家主了?” 萧厌笑了笑:“我跟棠宁虽然过了明路,也得了姨母准允,可是顾家主要入荣家好像还差一些,等什么时候姨母愿意与我们介绍了您,允你明媒正娶,我自然会改口。” 顾鹤莲险些被气笑,这狗崽子过河拆桥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还有他炫耀什么? 小海棠那是年幼无知才被他美色所惑,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的出卖色相,装乖卖惨才哄得他家荣玥松了口。 早知道这狗崽子翻脸不认人,他就该撺掇着荣玥打断他三条腿! 顾鹤莲冷笑了声嘲讽:“我跟荣玥的事无须你操心,倒是小海棠年纪还小,又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经历的太少才会被某些人花言巧语迷了心眼。” “我身为长辈,哪怕没入荣家,小海棠也要叫我一声舅父,我记着左州出美男,毗邻的燕中也盛产文人雅士,多是风骨如玉,翩翩俊朗。” “小海棠既叫我舅父,我自然不能亏待了她,怎么也要让她看一看这天下美男,赏遍世间百花。” “晚些时候我就修书一封,定会倾顾家之力寻几个花容月貌、知情识趣的小郎君,入京伺!候!棠!宁!” “……” 萧厌向来知情识趣,面对顾鹤莲冷笑,他眉眼微弯。 “顾家主言重了,虽说你还没得姨母松口,但你对姨母深情我和棠宁都是知道,姨母心有顾忌才未曾接纳于你,但我相信这世间有情之人都不会被辜负。” 顾鹤莲:呸! 萧厌:“你与姨母之间也是波折重重,当年本就是阴差阳错,如今好不容易才能再续前缘,是值得庆贺之事。” 顾鹤莲面无表情: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狗东西,当他这么好哄?! 萧厌见他横着眼看自己,一副你说关我屁事的模样,他轻叹了声:“不过说起来,世间事也并非完全,上次小海棠还跟我提起你和姨母呢……” 顾鹤莲眼神动了动,小海棠提他了? 他忍不住看向萧厌,只等着他继续说,可谁知道刚才还叭叭个不停的狗东西却突然闭上了嘴。 顾鹤莲定定看着他。 萧厌侧头微笑。 顾鹤莲瞪眼。 萧厌微笑变大。 顾鹤莲气的脑子疼,他不想搭理萧厌,可奈何心里如猫爪直挠。 荣玥一直不肯给他名分,就是因为怕棠宁不肯接受,也担心他们的事会让棠宁难堪,他实在好奇棠宁到底说了什么,可偏偏萧厌像是看不懂他暗示,就顶着那张讨人厌的脸静静微笑看着他。 顾鹤莲气的郁气拥堵,笑屁啊! 他有些咬牙切齿:“小海棠说了什么?” 萧厌眉眼疏懒:“左州美男如云,燕中盛产雅士,我虽花容月貌却不够知情识趣,顾家主还是去找小郎君吧。” 顾鹤莲一噎。 这回旋镖打了回来,重重一下,捅的他肝儿疼。 …… 萧厌和顾鹤莲达成互捅成就之后,二人谁都没再扯对方软肋,毕竟荣玥和棠宁的关系让他们彼此顾忌,既下不了狠手有担心对方扯自己后腿。 顾鹤莲假笑着跟萧厌去了书房之后,桌上茶炉添了新水,等屋中安静下来,二人就没再闲扯。 顾鹤莲隔着炉子上升腾的烟雾,看着对面的人说:“你身份对外瞒了这么多年,这次突然告诉荣玥和我,想来也不只是因为棠宁的原因吧,先前你暗中离京,是去了西北?” 萧厌拿着茶匙添了些茶进壶中:“是。” “狄涛是跟你一起回京的?” “嗯,我去见过狄双成。”萧厌平静道:“我父王留下了一些东西,跟西北军中有关,因为不能假手于人,且时隔多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愿意忠于当年旧人,所以不得不亲自离京去西北。” 第444章 将来太庙之中,拜哪个祖宗我说了算 顾鹤莲有些意外萧厌的坦然,可片刻后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他今日既然袒露身份有些事情哪怕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索性直接说了还能换取三分好感。 顾鹤莲抬眼看着萧厌极为熟练烹茶的动作,缓缓说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见萧厌看他,顾鹤莲斜靠在软垫上。 “你别这么看我,我对于你们皇家的事情半点儿都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复仇是为了什么,可是棠宁既然选择了你,她又是荣玥拼死都要护着的人,你做什么都会牵连到她和荣玥。” “你既然没防着我,还将你身份坦然告知,想来对我,或者说是对我身后的顾家是有些想法的。” 萧厌轻笑了声:“顾家主英明。” 顾鹤莲翻了个白眼:“别夸得这么假,夸我也没银子。” 萧厌闻言没反驳,只取了头道沸腾的茶汤,将炉子边放着的茶杯烫了一遍。 等将杯中的茶水倒掉,拿着小瓢朝着炉子上的壶中添了新水,萧厌才正色说道: “我想要替我父王昭雪,想要掀开当年谋逆旧案,替贺家上下千余性命求个公道,招兵买马的事情不用劳烦旁人,但我对顾家主的确有所求……” 见顾鹤莲想要说话,萧厌淡然道:“当然,我不会白要顾家的东西。” “你和荣国夫人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与棠宁的关系也不足以让你豁出整个顾家来帮我,你偏爱棠宁是为着旧日荣家恩情,我若借此胁迫顾家助我成事,那我当真就是无耻了。” “我跟顾家主做个交易如何?” 顾鹤莲微眯着眼看着他:“什么交易?” 萧厌平声道:“顾家居于左州,虽是无冕之王,却也算不上名正言顺。” “你若助我,待事成之后,顾家封爵,左州并周围合泰、溪闽一带尽归顾家封地,且顾家可为皇商,准允借皇室商道与他国交易,除却正常的利益分,只需交纳商税即可。” 顾鹤莲心中一动。 他在顾家多年,自然清楚顾家的情况,虽说富甲天下左右逢源,可实则却是危机重重。 顾家虽然传承百年,与那些世家相匹,可顾家之人世代行商地位不高,族中底蕴也远远比不上那些名门世家,且顾家无权养兵,虽豢养护卫,暗中也有人手,但很多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族中那滔天的钱财也引来觊觎之人无数。 顾家这些年盘踞左州迟迟未敢外移,就是因为只有左州才能庇护顾家,一旦离开那里,顾家便是人人想要抢夺的金饽饽,谁都想要凑上来咬上一口。 可如果顾家能够封爵,将左州、合泰、溪闽一带划为封地,顾家就能名正言顺地养兵,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顾家有足够应付一些铤而走险的权阀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皇家商道。 那等于是拿着大魏强兵开出来的商道,替顾家谋利,比起顾家商队每次走商时随时都能遇到的危险,若有大魏一国之力为后盾,顾家能做的生意那就多了去了。 但同样的,一旦这么做了,顾家也就等于跟大魏皇室绑在了一起。 若为皇的是个聪明能容人的,顾家自然一切安好,可一旦往后上位的是个心胸狭窄、多疑善忌的,而且万一将来大魏皇室不稳,那顾家的巨富和钱财怕会成了要顾家上下命的勾魂索。 顾鹤莲未曾袒露心思,只皱眉开口:“顾家不缺爵位,从龙之功也没那么好得,以顾家如今所拥有的,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萧厌剑眸轻扬:“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大魏都没了,顾家守得住如今的巨富吗?” 顾鹤莲眼皮子一跳:“你别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顾家主应该能分辨的清楚。” 萧厌神色淡然:“我这次去西北时,得知北陵新帝已经登基,北陵国师夏侯令对大魏一直势在必得,先前因他们皇室内乱,诸皇子夺权才会无暇顾及其他,可如今既然已经一统,等来年开春之后,北陵定然会整顿大军挥师南下。” “我早前就已经设局让人掀出戾太子和贺家旧事,一月之内南地必乱,然后殃及京城。” “安帝对朝中掌控本就不足,世家虎视眈眈,各地藩王也野心勃勃不安于身份,只是他们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一旦当年谋逆旧事被掀开,多的是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人,若我不能在半年内立足朝堂,甚至名正言顺弹压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到时不等北陵大军南下,大魏就已千疮百孔,朝堂混乱之下,皇权不稳,权阀世家彼此争斗,你们顾家守着金山又怎能安身于外。” 顾鹤莲脸色微冷:“你要挟我?” 萧厌摇摇头:“不过是与你说事实罢了,无论顾家助不助我,我都势在必行,只是若有顾家帮衬,也许能更快成事。” 顾鹤莲瞪着他:“你想得倒美,半年时间,想夺皇权,做梦呢。” 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当年戾太子身死,东宫一脉那些朝臣早就死了个干净,如今这大魏朝堂除了那些世家的朝臣,有几个还能记着戾太子是谁?一旦你身份暴露,安帝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反正恶名已有,他定会不顾一切杀你。” “安帝在位多年,朝中忠于他的人不少,况且当年戾太子的事情世家也有插手,他们未必愿意见你上位。” “你就算得了西北兵权,有狄家愿意帮你,可你也说了北陵异动,边关大军根本不能擅动,你拿什么跟安帝去斗?” 顾鹤莲只觉得萧厌有些异想天开,旧事掀出朝堂混乱,可他这位曾经的皇长孙未必就能斗得过安帝。 自古都是成王败寇,要是安帝铁了心想要弄死他,不顾所谓的名声,不顾天下大乱藩王四起,只想要豁出去拉着萧厌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萧厌又能如何? 到时候他还能拦得住安帝不成? 萧厌说道:“所以安帝只会知道我是贺家遗孤。” 顾鹤莲愣住:“什么意思?” 萧厌看他:“贺家当年灭族,却侥幸有血脉逃出,旧事掀开之后,我只为替贺家昭雪。” 他拿着茶匙,将再次沸腾的茶汤倾入杯中,潺潺水声之下,他说: “安帝会不顾一切拉着戾太子血脉去死,却不会豁出一切去对付贺家人。” “只要将旧事推到旁人身上,贺家遗孤动摇不了他的皇位,若他许以好处自问罪过,贺家人能够妥协,顾家主觉得安帝会如何?” 顾鹤莲睁大眼。 如果戾太子的儿子活着,安帝皇位坐不稳,他自然会不顾一切生出殊死之心。 可如果只是贺家的人,安帝定会衡量得失,顾虑周全,他下不了决心拼着身败名裂丢了皇位去对付萧厌。 可是…… “你疯了,你若承认了你是贺家人,将来怎么恢复身份?”顾鹤莲瞪眼。 萧厌拿着盛满茶汤的杯子扬了扬唇:“我要的,是名正言顺回到朝堂,是安帝妥协承认旧事有过,是大魏无须太过混乱就能替我父王翻案,将当年旧事一一昭雪。” 茶杯落在顾鹤莲身前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只要旧案翻了,能逼安帝退让,我名正言顺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我是贺家人还是皇长孙有何分别?” “待到击退北陵,重掌大魏,将来太庙之中要拜哪一个祖宗,我说了算。” 第445章 哪怕只是靠近宋家人,她都觉得恶心 顾鹤莲被萧厌的话镇住,看着对面随意坐在那里,神色疏慢张狂的年轻人,他低叹了声。 “你和你父王当真是没有半点相似,他当年若有你这般狡诈变通,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 萧厌被骂没觉得冒犯,只当他夸自己了,他端着茶杯看着对面:“那这交易,顾家主是答应了?” 顾鹤莲轻掀眼帘:“答应可以,你先叫我一声姨父听听。” 萧厌挑眉:“姨父。” 啧! 顾鹤莲直接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小贼无耻,向来不知道脸为何物,他端着萧厌替他沏好的茶,抬手朝着萧厌手里的杯子上轻碰了下。 “看在你这声姨父的份上,我答应了,只一桩,事成之后,你若敢负了棠宁,我饶不了你。” “顾家虽然不及那些世家有权,却不缺钱财,金山银山砸下去,这世上总能找到一些敢要了你小命的人!” 萧厌若敢负了棠宁,他散尽家财,也要弄死他。 萧厌对他威胁未曾生气,只扬唇:“多谢姨父。” 顾鹤莲咂摸了一口茶汤,满脸嫌弃:“真难喝。”杯子一放,他理直气壮:“还不添茶!” 萧厌:“……” 捏了捏茶杯,算了,让他得意片刻。 …… 棠宁收拾妥当,又灌了一大碗药汤之后,钱绮月和薛茹才找了过来。 见到她脸上多了红润,不再似昨夜那般吓人的苍白,钱绮月重重松了口气,戳了下棠宁脑门就道:“你是要吓死我!” “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不知道我昨儿夜里匆匆过来看到你时,你那脸白成什么模样,要不是你还喘着气,我都以为你出了事了。” 钱绮月说话时还心有余悸,正想教训棠宁,就冷不防被她抱着胳膊蹭了蹭。 “你干嘛?”钱绮月一指头推开棠宁脑袋。 棠宁杏眼水蒙蒙地说道:“对不起,这么好的阿月姊姊,之前却忘了你。” 钱绮月蓦地就红了眼睛。 当初她养好腿伤迫不及待回京之后,原是想要跟棠宁分享喜悦,可谁知道对上的是全然陌生的眼神。 她当时委屈极了,几次想要跟棠宁说话都被她拒绝,看着她跟变了个人一样追着陆执年跑。 那时候满京城谁不嘲笑荣家女郎自甘下贱,嘲笑宋棠宁堂堂贵女却倒贴陆家,钱绮月光是因为那些人背后谩骂棠宁,跟人吵嘴打架都不知道多少回,可棠宁却像是看不到那些,只满心满眼挂着那个眼里从来都没有她的陆家三郎。 钱绮月怒其不争,一度怨她不愿意再跟她往来,可她没有想到,棠宁是因为宋家那老虔婆的折磨才忘了她。 钱绮月眼眶泛红满是自责:“我当时回京时就该察觉到你不对的,你以前从不是那般软弱任人欺负的性子,要是我早一点知道宋家那般磋磨你,你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我还对你生气,恼你忘了我,故意不去搭理你,我……”她直接掉了眼泪:“我怎么就这么蠢。” 棠宁被她的话说的眼眸弯弯,抱着钱绮月蹭了蹭。 “阿月姊姊才不蠢,你看你虽然恼了我,气我忘了你,可是后来我遇到麻烦被人欺负,你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这边帮我。” “我可还记得你帮着我骂陆家那些人的话呢,当时那么多人在,只有你开口……” 钱绮月闻言却哭的更厉害了。 一旁薛茹也是红了眼圈。 荣玥瞧着几个小姑娘哭成一团,只觉得心头也跟着难受,她抹抹眼角后故作轻松说道: “好了好了,都快别掉眼泪了,要不然晚些时候肿着眼睛回京被人瞧见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等几人止了眼泪,荣玥才朝着棠宁道:“宋家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棠宁怔了下,才问道:“阿兄是怎么处置的?” 荣玥面色冷然:“千刀万剐。” 钱绮月坐在一旁眼睛还红着,眼神却是凶狠。 “他们当年害死荣大娘子,险些毁了你,后来多年又一直苛待你,跟陆家勾结让你声名狼藉,以他们做的事情,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了他们,你可不许对他们心软!” 棠宁被她逗得失笑:“我怎么会心软。” 宋家之于她是噩梦,她亲眼看到阿娘死在她面前,经历了那些无边无际的绝望,她怎能可能会对那些畜生心软。 “他们如今所受的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哪怕再多的折磨也换不回阿娘,阿兄既然已经替我处置了他们,那就让他们熬着吧,我不想去见他们,也不想跟他们说半句话。” 哪怕只是靠近他们,她都觉得恶心。 荣玥没想到棠宁会这么说,她原以为棠宁会去亲眼看到荣家人的惨状,甚至动手发泄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可是听着她这般冷漠地说着不愿意再见宋家人,荣玥却是突然恍然。 对于宋家人来说,棠宁与他们终究有着血缘,棠宁的冷漠和嫌恶,也许会比她亲自去见他们,开口嘲讽谩骂羞辱折磨,更让宋家人绝望。 萧厌向来睚眦必报,他不会放过宋家的人。 宋家人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棠宁却没必要跟他们一起陷在过去。 荣玥伸手摸了摸棠宁的头发:“你说的对,你的确没必要去见他们。” 钱绮月眼珠子转了转,却觉得有些不甘心,她总觉得没甩上宋家人几鞭子心里不舒服。 倒是薛茹一副万事听阿姊的模样,神色乖巧的软声道:“阿姊觉得高兴就好,而且这次回京之后,阿姊就要忙起来了,上次书院小考的成绩下来了。” 棠宁顿时好奇:“已经下来了?” “嗯,阿姊是甲上,我只是堪堪够着丁下。”薛茹有些羞赧地红着脸低声道:“我考的不好,给阿姊丢脸了。” 棠宁闻言却是欣喜:“胡说什么,你认字读书才多久,能考上书院的分班已是极好了。” 荣晟书院依据考核分甲乙丙丁四阶,丁下是最差的成绩,对于书院其他学子或许是羞辱和难堪,可是薛茹却不一样。 她当初离开宋家到积云巷时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在宋家时更无人替她启蒙,从来都没有人教过她任何东西。 她到了积云巷才开始进学,从最初识字开始,到如今不过短短半年不到,就已经能够学到够上书院分班的成绩,这已经足够天才,让人惊喜了。 第446章 顾鹤莲:再接再厉,离入赘不远了 棠宁拉着薛茹说道:“你跟书院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大多进学多年,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先生将你划入丁等,就足以证明你在读书进学上的天赋不输给任何人。” 薛茹被夸的脸泛红:“我只是多看了几卷书……” “你那叫多看了几卷书?” 钱绮月在旁吐槽:“我每次去找棠宁的时候,你都抱着书本不放,去书院也都比谁勤恳,我听傅来庆说,他去了书院藏书楼几次,十有八九都撞上你在里头跟那些去书院看书的人请教。” 能去荣晟书院藏书阁看书的,大多都是朝中颇有学识的文臣,或是京中那些博学多识的老古董。 那些人占了棠宁的“好处”,对上小姑娘偶尔提问大多都不好意思拒绝。 薛茹只得他们指教一二就能受益匪浅,连傅来庆都羡慕至极,还曾嘀咕想要找棠宁走走“后门”。 钱绮月捏着薛茹白皙脸蛋:“你都快成书呆子了。” 薛茹被捏的脸颊鼓鼓,嘴巴都掘了起来,眼睛忍不住水汪汪的。 棠宁忙拍掉了钱绮月作乱的手:“阿茹喜欢看书是好事,你别欺负她。” 钱绮月不满瞪眼:“你这是喜新厌旧,有了阿茹,就嫌弃我粗手粗脚?” “我哪有?”棠宁满脸冤枉。 “你就有,亏我回岭南的时候还一心记挂你,你却没这么良心……” 钱绮月假惺惺地抹了抹眼睛,趁着棠宁凑近想要解释时,突然一翻脸伸手就抓着她的腰,然后朝着她胳肢窝挠了过去。 “你这种小没良心的,就得好好教训你!” “啊,痒!” 棠宁顿时惊叫闪躲,可哪能避得开钱绮月。 她怕痒不住后退,闪身躲在薛茹身后,薛茹见钱绮月靠近刚叫了一声“钱姊姊”,下一瞬也被拉进了战局里,被钱绮月挠得的哈哈直笑。 “阿姊,阿姊快帮我……” 薛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抱着钱绮月闪躲,棠宁趁机反攻,钱绮月以一敌二落入下风。 三人很快笑做一团。 荣玥瞧着她们玩闹的样子,摇摇头退了出去,到门前时朝着里面说道:“你们歇息一会儿,晚点儿我叫人来寻你们一起回京。” 听着里头嘻嘻哈哈回话的声音,荣玥眉眼也忍不住染了笑意,冲淡了从昨天夜里就积郁在心的烦闷。 她正想着是否要去见一见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如今身子如何,而且听说她癔症频发,也不知道好些没有…… 荣玥想着心事朝外走去,却不想没走几步,就险些撞上了站在圆月拱门前的顾鹤莲。 荣玥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 “顾鹤莲!”荣玥瞪他。 顾鹤莲却脸皮极厚:“你从昨天夜里来了这里,就一直只顾着棠宁,你都不知道那姓萧的怎么欺负我。” 他委屈巴巴,年逾四十却依旧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可怜,伸手勾着荣玥的手指轻晃了晃。 “芝芝,那姓萧的不要脸,跟我炫耀他与棠宁的事情,还欺负我没名分,笑话我不得你欢心。” 荣玥有些怀疑地看着顾鹤莲,萧厌为人正直,品性也好,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倒是顾鹤莲死皮赖脸,莫不是他说瞎话冤枉人家? 顾鹤莲:“你那什么眼神?”他委屈极了:“我什么都给你了,你不叫我入荣家也就算了,居然还不相信我?!” 荣玥万万没想到顾鹤莲青天白日的,直接就说这么直白羞耻的话。 什么叫他什么都给她了?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荣玥快速看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脸上发烫用力甩开顾鹤莲的手:“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给我了……” “你不认账?明明那天夜里你说喜欢我的,还要了我身……唔唔!” 荣玥踮着脚一把捂住顾鹤莲的嘴,又羞又恼:“你还要不要脸了,什么话都往外瞎说,要是被人听到了你不做人我还要做人呢!” 她正想继续骂,谁知掌心突然湿濡。 感受那异常的温热,荣玥瞪圆了眼“唰”地缩回手,抬脚就朝着春情荡漾的顾鹤莲小腿上踹了过去。 顾鹤莲连忙闪身避开,擒着荣玥手腕将人拉到跟前。 “你干什么!” 荣玥挣了下没挣开,被顾鹤莲拉着朝一旁游廊边角处走去,她气恼瞪他就想要骂人,却一踉跄撞进了停下来的顾鹤莲怀里。 “顾鹤莲,你到底想要干什……” 声音突然被窒,荣玥站立不稳被拉着旋身朝后抵在墙上。 二人身形被廊柱遮挡,那茂密的廊前花木边缘,只露出顾鹤莲湛青色的衣角,和隐约模糊不清的光影。 “哇……” 院中打开的房门边缘,探出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钱绮月伸长了脖子刚想去看,就被棠宁伸手挡在脑袋上将人摁了回去,连带着一旁的薛茹也被捂着眼带回了屋里。 房门被顺手关上,那边缘随风轻颤着,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荣玥被困在墙边,听到那隐约的声音,有些气急地掐着顾鹤莲的腰。 顾鹤莲疼的倒吸口冷气,连忙捏着她的手:“你谋杀亲夫啊?” 荣玥美目里媚色潋滟:“你疯了,要是棠宁看到……” “你以为她不知道?” 顾鹤莲见她生气时脸上鲜活,忙将人揽在怀里轻哄。 “小海棠精着呢,当初你突然搬出积云巷,她哪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况且我这些年觊觎你的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 他靠在荣玥肩上,语气软软地放低了姿态, “我心悦你,想要登堂入室,想要娶你为妻,他们早就知道。” “小海棠顾念着你,正如你顾念着她,我昨夜陪你一起来这里,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再说她连萧厌是个太监都能接受,无惧外间流言也要跟他在一起,我好歹还有金山银山又俊俏体贴。” “我给她当姨父,她肯定愿意的。” 荣玥感受着肩头重量,听着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顾鹤莲话音一转。 “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要给我名分?” 他委委屈屈地抱着她:“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了,觉得我没有萧厌好看,所以才不肯让我入赘……” 荣玥:“……你说什么呢,关萧厌什么事?” 顾鹤莲不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美色,以前你都是看我的,可后来老看那姓萧的,你还跟人夸他长得俊,说他容色无双呢……” 荣玥原是有些生气的,气顾鹤莲厚脸皮,也恼他刚才胡来,可这会儿听着他胡搅蛮缠的话,见他板着脸气哼哼地吃着飞醋,那点儿气就全成了哭笑不得。 她伸手掐了顾鹤莲腰间一把:“别胡说八道,萧厌是晚辈,我对他只有欣赏。” “那我呢?” “你是混球!” 荣玥伸手就推开身前的人,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转身离开,等走了两步,见顾鹤莲老大一个人垂着脑袋满是丧气地站在刚才的地方,她没好气地出声。 “愣着干什么。” “啊?” 顾鹤莲蓦地抬头。 “待会儿我要跟棠宁他们回京,你要是不想一起,那就算了!” 荣玥板着俏脸扭头就走。 顾鹤莲闻言喜出望外,荣玥不避讳他和他们同路,是不是意味着离答应他入赘不远了?他就要得到名分了?! 他忙不迭地就跟了上去,伸手就挽荣玥的手,被她一巴掌拍开之后,却锲而不舍地又探了过去。 顾鹤莲拉着荣玥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她十指相缠,见她没有挣扎,忍不住咧嘴露出一脸傻笑。 荣玥看了他一眼,脸上微烫,却也是悄悄弯了眼。 第447章 宋瑾修觉得他已经疯了… 宋瑾修仰躺在棺材里,双眼无神地看着黑漆漆的棺木顶。 那天夜里坟前的那些对话颠覆了他过往所有认知,棠宁的诘问,宋老夫人的歹毒,宋鸿和陆皇后的贪婪,还有那些他从不曾知晓的过去都让他如遭雷击。 等隐约听到萧厌他们离开之后,身下的棺材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不知要去往何处。 他当时疯狂拿头撞击棺木,喉间呜咽着想要出声,可直到棺材再次落地也没人搭理过他。 宋瑾修被绳索绑着困在棺材里,周围空间逼仄漆黑,那方寸大小的天地仿佛成了他的一切。 他看不见外面日升日落,不知道今夕何夕,那黑暗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直到浑浑噩噩时,外间传来宋老夫人他们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苦苦哀求只求一死,却换来更为尖锐的哀嚎。 棺木一旁被掀开巴掌大的地方,宋瑾修侧头就能看到被绑在架子上的几人,他亲眼看着利刃划过他们白花花的大腿,鲜血飙溅出来,薄薄的肉片落地,而往日殷贵矜持的几人拼命惨叫。 宋瑾修白着脸,就见人捡起落在地上的血肉,黑色皂靴朝着棺木走来,下一瞬浓郁血腥混着温热粘稠的血肉被丢了进来。 “呕——” 宋瑾修嘴里堵着东西,却依旧吐了起来,他拼命甩着头将脸上的东西弄下去,那鲜血却依旧留在了脸上,顺着鼻翼流淌进嘴边。 喉间反反复复吞咽着,他几乎窒息,可外间人却只是“砰”地一声,扣上了被打开的地方。 眼前重归黑暗,外面宋老夫人和陆皇后他们的惨叫也没了,周围安静的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还有那浓郁的驱之不散的血腥和酸臭。 他浑身冰冷的躺在那里,绝望的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地狱。 可他从没想过,真正的地狱远比这还要残酷。 宋瑾修被困在棺材里,没人给他食物和水,只有每天日复一日看着宋家人被一点点生剐。 侧边那方寸大小的地方每天都会被人打开,也有新鲜血肉被投掷进来。 宋瑾修从最初的避之不及,呕吐恐惧,恨不得将其远远扔开,到后来几日未曾进食时,开始不自觉地看着那些东西。 顺着嘴边流进的血被他下意识吞咽,他拼命想要抗拒身体饥饿到了极致,那些血肉散发的“香甜”。 再后来,嘴里堵着的东西被人扯掉,连续几日水米未进,宋瑾修的喉咙干的喊不出来声音。 他满是麻木地听着外面奄奄一息的惨叫,脸上全是失了血气的苍白,他愣愣看着如前几日一样被扔进来的东西,所有的意志和抵抗,都在那血肉碰触到嘴边滑落进去后那一瞬间的满足下崩塌。 宋瑾修张开了嘴,一边疯狂吞咽,一边泪流满面。 理智和欲望撕扯,他一边呕吐一边重新往下咽下去,他觉得他已经疯了,他就是个疯子…… “砰——” 棺材顶盖被人掀开,突如其来涌入的光线让宋瑾修下意识地闭着眼,他嘴边还挂着半截血肉,眼泪鼻涕混作一团。 当撑过最初难耐的刺眼,模糊看见居高临下站在棺木旁的萧厌时。 宋瑾修整个人顷刻间崩溃,他猛地扭头吐了起来,哪怕身子被绳索绑着依旧蜷成了一团。 他吐的昏天黑地,抬眼时满脸是泪。 “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萧厌就那么看着他,见他痛哭流涕,惊恐狼狈,他垂眸时神色泛着沉。 “当年棠宁被困在那方寸之地时,也曾如你这般哭求一死,她亲眼看到她母亲死在面前,想要解脱不能,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 宋瑾修怒视他时嘶声大喊:“我不知道二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祖母苛待棠宁,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萧厌冷然:“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想去管?” “宋瑾修,你年少就能入朝,绝境亦能博得生路,你这么聪明,当年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棠宁身上变故,不知道你祖母他们所为,还是你早有察觉却下意识避开真相。” 他声音不高,却如钟鼓炸响在宋瑾修耳边。 “你自私的知道真相难堪,一旦揭穿可能会毁了宋家,冷漠的觉得不过是牺牲一个可有可无的堂妹,就能保全宋国公府一如之前的富贵荣华。” “你察觉到不对却一直在自欺欺人,明知道真相就在眼前,却宁肯假装不知,只以年少为借口粉饰太平,来保全你所希冀的安宁……” “我没有!我不是!!” 宋瑾修耳中嗡嗡作响,如同被撕开了所有伪装,鲜血淋漓地嘶声喊叫,可对上萧厌的眼睛时他却是下意识的避了开来。 当年二叔二婶的棺木被送回之后,本该停灵前堂让人入府拜祭,可府中却将棺木放在祠堂,让人严加看守不允任何人靠近,他是曾有过怀疑的。 后来二婶他们匆匆下葬,府里打杀了一大批下人,棠宁昏迷不醒地被带去了别院,然后就“一病不起”,连二婶他们下葬时候都未曾出现。 直到月余后他前往探望时,原本灵动的小姑娘眼神麻木,四肢僵直,像是被去除了灵魂的躯壳,连说话都带着苍白死气。 他记得,棠宁曾经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曾满是乞求地叫他“阿兄”。 他分明是看到了她衣袖滑落时手臂上的淤青,看到她眼里不敢落下的泪水,还有那些奴仆稍稍靠近就簌簌发抖的惊恐。 但是他一句都没有问过。 所有的狡辩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宋瑾修头一次这般清楚明白的直面自己的自私和冷漠,本就苍白的脸上连半点血色都不剩。 萧厌神色淡漫冷清。 “往日你总站在高处,觉得棠宁的委屈不值一提,你总觉得她心狠,一次又一次的说她不该对宋家赶尽杀绝。” “她只想跟你们撇清干系,你却处处纠缠,总以兄长的身份一边说着你知错了,一边却又抓着她不放。” “好似你一句错了,她就该放下所有怨憎,委曲求全与你安好,如今就叫你自己也体会一回,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448章 本督又不是他爹,还管他身后事 萧厌嗓音透着一股嘲讽,眼帘微掀看着宋瑾修,那神色让他浑身僵直。 “本督只关了你五日,你就能生啖至亲血肉,若是将你们关在一起,你想必能直接咬了他们的脖子,茹毛饮血只求活命。” “人生而自私,你们宋家却格外的恶毒。” “宋瑾修,你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站在棠宁面前与她说教的人。” 天已入秋,凉风顺着窗扇吹了进来,伴随着萧厌格外冷漠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让得宋瑾修浑身冰冷刺骨。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冰底寒潭,无边无际的寒意要将他吞噬殆尽。 萧厌挥手:“把他解开。” 有人上前解了宋瑾修身上的绳索,萧厌看了他一眼。 “你私劫流放刑犯,伙同二皇子勾结朝臣,案子已经报到了圣前。” “当年荣大娘子的死你未曾沾手,棠宁所受的那些折磨你也没有直接参与,虽是自私,但也罪不至死。” “本督不想杀了你脏了自己的手,往后别再出现在棠宁面前,你好自为之。” 萧厌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宋瑾修却猛地抓着棺木抬头:“萧厌,棠宁呢……棠宁为什么不来?” 萧厌脚下没停。 宋瑾修红着眼嘶声道:“是宋家害了她,是我们对不起她,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报仇,她为什么不来……” 门“砰”的关上,萧厌身影消失在屋前。 宋瑾修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跌坐在棺木之中,嘴里喃喃说着“为什么”。 他宁愿棠宁抓着他愤怒诘问,宁愿她动手发泄过往的仇恨,哪怕她打他骂他,甚至亲手要了他的命,他都能心里好过一些。 可是她却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宋瑾修满眼通红,脸上涕泪横流,身边那些被吐出来的血肉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不过是个为了活命能食至亲之肉的怪物。 当初的他,怎么能站在棠宁面前,指着她骂她“狠毒自私”? 他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责问她为何不肯放过宋家? 宋瑾修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踉跄着扑到了不远处沾满了血的架子上,那上面摆着之前生剐宋家人的锋利尖刀。 宋瑾修抓着那刀就闭眼朝着脖子上捅了过去,可当刀尖靠近脖颈,刺穿皮肉时,他却又猛地停了下来。 脖子上鲜血直流,那刀却再难寸进半步。 宋瑾修脸上满是狰狞痛楚,双手抖的厉害,许久,地扔了手里的刀,“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腥里,捂着脸嚎啕大哭。 …… “属下还以为,他真有骨气去死。”沧浪面上微讽。 萧厌却是神色平静:“他的骨气从来都是用在别人的身上。” 所谓玉台郎君的铮铮傲骨,不过是自小顺风顺水,万事皆有人打理无须他脏了手的高傲罢了。 要是宋瑾修真有傲骨,最初做错事情的时候就不会死咬着不认,一遍一遍的责怪旁人来替自己开脱。 他踩着宋鸿替自己脱罪,将宋姝兰如同妓子送上永顺伯府罗七郎的床,他利用棠宁从不手软。 君子傲骨,他一样不占。 这种人,又怎么能豁出去赴死。 萧厌懒得再去看里面嚎啕大哭满是痛苦的宋瑾修,朝着沧浪说道: “大魏没了他容身之地,待宋家的事曝光之后,留在魏朝他也不可能再有起复之机。” “晚些时候将人扔出去,再找机会追杀着他去北陵,用我们留在北陵的细作,想办法推他在北陵新帝面前露个脸。” 沧浪有些惊愕:“督主想让宋瑾修混进北陵朝堂?” 萧厌淡声道:“北陵和大魏早晚会有一战,夏侯令太过奸狡,寻常人难以越过他入得北陵新帝的眼,可是宋瑾修不一样。” “他曾是大魏朝臣,国公府嫡子,又曾近天子、知朝堂,而且被大魏定罪追杀没有退路,稍后南地事发宋家往事被揭穿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跟本督还有棠宁之间的仇怨。”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取信北陵新帝,就算是夏侯令对他恐怕也会心动。” 一个曾经在大魏少年出仕,熟知京城,甚至知晓一些世家隐秘的年轻朝臣,若能背弃了大魏入了北陵,甚至帮着北陵反过头来对付大魏,这对整个魏朝来说都是羞辱。 更何况,他一直都不否认宋瑾修是个“人才”。 萧厌抬脚朝外走时,一边冷声说道:“宋瑾修聪明,只是这份聪明不适合留在大魏,让他去跟北陵人搅合。” “他要是有本事讨好了北陵新帝,那就让我们的人助他一臂之力,最好能让他在北陵登得高位,毁了如今北陵朝中夏侯令一言堂的格局,挑起国师府和新帝争端,让北陵重启内乱。” 沧浪迟疑:“那万一北陵人怀疑,那个夏侯令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那也是他自己倒霉,与本督何干?” 萧厌抄手放进袖袍之中,神色恹恹:“本督又不是他亲爹,还管他身后事。” 废物利用而已,谁管他危险不危险。 要是能够事成,宋瑾修需要倚仗他暗中送到他眼前的人,去跟夏侯令的国师府“分庭抗礼”,就算他察觉那些人身份,在他羽翼丰满之前也不得不忍着,萧厌就能顺势安插人手进北陵朝堂。 可要是事败,也不过死一个宋瑾修而已,对他来说不损失什么。 萧厌抬脚朝外时说道:“本督心善才会放他一条生路,他要是抓不住活命的机会,难不成还回过头来怪本督?” “那多狼心狗肺。” 沧浪:“……” 狼心狗肺能这么用吗? 萧厌耷着眼:“待会儿让他见见宋家人再走,也好叫他记忆深刻些,到底是吃过他们肉的至亲,总该见一见他这几日的口粮长什么模样。” 沧浪头皮发麻,觉得自家督主越发凶残了。 他忍不住说道:“可是督主,万一宋瑾修真在北陵冒头,咱们今日这般对他,他定会怀恨在心……” “恨本督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萧厌要的是有根足够聪明又没退路的搅屎棍,去扰乱北陵朝堂,想办法挑拨北陵新帝和国师夏侯令的关系。 南地事发,不管他动作多快,大魏朝堂终归会乱上一阵子,他虽然有把握北陵不会选在入冬南下,可事有万一。 把宋瑾修送过去在北陵搞点事情,让他们无暇来管大魏。 至于别的…… 等宋瑾修在北陵冒头,真摆脱他留下的那些人混到能够对付他的位置,他要是还没拿下大魏去对付北陵,那就是他无能,被人报复也是他活该。 沧浪快步跟上萧厌:“那我让荼白安排好,‘护送’宋瑾修去北陵。” 萧厌“嗯”了声:“叫上张滨一起,让他们一路上的动静闹的大一些,免得他留在京城成天跟着狄涛厮混,越混越蠢。” 他提起那便宜侄子满脸的嫌弃,脑袋里全是狄涛一口一个“叔”的声音,要不是不好给狄双成送货回去,还得让狄涛留在京里抓着京郊四营的兵权,萧厌真想一脚将人踹回西北去。 沧浪忍不住笑:“我瞧着狄少将军挺有意思。” 萧厌横了他一眼。 有意思个屁,成天往积云巷跑,烦死了。 “棠宁呢?” “女郎和茹娘子去了书院。” 萧厌朝外走:“备车,去书院。” 沧浪连忙道:“可您约了曹公他们商议陆家的事……” “让他们先商量着。” 他今天都还没见他家小海棠,曹德江他们那几张皱巴巴的橘子皮瞧着就伤眼,等接了棠宁下学,洗洗眼再去。 第449章 萧厌是个好人 宫中再次起火,陆皇后纵火“自焚”,偌大的冷宫几乎被烧成了废墟。 等大火熄灭之后,禁卫从废墟之中找到已经烧成焦炭的“陆皇后”,安帝盛怒至极,直接下旨将人埋了。 没有谥号,没有丧仪,没有灵堂,连下葬之前宫中上下哭灵的规矩也省了。 凤禧宫上下奴仆全部赐死,冷宫禁卫罚俸杖责,据说废后被抬出宫中的那日,只有一具十分寒酸的薄棺,连送葬的官员都没有,只宫中太监领着几人将尸骨抬出京城之后,直接在帝陵外挖了个深坑将人埋了。 事后安帝下旨封了凤禧宫,赐死四皇子,态度之冷漠狠辣让宫中所有人都是惊惧。 …… “你说,父皇赐死了四弟?” “早前就赐了鸩酒,只是四皇子不肯赴死,吵闹被人冤枉,后来废后火烧禁宫,陛下震怒至极,知道四皇子想要求见后什么都没说,只第二日就让冯内侍亲自带人去了一趟诏狱,勒死了四皇子。” 二皇子……不,憎郡王,他听着身旁近随苗春的话,神色不由恍惚。 他自那一日宫中昏迷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安帝因他揭穿陆皇后和铖王私情,“恩赏”给他的郡王爵位,让他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憎郡王不用想都能知道外间人对他的嘲笑,知道那些曾经追随他的人会如何弃他转投他人,他关闭府门,日日昏睡,好不容易醒来的时候,就骤然知道四皇子死了。 憎郡王有一瞬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神色。 谢广峥是中宫嫡子,是世家选定的下一任帝王,他自幼就被这个嫡出的弟弟压得不见天日,几乎所有的荣光都与他无关,甚至年幼之时为求自保,他不敢展露任何天赋,不敢学业强于四皇子。 憎郡王羡慕这个弟弟,也对他嫉妒至极,他一直都将四皇子视为他登得皇位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处处以他为标榜,想尽办法的给他下绊子。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还是被父皇下旨让人活活勒死。 苗春忍不住问:“王爷,奴才听说四皇子到死都在喊叫冤枉,废后进冷宫后也一直说四皇子是陛下血脉,您说,他会不会真的不是铖王的儿子?” 以皇后当年能在铖王和安帝之间左右逢源,哪怕嫁给安帝为后依旧能忽悠的铖王痴情多年,甚至为了她换了亲生儿子,后来几近绝嗣的本事,她未必不能拿着安帝的血脉骗了铖王。 毕竟四皇子是谁的种,皇后最清楚。 憎郡王闻言讽刺笑了声:“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父皇是多好颜面的人,哪怕谢广峥血脉有半丝存疑,父皇都不会让他活着。 只可惜他之前半点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顾着想要拿捏陆家短处,想要将老四置于死地,可他却忘记了那个被皇后戴了绿帽损了颜面的是大魏的皇帝,那个替人养了二十年孽种的,是万人之上比谁都更在意名声的天子。 憎郡王伸手摸了摸额头,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却留下长长一道。 那天在宫里,父皇是真的想要打死他的。 憎郡王扭头问:“崔家那边如何了?” 苗春低声回道:“崔尚书那日在宫中一直等候陛下召见站到了夜里子时,后来没抗住晕过去摔断了胳膊,还撞着了头,听说被禁军的人送回府中后就病了,浑浑噩噩的早朝都难以前去。” “陛下以他圣前失仪,未遵圣旨等候召见,不敬君上为名,让他禁足府中。” “前日崔家二爷被御史台弹劾,说是任上不力,纵容手下之人打死良民被陛下剥了官身,崔家大夫人的娘家舅舅高盛那边,也因宠妾灭妻,以官身私开商号与民争利被降了两品。” 苗春说起崔家也是心有戚戚。 “崔尚书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摔着了脑袋,这几日进出崔家的大夫络绎不绝,听说崔家的人还去求了萧督主,想要让他传句话让秦娘子替崔林看诊,想来崔尚书的情况怕是不怎么好。” 憎郡王听到萧厌的名字蓦地抬头:“崔家去求了萧厌?” 苗春“嗯”了声:“秦娘子先前不知去了何处出诊,人不在京中,这京城里萧督主跟她最熟,崔家大爷昨儿个夜里亲自去了一趟积云巷。” “萧厌见他了吗?” “见了,不仅见了,今天早上秦娘子就回了京,还直接去了崔府。” 憎郡王沉默了许久,想起那天在圣前萧厌的话。 他有今日几乎全是靠着萧厌,也是萧厌一点点筹谋替他换来大好前程,可是因为他私心过甚,也因为他忌惮萧厌,所以背着他暗中去查陆皇后的事,想要圣前得脸,却不知将自己送入死地。 那天萧厌看着他时,眼神冷漠,可后来他从孙太医嘴里知道,他能活下来全靠萧厌替他求情。 父皇恨极了他在早朝上揭穿陆皇后的事,当时对他是生了杀心的,甚至见他流血昏迷也只是由他自生自灭,像是想要借此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他。 是萧厌替他求情,也是他冒着被父皇训斥的风险,求了太医替他诊治…… 萧厌其实并非那般绝情之人,他甚至比起朝堂之上很多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都要更为坦率。 他或许行事狠辣了些,手段瞧着凌厉,可他却并非恶毒之人,否则以他跟崔家过节,又怎会让秦娘子回京替崔林看诊。 萧厌看着冷厉不近人情,可实则不过是立于圣前需要自保而已。 憎郡王深吸口气:“你让人去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想求见萧督主。” 苗春惊愕:“王爷,陆皇后的事您瞒着萧督主,差点让他被陛下惩处,他怕是不会见您……” “我知道。” “那您还……” “你不用管,去传话就是。” 苗春满心不解,要知道这次的事萧厌也差点受罚,郡王出事之后,督主府的人一次都没来过,就连先前留在郡王身边的人也全部都撤走了,显然是不打算再理会郡王。 这个时候去找他,萧督主怎么可能愿意见他们? 苗春心里忐忑,却拗不过憎郡王,满心迟疑了让人去了一趟积云巷,可谁想夜里就有了回应,萧厌竟是亲自过来了。 第450章 谁说他废了,就不能用了 憎郡王府因为主子惹了帝心厌弃,又得了个前所未有滑稽至极的封号,整个府里都是乌云笼罩。 来往下人都是神色惶惶,连憎郡王的住处也透着一股子不得意的荒凉。 沧浪瞧了眼领路的下人,有些不解:“督主,憎郡王都废了,您还来见他干什么?” “谁说他废了,就不能用了。” 没理会沧浪不解,萧厌踩着褐色鹿靴,一身玄衣被人带到了憎郡王的书房,面上满是疏冷。 ““你找本督?”” “我就知道,萧督主会来见我。” 萧厌对着憎郡王格外苍白的脸没什么好颜色:“本督跟郡王想来没什么可说的。” 憎郡王低声道:“萧督主是怨了我?” 萧厌闻言嗤了声:“那不然呢,你难不成还觉得本督该感谢你暗中捅了本督一刀,险些送了本督去死?” 憎郡王:“我不是有意……” “有意无意能如何,你找本督过来就是说这些废话?” 憎郡王面露难堪,忍不住低声道:“我只是想亲口跟萧督主解释。” “大可不必!” 萧厌显然是厌极了他,满面寒霜:“本督费尽心思替你筹谋,想尽办法扶你上位,对你固然有些私心,却也算得上是尽心竭力,当初朝中那么多皇子,本督见你可怜才撇开旁人助你行事,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本督的。” “本督花费数年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得了陛下信任,可郡王倒是好手段,自己找死还要拉着本督给你陪葬!” 萧厌的话说的毫不客气,那向来冷漠的脸上也染着一丝怒意。 他像是气狠了憎郡王所为,猛然上前,伸手就掐住他脖颈。 “而且你是以为本督不敢动你?” “上一次你算计棠宁的时候,本督就已经警告过你,让你别自作聪明,但是你却将本督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坏了本督的好事!” 萧厌掐着他朝前一步,就将人撞在了架子上。 “王爷!” 守在门外的苗春听到动静就想入内。 憎郡王急声道:“别进来!” 他只来得及喝止了苗春入内之后,就觉得脖颈上的手力道大的仿佛要捏断他的骨头。 憎郡王踮着脚呼吸不畅,本来因生病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涨的通红。 他张大了嘴,眼瞳睁大,胸前因为窒息更是不断起伏。 “萧……督主,我知道陆家的事,是我有错……是我不自量力,自负贪功……” “我,我忌你权势,又不愿被世家裹挟,一意想贪陆家之功……” “是我太蠢,辜负了萧督主替我费心筹谋,还闹出那日的事,惹了……惹了父皇厌憎,还差点害了你……” 他说话断断续续,嘴唇更是难受的颤抖。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也心有愧疚,萧厌后来不计前嫌替他求情救他一命,更是让他懊悔自己不该小人之心。 萧厌听着憎郡王的话,紧抿着唇寒声道: “你的确是蠢!要不是本督有所求,怎么会选你!” 他直接挥手将人甩开,憎郡王站立不稳“砰”地一声撞在架子上,那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了下来。 憎郡王被砸的身上剧痛,弓着身子大口呼吸。 见萧厌转身就走,他连忙扶着架子直起身来。 “萧督主!” 憎郡王喉间疼的厉害,看着到了门前打开门的萧厌沙哑说道: “先前我对你忌惮颇深,怕你扶持我上位是另有心思,老四几次出事你都能彻底清算了他,可你却迟迟不肯动手,屡屡给他机会翻身。” “我自幼便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太怕他能够重新回到朝堂,怕父皇对他再起欢心,我更怕你对我并非真心,怕你在我和老四之间犹豫取舍。” “我怕你后悔选择了我,所以我才会算计祥宁郡主,想要借着皇后的事按死了老四,也替我自己培植完全属于我的势力,我只是怕有朝一日你生异心,我会一无所有。” 萧厌停了下来,站在门前回首看着憎郡王时,脸色变幻。 憎郡王抬头时眼里通红,一边喘息着咳嗽,一边自嘲讥讽。 “是我疑心生暗鬼,才会毁了你费心替我谋来的大好局面,也是我自作聪明才闹出这些事情,落得今日下场都是我自作自受。”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寻你不为其他,只是想跟你说声抱歉,也谢谢你那日还肯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保我性命。” 他浑身狼狈,说话时也忍不住哽咽。 “往后我是没有将来了,只希望萧督主能够万事顺遂。” 萧厌垂眼看着身后的人,许久之后,就当憎郡王以为他走了时,他声音却是幽幽传来。 “本督不动四皇子,是因为还不到动他的时候。” “朝中需要平衡,陛下也不可能让你一家独大,若是弄死了四皇子,你就会成了陛下的眼中钉,一个正值壮年的帝王,是不会允许朝中有一个能够威胁到他地位的皇子。” “而且四皇子和陆家绑在一起,又不得圣心,与其换一个不知深浅得陛下宠爱的皇子,留着他对你只有好处。” “更何况陆家没倒之前,四皇子就是他们最大的短处,以他行事猖狂愚笨,捏着他就能成为破开陆家最锋利的刀,也能让你更好掌控世家。” 憎郡王有些怔愣地抬头,他没想到萧厌会跟他解释,而且还愿意心平气和告诉他这些,他有些难堪地低着头。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何不来问本督?” “我……” 憎郡王嘴唇瑟缩。 他以为,萧厌不会跟他说实话。 萧厌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想法,抿了下嘴角迟才抬头朝外看了一眼。 守在外间的沧浪直接拽着满是担心的苗春离开,整个屋中就只剩下他和憎郡王二人。 萧厌伸手关上房门,然后走了回来,立在憎郡王身前。 “我知道你忌惮本督,但你可曾想过本督若真的想要做什么,大可选个年幼不知事又好掌控的皇子,为什么要选已经成年有了主见的你?” 憎郡王紧抿着唇。 “我推你上位是有私心,可也不过是想要等你得权之后,能以帝王的身份帮我做件事情,我屡屡对付陆家却不动四皇子,也不过是因为想要一击毙命,让陆家没有翻身之力。” 萧厌垂眼看着憎郡王: “当初铖王的案子是我亲自审的,陆家也是我促使四皇子去的,你觉得我当真察觉不到关氏的死有问题?“ 第451章 挖坑,以退为进 萧厌的话如同惊雷,憎郡王猛地抬头:“你早就知道铖王和陆皇后的私情?” “是。” “怎么可能……” 憎郡王如遭雷殛。 他怎么可能早就知道。 陆家明明将此事死死瞒着,如果萧厌早就知道,那他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又算是什么?! “为什么不可能?陆肇、陆钦都败于我手,铖王更是我亲手送上断头台,连你都能查到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知道?” 萧厌轻飘飘一句话,让得憎郡王脸色雪白。 “我早就知道铖王跟陆皇后私情,却一直引而不发,既是忌惮此事由我开口陛下定会迁怒,也是因为我要确定能让陆家再无翻身之力,再去动用此事给他们致命一击。” “原本若无你和崔林插手,最迟再有半月,就会有人将此事揭发到圣前,加上我提前准备好的后手,届时既能让陆家死无葬身之地,逼陛下对他们动手,也能让你趁机尽得人心,越过所有皇子受封储君。” “可偏偏你自作聪明,贪心不足,白白坏了我所有筹谋!” “储君?” 憎郡王满脸震惊地看着萧厌,既然是惊诧他对陆家的狠辣,也是不解他所谓的后手。 父皇正值壮年,哪怕时有头疾发作,但太医署的平安脉都说他身子骨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以父皇对于皇权那极强的掌控欲,他根本不可能放权,也不可能去立储君。 憎郡王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萧厌嗤笑:“正常之下陛下是不可能让权,可如果他名声受损,朝堂混乱,谢氏皇权不稳,他只要坐在皇位之上就会天下大乱,无人臣服呢?” 憎郡王倏然瞪大了眼。 萧厌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陆家当真是因为所谓的从龙之功,就能成了世家之首,只因为他们辅佐陛下登基的功劳,陛下就对他们屡屡退让。” “哪怕明知陆家蚕食朝堂,陆崇远屡次挑衅皇权压过陛下,陛下明明证据在手也不敢直接与他们翻脸?” “你是说……” “陛下当年登基并不光彩。” 憎郡王瞳孔紧缩,就听萧厌缓缓说道:“你应当听过戾太子的事情吧?” “当年先帝在位时,陛下在诸皇子中并不起眼,无论是出生就得太祖喜爱亲自教导封为储君的戾太子,还是生母尊贵母族繁盛且聪慧的铖王,亦或是如今看着不怎么显眼的纪王,脾气看似暴烈冲动的桓王,他们都比陛下更有争夺皇位的能力。” “可偏偏陛下得了皇位,就是因为陆家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帮着陛下夺了皇权。” “那些手段让陛下对陆家屡屡忍让,让他哪怕恨极世家蚕食皇权也不敢轻易动他们,更让陛下这皇位并不安稳。” “一旦当年事情暴露,陛下声名尽毁,为保谢家天下,也为保皇权不移,他只能以身谢罪在皇子之中寻一人暂代帝王之权,以此平息众怒。” “而你,就是这个人。” 萧厌看着脸色剧烈变化的憎郡王,带着几分怒其不争。 “我原本已经安排好了人,只等事发之后推你上位,让你赶在陛下之前得了民心,到时候再将皇后的事情揭穿,四皇子血脉存疑,其他皇子不及你威望,陛下没得选择只能将储君之位给你。” “只要能逼得陛下退居幕后,让你得了实权,以储君之名代行天子之权,这大魏便是你的天下,可谁能想到!” 萧厌望着憎郡王时眼里满是怒火: “哪怕这次是崔林一人闹出皇后的事情,我也能想办法挽回,只要其他安排不变你依旧能够上位,可偏偏是你!” “你亲自揭穿皇室丑闻,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吃罪陛下,更得了个这般让人讥笑的封号,如今人人皆知陛下对你不喜,知道你不孝不悌,你让我还怎么推你上去,怎么让你去坐那个位置?!” 憎郡王从未想过他离皇位原来这般近,从从未想过只需按捺些时日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储君。 明明到手的滔天富贵,被他自作聪明毁了个一干二净,他总算理解为何向来冷厉的萧厌会这般动怒,更险些要他的命。 萧厌看着他满是惨白的脸低叹了声:“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虽然没机会推你上去,可先前安排的那些已经箭在弦上,过不了几日京中就会乱起来了,我谋划多年只为今日,看在曾经辅佐过你一场,无论事成事败我都不会牵连于你。” “二殿下,你好自为之。” 萧厌幽幽说完起身就想要离开,憎郡王却是蓦地开口:“不是的,我还有用!” 萧厌回头看他。 憎郡王脸色苍白,眼神却格外明亮: “萧督主先前辅佐我,并非是想图皇权,你说想要我登上皇位之后为你做一件事情,你所谋的并非只是陆家,还有父皇对不对?” 萧厌脸色微变,眼神凌厉起来,而他这般隐约透出杀意的模样让憎郡王更加肯定心中猜测。 “你竭力挑拨父皇和世家,又对陆家百般手段将他们赶尽杀绝,你跟他们是有私仇对不对……也不对,你跟父皇也有私仇,所以你才会知道那些父皇和陆家的隐秘,甚至想要毁了父皇推我上位。” “你权倾朝野,大权在握,父皇对你也是信任至极,如果你只为复仇大可直接杀了父皇,或是灭了陆家满门。” “可你百般筹谋,不惜以宦官之身留在宫中,甚至想尽办法毁了陆家名声,毁了父皇威名。” “你要的不仅仅只是复仇对不对,你还有所求……” 唰—— 见萧厌面上陡然阴沉,转瞬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直指憎郡王脖颈。 憎郡王急声道:“我不会告诉父皇的!” 剑尖停在他颈前半寸,萧厌神色难看:“二殿下,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 憎郡王连忙说道:“萧督主对我从来周全,若非是你我还在苦苦挣扎,前几日宫中救命之恩我也谨记,我与你说这些也并非是想要要挟于你,我只是想说我能帮你。” 第452章 萧厌和宋棠宁?萧厌不是太监吗?!! “你?”萧厌神色冷凝。 憎郡王说道:“我知道我被父皇厌憎,又得了这么个遭人讥讽的封号,可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帮你。” “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因为揭穿皇后和铖王丑事被父皇迁怒,知道我未曾帮着皇家遮掩私丑,至少在百姓和朝臣眼里,我跟父皇并不是站在一起的,你贸然揭穿往事,未必能让父皇如何,可如若由我开口呢?” 萧厌神色微动,可转瞬沉暗:“你可知道,我想要捅出的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可无非就是父皇和陆家勾结,在夺权之时做出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憎郡王平静:“萧督主既然笃定能以此动摇父皇皇位,逼他灭陆家满门甚至以身谢罪,那想来十分棘手,一旦我开口揭穿之后父皇必不会容我。” 萧厌:“那你还要帮我?” “我帮的是我自己。” 憎郡王面露苦涩,对着萧厌时倒没有遮掩心思,他只是抬头看着他说道: “我如今已遭圣心厌弃,一个憎字就断了我所有将来,父皇对我更有斩杀之心,就算我安分守己恐怕早晚也会身死。” “之前我跟老四争权时曾经打压过其他皇子亲王,也曾与许多朝臣结怨,无论将来谁人上位恐怕都容不下我。” “与其苟延残喘,为何不拼死一搏。” 憎郡王脸上多了些坚定。 “萧督主方才说过,你先前的打算是想要推我上位,在父皇声名受损、皇室动摇时,借着我这个储君来稳定朝堂。” “我虽然被父皇厌憎,可如果我所做的是利民之事,所揭露的真相能让百姓称颂赞同,那就算是父皇不喜又能如何?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帝的厌憎,不恰好能说明我刚正不阿不与之同流。” “哪怕我得了这般封号,我依旧能当储君,能做新帝,甚至整个皇室之中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萧督主,我能帮你。” 萧厌万没想到憎郡王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眉心一点点拧起,眼底也露出迟疑之色,垂眸打量着被剑尖指着的憎郡王时,像是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 许久后,他沉声道:“本督不信你。” 剑尖森寒,萧厌冷漠: “你贪心自负,欲望太盛,先前在世家和本督之间左右摇摆、首鼠两端,暗中又对本督百般防备甚至算计。” “本督若要用你就必须要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可你若是转头告知陛下借此讨好圣心,本督这条命怕是得丧在你手里,与其如此冒险,倒不如……” 他眼神一冷,显然是宁肯灭口。 憎郡王连忙说道:“我不会告诉父皇的,他对我厌恨至极,就算讨好了他也难以消减先前我让他丢尽颜面的罪过,他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厌恶的儿子,可是我与你合作不同。” “我能踩着皇室博得美名,你也会推我上位,你对我有所求就定不会舍弃我。” 见萧厌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派人跟着我,我知道你手中枭卫极为厉害,我不可能避开他们传信进宫,而且我可以提前给你留下亲笔手书,答应你我若上位封你为王允你朝权。” “我可将今日谋划之事一一写出,到时我若过河拆桥,仅凭此物你就能让我身败名裂。” 萧厌定定看他。 憎郡王诚恳说道:“萧督主,我是真的想要帮你,既是为你那日不曾舍弃保我性命之恩,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背弃你。” 书房之中安静至极,憎郡王说完之后也是心有忐忑。 他知道他之前所做很难再取信萧厌,也怕他不愿意再帮他,可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跟萧厌合作,也知道如今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哪怕心中狂跳,憎郡王也竭力忍着直视萧厌的眼睛,表示自己的诚心。 许久之后,落在脖颈间的软剑被移开,萧厌手腕一抖,那剑便如蝉翼瞬间隐没在他腰间。 “本督便再信你一次。” 憎郡王猛地松了口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 萧厌跟憎郡王在书房里待了许久,跟他细说了接下来的安排,为了让憎郡王安心,他也将安帝的隐秘以及他跟陆家、皇室的仇怨说了出来。 等他从书房中出来时,跟在身后站在门前的憎郡王看着离开的萧厌背影,神情有些恍惚。 “王爷!” 苗春急急赶了过来,与萧厌主仆错身而过。 见憎郡王站在书房门前,他快步靠近急声道:“王爷您还好吗,萧督主他可有伤您?” 憎郡王摇摇头:“没有。” “那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苗春疑惑。 憎郡王紧抿着嘴角,能不难看吗,刚才萧厌开口时,他差点没被吓死。 他怎么都没想到,萧厌居然是当年贺家的遗孤,是那个随着戾太子被先帝灭了满门的第一世家的血脉。 他隐藏身份改名换姓进入宫中,蛰伏多年筹谋算计,为的就是替贺家昭雪翻案。 想起刚才萧厌跟他说的那些事情,想起陆家和安帝在南地做下的那些杀孽,一旦事情爆发出来,陆家必死无疑,安帝的皇位也定会不稳,到时他为保全谢家江山,只有以身谢罪退让皇权一条路可走。 他必须要寻一个傀儡,推到明面上来,以暂时让权来稳定天下。 难怪萧厌那么肯定能推他上位…… “王爷?”苗春见自家郡王脸上变幻不断满是担心。 憎郡王却突然想起来他刚才忘记问萧厌些事,他连忙扭头:“萧督主他们是怎么来的?” “乘的马车,就在府外。” 憎郡王也没多想,以萧厌的手段寻个借口光明正大过来并不算麻烦事。 他抬脚快步朝外追去,只是萧厌他们走得太快,等到了府门前时才堪堪追上了刚上了马车想要落下帘子的萧厌。 “萧……” 憎郡王嘴里喊声断掉,满是震惊地看着被萧厌牵着手,眉眼尽是情意的女娘。 她身旁身形高大向来冷冽的萧厌眸色温软,似是将手落在她腰间,二人神情亲昵,哪怕隔着夜色也能瞧出那份旖旎和不对劲。 憎郡王愣在原地,嘴里的喊声也是噎住。 萧厌和宋棠宁?! 他们…… 萧厌不是太监吗?!! 憎郡王瞳孔猛颤。 第453章 让憎郡王安安心,好上路 萧厌似乎是没想到憎郡王会突然追上来,更像是没想到会被他看到自己和棠宁亲近。 他“唰”地放下帘子遮住了外间目光,自己则是坐在马车车窗边缘,直接横身挡住了旁边身形娇小的棠宁,抬眼望向憎郡王的目光染上几分冷意。 “郡王还有何事?”萧厌声音都透着冷。 “我……” 憎郡王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对上萧厌暗沉目光,他有些结巴:“没,没什么大事。” 他原是想问龙庭卫的人怎么会听萧厌的话行事,顺带问一问那个突然入京的镇安军少将军狄涛,是不是也是因为萧厌进京的,只是却忘记这事情哪能在府门前开口。 憎郡王府的门房虽然不敢抬眼多看,可万一…… 憎郡王总觉得自己多说半句,萧厌就能反悔弄死他。 他低咳了声连忙道:“我只是感激萧督主过府探望,陆家的事情我也是意外知晓,那金枝之前就已经送去了诏狱那边交给刑司去审,萧督主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后面随时来找我。” 萧厌见他识趣,神色松了几分:“那就多谢郡王,本督先告辞了。” “萧督主慢走。” 沧浪甩了鞭子,马车走动起来,带起的夜风扬起车帘,隐约能见萧厌侧头与身旁人低声说着什么。 苗春面带惊愕:“王爷,马车里头的那位是……” “闭嘴!” 憎郡王没等他话说完就直接低喝了声:“刚才的事,无论你们看到了多少,半个字都不准透露出去,谁要是敢拿出去闲话碎嘴,我要了他的命!” “奴才不敢。” 苗春连忙低头,门房几人也都是都是应声。 憎郡王满是警告看了几人一眼,才又回过神抬头望向马车离开的方向。 他没想到那宋棠宁跟萧厌居然是这种关系,原以为他们是兄妹而已,可刚才那份旖旎,萧厌牵着她手时的情意…… 憎郡王有些恍然,难怪当初萧厌得知他和老四算计宋棠宁清白之后,会那么折腾他们,那灵云寺上四皇子妃身败名裂,长公主府一撸到底,连他和老四也都被困缚其中,这些恐怕也都是萧厌一手所做。 他早就已经设好了局,坑了所有人,比起对老四他们狠辣,萧厌对他虽有惩戒却已经算是留了情面,偏他自己没有察觉。 憎郡王有些后怕,却也有些八卦。 萧厌跟宋棠宁这般,那他到底是不是太监? 难道贺家子进宫未曾净身?否则净了身,他怎么做那男女之事…… 不对。 憎郡王眸色微凝,他记得萧厌对那女娘有多护短,他应当不会那般折辱宋棠宁,而且以荣家女娘的傲气,加上荣国夫人当初跟铖王和离的决绝。 如果萧厌当真身有残缺,宋棠宁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言行还那般亲密。 最重要的是,贺家如今只剩萧厌一人,如若他真成了太监,贺家就等于是绝了嗣。 他当初怕是寻了门路混进宫中的,根本未曾净身。 憎郡王突然心神一松,他……是不是抓到萧厌的“把柄”了? …… “督主,他还在看着呢。” 外间沧浪说完后,棠宁就轻掀车帘朝后看了眼,见憎郡王的身影隐约还站在那边门前,像是看着这边,她低声道:“憎郡王怕是以为抓住了阿兄的把柄了。” 萧厌伸手护在棠宁侧边,怕马车摇晃她撞上车壁。 “谢平嘉虽然走投无路,但到底是皇室中人,谨慎小心还是有的,他怕与虎谋皮,让他抓点把柄安安心也好。” 外间沧浪冒了一句:“安安心,好上路?” 一块芙蓉糕从马车里扔了出来,直接砸在沧浪后脑勺上,他“嗷呜”一声捂住脑袋。 萧厌冷睨:“要不要本督先送你上路?” 他最近的话有点多。 沧浪背脊一冷,连忙缩着脖子闭嘴。 棠宁见外面陡然安静忍不住笑出声,她放下帘子回头时就见萧厌下意识护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抿着嘴角露出颊边梨涡,伸手勾着萧厌的手,将手指挤进了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之间。 萧厌瞧着二人紧紧交缠着手,眸色才重新软和下来,包着她的手朝回一收。 “谢平嘉不算蠢笨,知晓我和你关系之后才能更加放心在朝中出头,有他顶在前面逼安帝谢罪退让,名正言顺放权给我,后面镇压各地藩王拿捏兵权也要顺手一些……” “阿兄不必跟我解释。” 棠宁坐在他身旁轻声说道:“我本就没有想要避讳旁人,况且西北这几日送回的信件我都看过。” “你是不想大魏内乱便宜了北陵,加上陆九安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如果平山王趁机反了,朝廷就会腹背受敌。” 南地事发之后,萧厌暂时以贺家子的身份回朝,既要逼安帝妥协,又要让他不至于狗急跳墙,朝中势必需要一个人来配合萧厌暂时“掌权”,稳定朝局打压那些藩王起乱的异心。 “让憎郡王看到我和阿兄关系,知晓阿兄软肋,他才会安心。” 萧厌侧看棠宁,见小姑娘仰着脸时眼眸清亮,梨涡透着甜,他指间轻用力捏了捏她。 “我们的小海棠,越发聪明了。” 初见时,眼前女孩儿还透着几分孩童稚气,如今却多了女子清媚,莞尔一笑,细密睫毛下黑瞳好看极了,棠宁歪着头:“阿兄教的好。” 萧厌下颌轻颤,喉间溢出笑声:“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哄人。” 棠宁哼唧:“哪有哄,也不知当初是谁嫌我蠢笨,还说我像滚地的泥罐子……” 萧厌笑声一顿,顿时心虚,他大手一揽将人困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红唇:“那肯定不是本督。” “若是知道谁家嘴欠,本督帮你揍他。” 棠宁没好气掐他腰上,换来耳鬓厮磨。 外间沧浪拉着缰绳,听着后面突然没了声音,他看了眼形单影只自顾拉车朝前的马儿,再瞅了瞅自个儿,觉得撑得慌。 明天! 他要换两匹马的马车!! …… 第454章 萧厌无辜:陆公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夜间京中虽有宵禁,但对于萧厌来说却不禁行,马车离开憎郡王府后就一路去了诏狱。 等披着斗篷遮掩了身形的棠宁被人悄悄带进牢里,萧厌则是走另外一边去见到陆崇远时,几乎差点没将人认出来。 陆崇远神色苍老了很多,原本只有些斑白的双鬓如今几近全白。 他脸上瘦的很是厉害,颧骨突出失了往日从容淡定,身上囚服也显得宽宽大大,人瘦弱的仿佛风一吹人就要倒了似的。 见到萧厌时,陆崇远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神色平静:“萧督主终于有时间来看老夫的笑话了?” 萧厌笑了声:“陆公的笑话,谁人敢看。” 陆崇远定定看着他那张格外惹人生厌的脸。 陆家下狱至今已有十余日,他从最初笃定了安帝定会召见,他该如何解释那夜之事,到后来逐渐开始动摇。 这牢中昏暗无人审问,只有天顶上的那巴掌大小的铁栏,隔着能看到外间时日流逝。 陆崇远每日都会在墙上刻画着横线,数着下狱后的日子。、 他看着每夜悬于头顶的月亮,从柳叶弯牙逐渐变的浑圆,安帝依旧未曾召见他,连前来审问的人也没有半个。 陆崇远心里已有预感,他这次或许真的是败了,败给眼前这个他曾经看不上的阉人。 “老夫这辈子看透了无数人,也与很多人殊死拼斗,却独独看错了萧督主,在你身上输的不明不白,当初在陛下身旁初见你时,谁能想到一个低贱的太监,居然能让老夫落到今日。” 陆崇远丝毫不掩话中讥讽,抬头对着萧厌: “老夫只想知道,你到底用什么手段收买了冯来,让他敢欺瞒陛下替你遮掩离京的事情,还有曹德江,他那般清高倨傲的人,你居然能让他出面说服梁广义背弃世家利益,弃陆家于不顾。” 萧厌闻言低笑了声:“陆公说笑了,本督一直在积云巷养伤,冯内侍何来欺瞒陛下,至于曹公。” “他掌管御史台向来刚正不阿,行事也但凭己心,他与陆家不睦为难于你,陆公不是应该自省何处得罪了他才对,干本督何事?” 陆崇远目光一冷:“都到了此时,萧督主还这般作态有什么意思?” “当日你有没有离京你心里清楚,若非你欺君在前老夫也不会想要借此让你失势,结果一脚踩进那宋棠宁设好的陷阱里,老夫落得现在下场是技不如人,如今不过只是想要求一个真相,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萧督主已然占了上风,难道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老夫?” 萧厌神色莫名:“可是本督的确未曾离京,真相本就是如此。” “萧厌!”陆崇远气急。 萧厌笑了:“只是实话实说,陆公何必动怒,本督这人向来实诚,是你自己思虑太多,非得将莫须有之事强加给本督。” “你是将死之人,本督原是可以满足你一些不过分的要求,可你这般……本督也很难做的。” 他满脸的为难,让得陆崇远脸上平静彻底维持不住。 他恨恨瞪着萧厌用力咬着牙根,只想骂他一句奸诈。 陆崇远原是想要激怒萧厌,以示弱博他在自己面前“炫耀”。 他太清楚安帝心性多疑,也知道陆家跟安帝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 哪怕萧厌能来见他可能早就清理干净周围的人,但是万一呢,万一萧厌身边有安帝混入的人,或是这诏狱之中有隐藏的密探。 就算只有一丝可能,萧厌亲口吐露离京欺君,勾结曹德江,收买冯来陷害陆家的种种,都有可能会传到安帝耳中。 届时陆家就算不能翻身,也能拉着萧厌一起去死,给他埋下杀身之祸。 可谁能想到这阉贼居然谨慎至此,竟到了这个地步也依旧半句不提己身,更将冯来和曹德江以及他先前所做撇的一干二净。 陆崇远见糊弄不了萧厌,直接翻了脸:“老夫当真是小瞧了你,不过你以为你这般就能置老夫于死地?你太小看陆家!” “就算你如今能以手段拦着陛下召见老夫又如何,你以为陛下能一直被你哄骗?” “陆家和陛下之间的情谊是你永远都理解不了的,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回过神来,到时候势必能辨明忠奸,还老夫一个公道!” 萧厌听着陆崇远这话微侧着头:“那陆公大概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见陆崇远神色微变,他笑了声, “陆公这段时间困于诏狱,想来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那天夜里凤禧宫大火没烧死陆皇后,陛下虽然震怒陆家所为下旨严查,但查明罪状之后却也只说赐死你和陆钦,放陆家其他人一条生路。” “只可惜呐,废后与铖王奸情被人当众揭破,陛下替铖王养了二十年孽种的事情,如今也成了满天下的笑话。” 他的话让得陆崇远脸色变化,萧厌继续。 “陆皇后被废之后打入冷宫,因自知难以生还纵火自焚,活活烧死了自己,四皇子也被赐了鸩酒抗旨之后,陛下下旨将其勒死。” “陆钦已从陆家族地被人带回,陆家上下罪状百余条皆为实证,陆氏以谋逆欺君之罪族地封禁,族人全数被擒,包括已经出嫁的陆氏女娘及其诞下牵附陆家血脉的子嗣,尽皆问罪。” 萧厌看着脸色大变摇摇欲坠的陆崇远,似笑非笑。 “陆公向来英明,你猜是你陆氏全族千余人先下黄泉替你探路,还是陛下派来的人先来送你走?” 陆崇远脚下一软,“砰”地撞在牢门上,死死抓着才没跌倒。 “不可能,怎么可能,陛下不可能对陆家这般绝情……” “而且陆家案子还没过堂,我也还没受审……对,我还没被人审过,没有老夫认罪,陛下怎么可能直接下旨问罪陆家,其他那些世家朝臣是不会答应的!” 陆崇远那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慌,却竭力稳着心神狰狞看着萧厌。 “你个无耻阉贼,你休想吓唬老夫,老夫和陆家对陛下有辅佐之功,陛下绝不可能这么对陆家……” 他不可能! 第455章 后手 陆崇远根本就不信萧厌的话,他还捏着安帝的把柄,知道安帝过去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 陆家的姻亲遍布世家,安帝怎么敢对陆家赶尽杀绝,他就不怕他鱼死网破吗?! 这阉贼肯定是骗他的! 陆崇远想起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想起安帝先前屡次退让,他神色竭力镇定。 “你不过就是想要刺激老夫,让老夫松口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告诉你,你休想,老夫绝不会信你,陛下对陆家的情谊你根本不知道,他绝不会做那等鸟尽弓藏的事情……” “是旧日情谊,还是陆家捏着的那些,自觉能动摇陛下皇位的把柄?” 哐—— 牢门猛地一晃,陆崇远脸色煞白。 “亦或是早早就去了平山王封地,想着撺掇平山王造反,让你们陆家能够改朝换代,自己称帝的陆九安?” 陆崇远满目震惊,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散。 萧厌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好言难劝想死鬼,本督原想着你若能老实认罪,招出陆九安所为,说不定本督还能替陆家女眷跟陛下求求情,可谁想到了此时,你还想以手中把柄要挟陛下。” “本督真是白跑了一趟。” 他神色冷了下来,没了刚才跟陆崇远说话的闲适。 “陛下有旨,陆崇远欺君罔上,屡犯朝禁,更伙同平山王意图谋逆造反,罪不可赦。” “念其曾有辅佐之功,陛下留其体面,赐毒酒。” 外间有人端着精致的酒盅进来,里面盛满的酒水让得陆崇远踉跄在地,他没想到安帝居然知道了陆九安和平山王的事情。 “你们不能杀我,九安还在南地,我若身死他必起兵……” “哐啷。” 牢门被人直接打开,端着酒水的二人径直入内。 陆崇远拼命后退,看着毒酒被送到跟前,他再也没了半分侥幸。 陆崇远尖声厉道:“你们敢杀老夫,老夫是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我救过陛下的命……唔唔……” 他被人抓住,毒酒凑到嘴边。 陆崇远脸色惨白慌了神:“谢天永,谢天永你过河拆桥,萧厌,你让谢天永来见我,当年要不是陆家他怎么能登上皇位,要不是老夫他不过就是个最卑贱的皇子。” “他忘了他是怎么求着陆家,让老夫帮他算计戾太……” 咔! 下颚被人捏碎,陆崇远嘴里的话猛地断掉,那送酒的人一脚踩在陆崇远腿腕上,抓着疼的剧烈惨叫的陆崇远头发就让他被迫仰起了头。 那毒酒被全数倒入陆崇远几乎合不上的嘴中,他拼命想要用舌头顶出来,却被死死按住喉咙用力一压后被迫吞咽了下去。 只片刻,剧烈的绞痛升腾而起,陆崇远“砰”地倒在地上,身形抽搐起来。 他合不上的嘴里不断朝外吐血,那惨叫从喉咙里嘶声溢出,在阴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渗人。 陆崇远脸上因扭曲逐渐青紫,地上也被磨出血来。 喉间惨嚎越来越弱,许久之后,陆崇远才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陆崇远畏罪自尽,将今夜牢中所有人都看管起来。” “是,督主。” 萧厌转身朝外走去,半点没去看躺在牢中的陆崇远,等他离开之后,先前送酒的两人也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只是其中一人到了牢门前,却发现另外一个人还在身后未曾跟上。 “岑亮,干什么呢?” 那被叫做岑亮的人连忙收回试探陆崇远鼻息的手:“没什么,就是刚才不小心溅着血了,有点儿恶心。” 外间那人顿时嘲笑:“一点血有什么恶心的,赶紧的,沧统领和督主还有话要交代。” “来了。” 两人出了牢门,就快步朝外走去。 牢中今夜值守的人也全部被沧浪带着人看管了起来,昏暗的牢房里空无一人,过了一会儿,才有道身影从阴暗角落里走了出来。 “女郎,我会守在这里,您只有两盏茶的时间。” 裹着斗篷的棠宁低“嗯”了声,快步朝着牢门里走了进去。 牢中腥臭,满目狼藉,棠宁无视了地上那些挣扎的痕迹,径直走到了已经气绝的陆崇远身旁。 她抓着袖中取出的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将秦娘子早前就备好的东西直接塞进陆崇远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只片刻,方才气绝的陆崇远猛地一抖,喉间发出“嚯嚯”的粗喘,竟是缓了过来。 陆崇远腹间剧痛犹在,脸上依旧青紫,那毒甚至一点点浸入他耳鼻。 刚才挣扎着死去的绝望让他满是惊恐,而当看到近在咫尺的宋棠宁时,陆崇远眼中更是猛缩,像是想要说话,可被捏碎的下颌却让他什么都说出来。 棠宁垂眼看他:“安帝赐的毒酒无药可解,我喂你的东西也只能支持你回光返照一点儿时间。” “你死之后,安帝为保周全定会斩草除根,陆氏全族无一人能活,可你若愿意将你当年与安帝所做之事留下自罪书,我和阿兄可承诺保你陆氏外嫁女以及你这一脉三族之外,其他陆氏远亲族人性命。” 陆崇远瞪大了眼,喉间“嚯嚯”喘着粗气,忍着腹中刀刃绞痛,死死看着棠宁。 “萧……” 他拼尽全力,隐约吐出个模糊不清的萧字。 棠宁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陆家之于阿兄来说并不无辜,如今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你若觉得阿兄狠毒,就该先问问当年贺家全族千余人,你和安帝为何连个孩童都不肯放过。” 陆崇远躺在地上眼中震颤。 贺家…… 原来是贺家! 萧厌居然是贺家人!! 他就说萧厌为何会死咬着陆家不放,明明宦官之身与世家死斗对他并无什么利益,原来是因为贺家,竟然是因为贺家! 见陆崇远眼神灰暗,眼角落下泪来,脸上更是狰狞着,也不知道是悔恨当初为何没有对贺家赶尽杀绝留下这般后患,还是没有一早就发现萧厌居然与贺家有关,竟是让他将自己逼到了这般地步。 棠宁没去理会陆崇远在想什么,只是说道: “你只有盏茶时间,之后便会毒发身亡,安帝的人也会亲自检查你的尸体,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留下自罪书,保陆家一丝血脉,顺带送背信弃义的安帝去给你陪葬,亦或是拉着陆氏全族所有人跟你一起去死,由你选择。” 第456章 诛心,死不瞑目 “休……想……” 陆崇远神色狰狞,那模模糊糊的声音自喉间蹦出,混着鲜血。 棠宁垂眸:“所以你选择让所有人跟你一起去死?” 她轻笑了声:“也是,你毕竟还有退路。” “在你心里,陆家毁了还有陆九安,你那些子侄孙辈,陆家外嫁的女娘,陆氏千余族人的性命,都不及陆九安一人。” “只可惜平山王谋逆败露,囤粮买马的银钱也早就被人扣押,就连封地那边如今怕也已经被人看着。” “没了陆家如流水般的富贵支持,没了你们陆家藏在族地豢养多年的私兵,咱们就赌一赌,等陆家谋逆昭告天下,平山王知道陆家灭族,百年富贵皆归国库之后。” “他是会顶着乱臣贼子的罪名,护着陆九安这个累赘,还是将人交出来,把所有谋逆罪过推到陆家头上,以平息朝堂和诸王讨伐。” 陆崇远被棠宁的话说的脸色僵白,嘴里喘息愈重,而棠宁则是直接站起身来,没再继续劝他转身就走。 “啊——” 陆崇远喉间发出模糊声响,拼命挣扎而起,一把拽住了棠宁的斗篷,身体剧痛之下难以支撑,又“砰”地摔倒撞在她身旁。 棠宁低头看他:“怎么,陆公还有话说?” “那你可得快着些,我喂你的东西,支撑了不了多久了。” 陆崇远感觉着体内被压下去的毒像是翻绞着五脏六腑,喉间如破烂风箱呼哧喘息,他死死看着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的女娘。 这曾经是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孩子,是连他府中之人都能随意拿捏的女娘,她曾见他都不敢说话,每每都躲在陆执年身后,望向他的目光都战战兢兢。 可如今她身上却再无半点当初娇弱,明明依旧是那张脸,可说出的话却犹如利刃,锋利的能够一刀一刀活剐了人心。 陆崇远怕了。 他怕陆九安失了陆家拿不住平山王,他怕他死了之后,陆家所有人给他陪葬,陆氏血脉从此绝嗣。 陆崇远不敢去赌,他也赌不起。 棠宁看着陆崇远眼里挣扎变成无能为力,如同失了所有锐气,喉间发出模糊声音,一点一点朝着她低了头。 她微松口气,成了。 …… 牢中昏暗,陆崇远伏在地上,拿着笔写着东西,地上的血星星点点,而那纸上也并不平整,可他却半点都不敢停。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体内压制下去的毒素侵蚀着他的五感,他写的颤颤巍巍,却速度不慢。 既然服软,要求萧厌放陆氏一条生路,他就没想过要做手脚。 棠宁站在一旁,看着陆崇远写下的那些东西,有些是她知道的,有些却是她不知的,桩桩件件都是安帝登基前的隐秘。 她越看越觉得震惊,忍不住暗暗吸气。 等陆崇远竭力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手里的笔“砰”地落在地上,染红了半截纸面,他嘴里呕出血来,伸手落下掌印。 棠宁见他松手瘫倒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自罪书”拿了起来。 斗篷下摆被人用力抓住,棠宁垂头就见失了药力压制再次毒发的陆崇远,死死抓着她衣袍抬眼看她。 他疼的已经发不出声音,嘴边污血朝外淌着,鼻间耳边也有乌黑血迹溢出。 可陆崇远只是抬头看着她,似乎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等她承诺。 棠宁将那卷自罪书收好放进袖里,这才垂眸认真道:“我和阿兄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像你与安帝歹毒。” “待到阿兄要做的事情结束之后,除你这一脉三族之外,其他陆氏旁支族人及远亲,会以戴罪之身流放荒地,三代之后不究其罪。”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又说了句: “那些外嫁的陆氏女娘未必能保得住,但旁支血脉只要安分守己,几代之后,朝中科举若是兴起,不再以世家门阀举荐入仕,他们或许能够重新得到入朝的机会。” 陆崇远听着棠宁的话神色怔愣,他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那位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站在朝堂之上说过的话。 他说,世家大族垄断仕途,以致朝中无能之人愈多,举荐制度弊端重重,真正有才之人难以得到施展。 世家看似光鲜,实则内里腐朽,朝中纲纪混乱,大魏想要强盛,需得先清朝中腐蠹,让寒门子弟有上升途径,这样才能让大魏换血,亦逼得世家子弟竭力上进,给朝中带来生机。 当年的陆崇远本就是陆家佼佼者,年少便天资极慧,他并非不知道太子所说的是对的,世家也的确有弊端。 可他是世家之人,受世家教养,他绝不会放任有人想要触犯了族中利益,毁了他们这些世家百年安稳。 后来太子死了,连带着赞同他所说、背弃世家利益的贺家也跟着一起灭族,他以为陆家能在他手中延续鼎盛。 陆崇远从未想过陆家百年传承会断在他手里,他更没有想过他当初竭力反对的东西,会成了陆家那些侥幸活命的旁支血脉将来的救命稻草。 或许五十年,或许一百年。 待到朝堂更迭,陆家之过无人记得,他们还能有机会翻身,能以科举得到机会入朝,重新撑起陆家门楣。 而这,是他曾经万分不屑的。 陆崇远缓缓仰头躺在地上,只觉得棠宁最后一句“安抚”却最为诛心,他脸上似哭似笑,眼泪狂落时,手中一点点松开了抓着的斗篷,瞪大了眼断了呼吸。 棠宁看着陆崇远死不瞑目的模样,躬身将人朝后拖了一截,让他变回之前毒发身死的姿态,然后才收捡好地上的东西,面上平静地将兜帽重新带回头上,转身离开牢中。 “女郎?” “出去吧。” 缙云闻言点点头,带着棠宁悄无声息的离开。 牢中一切依旧,谁都不知道这里来过旁人。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进来,将陆崇远的尸体抬了出去,然后就有人过来查验。 萧厌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这里的事情你们看着处理,收拾好陆崇远的尸体,陆家其他人暂时移往死牢,具体惩处等陛下旨意。” “今夜的事,咽进肚子里,多嘴之人,夷九族。” 周围所有人都是连忙低头:“是,督主。” 第457章 宁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人染指! 萧厌离开之后,就有人将陆崇远的尸体抬了出去。 罪犯谋逆之人,处死之后尸体大多扔往乱葬岗,任由枭兽啃食,只是陆崇远身份不一样。 安帝向来不愿落人口实,哪怕处死也得博个“仁君被迫”之名,最后也要站在高处,所以沧浪命人将陆崇远的尸骨用了一口薄棺装了起来,暂时停放在诏狱之中,待陆家其他人落罪后再寻个地方“葬了”。 沧浪让人去打理牢中,将陆家其他人移送死牢,而装着陆崇远的棺材被随意放在昏暗之处。 夜深之时,有人悄悄打开混了进去,将棺木掀开低头按压了尸体片刻,又检查了口鼻身体。 确认的确是毒发身亡,且早无呼吸,那人才重新盖上棺木,悄悄离开。 …… 萧厌上了马车,就看到棠宁靠在里间,正低头瞧着手里的东西。 见他进来,她拿着手里之物朝他一递:“阿兄,陆崇远写了自罪书,没想到陆家跟安帝勾结做了这么多事情,这上面每一桩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有这个在手,等平息了北陵对付安帝父子时,足以将他们置于死地……” 手腕被人握住,棠宁愣了下:“阿兄?” 萧厌随手拿过她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将人拉近后上下看着他:“你受伤了?陆崇远伤了你?” 棠宁愣了下失笑:“他都那副模样了,哪能伤得了我,况且缙云一直在旁边守着呢。” 见萧厌眉心紧拢看着她衣摆下方,她低头才发现斗篷和裙摆都沾了血,就连衣袖上瞧着也不甚干净。 知道他误会,棠宁连忙轻声安抚:“我没受伤的,这些都是陆崇远的血,刚才在牢里不小心沾上的,等回去之后我就换了。” “你当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阿兄放心吧,我好好的。” 萧厌见她不似说谎这才放下心来,摸着她手心泛凉,他伸手其包在手心里握了片刻,直到她指尖温热起来后,才在棠宁的催促下将陆崇远的“自罪书”拿了起来。 那沾满血迹的自罪书笔力有些虚浮,却格外简洁明了,兴许是当真恨极了安帝,陆崇远半点都没替他遮掩。 除却他们之前就知道的二十年南地赈灾的事情,甚至还有后来他们如何陷害铖王,如何挑拨世家联手对付贺家。 贺家罪名几乎全是栽赃,而戾太子当年之所以性情大变,也全都是因为被安帝和世家之人下药。 那药能激人戾气,损人根骨,让人体弱。 萧厌看到这些并不觉得奇怪,毕竟父王当初性情大变他是看在眼里的,后来问过秦娘子也知道的确有药物能够让人那般。 只是当萧厌继续看下去时,却神色顿住。 却见陆崇远写。 “东宫被焚,墙体坍塌,谢天永惧下药之事暴露,欲灭痕迹,派去之人却意外发现寝殿坍塌砖墙、床木之间,有弹丸大小凝着之物,其间未被火焚之处以药腊封存。” “谢天永命人带出,交由陆氏族医查看,翻阅古籍,知其名为醉梦散,长处其中能致人幻觉,理智丧失,形如疯魔。” “某与谢天永疑此物是先帝所为,试探一二,先帝震惊,欲灭口不成,反伤其身,被迫缠绵病榻,谢借此得皇位……” 陆崇远写的不多,寥寥几句,却让人看之生寒。 萧厌手中一点点收紧,满是嘲讽地牵起嘴角。 “我就觉得奇怪,当年先帝逼死父王,灭了贺家,本该是最得意之时。” “东宫出事之前他身子康健,从不见半丝病症,怎么会在父王死后就那么突然病逝,原来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栽在了陆家和谢天永的手上。” 他自己栽了,还将重病的过错怪在父王身上,对外只说因为戾太子谋逆犯上,无父无君,伤心过度以致突发重疾,就连后来崩逝也要让本就声名狼藉的父王,背上气死生父不孝不悌的罪名。 醉梦散…… 那东宫最后一次修葺是在太子大婚之前,先帝为表重视显示慈爱之心,不顾太子反对亲自让人重修东宫,将原本的宫殿扩大了一倍有余,就连横梁上龙凤和鸣的雕木都是先帝亲自画好,命人雕刻后放入太子寝宫。 萧厌年少时不止一次听到父王提起过此事,哪怕后来父王跟先帝起了争执,二人政见不和,父王察觉到先帝对他不似从前亲密,他也会跟还年少的萧厌说。 先帝是在意他的,也曾如寻常父亲对他疼爱。 萧厌用力捏着手中的东西,想起旧日之事,脖子上青筋浮起。 棠宁看着身旁人满是阴霾的眼,伸手放在他手上。 “阿兄……” 萧厌眼底微涩,忍不住握着棠宁的手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声音紧绷。 “父王,他不值。” 他本有能力毁了先帝,有能力保全自己,最后暴戾疯魔时,他能够拉着大魏给他陪葬,可他没有。 他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明明可以逃脱那场大火,逃过那可笑的谋逆。 可他到死都没有去走那一步。 萧厌身子绷紧时眼里染着戾气,恨不得毁了他到死都想要护着的这一切! 棠宁被他死死抱着时骨头都有些疼,可她没有挣扎,只伸手环着他,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 她声音轻柔却坚定。 “先帝嫉恨太子殿下得太祖看重,怨妒他得朝臣民心,当年太子殿下如旭日朝阳、朗朗清月,先帝却只能如耗虫躲在暗地里阴暗卑怯。” “先帝永远都比不上太子,哪怕用尽手段毁了他,这天下依旧有无数人记得当初的太子殿下,而先帝蝇营狗苟一生,到头来却被谢天永夺走了皇位。” “这大魏朝堂没人会记得先帝如何,哪怕提起他也不过是戾太子的父亲,阿兄,这就是他的报应。” 棠宁环着他腰,声音里的坚定让萧厌体内那股戾气逐渐平息下来,那想要不顾一切毁了眼前一切的疯狂也慢慢淡去。 他手中放松了一些,红着眼埋头在棠宁颈侧。 “我不会跟父王一样,绝不会!” 他的东西,宁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人染指! 第458章 安帝起疑 “陛下,陆崇远已经身死,微臣的人亲自验过尸体,确认是剧毒而亡,当场断气。” 安帝敞着衣襟坐在玉石矮榻上,手边是刚用过的冰碗,已经入秋的夜里已见凉意,他却衣衫单薄,赤脚踩在地上。 “萧厌可问过他什么?” “只提及陆九安和平山王的事情。” 站在殿内的刘童恩年逾四十,忠厚憨然的脸上有着一双与面容不同格外锐利的眼睛,他听到安帝问话低头。 “陆崇远提及那夜之事,依旧咬定是遭人算计,但萧督主只道他一直在京养伤未曾离开过积云巷,是陆崇远多思多虑才会作茧自缚,陆崇远恼羞成怒之下提及与陛下旧事,还险些吐露出戾太子,被微臣的人拦了下来。” 安帝脸色瞬变:“萧厌可曾听到?” “未曾,不过……”刘童恩抬眼:“萧督主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对陆崇远并没审问太深,陆崇远服毒之时萧督主没有阻拦,只亲眼见他断气后就直接离开。” 安帝听着这话神色缓和下来:“萧厌向来都是个聪明人。” 刘童恩对于这话并没否则,他只是迟疑了下说道: “陛下,先前您让微臣去查陆家的事,其中倒没什么蹊跷,铖王一事的确是陆家有意隐瞒,就连那陆寅生父也被陆崇远灭了口,但是有一件事情微臣觉得有些不对,那陆寅在陆家出事前,曾经见过祥宁郡主。” “宋棠宁?” “是。” 刘童恩说道:“陆崇远行事谨慎,陆寅生父母也早就被灭口,他回陆家之后一直极为安分,直到见过祥宁郡主之后,再回陆家后就开始暗中查探关氏和铖王的事情。” “以陆崇远的手段,陆寅翻查旧事不可能瞒得住他,除非是有人暗中帮忙遮掩。” 安帝摩挲着手里的扳指,面上有些冷沉,而刘童恩则是继续。 “还有一事,关于那位赵夫人,赵元朗已经承认谋害四皇子妃嫁祸萧督主的事,也承认他与陆崇远勾结,但是他一直说他未曾派人追杀赵夫人,也没有给赵夫人下毒。” “陆崇远死之前一直咬死了萧督主曾经离京,说他是为了揭穿此事才会火烧禁宫,派人闯入积云巷犯下大错,萧督主虽然未曾承认,可是微臣总觉得此事有些奇怪。” 安帝抬眼看向刘童恩:“你怀疑萧厌擅自出京?” 刘童恩皱眉:“微臣只是觉得以陆崇远的心思,若非真察觉到了什么,他断然不敢如此冒险,还有岳凤成,他一直说那夜他带人闯进鹤唳堂时,祥宁郡主神色慌张,就连萧督主身边近随也举止古怪。” “岳凤成本就是陛下派去萧厌身边的人,若不是发现什么,就算陆崇远许以重利,他也不敢当真让人动手。” 如果那天不是萧厌以身为饵,早早设局算计陆崇远和岳凤成他们,那么陆崇远就是真的发现了萧厌不在京城,想以欺君之罪让萧厌死无葬身之地。 那萧厌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陆崇远又是怎么发现的? 萧厌对外养伤暗中却离开京城,如此鬼祟欺瞒陛下是在隐藏什么?还有陆崇远既然怀疑为何不直接告知陛下,或是当朝将此事闹出来,朝中厌恶萧厌之人不只他一人,多的是想要落井下石的。 陆崇远大可以借他们之力动手,为何反要不惜火烧禁宫闹出行刺之事引走京巡和黑甲卫,也要亲自派人去积云巷。 陆崇远在怕什么?又在忌惮什么? 刘童恩总觉得这件事情像是蒙着一层薄纱,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可隔着那层薄纱却又迷蒙看不明白,但他下意识觉得这古怪之处就在萧厌身上,甚至还有那位祥宁郡主宋棠宁。 陆家败的太快,也太过蹊跷。 安帝听着刘童恩的话,脸上也有些阴沉下来。 他本就性情多疑,更何况虽然厌恶陆崇远,却也与他“共事”多年,太过清楚陆崇远的本事,先前震怒铖王和陆青凤媾和欺瞒的事,此时冷静下来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萧厌…… 他莫不是当真藏着什么? “让人盯着积云巷,你亲自去审江吉。” 那日是江吉跟着冯来去的积云巷替萧厌“看诊”,如果萧厌当真离京,那个时候江吉诊出来的所谓的“重伤”从何而来? 还有冯来。 冯来可是亲自见过萧厌,还跟他说过话的,要是江吉作假,冯来呢?这个御前内侍到底知不知道,亦或者,他也掺和其中? 安帝想到冯来顿了下,神色更冷了几分:“你出去时,跟冯来提一句此事。” 刘童恩怔了下,就明白了安帝的意思:“臣明白。” …… 冯内侍抱着拂尘站在殿外,仰头看着天上已经偏圆的皎月,琢磨着再过三日就是中秋了,陛下却还没提过中秋宫宴的事情。 太皇太后离宫,太后病了,皇后又被废“自焚”。 这后宫里虽然还有其他妃嫔,可陛下没有开口,谁也不敢揽这差事,而且就只有三日便是中秋,近来宫里的事情又一出接着一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陛下搞不好今年不想办这宫宴了…… “吱呀。” 殿门打开,冯内侍连忙站直了身子回头,就见刘童恩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统领。” “冯公公。” 二人打了招呼,刘童恩满是忠厚地开口:“这么晚了公公还要守在这里,实在辛苦。” “伺候陛下哪来的辛苦不辛苦,倒是刘统领,这么晚还入宫,可是禁军那边有什么要紧事情?”冯内侍问了句。 刘童恩说道:“倒不是禁军的事,只是有些别的麻烦,陛下让我明日去一趟太医署,我对那儿不怎么熟悉。” 冯内侍疑惑:“太医署?” “陛下有些事要让我去问江太医。” 刘童恩随口说完之后,就朝着冯内侍道:“这都快子时了,我也得赶紧去禁苑了,虞副统领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得替他带人值守几日。” “这段时间宫里的乱子太多,要是再惹出什么事,陛下怕是饶不了我们。” 冯内侍笑了笑:“那刘统领去吧,奴才也得进去伺候陛下了。” 第459章 冯内侍谨慎保命 刘童恩拱拱手告辞离开,冯内侍站在门前,笑着目送他身影没入夜色之中后,脸上的笑就瞬间消散,眼里也陡然沉了下来。 他心中惶然,陛下怎么会让刘童恩去找江太医? 难不成他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陆家的事情已经了结了,萧厌也已经回了京城,就连陆崇远今夜也死在了诏狱里,陆家更是没有翻身之力。 当初跟陆家联手的赵家人落罪流放,先前江太医被他逼着欺君,替萧厌遮掩离京的事情按理说早就已经翻篇。 刘童恩极有可能比虞延峰更得陛下信任,甚至是陛下藏在暗处的底牌,若不是有什么缘故,陛下怎么会让刘童恩去见太医,还询问事情? 冯来心中不安,怕安帝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就想叫过不远处的小太监去给萧厌传话,至少让他想办法稳住江吉,免得被刘童恩问出什么,可是当他转身想要开口时,却又强行停了下来。 不对…… 冯来眉心紧皱。 不对劲! 刘童恩向来不是多话之人,他往日出入圣前也极少跟他搭话,要是陛下当真察觉到那日江太医欺君,那刘童恩怎会还等到明日再去太医署,而且那天跟着江太医一起去积云巷的他怎么可能逃得过嫌疑? 冯来心中剧烈跳了起来,刘童恩是故意告诉他的,陛下对他起了疑。 他只觉得后脊一股冷意升腾,强压着泛白的脸色,紧紧抓着拂尘呼吸了片刻,就快步朝着殿内走去。 等见到里间安帝时,冯内侍搓了搓脸忙走到一旁关上窗户。 “这入秋的天儿一日凉过一日,陛下方才吃了冰碗,可不好再吹了冷风,要不然龙体该受寒了。” 窗户落下,冯内侍这才走到安帝身旁:“已经快子时了,陛下可要歇着了?” 安帝定定看着冯来:“刘童恩走了?” 冯来笑了笑:“走了,方才还在外间跟奴才闲聊了两句,说虞统领还伤着,他得赶紧去禁苑那边替虞统领值守几日。” “奴才瞧着刘统领身子像是好了不少,也不知他先前受的那些暗伤如何了,刚才刘统领还说明儿个要去太医署寻江太医来着,江太医医术高明,说不定经过他调养,往后刘统领也能跟虞统领一起分担禁卫重责,护佑陛下周全。” 冯来说话时神色不见半丝慌张,眼神也一如往前恭敬,带着笑说起刘童恩和江太医时更没有半点心虚闪烁。 安帝眉心轻皱,难道是他想多了? “陛下?”冯来见他看着自己连忙道:“可是奴才说错了什么?” 安帝没回答他,只是敛眸:“你觉得萧厌如何?” “萧督主?” 冯来心中一咯噔,面上却只是露出疑惑:“陛下怎么问起萧督主了。” 安帝看他:“方才跟刘童恩说起,觉着朕这些年或许没有看清楚过他。” 冯来面露惊讶,似是因为安帝话中那隐约的怀疑,他收敛笑容皱眉想了想。 “宫中人都说萧督主手段了得,先前他在圣前伺候时,奴才倒是察觉他性子厉害,恩怨分明也有仇必报,而且做事只求结果,除了这些,奴才跟萧督主平日里也不算熟悉。” 安帝闻言靠在凭几上:“他的确是心眼儿小,也睚眦必报,有时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冯来连忙道:“陛下说笑了,您是天子,这天下谁敢不将您放在眼里。” “萧督主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倚重,有时绢狂也是陛下纵容,而且您是没瞧见,萧督主与其他王爷、皇子相处,那是言不过三句必冷嘲热讽,跟朝中那些大人们更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将人气个半死。” “奴才还记得年前萧督主斩了南地官员,满朝就没几位大人没参过他,那弹劾他的折子差点没淹了陛下的龙案,要不是陛下一心护着,萧督主哪还能安稳留在朝中?” 安帝听着冯来的话,就想起漕粮案爆发时,萧厌怒斩漕府官员,浑身是伤返回京城。 朝里弹劾他的折子跟雪花似的递到圣前,偏萧厌犟骨头地跟满朝大臣对着干,那朝堂之上人家说他半句,他能反讽人家十句连带扒皮拆骨,上至如梁广义、陆崇远等世家朝臣,下至曹德江等清流一派。 他可谓是怼天怼地,舌战群臣,愣是一个人骂的一群朝臣脸色铁青噎个半死,得罪他的更是挨个拉出来找茬,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大魏朝堂之上的人,他可谓是得罪了个遍,他也从来都不亲近任何皇子、亲王,对宗室那边更是不屑一顾,可萧厌在他面前却向来都是恭敬的,哪怕偶尔冒犯一句也从不曾背弃圣意行事。 萧厌从没给他自己留过后路,安帝敢重用他,也是知道他在朝中的名声,知道他只能忠于圣前才能活下去,但凡失了圣心,以他往日得罪的人做过的事情,他断无半点生路。 冯内侍看着安帝眼底阴沉之色散去,也没再去提萧厌,只是突然说道: “对了陛下,贤妃娘娘昨儿个问起中秋宫宴的事情,再过三日就是中秋了,奴才也不知道陛下心意,而且宫中接连两场大火,外头不少人议论……这今年可还要设宫宴?” 安帝脸色凝沉,陆青凤跟铖王的事已经诏告出去,他知道外面多少人看皇室笑话。 他今年本来不打算设中秋宫宴,因为皇后的事实在丢人,可此时听着冯来的话却是改了主意,宫里两场大火,接连死人,要是连年年都有的宫宴也没了,还不知道外头的人要怎么议论他。 “设,为什么不设?” “可是往年宫宴都是交由皇后娘娘,如今中宫无人……” “中宫无人,其他宫总有,没了皇后还有裕妃和贤妃。”安帝原是想说让贤妃操持,可突然想起崔林这个“老丈人”,转而直接说道:“你去传话,让裕妃来操持今年中秋宫宴,昭贵嫔协助,让她们定要将宫宴给朕办的热热闹闹。” 冯来低头:“奴才遵旨。” 第460章 不打自招?提前动手 安帝折腾半宿本就疲惫,因着宫宴的事情被移了注意,对冯内侍的怀疑也散去了大半。 他服了金丹被伺候着入睡后,冯来便连夜带着人去了裕妃和昭贵嫔那里。 被莫名其妙叫醒的二人得知安帝让她们操持中秋宫宴时,两人几乎都是傻了眼,不仅没有半点被安帝重视的高兴,反而满是抓狂。 “办宫宴?还就三日?!” “陛下旨意如此,说要办的足够盛大热闹,劳累二位娘娘。” 裕妃脸都青了,往日宫中小宴尚且需要十来日筹备,若有中秋、年节这般与臣子同乐的宮宴时,更几乎在月前就开始筹备,可眼下离中秋也就只有三日时间,怎么来得及吩咐各方筹备宫宴? 况且还要盛大热闹,这要不是开口的人是皇帝,她简直恨不得挠花安帝的脸,骂他一句有毛病。 裕妃忍了又忍:“冯公公,陛下怎会突然想要筹办宫宴,之前半点消息都没有?” 昭贵嫔也是说道:“是啊,往年这些事情都是皇后娘娘来办,我们也未曾插手,如今……这就只有三日了,怎么来得及筹备?” 冯内侍满是歉意:“这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也已经劝过了,可是陛下说今年宫中事多,若再断了宫宴难免会让臣民揣测,这眼看着太过仓促,奴才也只能连夜叨扰二位娘娘。” 裕妃和昭贵嫔闻言简直气得秃头。 “可是只有三日,这怎么能办得好?!” “对啊,陛下还要让我们办得越热闹越好,显然是不能输给往年,这……这简直就是为难我们!” 说是看重她们二人,甚至因为崔家越过了贤妃,可她们倒宁肯让贤妃来捡这“好差事”了。 冯内侍听着二人抱怨,有些迟疑的说道:“奴才也想帮二位娘娘,可奴才一直侍候圣前,东西十二监以及这些宴会饮乐的事情实在不太熟悉,也帮不了二位娘娘。” “十二监?” 裕妃愣了下,对啊,十二监!往年皇后操持宫宴,可真正办事的却是下面的人,流程上面那些人想来也都熟悉了,她和昭贵嫔觉得棘手,可若找熟悉的人来定能事半功倍。 反正陛下下旨大办,时间又这般仓促,她们就算动静闹的大一些想必也没什么。 冯内侍见裕妃若有所思的样子,躬身行礼。 “奴才还得回去伺候陛下,就不打扰娘娘了,先行告退。” 裕妃点点头:“冯公公慢走。” 等冯内侍离开,裕妃就连忙命人去找十二监掌印过来,连带着廷内一些要紧的宫人,裕妃所在的瑶华宫更是连夜有人进出不断,这般大的动静根本就瞒不住人。 …… 鹤唳堂这边,缙云匆忙叫醒萧厌,告诉他宫里的事情,穿着白色亵衣的萧厌凝声问:“你是说,安帝突然让裕妃和昭贵嫔准备中秋宫宴?” “对。” 缙云说道:“先前宫里一点要办宫宴的风声都没有,所有人也都以为皇后死了安帝无心此事,连半点准备都没有,可谁想突然来了圣旨。” “裕妃她们半夜得了之意,直接召了十二监的人过去,时间仓促,又要大办,宫里这会儿乱成一团。” “咱们的人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暗中传信出来。” 萧厌摩挲指尖,眸色暗沉。 这般突然,的确瞧着有些不对劲。 “今夜可有人见过安帝?”萧厌问。 缙云愣了下:“刘童恩去过御龙台……莫不是他?” 萧厌微眯着眼,陆崇远刚死,刘童恩就连夜进宫,他见安帝十之八九是为着陆家的事情。 安帝烦心陆家事,又记着陆皇后让他丢的颜面,加上这段时间外面乱糟糟的事情不断,若是无人提醒,安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想起要办中秋宫宴。 也就是说,安帝突然下旨。 要么是刘童恩说了什么,要不然就是因为能够随侍身边的冯来。 如果是刘童恩说服安帝办宫宴,身为安帝亲信他定有所图,那这宴席就不可能交给裕妃她们弄的这般慌乱仓促。 只有冯来,是冯来因为什么提醒了安帝,安帝突然生了念头随性下旨,裕妃和昭贵嫔措手不及之下,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萧厌脸色一沉:“冯来那边恐怕出了麻烦。” 缙云神色怔愣:“冯公公?” 萧厌起身在原地走了两步,停下来才道:“我本就怀疑安帝不可能让我单独去处死陆崇远,今夜诏狱里有刘童恩的人,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连夜进宫去见了安帝,甚至牵连到了冯来。” “他怕是惹了安帝怀疑,身边又多了眼睛,没办法传消息出来才借这手段提醒我。” 萧厌紧拧着眉,握着手落在唇边思忖。 他和冯来虽有“往来”,可素日对外从不露痕迹,冯来也几乎未曾在明面上替他做过什么,更不可能让刘童恩抓住把柄,而他自己这边行事也一直谨慎,唯一冒险又可能留了痕迹的,只有去西北这次。 能牵连冯来的,惟有赵家寻衅那日,冯来带着江太医替他遮掩形迹欺君…… 江吉? 萧厌身上一顿,放下手朝着缙云道:“上次江吉替我遮掩形迹的事让安帝起疑了,江家那边可有留人?” 缙云神色瞬变:“留了,要不要处理了江吉?” “不能动他。” 萧厌沉声道:“冯来能送消息,就证明安帝只是怀疑,这个时候江吉要是出事,就等于是不打自招。” “立刻给我们的人传信,让他告诉江吉,咬死了那一日我重伤在府中休养的事情,他是太医署的人,又得安帝信任,若无确凿证据,刘童恩就算审问也不可能动太重的刑。” “只要他不开口,最多两日本督保他安然出来,可如果吐露半句当初欺君之事,江家上下无一人能活。” 缙云连忙点头:“属下这就去。” “慢着。” 萧厌皱眉:“你不能动,刘童恩怕是已经让人盯着积云巷这边,用顾家留下的隐哨,别惊动不该惊动的。” 缙云连忙神色一敛:“属下明白。” 萧厌站在床边,瞧着身旁轻微摇曳的灯烛眸色昏暗。 安帝对他起疑,必是刘童恩查到了什么,若真是因西北之行,那棠宁恐怕也不安全。 南地的事要提前了。 “天青。” “督主。” “你明日去一趟憎郡王府,让谢平嘉准备着,三日后中秋宫宴动手。” “是。” 第461章 宋瑾修通敌北陵,见之即擒,生死不论 陆崇远死在诏狱里的消息,是第二日早朝时才传了出来。 曹德江和钱宝坤抱着手里笏板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而往日跟陆家同进退的梁太师等人,对于安帝不同寻常、未曾经过审问过堂,甚至连大理寺、刑部都没有走过一趟就直接赐死陆崇远的行为,竟也是意外的沉默。 没有人替陆崇远喊冤,也没有人质疑安帝赐死的太过突兀。 曾经显赫一时的陆家家主,权倾朝堂的上三省中书令郎,死的悄无声息,就连被送进死牢等候处置的陆家那些人也无人过问半句。 比起陆崇远的死,反倒是曾经宋国公府的嫡子宋瑾修劫掠发配刑犯,勾结废后陆氏,挑唆皇子争端,后见陆家倾塌叛逃出京,枢密院的人前往追捕之时,被北陵探子出手救走的消息更为让人惊讶。 安帝听闻宋瑾修与北陵勾结,当朝震怒,下令刑部广发海捕文书于整个大魏通缉,对于宋瑾修及宋鸿等逆犯,见之即擒,生死不论。 早朝结束之后,萧厌前往御书房觐见安帝时,与冯来错身而过。 “萧督主。” “冯公公。” 二人招呼之后,萧厌随口问道:“早朝时见陛下脸色有些不好,可是龙体欠安?” 冯内侍抱着拂尘说道:“刚才太医来请平安脉时未见提及,想来是因为昨天夜里陛下睡得有些晚才精力不济。” 萧厌嘴唇轻掀:“这本督倒是听闻,昨儿个夜里开始十二监的人就忙的脚不沾地的,今早本督进宫就有人来拦着本督帮忙,说让本督给寻些乐师,调些人过去帮忙,本督忙着陆家的事情哪来的这闲工夫。” 冯内侍心头猛地放松下来,面上露出笑来。 “他们这是也没办法,眼愁着没两日了,裕妃娘娘和昭贵嫔都催得紧。” “萧督主往日在宫中时本就掌管十二监,这宫里头的事情没人比你更清楚,他们这也是忙昏了头了,可不就得找您求救,要不然办不好差事回头上面的人怪罪下来,他们吃不了那挂落。” 萧厌浓眉微挑:“那也不该来拦本督,宫里的人本就该替主子分忧,什么都要本督做了,还要他们干什么。” 他面色冷然着带着几分不耐烦,见御书房的门打开,进去请平安脉的太医出来,他摆摆手:“行了,本督还有事情要跟陛下回禀,先进去了。” 里头出来的是孙太医,见到萧厌时就侧身行礼。 萧厌只跟他点点头就直接进了御书房,二人并无半点焦急,倒是冯内侍跟孙太医随意寒暄了几句,才将人送走,等转身回来去了隔壁偏殿里设的茶水房后,他满脸笑意朝里头的人吩咐。 “小安子,陛下下朝未进膳食,准备些茶水点心,杂家送进去。” 里头的小公公答应下来,就笑:“公公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这般开心?” 要知道这位御前内侍向来性情内敛,平日鲜少露出这般高兴模样。 冯内侍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好事,方才孙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说陛下身子康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主子安好自然心里头高兴。” 昨夜被安帝起疑之后,冯内侍就一直惴惴不安,怕萧厌没得到他送出去的消息,又怕他得了消息却没领会他的意思,可刚才听萧厌主动说起十二监的事情,又听他提起陆家。 冯内侍就知道,萧厌已经安排妥当。 那是个最为精明不过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让他自己去死,萧厌要保他自己,就得先保他和江吉,冯内侍一直挂着的心落下去后,脸上自然就带出来了些许。 “快别多嘴了,去把东西准备好,陛下该饿了。” …… 萧厌见到安帝时,如往常行礼,待起身之后就朝着安帝说道:“微臣昨夜已照陛下旨意将陆崇远处死,只是陆家其他人还不知该如何处置。” 安帝靠坐在龙椅上:“谋逆之人,自然是诛九族。” 萧厌道:“诛杀陆家人倒是容易,他们也罪有应得,可陆九安还没归案。” “眼下陆家谋逆之事已然诏告天下,废后和铖王的事也足以让天下人唾弃陆家,但陆九安与平山王勾结之事未曾实证,囤粮买马也能以其他缘由解释,而且陆家出事后,陆九安恐怕也不会安然留在平山王府。” 他眉心轻皱,面上露出犹豫。 “陆崇远向来老辣,能派陆九安南下定然是对他寄予厚望,而且陆九安这么多年一直不显山露水,他恐怕是陆家藏的最深的底牌,说不定手中还握着些陆家隐在暗处的势力。” “若是陆氏全族身死,陆九安就此隐匿起来筹谋再起之势,将来恐会留有后患。” 安帝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留着陆家的人当饵?” 萧厌摇摇头:“陆家谋逆天下皆知,陆九安不会这么蠢回京自投罗网,况且陆家欺瞒圣上,混淆皇室血脉,若不严惩也有损陛下威仪,让臣民心生侥幸、僭越之心。” “微臣的意思是,陆崇远及陆家嫡支一脉夷三族,将罪魁血脉斩尽,陆家远亲及旁支却能宽赦一二,只将其没收家产发配荒服,除此之外,陆氏非陆崇远一支外嫁之女,罪不及子嗣夫家。” 安帝眉心瞬间拧了起来,他对陆家可为是深恶痛绝,也不愿留下任何让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在他看来陆崇远既然已经伏法,陆家的人就该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萧厌自然看到他脸上神色,只平声道:“微臣知道陆家罪大恶极,但他们当初毕竟对陛下有辅佐之功,且陛下未曾登基之前与陆家也往来频繁,要是赶尽杀绝,难免会落个凉薄之名。” “而且陆氏门第高贵,姻亲遍布朝堂,各地官宦之中更有不少人与陆氏结亲,最早的往上三代如今怕是连玄孙都有了,若要以九族诛杀,恐会引起朝堂动荡,更将那些与陆家牵连之人强行推到了陆九安那边。” “反之若是不追究那些人,留下陆家远亲旁支,再允他们发配荒地之后往下三代不究其罪,让他们知道还有希望。” “这样既能让天下人感念陛下仁君之心,顾念君臣旧情,又能让那些人成了陆九安脖子上的枷锁,让他想要造反世人都会啐一句乱臣贼子。” 第462章 萧督主把刘童恩给打了 安帝闻言神色动摇,他对陆家是忌惮的,也知道陆崇远在暗地里藏有一些后路。 他自然不愿意放过陆家人,可萧厌说的也有些道理。 陆家传承百年,姻亲何止一两家,若要诛九族,怕是朝中不知道多少人会被牵连,留下那些无关紧要的陆氏族人,将其抄家发配再给个几乎等于没有的“希望”,既能钳制陆九安,又能换一个好名声…… 安帝轻敲了敲桌面:“朕记得,你对陆家可是恨极,竟会替他们求情?” 萧厌说道:“微臣不是替陆家求情,陆崇远几次三番陷害微臣,更好几次差点要了微臣的命,若能对陆家赶尽杀绝微臣断不会留手,只是陆九安潜逃在外,微臣总要多顾虑一些。” 安帝看着他片刻:“你说有些道理,行吧,就照着你说的办。” 萧厌低头:“是。” 君臣二人说完正事,安帝起身时,萧厌上前扶着。 “你身上伤怎么样了?” “不要紧了。” “这么快就好了?” 安帝被扶着走过后面隔扇,到了侧边连着的横榻坐着时,才抬眼状若无意:“上次江吉还跟朕说你外伤严重,说是还要静养一段时间,你这么快就好了,是江吉医术不精呢,还是你欺君?” 他仿若玩笑,可说出那轻飘飘的“欺君”二字时,眼底却带着一抹肃杀。 萧厌像是没听出来,只露出几分无奈:“江太医医术自然是好的,微臣身上的确还有些伤,但陆家都杀到眼前了,微臣总不能还继续窝在积云巷里躺着,况且江太医替微臣看诊到现在也快半个月了,再严重的伤也不影响走动了……” “哦?那就是伤还没好,给朕瞧瞧。” 萧厌一愣,扭头见安帝神色正经不像是玩笑,他皱眉:“前几日跟陆家人动手,微臣伤口崩裂瞧着有些狰狞,怕惊着陛下。” 安帝却道:“没事,朕就看看。” 见萧厌不动他皱眉:“怎么,不能看?” 萧厌脸色变了变,似是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嘴角忍不住紧抿起来,连眼中也冷了几分,就当安帝以为他不肯时,萧厌突然退后了几步,直接伸手解开腰佩,将上衣拉了下来。 他上身还缠着白布,后腰处隐见血迹。 没等安帝开口,萧厌直接转身背对着安帝,用力一扯,那些白布散开时,就露出几道像是旧伤被崩裂开来,有些血淋淋狰狞虬扎的伤口,那些伤痕之下肌肤遍布新旧伤疤,腰侧更有一道已经鼓起来的疤痕,看着极为恐怖。 萧厌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陛下还要看吗?” 他伸手落在腰间,直接想要解开外衫。 安帝顿道:“行了!” 见萧厌冷着脸抬眼看他,安帝难得心虚:“朕只是关心你身子,怕你伤势太重伤了根底,哪就要你直接脱衣……” 萧厌直接伸手将衣裳拉了起来,也没理会被衣裳碰到时伤处流下的血,他只是伸手将腰佩重新系上,然后才说道:“微臣不惧陛下查探,只是陆家没了,陛下这次又是因谁对微臣起疑?” 安帝一噎:“放肆。” 他喊得底气不足,眼神飘忽。 见萧厌黑凌凌的眼睛看着自己,那落在地上的白布上还带着血,安帝低咳了声:“行了,既然有伤就好好养着,枢密院的事也不是离了你不行,陆家那些人朕待会儿就下旨,你先出去吧。” 萧厌看了他一眼冷道:“微臣告退。” 硬梆梆地行了个礼,萧厌转身就大步朝外走了出去,那背影都带着凌厉。 等过了片刻,外头冯内侍就端着些点心小跑着进来,脸上满是惊慌。 “陛下,不好了。” 安帝端着茶水剜了他一眼:“你才不好了,着急忙慌干什么?” 冯内侍急声道:“刚才萧督主出去的时候,问奴才陆家出事之后可有人来跟陛下求过情,说是想看朝中是否还有偏向陆家的人,也怕有人借此叨扰陛下,奴才也没多想就说没有,说这两日除了刘统领为着冷宫起火的事来过两回,其他没人单独求见,然后萧督主就杀气腾腾地走了。” “你说什么?!” 安帝手里茶一晃,那热水落在手上他连忙放在一旁,然后就厉道:“狗奴才,谁让你说这些的?!” 冯内侍“噗通”朝着地上一跪:“奴才,奴才只以为萧督主是得陛下授意,问的是陆家的事,刘统领进宫也是为了冷宫大火……” 安帝哪想听他说这个,只问:“萧厌往哪儿走了?” “他走时咬牙说要去禁苑。” 禁军的人在宫中划分的司卫所就在禁苑,冯内侍见安帝脸铁青,急声道:“奴才瞧着不对才连忙进来,陛下,奴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萧督主瞧着脸色不对,要不奴才去追萧督主回来。” 冯内侍一副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的慌乱,脸色惨白地就想要起身。 安帝见状沉声道:“算了,别追了。” 萧厌那个狗脾气,怕是因为他刚才起疑逼他看伤的事情恼了。 昨夜冯来未曾离开御龙台,盯着他的人也说他没有传信出宫,萧厌更未曾派人出过府,刘童恩天不亮就去带走了江太医,这一夜该审的想必也都审清楚了。 萧厌刚才无所遮掩,那伤势也的确是旧伤崩裂极为严重,就连那些已经结痂的地方一看也知未曾伤好之前有多严重。 他这般情况怎么出京? 陆崇远那老东西怕真是被萧厌使计设了局,以为他出京生了误会遭了算计,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安帝想起萧厌就有些脑袋疼,还带着那么一丝误会后的心虚,毕竟他那一身伤都是为了救他。 以萧厌的精明,他估计是从冯来随口一言察觉到是刘童恩“进言”,才让他在圣前惹了怀疑。 他这般冲去禁苑,想来顶多也就只是出出气,总不能将堂堂禁军统领直接打死的……吧? 安帝咳了声,重新端着茶:“由他去,闹一闹也就没事了。” 冯内侍低头:“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大意多嘴,这就去领罚。” 安帝摆摆手,他和刘童恩议事从不留人在旁,冯来也不知道刘童恩入宫为了什么,萧厌刚才出去突然问那么一句,冯来没反应过来随口提了刘童恩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安帝说道:“不怪你,萧厌向来有分寸,闹不出什么大事。” 半个时辰后,萧厌带人闯了禁苑,将刘童恩连带十余禁卫给打了。 受了些刑的江太医颤颤巍巍被人扶着,跟在萧厌身后脸色苍白地走出禁军监牢,看着旁边倒了一地的禁军护卫,只觉手脚发软。 昨儿夜里有人传话,说萧督主会来救他,可他没想到是这么救! 身后刘童恩顶着脸上硕大一坨乌青,嘴角全是血,他瘸着腿从禁军司衙追出来时,朝着这边就怒道:“萧厌,你带着人擅闯禁苑,殴打本官,还伤及宫中禁卫,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萧厌眼帘一掀:“世人皆知,本督胆比天大。” “你!”刘童恩怒然。 萧厌扬唇讥讽:“刘统领若然不服,去寻陛下告状吧,本督候着。” 他扫了眼跟在刘童恩身后追过来的虞延峰,嗤笑了声: “不过本督倒是小瞧了你,原以为你胸无大志只领个虚衔,才不理会宫中防务,却没想宫中禁卫失职的罪你不沾染半点,倒有能力去掺和陆家的事,陛下对你可真另眼相待。” 萧厌说完,让身旁人扶着江太医就走。 刚赶过来还有些距离的虞延峰却是停下了脚步,他脸色森然地看着刘童恩,目光冷厉。 …… “萧…萧督主……” 江太医心中惶惶,他这么出了禁苑,能行吗? 萧厌看穿他心思,难得安抚了句:“安心回去吧,这事到此为止,陛下不会再追究你,这几日你以受刑为由留在府里养伤,别进宫了。” 江太医刚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进宫,难道宫里……” “宫里的事与你无关,你安心养伤就是。” 萧厌见江太医浑身狼狈,的确是遭了罪,扭头让缙云亲自送江太医回府。 等江太医回去之后,就发现自己卧房之中多了个锦盒,盒子里装着一厚沓银票,还有几瓶上好的疗伤圣药。 留在江府的暗卫低声道:“督主说,江太医这次受了牵连,这些东西您安心收着,这几日我会留在江府保护您。” 江太医看了眼锦盒,心头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萧厌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劲,可在太医署多年,他自是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江太医合上锦盒低声道:“替我谢谢萧督主。” …… 萧厌揍了刘童恩一顿,回了鹤唳堂后就满是厌恶扔了外衫,棠宁早在跃鲤台等着,见他回来忙上前。 “阿兄,宫里没事吧?” 她今早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等萧厌前去早朝后就一直担心。 “都怪我,当日仓促留了痕迹,才会被人察觉……” 棠宁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萧厌浅色里衣上浸出的血色,她脸色微变:“怎么这么多血?” 萧厌看了眼:“没事,糊弄安帝,捞江吉出来故意崩裂的。” “怎么会没事,这么多血……” 棠宁拉着他连忙就走到一旁坐下,取了伤药想要替他止血。 萧厌配合着褪去里衣之后,抬头朝着一旁跟进来的沧浪说道: “刘童恩身上染了木蝶香,那东西只要染上之后月余不散,你让人去给本督盯死了他,他若是出京一定要找出他去处。” 刘童恩去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安帝那支寻不到下落的私兵藏匿之地。 第463章 棠宁的迷魂汤 沧浪惊了下,他虽然没跟着督主去禁苑,却也知道宫里事情。 他只以为督主借口去禁苑大闹一通,是为了把江太医带出来,没想到督主跟刘童恩动手时,居然还顺手下了追踪之物。 沧浪连忙应声快步出去交代。 棠宁一边替萧厌上药,一边低声问:“阿兄不是说刘童恩已经很久没出京了?” 察觉安帝的私兵可能在刘童恩手里,他们就派人盯着他,可这段时间京中事多,刘童恩已经很久没离开过京城,而且他为人谨慎,稍有察觉不对便会起疑,他们也不敢派人跟的太紧。 萧厌抬着手神色恹懒:“他不出京是因为宫里没出大事,一旦出了事情有人危及安帝皇位,他定然会出京。” 除非安帝的私兵不在他手里。 “刘童恩对外忠厚少言,不与人往来,早年丧妻之后,独子被放在族地教养,他在京中没什么太过相熟的人,府里也干净的连下人都没有几个,我想要派人混到他身旁,或是在他身上动手脚太难。” 昨夜冯来传出消息,他猜测刘童恩对安帝进言之后,就察觉到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他顺水推舟在安帝面前闹了一场,还名正言顺闯了禁苑跟刘童恩动了手,刘童恩就算怀疑,也只会疑心他是冲着江太医去的,不会多想别的。 “只希望刘童恩别让我失望。”萧厌说道。 “定不会的,阿兄肯定能如意。” 棠宁知道萧厌心思,也知道今日这一遭非走不可,她没天真的去说萧厌不该拿自身安危博安帝信任的话,他身上那一道道盘踞狰狞的疤痕,都能说明他走到今日有多艰难。 谋天下事,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半分都不能出错。 棠宁脸色有些苍白,却格外镇定的拿着帕子替萧厌擦干净腰间和后背的血,然后拿着伤药靠近。 “阿兄忍着些。” 药粉落在伤口上,伤处受了刺激,萧厌身形猛地绷紧,手抓着桌边用力。 棠宁抿着唇手脚放的更轻,却动作更快的拿着一旁准备好的干净白布,替萧厌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等掩了那半身血迹,她才拿着帕子替萧厌擦着他额上浮出的冷汗。 “可是疼的厉害,要不要吃点止疼的汤药?” 萧厌唇色微白:“不用,我没事。”他拉着棠宁有些凉意的手:“别怕,都是些皮外伤,养养就好。” 见她手上沾了血,萧厌拉着她坐在身边,接过帕子替她擦着手上血迹,可那血色沾染指尖却擦不干净。 像是白玉染了尘,那干掉的血迹格外碍眼,让萧厌忍不住眼神泛着沉。 “初见你时就说要护着你平安喜乐,却没想到我一直都在食言,你跟在我身边总是看到这些不好的东西,日日见血,徒染血腥……” 棠宁愣了下,看着他脸上露出的厌弃之色软了眉眼:“可我如今很欢喜。” 她拉着萧厌的手,将手印在他掌心上。 萧厌的手指比她长上许多,纤细却骨节分明,反倒是她,软软的肉肉的。 棠宁认真的道:“我曾经无数次庆幸当初灵云寺下能遇见阿兄,也无比感激上苍让我能重新遇见当初的小哥哥,虽然跟在阿兄身边波折不断,也无岁月静好,可我却觉得自己无比的鲜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活的真实。” 她不再那般茫然懵懂被人欺骗,不再愚蠢可笑痴缠着情爱。 她心中依旧还有感情,也会喜欢在意之人,可她始终留着清楚理智,不会在这份情爱里丢失了自己。 她一直没有忘记过曾经的悲惨,也没忘记她是如何才有了现在,是阿兄教会她怎么自爱,教会她分辨善恶如何反击不去自苦。 棠宁握着萧厌的手:“阿兄还不知道吧,上次书院小测,我考了甲上,虽然不是院中成绩最好的,却也排进了前十。” “书院里的学子每一个都是天子骄子,哪怕出身寒门学问上面也从不服输,当初我和阿茹随他们进学,就算碍着我创立书院依旧有人指指点点,觉得男女同堂有伤风化,可是现在院中那些学子和先生都对我心悦诚服,就连对阿茹也是另眼相看。” “无人会再以我们女子的身份来质疑我们,也没有人会以女子出身攻讦我的学问,就算将来有一日让让他们与女子同堂进学,也不是不可能。” 她做不到让男女平等,却说不定能替女子寻一条出路。 棠宁神色轻快,笑起来时眼底如同坠入了星辰,眼色流转间熠熠生辉。 “我从未觉得阿兄对我食言,我也觉得现在过的很快活,虽然有时候也会担惊受怕,可我还是喜欢跟阿兄一起。” 这么鲜活而又充实地活着。 小女娘的话直白又赤诚,笑起来如骄阳灿烂。 萧厌握着她挤进自己掌心里的纤白玉手,听着她侃侃而言时自信大方的模样,先前那一瞬间升起的自厌如冰雪消解,不由跟着扬起了嘴角。 “你倒是会哄人。” 嘴巴跟喝了蜜的一样,迷魂汤将人灌得晕了头。 棠宁笑着歪靠在他肩头:“我只哄阿兄,当初阿兄说允我没大没小的时候,我就想着阿兄人美心善。” 她一抬头就能瞧见他漂亮的下颌和侧脸,他肌肤冷白,眉眼矜贵,薄唇虽带着点苍白却更引人注目了。 棠宁忍不住就笑起来:“阿兄不知道的,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只是凶了点,名声差了点,那眼睛一横瞧着就能吓哭小儿。” 萧厌闻言睨她:“原来你这般腹诽本督?” 他伸手去抓棠宁腰间软肉,她连忙笑着求饶。 “不是腹诽,是夸你好看……” 萧厌挠她腰侧,棠宁瞬间笑的歪倒下来。 本还有些沉凝的气氛瞬间垮塌,跃鲤台边传出的笑声,让外间缙云一把抓住想要入内的天青。 “待会儿再进去。” 天青朝里看了眼,想着憎郡王的事也不怎么要紧,便随缙云退到一旁。 …… 第464章 死皮赖脸 薛茹原是打算去找棠宁,自打她识字后,阿姊不仅让她进学,也让她学着管家的事。 这几日她翻看账本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要去找阿姊问问,只是刚过了隔着两府的后门,还没到鹤唳堂时就听闻萧厌回来了。 薛茹脚下一顿,抱着手里的东西迟疑了下,就打算回棠府。 “怎么不进去了?” 墙边的石榴树边突然冒出一道声音,薛茹吓一跳抬头,就瞧见少年意气的狄涛蹲在墙头上,手里捏着个红彤彤的石榴抛着玩。 见下方小女娘不说话,狄涛好奇:“你不是要过去吗,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她刚才的方向明显是去萧厌府里的。 薛茹没回答狄涛的话,只轻声就转了话题:“狄小将军是来找萧督主的吗,他在鹤唳堂那边。” “我知道。” 狄涛低头看着薛茹,目光落在她好看的眉眼上:“我就是刚才进来,瞧见你原是打算进去的,可怎么突然又走了?” 薛茹扬唇模样乖巧:“我是去找阿姊的,只是想起还有些别的事,晚些再去。” 她看了眼姿容张扬的少年郎,朝着他蹲身行了个半礼: “阿姊交代了打理府里的事情,我手头的事还没做完,狄小将军既然是来找萧督主的,那我就不叨扰你了,先行告辞。” “哎!” 狄涛原本找萧厌也没什么正事,京郊四营那边他已经上职,过来也只是想要寻个借口瞧一瞧薛茹。 他翻得本就是棠府的墙,是瞧见薛茹朝这边过来才跟过来的,可谁知道才刚搭话,这人就要走。 狄涛连忙抓着手里的石榴跳下墙头,一溜烟地朝着薛茹追了上去。 “我也不是一定要去找他,刚才萧府的人说,我叔刚从宫里头回来,指不定还有别的事儿,你先陪我说说话呗。” 他伸手挡在薛茹身前,手里红彤彤的大石榴递给她。 “请你吃石榴。” 薛茹秀眉轻皱,她不习惯有人靠的太近,朝着旁边侧身避开:“多谢狄小将军,只我不喜欢吃石榴。” 狄涛闻言也不觉得扫了颜面,厚着脸皮转身走在薛茹身旁,一边倒退着朝后,一边对着薛茹说话。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啊,就当是感谢你那日帮我挑选住处。” 薛茹连忙拒绝:“狄小将军那日已经谢过我了,况且本就是陛下赏赐给你的宅子,我只是帮你看了一眼,并非什么大事。” “怎么不算大事!” 狄涛挑眉说道:“我在京城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陛下只说赏赐宅子又没说具体在哪里,要不是你帮忙,指不定下面的人怎么糊弄我。” “那天你陪着我跑上跑下,又帮我添置了东西,还送了我乔迁的礼物,区区一句感谢怎么够用?” 薛茹耐着性子:“那贺礼是阿姊送的,并非是我。” “那也一样,你跟郡主是姊妹,她的就是你的。” 狄涛身形健硕,不似京中那些贵公子精致,脸色皮肤也偏小麦色,他倒着朝后走时黑眸烁烁,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格外爽朗热情。 “要不然我请你去西珏楼吧,还是衡廷阁,我听京里头的人说这两家的东西都好吃,哦,对了,还有沣楼。” “我听说那边还有好些唱戏的呢,我在西北都没什么机会听戏,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瞧瞧?” 似乎是怕薛茹拒绝,他笑容一敛,端着脸卖着可怜: “你也知道我刚来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萧叔忙着宫里的事没功夫搭理我,这京里头的人心眼子太多,我没怎么跟这种人相处怕被他们坑了,薛小娘子就当行行好,陪我去看看热闹。” 薛茹却是摇头:“男女有别,我也还有别的事情,狄小将军自己去吧……” “我自己去多没意思,一个人孤单单的瞧着就可怜。” 狄涛央求:“我知道你有顾忌,大不了你戴着斗笠跟着丫环,我保证不逾矩,若有问起就说你是我家妹子,绝不会坏你清誉。” 薛茹被缠的有些为难。 她并不讨厌狄涛,但是也没想过要与他亲近,那日帮他挑选宅子也只是因为察觉到狄涛身份特殊,萧厌和阿姊对他“纵容”的有些不寻常。 她隐约察觉萧厌在做的事,阿姊又与他在一起,狄涛是西北军中统帅的独子,她不愿意得罪了狄涛,给阿姊他们添了麻烦。 可是跟他出去…… 狄涛向来不知脸皮为何物,况且西北民风彪悍,有喜欢的姑娘是要自己追的。 他爹当年都是死皮赖脸才娶了他娘,有了他和妹妹,他那天夜里被薛茹撞进怀里一眼就动了心,虽然是见色起意,可后来越看越喜欢, 那行军打仗,犹豫是大忌,瞅准机会就得上! 狄涛见薛茹迟疑,连忙打蛇随棍上:“去吧去吧,你若不喜欢看戏,我们吃点东西就回来。” “我还想给书房里添些文房四宝什么的,也能叫我沾沾文气,可我对京里又不熟悉,你念书念的好,还能进那么大的书院,人又聪明,你就帮人帮到底,跟我去一趟吧。” 他双手合十朝着她拜了拜,眼里满是央求。 “去吧去吧,求求你了。” 薛茹被说的无奈,就没见过这么能缠人的男子,只想着阿姊之后说不定还要用狄家,她迟疑道:“吃东西就不必了,我带你去添置东西,买好了就回来。” “行,没问题!” 狄涛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反正能把人骗出门就行、 至于别的,出去再说。 “那我们走吧!”他兴高采烈。 薛茹愣了下:“现在?你刚才不是说你是来找萧督主的吗……” 狄涛说谎不打草稿:“宫里的事忙着呢,而且我叔十之八九跟郡主在一起,也没时间搭理我,等待会儿买了东西我再来找他。” 正好“顺路”送阿茹回来,他真是个大聪明。 狄涛不给薛茹拒绝的机会转身就朝外走:“我来的时候坐了马车,我先去牵车,你去取斗笠,我在外面等你。” 第465章 冯内侍到访 “哎,狄小将军……” 薛茹张嘴想要叫住他,人却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她抱着手里的账本满脸莫名。 这狄涛坐的马车过来的,既然明目张胆进了积云巷,干什么还翻墙进府? 而且哪有像他这样的,说走就走,连给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这人原本瞧着没脑子没想着还是个无赖。 薛茹嘴里小声嘟囔了几句,但答应都已经答应了,她又不能反悔,只能转身匆匆回了自己院子。 等娶了斗笠,带上了丫环,遮住面上出府时,迎面对上的就是满脸笑容的狄涛。 他亲自驾车,满是殷情地将主仆二人送进马车。 “女郎,狄小将军笑的……有点傻……” 身边小丫鬟压低了声音。 薛茹:“……” 她嘴角抽了抽:“别瞎说。” 门前马车离开,杭厉才从门后走了出来,看着马车越走越远,隐约还能看见刚才薛茹脸上的笑,杭厉抿了抿唇。 “既然不甘心,干嘛不拦着?” 月见站在杭厉身旁,抱着胳膊出声。 杭厉垂眼:“拦什么?” 月见睨他:“你说拦什么。” 狄涛爬墙的事事情根本瞒不住府里的人,若不然积云巷早被人混成了筛子,杭厉早就知道狄涛来找薛茹,却没拦着。 “督主早前让你留在棠府,是因为女郎身边没人,他要守着规矩免人闲话,才让你暂时护佑在此,可后来我来女郎身边,顾家也送了护卫过来,女郎不缺人保护,督主也开口让你回去,是你自己不愿意。” “你跟沧浪、缙云一样,得督主倚重,先前可是领着枭卫的统领,可你现在宁肯留在棠府当个护卫,还费心费力地教一个小女娘学武,给她当陪练,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她没那心思。” 月见先前受了重伤,修养了这么长时间,脸上依旧带着些苍白,可她眼神却格外锐利。 “你那眼睛里只瞧得见茹娘子,先前还因此受罚,你可别你说你只是觉得她可怜,所以照顾她帮着她,然后将来再送她嫁人!” 杭厉心思被戳穿,有一瞬间想要反驳,可对着月见的目光却沉默下来,半晌他才道: “狄涛年少出众,是将军之子,他前途一片光明,阿茹若能嫁给他,往后就无人敢低看她半分。” 她过去艰辛,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将军夫人总比一个侍卫的夫人来的好听。 “窝囊废!” 月见翻了个白眼,冷声嘲讽: “狄双成早年也是家破人亡,他是去西北拿命搏杀才闯出如今地位,狄涛不过得他庇荫,你是觉得你跟着督主没有他前程似锦,还是觉得你不如他个半大小子?” “你留在棠府当护卫,暗中照拂,处处关心,却又自卑觉得你配不上她,你有这功夫去替督主办差,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督主向来赏罚分明,待到将来你何尝不能成为狄双成,还需要自苦你不如人?” 月见嗤了声,懒得跟他多说。 “你故作大方,就别摆出这副模样。” “狄涛长得不差,脸比你厚,嘴比你甜,那死缠烂打的功夫没几个小女娘招架得住,你就等着他回头抱着美人归,你自个儿哭去吧。” 她几句话戳的杭厉脸泛青,自个儿优哉游哉地离开。 杭厉站在原地脸色变化,他紧捏着拳头,嘴角抿紧,原本心里这段时间的卑怯被月见搅合了干净。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蠢,明明在意的心口生疼,每次见狄涛缠着薛茹说笑都恨不得上前将人隔开。 他不喜欢她朝着狄涛笑,不喜欢她身边站着别的男人,却还顾作大方去成全别人,然后自怨自艾。 他就是个天大的蠢货。 月见站在拐角的地方,见杭厉大步朝着府外走去,她悄摸朝外探头,见他跟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才哼笑了声。 死鸭子嘴硬。 也不知道学学督主,女郎都抱进怀里了。 积云巷口有马蹄声靠近,月见抬头就瞧见马车过来,等马车停在隔壁府前,那赶车的小太监伸手扶着里头的人下来时,她面露惊讶。 “冯公公?” 冯内侍是见过月见的,之前萧厌离京他和江太医来积云巷时,就是月见领的他们,他也知道眼前这女子是宋棠宁身边的人,冯内侍问了句:“萧督主在吗?” “在府里。” 月见不知道冯内侍来做什么,也没多问,只上前:“我领您进去。” …… 萧厌裹好伤口,正跟缙云他们说着南地和中秋那日的事,就听见外面有人回禀,说是冯内侍来了。 棠宁疑惑:“他怎么来了?” 安帝不是疑心冯来吗,阿兄今日好不容易才用苦肉计糊弄过去,冯来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萧厌说道:“带他过来。” 缙云出去传话,天青隐匿起来,棠宁低声道:“我去那边屏风后避避。” “不用,他早晚知道。” “那就等知道再说,小心无大错。” 冯来跟憎郡王不同,她和阿兄的关系让憎郡王察觉是为了让他安心,也让他自以为捏住阿兄把柄,能够心甘情愿地去做后面的事情,给他足够的“胆气”,可是冯内侍不一样。 他太过精明,也心思极多。 冯来跟他们看似同坐一条船,可宫里当差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更换门庭另寻新主更是随时的事情。 大事未成之前,任何意外都有风险。 棠宁快步走到右边垂帘里的屏风后刚刚躲好,外面就传来缙云的声音:“督主,冯公公到了。” “进来。” 冯来不是第一次来鹤唳堂,他跟着缙云熟门熟路到了跃鲤台边,就看到只着里衣坐在那里的萧厌。 他身前桌上摆着伤药,一旁地上是还没清理出去染了血的白布。 “萧督主身子可还好?”冯来关心。 萧厌淡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流了点血,冯公公坐。” 待来坐下,缙云上了茶水退出去后,萧厌才问道: “本督刚从宫里出来不久,陛下那头疑心未必全散,公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第466章 质问 冯来说道:“萧督主放心,杂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的。” “陛下旨意?”萧厌挑眉:“陛下有何吩咐?” 冯来笑了笑:“陛下说想要让萧督主帮着裕妃和昭贵嫔,筹备两日后的中秋宫宴,除此之外,陛下口谕,让萧督主即刻派人前往南地,锁拿陆九安归案,顺便查探平山王谋逆虚实。” 萧厌微眯着眼,宫宴的事情虽然有些意外,可时间紧裕妃他们操持不过来,安帝让他插手也不算奇怪,可是让他派人捉拿陆九安,调查平山王…… “陛下不是将此事交给了刘统领?” 冯来嗤了声:“先前是给了他。” 萧厌挑眉。 冯来也没跟他卖关子:“萧督主出宫前不是去了禁苑一趟,你带着江太医出宫之后,刘统领就去了圣前。” 安帝得知萧厌将刘童恩给打了,听着没闹出人命,就只佯装不知此事。 等刘童恩面见圣前,说江太医被萧厌“劫走”时,他也只说是萧厌狗脾气发作,还叫刘童恩不必再查陆家的事了,可刘童恩执拗,非说此事没那么简单,还说萧厌身上可疑。 冯来当时没在殿内,不知道刘童恩跟安帝说了些什么,等安帝叫他进去送今日的金丹,并且开口让刘童恩离开的时候。 刘童恩却依旧不肯罢休,一口一句“萧厌可疑”,“陆家之事还能深挖”,“宫中若留心怀叵测的奸人难保不会危及陛下安危”。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安帝被人蒙骗,暗指安帝糊涂,气的向来自负聪明,也已经亲自“查验”过萧厌的安帝脸色铁青。 当时安帝的脸色已经极为不好,只说萧厌伤势做不了假,江吉他也审过了,而且陆崇远已死,陆家其他人也已就法,此事不必再提,但刘童恩却依旧抓着陆崇远死前的话不放。 冯来眼里像是带着笑,似有提点: “刘统领说,陆崇远死前一直咬定萧督主曾经离京,还说赵元朗也留下过类似的话,说他虽然勾结陆家却从未毒害过赵夫人,更不曾派人当街追杀。” “刘童恩说赵夫人与祥宁郡主那日入宫圣前是勾连作假,意外提及他派人去了赵夫人娘家那边,不日就能知道真假。” 萧厌眸色顿冷,而屏风后的棠宁也忍不住捏紧了自己指尖。 那日事出突然,赵家突然发难,陆崇远虎视眈眈,要解那日之围只能兵行险招,可也难免留下破绽。 赵家入罪之后,赵夫人因“中毒”损了根基,安帝允许她跟赵元朗义绝带着嫁妆回归娘家,可没想到刘童恩居然派人去查赵夫人。 赵夫人中毒本就是假的,虽然离开前答应会伪装体弱,可假的就是假的。 以刘童恩多疑,赵夫人未必能防备得住,万一查出赵夫人身子不如太医所言根基受损,有碍寿数,那当日圣前那一出戏恐怕就会彻底暴露。 萧厌对刘童恩起了杀心:“此事,陛下如何说的?” 冯来淡然:“未曾明示,但也未曾拦着刘统领去查赵夫人。” 萧厌心里一沉,这个安帝,表面是信了他了,由着他折腾,可内里却是反复莫测。 冯来抬眼看着萧厌说道:“不过刘统领到底是在萧督主这里受了委屈,离开圣前时记恨杂家今早多嘴,对杂家不假辞色,杂家与他致歉未曾理会,还当着众人面甩脸离开。” “他是禁军统领,杂家吃罪不起,心中惶惶之下,央求陛下让杂家去跟刘统领赔个罪。” “谁想陛下仁慈,惦记奴才多年尽心伺候之情,免了此事不说,还体贴刘统领有伤在身,恐有行事不便之处,便让杂家走一趟积云巷,让萧督主帮刘统领查探平山王虚实,尽快擒拿陆九安归案。” 棠宁坐在屏风后面,听着冯来的话神色变了变。 萧厌对上冯来那张和气谦逊的脸,也是眸色变深。 冯来是什么人,安帝近随,内宫总管,他伺候安帝多年,无论内里有多谦卑,在外时代表的就是安帝的颜面。 他的身份注定他与其他宫内官宦不同,安帝可以随时打骂训斥,可是旁人却半点不行,所谓天子门前狗也高贵,刘童恩当众为难他,对他不假辞色,甚至还让冯来这个圣前之人满心害怕朝着他低头致歉。 安帝会怎么想? 他不会以为刘童恩是对冯来不满,只会觉得他居功自傲,无视圣驾,仗着皇帝的信任和看重连圣前之人都不放在眼里。 安帝喜欢的是听话的人,重用刘童恩将最重要的底牌给他,也只是想要一个顺从听话的傀儡,而非是有自己心思瘸了乖驯的精明之人。 刘童恩之前那些“顶撞”本就已经让安帝心生不满,再有冯来这番不着痕迹的眼药。 难怪安帝会突然将陆九安和平山王的事情交给他来办,这是在借此事警告刘童恩。 萧厌想明白了关键,忍不住开口:“冯公公这手离间计,用的是炉火纯青。” 冯来谦虚:“不及萧督主,杂家出宫时遇到了虞副统领,听闻他跟刘统领起了争执。” “萧督主只去了一趟禁苑,就让陛下倚重的二位大人险些翻了脸,杂家不过是能在圣前随口几句。” 萧厌垂眸,就只是随口这几句,有时候就能力挽狂澜,他看着冯来整正色:“冯公公特地出宫,想必不只是为了跟本督说这些,你有话不妨直言。” 都是聪明人,彼此知根底。 冯来神色平静:“杂家只想问萧督主一句话。” “你先前曾说你在朝中所为是想替自己谋一条后路,杂家深知内监不易才成全你,可你先是与皇后母子暗中往来,后又捧着二皇子分裂世家让其内乱。” “四皇子死了,二皇子废了,皇后也葬身冷宫,就连陆家都亡于你手。” “朝中局面被你搅乱,可你却没谋半点好处,所谓退路恐怕也全都是托词。” 最初时,冯来只以为萧厌贪权,对付陆家和其他世家只是因为要讨好安帝,他顺着圣意行事,才能得安帝宠信大权在握。 可是后来冯来却渐渐发现,朝中局势分明是萧厌一手主导。 安帝跟世家之间牵扯颇深,在萧厌入朝之前,皇权和世家之间本有默契平衡,安帝厌恶世家却只想打压。 是萧厌一手打破了这平衡,让陛下与世家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更逼着陛下铲除与他关系最深的陆家。 冯来神色莫测:“萧督主离京到底去了何处,杂家不想知道,杂家只盼萧督主一句实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467章 惊惧 棠宁心中一紧,没想到冯来会直接这么问出来。 能在圣前伺候多年,于宫中屹立不倒的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角色。 冯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他竟是知道阿兄暗中跟皇后母子往来的事。 萧厌也有些意外,他跟皇后之间的“交易”做的极为隐秘,为安陆皇后的心,当时朝中力挺四皇子保他与二皇子“平衡”的,也并非是他的人,而是暗中与钱宝坤交好的朝臣。 连安帝和朝中的人都没发现,冯来居然知道。 见萧厌不说话,冯来脸色沉了些:“杂家在宫中尽力替萧督主周旋,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萧督主做事,难道还换不回萧督主一句实话?” 萧厌安静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冯来神情冷凝:“你所做的这些,又到底是为什么。” 他定定看着萧厌,没等他回话就沉声道: “你也不用否认,或是欺瞒杂家,你若只是图权,就不该对二皇子、四皇子赶尽杀绝,对世家手段尽出。” “你离间陛下和世家,搅乱朝堂,断皇子前程,你到底想要什么?” 冯来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可那猜测太过离谱,离谱到让他难以说服自己。 一个没了根的太监,顶天了也就是倚仗皇帝弄权朝堂,可是萧厌所做的这些,分明是想要更进一步。 但对于一个太监来说,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冯来沉着眼看他:“杂家对萧督主待之以诚,也将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今日出宫只想听一句实话。” 他不想不明不白的被人当了刀使,最后还莫名其妙的丧了命。 萧厌能看的出来冯来神情中的认真,也听得出来他话里隐约的要挟。 如果冯来今天在他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恐怕回宫之后就再也不会替他在圣前遮掩,哪怕他拿捏着冯来的把柄,有他那些“家人”为质,可若冯来豁出去。 一个圣前的老狐狸,若真拼着自毁,谁都别想好过。 萧厌看着冯来决绝,缓了眉眼扭头朝着里间:“棠宁,你出来。” 冯来愣了下,宋棠宁?他心中一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片刻就有道纤细身影从那边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吃惊。 宋棠宁怎么会在这里? 棠宁走到近前,朝着冯来见礼之后,萧厌便直接朝着她伸手。 她见状就知道萧厌的意思,走过去将手放在萧厌手心之中,然后便顺势坐在了萧厌身旁,二人靠的很近,十指交缠的模样让得冯来瞳孔震颤。 “你们……” “如冯公公所见。” 萧厌将二人握着的手朝着冯来轻晃了晃,然后才在他满是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说道: “我并非想要欺瞒公公,只是有些事情你未必想要知道,不过如今你既然这么问,那告诉你也无妨。” “我本家姓贺,家父贺文琢,祖父贺胤,我曾在幼年时与戾太子的长子谢宸安一起受教于宫中,冯公公想必还记得我。” “你……你!!” 冯来神色大变,“唰”地起身朝后退时,差点摔倒在地,抬头看着萧厌的目光更是如同见了鬼。 贺家人。 他居然是贺家人?! 萧厌见他惊惧温和一笑:“说起来当年我在宫中也曾见过冯公公,只是那时候你还没到圣前,是内廷司那边一个不得人看重的内侍。” “你曾因为打翻了当时的贵妃娘娘最喜爱的雪珊瑚要被内廷杖责,是太子姑父替你求了情,当时的太后也开了口,才让贵妃免了你责罚。” “后来你行事机灵,机缘巧合得了先帝身边的孙公公看重,被调到先帝跟前伺候,只是没想到你最后跟了安帝。” 冯来原本的惊恐瞬间染了惧意,脸上神色也倏然苍白。 当年宫中的那些往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在去先帝圣前的事更鲜少有人记得,后来跟了安帝之后,更是已经许久无人跟他提起过那些往事。 他原还猜疑萧厌身份有假,可连太皇太后还在太后之位上的事情他都知道。 萧厌当真是贺家人! 冯来先前跟萧厌“对峙”时的冷静和咄咄逼人全散了个干净,只朝后退了半步抬头看着萧厌,眼底满是忌惮。 萧厌松开棠宁的手,下颚微扬:“你瞧,本督说了,你可能并不想知道真相。” 冯来闻言嘴上发抖:“你回来想干什么?” 说完他又惊慌:“我……我虽然跟了陛下,可我未曾害过戾太子和贺家,当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贺家遗孤回朝,萧厌又行事狠辣不留余地,想起陆家的结局,陆皇后的死,还有如今朝局诡异。 冯来只怕自己也被当成了陷害戾太子和贺家的人,遭萧厌清缴,他急声说道:“我的确用了手段得了陛下信任,可跟戾太子和贺家无关。” “本督知道。” “你知道?” 冯来怔愣。 萧厌神色平静:“当年东宫大火,陆家和安帝暗中狠下杀手,欲对东宫上下赶尽杀绝,我因给表哥伴读留在宫中,被姑父的侧妃薛氏趁乱带着逃出,事后东宫清查尸骨时,却无人发现少了一孩童。” “贺氏子进出宫廷必有宫禁记录,陆崇远和安帝也不可能没有察觉,除非是有人动了手脚,寻了别的孩童尸骨悄无声息送进火场,替我和薛侧妃遮掩。” 他当年跟贺家三房的儿子贺砚年岁相当,身材体型也极为相似,因感情不错,贺砚又是他伴读,所以时常进宫陪伴。 东宫大火那一日,贺砚的确是在他殿中,只是因为他有事去寻母妃,才没跟贺砚一起,让他意外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萧厌当年逃出来后,禁卫一路追杀,却被薛侧妃轻易引走,事后无论是先帝还是安帝,亦或是陆家的人,都未曾察觉东宫少了一具孩童的尸体。 要知道那场大火将人烧的面目全非,单看骸骨根本无法分辨死的是他还是贺家子。 如果当真发现少了一人,宫中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掘地三尺也定会将人找出来。 但是薛侧妃被追杀的人发现踪迹“就法”之后,宫中的追杀就断了,他被荣大娘子藏在城外足足月余,都未曾有人前来搜寻过。 换句话说,所有人都认定,东宫未曾少人。 无论是谢宸安还是贺家子,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萧厌问道:“冯公公觉得,当年动了手脚的人是谁?” 第468章 真相 冯来脸色变了变,就听萧厌说道:“当年旧事虽然已经被抹平,但并非没有痕迹可循,能同时瞒过先帝和安帝,让陆崇远也未曾起疑的,必定是他们信任之人。” “本督曾见过太皇太后身边老仆,从她口中知晓,东宫大火之后,太皇太后与先帝起了争执,一度因癔症惹的先帝起了杀心,但后来突染急症身体虚弱,又逢先帝崩逝新帝登基,有人从中周旋才让太皇太后只被禁闭在她自己宫中。” “新帝登基后,一直有人暗中照拂,太皇太后才能得保周全。” 一个疯了的又不得皇帝看重的太皇太后,身边奴仆死的只剩个苟延残喘的老妪。 若是没有人暗中照拂,恐怕还不得萧厌回宫,太皇太后早就没了命。 萧厌说完后起身:“本督该谢冯公大恩。” 冯公公,冯公。 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 身旁的棠宁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隐秘,可细想的确如萧厌所说,当年事情若非有人从中周旋,他逃不过宫中截杀,也难以周全离京,她同样站起身来,朝着冯来行了一礼。 “多谢冯公。” 萧厌抬眼对着冯来认真道:“我要替贺家昭雪,就势必要经过圣前,此事绕不开冯公,我对你虽有欺瞒以手段逼你与我一同行事,但从无伤你之心,若真势不可为,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假死出宫,与你两个孙儿团聚。” “不告诉真相,实在情非得已,还望冯公见谅。” 冯来脸上僵了僵,原本的惊惧散了些,眼底慌乱也安稳了下来,只是对着萧厌二人的大礼。 他心底犹豫挣扎片刻,还是实话实说。 “当年送进火场的那具尸体,并非杂家所为。” 萧厌愣住。 冯来低声道:“东宫有位徐内侍,萧督主可还记得?” 萧厌凝眸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来,就听冯来说道: “东宫大火时,除却少了一具孩童尸体,还少了一个本该当值的内侍,事后宫中清点尸体时,东宫人数俱全,一个都不少。” “那一日,曹公和荣太傅都曾进宫,荣太傅因为东宫谋逆之事与先帝起了争执,君臣二人大吵之下险些掀了御正殿,加之太皇太后疯魔,嘴里只道太子为人所害,先帝纵人行凶,闹得人心沸沸,宫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他们身上。” “曹公因为明哲保身,不想牵扯进谋逆案中,未曾入殿就悄无声息离开,但杂家看过他出入宫廷的记录,他在宫中逗留了大半个时辰,出宫时还因摔伤了腿脚,被一个内侍扶着送出宫的。” “那个内侍,杂家认得。” 冯来当时还在先帝跟前当差,但他的师父孙内侍才是先帝最信任的人,荣太傅与先帝争执时冯来并未进殿内伺候,反而被孙公公派去盯着东宫那边,去时路上就遇到了摔伤了腿的曹德江。 冯来心思细腻,察觉不对便暗中去了一趟内廷司,在内廷宫人记载上发现多了一个病死的小太监,还有一个逃奴。 事有巧合,他刚去就遇上有人也去了内廷司,冯来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未曾将此事抖露出来,还顺带着帮忙遮掩了一二,替曹德江把他出入禁宫的时间往后挪了半个时辰。 冯来抿抿唇,他知道自己若是冒领了当年救命之恩,萧厌势必不会为难于他,说不定还会给他一场泼天富贵,可是有些事情纸包不住火。 萧厌今日既然告知他身份,恐怕会有大动作。 荣太傅虽然死了,但曹德江还在,太皇太后也还活着,万一他们将来说起此事,到时候知他冒领旁人之功,那他当年本就不多的抬手之情会被耗个一干二净,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冯来侧身避开二人行礼的动作,脸上带出几丝愧疚。 “太子殿下对奴才曾有活命之恩,奴才却未能帮他多少,至于太皇太后,曹家一直暗中疏通银钱帮忙照拂,奴才所做也不过是不详查内廷,敲打宫人不太过苛待。” 他本就是个太监,靠着主子的尊贵活命。 跟随安帝之后自然不敢太过照拂他厌恶之人,唯一有良心的,便是知道曹家动作,睁只眼闭只眼替他们遮掩一二。 别的,他也不敢多做什么。 萧厌听着冯来的话神色变化,他没想到当年东宫居然还有别的人也逃了出来,也是没想到冯来会这般坦然跟他交代。 他接管内廷十二监后,只查到太皇太后宫中一直有人照拂,而在他之前管着内廷的冯来从未曾苛待过太皇太后,甚至几次病重都是靠着冯来才得以活命,加之当年有人替他和薛姨遮掩形迹,内廷记录不全,安帝和先帝却无一人察觉。 萧厌断定是有人从中周旋,身为内监权势不低,后来又得安帝看重的冯来可能性最大,却不想其中居然还有曹德江的缘由。 见冯来面上晦涩,似有担忧,萧厌还是朝着冯来郑重行了个大礼。 冯来吓一跳:“萧督主,你这是……” 萧厌郑重道:“虽然并非全是你功劳,可若无你抬手不究,暗中帮忙遮掩,此事万难周全。” “曹公的恩我会的记得,冯公公亦然。” 冯来见他不像是说谎,眼神更是磊落真诚,他一直紧绷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更欣喜于自己刚才选择坦诚是赌对了,对于萧厌这般自小经历仇恨,一步步从血腥中蹚过来的人,与他使心眼是下下之策。 跃鲤台边气氛和缓下来,一切说开之后冯来神色也放松了几分,重新落座之后,再看着萧厌那张脸倒真生了几分愧疚和感慨。 “当年不过存侥幸之意,没想到小郎君居然当真活了下来。” 萧厌淡然:“大概是冤屈太过,老天也看不过眼,我逃出宫中之后得贵人相助保住性命,筹谋多年才得返京城。” 冯来闻言迟疑了下:“那萧督主是想……” 萧厌:“自然是替我祖父和贺家昭雪。” 第469章 冯来猜到萧厌身份 冯来早在知道他身份后,就想明白萧厌入朝之后所做那些事情的缘由,心中疑惑解开后,很多事情也就变得不再奇怪. 冯来张了张嘴:“可是贺家事与太子殿下的事几为一体,陛下对当年往事讳莫如深,此案又关系先帝清明,与陛下皇位有关,稍有反复便会让皇权、朝堂动荡,陛下绝不会允许有人替他们翻案的。” “萧督主固然扳倒了陆家,可此事不一样,一旦你稍有动作,露了身份痕迹,陛下定会毫不犹豫除了你。” 冯来太过了解安帝,更知道他当年是怎么登基的。 得位不正让他这些年性情多疑善变,先太子和贺家的事更是他不能提及的隐秘。 毁了陆家,安帝因为私心和一些见不得人的利益可以纵容,可一旦有人碰了贺家和戾太子的事,安帝必会雷霆之怒。 萧厌扬唇:“我知道,所以不是我来动手,至于别的,安帝顾着他自己,没功夫来动我。” 冯来面露疑惑,不明白萧厌用什么手段能够避开跟安帝正面冲突,甚至让他不能朝着他动手,可是见萧厌神色笃定,他还是问了句:“那可有什么奴才能帮到的地方?” 萧厌说道:“冯公公是安帝身边内侍,想保周全就不能插手太多,而且刘童恩既然起疑就定然会死死盯着你,你稍有动作便会露了痕迹。” “外间的事我自又安排,公公只需要留在安帝身边,如往常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 “当然,如果有可能,公公可以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跟陛下提几句虞延峰的好。” 冯来微眯着眼:“萧督主是想用他来分刘统领的圣恩?” 萧厌点头:“是有此意。” 冯来闻言就答应下来:“奴才会尽力。” 冯来向来是个极为乖觉的人,他没有追问萧厌后面的安排,也没有去探寻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甚至就连陆家那边的始末他也没有追根究底。 他只是跟萧厌又闲聊了几句,说了说安帝如今身子的情况,就直接起身告辞。 等被人领着从跃鲤台离开时,他到了门前回首,就看到萧厌正侧身与身旁的女娘说话。 他目光落在萧厌那张轮廓迥俊又格外精致的脸上,那全然陌生的容貌让他嘴角眸色微暗。 那边萧厌似是感觉到他视线回头,二人眼神相撞,萧厌挑眉时,冯来躬身行了个礼,才转身跟着缙云出去。 萧厌见状神色微凝,棠宁察觉他面色不对,疑惑问了句。 “阿兄,怎么了?” “冯来怕是猜到了。”萧厌若有所思。 猜到了? 棠宁闻言愣了下,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萧厌话中什么意思,等过了片刻思及缘由才倏然一惊。 “阿兄是说,冯来猜到你身份了?” 萧厌“嗯”了声:“我与贺家表弟年岁相当,体形相似,当年东宫里被大火焚烧的那具尸体又是面目全非,谁都不能肯定死的是贺家子还是我。” “况且冯来是见过贺家表弟还有贺家其他人容貌的,十一、二岁的年纪轮廓大致已经长成,就算这些年变化再大也不可能半丝相似都不剩。” “我如今顶着这张全然陌生的脸,既然能说是贺家子,也同样有可能是逃出生天的谢宸安。” 最重要的是,冯来刚才跟他的自称。 从知道他身份后,冯来就一直说的是,奴才。 贺家当初虽然权倾朝堂,是世家顶峰,可说到底只是朝臣并非主子。 冯来当年对着贺家家主也未曾太过谦卑,如今更是伺候圣前多年自有傲气,他可以跟贺家子以平等身份相交,或是稍有谦逊,但绝不是以奴仆相称。 萧厌难得被人摆了一道,苦笑了声。 “他早些年于我面前便是这般自称,刚才下意识便应了,这位御前内侍当真是精明的有些过分。” 棠宁担心:“那他会不会出卖阿兄?” “应该不会。” 安帝身子如何,冯来清楚,如今朝堂局势他更明白。 如果换成他刚回京时知晓他身份,冯来或许为了自保还有可能跟安帝告密,或是暗中想办法处置了他,可是现在太晚了。 冯来不止与他“合谋”欺瞒圣前,连当年的事他也逃脱不掉干系。 萧厌说道:“冯来能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得了安帝和陆崇远的信任,他是个野心大的。” “若我是贺家子,他还未必敢将全副身家压上来,可我是谢宸安,反倒能让他安心。” 安帝身子出了问题,成年的皇子几乎全废了,剩下的或是年幼,或是母族势微。 他如今敢袒露身份,定是已有准备动手,知晓往事隐秘的冯来自然明白,他的身份就算暴露也该是名正言顺的“正统”。 而且冯来也明白,只有他事成,冯来才能安然退出宫廷,从当年事情中抽身,出宫颐养天年。 否则,他败,冯来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见棠宁依旧有些担心,萧厌说道:“虽说我觉得冯来不敢做什么,不过我还是会让人盯着他,实在不行便让他染些风寒修养几日。” “宫宴在即,只要熬过这两日,冯来就算再有别的心思也没机会去做什么。” 他伸手抱着棠宁,摸了摸她头发:“放心吧,我会小心。” 棠宁心神放松下来,靠在萧厌肩上喃喃说道:“原以为是冯来周旋,没想到是曹公,我竟是不知道曹公和外祖父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她一直以为,当年戾太子出事后,外祖父为了保全荣家半点都没有插手,没想到他竟是和曹公做了这么一场天大的戏。 他们不止瞒过了先帝和谢天永,瞒过了陆家,就连阿娘恐怕都不知道。 外祖父兴许早就知道薛侧妃和阿娘的关系,就连阿娘救了萧厌他也知情甚至是默许纵容。 只是他对外一直明哲保身,又为保全荣家“激流勇退”提前告老。 人人都道荣太傅是胆怯了,连阿娘都不曾知道他心思,否则阿娘不会到死都不敢让她将龙纹佩的事情告诉外祖父。 第470章 曹公才是真正作戏的高手 萧厌眼眸微垂,曹德江知道吗? 当年的事,动辄就是满门之祸,荣迁安连荣大娘子都未曾明言,对外更是一副心灰意冷退出朝堂的架势。 人人都以为东宫一脉早就死绝了,荣迁安会对曹德江说实话吗? 可是以曹德江的精明,他既然答应跟荣迁安演了那么一出戏,又帮忙遮掩东宫痕迹,带走了徐内侍。 他瞒天过海,留在朝堂,成为清流之首,瞒过了安帝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他留着徐内侍是为了什么? 还有这段时间的事情,连皇后和冯来都已经对他起疑,怀疑他“萧厌”的身份,曹德江身为知情之人,更知晓当年东宫曾有孩童逃出,无论那逃出的是贺家子还是谢宸安,他当真半点都没察觉到“萧厌”的不对? 亦或是,他早有察觉,却佯装不知,一面还装作被他算计,顺势被迫“入局”? 萧厌神色复杂:“是我自视甚高,以为筹谋多年,能将所有人都摆弄掌心之中,却没想终究还是小瞧了其他人。” “这位曹公,才是真正作戏的高手。”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下颚也是绷紧,她想起状似什么都不知道,以垂涎孤本古籍,被她和阿兄一点点引入局中的曹德江,想起他上次赵家设局之后,曹德江怒气冲冲地找来书院,质问她萧厌是否离京,引她说出陆九安之事的模样。 梁太师是因陆九安的事舍了陆家。 世家人更是因梁太师的举动对此事退避三舍。 看似是她和阿兄设局,引曹德江入瓮,可实则他什么都知道,细数陆家倒下后,朝中空出来的那些官职的归属…… 棠宁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尾椎猛地升起,手指都有些发冷。 如果曹德江对他们心怀恶意,那她和阿兄怕是早就没命了! 萧厌也是难得升起惊惧之意,对曹德江更生忌惮,可忌惮之后却又忍不住自省。 无论何时都别将自己当成聪明人,事事都得谨慎再谨慎,他并非只身一人,身后还跟着许许多多提着脑袋陪他拼命的人。 想起曹德江每次在他面前气急败坏的样子,萧厌都能想到那老狐狸暗地里如何瞧他笑话。 他摸了摸棠宁有些发冷的手,朝着她说道:“等夜里我去一趟曹家,你跟我一起。” 棠宁点点头:“我跟姨母说一声。” “好。” 有些事,既知道,总要弄个清楚。 …… 棠宁从鹤唳堂回了棠府那边时,才从月见口中知道狄涛来过了,薛茹还跟着狄涛一起出了府。 “阿茹跟他一起?”棠宁惊讶。 月见说道:“茹娘子原是不想去的,经不住狄小将军死缠烂打,不过她出去时身边带着丫环,杭厉也跟着去了。” 棠宁只以为杭厉是跟着他们一起出的门,放心下来就没再多问,只去见了荣玥。 临近中秋,荣玥这几日大多都留在棠府这边,准备着中秋家宴的事。 府中人少,但荣玥总想着能热热闹闹,而且阿姊他们的仇报了,她也想以佳节祭奠,所以府里的人都是忙的团团转。 棠宁过去时,荣玥瞧见她连忙招呼:“你来的正巧,刚好顾鹤莲的人送了些新口味的月饼过来,你来尝尝,还有家宴的菜色,我对萧厌喜好不太熟悉,你来看看还要添些什么。” 棠宁闻言恍然,昨夜的事发生的突然,宫宴也是临时决定的,她光顾着担心萧厌入宫后能否安全过关,却忘记告诉姨母中秋有宫宴了。 棠宁走上前就朝着荣玥道:“姨母,家宴怕是要缓缓。” “怎么了?”荣玥疑惑。 棠宁解释:“宫中刚下的旨意,说是中秋那日宫里头要设宴,到时候我和阿兄都得进宫,姨母身上有诰封怕也得一起入宫赴宴。” 荣玥闻言顿时一脸晦气,将手里的月饼朝着盘子上一搁。 “往年宫宴不是老早就筹备了,今年怎么临到关头才办?而且这个月宫里光是起火就已经两次,死了一大批宫人不说,还烧死了个皇后,听说太后身子也不大好,皇帝怎么想的,居然这个时候筹办宫宴?” 生怕旁人不会说他凉薄? 最重要的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进宫去参加劳什子的宫宴,吃又吃不饱,喝口酒水还得先磕头,更要对着一群阴阳怪气的烦人精。 棠宁听着自家姨母碎碎叨叨的话,瞧她如同小姑娘似的不高兴的撅嘴,忍不住就笑,好像从她跟顾鹤莲在一起后,姨母的性子就变了许多,不再处处如先前绷着,反倒多了些闺中时的率性随意。 棠宁说道:“咱们这位陛下最是好颜面,死了个给他戴绿帽的皇后,他自然是不在意的,况且外间人本就议论纷纷,他怕不办宫宴才会让人说道。” “因着时间太紧,宫里头将这差事给了阿兄,宫宴那日忙起来怕是夜里也回不来,所以家宴怕是不成了,姨母别忙活了。” 荣玥顿时看她,参加宫宴而已,怎么会夜里回不来?她心神一紧,压低了声音:“宫宴那日会出事?” 棠宁“嗯”了声,没多说,只道:“姨母记得到时候要跟我一起。” 荣玥脸上顿时慎重起来,她知道萧厌身份后,自然也明白他图谋什么,能让棠宁这般说的恐怕是萧厌准备在中秋那日在宫中动手。 事关皇权旧怨,一旦闹起来,宫里必定是乱成一团。 棠宁见她紧张出言安抚:“姨母别怕,阿兄都准备好了,若不然也不会让你我进宫。” 荣玥闻言道:“也是,他那般护着你。” “不是护着我,而是护着我们,阿兄等了多年才寻到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了差错。”棠宁轻声说道:“今天夜里我要跟阿兄出去一趟,可能会晚些回来,姨母别担心。” “有危险吗?”荣玥连忙问。 棠宁摇摇头:“没有,只是去拜访一位长辈。” 荣玥松口气:“那去吧,当心些。” 棠宁嗯了声。 第471章 曹公在里面等着二位 见荣玥心神绷着,脸上也满是凝重,棠宁突然凑上前:“姨母。” “嗯?”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顾家舅父一个名分?” 荣玥愣了下,脑子里瞬间一空,对着自家外甥女亮晶晶的眼睛,眼神忍不住飘忽起来,完全忘了刚才宫宴的事情,只强压着发烫的脸瞪她:“你胡说什么……什么,什么名分……” 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伸手就想推开棠宁的脸:“小孩儿家家,少乱说。” 棠宁笑嘻嘻避开:“你可别骗我,我都看见了,那天院子里,舅父拉着你,你们……唔唔唔……” 嘴巴瞬间被捂住,棠宁的话被堵了回去。 荣玥俏脸通红,瞪着眼羞恼,果然被人瞧见了,都怪顾鹤莲那浑蛋! 棠宁拉着嘴上覆着的手,见自家姨母红着脸满眼羞意,虽看似恼怒却显然是喜欢顾鹤莲的,她凑近说道: “我瞧着舅父对你可缠的紧,一副恨不得卷着铺盖带着身家入赘的架势,姨母什么时候行行好,给他个名分,也省的舅父每次瞧着我时都欲言又止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看似玩笑实则认真地说道: “你跟舅父错过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等着你,外面的流言蜚语比不过姨母幸福,况且我脸皮厚,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旁人说什么我不在意的,姨母若给我找个财神爷当姨父,我半夜做梦都得笑醒。” 荣玥伸手就戳了下她脑门:“你还缺银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萧厌手底下那些生意有多赚钱,他出京时交给棠宁管着,回京之后也没拿回去,况且荣家和阿姊他们留下的那些家产也足够棠宁尽情挥霍,不愁银钱。 她知道棠宁是在开解她,瞧着小姑娘嬉皮笑脸的模样,起身推着她就朝外走。 “你个小丫头,少管你姨母我的事,不是要出门,赶紧忙你的去。” 棠宁扭头:“那舅父的名分……”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么替他说话,赶紧走!” 棠宁连忙道:“姨母,我还没尝月饼。” 荣玥转身拿着装月饼的食盒回来,一股脑塞进棠宁怀里,然后推着她就出了门。 见棠宁还想张嘴,她拿着块月饼就塞她嘴里,红着脸没好气:“我还有事要忙,别打扰我。” 门砰地一声关上,棠宁取下嘴里的月饼,抱着食盒嗤嗤笑了起来。 门后荣玥脸红成一片,她伸手搓了搓脸皮:“小丫头片子!” 随即又轻吁了口气,也不知道宫宴那日有多凶险,竟是让棠宁用这种法子宽慰她,不过顾鹤莲…… 荣玥啐了声,那个厚脸皮的,为了名分脸都不要了! 正琢磨着便宜外甥女婿交代下来的事情,筹备中秋那日京中变故的顾鹤莲猛地打了个喷嚏,吓的旁边牧风一哆嗦。 “家主,着凉了?”牧风关心。 顾鹤莲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牧风:“?” “一想二骂,这是有人想我了。” 牧风:“……” 有些扭曲地挤出抹笑,还不待说话,就听顾鹤莲炫耀一般地说道: “都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才刚从棠府出来,芝芝就惦记我了,你们赶紧些,把事儿办完了,我还得去给芝芝买她喜欢的核桃酥。” 牧风忍了又忍才没将手里东西扔顾鹤莲脸上:“家主,属下有媳妇儿。” 顾鹤莲:“??” 牧风假笑:“属下的媳妇儿日日想我,也不见属下打了喷嚏,想来是昨夜家主在荣国夫人门前站的太久着了凉才会身体不适。”那夜风还把他脑子也给吹坏了! 顾鹤莲脸上的炫耀瞬间扭曲,五颜六色跟染坊似的,抓着东西就朝他砸了过去。 “你给老子滚!!” 牧风习惯性地抓着砸过来的小块金子,饱受污染的心顿时平复下来。 没关系,家主有钱,家主大方,只是嘴碎了一点儿,烦人了一点儿,可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冤大头……哦不,家主了。 牧风重新给自己洗脑了一遍,连带着瞧家主都更顺眼了,他将金子朝着怀里一塞,恭敬圆润地滚了。 顾鹤莲抓狂,扭头看向身旁另外一人:“他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啊,他那眼神什么意思?!” 身旁站着的长随羡慕,当然是看财神爷的眼神。 “家主英明神武,牧护卫是敬佩您呢。” “你当老子是傻的?!”顾鹤莲瞪他。 那长随讪讪一笑,心里无比失望。 怎么就没糊弄住家主呢,他果然功力不如牧护卫。 呜呜,他的金子…… …… 棠宁跟着萧厌去拜访曹家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几近浑圆的月亮高悬于空中,月光洒落下来,侧门处早有人在等着。 “从安见过萧督主,我家郎主已经在里间候着,请二位入内。” 棠宁愣了下,忍不住看向萧厌。 萧厌轻握了握她手,才开口:“烦请引路。” 二人进入曹家之后,就发现内里像是被人提前安排过了,一路入内不见旁人,从安径直领着他们去了一处名叫“雁翎居”的地方,站在门外朝着里间道: “郎主,萧督主和祥宁郡主到了。” “请他们进来。” 里头传来曹德江的声音,从安侧身恭敬行礼。 萧厌抿唇站了片刻,才带着棠宁一起进了雁翎居中。 里间灯火透亮,木质地板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屋中传出浓郁的茶香。 等萧厌和棠宁看到曹德江时,就见他穿着单薄长衫坐在一盆炭火前,炭火上摆着的隔网上放着一些开了口的栗子,边上还有一壶翻滚着的热茶,而他侧边坐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 那人衣着厚实,单手拿着火钳翻着铁网上已经烤开了壳的栗子,神情专注极了,那满头白发之下,面容却并不苍老。 听到脚步声时,他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姓曹的,你赢了。” 曹德江哈哈大笑了声,眼疾手快地将几颗烤好的栗子拨到自己这边,这才朝着萧厌和棠宁招手。 “你们来得正好,这栗子刚烤熟,正香甜,快过来吃。” 第472章 两个赌 棠宁原本来曹家起就提着心,什么样的情况都想到了,也思忖着要如何应对,可没想到来了之后会看到这一幕。 岁月静好,满室栗香。 曹德江坐在那里朝着他们招手时,神态自在的像是在招呼早就约好的人。 棠宁抿了抿唇没说话,倒是萧厌满是深意看了眼曹德江身旁那人,伸手拉着棠宁走到了火炉前,在二人对面坐了下去。 “施先生和曹公烤的栗子,自然要吃。” 萧厌顺手将曹德江拢去的那些栗子拨弄了些到棠宁身前,然后才开口: “施先生入京这么久,我那枢密院的人和暗中的探子都快将京中翻了个底朝天了,原还想着您怎会一直不见踪影,原来是被曹公藏了起来。” “曹公,你这般做事可不地道。” 施长安?! 棠宁刚才见到曹德江身旁那人时就觉得隐有不对,此时再看他身上模样,和当初曹德江说过的一夜白头,身有断臂的那位施先生一模一样。 施长安本就是曹德江推荐给她的,曹德江也几次主动跟她提及,说要帮着她寻找,谁能想到施长安居然一直都在曹家。 难怪她迟迟找不到这人,每每有些消息找过去时,也总会晚人一步。 棠宁忍不住也是说道:“曹公可将我骗的好苦。” “我那书院山长的位置一直给施先生留着,惹的外间揣测纷纷,得知施先生进京之后还满天下的照着您给的消息找人,结果您将人好端端地藏在这儿。” “阿兄,这栗子咱们得多吃点儿,不能便宜了曹公。” 二人说话随意,哪怕有些抱怨也只是如晚辈对着长辈一般,棠宁更是带着几丝嗔怪和撒娇。 萧厌在旁也是颇为认同,索性将曹德江面前的栗子拿了个干净,还顺带将他剥好的栗子也“偷”了几颗过来,塞在棠宁手里。 曹德江笑着瞪眼:“过分了啊你们!” 这栗子他剥了好半晌呢。 萧厌睨他:“谁过分?曹公可是将我和棠宁骗的团团转,若非这次意外,怕到最后也被您蒙在鼓里。” “如今只是吃你几颗栗子,房顶盖子都没掀了,算是便宜您老了。” 棠宁满是认同的将栗子塞进嘴里,脸颊鼓鼓。 “就是!” 亏她之前利用曹德江时还有那么一些愧疚,结果倒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的。 棠宁恶狠狠咬着嘴里的栗子:“傅老夫人还总说您好,谁知您为老不尊,尽看我和阿兄笑话,回头我要跟她告状去。” 曹德江一想起自家那絮絮叨叨,正义感过剩的妹子就脑袋疼,他索性伸手将茶杯盖子里放着的栗子肉全都给了棠宁。 “行行行,老夫的错,栗子全给你,成了吧?” …… 预想中的剑拔弩张丝毫没有,争执对峙也未曾出现。 几人围着火炉吃着栗子,三言两语之间就像是玩笑似的,将曹德江先前欺瞒的那些事情一语带过,更将本该出现的争端消弭于无声之间。 对面的施长安颇为惊讶地看了眼萧厌,他还以为这位皇长孙殿下会诘问曹德江,至少会试探他一二。 施长安是知道萧厌过往的一些事情,身来尊贵,幼时遭逢劫难,九死一生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这位皇长孙的聪慧和他向来行事之间展露的睚眦必报,都不像是能太过容人的,而且他心中防备、猜忌也该极深。 可萧厌从踏进这里之后,言行举止都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施长安跟曹德江打了两个赌,一是赌萧厌能不能察觉宫中异常,顺着冯来找到曹德江,知道真相后是会如何反应。 他猜萧厌会隐忍身份,暗中试探,以当年事为契机,将曹家彻底拉到“谋逆”这艘船上,逼曹德江与他一起行事。 曹德江说萧厌不会,说他会在见过冯来之后就直接过来寻他。 二是赌萧厌身为皇长孙的傲气,还有“萧督主”的自负,他权倾朝堂手段狠厉,这些年只有他算计旁人,如果知道他自己被曹德江戏弄,更生死都差点置于人手,他会不会怨怪曹德江,对他心生不满。 可谁能想到,两个赌,他居然一个都没赢。 施长安拿着火钳给栗子翻了个面,开口问道:“皇长孙就不怪这姓曹的老东西戏弄你?” 萧厌捏着栗子壳,听出施长安话中“挑拨”。 那句皇长孙将他身份揭穿,更意味着曹德江早知他是谁,连施长安也未曾遮掩,换句话说,暗中看他“笑话”的,不止曹德江一人。 萧厌说道:“初知时是有些气恼的,也有些惊惧,可惊惧之后却是感激。” 那浑圆的栗子壳崩裂开来,他握在掌心里抬头认真说道: “当年的事我既已察觉,就该有所疑心更加谨慎,可我却自以为周全行事冒险,若非曹公给我上了一课,我怎能知晓我犯了多大的错。” “我非完人,事无绝对,大事未成前,任何一件疏漏都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今日是曹公留手我才能万全,若换成心怀恶意之辈,我早就没命,曹公是在教我自负高傲不能取。” 萧厌说话时格外真心:“况且当年曹公冒天下之大不韪救我一命,替我遮掩行迹,后来父王和贺家那些残部能找到我,想必也是曹公和荣太傅的功劳。” “曹公替东宫一脉留下生机,当是大恩,我感激尚且来不及,又何来怨怪?” 施长安顿了下,看向萧厌身边女娘:“郡主也不恼?” “怎么可能,我是恼的。” 棠宁嘴里包着栗子,说的极为坦然:“我没阿兄那般透彻,也小心眼。” “曹公明明主动跟我说起施先生,又将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让我满心期盼着您能来帮我执掌书院,教化院中学子,可谁能想到他一直都是在糊弄我。” “您是不知道那天得知您在灵云寺出现的消息,我就差带着人直接追过去了,后来您又没了踪影,我还跟阿兄懊恼是不是我不够好,才让施先生一直不肯露面。” 说完她气哼哼地就瞪曹德江。 “曹公太过分了!” 第473章 萧厌:不如拜个师? 棠宁就像是发了脾气的小女娘,不高兴地嘟囔。 “早知道我就不将山长的位置留着了,还有那天您从宫里出来之后,您居然吓唬我,害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糊弄住您,结果您早就知道阿兄不在京中。” “您好歹跟我外祖父有些交情,又是长辈,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吓唬我一个小姑娘?” 曹德江闻言就翻了翻眼皮:“要不是你先糊弄老夫,老夫能吓唬你?” 棠宁撅嘴:“那您也没露点痕迹,我以为您跟朝里那些人精一样,万一害了阿兄怎么办?” “我要是露了痕迹,你这阿兄早把老夫给吃了!” “才不会,我家阿兄人美心善。” 曹德江瞬间气笑:“他心善?老夫还慈爱众生呢!” 棠宁哼唧:“反正我不管,是您先骗我的!” 一老一少吵了起来,萧厌只笑盈盈地在旁看着一声不吭,倒是施长安拿着火钳翻了翻栗子,唯恐天下不乱。 “郡主说的是,这姓曹的惯来不要脸,喜欢做戏。” “施先生说的是。”棠宁板着脸伸手:“您就是故意戏弄我,把先前拿走的孤本还给我!” “你想的美!” 曹德江翻了个白眼:“给了老夫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他直接伸手就在棠宁探过来的白嫩手心里拍了一巴掌,见她吃痛将手缩回去。 曹德江才扭过头,将气撒在身旁的施长安身上。 “姓施的,老夫够给你面子了,你来京城后老夫管你吃喝拉撒,半钱银子都没跟你要,你要是再在这儿给老夫拱火,小心老夫拿着你刚才的赌约,让你滚出去当众跳舞。” 施长安火钳一放,兴致勃勃:“跳什么?” 能换一个赌约,划算啊。 曹德江面无表情:“脱衣,艳舞!” 施长安默默捡起火钳,夹了颗栗子在他身前:“曹公说笑了,我一介文人跳什么舞,太没体统,有伤风化。” 曹德江冷笑。 呵。 呸! 他还有风化可言? …… 雁翎居里气氛远比外间想的要好,原本还以为自家督主进去后会打起来的沧浪,听着里头反而传出阵阵笑声,放心下来之后就安安静静地退到了一旁,抄着手望着月亮发呆。 里面萧厌主动垫着帕子提了茶壶,替几人都斟了茶。 不大的炭盆源源不断送出热意,棠宁不过一小会儿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萧厌取了一旁煽火的小扇替她扇着风,他看了眼衣着单薄脸色红润的曹德江,又瞧了瞧拢在碳盆边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施长安。 “先生怎么这般畏寒?”萧厌问。 施长安拨弄着炭火说道:“先前在北陵着了人暗算,丢了一条胳膊,身子也毁了。” 曹德江看着施长安那条空荡荡的衣袖,眼底闪过一抹痛惜,面上却似玩笑。 “别听他说的这般可怜,他是着了人暗算,可暗算他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不仅被他弄瞎了一只眼睛,连当年那位北陵汗王也差点死在他手里。” “那北陵原本早在几年前就有一统之势,生生被这姓施的搅合延后至今。” 虽然施长安是为报私仇,可若非是他,北陵和大魏边境怕是早就烽烟四起。 曹德江跟施长安之间的关系最初并不算和睦,二者都是文人,又并非同出一国,南齐跟大魏之间也算不上和睦,曹德江的师门跟施长安的师门之间,更是为着天下第一大儒的名号也一直都有龃龉。 施长安师门被灭,辗转逃来大魏被曹德江所救之后,他最初答应送施长安去北陵原本没存什么好心思。 北陵部族善战,夏侯令又在北陵势大,一旦北陵部族一统,铁骑南下,以大魏朝中情形未必能抵挡得住。 安帝并非明君,因皇位得来不正,太过倚重甚至因旧事所限难以摆脱世家,朝权被世家分刮,朝中处处沉疴,军中将领不得重用,兵力更是一直积弱,一旦两国交战,必是战火燎原,国之将倾。 曹德江知道施长安的本事,也知道他和夏侯令师出同门,最为了解这位北陵国师。 见施长安满心仇恨,他才助他一臂之力将人送往北陵,又派了人一路庇护。 可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施长安后来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仅让北陵军中死伤无数,延缓一统之势,还一手挑起北陵内乱,让各部王族自相厮杀,只差那么一点儿就弄死了夏侯令。 只可惜,夏侯令太过精明,又有一国之力相助,施长安最终败北。 施长安从北陵逃回来时,就只剩下一口气,曹德江费尽心力才将人救了回来,可他身子也依旧毁了。 那满头白发和断臂让曹德江每每看到都忍不住心生愧疚,曾经的施长安文武双全,意气风发,何曾像是现在这般苟延残喘的模样。 施长安见曹德江突如其来的沉默,拿着火钳就敲了下铁网,满是不耐烦地说道: “别拿你那眼神看我,搞的我好像马上就要入土了,不过是没了条胳膊,脑袋还在呢。” “文人用智不用力,哪怕只剩个脑袋,依旧能按着你碾压。” 曹德江满心感怀散了个干净,毫无形象就“啐”了他一声:“老夫出仕时你还是个三岁毛孩,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所以你比我老,人老就要服输。” “老而弥坚没听过?” “没有,我就知道老奸巨猾。” “你还藏奸卖俏呢,信不信老夫待会儿撵你出去睡大街!” 炭盆边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服气谁,斗嘴时纷纷瞪眼,有意思极了。 棠宁和萧厌坐在一旁看着,等曹德江一盏茶水下肚,萧厌还体贴地替他添了水,然后换来老爷子一个白眼。 萧厌无辜:“我可没招惹您。” 曹德江没好气:“要不是为着你,你当老夫愿意收留他?” 这厮吃他的,住他的,还日日气他。 萧厌侧头带笑:“既是为我,自然不能白让您受气,不如我和棠宁认您当个老师,全当报答您了?” 曹德江愣住。 就连原本看热闹的施长安也是忍不住侧目。 第474章 叩见皇长孙殿下 屋中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突然变了,曹德江和施长安都是看着萧厌。 萧厌顶着二人目光神色平静:“我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心有所属也没办法对您老府中的女娘以身相许,曹公大恩不能不报,旁的东西您也不缺,便与棠宁认您当个老师。” “此事可以暂不必对外宣扬,您在朝中依旧是您的御史大夫,将来我若能事成,与棠宁再对您奉拜师茶,尊您为帝师,曹家子弟为师兄弟,允您以荣晟书院为底教化天下。” “若事有万一,您就只当自己倒霉白收了两个便宜弟子,曹家不必受我二人牵连。” 曹德江心中震动,萧厌的话等于是许了他帝师之位,承诺了护曹家将来,却不用他担负半点危险。 拜师之事不对外言,就等于曹家不必跟萧厌绑在一起,萧厌也不需要他在朝中站队,让他背弃安帝替他行事。 曹德江丝毫不怀疑萧厌这话是在糊弄自己,先不说萧厌向来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就是萧厌如果真有野心去搏那位置,今日对他所言就是承诺,一个帝王的承诺,千钧之重。 若是反悔,那萧厌与安帝有何不同? 曹德江抿了抿唇:“拜师就不必了。” 萧厌抬眼,他以为曹德江不会拒绝才是。 曹德江看向棠宁:“老夫与棠宁本就有些渊源,我曾得荣太傅指点,才拜入老师门下,我老师与荣太傅的老师师出同门,当年未入朝堂前,我还要叫太傅一声荣师兄。” “若以这边的关系算起来,这丫头该叫我一声师叔公,就算叫声叔外祖父也是当得的,老夫要是喝了你这杯拜师茶,这小丫头就该叫你师叔了。” 他似笑非笑朝着萧厌说道: “当然,你要是不怕跟她差辈儿,拜个师也没什么。” 萧厌毫不犹豫就改口:“您老说笑了,师父哪有师叔公亲。” 曹德江顿时嗤笑出声。 一旁施长安也是“嘁”了声,拿着火钳将烤裂了口的栗子拨弄到一旁。 棠宁好奇:“那以前怎么没听外祖父提起过此事?” 曹德江:“老夫叛出师门了。” 棠宁:“??” 曹德江见她瞪圆了眼的模样笑了声:“怎么,不像?” 棠宁点头:“不像。” 曹德江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那般“叛逆”的人,要知道天地君亲师,有时候师徒的名分比之父子、君臣还要难以划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是说笑的。 特别于文人来说,尊师重道那是底线,一旦背弃是会遭世人唾骂的。 曹德江似是看出棠宁疑惑,淡声说道:“老夫年轻时性子偏激,行事冒失,满心出人头地的野望,偏偏师门的人各个淡泊名利,只觉文人若沾权势铜臭便辱了书本。” “荣师兄是因与太祖私交才入朝堂,且得太祖三顾茅庐方才下山,我与他不同,我是借着曹家祖辈庇荫,又以一些不太好的手段才得以白身入仕。” “老师嫌我丢了他的人,将我赶出了师门,不许我提及往事半句。” 过去的那些事并不全都是好的,甚至对于曹德江来说可谓是污点,可他却说得十分平静。 “我入朝时,荣师兄已官居三品,位列中书,待我好不容易爬入翰林升至五品,荣师兄已是一品大员。” “我那时候心高气傲,自觉比起荣师兄我更适合朝堂,只是未曾得宫中赏识,怕被人知道我跟他师出同门遭人耻笑比较,也不愿意被人说我攀附荣家,就连我父母亲族也不知我与他曾在一处进学,朝中更无人知道我们曾有旧交。” 那时候的曹家不过是小家族,在八大世家比较下更不起眼。 他不肯服软求助荣迁安,就只能慢慢在朝中熬着资历,直到后来得了太子赏识,意外入了太祖皇帝的眼,才在朝中逐渐有了地位,但他跟已是太子少傅的荣迁安关系并不和睦。 当时同样是行走圣前,人人都知道曹德江、荣迁安不和,为博太祖青眼,曹德江跟荣迁安政见不合更是常有的事。 他行事激进,荣迁安更为圆滑。 他不择手段,荣迁安更有底线。 可谁能想到在后来戾太子欲铲除世家,改革朝堂的事上,他因各种缘由并不赞同,觉得世家可与新政共存,慢慢同化削弱。 反倒是向来行事周全的荣迁安像是着了魔,觉得世家蚕食朝堂阻碍大魏国力,与戾太子一起不管不顾贸然动手,最后落到那般境地。 曹德江并没有细说他跟荣迁安之间的恩怨,只几句话带过后就说道: “老夫入朝之后,无人知道我二人关系,跟荣师兄唯一的往来就是太子事败,东宫起火那日,他突然于宫中传信出来,让我立刻进宫一趟。” 他说,太子事败,生死攸关,望师弟进宫相助。 荣迁安好像笃定他会去,派人匆匆传信出来,就径直去找了先帝大闹,引得宫中所有人侧目。 而曹德江也因为那久违的一句“师弟”去了,却因去的匆忙,行事又太过仓促,才会留了痕迹被冯来发现。 曹德江神色复杂:“当年东宫仍有生还,让老夫极为震惊,仓促之下只能寻了个年岁相当、又刚好病重垂危的小太监送进了火场。” “事后老夫冒险带走逃出来的徐内侍,本是为了以防万一,将他带出囚禁安置在京郊别处,又放了个面容被毁的孩童在他身旁。” “若是宫中察觉东宫那场大火有人逃出,老夫的人便会第一时间杀了他们。” 徐内侍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带着身边那个乞儿以身殉主,彻底了断东宫一脉旧事。 谁想最后死的是薛侧妃,加上荣迁安和冯来暗中遮掩,宫中竟无人察觉那场大火湮灭后,从殿内抬出来的尸骨有异。 萧厌听着曹德江的话,忍不住轻吁口气:“那徐内侍现在……” “在老夫府中。” 曹德江朝着外间唤了声:“从安,去让徐叔过来。” 外面应声片刻,沧浪就瞧见从安去了雁翎居旁边的侧厢,敲了敲门后里面就有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低着头跟在从安身后,等到了近前,看清楚他容貌后,沧浪就惊了一下。 这人他见过。 徐内侍跟着从安进了屋中,那炭火燃烧后熏出满室热意扑面而来,却半点不敌他心中汹涌澎湃。 他脚步急切到了里间,等临到台阶前才缓了下来。 从安退到一旁,徐内侍伸手扯了扯衣摆,将衣袖展平,然后才满是激动地红着眼,朝着萧厌双膝一弯“砰”地落在地上。 “老奴徐裕,叩见皇长孙殿下。” 第475章 萧厌一跪 萧厌看着跪在身前的人,神色恍然:“原来是你。” 他曾在曹家见到过一次眼前人,虽只是在曹府门前擦身而过,可萧厌对他却印象却极深。 一是曹家门庭显贵,却留一个毁了面容身形佝偻之人在府中伺候。 二是那一日在曹福门前,徐裕看他的眼神。 萧厌印象之中是记得父王身边有一名徐内侍替东宫掌管内务,大多行走东宫后庭,而东宫与其他各府、宫中往来之事,则是由父王身边另一名内侍张霖安操持。 比起人人皆知得太子重用,御前也得脸的张内侍,徐内侍为人低调,不爱去圣前露脸,每每见到主子时也极为谦卑。 萧厌对他虽然也是熟悉,可那时候的徐内侍容貌端正,瞧着十分年轻,哪像是如今这般鬓发斑白,身形佝偻,脸上更是沟壑丛生。 那被烧伤后像是未曾康养,满是褶皱的半张脸,显得他越发苍老骇人。 难怪那一日他只觉得隐约眼熟,却没将人认出来。 徐裕双眼通红:“老奴无能,当年不曾护佑殿下身边,也未曾能救下太子殿下,只能借着曹公之力逃出皇城苟延残喘至今。” “幸得苍天庇佑,殿下能安然归来,太子殿下冤屈也有望昭雪。” 他砰砰朝着地上磕了几个头,再开口时候声音满是哽咽。 “殿下,太子殿下从未谋反,他是被冤枉的。” “当年老奴逃出来时曾带走太子随身之物,曹公命人查验知晓太子殿下性情大变是遭人所害,太子殿下身边也被人动了手脚,老奴负责东宫内务却一无所知。” “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未曾发现有人暗害太子殿下,是老奴……” 徐裕说着说着,眼泪流淌的更加厉害。 他头重重朝下磕着,恨不得将地上磕出个洞来,那悔恨愧疚折磨的他恨不得随先主而去。 萧厌上前一步,俯身拦住了他。 “当年的事是有心人暗算,且下手的并非一方势力。父王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不愿见皇位落于父王手中,自然是想方设法暗害于他,这些非你一人之力就能拦得住的。” 父王当年不是没有察觉到不对,性情大变也并非一朝一夕,可无论荣太傅他们,还是父王自己,都未曾找到暗害之人。 徐裕不过是名内侍,他又能做什么? 徐裕听着他安慰之言,喉中忍不住哽咽:“殿下…” 萧厌将人扶着:“你不必觉得愧疚,父王的死我自会跟罪魁讨回公道,替东宫所有人昭雪,至于其他……” 他低声道:“东宫故旧能有人活下来,我很高兴。” 褪去素日寒霜冷厉,萧厌眉目清朗,眼神温和,明明是极为陌生的面容,半点都看不到当年皇长孙的模样,可是徐裕却仿佛看到当年的太子殿下站在眼前。 这是他的皇长孙殿下。 是东宫唯一的血脉。 徐裕老泪纵横,伏在萧厌身前,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嚎啕大哭,像是要将当年凶险和多年隐忍全部宣泄。 棠宁坐在火盆边看的鼻尖泛酸,眼圈也有些红。 …… 许久之后徐裕才平复下来,他未曾照着萧厌吩咐上前坐下,而是如同老仆躬身站在一旁。 萧厌问:“你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徐裕沙哑道:“东宫起火时,老奴不在殿中,仓促赶回去想要入内救人时,却被断梁砸在脸上。” “老奴当时昏死了片刻,后被惨叫声惊醒,就发现大火之中,左卫率府副使许春荣不仅未曾救人,反带着手下趁乱行凶,且堵死了太子殿下所在的庆安殿。” 那场火势极大,入目所见全是惨死的宫人,那些人不是死在大火之中,而是被人灭口,徐裕只以为许春荣被人收买想要谋逆,狼狈逃出想寻禁军相救。 怎知道逃出来后,才知道“谋逆”的变成了太子殿下,禁军与太子逆军厮杀于宫中,东宫大火无人前来,徐裕眼睁睁看着那火势映红了半边夜空。 徐裕满眼通红:“老奴再想返回后殿已经来不及,恰巧遇到曹公,才知陛下已问罪东宫,人人皆知太子谋逆,陛下更言及杀无赦。” “曹公说老奴不能回去,又说小殿下已经逃出,说若不能遮掩形迹恐遭追杀,老奴在宫中多年,便与曹公一起送人替代殿下,后随曹公混出皇城。” 他说话时感激:“当年若非得曹公相救,老奴怕是早已身死,这些年也赖曹公庇护,老奴才能留在京城等着殿下归来。” 萧厌低声道:“多谢曹公。” “你用不着谢老夫。”曹德江摇摇头:“老夫当日救他,并没存什么好心,徐内侍也应该清楚。” 东宫的事牵扯太广,他仓促进宫也并非万全,行事间更是破绽极多。 他当然怕有人察觉到他和荣迁安所为之后祸延己身,所以在发现徐裕没死之后,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这位东宫内侍能够利用。 曹德江将徐裕带出皇宫之后,就“囚禁”在京郊一处偏僻之地,又寻了个与皇长孙年纪身形相仿的乞儿放在一旁。 若是宫中察觉异常派人追查,便会有人将他们引到徐裕那边。 届时提前留在那边的人便会动手处置了徐裕,让他带着那乞儿“以身殉主”,彻底了断此事。 曹德江没曾遮掩朝着徐裕说道:“老夫当初救你,也只是想借你来替曹家脱身,你被老夫囚禁了三年,若非你自己毁了面容身形大变,且东宫之事平息,老夫也不会放你回京城。” 徐裕闻言却是急声道:“不是这样的,您从未遮掩心思,留在那里是奴才也是心甘情愿,若当真有人追查皇长孙殿下,奴才也愿意以死断了宫中念想。” “东宫之事平息后,曹公若真要替曹家脱身,大可直接要了奴才的命以绝后患,可您却以监视之名将奴才留在身边。” 他说话间看向萧厌,怕他对曹德江生了误会。 “殿下,老奴这些年一直跟在曹公身旁,他从未苛待半分,而且当年先帝血洗朝堂,也是曹公用尽办法,才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尸骨偷换了出来,让老奴这些年得以前去祭拜。” 第476章 萧厌的野心:天下再无魏、齐之分 萧厌猛地抬头:“父王和母妃的尸骨被换了出来?” 徐裕点头:“虽有残缺,但总算好生安葬,坟冢就在曹家族地那边,老奴年年都会去替主子守灵,曹家亦时时派人经看。” 萧厌神色震动,他以为父王母妃的尸骨早已经被挫骨扬灰,以先帝对父王的憎恨,绝不会让他们好生安葬,可曹德江却是将他们带了出来,还冒着天大的风险将人葬在曹家族地。 若被人察觉,整个曹氏一族满门都会被诛。 萧厌倏然起身正对着曹德江,撩开长衫下摆就朝着他一跪:“元晟谢曹公大恩。” 棠宁也是极为动容,她知道曹德江要做到这一步需要冒多大的风险,这绝非是他口中所说自私之人会做的。 她亦是走到萧厌身旁,朝着曹德江盈盈一拜:“谢曹公大恩。” 曹德江被二人跪的一懵,连忙侧身。 等站稳见施长安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角度刚好受了萧厌二人的礼。 曹德江抬脚就踹了正在剥栗子的施长安一下,在他吃痛时将人推了个趔趄,直接歪身倒在一旁凭几上,身形狼狈。 “你干什么?”施长安瞪眼。 曹德江反瞪了回去,这没脸皮的东西,他大魏将来帝王的跪礼,这姓施的也敢蹭?! 他把人踹开之后,没好气地剐了满脸莫名的施长安一眼,这才快步从侧边绕到萧厌和棠宁身前,想要抓着他们胳膊将人拉起来。 可谁知用力时,二人巍然不动。 曹德江只能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跪什么?” 萧厌认真:“曹公大恩,当得一跪。” 曹德江皱眉:“老夫说过了,是受荣师兄之托……” 萧厌:“太傅是太傅,曹公是曹公,太傅之恩我自记得,可若非是您,父王、母妃尸骨难安。” “老夫只是举手之劳,太子殿下于老夫有赏识提携之恩……” 曹德江分解了两句,面上露出些局促来,让他跟萧厌斗嘴可以,哪怕算计他也不惧,君臣之间本就是你来我往,彼此试探着底线秉性相互成就,可萧厌这般直挺挺跪在面前…… 曹德江抓着他胳膊:“你们赶紧起来。” 让萧厌跪他,他怕折寿! 萧厌也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并未强硬继续跪下去,他只是拉着棠宁顺着曹德江的力道起身,然后对着他无比郑重说道。 “曹公之恩,元晟谨记于心。” …… 徐内侍并没在里间待多久,知道萧厌跟曹德江他们还有话说,他恭敬退了出去,而曹德江则是朝着萧厌说道: “徐内侍的容貌虽然变了些,当年宫中老人也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但他到底身份特殊,你将他带回去后打算如何安置?” 萧厌说道:“我暂时还不能带他走,还要麻烦曹公再收留他些时日。” 曹德江愣了下,转瞬就明白萧厌暂时还不打算袒露真实身份,但他又将徐裕留在他府上,就意味着萧厌是打算动手了,否则以他的能耐想要安置一个人并非难事,除非接下来萧厌会变得比往日更惹人注目,徐裕不能出现在他身边。 曹德江未曾追问他要做的事情,只点头:“那就让他继续留在老夫身边。” 萧厌道:“多谢曹公。” 老爷子道:“老夫不问你要做什么,但切记万事小心,莫要小看了陛下。” 说完他指着施长安道: “这姓施的有几分三脚猫的本事,最擅揣摩人心,性子又奸诈狡猾,对北陵和边境的情况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虽然当年他败在夏侯令手里有些丢脸,但好歹还能一用。” “你若是信得过他,便将他留下来,让他替你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他这人好养活,平日里给些口粮,放在荣晟书院里就行,反正他前些日子也当了学堂先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 一颗栗子当头朝着他脑袋飞了过来,施长安恼怒:“姓曹的,谁丢脸了?!” 曹德江冷哼:“你不嫌丢脸,躲到濮姚去教什么书?” “我那是教化百姓。” “老夫看你是缩头乌龟还差不多……” “曹泊如!” 施长安气急败坏,直接喊了曹德江的字。 曹德江这才扭头朝着萧厌道:“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事,反正这姓施的如今没什么心气儿,只想着苟延残喘,活一日是一日,指不定留着也没什么大用……” “你够了啊,越说越来劲是不是?” 施长安没好气地将火钳一搁,朝着曹德江就剜了一眼。 “你用不着激我,夏侯庆都还没死,我再没心气也不会忘了师门之仇。” 施长安说完看向萧厌:“我知皇长孙心志高远,昭雪后若不登高位,也无第二条路可走,我只问你一句,待你得偿所愿之后,大魏对北陵态度如何?” 萧厌眸色冷然:“常年来犯之敌,杀我大魏百姓无数,我定带兵讨伐,不归降,则灭。” 施长安闻言正色:“我虽然并非曹德江这般,于朝廷之上对你有所助益,但皇长孙若能答应将来踏平北陵之后,将夏侯庆交由我处置,我愿意留在荣晟书院教化学子,全力助你。” 萧厌说道:“施先生大才,只留在书院太过委屈。” “棠宁一直将书院山长的位置给你留着,先生可以随时过去,眼下闲暇时教授院中学子,可等将来,先生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才是。” 施长安愣了下,就反应过来萧厌话中的意思,他眼底有些莫测:“你愿让我入朝堂?” “为何不愿?” “我非魏人。” “那又如何?” 施长安沉声说道:“南齐之于大魏,跟北陵之于大魏无甚区别,两国常年交恶,虽不像北陵那般连年交战却也不甚安稳,魏朝厌恶南齐已久,南齐也未必没有觊觎之心。” “我从南齐而来,你就不怕我入了大魏朝堂之后,依旧心向南齐?” 萧厌闻言笑了声:“自古贤臣寻明君,南齐皇帝可不像是贤明之人。” “施先生当年在南齐朝中也有一席之地,但夏侯庆却能在谋害你师门上下之后,堂而皇之留在南齐皇城,后又乘坐南齐官船返回北陵,反是你却被人逼得一路逃亡,险死还生才来了大魏被曹公所救。” “若这般情况下先生还能对南齐皇室忠心,我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眉眼露出几分锐利。 “况且我之心不在大魏一朝,待天下再无魏、齐之分时,先生效忠齐主还是魏主,有何分别?” 第477章 父王和母妃,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儿媳 施长安被萧厌口中狂言镇住,看着他脸上锋芒毕露,神情坚毅而又锐利,那是他在其他几朝皇帝脸上都从未曾见过的野心勃勃。 施长安突然就哈哈笑了起来,不仅未曾讽刺他太过狂妄自大,反而朗声说道。 “好,好一个天下再无魏、齐之分,齐主、魏主再无分别。” 这姓曹的,难得没看错了人。 如此之人,也才值得他追随。 施长安单手撑着一旁凭几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物之后,就郑重其事地朝着萧厌行了一礼。 “施玉麟见过主上,愿为主上所愿,竭力相辅。” 萧厌坦然受了他一礼,才伸手扶着施长安起身。 “先生字玉麟?那两个字?” “玉水山色,麒麟之名。” 曹德江在旁嗤了声:“他这字还是他自己取的,忒不要脸。” 施长安脸上刚才的郑重之色没绷住,扭头就瞪曹德江:“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况且你哪来的脸说我,好像你那字就要脸一样!” “有以自守,泊如也,你师父当年给你取的可不是这两个字,分明是伯如。” 伯,巧智也,以此为字寓意谦虚包容、才貌双全,可是曹德江倒好,被逐出师门之后,自个儿把字给换了。 施长安毫不客气地就鄙夷了回去:“你不过就是仗着没人知道才糊弄旁人罢了,还泊如,淡泊明志,恬淡无欲貌,你这人有哪一点像了?” “老奸巨猾,心思深沉,嘴巴恶毒,还有贪心,那泊如二字有哪一个跟你沾边的?” 曹德江:“……瞎说,老夫及冠时的字就叫这个。” “编!” 施长安翻了个白眼:“我手里还有你当年挑衅我师门时写的信,要看吗?” “咳!” 曹德江重重咳了一声,见棠宁和萧厌站在一旁满脸的兴味盎然,他脸色有些僵硬地害了一声。 “看什么看,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蠢事。”随即瞪着施长安:“施玉麟,搁小辈面前翻旧账,你丢不丢人?” 施长安面无表情:“丢的又不是我的人!” 曹德江:“……” 棠宁见向来运筹帷幄的老爷子脸都青了,肩膀抖了抖险些笑出声。 萧厌也是嘴角抽了下。 怪不得这二位能这般“惺惺相惜”,感情年轻时都是不遑多让的奇葩。 玉麟……泊如…… 扑哧。 曹德江和施长安齐刷刷看过来,萧厌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声:“今天月亮挺圆的。” 窗外乌云遮了皎月,天上黑泱泱的一片。 曹德江/施长安: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是个什么鬼! …… 萧厌和棠宁是被曹德江直接撵出来的,到了雁翎居外面,萧厌脸上还挂着未散尽的笑意。 若说来时心情复杂,带着三分忐忑和试探,眼下与曹德江二人聊过之后却是全然放松。 别说是跟在萧厌身旁的棠宁,就连站在外面的沧浪和徐内侍都能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极好。 萧厌朝着徐裕道:“这几日宫里会有些变故,我身边眼睛会多起来,积云巷的探子怕也会不断,你暂时还不能被人发现身份,所以还是先留在曹府这边,等过段时间再接你回去。” 徐裕恭声道:“老奴听殿下的安排。” “别叫殿下了,随旁人唤我督主吧,免得被人听到给曹公惹来麻烦。” “是,老奴明白。” “你身子可还好?”萧厌关心问了句。 徐裕眼里浮出热意:“老奴贱骨好养活,曹公也有命医者替老奴调养身子,无甚大碍。” 萧厌温声道:“那就好,你且好好跟着曹公,若有事想寻我,就随施先生去荣晟书院。” “等我安顿好朝中的事情,必会寻机会让你光明正大的在人前露面,说清当年原委。” 徐裕点头:“好。” …… 从曹家出来时已是深夜,整个京城入了宵禁安静极了。 萧厌和棠宁坐在马车上,寥寥月光从夜风拂起的车帘缝隙照射进来,落在萧厌半藏在昏暗中的眉眼之上,软化了他原是冷峻的轮廓,连素来疏冷的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 “阿兄,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父王他们?” 棠宁一句“父王”,让萧厌忍不住的嘴角轻扬。 他拉着人靠在身边,握着她纤细小手:“先不急,等京中事情办妥之后。” 见棠宁仰着头看他,萧厌解释:“方才离开前曹公提了一句梁太师,昨日冯秋荔也传信说梁广义在暗中查萧家过往,想来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世家之中,最有野心城府也下得了狠手的是陆崇远,但是太师梁广义却更加老谋深算,若不是梁家实在无人可以承继世家领头羊的位置,加上陆家跟安帝之间种种,陆崇远又锋芒太盛,梁广义是断然不会选择扶持陆崇远来接他的位置。 崔林空有野心,脑子不好使,自负又易挑唆激怒,才能屡屡被冯秋荔算计,可是梁广义不同。 曹德江不过是借他的手拦了陆家一回,推动陆崇远之死,梁广义就察觉到不对。 他顺着陆皇后的事,知晓崔林被人算计,二皇子、四皇子都废于他手,而他对陆家赶尽杀绝百般算计也让梁广义起了怀疑,他直接越过“萧厌”去查萧家过往,摆明了是跟刘童恩一样对他的身份起了疑。 萧厌眸色淡了几分:“宫宴在即,容不得差错,此时离京太过招眼。” “而且梁广义比刘童恩更棘手,他若是论真要查,萧家那边怕是瞒不过他,要赶在他查到萧家过往之前,将贺家的事‘暴露’出来,推憎郡王上去,逼安帝给贺家平反。” 萧家那些假死的人也才能走到人前。 萧厌伸手轻抚了抚棠宁脸颊:“也要替阿娘他们昭雪,让宋家所做天下皆知。” 棠宁眼睫轻垂,侧脸蹭了蹭他掌心:“那等事了之后,我们再一起去祭拜父王母妃,还有阿娘和爹爹。” “好。” 夜风温柔,马车里二人彼此依偎,萧厌抱着怀中的小姑娘,透着车帘望着外间夜空。 父王和母妃,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儿媳。 跟他一样的喜欢…… 第478章 入宫赴宴 中秋这日,京中格外的热闹,街头巷尾的人都是满脸笑容,马车行过时还能听到比往日更加热闹的烟火气。 棠宁梳着龙蕊髻,取下了素日带着的并蒂莲木簪,换成镶宝石的鎏金垂珠却月钗,髻底簪着一圈宝石花钿,几缕细软头发垂落在额前,修饰的脸型小巧白嫩。 荣玥今日也打扮的端庄不失贵气,那明艳的脸庞下,一身湛蓝长裙华丽又低调,丝毫不会夺了宫中贵人风头。 “今日进宫的人好多。”荣玥坐在马车上,撩着车帘说道。 京中去宫门前只有一条路,光这路上碰着朝那边去的马车就不知道多少。 棠宁正翻看着手边摆着的东西,闻言回道:“往年宫宴都有定数,京中四品以上官员才能携内命妇入宫赴宴,今年陛下想要宫宴办的热闹,还说想借着宫宴替病了许久的太后娘娘冲冲喜气,阿兄就将品阶朝下放了些。” 京中的官员从来不少,四品便是分水岭。 往上就能卡上一卡,剔除一大波人,但萧厌今年筹办宫宴,直接照着安帝的要求越热闹热好,就将下限放宽到了京六品官员。 别看只是多了区区二品,上下六阶,可是能入宫的人就多了一倍有余。 不热闹才怪。 荣玥瞧着越来越近的宫门和越发拥堵的马车,心绪有些不宁,回头就见棠宁拿着两个香囊装东西。 “你干什么呢?” “装点心呀。” 棠宁将最后两粒指节大小的红豆糕塞进那有些大的云锦香囊里,然后递了一个给荣玥。 “那宫里的宴席向来没什么能吃的,而且那么多人凑在一起,不小心多动两次筷子都会被人瞧个不停,顾家舅父怕我们饿着,就让人专门备了些点心,带进宫里吃。” “这点心不大,一口一个刚刚好,而且软糯又不掉渣,全都是我们爱吃的口味,姨母带着,待会儿进宫饿了能垫一下。” 宫中礼仪规矩森严,赴宴的也不是去了就能直接开吃,许多时候都得在外面等上很久。 能进宫的都是些家世极好的朝臣贵妇、世家女娘,谁都怕在贵人面前露了丑态,或是吵嚷着去“出恭”会丢了颜面,所以大多数人入宫之前都会尽量少吃东西少喝水,就连宴席之间也大多不会动筷,一路熬着出宫回府。 顾鹤莲知道今夜宫里有得折腾,生熬着怕是难受,早早就让人备着点心让她们带进宫。 荣玥拿着香囊说道:“他就会折腾这些。” “哪是折腾,舅父是关心你呢。”棠宁从自己香囊里取了一枚小巧的点心塞进荣玥嘴里:“姨母尝尝,很好吃呢。” 略带一丝甜味的点心半点都不腻人,隐约还有些果香,软糯好进食,既不会噎人,也不会吃了后嘴干。 荣玥眼底划过抹笑,将香囊挂在腰间:“算他有心。” 马车过了金水桥后,就陆续停在了宫门前,不能再往前走,所有人都在此处下车步行进宫。 棠宁和荣玥并没太过特殊,随大流一起下了马车进了宫内,路上不时有相识之人跟荣玥打着招呼,荣玥点头回应后,就小声与棠宁说着那些人身份,等一行人穿过长长的宫道走了许久被引到德玉殿时。 跟在棠宁二人身边的宫人突然低声道:“祥宁郡主,督主让奴才与您说一声,入秋天凉,待到晚宴前后御花园中更是清冷,您与荣国夫人若要赏月可去一旁的麓云台,免得御花园中着了风寒。” 棠宁神色一顿,点点头:“知道了。” “棠宁?”荣玥见那宫人离开,忍不住低声问:“怎么了?” 棠宁压低了声音:“今夜别去御花园。” 荣玥神色一动,刚想说话,就听见殿内传来声音。 “阿玥。” “棠宁!” 她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抬头就看到迎面过来的文信侯夫人还有钱家母女,旁边还站着笑盈盈的傅老夫人。 荣玥和棠宁见到她们,脸上都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与几人招呼之后,钱绮月就直接凑到棠宁身边,挽着她胳膊说道:“棠宁,你和姨母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们今日不进宫呢。” “什么姨母,没规矩。”钱夫人不轻不重地嗔怪了一句,对自家闺女满是无奈:“荣国夫人别介意,她就是这般口无遮拦。” 荣玥笑着说道:“她这是亲近我们呢,我和棠宁没什么亲人,能白得一个外甥女,高兴还来不及。” “就是,姨母疼我的。”钱绮月抱着棠宁胳膊,扭头不服气地朝着钱夫人做了个鬼脸。 钱夫人没好气地拍了她脑袋一下:“我看你就是顺杆子往上爬的皮猴儿。” 钱绮月“嗷呜”一声:“娘,疼!” 几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了几句话,殿中不少人都瞧见荣玥,过来与她招呼,文信侯夫人她们跟荣玥一起与旁人说话,钱绮月就拉着棠宁和傅家一个小女娘到了一旁。 “这是傅槿柔,岭南那边傅家的妹妹,槿柔,这是棠宁。” 棠宁是第一次见傅家女娘,不过早前倒是听钱绮月说过。 傅来庆嫡亲的阿姊傅家大娘子很早前就已经出阁,庶出的二娘子也嫁了出去,傅家还住着一位未出嫁的女娘,是傅来庆族中二爷爷的女儿。 她本到了适嫁之龄,但是因着一些缘由在岭南那边婚事不顺,所以便被进京城暂时住在傅家这边,也是想要傅老夫人帮着在京中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傅槿柔人如其名,容貌姣好,说话时候也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槿柔见过郡主。” 棠宁笑道:“不用多礼,快起来。” 傅槿柔起身后就柔声道:“早前就听堂兄说起过郡主好多次,每每提起郡主时,他都是赞不绝口,就连叔祖母他们也对郡主格外称赞,今日有缘得见,郡主果然风姿非凡,难怪能创建荣晟书院。” 棠宁脸上笑容一顿:“傅小娘子过誉了。” 傅槿柔说道:“我进京不算太久,还是钱姊姊和周家姊姊时常带着我四处走动,先前书院开院那日我原也是想去的,可谁知道却恰巧病了,只可惜没看到立文德碑的盛景。” “钱姊姊说书院藏书楼极为厉害,如果有机会,不知道槿柔能不能有幸入内一观?” 她满眼渴望,神色间也有些不好意思。 棠宁看着她脸上腼腆,见她提起钱绮月和周玉嫦时也一副亲昵模样,她只淡然笑了笑。 “你若想去,与书院招呼一声,让傅郎君带你过去就好,只书院书籍不能抄录,也不外借,不打扰到院中教学就好。” 傅槿柔登时高兴:“太好了,那我回去就跟堂兄商议。” 傅槿柔年岁与棠宁差不多,纯然高兴时,眉眼弯起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容。 那边傅老夫人不知瞧见了谁,突然朝着这边招呼了一声,傅槿柔就连忙与她们告罪转身去了那边。 钱绮月挥了挥手:“棠宁,看什么呢?” 棠宁将落在傅槿柔身上的目光收回来:“没什么。” 傅槿柔方才提起傅来庆对她赞不绝口时,她总觉得怪怪的,可傅槿柔的确像是随口一言,大概是她多心了。 第479章 棠宁起疑 钱绮月惯来是没什么心眼儿,只拉着棠宁叽叽喳喳。 “槿柔是不是挺好看的?就是那性子太软绵了,傅老夫人先前替她相看亲事,被人欺负了也忍着没吭声,后来要不是恰巧被人撞见那男方家里的女娘欺负她,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棠宁奇怪问:“被谁撞见?” 钱绮月说道:“傅来庆啊,还有齐大郎君和刑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之前七夕落水时,棠宁就见过傅来庆身边的那位齐家郎君,知道他是镇南将军府的长子,以前曾跟着其父戍守南地边关,这两年才刚回京。 至于刑部尚书何埕的小儿子,她也隐约记得也是个模样端方、仗义直爽的人。 傅槿柔跟别家女娘争执,总不会是在大庭广众,毕竟能被傅老夫人挑中的人家,多少都会要点儿脸面知道规矩。 傅家老爷子出身不高,族中不显,但后来可是大魏功臣、与皇室共享太庙,傅家亲族之女身份虽然不算特别高,但后面还站着个沾亲带故的曹家,能与傅家议亲的人家就算再蠢也不会当众为难傅槿柔。 所以,傅槿柔被人欺负,怎么会那么巧被傅来庆三人撞见? 棠宁想起刚才傅槿柔提起傅来庆时那句古古怪怪的话,眉心轻皱了起来,心中有些疑窦。 钱绮月却压根儿没察觉到不对劲,只抱着她胳膊说道: “你是不知道,槿柔跟那家人都快要订亲了,结果那家女娘却是个跋扈的,一口一个槿柔高攀了她兄长,傅家小门小户出身,还说傅家若不是出了傅老大人,眼下怕还是乡下泥腿子,而且她还朝着槿柔动了手。” “傅来庆当时气狠了,将人带回去后,这亲事就黄了。” “傅老夫人因着自己识人不清对槿柔格外愧疚,先前还寻了我母亲和文信侯夫人,还有曹家老太太,让她们帮着替槿柔寻个合适的人家。” 钱绮月说话时看向站在傅老夫人身旁,容色羞怯的女娘,小声跟着棠宁道: “今儿个宫宴以槿柔的身份原是没资格来的,是傅老夫人特地替她跟太后娘娘讨了恩赏,才得了准允赴宴的。” “我瞧着傅老夫人这意思,是想要替她涨涨脸,也与各家见个面,显示傅家对她的看重。” 换句话说,傅老夫人因为愧疚把傅槿柔捧起来,旁人看明白傅家态度,自然也不敢小瞧了她。 棠宁顺着钱绮月目光看过去,就见人群中傅槿柔似是察觉,回头朝着这边露出个笑。 棠宁扬唇时,眼神却清冷。 “跟她议亲的是谁家?” “好像是工部一位郎中家的长子。” “姓什么?” “好像是姓柴?” 工部下辖司衙极多,管事的郎中更是有好几位,钱绮月也只是隐约听钱夫人无意间提过一嘴,具体是谁倒没问过。 她不由扭头:“棠宁,你问这个做什么?” 棠宁将钱绮月的话记在心上,想着回头找人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面上却是平和。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傅小娘子容貌姣好瞧着也温柔,身后还站着傅家,想看看是谁家这么不识好歹。” 钱绮月颇为认同,可不就是不知好歹嘛,那傅家、曹家的姻亲多少人想要,拐弯抹角的关系都得好生维持着。 傅槿柔直系长辈那边虽然身份低一些,可好歹也是傅家女娘。 这般得罪傅家,怕是连带着曹家怕是也要交恶。 棠宁只在心里留了点痕迹,不想一直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傅家女娘。 见钱绮月嘀嘀咕咕,她转了话题:“今天怎么没看到周家姊姊?” “你说玉嫦,她备嫁呢。” 说起周玉嫦,钱绮月显然要更加亲昵些:“你还不知道吧,文信侯夫人替她定了亲事,就是刑部尚书家的那个小儿子。” “什么时候的事?”棠宁惊讶。 “就前些天,两家刚换了庚贴,只等着纳吉没问题,就要下聘啦。” 钱绮月不像是棠宁不爱走动,这满京城的事儿就没她不知道的,她说道: “我听玉嫦说,何小郎君的母亲身子不好,怕是就这两年了,怕耽误了两家婚事,也想着喜事能冲一冲,所以她跟何郎君的婚期会定得近一些,估摸着就在年后。” 眼下八月中,离年节也就三个来月,翻完年就算往后再拖一个月,满打满算时间也紧。 文信侯府和刑部尚书家结亲自然不可能办得简陋,筹备婚事、嫁妆,纳吉、纳征也还得花费时间。 何家那边何夫人身子不知道能撑多久,万一生母突逝,何家守孝就得三年。 周玉嫦如今已经十七,若真再拖三年就太晚了。 钱绮月小声道:“文信侯夫人很喜欢何家那位郎君,玉嫦也对他满意,加之何家那边虽然仓促但也诚意十足,两家就商议着流程走快一些,玉嫦忙着备嫁绣嫁衣,就没进宫来赴宴。” 棠宁了然,原来是这样,那她得早些备份贺礼了。 …… 天色尚早,宫宴也还没开始,殿中不少夫人、女娘结伴去了御花园附近,留下的也大多三三两两小声说着话。 棠宁瞧了眼不远处跟文信侯夫人她们一起说笑的荣玥,就躲懒的跟钱绮月窝在一旁角落里,听着她叽叽喳喳跟她八卦着京里头的新鲜事,她听的滋滋有味,钱绮月说的眉飞色舞。 等着外间天色暗下来,殿内人逐渐多起来,有几个跟钱绮月交好的年轻女娘找过来后,钱绮月才停止了分享八卦。 棠宁在京中极为“有名”,但因她素日低调,也不常与人往来,那递进积云巷邀她赴宴的帖子她极少答应,所以反倒显得神秘起来,京中好些人都难得见到她一回。 她手中的荣晟书院本就惹人眼热,前些时日书院小考她又拔得头筹的事,那些权贵家的女娘瞧见她时都极为好奇。 棠宁为人并不倨傲,加之如今心性也非从前,有意交好之下,很快就得了一群小女娘的好感。 她们围在一起闲聊着,有人问起书院的事。 “祥宁郡主,荣晟书院那边,女子也能进学吗?”问话的是翰林家的女娘,姓王。 第480章 怼天怼地小海棠 “当然可以。” 棠宁轻笑:“书院从未曾规定不招女子,先生们也说过有教无类,只是先前书院便有规定,无论是谁想要入内进学,都得先过了考试,而且今年招生已经结束了,若想再进书院,就得等明年了。” 王小娘子眼前一亮:“可我听说,书院小考会淘汰一些不合格的学子,将空出的名额另行招补。” “是有这回事。” “那招补时,我能参加吗?” “当然可以。” 棠宁有些惊讶,却也高兴:“书院本就是凭本事进的,你若能过了招补的考试,自然能进书院。” 王小娘子闻言顿时欣喜起来,那满身书卷气都掩不住亮晶晶的眼眸。 她自幼熟读诗书,又是家中独女,父亲从未因为她是女娘,府中没有儿子就对她不满,反而十分精心的教养她。 她所学的东西半点都不比男儿差,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她再有才能学识再高也顶多只能得个玩笑似的才女之名,为她将来婚事添那么一丝筹码。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想让旁人看着她时如同货物般打量她的价值,不想努力进学多年,最终只如其他女娘一样嫁人生子。 她并不厌恶成婚之事,可她首先要是王玉珍,再是旁人的夫人。 可她这些心思不能对外言,言就是大逆不道,是不容于世,更会拖累父亲和族中其他姊妹清誉。 棠宁和荣晟书院的出现,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有祥宁郡主在前,她若进荣晟书院也无人能置喙什么。 “玉珍,你要去考荣晟书院?” “是啊王姊姊,那荣晟书院里都是男子,你真要去考啊?” 王小娘子说道:“我想要试试,而且祥宁郡主和薛小娘子不也在吗,只是同堂进学又非其他……” “嗤!” 王小娘子话刚落下,侧边就传来一声冷笑。 “男女七岁不同堂,咱们大魏虽然未曾这般严苛,可到底男女有别,一院同处日日相近也不怕污了名节,况且你跟宋棠宁能一样?” “她与人退婚,逼死亲族,自逐出宗,又撺掇着亲姨母和离,她得陛下青眼又跟萧督主亲近有加,有人护着,难不成你觉得你也能跟她一样,不怕唾沫星子淹了你们王家大门?” 王小娘子脸色一冷,棠宁扭头看见进来的宗室那些人,目光落在说话的人身上。 谢玉妍冷眼:“看什么看?” 棠宁浅笑:“看文庆郡主精神不错,想来身上的伤养好了。” 谢玉妍脸上一青,陡然就想起灵云寺里,她被宋棠宁身边那婢女狠狠踹飞出去的那一脚,还有身上挨的钱绮月那一鞭子。 她黑着脸正想说话,钱绮月就似笑非笑地在旁轻拍了棠宁一下:“你瞎说什么呢,这里哪来的什么文庆郡主。” 棠宁顿时懊恼:“对,都怪我,忘记郡主早就是庶人了,对不住啊,谢小娘子。” 周围有人没忍住“扑哧”轻笑。 谢玉妍瞬间急怒:“宋棠宁!” “干什么?” 钱绮月横身就是一挡,将冲过来的谢玉妍直接推了回去,满眼凶色地说道:“你是那天一鞭子还没挨够?” “你!” 谢玉妍踉跄着差点跌倒,被身旁之人扶着时,那人眼疾手快按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谢玉妍,只抬头有些不喜地朝着宋棠宁说道: “你虽是郡主,可玉妍是皇室血脉,当日灵云寺你们朝她动手本已是冒犯,你二人何必咄咄逼人?” 钱绮月差点被这话气笑:“我们咄咄逼人?难道不是她嘴贱在先!” 那妇人面露不喜:“你怎么说话的,一个小娘子这般污言秽语,这就是你们钱家女娘的教养?” “我……” 钱绮月本就是个暴躁性子,被这话说的当场就要翻脸。 棠宁连忙拉着她的胳膊用力一压,嘴里唤了声“阿月姊姊”,虽然声音不高,却打断了钱绮月冲了头的怒气。 棠宁拉着气呼呼的钱绮月,抬眼看着说话之人。 “钱家女娘如何,京中皆知,阿月姊姊性子直率,嫉恶如仇,有不平事多说两句,明理之人也不会觉得冒犯,倒是这位……” 棠宁看了眼钱绮月,钱绮月嘀咕:“她是禄王府的世子妃。” 棠宁一听“禄王府”就知道这人为了什么,她沉着眼:“这位世子妃,你既说谢小娘子是皇室中人,就该有皇室中人的分寸。” “荣晟书院是陛下亲自筹建,开院那日人人皆听到陛下念圣人之言,言及书院学子不分贫贵,不论出身,入得书院之后皆是将来朝中栋梁,也望院中先生毫无私心对他们有教无类。” “学堂乃神圣之地,那些学子也都是感念圣恩,恨不得能早日学成报效朝堂,如今落到谢小娘子嘴里,书院却成了污秽淫乱之地。” “怎么,在你们皇室之人眼里,书院就是这般不堪的地方,朗朗天日之下,女子踏足就会辱了名节?” 棠宁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禄王府世子妃沉声道:“我没这么说!” “但她说了。” 棠宁毫不客气地看向谢玉妍:“你嘲讽我也就罢了,左不过就是你心胸狭窄故意寻衅,但你侮辱荣晟书院,羞辱那些拼命进学想要报效朝堂的学子,却是可恶至极。” “你若不与他们道歉,我就亲自去问纪王,看你们纪王府是不是瞧不起陛下费心筹建的书院,看不起天下文人学子!” 纪王妃在旁脸色都白了,就连刚才帮忙说话的禄王府世子妃也是变了脸色。 她不过是记恨七夕那夜,禄老王妃被棠宁下了脸面,身边的安嬷嬷更当众挨了三十个嘴巴,虽说这事是遭了人算计,事后禄王府也将此事报复在乐阳长公主身上,后来长公主府更是遭了报应。 但禄老王妃丢了脸,依旧积郁在心大病了一场。 禄老王爷早年战死,如今禄王府全靠老王妃撑着,宫中一直迟迟不让世子袭爵,要是老王妃有个好歹,禄王府必会乱成一团。 禄王府的世子妃帮谢玉妍,并非是跟纪王府交好,不过是想下棠宁颜面,可谁知道棠宁这般硬气,当面回怼回来不说,还把事情从书院上升到了天下学子还有安帝身上。 见棠宁说完谢玉妍,就抬头朝她看过来,禄王府世子妃下意识退了半步。 钱绮月:“嘁!” 第481章 就得寸进尺,怎么了? 殿内本来就人多,见文庆郡主……不对,应该是纪王府女娘跟棠宁她们起了争执,不少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 禄王府世子妃刚退了半步就察觉不对,等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宋棠宁给吓住了,又听到钱绮月那声嘲讽意味十足的嗤笑声,只觉得周围人看着自己目光瞬间古怪。 她仿佛成了人群里的“焦点”,想上前尴尬,留在原地脸上乍青乍白。 荣玥几人听见动静过来:“棠宁,怎么了?” 棠宁冷淡:“纪王府羞辱天下学子,道荣晟书院是污秽之地。” “宋……” 纪王妃刚想怒斥,可对上荣玥几人陡然冷了的眼,到了嘴边的话换了说词。 “荣国夫人,祥宁郡主实在是夸大其词,玉妍不过是孩子心气,口出无状与郡主争执几句是她有错,但她绝无羞辱旁人之意,今日是陛下设宴,还请你劝郡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钱绮月顿时嘲讽:“好大一个孩子。” 钱夫人轻拍了她一下,却未曾出口训斥。 倒是纪王妃脸色一僵,周围人也是目光更加古怪。 这文庆郡主翻过年虚岁都二十二了,因着抢人姻缘害死人命名声差到没人要,那脸上的嚣张刻薄让她平白更老了几岁。 放在跟花骨朵一样娇嫩的祥宁郡主身旁,纪王妃怎么能说得出“孩子气”几个字的? 不丧良心吗? 荣玥面色冷凝:“是不是孩子,都不是她故意寻衅的理由!” “灵云寺时,你口里的孩子就险些伤了棠宁,嚣张跋扈当众对人动手,是棠宁顾念纪王府颜面才未曾追究,如今她不知收敛口出恶言,你说她没有羞辱旁人之意,那就是有意羞辱我家棠宁了?” 纪王妃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文信侯夫人眉心也是皱了起来,看向纪王妃时带着几分嫌恶:“纪王妃可别说你刚才的话也是无心之失。” 连道歉都还要踩着棠宁一脚,就这样还想息事宁人。 她以为荣玥和棠宁的性子好欺负? 棠宁拉着气怒的荣玥,神色冷然:“我不与你争辩谢玉妍是否有错,既是宫宴,想必纪王也进宫了。” “纪王府的人这般侮辱书院圣地,诋毁天下学子,想来纪王府中平日里也是上行下效,我自寻纪王对质就是,是非黑白总有人明白。” 纪王妃一听棠宁当真要找纪王,顿时慌了。 上次灵云寺的事后,虽有乐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妃挡在前面,纪王府那些事没人特意关注,但枢密院的人却明里暗里找了纪王府好些麻烦,让纪王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焦头烂额。 纪王对她们母女心生不满,很是训斥了她们一通,还提了府里的侍妾分了她手里的管家权。 要是今儿个的事情再闹了起来,让纪王在宫中丢了颜面,他必定会厌了她们母女。 纪王妃也顾不得脸面就改了口:“郡主言重,纪王府断无此意,是玉妍胡言乱语。”她说完伸手就拉了谢玉妍一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道歉?” “母妃?” “道歉!” 见谢玉妍梗着脖子满脸不逊,她提了声音直接斥责出声。 “这里是皇宫,今日是你皇叔设宴,你父王在你进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可寻事,谁准你这般胡言乱语?” 满是警告地看了谢玉妍一眼,又拿纪王提醒谢玉妍。 纪王妃沉声道:“快跟祥宁郡主道歉!” 谢玉妍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涨红了脸满是难堪,周围人都是安静看着她,让她只觉脸皮都被扔在了地上踩着。 她死死掐着手心,心里怨恨至极,可是对着满是严厉催促她道歉的纪王妃,想起上次呵斥她险些动了家法的父王,她咬了咬牙,声如蚊呐:“对不起。” 钱绮月抱着棠宁胳膊:“你说什么呢,声音蚊子大小,谁能听得到?” 谢玉妍脸上通红,恶狠狠瞪着钱绮月,被纪王妃掐了一下才大声道:“我说对不起,我不该胡说八道,辱及祥宁郡主和荣晟书院,是我有错,还请郡主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她眼中通红,怒冲冲道:“可以了吗?!” 棠宁冷道:“不可以。” 谢玉妍顿时大怒:“宋棠宁,你别得寸进尺。” 棠宁却半点不为所动:“你方才羞辱的不只是我和书院,还有王小娘子,她不似你这般愿意躺在父辈权势之上庇荫余生,她有上进之心,想要入书院求学,落在你口中却是成了污蔑王家门楣。” “同为女子,你不知赞她心性高洁品性坚毅,却这般刻薄辱她和王家女娘清名,你不该给她道歉吗?” 一旁站着的王小娘子万没想到棠宁会替她讨要公道,刚才谢玉妍一番话让她屈辱至极,可她说的却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女子与男子同堂进学本就遭人议论,稍有不慎便会毁及名节。 但棠宁却直接当众将她想要进学说成是自立自强,不贪父辈庇荫,赞她品性高洁坚毅,但凡今日谢玉妍朝她低头认错,往后就断不会有人再拿此说事。 棠宁是在替她扫清障碍,也断了旁人借此攻讦王家其他女娘的隐患。 王小娘子只觉得眼中一热,对棠宁生出无限感激。 她对上纪王妃母女恶狠狠的眼神,丝毫没有退缩,反而上前就着棠宁的话说道: “王家虽不似纪王府显贵,但也容不得旁人轻辱,请谢娘子为刚才的话道歉。” “你!” 谢玉妍简直气疯了,一个宋棠宁也就算了,仗着萧厌那阉人,王家算是什么? 区区王家女娘,居然敢这般下她颜面?! 王小娘子虽然被她瞪得有些心惊,可依旧没后退,谢玉妍恨不得撕了王小娘子那张脸,可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只能忍了下去,只能从牙缝里蹦出“对不起”三字后,然后狠狠剜了王小娘子一眼,扭头就走。 “嘿她那什么眼神?!” 钱绮月见她这般就想撸袖子,被钱夫人拽了回来。 后背上挨了一巴掌,钱夫人朝她低斥:“你消停点!” 第482章 入座,憎郡王喝酒壮胆 钱夫人可比钱绮月要精明的多,刚才棠宁是为着替王小娘子铺路,能逼谢玉妍道歉已是难得,往后王小娘子再进书院与男子同堂就少了闲言碎语。 但如果再追上去咄咄逼人,真闹了起来,纪王府的人不好过,棠宁和王小娘子也未必能得好。 皇宫之中,有些事点到为止,对大家都好。 钱绮月挨了一巴掌噘着嘴消停下来,倒是王小娘子朝着棠宁屈身:“多谢郡主。” 棠宁扶她起来:“不用道谢,我跟纪王府早有嫌隙,今日本也是因为我才会连累了你。” 她极喜欢眼前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娘,若方才面对纪王府时,王小娘子退缩了,棠宁虽然不会怨怪,但是对她未必会多上心,可王小娘子显然看明白了她的用心。 瞧着这个心思玲珑通透的女孩儿,棠宁愿意与她相交。 “书院补录的事还得一段时间,你若是愿意可来积云巷找我,或是去书院藏书楼里看看书,我家有个妹妹与你一样喜欢进学,也喜欢待在藏书楼里,你与她定然投契。” 王小娘子欣喜:“我可以吗?” 棠宁笑道:“当然可以。” 王小娘子连忙就道:“玉珍多谢郡主。” “别叫郡主了,叫我棠宁吧,以后我唤你玉珍。” 王小娘子能感受到棠宁朝她释放出的友好之意,她脸颊有些红,更多的是亲近,她低低唤了声“棠宁”,就见容貌极盛的祥宁郡主朝着她露出个灿烂的笑来,让她也忍不住跟着嘴角轻扬。 果然传言都是假的,郡主明明就很好。 …… 傅槿柔看着相谈甚欢的棠宁和王小娘子,见钱绮月也凑在一旁叽叽喳喳,显然对人极为友好。 她轻咬了咬嘴唇,朝着身旁傅老夫人有些忧心说道:“叔祖母,那谢小娘子虽然没了郡主封号,可到底是皇室中人,郡主和钱姊姊这般当众下她和纪王妃颜面,纪王府的人怕是会记恨她们。” 傅老夫人拍拍她手:“你想多了,本就是纪王府的人有错在先,棠宁要是不开口回击,才会叫人小瞧。” 她是荣家女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身后还有荣晟书院。 若是被人打到脸上还不知反击,羞辱一番还笑脸相迎,旁人不会觉得她宽容忍让,只会鄙夷她胆小怯弱。 傅老夫人只以为傅槿柔入京不久,朝着她柔声解释: “棠宁以前本就波折,好不容易因书院才挽回名声,她今日若不护着书院名声,让人随意轻辱,那荣晟书院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世间文人都是清高,他们不会喜欢一个卑躬屈膝毫无骨气之人,反之棠宁有理有据,为学子、书院之名驳斥权贵,就算传扬出去也只会得人称赞。 至于纪王府…… “纪王府那位跟棠宁和阿月她们早前就已经结仇,也不差这么一桩。” 傅槿柔闻言轻吁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纪王府的人会为难郡主她们。” 傅老夫人轻笑了声,瞧了身旁温温柔柔的傅槿柔,朝着她说道: “棠宁是个好性子的,阿月那丫头也是个实心眼儿,你往后可以多跟她们走动走动,学着硬气些,免得遭人欺负。” 傅槿柔担心:“可我怕郡主不喜欢我。” 傅老夫人笑:“怎么会,棠宁性子再好不过,你与她肯定合得来。” 傅槿柔浅浅一笑:“那我听叔祖母的。” 傅老夫人见她温顺乖巧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孩子,就是太乖了些。” 这般软性子,在京中可不是好事。 看来得寻棠宁她们教教傅槿柔,自己立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傅老夫人心里一边计较着,一边拍拍傅槿柔的手:“走吧,带你去见见其他人。” …… 德玉殿里闹腾了一通,消息却未曾传到别处。 纪王妃她们走后,禄王府世子妃跟剩下那几个原本还“同仇敌忾”宗亲女眷,都是纷纷避开了棠宁,见过纪王妃母女下场,没人会不自在地上前来找这个怼天怼地硬气至极的祥宁郡主的麻烦。 天色暗下来时,才有宫人过来请女眷前往设宴的紫宸殿,等去了席间,那边早已经有朝臣入席。 棠宁跟钱绮月她们各自分开,随荣玥去了她们的位置。 那位置并不算特别靠前,离上方皇帝嫔妃的位置和殿门都有些距离,而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人身后靠着漆红梁柱,与其他坐席分隔开来,宴中奏乐的乐人离她们也不算远。 棠宁入席前回头扫了眼那些弹奏的乐人,目光在其中两人身上顿了顿。 “棠宁,该入座了。”荣玥扭头。 棠宁笑了笑:“来了。” …… 紫宸殿远比德玉殿要大的多,往年都是大朝会时宴请诸国来使、歌舞饮宴所用,因着今年中秋宫宴办的盛大,赴宴的人也多了许多,宫中才将设宴的地方放在了这里。 可尽管如此,殿中也放不下那么多席位,这宴席一路摆开一直延伸到了殿外。 好在殿前早早便设了宫灯,一些官职品阶不够高的人坐在外面宽大的檐阶下,也不会觉得昏暗。 乐声潺潺,外间圆月升空。 殿中不少人都在小声说笑,棠宁坐在席间,一边随意跟荣玥小声闲聊,一边留意着殿中其他人。 宗室里的那些王爷王妃单独占据了一地,世家朝臣和清流一派也是泾渭分明,先前在德玉殿里还能彼此说笑的女眷也各自分开。 憎郡王坐在斜上方的位置,手里拿着酒杯像是在饮酒壮胆,梁太师与身边人低声说着话,曹德江像是在研究桌上菜色…… 棠宁一眼扫过,目光猛的一顿。 “看什么呢?”荣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低咦了声:“崔林不是病重吗,怎么还来赴宴?” 棠宁轻抿嘴角,崔林先前病的厉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此时空荡荡的官袍拢在身上,显得他病弱的脸上透着几分阴翳。 他病色未退,“摔断”的胳膊也还没养好,连早朝都数日未曾参加,却突然来了宫宴…… 棠宁心底有些不安,却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高喝。 “陛下驾到!” 殿内声音瞬间消失,所有人都是连忙起身。 安帝领着几名宫妃陆续入内,萧厌、虞延峰跟在他们身后站定在高台之前。 棠宁收敛心神,随众一起下跪。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83章 变故 下方跪伏之人绵延至殿外,官服从紫、绯二色一路蔓延到绿、青之色,高呼万岁的声音更是响彻整个紫宸殿。 这架势让得刚走到龙椅前的安帝身子忍不住一震,随即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脑袋,他脸上不由懵了一瞬。 跟在安帝身后的裕妃和贤妃等人也是瞪圆了眼。 怎么这么多人?! “陛下?”冯内侍小声提醒。 安帝这才回神:“怎么这么多人?” 冯内侍低头:“陛下之前吩咐,这次宫宴要大办,也要比往年热闹,萧督主便多安排了些人进宫。” “……” 安帝脸上有些一言难尽。 他是想让这次宫宴办的热闹一些,也想借此断了外间闲言碎语,还有那些对皇室无谓的揣测,可是他也没想着要这么多人进宫。 往年就算大朝会时也不见这密密麻麻的人群,萧厌是把整个京城在职的官员,全都弄进宫里来了吗?! 萧厌感受到安帝目光,抬头疑惑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安帝更加心塞了,他头一次觉得,这下面的人太贴心了也不是好事。 人来都来了,又是中秋佳节,安帝心里在闹腾也不能把人撵了出去,只能告诉自己萧厌是奉他命令行事,只是领会错了意思。 他深吸了口气,收回目光走到龙椅上坐下。 待裕妃等人也在左右侧下方各自落座,安帝才扬声开口: “诸卿平身。” “谢陛下。” 棠宁随着众人一起起身,待返回席间坐下之后,就听上首安帝说道: “今日中秋佳节,又逢太后病体缠绵,朕邀诸卿入宫饮宴,既是为共度团圆之夜,犒赏诸位素日辛劳,也盼以今日喜庆替太后祈福。” “惟以今夜盛宴遥祈明月,愿太后身体康健,大魏强盛。” 席间所有人都是恭声附和。 “愿太后身体康健,大魏强盛!” 安帝脸上看着又消瘦了些,只是精神倒是极好。 听着下方百臣附和,那种高高在上掌握世间大权,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能够掌控他人生死命运的感觉让人沉迷。 他突然想起赴宴之前,萧厌跟他说过的话,继续出声: “朕知道这段时间外间议论不断,关乎废后陆氏与逆贼陆崇远之事更是引得朝野沸议,人心惶惶。” “陆家倒行逆施,欺君罔上,论罪本该诛其九族,但太后身子不好,朕不愿再造杀孽,也念及陆家于太祖立朝曾有大功,陆家先祖也曾辅佐朝堂多年,朕对陆家之事便只究其罪魁。” 安帝说完后就朝着侧边一看。 萧厌捧着安帝早就写好的圣旨上前。 “陛下有旨,陆崇远谋逆犯上,罪不可赦,念其认罪自戕于狱中,死前曾有悔悟之心,诛其嫡脉三族,抄没陆家家产归于国库。” “其陆氏旁支、远亲旁系之人流放荒服,冲没为役,嫡支外嫁女允其自裁,与流放陆氏族人一并,其子三代后不究其罪。” “钦此。” 这一道圣旨下来,殿中皆是沸腾,就连世家那些人也都是面露诧异。 安帝向来不是仁慈之人,皇室对于谋逆犯上更是从不会宽赦。 陆家所犯之事可不是小事,皇后玩弄帝王尊严,混淆皇室血脉,陆家欺君罔上,加之往日在朝中“跋扈”。 所有人都以为安帝会对陆家赶尽杀绝,可谁能想到他居然会网开一面。 虽说发配为役下场也不算好,可比起灭族之祸,陆家还能保留血脉在世,安帝更答应“三代之后不究其罪”。 这简直仁慈的不像是他们所认识的陛下。 冯秋荔朗声道:“陛下仁慈。” 这声音一出,其他人也都是跟着道: “陛下仁慈。” “陆家谋逆在前,陛下却愿宽赦他们,实乃心胸宽广,有圣人之风。” “陆家逆贼若知陛下所为,定懊悔先前逆举。” “陛下待陆家实在是重情。” 殿中众人纷纷称赞,那好话不要钱似的一句比一句悦耳。 安帝听的心中格外舒坦,对于萧厌更满意了些,饶恕几个无关紧要之人就能换来这泼天的好名声,萧厌这提议实在是好。 “朕也是念及与陆崇远君臣之情,加之为太后祈福,才破例宽恕陆家一二,但若有人敢于效仿,朕决不轻饶!” 警告了一句之后,安帝才缓和了神色: “今日宴请诸卿只为欢度佳节,就不说这些扫兴之事。” 他举着酒杯看向下方: “奏乐,开宴,诸卿尽情畅饮。” 下方所有人都是跟着举杯,满是恭谨:“谢陛下!” 殿中宴乐重新奏了起来,宫中舞姬从殿外陆续入内,于场中翩翩起舞。 或是安帝今日神情太过和煦,脸上笑容不断,也或许是歌舞热闹了气氛,席间众人紧绷的神经都是跟着放松下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所有人脸上都是带了笑容,前方的朝臣不时有人起身敬酒,安帝来者不拒。 憎郡王坐在位置上脸上紧紧绷起,望着高高在上朗声大笑的父皇,眼底露出几分野心和怨恨。 今夜之后,那个位置便是他的,将来他也能跟父皇一样受众人朝拜,所有人都要在他身前低头。 憎郡王忍不住握着手里的酒杯,看着孑然立在一旁的萧厌。 再等等,等今夜的契机。 不能乱了计划…… …… 棠宁坐在席间看着场中歌舞,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上首的位置,她摩挲着酒杯,视线在安帝周围一扫而过,落于萧厌身上,思索着阿兄今夜要怎么动手。 思忖间,收回目光时无意划过崔林所在的位置,突然在他那蒙上阴翳的脸上发现了些跃跃欲试。 棠宁顿了顿,眉心轻拧。 崔林有些不对劲。 她扭头朝着身后看去,想要提醒混在乐师之中天青二人,想办法知会阿兄一声,可还不待她开口,就听到外面檐阶之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似是有什么冲进了席间,酒杯落地时,间或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 片刻之后,一道狼狈身影冲了进来。 第484章 杀人了! 那人影冲进来的太过突然,也让殿中中人猝不及防。 原本还在起舞的舞姬被冲乱了阵型,都是纷纷惊叫出声,而那道身影径直一个狠扑狼狈跌倒在地上,尖锐声音几乎压过了鼓乐,响彻大殿。 “杀人了!陛下救命!!” 殿中宴乐瞬间惊乱,舞姬之中有人被带着撞倒。 尖叫声此起彼伏,原本还欢快的殿中瞬间乱成一团。 “护驾!” 冯内侍第一时间断喝了一声,就直接就挡在了安帝身前,裕妃等人也都是惊吓至极,脸色苍白朝后躲着。 萧厌眉心一皱,猛地上前就冷喝。 “殿前的禁卫都在干什么,居然让人冲撞陛下!” 虞延峰也是变了脸色,今夜宫宴本就是他负责禁卫安全。 这段时间宫里事情不断,两次走水已经让陛下对他十分不满,刘童恩频频进宫更是让他格外不安。 今夜禁军防卫他根本不敢假手于人,处处都事先检查、安排妥当,自己更是带上在殿内保护圣驾。 可没想到这般周全之下,居然还是出了岔子。 虞延峰刚开始也是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惊着,萧厌一句话后他猛地冷汗直流。 一个身形狼狈看着就不寻常的妇人,是怎么冲过外间层层禁卫闯进紫宸殿来的? 他安排守在外面的禁军呢?! 虞延峰下意识就以为这一出是冲着他来的,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妇人,手中压住她脖颈时,让她涨红了脸几乎难以出声。 虞延峰厉喝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冲撞圣驾,陛下,微臣这就将人带下去……” “慢着!” 崔林撑着桌边突然站起身:“陛下,这位夫人穿的是诰命服,想来是入宫赴宴之人,且她刚才口中喊的是杀人,寻您救命。” “这里是宫中,若起命案绝非小事,关乎陛下安全,陛下不若先询问一二?” 虞延峰脸色陡然一寒:“宫中重地,处处看守森严,入宫赴宴之人早该进了殿中。这人之前未曾前来,就算真是赴宴之人也是无视陛下,况且她突然闯进来,谁知道她是不是想要行刺陛下?” 崔林缓声道:“虞副统领此言差矣,事实如何询问便知,有你和萧督主护在陛下左右,难道还惧怕区区一妇人?” 看着被掐着脖颈脸色已然青紫,仿佛随时都会晕厥的妇人,崔林眸色微沉。 “陛下还未有所示意,虞副统领就先动手,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能担待的起吗?” 复又看向萧厌: “萧督主,你素来机警,总不会惧怕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狼狈妇人?” 棠宁心中一跳,先前看到崔林时的不安陡然应验,她用力抓着桌角才稳住心绪,而一旁的荣玥也是眼底带着担忧望着殿前。 虞延峰被崔林怼了一句之后,心里恼怒至极,突然就有种这妇人的事恐怕跟崔林脱不了干系的直觉。 萧厌听着崔林故意激他并没恼怒,他只是皱眉片刻就扭头看向安帝:“陛下?” 安帝拍了下身前忠心耿耿的冯内侍,示意他让开。 冯内侍迟疑了下退到一旁,安帝才沉声道:“虞延峰,放开她。” 虞延峰不得不放手,只神色阴沉地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跌倒在地后,捂着脖颈剧烈咳嗽起来,突如其来的空气让刚才险些窒息的她咳得脸上通红,眼中更是惊惧害怕地落泪。 安帝垂眼看着她:“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紫宸殿?” 那妇人浑身一抖,喘息着颤声道:“臣…臣妇是宣家的人,今日进宫是来赴宴,只是因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臣妇先行前往寿康宫探望太后,陪着娘娘多说了几句话,这才耽误了来紫宸殿的时间……” 宣家? 安帝愣了下,仔细看着下方披头散发满是狼狈的妇人,这才注意到她有些眼熟。 太后母家姓宣,早前因为犯了些事被先帝厌恶,他也曾一度因此受到牵连险些被废为庶人,还是陆家从中周旋,他跟宣家撇清干系才保住自身。 安帝登基之后为了不使外间议论他违逆先帝之意,未曾替宣家“平反”,在太后苦苦哀求之下,只免了他们苦役将人接回京中富养着。 直到前些时候太后患病,他为了安抚太后才给了宣家一些脸面,封了那个死了夫君带着孩子守寡的舅母一个诰命。 眼前这人应该就是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舅母,这段时间她时常进宫陪伴太后,安帝见过她两次。 这次宫宴,她是被太后招进宫的,想来是想要让宣家重新在命妇之中露面。 安帝知道她并非行刺之人,心神就松了下来,皱眉沉声道:“既是进宫来陪着太后,这宫宴还来做什么?” 宣夫人的咳嗽声瞬间断掉,险些继续不下去。 崔林也被安帝的话梗了一下,生怕话题被安帝给带歪了,他连忙说道: “原来是宣夫人,你既然陪着太后,怎么会落得这般狼狈,还有你方才所说的杀人了又是怎么回事?” 宣夫人身形一抖,脸上陡然苍白。 崔林忙道:“你别害怕,陛下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 梁太师眉心紧拢着看了崔林一眼,他太过了解崔林这人,他从不是会这般“热情助人”的人,而且突然闯进来的这位宣夫人形迹也太过奇怪,他忍不住看向冯秋荔。 冯秋荔也是满脸疑惑,他不着痕迹朝着梁太师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崔林闹的这一出是为着什么。 梁太师心情更加沉重,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虞延峰凉飕飕地说了句:“崔尚书对宣夫人倒是关切。” 崔林扫了他一眼:“老臣只是担心陛下安危,崔夫人是太后母家之人,于宫中竟然遭人迫害,这般胆大之人,谁能保证不会危及陛下?虞统领难道不该替陛下分忧?” “!” 虞延峰感受到安帝目光冷了下来,拳心收紧。 崔林这个老匹夫,他竟敢在圣前给他上眼药! 崔林的目标本就不是虞延峰,说完就扭头:“陛下,关乎禁宫周全,还是小心为上。” 安帝面无表情扫了虞延峰一眼后,就沉声朝着宣夫人说道:“你来说,到底出了何事?” 第485章 萧厌和陆皇后私下往来 宣夫人跪伏在地,脸上满是惊惧之色,听到安帝问话才忍着害怕颤声道: “臣妇入宫后去寿康宫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宫宴时辰快到了,太后娘娘也身子疲乏,臣妇才由太后宫中的檀夏领着返回紫宸殿,可谁想途经御花园时,却撞见两个宫人议论废后。” “臣妇当时极为惊愕,只以为是哪个多嘴饶舌的宫人,就想喝止,谁知道他们却又说起陛下……” 安帝听她提起陆皇后时,脸上已经沉了下来:“说朕什么?” 宣夫人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发白。 “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 安帝见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满是不耐:“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宣夫人垂着眼帘,缩着身子颤声道:“他们说冷宫大火并非是废后自焚,而是陛下命人所放,说陛下对陆家早有赶尽杀绝之心,也早就知道皇后跟铖王的事情,却一直引而不发,隐忍放纵。” “是您故意养大了陆家野心,安排萧厌设局陷害陆家,待将陆家赶尽杀绝之后,再活活烧死了皇后灭口……” “放肆!!” 安帝猛地一拍桌前,酒水洒落一地。 紫宸殿内众人更都是被宣夫人话中惊着。 宣夫人脸上愈发的白了,也知道自己口中的话有多大逆不道,她跪伏在地簌簌发抖。 崔林沉声道:“陛下息怒,那些宫人斗胆污蔑陛下最该万死,但好再宣夫人听着,不如先且让宣夫人将话说完。” 安帝铁青着脸,半晌才寒声道:“你继续说!” 宣夫人额头抵地:“那宫人说他是御膳房的人,之前负责替冷宫送饭,废后自焚前一日还曾苦苦哀求他说想要求见陛下。” “废后入冷宫前曾贴身藏了一些金银之物,她给了他一枚金戒,央求他传话给陛下,说四皇子乃是陛下血脉,是有人害她,那宫人贪心之下收了金戒却未曾转达。” 宣夫人像是怕极了,咽了咽口水才继续。 “那宫人说,废后入冷宫后他日日都能隔着送饭的小门见着,虽然身上烧伤严重,但废后却半点未存死志。” “那日冷宫起火前他刚好送饭过去,远远听见废后像是遭了刺激,嘶声喊叫说陛下不能赐死四皇子,还喊着要让萧督主去见她,她说萧督主说过陛下会留四皇子性命,他不能言而无信,可话一出就被冷宫前的禁卫打晕。” “那宫人见状惊惧至极,怕无意间撞进后宫隐秘仓促逃离,谁知他回去后没多久,就传来废后纵火自焚、烧了冷宫的消息。” 宣夫人说话颤颤巍巍,因为害怕言语都不利索,声音也是很小,可落在殿内所有人耳朵里却如同洪钟,震耳欲聋。 虞延峰勃然大怒:“你休得胡言,区区一个太监,怎能瞒过禁卫收取废后贿赂!” 冷宫禁卫是他亲自挑选的,当初押送陆皇后去冷宫更是他亲自去的。 他知道安帝对皇后怒气,也知道陆家不可能再翻身,为保陆皇后不会胡言乱语惹了陛下动怒,他派去冷宫看守的都是最为信任之人。 可陆皇后身上不仅留有金戒收买宫人,堂而皇之避开那些禁卫视线,后来冷宫看守的人更是出手打晕皇后,再然后冷宫就突起大火…… 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冷宫那场火势跟禁军这边脱不了干系?! 宣夫人像是被吓到,猛地一哆嗦,急声辩解:“我没有胡说,这些话是我和檀夏亲耳听见那两个人说的。” “御膳房那个宫人说他知道冷宫起火烧死了废后,当日职守的禁卫也全都都被处死,他惟恐有人发现他当日去过冷宫,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就花钱疏通了关系想要假死出宫保命。” “他担心同为太监的弟弟留在宫中会有危险,想要带他一起离开,这才与他在御花园中相见,谁想二人说话时被我和檀夏撞了个正着。” “我被他们说的事情惊着,不小心发出声响惊动了那二人,他们见到我和檀夏当即就面露凶色。” “檀夏带着我就朝紫宸殿跑,可是……可是那二人紧追不舍,我好不容易才逃了过来,檀夏却为了拖住他们,被他们打的满头满脸都是血……” “陛下,臣服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求你派人救救檀夏……救救她!” 宣夫人显然是真的被吓着了,说着说着就号啕哭了起来,整个大殿之中都只剩下她害怕至极的哭声。 其他人却都是因为她的话忍不住色变。 荣玥一把抓着棠宁的手,看着她嘴唇嚅动。 棠宁…… 棠宁身形僵硬,感觉到荣玥的害怕,伸手压着荣玥时却未曾出声,她抬眼定定看着高台之前皱眉的萧厌,心中剧烈跳着。 她知道阿兄会在今夜会动手,也会让憎郡王挑起事情开端,可她却从未曾听他说要当众挑破他和陆皇后私下往来关系。 这个宣夫人的突然出现,崔林的跃跃欲试,到底这是阿兄的计策。 还是崔林当真查到了什么? 今夜事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棠宁压着荣玥的手时,指尖有些泛白,心中也是提了起来,忍不住轻咬着唇瓣眼底压不住的担忧。 安帝本就是多疑之人,听到宣夫人的话后,他第一时间就抓住了其中紧要之处:“你说,那宫人说废后死前要见萧厌?” 宣夫人泣声道:“他是这么说的。” 崔林突然开口:“这就奇怪了,陆皇后被废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赐死四皇子也是陛下开口。” “萧督主掌管枢密院后也不长居宫中,皇后就算真的想要跟陛下求情,也该寻圣前伺候的冯公公他们,怎么会找上萧督主?” “是啊,这的确奇怪。” 纪王妃装作惊奇意有所指:“皇后所犯可是欺君大罪,她与铖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皇室因她颜面无存,陛下虽然仁慈却也不容人这般冒犯,宫中早就下令赐死四皇子,怎么可能会让萧督主说出会留四皇子性命这种话来,这话是谁告诉陆皇后的?” 第486章 怼崔林,收服虞延峰 纪王脸色一变,猛地扭头看向纪王妃,眼神瞪着她时一副“你多嘴什么”的厉色。 纪王妃却是侧开脸,她恨死了宋棠宁先前让她和玉妍当众丢脸,更恨她仗着萧厌就嚣张跋扈,逼着堂堂王府郡主给她一个爹娘早死的孤女道歉。 如今眼见着有人揭了萧厌的皮,更有可能将这个阉人拉下去,若是萧厌真跟陆皇后早有勾结,那陛下定然不会容他! 纪王妃自然想要跟着落井下石,径直避开纪王眼神说道: “陛下还是好好查查的好,萧督主可您最信任的臣子,陆家事更一直都是他来查的,他怎会违逆圣意与皇后私下往来,莫不是有人借他之名哄骗了皇后。” “这般,可别冤枉了萧督主。” 此言一出,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纪王妃口口声声说要查清免得冤枉了萧厌,可话里话外却是暗指萧厌跟皇后私下早有往来。 陆家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查的,如今更被斩草除根,那萧厌到底是什么时候勾结上陆皇后的。 是在陛下查陆家之前,还是查陆家之后? 纪王妃就差直接跟安帝说萧厌有问题,纪王看着萧厌冷然的脸,险些气厥了过去,望着纪王妃时更是恨不得破口大骂。 萧厌和崔林还有世家之间的事情,跟他们纪王府有什么关系?! 今夜就算真有人设局想要弄死萧厌,可谁能保证萧厌一定能死,这个时候静观其变才是上策,无论萧厌和崔林谁赢都跟纪王府无关。 可她偏偏上赶着去落井下石,万一事情反复萧厌没事,那他们纪王府就完了! 纪王妃这个蠢妇! 纪王恨不得掐死纪王妃,但安帝显然是因纪王妃的话疑心更重,他将目光落在萧厌脸上,沉着眼开口。 “朕何时让你说过这种话?” 萧厌皱眉:“微臣没有。” “没有,那皇后死前为何会提萧督主的名字?”崔林说道:“难不成是萧督主背着陛下做了什么?” 他看向萧厌时神色阴鸷,那还未养好的病容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嘲弄。 安帝脸色越发阴沉。 殿内所有人都是看着萧厌。 萧厌立在台阶之前,感受着各色目光,半晌才出声。 “不过是旁人随口了几句,陛下莫不是就要疑心了微臣?” 崔林没等安帝开口就抢先道:“萧督主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若非你跟皇后关系莫逆,她何故死前说那番话,如今有人亲耳听到,萧督主难道不解释一下?” “本督解释什么?” “自然是你与皇后之事。” 呵。 萧厌轻笑了声:“本督和废后能有什么?她是本督亲手送进冷宫的,若真有关联何故如此,倒是崔尚书,你好像很希望本督跟废后有什么往来?” 崔林顿怒:“我只是因宣夫人的话才说这些,你少污蔑我!” “是吗。” 萧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嘲讽的毫不掩饰。 没等崔林瞪眼回来,萧厌就直接朝着安帝道: “陛下,崔尚书所言是真是假尚且不论,而且不管废后死前到底说了什么,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该是先将惊吓到宣夫人的那两个宫人擒拿?” “御花园内巡逻禁卫极多,两个宫人却能敢明目张胆截杀命妇和太后宫中女使,这般大的动静未曾惊动任何人。” “还有紫宸殿外,禁卫无数,闲杂人等稍有靠近便会被阻拦,宣夫人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却能凭着一腔孤勇不得通禀就自己闯了进来,一直到了殿前才惊动了赴宴朝臣。” “若非是虞统领这边早有吩咐,便是宫中禁军防卫被人动了手脚。” “我没有!”虞延峰顿时急声道。 “我自是相信虞统领。” 萧厌看着安帝:“微臣被人污蔑几句没什么要紧,反正微臣仇家遍地,早就习以为常,可禁军若是出了差错,甚至有人能够随意调派,那危及的便是陛下和宫中众位娘娘周全。” 虞延峰脸色瞬变,猛地就朝下一跪。 “陛下,宫中禁军防卫乃是微臣职责,无论是御花园中还是紫宸殿外,微臣都有派人十二个时辰巡守。” “今夜宫中饮宴,没有陛下吩咐,微臣是绝不会纵人擅闯紫宸殿,除非禁军被人动了手脚!” 安帝微眯着眼神情莫测,倒没怀疑是虞延峰做了什么。 紫宸殿内外防卫都是他一人安排,宫中禁卫更听他之令行事,若是当真有人在宫中行凶,禁军无所察觉,殿前禁卫又连个妇人都拦不住。 首当其中的虞延峰就会难辞其咎,他这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也坐不下去。 安帝心思微转时,面色冷然看了眼崔林,然后开口: “虞延峰,你即刻带人搜捕宫中,将那两个胆大宫人给朕带过来,若让人跑了,朕饶不了你!” 虞延峰闻言猛地松了口气:“微臣这就去!” 他起身时看了萧厌一眼,忍不住带上几分感激之色。 哪怕安帝嘴里言语严厉,可显然也知道今日之事与他无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萧厌刚才之言。 要不是萧厌出言点出其中利害替他撇清干系,他就算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虞延峰记了萧厌一情,恨恨扫过崔林之后,才大步朝外出去带人抓人。 而紫宸殿这边,宴乐停了,殿内舞姬退了下去,先前欢快气氛半丝不剩。 安帝未曾开口让宣夫人起身,宣夫人跪在地上哭着哭着声音不由自主就小了起来,整个大殿之上都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安静的吓人。 安帝不出声,其他人也都屏气凝神不敢开口。 直到过了许久,殿外再现喧哗,虞延峰提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大步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身穿盔甲之人。 除了打头几人抬着两具尸体外,其他则是押着十余个被绑的严严实实、嘴里塞着东西,扒了轻甲只着里间白色里衬的男人。 一行人入内时,殿内那些妇人、女郎都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好在那些人虽然衣着不得体,却也未曾袒露肌肤,那惊呼声才压了下去。 第487章 真以为咬了舌头就能自尽? 虞延峰一把将手里提着的人扔在地上,就跪在殿前沉声道: “禀陛下,微臣奉命前往捉拿惊吓宣夫人的内监时,却发现御膳房中内监并无少缺,更无人擅离职守,微臣惊觉不对当即命人封锁宫门,这二人正混入内廷监中,想走露华门借着替宫中运送粮菜之车出宫。” “见微臣带人前往,他二人逃脱不成便想自尽,微臣一时不察让其中一人丧命,另外一人则是带了回来。” 被扔在地上那人卸了下巴,双腿、双手都满是扭曲地搭在地上,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旁边躺着的那两具尸体中,一个与他一样身着太监衣裳的瘦弱之人像是服毒,眼耳口鼻之中全是污血,脸上早已经僵青。 另外一个穿着宫中侍女衣裳,容貌秀美,只是脑袋上被砸开了一个大窟窿,血流的满身都是,死不瞑目地瞪大了眼瞧着格外可怖。 虞延峰指了指那宫女说道:“太后宫中的檀夏被人在御花园中发现时已经断气,微臣命人将其尸体抬了回来,一并将今夜在紫宸殿前巡守禁卫全数锁拿,交由陛下处置!” 那些被扒了盔甲的禁卫都是脸色惨白地,被身后人押着跪在地上。 崔林看到地上因疼痛翻滚的太监时,心里一咯噔,一句“废物”险些骂出声来。 不是说好让他们早早出宫,若有不对就地自裁,他们居然被人抓住! 只是没等崔林反应,萧厌就突然上前几步,抬脚踩住了地上翻滚之人,在他吃疼时神色淡漠。 “面上长须,声音粗蛮,虎口生有厚茧,像是习武之人。” 他脚下下移,落在那人双腿之间。 那人身形剧痛之下依旧疯狂后移,若非下巴被卸了恐怕会尖叫出声。 冯内侍见状顿时怒道:“陛下,此人并非宫中内侍。” 一些年岁较大才断了命根,或是净身不净之人的确会长胡须,但因着宫中年年都会有人检查,且在宫中行走之时于此极为忌讳,主子也厌憎面目不净的,所以人人都会将脸上拾掇的干干净净。 况且宫中内侍不允习武,而且刚才这人的反应,分明是极为害怕萧厌的动作,没了根的太监可不会惧怕这个。 冯内侍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宫中内侍!” 殿内其他人色变:这人居然不是太监? 萧厌抬脚朝着那人下巴上一踢,就见他喉间嚯嚯喘息的惨嚎突然变得尖锐。 那人察觉自己恢复正常,又见自己身份被识破,张嘴就想咬了舌头,被萧厌眼疾手快掐住下巴。 被迫张大了嘴时,口中有血迹渗出,他满眼惊恐看着俯身望着他的萧厌,就见萧厌突兀笑了笑。 “真当咬了舌头就能自尽?” 萧厌手中如同铁钳,掐着他时仿佛要将他脸上骨头都捏碎开来。 “这世上折磨人的手段有无数种,恰好本督最擅长此道,你就算咬断了舌头,本督也有办法让你好生活着。” “与人合谋栽赃了本督和虞副统领后就想去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轻声嗤笑了声后,猛地抬脚踩在那人的断腿上,就见刚才还视死如归的男人瞬间疼的痉挛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惨叫出声,下巴却被萧厌死死擒住张不开嘴,剧痛之下只能眼球朝外突出,浑身痉挛疼的满脸狰狞。 “是谁让你混进宫来?” 那人眼睛一闭,压着抖索的身体。 萧厌见状嗤了声:“骨头倒是挺硬。” 他抬手抽出虞延峰腰间挂着的长剑,“唰”地落在那人胳膊上。 就见鲜血飙溅时,那人刚闭上的眼猛地睁开,脸上涨红时瞳孔都仿佛疼到浸了血,而那被砍下来的断手则是挑飞之时,倏地朝着不远处跪着的宣夫人飞了过去,径直砸在她身上。 “啊啊啊啊啊——” 宣夫人脸上生疼,滚落下来时血迹更是溅了她一身。 宣夫人险些跳了起来,一边将身上的断手挥了开来,一边神色惊恐地狼狈朝后爬去,嘴里的惨叫更是险些刺破那些离她稍近的朝臣命妇耳朵。 “抱歉,脏了宣夫人的衣裳。”萧厌声音温和:“只宣夫人莫怕,此人敢冒充宫中内侍伤及于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宣夫人:“……” 嘴里的尖叫陡然断掉,她满是惊恐望着萧厌,对上他脸上笑容簌簌发抖。 宣夫人总觉得那句“千刀万剐”是对着她的。 崔林见状不对,陡然断喝出声:“萧厌你太过放肆,陛下尚未开口你竟然敢在圣前伤人?!” 萧厌侧头:“一个冒充宫中内侍,行凶伤人的逆贼,本督不过审问一二,崔尚书急什么?” “你!” 崔林眼见着安帝抬头朝他看过,周围人望着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奇怪,他深知不能再让萧厌说下去,也不能顺着他的意思将事情扯到别的话上。 崔林深吸口气压着心头暴怒,只上前几步跪在地上朝着安帝说道: “陛下,老臣并非觉得此人不该审,只是萧厌不该以此手段当众动刑,宣夫人本就是意外卷进宫中之事,如今又被人这般恐吓。” “不知情的人恐会怀疑,萧督主到底是想要审清楚御花园行凶之事,还是想要借此让他们封口禁言,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萧厌听着崔林质问,见那位宣夫人惨白着脸像是缓了过来,似是被崔林的话呵斥清醒寻到了依仗,他轻嗤了声:“本督倒不知道崔尚书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他目光扫过宣夫人的脸:“不过也能理解,宣夫人守寡多年,还如旧日芳华,崔尚书关照一二也属寻常……” “萧厌!” 崔林脸色瞬僵,宣夫人则是神色慌了一下。 他怎么会知道?!! 宣夫人下意识就想抬头去看崔林,只强行将这念头压了下来。 殿中众人只以为萧厌是口不择言,钱宝坤瞧着上首安帝脸也是跟着绿了,怕萧厌再说下去殃及宣太后名声。 哪怕他也察觉崔林行事不对,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帮着转了话题。 第488章 越闹越大,刘童恩与人合谋? 钱宝坤说道:“陛下,此人既非宫中之人,却佯装内侍以所谓废后秘闻,引太后娘娘身边婢女及宣夫人注意,后又故意杀人激宣夫人擅闯紫宸殿,他们必定是另有所图。” “陆家之事朝中皆知缘由,何来此等无稽之谈然,宣夫人方才所言那些恐怕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 文信侯也是皱眉出声:“钱尚书说的有理,臣进殿之前还曾留意过,这紫宸殿外遍布禁军,断然不可能拦不住一个受惊狼狈的妇人。” “先是御花园中故意谈论废后枉死,后又牵扯到陛下和萧厌,如今更有殿前禁卫被人收买放宣夫人入内。” “此间种种,皆是可疑,依臣所见今夜之事分明是有人设局想要陷害萧督主,污及陛下圣名,此等恶行断不能纵。” 二人开口之后,席间又有人陆续说话,显然并非人人都是傻子。 安帝先前被萧厌提醒时就已经起疑,后来见到被虞延峰带进来的人后更是疑心加重,他沉着眼看向被萧厌掐着下颚之人,直接说道: “虞延峰,把这逆贼带出去审,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顿了下又道: “何埕。” 刑部尚书何埕在席间看着热闹,突然被叫到名字时愣了下,回过神才仓促起身:“臣在。” 安帝:“你同虞延峰一起,去审此人。” “臣遵旨。” 见何埕走过来,虞延峰脸色微变。 陛下居然让何埕一起,他到底还是疑心上了他和萧厌了。 虞延峰紧抿着嘴角,恨极了今夜算计他之人,可眼下情况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上前说道:“萧督主,这人……” “虞统领带走就是。” 萧厌未曾为难,直接松手就将人交给了虞延峰。 虞延峰满是感激地看了眼后,这才掐着那人脖颈将人提着朝外走,那边何埕连忙提着官袍快步跟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安帝看了萧厌一眼,就直接转头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那些禁军中人。 “刚才的逆贼身份不明,自尽便能一了百了,朕也奈何不了他们,但是你们这些能入了禁军的,却是身家背景皆是登录在册,父母妻儿,族中亲眷尽数都能寻到。” “今夜之事是谁交代你们,你们又是与谁勾结,擅放宣夫人入内。” “老实交代朕给你们一个痛快,若敢欺瞒,朕保证让你们妻儿老小、族中亲眷一个都活不下去!” 身后那些人在安帝示意之下取了他们口中之物,跪在地上那十余禁军,却没有一个人敢像是之前那个假太监一样寻死。 他们都是脸色惨白,牙关瑟缩着不断发抖。 冯内侍断喝:“陛下询问,还不老实交代!” 那些人却不敢吭声。 安帝见状神色冷了几分:“既然都不想说,那就别说了,把他们拖下去直接在殿前杖毙,与他们有关家中亲眷,一并处死!” 盔甲震动,被虞延峰带进来的那些个禁军上前抓着他们就朝外走,原本跪在地上那些人都是慌了。 他们死了无碍,可家中人跟着陪葬…… 有人瞬间扛不住崩溃,用力挣开拖着他的人,就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微臣有罪,不该收取好处放宣夫人入内,可微臣断无对陛下冒犯之心。” “是有人与微臣说陛下借萧督主的手收拾了陆家之后,忌惮萧督主知道太多,对他起了杀心,只是碍于朝堂不稳不好动手。” “他说只要我们睁只眼闭只眼放宣夫人入紫宸殿,让今夜事成,不仅能得了陛下的好,事后还会给我们每人三千两银子。” “罪臣贪心不足死不足惜,只求陛下饶了罪臣家人……求陛下!” 他磕头磕的用力至极,嘴里的话更是引得殿中哗然。 竟真是有人收买了这群进军中人。 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看向宣夫人,宣夫人脸一白。 “不是我!!” 她脸上还挂着刚才染上的血,迎着安帝满是沉厉的眼神,眼里慌了神。 “陛下,真的不是我,宣家倚仗陛下才能有今日,我不过是区区妇人,怎么可能有这般滔天胆量和能耐去收买宫中禁卫。” “况且今日御花园中,我是真的意外听到那些事情,是檀夏临死前喊着让我来紫宸殿,我才过来的……” “我当时惊慌失措只想要保命,过来后想着求见陛下兴许能救回檀夏,根本没留意殿外无人阻拦,我真的不知道有人收买了他们……” 宣夫人神情无措,怕安帝不行,慌乱颤抖。 “我绝不敢欺瞒陛下,更不敢跟宫中禁卫勾结,陛下若是不信,我能以亡夫和我儿性命起誓,求陛下明鉴!” 亡夫不亡夫的,安帝不甚放在心上,毕竟已经死了好些年,宣夫人未必有多在意他那个便宜舅舅,可是宣家那个幼子却是宣夫人的命根子。 宣家当年犯事被流放时,宣家长子、长女都死在了流放路上,如今的幼子是她当时刚怀上不久的。 那孩子几经艰难才生下来,他那便宜舅舅又在流放之地病逝,那个宣家幼子陪着宣夫人吃尽了苦头,跟她相依为命多年。 宣家回京之后,安帝曾见过宣家那个小儿子,宣夫人将他疼进了骨子里。 安帝倒是不觉得宣夫人会拿着她那心肝小儿子的命来糊弄自己,况且以宣家家底和宣夫人的本事,她也没能耐瞒过虞延峰收买禁军中人。 所以换句话说,禁卫的事情,宣夫人或许真不知情。 安帝看向说话那禁卫:“是谁收买的你?” 那人颤声道:“是御前的康公公。” 康公公? 安帝一时没想起来,倒是冯内侍低声道:“陛下,应该是康木海。” “对,就是康木海康公公,他在御前当差,虽不如冯公公这般得陛下重视,可也时常出入御书房。” 那人急声说道:“是康公公跟奴才说不必拦着入殿之人,还说萧督主知晓太多,陛下早想要处置他,奴才们只以为陛下是默许此事的。” ”而且……而且刘统领先前跟虞副统领起了争执,他对禁军兄弟一向宽容,反是虞副统领十分严苛,稍有差错就动手责罚。” “康公公说,宫中接连出事,陛下对虞副统领也早有不满,若禁军再出事端,虞统领第一个会受罚。” 那人生怕罪诛九族,把所有事情都抖露的干净。 而安帝听到刘童恩的名字时,脸色格外的难看。 第489章 杀心 那人跪在地上不敢去看安帝的脸色,只颤声交代个干干净净。 “罪臣……罪臣几人都是一时糊涂,被虞副统领先前处置冷宫那些弟兄的狠辣吓着,又有康公公在旁撺掇着,说陛下对萧督主早有处置之心,这才答应了今夜之事,可罪臣等人断然不敢谋害陛下。” “罪臣知死,但求陛下宽恕罪臣家人,求陛下!” 他说完就砰砰磕头,脑袋上很快就见了血。 其他十余人见有人先开口招了,事情根本瞒不下去,他们也纷纷慌了神跟着七嘴八舌地认了罪。 “陛下,我们真的不知道今夜会有人丧命,康公公只吩咐宣夫人来时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康公公告诉我们陛下暗中示意,我们才不敢阻拦,我们只是想讨陛下欢心,博个前程。” “陛下,我们冤枉!” “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这些人中有些是贪钱财,有些是为着想要拉虞延峰下来,还有几个则是因为想要借着此事得了圣意,铲除“奸佞”讨个好前程。 康木海是圣前的人,他这么暗示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宣夫人的事是圣上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萧厌,可谁能想到他们都被骗了。 听着下方七嘴八舌的求饶,安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仅是因为刘童恩和虞延峰之间的龃龉,更因为下方萧厌嘴角边带出的那抹轻嘲,让他有种被人戏弄的难堪和恼怒。 安帝猛地一拍桌案怒声道:“去把康木海那个狗奴才给朕带过来,朕倒是要问问,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让他假传圣旨!” 复又看向跪在地上求饶的那些禁军。 “朕让你们看守宫禁,你们却敢私贿他人,妄自揣测朕意,简直该死。” “把他们统统拖出去,殿前杖毙!” “陛下饶命!” “陛下饶了我们吧……” “罪臣知错了,求陛下饶命!” 那十余人都是脸惨白,伏在地上高声求饶,恨不能将头磕破,但安帝却丝毫不想留他们性命,只朝着下方怒斥。 “还愣着干什么,堵了他们的嘴,给朕拖出去!!” 殿中那些禁军纷纷上前,堵了那十余人的嘴就强行朝外拖去,等到了殿外之后,不过片刻就传出棍棒落于皮肉之上重重的敲击声。 身处大殿里面的朝臣命妇还好,只隐约听得到外间的动静,看不到血腥一幕,可先前就坐在殿外檐阶下的那些人,却是亲眼看到那十余人被按在地上,重重打着板子。 安帝震怒,行刑之人自然不敢留手。 三寸宽厚的长棍一下又一下地落在那些人腰脊之上,不过片刻就见了血。 那些人被堵了嘴,压着身形动弹不得,殿前摆着的那些喜庆宫灯,让他们脸上的扭曲狰狞清晰可见。 隐约自喉间发出压抑的哀嚎。 顺着腰脊流淌下来的血迹。 腥味逐渐弥漫开来,那些原本挣扎着嘶喊着却渐渐没了声息的禁卫,给这场宫宴笼罩上了一层骇人的阴影。 檐阶下的那些低阶官员或是脸色惨白,或是伸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哪怕被吓得浑身发抖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望向殿内隐约可见高高在上的安帝时,眼里的惊恐怎么都遮挡不住。 …… 殿中高台之上,裕妃等人退了出去,冯内侍带人收拾了桌面,等前去捉拿康木海的人回来,说康公公已经悬梁吊死在了自己屋里,尸体都凉了,高台上刚收拾好的桌面又被打翻了一次。 安帝怒不可遏,所有人也都知道那康木海怕是被人灭了口。 棠宁等人都是不由看向崔林,但崔林脸上神色太过镇定,听闻康木海死了时也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意外。 棠宁紧抿着唇。 曹德江“啧”了声。 钱宝坤忧心忡忡的看着萧厌:他这大侄子,这次不会真的栽了吧?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时,外间何埕和虞延峰再次进来,而被虞延峰提着的那人浑身是血,露在外面的皮肤已无一块好肉,显然是被动了大刑。 虞延峰先是神色复杂的看了萧厌一眼,才将人扔在地上朝着安帝道: “陛下,此人已经招供。” “他名为郑坤,是铖王谢天瑜豢养的死士,早年间被谢天瑜送给了废后陆氏,这些年一直藏身在宫外,替废后和四皇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安帝神色阴沉,又是陆青凤! “他是怎么混进宫的?”安帝厉声。 何埕低着头开口:“郑坤交代,废后时常让他往来铖王府传递消息,也会替废后处置一些与她不和之人,因很多事情不能见光,也不敢假手于人,所以他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混进宫中一次。” “宫里禁卫森严,但因有废后和铖王遮掩,加上陆家暗中的人脉,郑坤对内廷、宫禁都极为熟悉,而今夜死于御花园中的那个寿康宫女官檀夏,也并非是意外闯入之人,她本就是废后早前安插在太后身边的钉子。” 安帝眼底生寒:“你的意思是,那宫女跟他是一起的?” “回陛下,郑坤交代的确如此。” 何埕如实回禀:“据郑坤所说,废后所图极大,在后宫四处都有人手,萧督主掌管十二监时曾经肃清过一批,废后断了不少人脉,但是一些埋藏很深的钉子仍旧留了下来。” “檀夏伺候太后身前,深知太后担忧宣家前程,就故意提点太后引宣夫人进宫赴宴,让宣家能借今日宫宴在朝中露面、与京中命妇相交,又故意留她在寿康宫内与太后说话错过了赴宴的时辰。” “檀夏将宣夫人引至御花园,听到郑坤与人议论废后,再故作被他们发现想要灭口。” 何埕尽量简洁,将郑坤所说之事复述。 “据郑坤交代,今夜之事檀夏与他早就商议好,事发后她会作势回身阻拦,放宣夫人来紫宸殿求救,而她自己则佯装受伤昏迷假意逃脱。” “只是她没想到,郑坤根本就没想要让他活命,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第490章 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檀夏是太后身边的人,一旦动了,这颗钉子就等于是废了。 萧厌何其精明,若是留这么一个活口,被他察觉不对到时候用刑开了口,那今夜的局就不攻自破。 更何况宫里若不见血,怎能引得安帝震怒,只有死了人,还殃及寿康宫,才会将事情闹大。 “郑坤杀死檀夏之后,就跟他同谋一起就想逃离出宫,若非虞统领及时命人封锁宫门带人将他抓住,他恐怕早就逃之夭夭。” 皇宫极大,但却藏有暗鼓,以敲击之后便能传遍东西六宫。 因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加上想着宣夫人能缠住萧厌他们,郑坤根本就没料到虞延峰会那么快带人赶了过去,这才被抓了个正着。 安帝听完何埕的话后,眸色阴沉:“也就是说,此事跟宣夫人无关?” 虞延峰点头:“照郑坤所说,宣夫人并不知情,她也是被檀夏利用。” “郑坤自废后葬身火海之后,就一直不信她会自焚于宫中,进宫暗中调查废后死因,不知何故牵扯到了萧督主,所以才与檀夏闹出今夜之事。” 安帝闻言面色森寒:“陆氏与铖王丑事闹的天下皆知,她无颜苟活于世,自焚于冷宫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你这贼人为何栽赃朕与萧厌?” “栽赃?” 地上那血人突然就笑了起来,仰头时喉间含着血,嘶哑着声音格外渗人。 郑坤死死瞪着安帝:“谢天永,你当年是怎么借着陆氏站稳朝堂,又是怎么借着陆家登基,你都忘了?” “皇后娘娘虽与铖王往来,但当年若非是她从中斡旋,百般筹谋牵制铖王,又将陆家与你绑在一起,你一个毫无根基不得显帝宠爱的皇子,怎么能胜得过母族强盛、早就站稳脚跟的铖王……” “你放肆!” 安帝听他直呼其名顿时怒喝,只可惜郑坤丝毫没有闭口的意思,反而言语越发张狂。 “你厌恨皇后娘娘跟铖王苟且,安知若非是她以情算计了铖王,借着男女情爱逼得铖王犯错退让,又借着陆家之势推你上位,就凭你,也配在戾太子落难之后登上皇位?” “你薄情寡义,自以为皇后娘娘得你恩惠,殊不知从来都不是你身为皇帝选择了皇后娘娘,而是她天生凤命选择了你。” “要是皇后娘娘当年选的是铖王,如今这皇位之上,怎么可能是你这个被阉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 “闭嘴!” 安帝因他说的话脸上铁青,愤而起身抓着桌上东西就朝下砸了过来。 高台离着殿前有些距离,那东西未曾砸在郑坤身上就摔落在地,“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安帝伸手杵在桌边稳着身形“呼哧”喘息,脸上乍青乍白,满是震怒。 郑坤瞧着他这幅模样越发讽刺:“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后娘娘也就罢了,四皇子却是你亲生骨肉,你忘恩负义欲除陆家,登基之后就对娘娘疏远,如今更是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赐死四皇子……” “说我栽赃?呵!” 郑坤一口混着血的唾沫吐了出来,那不屑嘲讽的模样震的殿中所有人都是倒吸口冷气。 “寡鲜廉耻,无情无义,就你这种人也配当皇帝!” “你……你给朕闭嘴,你简直放肆……” 安帝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冒犯过,郑坤的话更是一字一句都如同利刃戳中他心窝。 他那些卑贱的过往,那些无能时依附陆家的往事,还有登基之后对陆家的猜忌和那些鸟尽弓藏的凉薄,都被郑坤活生生地撕了开来。 当年戾太子身死之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铖王为什么会突然走了臭棋,将他本来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也不是没有疑心过陆青凤为何有那些出乎意料之外的能力,能那般拿捏陆家选择他。 他不是蠢货,陆青凤本只是庶女,却能以陆家嫡女身份嫁入皇室,后来他与铖王相争,许多事情也都有陆青凤替他出谋划策的影子。 他怎么可能当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那时候的他只能依靠陆家,他没有强盛的母族,不得先帝看重,能力也不如其他兄弟。 他只能死死抓住陆青凤母子,才能将陆家绑在他的船上,就算怀疑什么也只能佯作不知,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主动查探,只因为他知道,就算查不来他也不可能舍了陆家。 只有陆家和陆青凤支持他,他才有机会上位。 安帝自诩清正,也在意名声,登基之后就一点点摒弃陆家,冷待陆青凤母子,甚至故意淡化那段憋屈至极的过往,到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他能上位,不过是陆家恰逢其会。 可如今却被郑坤血淋淋地撕了开来。 一句陆青凤选择了他,他才能登上皇位,是陆青凤拿着男女之情算计铖王才让他捡了便宜,这简直比陆青凤背叛于他,跟铖王苟且更让他难堪。 安帝恼羞成怒指着郑坤厉声道:“你个逆贼,竟敢污蔑于朕,来人,把他拖出去,拖出去!!” 郑坤听着他暴怒的话不仅没害怕,反而嘶声笑了起来。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当年你怎么登上皇位朝中谁人不知,不过是几句真话你就恼羞成怒,以你这般天资,也难怪皇后娘娘后悔当年选择了你。” 他半点都不怕死,骂完安帝又抬头对上萧厌。 “萧厌你个阉狗,你故意哄骗娘娘,以保全四皇子为名假意投诚,让皇后娘娘信以为真将你引为心腹,甚至为了保住四皇子不惜跟陆家决裂,将陆家把柄亲自送到你手上。” “你明明答应与娘娘联手,待处置了陆家后保娘娘将来太后之位,可你却故意泄漏娘娘与铖王的事情,激陆家毁了娘娘,还将她活活烧死在冷宫……” “自焚!” 哈哈哈哈…… 郑坤嘶声大笑起来:“我家娘娘是天命之人,是高高在上的青凤,她怎么可能自焚而死。” “谢天永,你背信弃义,刻薄寡恩,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萧厌,你哄骗娘娘,枉负她信任,害死她与殿下,你也不会有好下场,自古阉贼死无全尸,我在地狱等着你!!” 第491章 郑坤自尽,剑指萧厌 郑坤口中满是决然之言,说到后来时脸上更是带上了狠色。 何埕见状不对连忙急喝了声“拦住他”,只可惜已经晚了。 郑坤方才喝骂安帝时用断臂撑着身子,借着言辞激烈遮掩一点点挪到了台阶前,此时先前摔碎的瓷片近在眼前,他整个人横身朝前扑了过去,直接落在那些碎瓷片上。 “啊——” 周围人都是惊呼出声。 郑坤张嘴含住一块细小瓷片,猛地用力朝下咽了下去,那尖锐利器生生划破了他喉咙和气管。 “你疯了!” 虞延峰满是震惊的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郑坤下颚,只可惜那不大的碎瓷片已经被咽了下去。 他喉咙下一处气管被从内划破朝外突起,尖锐处顶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那血色清晰可见。 郑坤倒在地上,张大的嘴里不断有鲜血涌了出来,整个身子疼的抽搐。 只片刻,就瞪大了眼没了呼吸。 “死了……他死了……” 这般惨烈的死法,让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虞延峰也是忍不住色变,殿中那些未见过太多死人的朝臣更是各个脸色苍白。 一些胆小的命妇、女眷更是惊呼之后晕了过去,其他也都是缩在席间瑟瑟发抖,那脸白得不见半点血色。 “棠宁!” 荣玥心中狂跳,抓着棠宁面露惊恐。 棠宁也是看着那尸体神色恍惚了下,下意识望着萧厌。 郑坤就这么死了,阿兄他……麻烦了。 虞延峰探了探郑坤鼻息。 “陛下,郑坤死了。” 安帝也被殿中之事惊着,冯内侍用力搀扶着他才没摔倒,他死死抓着冯内侍的胳膊,眼底怒然。 “拖出去,把这逆贼拖出去!!” 虞延峰连忙让人进来,将郑坤的尸体拖了出去,那满地血腥让得本该是喜庆的中秋之夜染上了无边阴霾。 安帝望着那一滩血只觉得头晕目眩,之前的好心情消散一空不说,体内那股烦躁郁怒更是升腾而起。 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筋断跳着,疼的他有些压抑不住想要见血的冲动。 “陛下。”崔林上前:“这姓郑的逆贼虽死,可他方才的话分明直指萧厌跟陆皇后早有勾结,甚至连她与铖王苟且,陆家欺君罔上也早就知情……” “朕知道了!” 安帝知晓崔林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今夜宫宴到此为止,萧厌的事朕自会处置,你们都散了。” “冯来,送诸位朝卿出宫……” “陛下!” 崔林怎么可能让安帝将殿前的人赶出宫,他好不容易才抓到萧厌把柄,知道是他陷害自己揭破陆皇后的丑事让他险些一病不起,崔家更是因此险赴了陆家后尘,他怎么可能饶了罪魁祸首。 安帝对萧厌倚重,萧厌也太过有手段,要是不能当朝将他罪名钉死,谁知道宫宴散去之后,他会不会凭着一张利嘴将死的说成活的,又如以往让安帝轻易饶了他。 崔林豁出去两个宫里埋藏极深的探子,又舍了一个好不容易寻来的郑坤,更直接将自己推到了明面上。 已经撕破了脸,他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善罢甘休。 “萧厌身为宫中内监,得陛下倚重掌管枢密院,更以宦官之身涉足朝堂蒙天家恩眷,可是他却不思圣恩,勾连皇后,与四皇子密切,隐瞒铖王丑事,更不知他是否还有其他欺君之行。” “陛下,如他这般此行事断不能轻纵!” 崔林话刚落下,冯秋荔就皱眉起身。 “崔尚书说的对,萧厌乃是圣前之人,却与后妃、皇子私下往来,郑坤说他取信皇后已久,甚至在皇后与陆家决裂之前,当时的四皇子还未曾抖露身世,也没有如后来那般不堪。” “萧厌一个内监与皇子关系密切,到底是想图谋什么?” 梁太师没想到冯秋荔会开口,只转瞬就明白了冯秋荔的打算。 眼下情况已经至此,今夜之事显然跟崔林分不开干系,就算他有所退让世家之间跟萧厌也是结了死仇,更何况梁太师不是不恨萧厌的。 自从这个人从内廷爬上来,在宫中显露锋芒开始,就一步一步踩着世家颜面走到今日。 他虽憎恨陆崇远糊涂,可陆家毁了,朝中世家一系的朝臣也受到巨大的打击,更因此被曹德江等人趁虚而入丢了许多要紧的位置。 萧厌对世家的针对太过,对陆家的赶尽杀绝也让人生疑。 梁太师本就有所察觉不对,派人去调查萧厌底细,原是想着有完全把握时才朝他动手,可如今崔林既然能抓住萧厌把柄,还是背叛皇帝跟废后母子私下往来的大罪,他不介意帮崔林一把。 梁太师起身并未如冯秋荔和崔林一般质问萧厌,反而说道: “陆家所行虽然罪该万死,但是以老臣所知,在陆家长房的关氏未死之前,陆崇远是不知道陆皇后和铖王事情的,而陆家与皇后决裂,也应是在那次之后。” “方才郑坤所言,萧厌在二者决裂之前就与皇后往来,更对皇后有所承诺,老臣敢问一句,此事可是陛下授意?” “是否陛下早就察觉陆家有不臣之心,才让萧厌故意接近皇后母子,以他天子近臣的身份取信陆皇后,以此换取陆家罪证?” “若是陛下授意,那萧督主无罪,臣等立刻离开。” 梁太师的话不如前面两人急厉,可话中的意思却远比二人狠辣的多。 安帝若说萧厌是得他授意,那方才郑坤所说的那些嘲讽鄙夷之言就会变成真的。 人人都会知道安帝狠辣歹毒,算计辅佐他上位的老臣,鸟尽弓藏过河拆桥,更知道他早就知晓陆青凤和铖王媾和奸情,却为着皇位利用陆青凤。 崔林和憎郡王先前被他惩处,是他故意迁怒,二人一心为君却落得个声名狼藉被宫中厌弃的下场。 安帝刻薄寡恩,卑鄙无耻。 可安帝要是否认,说他并不知道萧厌行事,那萧厌所做的就不仅仅是欺君,更是掺合到了皇权夺嫡、勾结皇子的事中。 安帝若是不严审,既难以平息朝堂沸议,更会落得个那郑坤口中被个太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无能之名。 第492章 逼安帝 梁太师在逼安帝。 殿上气氛突然就凝沉下来。 安帝怎会听不懂梁太师的意思,他怒视梁广义:“朕说了,萧厌之事朕自会命人去查,今夜中秋佳节,让诸卿先各自回府团聚……” “既是佳节,陛下何不现在就审?” 梁太师看这他:“废后之事已然闹得人尽皆知,郑坤所言也根本瞒不住,若不能当着今夜赴宴朝臣将此事审问清楚,弄清废后之事真假,恐会殃及陛下圣名,让人以为陛下凉薄。” “陆家谋逆有错,陆皇后所行也当死,可他们若是遭人谋算引诱才行将至此,陛下难道不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梁广义!” “陛下!” 梁太师对上安帝怒气平静道:“老臣知道萧督主是天子近臣,陆家之事也是他一手操办,若真得陛下授意此事便也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如若他并非得了陛下授意,那他以宦官之身勾结皇子,私通后妃,欺君罔上桩桩件件都是重罪,还请陛下严审,给朝臣,给宗室,也给先前因铖王之事被陛下厌弃的崔尚书和憎郡王一个交代。” 梁广义的声音不大,比之崔林等人的愤然,他平静的不像话,可越是如此,却越让人能感受到这位当朝太师的狠辣。 往日梁广义因为即将告老,也因梁家后继无人,朝中事情早就交到其他世家朝臣上手,若非大事也不会轻易开口。 可此时一旦开口,就显露出他一朝太师,权臣之首的威力。 殿中众人都是安静至极,安帝则是怒气勃然地看着梁广义,忍着脑子里的剧痛恨不得能弄死了这个老匹夫。 他也厌恨萧厌暗中跟陆青凤母子往来,更恨他早知铖王事却不曾吭声让他丢尽颜面,可是安帝更清楚,不管萧厌和陆皇后有什么关系,他都不能当众审这个人。 萧厌自从得他倚重后就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肃清朝堂,替他铲除世家也曾不择手段。 他知道他太多私秽,也知道太多隐秘的东西。 哪怕萧厌当真背着他跟陆青凤勾结,安帝也只能暗中处死萧厌,绝不能让他当众开口。 可是梁广义这个老匹夫却是将他高高架了起来,让他进退都是坑,几乎堵死了安帝想要私下处置萧厌的路。 君臣二人彼此对峙时,紫宸殿内气氛凝重胶着。 梁太师突然看向萧厌:“萧督主向来能言善辩,也自持忠耿,想必也不想背负郑坤指责糊涂度日?” 萧厌薄唇轻掀:“清者自清。” “呵,我看你是辨无可辨!” 崔林直接嘲讽,说罢看向一直未曾出声的憎郡王:“二皇子,你与老臣一样,因为当初揭穿陆皇后和铖王旧事,惹得陛下厌憎,更得了个那般羞辱的封号。” “你我二人都是被萧厌此獠算计,是他故意设局引我们入瓮,想要暗害我等,你难道就不想讨回公道?” 憎郡王坐在席间被崔林点名时,手里抓着酒杯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万没想到萧厌居然早就跟陆皇后母子往来,更早就知道铖王之事,那他当真是不知道他后来所为,还是故意放纵他和崔林去暗中调查此事,推着他们得罪父皇? 憎郡王忍不住看向萧厌,就见他哪怕面对这么多人讨伐,甚至被郑坤当朝揭穿旧事也未曾变色,那双黑眸里依旧疏冷淡漠。 那不是佯装出来的冷静,反而像是殿中所有的事情,郑坤的死,崔林他们的质问,父皇的震怒,都与他无关…… 憎郡王原本因崔林他们而动摇的心,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蓦地就想起萧厌的手段。 他脑子里瞬间清醒过来,直接松开了手里被握的已然发烫的酒杯,起身后平淡道: “当初揭穿皇后与铖王之事,只是因为本心,会遭父皇厌憎我也早有预料。” “我跟崔尚书不同,你查此事是为加官进爵,为让崔家得利,可是我却只是不愿意让皇室蒙尘,让人混淆皇家血脉。” 崔林万没想到憎郡王会突然这么说,看着他大义凛然,一副“我不跟你同流合污”的架势,崔林瞪大了眼险些气厥过去。 憎郡王对着崔林的怒视,只站在席间淡然说道: “我身为皇室子弟,享天下人奉养,又怎能因为惧怕父皇厌憎就遮掩真相,就算萧厌当初故意引我察觉此事,我也只会感激于他,若非如此,皇室还不知道要被废后隐瞒多久。” “你……” 崔林险些一句你个蠢货是不是疯了骂出来。 谢平嘉是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当初他越过四皇子想要得世家扶持,处处讨好他时可不是这般清正,为了对付四皇子他什么手段没用过。 那心比谁都脏,如今却装出一副盛世白莲的面孔给谁看? 要不是还在圣前,要不是殿中那么多人看着,他恨不得能狠狠一口老痰啐他脸上。 “你没听到那郑坤刚才说的,萧厌勾结皇子,私通后妃!”崔林怒道。 憎郡王皱眉:“只是一个假冒进宫,心思歹毒的贼人随口一言,怎能为证?” “那郑坤既是废后的人,自然怨恨萧督主对陆家出手,况且只是他自己所言,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废后的人,说不定是有人看不惯萧督主,故意收买郑坤行栽赃陷害之事?” 他说完后对着安帝:“父皇,萧督主好歹也是朝中重臣,不论如何都该讲究证据,而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欲定罪。” “崔尚书这般着急为难萧督主,到底是为了父皇还是私心?” “老臣只为公道……” “既然是为了公道,父皇说命人详查之后再严审萧督主有何不可?” 憎郡王直接看着崔林:“易地而处,难不成随便冒出来一个人,说今夜之事都是崔尚书所为,是你早就嫉恨萧督主得父皇宠信,崔家近来连连受挫,你才故意勾结宣夫人和郑坤弄出今夜之事,只为栽赃萧督主也是真的?” “你胡说八道!”崔林顿时急怒。 憎郡王笑了声:“看,崔尚书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凭一个谩骂父皇,羞辱皇室的死人随口三言两语,就要当众来审一位朝廷重臣,这岂不是更加可笑?” “崔尚书,我知道你跟萧督主不睦已久,可也别私心太重呐。” 崔林:“……” 呐,呐你娘个头! 这狗日的憎郡王,他是疯了?!! 第493章 南地官员惨死,传言冤魂索命 崔林原本是想要带着憎郡王一起,让他逼迫安帝去审萧厌,更有甚者让他去当这个出头鸟,带头落井下石挡了他今日“锋芒”,可谁能想到这个废物居然反咬他一口。 他竟是从来都不知道,憎郡王嘴巴居然这么厉害,而且他竟然去帮着萧厌,他疯了不成? 萧厌可是设局害他,让他落得个这般恶心的封号,他们更是一伙的,他就不怕这般得罪了他和崔家,不怕世家厌弃了他另选别的皇子?! 偏憎郡王犹嫌不够,继续道:“崔尚书向来小气,也几番为难萧督主,可到底在朝为官,可莫要为了私心利用父皇和大家。” “你!” 崔林险些被憎郡王气厥过去。 梁太师皱眉看着被憎郡王几句话的功夫,就气的浑身哆嗦的崔林,而往日对他们总是放低了身份的憎郡王今日格外的强势,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开口说话时,就听到憎郡王话音一转。 “而且父皇,其实今夜儿臣也有一件事情想要禀明父皇。” 安帝看着自己儿子出面替他解围,又将崔林怼的脸色铁青,还将萧厌的事情摆了开来,让他不必被逼当众审问,给了他私下处置萧厌的时间。 他难得看这个二儿子顺眼了几分,脑中疼痛舒缓了些,安帝只以为憎郡王是想转移话题替他解围,脸上挤出些慈爱问道:“什么事?” 憎郡王:“前些时日儿臣一时冒失,被父皇训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为着养病,也为了不在京中惹父皇厌弃,儿臣便出城了一趟,在京外的庄子上休养了一段时间。” “儿臣留在庄子上自省时,手下的护卫意外救了两个从肇惠入京探亲,半道上却被山贼劫掠险些丧命之人,因二人伤势太重便将人带回了庄子上暂住。” 安帝不解看着憎郡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殿中其他人也是满脸莫名。 憎郡王提他救人,总不会是为了让人夸他心善吧? 憎郡王无视其他人目光,继续说道:“那二人是肇惠商户,手中颇有家底,因不知道儿臣身份便想以厚礼相赠,儿臣见他们谈吐不俗,也不想以皇子身份徒惹是非,便只以寻常富户为名与二人相交……” “憎郡王!” 崔林眼见着席间话题歪了,直接满脸寒意地打断了憎郡王的话。 “眼下说的是萧厌与废后勾结的事情,无人想听你与人私交,憎郡王就算与萧督主关系莫逆,也不该于圣前顾左右而言其他!” 憎郡王:“非言其他,我说自有用意,崔尚书开口就想冤我与萧督主私交,你在怕什么?” 崔林:“我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何不敢让我把话说完,你急什么?” “你……” 崔林怒而就想说话。 “好了!”安帝皱眉制止了他,看向憎郡王:“你继续说!” 憎郡王俯身谢过安帝后,才朝崔林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那二人长居肇惠,对西北风土人情极为熟悉,又因行商四处奔走,所以见识颇丰,儿臣从未离开过京城,自然与他们相谈甚欢,那二人也因感激儿臣救命之恩,对儿臣知无不言。” “儿臣原只是想从他们口中知晓一些四处风景,可谁知闲谈之中,却意外听说了一桩十分骇人听闻的传言。” 见殿中所有人目光都看了过来,显然被他的话吸引了心神,就连崔林他们也都是皱眉看他。 憎郡王说道:“据那二人所说,早在数日前,肇惠就突然传出一股流言,说歙州、朗州、饶州三地接连死了十数官员,且个个都是死状凄惨,或是被人放干了血悬于屋梁之上,或是四肢分裂像是被折磨致死。” “儿臣听闻后大惊,连忙询问详细,那二人却说他们也不清楚具体,只有流言说南地之人犯了鬼神,那些官员皆是被枉死冤魂索命,所以才会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死状凄惨也全是因为偿还旧债。” 安帝愣了下,总觉得憎郡王的话有些不对劲,梁广义也是倏然拧起眉心。 京中世家之中,与南地官场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陆家,陆家祖籍就在江南,后虽搬迁至京城,可陆家对于南地官场的掌控依旧极为惊人,陆崇远接管陆家之后,将江南一片更是视为囊中物。 梁广义以前虽也会派人关注南地消息,可自从漕粮案发之后,陆家被牵扯其中,他怕将梁家也拖进水里,加上枢密院派人屡次进入南地调查,他就将梁家的人撤了回来,连带着其他几家也与他一样。 后来陆家接连出事,一直到陆崇远死于狱中,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南地的消息,却冷不丁听憎郡王说起南地官员接连“惨死”的事情。 别说梁广义了,就连崔林和其他人也都察觉了不对。 一直未曾开过口的曹德江皱眉出声:“憎郡王是说,歙州、朗州、饶州三地官员突然惨死,还不只一两人,那京中为何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也是让我惊疑之处。” 憎郡王沉声回道:“传言之中所死官员并非一两人,且其中还有都督府长史,歙州司马等要职官员,但京中却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那三地州府也未曾上禀吏部或是父皇。” “我原是以为有人乱传谣言,意图蛊惑人心,但因为事情太过骇人听闻,唯恐是有人想要借此祸乱朝纲,就派人去了歙州一趟,可谁知道……” “歙州三地,传言更甚,且官员惨死之事,也人人皆知。” 憎郡王不知何时已到了殿前,说话时声音带着几分紧绷和沉厉。 “儿臣的人走访各处,得知自两个多月前开始,歙州司马娄永安一家突然坠崖身亡,尸骨遭野狼啃食,后时隔几日,都督府长史周俊贵溺水而亡,那之后不过月余时间,歙州官场又接连死了数人,连带朗州、饶州也开始有官员惨死。” “那些人皆是死状凄惨,亲眷也大多未曾存活,侥幸活下来的几个官员家眷却如同被吓疯了似的,日日缩在府中,口中喊叫着报应来了,说有冤魂索命。” 第494章 怎么,本督的命不是命? 憎郡王道:“儿臣只觉奇怪,也对那冤魂一说心有怀疑,加上三地官员明明接连惨死,那边州府衙门却一直隐瞒不曾上报,这其中恐怕藏有什么猫腻,就加派了人手前往歙州调查此事,谁知这一查却查出惊天旧闻。” 安帝在听到歙州三地时心中就一咯噔,那“冤魂索命”和“报应来了”之言,更是让他脑海里猛地划过道念头。 他脸色瞬间变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阻拦,憎郡王就已然出声。 “二十年前,南地水患,朝中派人前往赈灾,可赈灾官船却于途中凿沉,以致南地灾情越发严重,民怨沸腾之下更起暴乱,而让人惊讶的是,这次所有惨死的官员皆是曾经手当年赈灾旧事的人。” “或是于灾情严重之地府衙官员,或是曾经经手赈灾粮款文书、帐房,还有二十年前曾助京中之人带兵平叛南地的武将,打捞随船官兵尸体的官员。” “这些惨死之人,都曾因为当年赈灾有功平步青云,更在那一次灾情之后接连高升……” 安帝手中一抖。 梁广义也是面色瞬变,他陡然上前出声:“居然会有这等恶劣之事,残害朝廷官员实在可恶,憎郡王,此等要事应与陛下仔细回禀,莫有错漏之处。” 他抬头看向安帝,没了刚才咄咄逼人,主动退让: “陛下,眼下天色已晚,不如先行散席,再详细询问憎郡王南地之事。” 崔林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见梁广义突然改口顿时急声道:“太师,萧厌之事尚未查清……” “南地官员惨死之事重要。” “可是……” “崔林!” 梁广义鲜少会这般当众呵斥其他世家朝臣,甚至对人直呼其名,他向来都是一副平静淡然模样,哪怕是刚才针对萧厌威逼安帝时,脸上也未曾露出过半点疾厉之色。 可此时他看着崔林时,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逼迫。 “废后已死,萧厌是否与她勾结,事后可以再查,陛下也绝不会对他徇私,但是南地官员被人谋害乃是朝中大事,如今更牵扯出鬼神之说,你既为当朝尚书,就该明白轻重!” 崔林脸皮一紧,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梁广义在朝中威势正盛时的模样,那时候别说是他,就是陆崇远也要避其锋芒,虽然不知道梁广义为什么突然改口,可崔林到底还是惧了。 见崔林闭嘴之后,梁广义才抬头:“陛下?” 安帝心中剧烈跳动,脸上也带着些潮红,离他最近的冯内侍甚至能够感觉到,安帝抓着他胳膊的手心里都浮出了冷汗。 “太师说的是,南地之事为重,憎郡王留下,其他人先行离开……” “慢着!” 曹德江突然站了起来:“既是为了南地之事,陛下何故让臣等离开,更何况此事已不仅关乎南地官场,更关系二十年前赈灾旧事,憎郡王既然已经说了大半,为何不让他直接将话说完?” “老臣也是极为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那些官员惨死,又让他们府中亲眷不思替已死之人查清真相、报仇雪恨,反而人人疯魔,喊叫报应?” 钱宝坤是早就知道荣江惨案的,他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此事有机会重见天日。 哪怕他不清楚为何这事情会将憎郡王搅合进来,但不妨碍他拦着安帝想要私下隐瞒。 钱宝坤也是起身:“曹公说的对,方才为审萧督主,崔尚书和梁太师口口声声拦着臣等离开,连片刻都等不得,只恨不得立刻就将他定罪,如今关乎南地官场,又有这么多条人命横陈其中,梁太师和崔尚书怎么反而不急了?” 梁广义语塞:“事有不同……” “有何不同?” 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萧厌突然就嗤笑了声: “是因为本督是个太监,所以就活该当朝受审,于众人面前被你们咄咄相逼,仅凭三两句谗言,就想要将本督置于死地。” “如今换成其他人,就值得慢慢商议,细细详查,怎么,本督的命就不是命?” 萧厌容貌本就出众,此事眉眼染霜时,哪怕未曾疾言厉色,那目光也格外摄人。 “南地之事已然闹的人尽皆知,肇惠地处西北都已有歙州三地传言扩散,憎郡王方才殿上所言根本瞒不住,若不能当着今夜赴宴朝臣的面将此事审问清楚,查清歙州三地官员惨死真相,恐会殃及陛下圣名,动摇朝廷根基。” “若那些官员当真活该有此一劫也就算了,可他们若是遭人谋害算计至此,梁太师难道不该催促陛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殿中一时安静,所有人听着萧厌这话都有一瞬间的耳熟。 等反应过来之后,看向梁广义时那目光顿时诡异。 这些话,不正是之前梁太师逼迫陛下严审萧厌时说过的话吗? 除了将“萧厌和废后母子勾结”,变成了“南地官员惨死”,其他简直一模一样,连个字儿都没变过。 “咳。” 哪怕心里极为紧张,钱宝坤也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曹德江抓了抓掌心,瞧着梁广义陡然铁青的脸,没好气扫了萧厌一眼。 这厮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逗乐,差点崩了他好不容易才弄出的凝重气氛! 萧厌抬头看向梁广义:“梁太师向来替陛下着想,又为大魏鞠躬尽瘁恨不能死而后已,想来分得清轻重,也不愿陛下遭人议论,背负不该有的恶名,您说是吗?” 梁广义:“……” 萧厌又转头:“崔尚书,您觉得呢?” 崔林:“……” 他觉得个屁。 殿中莫名气氛诡异。 萧厌见二人缄默不言,看了眼满是震惊的安帝后,才朝着憎郡王说道:“看来梁太师和崔尚书都赞成本督所言,觉得陛下该当朝查清此事,那憎郡王就继续说吧,想来事关整个南地官场,又与当年赈灾之案有关,陛下也不会推脱。” “你……” 安帝张嘴刚想喝骂萧厌放肆,骂他擅自替他决定。 就听下方曹德江突然开口:“老臣记得,二十年奉命前往南地赈灾的也有陛下,如今既然事关此事,又殃及这么多官员性命,想来陛下也不愿意让自己圣名蒙尘。” 安帝一句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第495章 丧心病狂的真相 曹德江的话不可谓不狠,一针见血,将安帝架了起来。 殿上所有人都是看着他,就连宗室那些那些人也都是皱眉神色莫测。 二十年,南地赈灾,安帝奉皇命接管戾太子留下的烂摊子,而陆家与他也是从那次才开始关系“莫逆”…… 安帝被所有人看的头皮发麻,头一次觉得曹德江比梁广义更狠,狠的他此时哪怕只是开口说一句不愿,就会落得个心虚之名,让所有人猜忌,更会成了那众矢之的。 他狠狠看了萧厌一眼,彻底起了杀心,再看向憎郡王时哪还有半点方才替他“解围”的慈爱,只恨那一日没有直接打死了这个逆子。 “曹公说的是,憎郡王,你继续说。” 安帝一字一顿:“事关十数官员性命,你想清楚,说明白,若敢错漏,朕饶不了你!” 憎郡王心中一颤,他听懂了安帝话中的威胁,更听明白了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可是他却更清楚,若开口之前他还有退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跟萧厌早就彻底绑死在了一起。 他没机会再退。 退一步,萧厌死,他也会死。 秋后算账的深渊会将他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就算退了父皇也不会饶了他。 憎郡王本就是有野心的人,更何况……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漠的萧厌,心中只慌了一瞬就直接稳了下来,再抬头时面上已无半点惧色。 “儿臣自然会清清楚楚禀告给父皇,也叫天下人知晓真相。” 安帝手一抖,掐的冯内侍疼的哆嗦。 憎郡王则是站在殿前沉声开口:“儿臣知道那些惨死官员竟都与二十年前赈灾之事有关之后,就惊觉不对,而恰逢此时另外一桩传言流出,更将此事推得喧嚣于尘。” “据说当年押送赈灾粮款的官船沉凿之后,曾替船上随船押运、后沉凿于江中的那百余官兵检验尸体的仵作的妻子,在得知与当年有关的那些官员陆续惨死之后,直接吓得疯魔,日日喊嚷冤魂索命。” “那仵作的儿子怕母亲被活活吓死,也心中惊惧,就带着他母亲前往佛寺忏悔,他于佛前亲口交代,当年那沉船之上的百余官兵,在落水之前就已经全数丧命,而他父亲被人收买,在验尸之后做了伪证。” “他说他父亲验尸之后,惊觉那官船沉凿乃是人为,不翼而飞的赈灾粮款怕也是被人暗中掉包,他原是与人虚与委蛇,想要事后找机会将此事禀告当年前往南地赈灾的戾太子和贺家三爷贺文琢,可谁知还没等他寻着机会,歙州三地就突生暴乱。” 憎郡王的声音不算太大,可落在中人耳中却如同轰雷。 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人色变。 “官船沉凿的错,落在了贺家和戾太子身上,四处传言朝廷不顾南地百姓死活,加之水患之后死的人越来越多,朝中一时拿不出第二笔赈灾粮款,戾太子被先帝问责强召回京。” “他离开南地前,歙州境内的荣江突起瘟疫,戾太子不敢将此事交给旁人,就留了贺家三爷在南地看守荣江,他自己回京筹措钱粮、调派太医南下,可谁知就在太医去后不久,荣江被大水淹没,整个城池一个人不剩。” 安帝听到“荣江”时,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站在他身旁的冯内侍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变的沉重。 下方梁太师更是用力握着拳心,想要打断憎郡王的话,却根本找不到理由开口。 憎郡王沉声说道:“事后人人都以为荣江居于江口,是因水患后堤坝被毁二次决堤以致被淹,可那仵作的儿子却说,他父亲亲眼看到南下赈灾的官兵围困荣江,看到他们投掷火把入城,看到整个荣江被大火付之一炬。” “那火势烧红了整个荣江夜空,城中惨叫声传遍周围山野,不断有人撞击城门想要逃出来,却被外间官兵堵死了城中各处,直到被大火燎尽一切,城中之人惨叫气绝。” 哗—— 殿中瞬间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是面露惊恐。 文信侯更是一拍桌面怒声道:“你说什么?你说当年是有人焚了荣江,烧死了里面所有人?” “是!” 憎郡王脸上也满是沉痛之色:“那仵作亲眼见到荣江被焚,事后有人开了荣江上游堤口,让得滔天洪水冲毁了整个荣江,将焚烧痕迹连带着尸体一并卷入了江中,荣江城中也被那些官兵冲洗干净,连半丝痕迹都不剩。” “那仵作匆忙逃离之后,再不敢提半句官船的事情,恰逢先前收买他验尸之人送来一大笔银钱,他惊惧之下假作同流合污收了那些银子,带着妻儿老小过上富家翁的生活,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人见他贪慕富贵,又刚好贺家三爷死于荣江后,戾太子命人来查,他们也怕节外生枝就未曾下手灭口,但那仵作却良心难安,日日被那一夜所见惊吓梦魇,不足五年就病死在了府中。” “他临死之前将此事告知妻儿,既是因愧疚难安,也是怕将来有人追查此事时妻儿无从自保,那仵作的儿子将此事记在了心中从未曾与人提及过,直到这次歙州三地官员陆续惨死,而其中那歙州司马娄永安就是当年负责打捞尸体,收买仵作验尸作假之人。” “那仵作的妻子被吓得疯魔,仵作之子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才有了佛前忏悔一行。” 憎郡王看了眼面色各异的朝臣,对上文信侯等武将满是愤怒的神色,低声说道: “佛寺本就是女眷喜欢前往之地,加之歙州三地接连有人惨死,又有鬼神之说喧嚣于尘,前往礼佛求个平安的人就更多。” “那仵作之子带着他母亲忏悔之时,被人亲耳听到他提及火烧荣江,屠城血洗之事,连带着当年有人杀害赈灾官兵凿沉官船,私吞百万粮款的消息也走漏了出来。” “如今别说是歙州、朗州、饶州三地,就连其他地方也是谣言四起。” 第496章 质问安帝! 憎郡王抬头沉声道:“整个南地都在盛传,那些惨死官员都是因为罪孽深重遭了报应,说是当年水患之后枉死之人的冤魂回来索命,是那荣江近万被活活烧死的人回来报仇了……” “这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李文昌猛地起身厉喝:“这世上哪有什么冤魂,我看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世家之人也并非全都是蠢货,能在朝为官的,有几个不知道当年陆崇远跟安帝是怎么“勾搭”上的,安帝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突然冒了头得以跟陆家联姻,就是因为二十年前那一场水患。 而戾太子名声染瑕,甚至后来贺家问罪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此事。 他们可以不在意陆家名声,不在意安帝如何,哪怕皇帝身败名裂对他们也影响不了什么,他们甚至还能趁机另外推一个亲近世家的皇帝上去,可是他们绝不能让贺家跟戾太子的事情出现反转。 当年贺家何其显赫,戾太子何其威盛,一旦当年事情被人揭破,安帝声名蒙尘,那当年戾太子谋逆,贺家犯上的事情说不定也会被牵扯出来。 陆崇远早死、陆家被毁不会再损失什么,但他们这些曾落井下石瓜分贺家的人却没一个有好下场。 李文昌往日跟冯秋荔最熟,他满是焦急地看了冯秋荔一眼,冯秋荔感觉到他目光也是绷紧了脸说道:“憎郡王所言毕竟是流言,二十年前往事也早已定性,且冤魂索命实在是无稽之谈。” “鬼神之说本官是不信的,官员接连惨死恐是人为非意外,还请陛下严查。” 梁太师看着上前顶着压力开口的冯秋荔,对他更加看重了几分,闻言也是在旁沉声道: “老臣也不信冤魂索命之事,更何况憎郡王,你既早知南地传言,知道官员枉死之事,为何不早早回禀陛下,反而隐瞒这么久,你到底是为了查清真相,还是别有所图?” 他说完看向安帝: “陛下,兹事体大,若真是有人想要以谣言威逼祸乱朝堂,断不能轻纵!” 安帝头一次觉得世家这些朝臣这般顺眼,他沉着眼说道:“梁太师说的是,谢平嘉,你既早知南地谣言纷纷,知晓官员惨死,却半句未曾禀告朝廷,你简直就是无君无父,来人,将憎郡王先行拿下!” 憎郡王早知他今日冒头说起南地旧案后不可能安稳,也想好了各种应对之法,可没想到他这个父皇会这般无耻。 他没等虞延峰他们上前,就直接说道: “儿臣并非不想禀告父皇,而是父皇对儿臣厌憎,就因为儿臣在意父皇颜面怕您被人欺瞒,揭穿了废后和铖王之事,您便险些要了儿臣性命,更赐下这般屈辱封号。” “儿臣知道对你冒犯也不曾怨恨于你,可也明白父皇对我不喜。” 憎郡王眼圈微红望着安帝: “儿臣初遇肇惠那二人时,对他们怎敢轻易相信,他们所言也只以为是外间传言,未曾查清之前怎么敢贸然告知父皇?” “后来儿臣派人南下查到这些之后,心中慌乱便想要进宫求见父皇,也曾跟父皇说过有要事相商,可是父皇却只让人将儿臣拒之门外,甚至命禁卫将儿臣撵出了宫,从头到尾都不见儿臣。” “儿臣也想告知父皇,与父皇商议南地之事,可父皇让儿臣怎么开口?难不成将此等大事告知宫中内监、禁卫,让他们传话,再闹的沸沸扬扬?” 安帝被憎郡王的质问弄的一蒙,而殿前不少人则都是恍然。 他们的确记得前两日憎郡王进宫了一趟,还曾在御书房前痴缠半晌,被安帝命人撵了出去,当时这事情传出之后不少人都看憎郡王的笑话。 犹记得哪一日憎郡王出宫时的狼狈、沮丧,不少人都瞧得清楚,更都觉得这位曾经的二皇子是真的惹恼了圣前,彻底没了希望,可谁能想到他进宫却是要跟安帝说南地的事情? 有这么一出,安帝和梁广义他们再怪罪憎郡王不曾禀告,就实在是无理取闹。 憎郡王红着眼满脸悲愤:“儿臣知道父皇不喜欢儿臣,可儿臣从未有冒犯之心,之于南地旧案也只是不忍当年往事有所错漏,不忍见那些百姓若当真枉死冤魂难散。” “儿臣本是想等宫宴之后再私下去寻父皇,可方才崔尚书他们一口一句陆家如何,梁太师更道陆家和废后所行谋逆乃是被萧厌引诱,儿臣怕当真有人将陆家过错落到旁人身上,这才不得不当众提及南地之事。” “二十年前水患赈灾,主事的便是陆崇远,率兵负责平定南地的更是陆家姻亲,若当真有人火烧荣江,血洗城池,更贪污赈灾粮款以致南地民不聊生,陆家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 “儿臣不惧被父皇厌憎,可儿臣侥幸生在皇家,受天下人奉养,就有义务替天下百姓讨个公道!” 憎郡王说的大义凛然,哪怕红着眼面对盛怒的安帝也毫不退让的勇气,让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动容,而他口中所说的那些也让殿中朝臣都跟着心神翻滚。 火烧荣江。 屠城血洗。 贪污赈灾粮款,害死随船官兵,因南地暴乱,让百姓死伤无数。 无论哪一桩事情都骇人听闻。 曹德江面无表情寒声说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二十年前南地水患之时,先帝命戾太子与贺文琢一起前往南地赈灾,官船沉凿之后,南地大乱,戾太子被先帝强行下令回了京中,贺文琢却留在南地。” “太子回京之后,先帝便命陆家前往南地,陛下随行,当时朝中拿不出第二笔粮款,戾太子与贺家为弥补沉船之错变卖家产、筹措钱粮与陆家同行,更同时派出十数太医彻夜奔袭去往南地治疫,可没过多久,就传贺文琢贪污受贿,与南地官员勾结,私昧赈灾粮款,以致引起民乱。” “前往南地的太医被暴怒的乱民所杀,贺文琢也被暴乱之人杀死、尸骨无存,可如今却说他是奉戾太子之命镇守荣江。” 曹德江抬头看向安帝,眸色冷厉: “如若真相是此,那当年荣江那场大火,不仅烧死了荣江满城百姓,烧死了南下治疫的太医,甚至就连贺文琢也死在了荣江城里,那后来那些关于贺家的罪名是从何而来?” 第497章 安帝装晕 曹德江的质问如同轰雷,那一字一句都让安帝神色紧绷。 殿前看着君臣二人这般针锋相对的模样,也都是心神提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就有太医署的人越众而出,走到殿前“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微臣父亲就是当年死在南地暴乱之中的太医之一,他若当真死于乱民之手、为国尽忠,微臣无话可说,可若是因人私心鬼魅被人所害,活活烧死于荣江城里,微臣断不能无视。” “父亲他一心为了朝廷,明知南地疫症危险依旧义无反顾,他不该死的这般屈辱。” “求陛下彻查此事,还微臣父亲一个公道!!” 说话那太医年岁不算太大,苍白着脸时眼里全是愤然。 当年他父亲死时,人人都说是因贺家所害,是因为贺家三爷太过贪心激怒民怨,因为戾太子赈灾不力才会让得父亲受了牵连,他对戾太子和贺家憎恶至极,可如今却告诉他。 他父亲是枉死,贺文琢也并非主谋,他怎能轻易放过。 文信侯也是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若真有人火烧荣江、屠城血洗,简直就是灭绝人性,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 “文信侯说的对,朝中赈灾是为庇佑百姓,官兵南下是为剿匪,当年率兵之人到底是谁,他竟敢放纵手下屠城杀人,烧死一城百姓,实在是可恶!” “陛下,虽时隔二十年,但空穴不来风,既有谣言传出必有缘由。” “微臣附议,此事实在太过恶劣,无论枉死百姓,还是葬身南地的太医官员,都得给他们一个公道!” 紫宸殿内沸腾,在朝为官之人虽各有心思,但并非人人都是大奸大恶,除却清流一派义愤填膺,朝中武将也都是纷纷开口,神情愤慨至极。 安帝对着下方众人目光,听着那些一声高过一声要求严查南地之事的声音,喉间呼哧喘息时,只觉头痛欲裂。 “陛下!” 冯内侍低呼:“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冯内侍手忙脚乱扶着安帝时,轻掐了他手臂一下。 安帝对上冯内侍满是焦急的眼神,就想要装作头疾发作直接晕过去,可谁想还没等他倒下去,萧厌就在下方突然出声:“凌太医,陛下好似身子不舒服,还不上前替陛下看看?” 凌太医就是刚才愤然说话的那位年轻太医,他看着倒下去的安帝就是心中一跳,此时听萧厌的话后毫不犹豫就抬脚上前。 安帝原本打算晕倒的动作顿时一僵,死死抓着冯内侍的手时,力气大的仿佛将其当成了萧厌的脖子,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陛下……”冯内侍疼的一哆嗦。 安帝紧咬着牙根坐直身子,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夜之事远非崔林、憎郡王所为,萧厌必然早就知情,他怕是恨了他几次三番猜疑,甚至先前对他起的杀心,否则以他素日精明怎会看不出来他方才心思,反而屡屡拆台。 亲手养出一个处处掣肘自己的狼崽子,安帝只恨自己瞎了眼,他坐稳身形不待凌太医上前就压抑着怒气说道:“不必了,朕只是头疾发作,老毛病了。” 凌太医站在台阶上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萧厌。 萧厌嘴角轻扬貌似恭敬:“还是让太医替陛下看一下,头疾之症可大可小。” “朕说了不用!” 安帝声音越发冷了几分,垂眼看着萧厌时弥漫杀意:“怎么,你要替朕做主?” “微臣不敢。” 萧厌稍稍俯身:“微臣只是担心陛下龙体,不过陛下既然不愿意让太医诊治,那凌太医就先退下吧,毕竟陛下的身子无人比陛下更清楚,是微臣一时情急方才逾矩。” “陛下恕罪。” 他说话谦顺恭敬,言行挑不出半点错来,可那嘲讽之意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原本还担心安帝当真出了什么事,心中焦急想要看诊的凌太医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里露出愤恨恼怒之色,更满是不解和怒气。 安帝根本就没事,他刚才分明是想要借机装晕,拖延审问南地案子的时间。 殿中其他的也不乏精明之人,一时间望向安帝的目光都有些复杂和难言。 谁都看得出来,二十年前旧事恐怕真有问题,哪怕歙州三地官员并非冤魂索命,而是人为谋害,那也定然是跟二十年前旧案脱不了干系。 论理安帝身为帝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闹的人心浮动天下议论,他该直接命人严查审问,断不可能坐视不理,可是他却这般推诿不肯细审,甚至不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装晕。 这简直是…… 棠宁也是差点被安帝这做法给逗笑,这皇帝莫不是脑子进水,他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心里有鬼? 凌太医带着几分愤恨跪了回去,板着脸毫不客气:“既然陛下无事,还请陛下严查二十年前旧案!” 文信侯等人也是看不惯安帝所为,觉得他这般言行简直是将朝政视如儿戏,一位武将越过安帝沉声开口:“憎郡王,你既说你派人前往南地调查,除了这些传言之外,可还有旁的证据?” 憎郡王:“有。” 他收敛情绪,朝着众人说道: “因事关重大,我命人将那仵作妻儿,以及那些惨死的官员家中侥幸存活的亲眷都带回了京城,连带在歙州一带调查所得证据也都整理清楚,原是打算将这些全数交给父皇,只是没想到……” 憎郡王看了安帝一眼,满是复杂的失望垂眼,似是平复了情绪,才继续说道: “除了这些东西,我还发现了另外一桩事情,也是因为此事,方才崔尚书他们要给萧厌定罪时,我才会忍不住当殿提起歙州三地之事。” 曹德江皱眉:“什么事?” 憎郡王正色:“我的人在南地调查二十年前旧案时,意外发现崔家和梁家也派有人去了江南,且还有另外一队人盘踞合安一带,我原以为他们也是听闻了南地消息前去调查此事,可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队不知身份的人一直逗留在合安城内,暗中接触合安越家,想尽办法去接近跟赵元朗和离的那位赵夫人,而崔家和梁家的人更是稀奇,他们竟是在查当初被萧督主报复之后,遭他赶尽杀绝早就身亡的萧家人。” 第498章 萧厌是贺家子,身份暴露 憎郡王看了眼萧厌,神色凝重: “我只觉奇怪,便传信命人暗中跟随,后来发现梁家的人抓了一批人,对他们严刑逼供、百般折磨,似是要查探什么东西,事后又暗中将其押送回京。” “我的人一路尾随直到快到京城时,才意外知晓那些人身份,被梁家所抓的居然是本就早该身死的萧家人,萧督主的那位父亲,也就是因为苛待于他被他所杀之后,声名狼藉的萧家家主萧晋安也还活着,只这些年改名换姓带着萧家其他人一直藏匿在江南。” “你说什么?!”文信侯震惊。 曹德江也是倏然起身:“你说萧晋安还活着?!” 冯秋荔更是脱口:“不可能!当初萧家被血洗,萧晋安的尸体明明好些人都亲眼看到。” “是啊,萧晋安明明已经死了。” “萧家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不是搞错了?” 殿中其他人都是因为憎郡王的话哗然一片。 谁不知道萧厌当初是怎么“虐杀”萧家人,又是怎样弄死了他父亲兄弟,踩着萧家其他人的尸骨得了心狠手辣之名,后一步步成为圣前最得宠内侍,再被安帝重用掌管了枢密院。 萧厌是孤臣,身后无所牵挂,所以安帝才会重用他,朝野上下也才会对他忌惮还怕,因为他身边没有任何软肋。 一个能弑父杀亲的人,谁敢招惹? 可如今憎郡王却说,萧家的人根本就没死,那萧晋安还好端端的活着,这怎么能不让人震惊?! 安帝万没想到萧家人还活着,他猛地看向萧厌:“萧厌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欺君?!” 萧厌侧头:“陛下言重,微臣从未亲口与陛下说过,微臣杀了萧家人。” “你怎么没有,你……” 安帝出言就想喝骂,可话到了嘴边却脸色一青。 萧厌淡声道:“微臣只是与陛下说,微臣与家中不睦,幼时过的凄惨,与陛下说微臣自年少便已无至亲。” “是陛下觉得微臣弑父杀亲,觉得我心狠手辣,又觉我犯了人伦之怒为天下所不容,从此往后只能依仗陛下,所以可堪一用,微臣从头到尾都未曾与您说过,微臣杀过萧家人。” 安帝脸色铁青:“你……” 萧厌抬头:“陛下心有误会,为臣者不过是体贴上意,顺您心意而为,何来欺君一事?” “你!!” 安帝被萧厌这般无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对上他清泠眼眸震怒至极,可更多的却是不安。 当年萧厌刚在宫中冒头时,机缘巧合让他看到才能,随手提拔入了十二监后他办事妥帖处处都合他心意,他本就是多疑之人,自然会查萧厌底细,当知晓他是因被父亲苛待反目成仇才入内廷,便起了重用之心。 他故意给了萧厌机会让他露头,萧厌也一如他希望跟萧家反目,他寻名目落罪萧家,歹毒狠辣残杀萧家之人,背弃所有孝道礼仪,对萧家赶尽杀绝之后为所有人唾弃。 安帝观他孤家寡人,甚至为博自己青眼不择手段,加之他后来就如同丧家之犬除了自己这个主子再无所依仗,这才放心重用于他,一点点让他得了权势,成为心腹,更将枢密院都交给了他。 可如今却告诉他,萧厌所表露出来的都是假的。 他从没杀过萧家人,他更未曾弑父杀亲,他入宫之后中中皆是虚妄,这也意味着这些年萧厌一直都在他面前作戏。 安帝心中不安至极。 能瞒住他的人,将萧家藏匿江南,隐瞒他多年于圣前作戏,萧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取信于他,又有什么目的?! 崔林没察觉不对,只惊疑萧家人居然还活着,而且……他满是冤枉:“憎郡王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派人前往江南?”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该问崔尚书自己?” “你别污蔑我,我从未让人去过!” “崔尚书说没有就没有吧。” 他要是继续争执也就算了,可这么一副不与他争辩的模样,将崔林气的差点仰倒。 憎郡王不欲跟他多说,无视崔林脸上怒气,扭头看向神色淡然的萧厌。 “我的人截获了那些人传回京城梁家的信笺,才知道是梁太师他们早就怀疑萧厌身份,疑心他并非萧家之子,也怀疑他屡次针对世家,对陆家赶尽杀绝是有猫腻,所以将萧家人带回京中之后借此谋算萧厌。” “他们趁机截了这批人,得知一件惊天秘闻。” 梁太师听着憎郡王的话只觉得心中急跳,他的确派人前往江南调查萧家的事情,想要去查萧厌底细,可派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只当他们还没查到要紧东西,却没想到他们早就找到了萧家人,更是被憎郡王半途截了。 此时再听憎郡王说“惊天秘闻”,他下意识就想开口打断,却已经来不及。 “二十三年前,贺家三房嫡女曾下嫁萧家长子萧晋安,贺家因后来谋逆案灭门之后,那位贺家女为保全萧家上下周全自缢于府中,萧家当年的确有一嫡次子,但是早在出生后没多久就已夭折,但贺家女身亡之后,那嫡次子又死而复生。” “萧家对外言说,那孩子幼时病弱被送往别庄养着,实则后来接回来的根本就不是萧家子。” “萧家为他取名为厌,对他百般可待,对外更是从不曾让此子露面,只让人人都以为萧家之人对其不喜,可实则是因为那所谓的嫡次子根本就不是萧家血脉,他们不过是为了替他遮掩身份,为他以后所行之事早早铺路。” 憎郡王看着萧厌,一字一顿: “萧厌并非萧家子,而是当年贺家三爷贺文琢的幼子,也是贺家留于世间唯一的血脉,贺家嫡孙,贺砚。” “萧家将其藏匿府中多年,为其改名换姓,后舍了整个萧家在京中人脉、家底,举族佯装与其决裂,更以萧家上下所有人假死,就是为了让贺家血脉能够顺理成章得父皇青眼,以萧家子的身份重入朝堂!” 第499章 一场局 “萧厌就是贺砚,是贺家的儿子,他重归朝堂也从来志不在内廷,佯装舍弃萧家以宫中内侍的身份取信父皇,也都是为了遮掩身份。” “他是贺家子,对付陆家全因当年贺家谋逆一案!” 憎郡王的话如同一盆热水泼尽了滚沸的热油里,整个紫宸殿中瞬间沸腾。 别说是梁广义他们站立不稳,就连钱宝坤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看向萧厌,脸上满是仲怔。 他居然是贺家人。 是贺家的儿子?! 傅老夫人也是一把抓着身旁傅槿柔的手,神情愕然:“萧厌……他怎么会是贺家的儿子……” 傅槿柔:“叔母…” 傅老夫人却未曾回话,只直直看向站在殿中的年轻人,嘴里喃喃“怎么可能”。 傅槿柔还从未见过傅老夫人这般失态过,忍不住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萧厌那张格外精致的脸上。 她入京后早就听闻过这位萧督主,也知道他过去那些“事迹”,更曾听人说起过那位祥宁郡主也是依靠这个太监庇护才能脱离宋家,在京中站稳脚跟,她隐约知道贺家是什么人家。 如果萧厌当真是贺家血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并非太监? 如果不是太监…… 傅槿柔望着萧厌的脸有些失神,那素来温柔的眼眸里闪烁了一瞬。 …… 憎郡王的话可谓是轰雷炸翻了整个紫宸殿,所有人都是沸腾。 贺家居然还有人活着,萧厌竟是贺家遗孤?! 安帝脸上更是骇然,他满是难以置信看向萧厌,目光落在他那张脸上:“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贺砚?” 崔林也是瞪大了眼:“他不可能是贺砚,当年贺砚时常出入宫廷,我曾经见过他数次,他容貌与其父肖似,当时也已是少年模样,哪怕时隔十几年也不可能半点痕迹都不剩下。” 萧厌的容貌一直是京中公认的好,这满京城的世家公子拎出来,就没一个比他更好看的。 当年的贺砚容貌虽然也好,但万万比不上萧厌,更何况不过十来年时光,怎么可能磨灭贺砚所有轮廓。 崔林还记得那个贺家三房的嫡子,因与皇长孙谢宸安关系极好,时常出入东宫,贺砚的容貌不少人朝中老臣都是见过的,他肖似其父贺文琢,有着贺家一贯雅量君子的儒气。 如若萧厌是那个孩子,他们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将其认出来,包括对贺家赶尽杀绝惧怕他们卷土重来的其他世家? 梁广义也是慌了神,他竭力稳着心神沉声道:“憎郡王,贺家当年被先帝下旨诛杀九族,绝不可能有人还活着。” “那梁太师派人前往查探萧家人是何缘故,难不成不是为了查探萧厌底细?” “我……” “还是梁太师未曾疑心萧厌身份?” 梁广义难得被人问的哑口无言。 憎郡王嗤笑了声:“若非是梁太师疑心,我又怎么会借你的人知晓萧厌身份,而且若不是你们怀疑萧厌对付陆家是另有缘由,察觉他借父皇之手打压世家,怕他弄倒了陆家之后对你们其他几家穷追不舍,太师与崔尚书又怎么联手做下今夜这局?” 梁太师紧紧皱眉:“你什么意思?!” 憎郡王寒声道:“意思就是,你和崔尚书不过是察觉萧厌身份有异,惊觉他对世家手段太过狠辣,你们疑心他并非只是为了替父皇肃清朝堂,才会设局有了那所谓混进宫中替废后报仇的郑坤,还有偶然听到那些似是而非话语的宣夫人。” 他指着脸色惨白的宣夫人神色冷然: “从宣夫人闯进紫宸殿时,我就有些怀疑,后来提及废后牵扯萧厌时更觉不对。” “今夜的事太过巧合,巧合的像是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你们设局以废后以及四皇子的死将萧厌牵扯进来,迫不及待想要定萧厌死罪,为此不惜逼迫父皇,甚至收买御前康木海和宫中禁军。” “你们不过是见势不对,想要未雨绸缪,提前要了萧厌性命以绝后患!” 梁太师失声道:“你这是欲加之罪,老夫从不认识什么郑坤!” “那梁太师到底有没有派人前往江南?” “老夫……” “梁太师从来都是明哲保身,连陆家出事时都未曾替他们求情,更从不与父皇争论,但今夜却帮着崔尚书逼迫父皇,你敢说你没有旁的心思?” 憎郡王问完梁太师,就扭头看向崔林: “还有崔尚书,你病重多日,连太医都难以支应,京中谁不知道你家长子曾因你病情求去积云巷,借萧督主寻求秦娘子问诊,虽说秦娘子妙手,可短短几日,想来你还未曾痊愈。” “你明明满脸病色,断手未曾养好,连早朝和六部那边都告休已久,却前来奔赴宫宴,你可别告诉我这宫宴比你日常政事还要重要。” “自刚才宣夫人入内,你就处处支言,话里话外全是针对萧厌,更挑唆于我让我跟你一同落井下石,崔尚书可别说你今夜所为只是仗义执言,你并非早知此事,不是跟梁太师一起谋算萧厌!” 崔林被憎郡王的分析给说愣了,他的确是收买了郑坤,也的确安排了宣夫人的事情,甚至就连那檀夏和康木海也是受他指使,可是他根本就不曾想过萧厌身份有问题。 如果早猜到他不是萧家人,他早就派人去查此事了,只要抓住他欺君一事就能置他于死地,他又何必还大费周章弄出今夜的事情。 还有梁广义…… 他什么时候跟梁广义联手? 崔林被说的一时间茫然,也被萧厌居然是贺家人的消息给打懵了,对这憎郡王喝问竟是忘了反驳。 钱宝坤见状顿时冷笑:“我就说今夜的事情怎么这么巧合,先是宣夫人错过赴宴时辰,太后宫中又冒出来个背主的宫女。” “那郑坤既有本事混进宫里,早前为何不见他动手,他这般憎恨陛下和萧厌,大可寻机暗下杀手,何必偏要费心费力弄这么一出,还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了进去,我原以为他蠢,却原来不过是你们设的一场局。” “若说萧厌欺君,那你和梁太师也不遑多让!” 第500章 惊天艳闻,崔尚书宝刀不老 崔林反应过来厉声道:“钱宝坤,你休得污蔑于我,我不过是看不过有人勾结后妃、皇子,欺瞒陛下,所以才会愤而开口,我与郑坤从不相识,更不知宣夫人今日会入宫……” “你会这般好心?”钱宝坤不屑。 崔林怒声道:“我为何不能,我崔家忠于朝廷,我崔林更是一心为了陛下……” “呵。” 旁边突如其来的一声轻笑,愣是让得崔林一句话吊了半截回去,那口气差点卡死自己。 萧厌像是看了一场闹剧,见崔林上窜下跳满口正义忠心,他似笑非笑:“原来崔尚书对陛下这么忠心呢,可见你昨天夜里与宣夫人恩爱缠绵,彼此依偎着互诉衷肠时,想来也顾念着陛下呢?” 崔林如同见鬼:“你胡说什么!”” 宣夫人更是眼泪一落哽咽哭泣:“萧督主,我只是意外牵扯到宫中秘闻,绝非有意害你,我更不认识那郑坤,你何故这般污蔑我清誉……” 她仰头时哭的厉害: “陛下,我于宣家守寡多年,从不敢与男子太过亲近,更不曾行差踏错损毁宣家门楣,萧督主他居然这般诋毁于我,我往后还有何颜面存活,倒不如死了算了……” 宣夫人哭的格外可怜,殿中不少人都皱眉看着萧厌, 萧厌薄唇轻扬:“若宣夫人这般也算守节,那宣家老爷子的棺材板怕都压不住,你和崔尚书既然都这么健忘,那不妨本督提醒提醒你们?” “城西,崔家旧宅,后院竹林,幕天席地,崔尚书宝刀不老。” 宣夫人嘴里的哭声嘎然而止,脸上瞬间惨白:“你……” “看来宣夫人还记得?” “我不是……” 宣夫人下意识就想要否认,就见萧厌眸色寒凉,丝毫不与她争辩,只开口声音已与之前全然不同,竟是跟崔林有了三五分相似。 “阿彤,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朝中艰难,先前萧厌那阉贼算计于我,让我失信于圣前,陛下更是因着陆青凤的事对我恼怒厌憎,我原是想要借着太后娘娘那边说情,想办法让你离开宣家之后,我再明媒正娶让你入了崔家,可如今……” “我成了满朝笑柄,崔家更受我牵累,处处受制于人接连受挫,我怕再这么下去崔家会步了陆家后尘。” “我不能娶你,免得你受崔家所累,萧厌那厮心狠歹毒,若知道你我之事恐怕连宣家也不会放过,我虽对你舍,可更不愿你受过,今夜之后你便好好做你的宣夫人,陛下虽然不喜宣家,可只要太后娘娘在,他就断不会亏待了你……” “你闭嘴!” “你闭嘴!!!” 宣夫人脸色煞白,听着萧厌口中那惟妙惟肖带着“深情”的言语,犹带风韵的脸上满是惊恐。 崔林脸上慌乱比之宣夫人更甚。 萧厌口中所说的这些,分明是他昨夜跟宣夫人见面时说过的话。 他为让宣夫人对他死心塌地,能收拢太后为崔家所用,关键时候替崔家禁言,崔林撑着病体跟比他年轻许多的宣夫人缠绵了一场,后来二人便抱在一起互诉衷肠。 刚才萧厌说的话跟他们昨天夜里说的一模一样,连语气、字眼都没有半点差别。 崔林手心里满是冷汗,迎上自家儿子儿媳满是质疑的目光,脸色更加难看。 萧厌没理会殿中议论,只扭头看向委顿在地浑身发抖的宣夫人: “你的确不认识郑坤,也不知道崔林今日会算计我,因为他本就对你就不放心,他既想借你和宣家收拢太后为崔家进言,甚至让你成为他在宫中行走的内线,却又怕你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担心你做不到那般自然看到死人的惊惧,所以就连你也不过只是他今夜设局的一环而已。” “他知道你心慕于他,故意在你面前吐露崔家艰难,知道你会因为他与我嫌隙对我生恨,而且你对陛下是有怨恨的,你怨恨他登基之后迟迟不肯替召宣家回来,怨恨他不肯帮扶宣家,若能见他当众出丑被人算计为难,你乐意至极。” “你的确没与崔林合谋,但崔林早就算准了他哪怕不跟你吐露他要做什么,但只要你听到郑坤的话,知道我竟与废后勾结欺君罔上,你就会毫不犹豫选择顺着他早就安排的路来走。” “你是他选中的棋子,更是他选中今夜对我举刀之人。” 宣夫人被萧厌一语戳穿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感觉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萧厌口中关于崔林利用她的那些,更是她犹如身处寒冬冰窖,浑身上下都染上彻骨的冷。 “宣夫人,你对崔林情深意重,不惜以守寡之身与他往来,屡屡在太后面前为崔家进言,甚至察觉今夜事有不对也依旧愿意为他涉险,将事情闹到圣前,可是他呢?” “他算计你时,可未曾想过今夜若是事败,本督会如何对付你,更从没想过你会变得怎样身败名裂……” 萧厌一声轻嘲,让得宣夫人情绪再也难以稳住。 “你的一腔深情,只成全了崔林算计于我的一场局,当真是……可怜。” 宣夫人眼中一点点红了起来,死死抓着手心抬头。 “你当真算计我?!” 她红着眼看向崔林,泪眼质问: “你说你心慕于我,说你早在我嫁入宣家之时就对我有情,说若非陛下阻拦你早将我接回京中。” “当年你我有旧,我回京之后你引我对你再次动情,我为你不惜拿着宣家来逼迫太后娘娘,可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只将我当成棋子?!” “崔林,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宣夫人话音刚落,殿中就满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宣夫人虽说守寡,被安帝叫一声舅母,可实则年纪不过四十,一身皮肉风韵犹存,眉眼依旧能见年轻时绝色,而崔林比她年纪要大,年近五十,被人唤一声崔公崔尚书。 可没想到这位崔尚书人老心不老,居然还懂得色诱?! 这一瞬间,崔林和宣夫人的艳闻,险些压过了贺家还有后人存活给众人带来的震惊。 第501章 崔尚书,好风流 一个当朝尚书,一个太后娘家的弟妹、皇帝守寡多年的舅母…… 啧! “崔尚书,好风流。”钱宝坤阴阳怪气。 朝中几位老臣都是低声唾骂。 “你们……简直是有辱斯文!” “朝中败类!无耻至极!!” 曹德江虽然知道萧厌有所准备,却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惊天大雷,看着往日嚣张至极的崔林那副踉跄模样,他冷笑了一声。 “好一个崔尚书,梁太师,你也好。” 梁广义气的手都发抖,他一口血咽在喉咙里,也是憎恶看着崔林,他从不知道崔林居然还干过这种事情。 若早知道,他绝不会开口半句,更不会落井下石不成,还惹来一身骚。 崔林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只觉得后脊都冷,先前用药之后强行压下去的体弱像是再次涌了上来。 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单手撑着桌面得以站稳,可眼前却是黑沉至极。 萧厌看着崔林和宣夫人那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满是善心提点。 “小崔大人,本督瞧着崔尚书有些不好,身为人子快扶着你父亲和未来继母一些。” “虽说鸳鸯同命,可到底在宫中,正事还没审完,他们若是一起晕了,传出去知道的是他们情深似海,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将他们怎么了。” 崔家长子气的脸上涨红,想要骂人,偏对着萧厌的嘲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丢人现眼,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可面对摇摇欲坠满脸惨白的崔林,却只能咬着牙沉默上前,可任谁都能看到他扶着崔林时脸上有多僵硬。 崔家长媳恶狠狠地看着崔林和宣夫人时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她能嫁入崔家本也是世家大族的人,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她只觉得自己脸皮都被自家公公揭了下来,几乎能想像出了这宫门之后,崔家会遭多少人耻笑。 崔家儿郎,崔家女娘,崔家那些外嫁的姑奶奶都会遭他拖累,连她这个嫁进来的儿媳都会成为他人笑柄。 崔家长媳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此刻简直恨死了崔林这个公公。 婆母死了多年,崔林就算要续娶也没什么,崔家上下也无人阻拦,可他找什么人不好,非得找个寡妇,还是跟皇室牵扯不清的,二人竟然还私下苟且往来,被人当众揭穿。 他简直是…… 老糊涂了!! 憎郡王看着如遭雷击满脸惨白的崔林,看着被堵的脸铁青的梁广义,突然就庆幸自己之前没有一时昏了脑子临场反悔。 要是那会儿他当真一时糊涂,此时怕跟崔林一个下场,而他也蓦然想到萧厌之前让人跟他传话时,那讳莫如深的“契机”二字。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方才开口也是形势所逼,可如今细想,那所谓的“契机”竟是在崔林身上。 今夜看似是崔林陷害萧厌,可他所行之事竟然一直都在萧厌掌控之中。 是他推着崔林闹出废后之事,也是他一手让得今夜宫宴出现针对之局,他不仅借崔林再次挑起陆家事,将一直避而不插手的梁太师拉进水里,逼着安帝留下朝中众臣。 还有虞延峰和那个未曾露面的刘童恩…… 就连他,恐怕也在萧厌算计之中。 憎郡王愔愔有种感觉,他照着先前说好的当了这“出头鸟”也就罢了,可如果他临时反悔,以为萧厌被人设局没了赢面,转而投奔崔林他们,恐怕萧厌手中也握着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东西。 想到这里,憎郡王猛地就打了个寒颤,而文信侯满是厌憎地看了眼崔林,直接将目光落在萧厌脸上。 “憎郡王,你说萧厌是贺家子,可有证据?” 憎郡王:“我已将萧晋安等人带回京城,也将当日梁家派往江南的人全数擒获,贺家跟陆家有血海深仇,萧厌绝不可能与陆氏勾结,也因此我才断定今夜之事是崔尚书和梁太师他们设局。” “可是萧厌的脸……”文信侯满脸恍惚。 憎郡王说道:“我听闻江湖上有些手段,只要付得出代价,承受得住非人的折磨,就能够剥了原本脸皮,换一张新的上去,改头换面与往日全然不同。” “萧督主,想来你便是如此吧?” 萧厌沉默片刻,才淡声道:“不过是江湖上一些雕虫小技,我原本那张脸太过招眼,一入京城恐怕就会丧命。” 他顿了顿看向憎郡王: “不过我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没曾想却被王爷发现。” 憎郡王似乎与他并不熟悉,摇摇头:“非我之能,若非梁太师派人去江南,我也不会凑巧察觉……” “也是。”萧厌谓叹了声:“当年贺家定罪时,就是梁太师与陆崇远领头,以世家彼此之间的熟悉和莫逆冤害贺家满门,让我祖父他们有口难开,如今梁太师能察觉我身份借此谋算也不足为怪。” 梁广义听萧厌这般轻易就承认了身份,心中忍不住一颤。 再听他后面的话落下时,无论是安帝还是殿中朝臣望向他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梁广义失声道:“老夫今夜之前并不知你身份!” 萧厌笑了声,既没说话,也没反驳,可那副模样却硬生生让得梁广义觉得他什么话都说了。 梁广义头一次体会到有口难言的感觉。 若他之前没有开口“落井下石”,没有想着帮崔林一把将萧厌置于死地,没有顺着崔林的话去威逼安帝,哪怕后来被憎郡王揭破他派人去江南查萧家,他也能有借口辩驳,说他不知今夜的事情。 既未设局,自然不知萧厌身份,可如今他什么都做了,派去江南的那些人更是落在憎郡王手里。 萧厌是贺家血脉,如今几大世家都曾踩着贺家尸骨扒皮吸血,任谁都会觉得他是早就知道萧厌身份,所以和崔林联手想要斩草除根,而萧厌刚才一句“冤害贺家满门”,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其他都会以为他是在狡辩。 无论他怎么解释,他们都依旧会怀疑他欲灭贺家血脉的初衷…… 第502章 恼羞成怒,诛杀萧厌 梁广义已经很多年未曾这般憋屈,有口难言,辨无可辨。 他深吸口气不欲跟萧厌纠缠,只直接略过他沉着眼朝上开口: “陛下,老臣是真不知今夜之事,更不曾与崔尚书合谋,老臣不过是担心宫中内侍与后妃勾结,危及陛下安危才会开口附和,如今既是冤害,此事大可撇过不提,但萧厌欺君一事却是事实。” 梁广义不说崔林,不说郑坤,更半句不提其他,只抓着萧厌身份不放。 “当年贺家随戾太子谋逆,先帝亲自下旨诛杀贺家九族,萧厌若是贺家人,便是抗旨在前,与萧家合谋作戏让其改名换姓藏匿于江南,便是欺君在后。” “他借故接近圣前,又借陛下信任接连对陆家出手,先前多番对付朝臣恐也藏了私心,这般搅弄朝堂,让得京中上下不安无疑是大逆!” 崔林原本因为被揭穿宣夫人之事而混沌的脑子,也随着梁太师的话清醒了过来,他知道现在跟萧厌纠缠其他都是枉然,他注定身败名裂,可安帝是绝不会允许戾太子谋逆之事翻案。 萧厌是贺家人更好,只要能将他拉下来,只要能让安帝处决了他,那他丢些名声又能如何。 如今最要紧的是萧厌。 崔林无暇顾及长子对他的冷漠,只强压着身体不适大声说道:“梁太师说的对,萧厌若是贺家人,萧家那些人又藏匿江南多年,说不定他们早有预谋。” “歙州三地惨死的那些官员,还有那所谓关于二十年前水患旧案的谣言,恐怕都跟他和萧家脱不了干系,定是他故意让人放出谣言,误导百姓和南地官场,为的就是想要借旧事替贺家脱罪。” 崔林脑子里从未有过的清明,说话时更是每一句都直击要害。 “贺家当年跟随戾太子谋逆,罪证确凿,先帝亲自定案且下旨诛杀贺家九族,天下人皆知。” “如今萧厌突然借着贺家子的身份冒了出来行污蔑之言,挑弄民心,搅乱朝堂,屠杀南地官员,以谣言祸乱朝纲,编造旧案往事,妄图混淆真相。” “陛下,无论他到底是不是贺家人,都断不能轻饶此等视朝廷王法于无物的狂徒!” 世家那些朝臣虽然也同样厌恶崔林所为,可更不愿看到贺家翻身。 当年贺家倒下,留存的几大世家人人都吸了贺家的血,如今看似是崔林、梁广义与萧厌对上,可一旦萧厌赢了,崔、梁两家输了,让萧厌寻到机会替贺家翻身,那他们这些剩下的世家谁都别想要好过。 崔、梁二人开口之后,他们也都是纷纷起身。 “萧厌此獠实在胆大妄为,弑杀朝廷官员,其罪当诛!” “陛下,那所谓旧事十之八九是人编造而来,二十年前的事早就时过境迁,怎可能这般巧合突然又冒了出来,还请陛下明鉴。” “贺家之事早已盖棺定论,萧厌若是贺家子,当杀!” “陛下,此人混进宫中,如今又自称贺家人,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说不定萧厌是他国细作或是什么逆贼匪类,借贺家之名妄图动摇朝纲,陛下定要将其严惩,以正法纪。” 世家那些朝臣纷纷上前禁言,殿中没了之前安静。 钱宝坤虽然意外萧厌身份,却还是毫不犹豫站起来怒斥:“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奇怪,南地既有传言,憎郡王也带回了证人,萧厌被崔林设局谋害,你们统统视而不见。” “他是贺家人又如何,当年贺家被诛事出突然,难保其中不会有所错漏,更何况二十年前水患旧案关乎无数枉死百姓,不审、不问,就要处死萧厌,你们到底在惧怕什么?” 曹德江也是皱眉开口:“陛下,今日若只是萧厌与贺家旧事,他遮掩身份混进宫中的确其罪当诛,可若真有缘由又事关荣江一城百姓,关乎当年十数万水患枉死之人。” “当年接管戾太子和贺家赈灾的,是陆家与陛下,老臣相信陛下绝非那等灭绝人性不择手段的暴戾之人,可如今既有这般传言,又有当年知情之人露面。” “二十年前旧案未曾查明之前,陛下绝不能动贺家血脉,否则传扬出去,只会以为陛下心虚灭口!” “曹德江,你放肆!你竟敢这般诋毁圣上?!”世家之人怒斥。 曹德江毫不退:“老夫只是实话实说,今日之事除非杀尽这殿上所有赴宴之人,否则萧厌身份遮掩不住。” “南地流言已经传至西北,连肇惠等地的人都已经知晓赈灾往事,更何况是南地那些本就身处其中亲眼看到官员惨死的百姓,陛下以为还只是拿下萧厌就能解决的?” “若不能查明真相,查清荣江屠城真假,弄清楚流言之中那些往事,将事实公之于天下,陛下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届时陛下声名尽毁,皇室失了权威,大魏民心尽失,你们这些今日蛊惑陛下斩杀萧厌之人来替陛下担着吗?” “你!”世家那些朝臣纷纷怒目而视。 曹德江却没理会他们,只直视安帝:“陛下当知北陵新帝登基,对大魏虎视眈眈,南齐又一直贼心不死,屡屡骚扰边境,陆家跑了一个陆九安,他身处何地陛下也清楚。” “一旦歙州等地的事情闹大,贺家往事被人牵扯出来,陛下却不管不问直接杀了贺家血脉,必定会惹天下人质疑惹的人心大乱,到时若再被那些心有异心之人,或是北陵、南齐趁虚而入,我魏朝必定大乱……” “曹德江,你休得危言耸听!”有人呵斥。 钱宝坤在旁冷笑:“危言耸听?” “你们一个个安坐京城,高床软枕自是不知边境危机、不知外间纷乱,一旦真如曹公所言,你们杀了贺家血脉引得天下大乱时,陈大人拿你的细皮嫩肉去守卫京城?” “还是李大人让你李家那些软骨头的儿郎去填边境战场?还有董大人,让你那日日流连花楼,一掷千金买妓子一笑的儿子去守卫我大魏过门,驱逐来犯之人?!” 第503章 撕破脸,萧厌:这监牢,我就不进了 钱宝坤这地图炮的威力不可谓不足,一句话将那几人骂的灰头土脸。 被他点名那几人都是气得“呼哧”喘息,刚想要还嘴骂回来,朝中一位不曾站队的老将军就一拍桌子,“砰”地站起来。 “够了!” 他怒目望着殿中之人: “曹公并非是危言耸听,钱尚书说的也都是事实。” “自三个月前,落雁关就频频遭到北陵偷袭,西北更是战事频发,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寻衅,但北陵对大魏虎视眈眈多年,北陵新帝一旦整顿好朝中,以国师夏侯庆之野心定会挥师南下,此时朝中绝不能生乱。” “更何况,当年贺家既然谋逆,梁太师他们又一口咬定南地之事是有人编撰,是萧厌谋害南地官员图谋不轨,那陛下何妨不严审此事,只要查清真假,自然无人敢置喙。” “还是,陛下在惧怕什么?” 这位老将军姓尹,名叫尹豹,曾经征战沙场功勋卓著,是太祖亲封的柱国将军。 他年事已高早就上不了战场,也无心朝政从不曾插手安帝与臣子之间“较量”,可他年轻时征战所积累的功绩,太祖皇帝亲赐的铁卷丹书,却让他身份尊贵无人敢冒犯。 此时开口说话时,尹豹那满是苍老的虎目全是威势,只一句话就抵得过世家那些人一万句。 他面色冷凝看着安帝时,一句他在惧怕什么,如同利刃想要劈开安帝脸面看清他内心。 安帝被逼上梁山,殿中原本争吵的其他人也都是安静下来,只抬头看着安帝,仿佛在等他决定。 安帝用力抓着手心,从未有过的狼狈,他撑着冯内侍的胳膊半晌才开口: “尹老将军说笑了,朕自然是不怕。” 安帝忍着脑子里的疼,极力挤出往日威严。 “当年水患赈灾,戾太子和贺家失利以致南地暴乱,先帝怕民心不稳才下令让陆崇远接管此事,朕当时不得先帝看重只为副将,虽负责赈灾粮款押运、发送之事,却从未曾听闻过荣江的事情,更不知贺文琢死因。” “可无论如何,既有屠城血洗之事传出,就不能不查。” “萧厌既为贺家子,又与南地之事有疑,先罢黜其枢密院使之职,将其收监入狱,稍后细审,至于憎郡王,将所寻证人、证物一并移交刑部,由何埕与大理寺卿共同来审,待查清二十年前旧案之后,再行论处。” 尹豹要的是安帝开口,见他退让倒没咄咄逼人。 世家那些朝臣虽然不安,可眼下先将萧厌拿下才是正事,至于其他,只要萧厌丢了官职,被关进牢中,是生是死哪还由得了他?! 钱宝坤着急:“陛下,微臣觉得萧厌不宜下狱……” “那你还要如何?他欺君罔上其罪当诛,朕不与他计较,只待让人查清江南之事再行处置,钱尚书,你对此还有不满?” “我……” 钱宝坤想要说话,可安帝已然沉着眼看他,眼底杀意毫不掩饰,他被钱夫人死死抓着胳膊,而钱夫人另外一只手则是掐着钱绮月不准她开口,钱宝坤没有立场开口,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开口不能逼安帝改变主意。 他只能看向曹德江,想要让他开口说上两句,可曹德江却一反之前强势,只仿佛默认了安帝方才的话,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安帝看下方无人反对这才沉声道:“贺家与二十年赈灾旧事朕会派人去查,虞延峰,将萧厌带下去。” 虞延峰站在殿前,早被今夜发生的事情搅乱了脑子,此时见安帝开口让他拿人,他却面露迟疑。 “虞延峰?!” 虞延峰咬咬牙,抬脚上前走到萧厌身旁,压低了声音与他耳语。 “萧督主,得罪了……” 萧厌今夜帮他脱困,替他解围,他本不该拿萧厌,可是他如今一切都源于安帝,违背圣意定无好下场,更何况还有刘童恩在旁虎视眈眈,就算他不动手,宫中禁军无数,安帝也能让别的人上前羁押萧厌。 他动手,至少不会故意伤他。 萧厌能看到虞延峰背对安帝时眼里露出的歉意,他侧身避开了虞延峰探过来的手,只轻笑了声:“虞副统领就先别动手了,这监牢,本督就不进了。” “萧厌,你敢抗旨?!”冯内侍顿时厉喝。 萧厌笑了声:“冯公公,你可别什么罪名都朝着本督脑袋上栽,本督跟着陛下多年,太过知道陛下手段,我只是不想像是陆崇远那般被关入监牢之后,没多久就传出贺家子畏罪自尽的消息来。” “萧厌!”安帝勃然大怒。 萧厌却未曾理他,只瞧了眼席间那些朝臣:“这朝中人心叵测,多少人盼着本督去死,怕本督今日进了那监牢,明日就得让人收尸,就如同贺家当年忠心耿耿却落得个谋逆恶名,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满门诛杀。” “前车之鉴,本督可不敢拿自己的命赌陛下与一些人的良心。” 萧厌没了往日谦逊,也没了在圣前的那些恭谨,褪去了所有伪装之后,那如山海隔雾寒霜遍布的黑眸里满是凌厉。 如拔出剑鞘的长剑,拉满弦绳的长弓,锋芒毕露之时,让人不敢直视。 “陛下既然有意要查二十年前就是,那就现在查吧,正好我也想要知道,贺家身上所谓恶名是从何而来,当年赈灾时我父亲贺文琢又是因何而死,到底是贺家大逆不道,还是有人容不下贺家。” 萧厌抬眼冷然: “陛下既然说心中无愧,便让憎郡王将人带进宫来,正好也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审清楚南地之事到底是谣言,还是真相!” 安帝脸色难看至极,梁广义他们也没想到到了此时萧厌竟然还敢撕破了脸。 他这分明就是在逼安帝,可跟梁广义先前不同。 梁广义他能皇帝名声,拿朝中安稳,拿安帝在意的羽毛和梁家并不会危及皇位的底气去威逼安帝,可是萧厌呢,他拿贺家逼安帝,拿过往那些甚至会动摇皇位的事情来要挟安帝。 他就不怕安帝直接动手? 第504章 宫变? 果然,安帝见萧厌这般,陡然冷了脸。 “萧厌,你难不成朕以为朕怕了你,朕看在南地那些传言和百姓的面上,才肯饶你欺君之罪,答应严审此案,你却还咄咄逼人,简直就是放肆至极,朕看你分明是别有图谋。” “来人,将此獠拿下,若敢反抗,当斩……” 一句“当斩不赦”还没说出来,紫宸殿外一声沉闷却又厚重的声响陡然惊断了安帝的话,没等安帝反应过来,下一瞬那绵密如同闷鼓一样的声音,就连绵不断地响了起来。 “什么声音?” “那是什么?” 殿中所有朝臣都是满脸莫名朝外看去,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却被那密集却又沉闷、似鼓非鼓的声音扰的心中不安,惟独梁广义和尹豹等几个老臣,还虞延峰和安帝陡然变了脸色。 这是宫中传讯的暗鼓。 而这声音…… “宫门外出事了!” 虞延峰顾不得殿中情形,脸色大变之下提着佩剑就大步朝外走去,想要去查看外间事情,却不想刚到殿外,就见外间有禁军中人穿着轻甲,满身狼狈急匆匆地朝着这边冲了进来,险些跟虞延峰撞个正着。 虞延峰将人喝止后,厉声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身上有伤,也已见了血,被虞延峰撑着稳住身形后就急声道: “副统领,不好了,萧督主的人带着黑甲卫围了整个紫宸殿和进出几道宫门,还有外头宫门外,京郊四营的人也不知何时入了城,此事将宫门团团围住。” “那些黑甲卫下手凶残,又提前卡住了紫宸殿外几处要道,将禁苑那边提前封了,这边的兄弟根本拦不住他们……” 啊!! 那人话音刚落,外间就传来惨叫声,似有刀剑拼杀之声传来,无数甲胄碰撞的声音响彻皇宫。 紫宸殿外本就没有遮掩,外面声音越来越近,加之刚才那禁军慌乱所言,赴宴的朝臣都是瞬间乱了起来,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殿内那些原本还在为萧厌“是否下狱”争执的人也都是个个神色大变。 安帝在听到“黑甲卫”三字时,就条件反射地看向萧厌:“你个逆贼,你竟敢带人围困紫宸殿,你是想要造反吗?!” 萧厌笑了声:“贺家不是早就担上了谋逆之名,陛下又说我欺君该诛,如今想来再多一项也没什么。” “你!” 安帝被他的话说的气急,原本就疼痛欲裂的脑中因为怒气像是被人撕裂,踉跄跌坐在龙椅上时,靠着冯内侍扶着才没摔倒,可萧厌却像是看笑话似的,不依不饶。 “怎么,陛下的病又发作了?” 一个“又”字,嘲讽至极。 “可要微臣叫个太医过来替您看看?” 安帝“呼哧”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时,那密密麻麻让人坐立不安的焦怒伴随着嗜血之意,让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他这一次并非是装的,脑子里钻心的疼,他脸上煞白,连唇上都不见半丝血色,可因为之前曾有前科,哪怕那副模样像是真的头疾发作,也没几个人相信,太医署的那些人更是因为萧厌的话簌簌发抖,谁也不敢真上前替安帝诊治。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外头的乱局从何而来。 萧厌与安帝撕破脸,更带人围困皇宫,将他们全部困在这紫宸殿中,显然是打算与皇室之间“不死不休”,哪怕他当真是贺家血脉,可先前曾在朝中积累下来的凶煞之名可不是假的。 这种时候,谁冒头谁死。 谁都怕自己会成了被弄死的出头鸟,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太医署的人也顾不得什么医德、忠心,纷纷竭力垂着脑袋,只当没看到安帝那煞白的脸色,听见萧厌刚才那似笑非笑的话。 安帝疼的几乎痉挛,见无人上前更是满心怨憎,他狠狠看着萧厌嘶声道:“你几时竟是收买了京郊四营的人……” 顿了顿,他神色一变: “不对,是狄涛,狄涛他竟是你的人?” 萧厌轻笑了声:“陛下说什么呢,狄少将军一心为了朝廷,与他父亲狄将军一起厮杀战场护佑大魏边境,是陛下强行将人留在京中,非得让战场猛将领着那些个就不见血的软脚虾,狄少将军为表忠心不敢抗旨,这才接管京郊四营,他怎会是微臣的人。” “你!” 安帝看着萧厌时手中抖得更厉害,他用力抓着冯内侍的胳膊,脑海里猛地就浮现刘童恩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还有陆崇远死前依旧不肯罢休,咬死了萧厌曾经出京。 而陆家出事那夜,狄涛出现在京城。 “你个逆贼,陆崇远没冤枉了你,你当初真的擅自出京,还去了西北!”安帝每一个字都说的是咬牙切齿。 萧厌勾了勾嘴角:“他毕竟是朝中老臣,多年辅佐陛下,算是为陛下尽心,只可惜你陛下半点都不信他,他直到被你下狱都还想着让你防备于我,可怎知道你会一杯毒酒送他上路。” “萧厌!”安帝嘶声厉吼:“你竟敢勾结狄家!!” 萧厌看着他几乎快要崩溃的模样,没再继续撩拨,他只扫过冯内侍时,见冯内侍用力搀扶着安帝,整个身子都几乎倾斜在安帝身旁,安帝倚着他“呼哧”喘息时,那苍白的脸上竟缓缓多了些血色,虽然依旧气得发抖,身子却稳了下来。 而冯内侍挂在腰间十分低调的香囊几乎贴在安帝身上。 萧厌收回目光:“陛下也莫要冤枉狄家,狄将军一心为国,镇守西北多年,狄少将军也不过是不忍见忠臣蒙冤,也想要替南地那些枉死的百姓,替那些曾因赈灾旧案而丢了性命的人讨一个公道而已。” “只要寻到罪魁,问清真相,他不会伤人。” 安帝闻言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狠色越重,罪魁,他们想找什么罪魁? 萧厌他分明早就知道…… 安帝心神晃动,恨自己没信陆崇远的话,恨他先前没听刘童恩的防备萧厌,如今被人围了皇宫,刘童恩就算带人赶来,萧厌也绝不会放过他,安帝死死抓着龙椅把手,从未有过的懊悔。 他早该杀了萧厌! 他从一早就不该用这个奸诈之人!! 第505章 萧厌,你想造反吗?! 萧厌怎会看不出来安帝脸上变化莫测,那杀意都快直接弥漫出来,脸上那本就仅剩不多的“仁善”也消散了个干净。 他眼神凶狠,带着色厉内荏的怨憎。 只可惜,这种时候,没人在意。 紫宸殿内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见萧厌竟然命人围宫,除了早就隐约猜到的曹德江外,连钱宝坤都觉震惊,更何况是梁广义等人。 棠宁被荣玥用力拉住护在身后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二人。 外间嘈杂纷乱,有人惊恐尖叫,厮杀声也越来越近。 棠宁扭头朝着身边人小声道:“护着钱姊姊和傅老夫人她们……” “女郎放心,督主有交代。” 扮作被惊吓的乐人,抱着手中琵琶的月见站在棠宁身旁,另外一边“神色慌乱”的天青则是将棠宁二人身边与其他人隔开。 而钱夫人和傅老夫人她们那边,也同样有受了惊吓的乐人和殿前伺候的宫人“挤了”过去,隐隐将她们护在中间。 只此时殿内乱成一团,根本没人留意到这一幕。 外间厮杀声从最初的沸腾,到后来渐渐平复,似乎是黑甲卫站了上风。 虞延峰手中提着长剑,与身边十余禁军被人逼着满是狼藉地退了回来,快速朝着安帝靠近,围拢在安帝和冯内侍周围,而他身后则是一行黑甲卫快速入内。 “陛下,紫宸殿失守了。” 虞延峰哪怕压低了声音,殿内其他人也听得清楚。 “宫门外……”安帝颤声。 虞延峰只抿着唇没回话,但他那染了血迹的脸上露出的沉重,让谁都能看得出来,外面的情形怕是也不好了。 安帝脸色苍白被冯内侍护在身后,而殿前梁广义等人也都是神色难看。 谁都没想到,萧厌敢直接带人围了皇宫,更没想到他这么大的胆子,明目张胆,直接造反。 外间身穿黑色甲胄之人迅速朝着殿内涌了进来,原本还在檐阶外席间的朝臣女眷也都被赶进了大殿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得紫宸殿内变的拥挤起来,可所有人都宁肯缩在一起。 哪怕是那些受惊过度的女眷也都是惨白着脸彼此搀扶,缩着身子躲在殿内四处边角,丝毫无人提及被人冒犯。 大殿中间留出来一大片空地,哪怕周围挤得摩肩擦踵,也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萧厌一身绯色官袍安静立在中间时,显得鹤立鸡群。 黑甲卫从中散开,沧浪带着十余人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中提着的白色长剑上染着血,他上前朝着萧厌行礼:“督主,禁军已经拿下,属下带萧家主他们先行过来。” “宫外如何?” “狄少将军已经拿下宫门,缙云接管城防和京中四处。” 沧浪说完后,看了眼脸色煞白的安帝,还有那些颤颤巍巍的世家朝臣,凉飕飕的道: “京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除了那几个世家豢养了些见不得人的死士有些棘手,其他大人府邸都还算干净,督主放心。” 殿中瞬间一静,梁广义等人脸都青了,而其他那些朝臣也都是倏然惊惧。 他们府邸,都被萧厌的人占了?! 萧厌看着陡然安静下来的大殿,只扫了周围一眼,见先前还义愤填膺、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些朝臣,纷纷缩回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他朝着憎郡王说道: “本督擅自让人走了一趟憎郡王府,将贵府之中擒拿之人带进宫来,好能让陛下和诸位大人当朝审讯,憎郡王不会见怪吧。” 憎郡王:“……不会。” 他哪敢怪。 更何况此时的萧厌与往日全然不同。 哪怕知道萧厌此举不过是替他撇清干系,他也早知今日事,憎郡王依旧还是下意识地露出惧色。 “萧督主言重了,我本也是想将他们带进宫来。” 萧厌笑了声,憎郡王识趣闭嘴。 沧浪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都到了殿前,一些京中老人就将领头那人认了出来,那人赫然正是传言之中早就死在了亲儿子手上的萧晋安,而他旁边站着的那人则是那个欺辱亲弟、被折磨致死的萧家长子。 萧家虽算不上望族,却也不是无名之辈,萧晋安又曾在朝为官,萧家之人被虐杀离现在不过五、六年时间,他们面貌并无太大变化,殿中那些人见到萧家父子时,就对于萧厌是贺家子的身份更信了几分。 萧家父子身后,还站着个身形略显瘦弱的年轻男人,其他则全都是脸色苍白的妇人。 萧厌朝着萧晋安叫了声“姑父”,就淡声朝着憎郡王道:“这些人,可就是憎郡王从南地带回来的证人?” 憎郡王连忙点头:“就是他们。” 萧厌让萧晋安父子去到一旁后,才抬眼对着其他人说道: “你们既已入京城,就该明白二十年旧事遮掩不住,如今圣上有意清查往事,也欲给南地枉死百姓一个公道,你们若想保命,就将所知如实道来,敢隐瞒半个字,就与那些个已死的官员一样,去给那些枉死之人陪葬!” 那些人被带进宫时,就已经知道今夜为了什么,而紫宸殿外那黑压压的黑甲卫更是让他们不敢有半分异动。 那年轻男人率先跪了下来:“小人周逢春,家父曾是歙州下辖昌信县衙仵作周安。” “就是你在佛前忏悔,提起二十年前往事?” “是。” “既然如此,那就将你知道的事情,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 萧厌神情冷淡。 周逢春白着脸,竭力稳住心神跪在地上出声。 “小人父亲是家传的仵作,在昌信县衙任职多年,二十年前南地突起水患,歙州、朗州、饶州三地灾情最为严重。” “当时朝中下旨赈灾,前往南地押送赈灾粮款的官船却于昌信河道口突然凿沉,昌信县令接上令之后率领县衙官兵,随同朝中之人一起搜寻河道之中残留钱粮以及落水官兵的下落。” “父亲身为仵作,被昌信县令娄永安带着一起打捞尸体,待水中之人被捞出之后,戾太子下令检查尸身。” 第506章 以民充匪,暴乱真相 “父亲查验之后发现那些官兵心肺之中没有半点积水,就连喉间也无泥沙,更无半点落水之后挣扎痕迹,断定他们绝非溺水而亡。” “事关重大,父亲当即就想禀告太子,却被娄永安拦住。” “娄永安用我和母亲还有周家其他人要挟父亲三缄其口,说他若敢说出真相便灭周家满门,还命人绑了我和母亲借此要挟。” 周逢春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至极的大殿里,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父亲为保我和母亲,不得不答应下来与楼永安虚与委蛇,想要后面再寻机会告知太子,可谁想沉船的消息被人传了出去。” “南地突起暴乱,戾太子因办事不力被强召回京,能够做主的贺家三爷又去了荣江,父亲只能寻了过去,这一去就看到了官兵屠城一幕。” 周逢春说到此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发抖,可他却尽量将事情说的清楚,所说的话也跟先前憎郡王说的差不多。 他将他父亲当年是如何前往荣江,如何躲在城外亲眼看到官兵围城,看到贺文琢于城墙之上喝问外间之人,被人拿箭射伤之后,外面官兵将火把以弩车射入城中,火烧荣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周逢春语气颤颤巍巍:“父亲万没想到会撞上这般场面,只觉心神沮丧。” “那些人事后泄洪淹了整个荣江,父亲想尽办法寻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从那尸体体内查验出他被火焚烧之前曾中过迷药,那荣江城中近万人是先被人下药药晕之后,再被活活烧死在了城里。” “父亲惊觉自己卷入滔天之事,满心害怕狼狈逃离,没多久就传来贺家三爷贺文琢勾结南地官员,贪污赈灾粮款被暴民所杀的消息,紧接着陆家和当时的五皇子奉命接管了南地,开始大肆清理南地作乱之人。” “当时歙州三地血流成河,昌信县衙随同打捞尸体的那些差役也因平乱死伤大半,父亲察觉是有人想要灭口,丝毫不敢提及荣江之事。” “他为了让娄永安等人安心,佯装贪婪讨要封口银钱,再加上我父亲与当时清剿叛军的歙州守将周俊贵有些远房亲缘,这才借机保住了性命。” 周逢春能感觉到自己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大殿内不少人都是吸着冷气,而一些人更是呼吸沉重起来。 有人震惊,有人怀疑,有人面露怒色。 周逢春却顾不得他们,只缓了缓继续: “我和母亲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父亲却日日难安,夜夜被噩梦惊醒,直到后来他病逝之前才将此事告知我们,他一直哭诉他胆小怕事,说他对不起那些官兵和荣江枉死的人,直到咽气时都没闭眼。” “我原是想要将此事咽死在肚子里,谁想娄永安和周俊贵他们却突然死了,连带着好些与当年之事有关的官员也接连惨死。” “我本就心里不安,母亲又惊吓至极,我这才带她前去礼佛忏悔求个心安,没想到会被人撞个正着,消息传出之后我就知道不好连忙带着母亲逃离,可谁知灭口之人接踵而至。” “我跟母亲一路逃亡,侥幸遇到了憎郡王的人才被他们相救保住了性命,可我母亲她……她却在逃亡路上,死于那些人之手。” 周林春眼睛通红,流下泪来, “我父亲当年隐瞒真相坐视那么多人枉死,我与母亲拿着他贪婪所得银钱过上了好日子,荣江却亡魂不散,南地冤魂遍野。” “这都是周家的报应,是我们的报应!” 周林春忍不住痛哭,而跟着他一起入内的那些女眷听着他的话后,也都是泪流满面。 她们都是享受了当年水患之后好处的人,家中夫君、子侄更是因与人同流合污平步青云,富贵企及。 比起周逢春,她们更怕。 几乎没等人开口询问,就各自跪在地上将身份和所知之事招认。 有说自家夫君是如何与陆家勾结,散播谣言祸乱民心,栽赃戾太子与贺文琢。 有说自家子侄是怎样收了巨额银钱,故意阻挠戾太子他们赈灾之事。 还有人说家中人是如何跟朝廷派来的剿匪平叛之人一起,勾结南地真正贼匪圈养难民,以民充匪,假作暴乱抢掠之人被朝廷“清缴”,事后借此博取军功,让那些贼匪名正言顺混进南地官场。 她们说的七嘴八舌,更有哽咽害怕时断断续续,可每一桩事情都让得殿内这些人呼吸越发沉重,如文信侯等一众武将更是“呼哧”喘息。 尹豹手背青筋浮起,径直看向那个说“以民充匪”的妇人,一字一顿:“你的意思是,当年朝中派兵平叛剿匪,传回京中的消息全都是假的?!” 那妇人浑身一颤:“是,是假的……” “歙州一带最初的暴民本就是附近常年作乱的山匪冒充,我妹夫就是当初曾带人劫掠过赈灾粮款的贼寇之一。” “我无意间听我夫君提起过一次,说当时有人私贿那些贼匪,助力他们在南地生乱,戾太子南下官船沉凿之后,也是他们趁乱挑唆那些流民和百姓,跟前去赈灾的那些人作对,让得赈灾之事无法进行。” “戾太子被宣召回京,新的人接管赈灾之事后,朝廷派兵剿匪平乱,他们早就得知了消息,与后来南下的那些官兵还有歙州本地官府勾结,杀了一大批受灾的难民冒充贼匪人头,而原本暴乱的人则是趁机得了功劳,洗白身份还给了官职。” 尹豹怒目圆睁,简直难以置信。 文信侯更是大怒:“他们怎么敢?!!” 曹德江紧抿着嘴角,抓着掌心寒声道:“你继续说!” 那妇人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推诿,只垂着脑袋小声说道: “当时歙州领兵的是周俊贵,我夫君在他手下当差,他们跟那些贼人勾结,以民充匪,很快就平定了南地暴乱。” “我夫君得了封赏,连晋三阶成了歙州府衙武将,周俊贵则是进了都督府当了领兵的长史,因怕被人发现,也是利益攸关,我夫君还将庶妹嫁给了当时混进府衙里的一个山匪头子,那人后来也当了六品骁卫…” 第507章 卖官鬻爵 那妇人说完后有些心虚,似是怕自己显得太过“出众”,声音小小地嘀咕。 “其实当时好些人都是这样,水患后南地官员好多都因为赈灾不力被朝廷罢免或是入罪,又被打杀了一批太过出头被抓住尾巴的贪官,府衙那边空缺出来很多位置。” “除了许给那些跟京里头官爷勾结的山匪的外,还有好些都是捐了银子就能进府衙。” “当时二百两能买个文书,五百两能当个师爷,要是给个五、六千上万两的,再寻个路子走走关系,甚至还能得个县令或是员外郎……” 南地州府极多,又本就是富庶之地,有钱无权的人一抓一大把。 往日官员升任朝廷把控,根本落不到外人手里,就算是最低等的官员也须得吏部调任,而那次因着南地混乱多了机会,那州府衙门天天都是捧着银子想要“捐”个官的人。 当时因为赈灾失力以至生了民乱,不少官员都落了罪,加上一些脾气刚直“不合群”的,还有那些贪的太重又没扫干净尾巴被抓住把柄难以脱身的,林林总总下来,空缺的官职数都数不清楚。 光是一个县衙,上到县令下到衙差,就连村子里的亭书、保长都能拿银子换来,除了京中的人不知道外,南地官场上简直就像是撒了鱼料的池塘,只要舍得花钱,谁都能寻着腥味进去捞一把出来。 那妇人像是生怕没人信她,低声说:“我记得就连都督府和州府那边,只要给得起价钱也能进去,少则三五万两,多则十来万,给的再多一些甚至还有机会升迁进京。” “我家夫君原是想进都督府的,可就是因为家底不够才只能留在歙州府衙……” 嘶—— 所有人听着那妇人的话都是忍不住直吸冷气,文信侯他们更是脸色铁青。 官员升迁,和银钱挂钩,地方便也罢了,竟连京城都敢觊觎…… 曹德江虽然早就知道一些南地官场的事情,也知道当年赈灾一案中猫腻,可其中详细却未曾问询过,如今骤然听到这些,哪怕如他老臣持重也觉得胸口起伏,呼吸都带着艰难。 尹老将军修身养性多年,此时也是稳不住心神,他重重一脚踹在席案上,满脸怒容:“他们好大的胆子!!” 旁边一人冷笑:“何止是胆大,以民充匪,官匪勾结,清除异己,将整个南地官场都当成了他们囊中物。” 本来该被剿杀的贼匪进了官场,堂而皇之成了朝廷武将。 那他们这些拿着性命在战场厮杀,几经生死才换得如今官爵的人算是什么?还有那些依旧挣扎在底线,想着以军功博个出路的将士又算是什么? 他们甚至还比不上那些肆意屠杀百姓的贼匪。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止是武将,文臣也怒。 能入朝堂之人,就算是世家子那也多少是有底蕴才气的,能走到高位的更不仅仅是家族庇护就能够的,更何况还有一些清流朝臣。 他们每一步都走的艰难,竭尽全力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 可如今却告诉他们,只要给钱,就能入官场,只要银钱足够,连三四品大员也未必不能当。 这让本性清高又目下无尘的那些人怎么能接受得了! 有文臣之中年迈之人满是嘲讽:“世间学子想入官场何其艰难,寒门饱学之士尚且郁郁不得志,这些人倒好,杀人如麻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了武将,满身铜臭的商户也能随便入了朝堂,可真是讽刺!” “可笑至极,荒谬至极,这些人简直是无耻!”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拿官员选拔换取银钱,让这种人为官掌一地民生,他们就不怕这些人成为无脑蚕食的蠹虫,祸害我大魏江山!” “我看他们就是想要毁大魏根基,这种人也敢放任入朝,端是豺狼之心!” 殿中怒骂之人不断,哪怕是素日斯文的朝臣也恨不得撸袖子揍人。 有那言辞犀利的御史,愤怒至极之下直接就看向安帝:“当年陛下也与陆家一起南下赈灾,难道就不知道卖官鬻爵之事?” “你放肆!” 安帝怒喝,那御史丝毫不退。 “微臣只是费解,这等毁朝廷根基,祸乱官场的事情,为何京中不知?就算无人回禀,陛下也身处南地,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 “你……” 安帝见那御史话落之后,殿中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别说是那些个朝臣,就连宗室的那些王爷也都是满面惊疑,他不由心颤。 脸上紧绷着时,安帝竭力压着怒气。 “朕当年只是副将,也并非先帝看重的皇子,虽被派往南地赈灾,却根本无权插手南地官场之事……” 他此时也不介意亲口说自己当年低微,不被先帝看重,只想撇清干系。 “南地官员调派乃是大事,武将、文臣都非是朕当时一个毫无权势的皇子能够插手,且朕只等南地暴乱稍有平复就返回京城。”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事! 安帝只觉自己冤枉至极。 当年他的确跟陆崇远一起南下赈灾,也知道那些“暴民”的事情,甚至戾太子他们声名狼藉也有他插了一脚。 可是赈灾之后他博了好名声第一时间就回京“领功”,剩下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了陆崇远打理。 当时他在京中初露锋芒,忙着站稳脚跟,忙着在那些个皇兄眼皮子底下拉拢有用朝臣,完全无暇顾及南地的事。 安帝只知道陆家人手段厉害,以极短的时间就平复了南地官场,让那些官员格外顺服,甚至还帮着他收服了几个南地官场的大员为他所用,让他添了几分底气,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陆家居然还卖官鬻爵。 安帝手中微颤,却竭力沉着眼:“朕绝无半句虚言,也敢对着太庙之中先祖起誓,朕当年绝不知卖官之事!” 那御史闻言紧拧着眉还想再说话,曹德江就突然开口:“老臣信陛下不知此事。” “曹公!” “曹大人!” 第508章 一个坑接着一个坑 殿前有人陆续开口,都是满脸惊愕看向曹德江,安帝也是惊然看着他。 曹德江居然会替他说话? 曹德江对上安帝猜疑,沉声说道:“当年陛下在皇子之中并不起眼,虽不知因何缘故被先帝派往南地接管赈灾之事,但卖官鬻爵非他能力所及。” “南地并非偏僻荒芜之地,那里本就富饶丰庶,稍有实权的官职都是抢手至极。” “那边官员或缺之时,盯着的人早会第一时间发现,不起眼的一些职位由州府衙门自己委派也就算了,但若如县令等关系民生的要职,少不了吏部任命这一环,还有如州地司马,都督府长史等武将要职,兵部也定然知情。” 他脸上满是正色:“当年陛下还是皇子之时母族势微,且不得先帝看重,水患之前更从未入过朝堂行过政事。” “他之能力不如戾太子,之背景不如铖王,之朝臣相辅不如桓王、渝王等人,就连入朝之前太傅提及他在上书房时也是平平,若非水患立功,朝中鲜少有人知道陛下能力,他那时候又怎么有能力勾连六部要害之地。” 曹德江看似是在替安帝分辨,可每说一句话,安帝脸色就泛青一些。 就连殿中其他人也觉得曹德江这话听着像是在嘲讽,可偏偏他神色沉凝郑重,满含对安帝的担忧,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说完之后更是义正言辞的总结。 “若说是戾太子他们勾连朝臣,老臣相信,但若说是陛下,当年的陛下是绝对做不到的,老臣相信陛下!” 安帝:“……” 他该谢谢曹德江这老匹夫相信他样样都不如人? 安帝脸上涨的通红,遂又铁青,想要骂人,可对着曹德江满是信任的眼神又憋了回去。 钱宝坤满是惊异地看了眼向来正经的曹德江,这曹公是故意的故意的还是故意的?他这讽刺人的本事都快不输他家大侄子嘴毒了…… 见安帝脸上都快要炸开,殿中人也神色古怪,钱宝坤低咳了一声。 “曹公说的是,如若当真有人卖官鬻爵,还能瞒住朝中上下,吏部、兵部必定有当权之人知情,陛下当年的确与六部毫无关系,倒是奚尚书,我记得二十年前,你好像就在兵部吧……” 唰—— 殿中所有人都是将目光朝着其中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朝中升任自有规矩,不是说你上去就能上去的,若无加盖吏部、兵部官印的委任书,那官职根本就坐不稳。 户部尚书也就罢了,他是四年前才刚上任,与二十年前旧事无关,吏部里面就算有所窝藏那也是别人的事情。 但是兵部尚书奚卫方却已任职十六年,原是打算今年告老。 虽与二十年前赈灾之事时隔四年,可关键就在于,奚卫方是从极有实权的兵部左侍郎升上去的,且还是在赈灾之后,南地武将调动并非一朝一夕,奚卫方手握实权不可能不知情。 若他没有参与其中必会被真正幕后之人排挤加害,这事情也瞒不住京中这么多年,可他偏偏消息止步南地,奚卫方事后还又高升成了兵部尚书,一坐就是十六年…… 他就算没有参与,也必定知情。 这尚书之位,怕就是买他闭嘴的东西! 被众人目光所看着的奚卫方脸色瞬间苍白,险些站不住,而本来还站在他身边的人更是瞬间朝着一旁退了开来,直接将他周围留出一大片空地来。 “她分明就是胡言!” 奚卫方手心发抖,他已然年迈的脸上露出几丝慌意,却竭力冷静朝着场中厉声道: “兵部非一人之地,若有大动瞒不过其他人,老臣当年从未听说过南地之事,更不知什么贼匪充作官员,而且当时老臣只是侍郎,地方武将官迁也全都需经王尚书准允…” 王尚书,王冲豫,是上一任兵部尚书。 奚卫方直接就想将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只可惜在朝之人就没有几个干净毫无政敌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出声。 “谁不知道当年王尚书被奚侍郎架空,你因迎娶梁老夫人娘家莫氏的嫡女,得梁家相助,以侍郎之身越于尚书之前,几乎管了整个兵部,说起来你跟梁太师还是连襟。” “当年你仗着梁家的势,将王尚书逼得那尚书之位如同虚设,后来他告老之后郁郁而亡,如今却将事情推到一个已死之人身上,当真是可笑!” 奚卫方脸色一青。 梁广义也是气得眉毛倒竖。 “谁在胡说八道!” 梁广义猛地看向对面人群,却见那边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却不见刚才说话之人到底是谁。 他气得直哆嗦,只觉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从未插手当年的事情,却一再被牵扯其中,先前被崔林坑了一把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扯上了兵部徇私的事。 梁广义喉咙血腥味更重了几分,咬牙寒声道:“我梁家清清白白,老夫跟奚尚书也多年未有往来,是谁在污蔑梁家?” 人群安静至极,无人出声。 “怎么,敢胡说八道栽赃陷害,却不敢出来承认?!”梁广义厉声道。 对面那些人被梁广义看得都是面色微变,可依旧没有人出声。 梁广义还想喝问之时,曹德江就皱眉开口:“梁尚书,眼下是在审问南地旧案,你若有私仇,不如先放放?” “是有人污蔑我梁家!” “不过是随口一言,说的是奚尚书与兵部的事情,梁太师何必小气放在心上?” “……” 梁广义险些被曹德江这不要脸的话给气笑,什么叫他小气?什么叫不过是随口一言! 他要是不反驳,难道就任由人将屎盆子扣在他们梁家脑袋上? 曹德江这老匹夫,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换一个来说他们曹家藏污纳垢私秽苟且,看他会不会撕了说话人的嘴! 梁广义被曹德江的话气的脑子都发晕,刚准备还嘴就见曹德江则扭头看向先前说话那妇人。 “你也看到了,卖官之事罪当问斩,更涉及朝中重臣,你可敢对你刚才的话负责,胆敢有半句谎言,别说是陛下,就是奚尚书和梁太师都不会饶了你……” “曹德江!!” 梁广义怒目而视,这狗东西是给他挖坑没完没了是不是? 第509章 萧厌:梁太师,你太吵了 梁广义险些气厥过去。 什么叫他饶不了这些人? 他跟这事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他干什么饶不了这些人?这些人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曹德江皱眉:“梁太师,我都说了眼下审的是南地的案子,你一再打断到底有何心思?” “你……你……” 梁广义被气得浑身发抖。 曹德江眉心更紧:“莫非你真有私心?” “老夫没有!” “那就是梁太师觉得我不配询问此案?也对,您是太师,我只是区区御史,怎能问询。” 梁广义:“!!” 他没这么说!! “你胡说八道……” 他张嘴就想骂曹德江欲加之罪,就见安静站着的萧厌皱眉开口:“梁太师,你吓着证人了。” 梁广义:“……” 他嘴里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脸上跟染了色一样,一阵红一阵白。 萧厌:“陛下面前,梁太师逾矩了。” 噗—— “咳咳咳咳!” 傅来庆一口口水卡在喉咙口,呛得满脸通红,迎着自家舅爷爷的死亡注视,他连忙缩着脖子朝着身旁柱子后躲了躲。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舅爷爷和萧厌太损了。 棠宁也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直被钱夫人死死拽着的钱绮月也死死垂着脑袋肩头诡异地动了动。 让梁家这老东西先前想落井下石。 该! 殿中气氛一时古怪,梁广义死死瞪着躲在柱子后的傅来庆,积攒的怒气发不出来。 萧厌垂眸扫了跪在地上那妇人一眼:“曹公问你的话,没听到?” 那妇人连忙一个激灵。 “妾身没有说谎!” “我家夫君虽然死了,可是妹夫还活着,而且当时入官场的山匪头子不只他一个,如今还有好些都在歙州那边,对了,还有朗州和饶州那边也有的。” 她说话之时扭头指着身边一个比她年迈许多的老妇人: “熊老夫人,你说话啊,你侄子娶的那位姨娘的叔叔,不就是当年带头跟周俊贵他们一起生乱的人?” “你胡说什么?”那老妇人吓了一跳。 那妇人却是说道:“我没胡说,我记得那个人好像是叫赖传,对,就是赖传,他现在就在饶州住着,他当年意外被人砍掉了胳膊没能当官儿,可是也得了一大笔银子。” “我听我夫君说过,当年为了安抚他们,周俊贵和熊大人还联手借着赈灾施粮的名头,给他讨了个积善之家的牌匾在府中挂着,我妹夫喝醉酒时还笑话过他,说死在他手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他要是善人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 那个熊老夫人她说的脸皮哆嗦,见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险些晕过去。 先前那妇人不依不饶:“你说话啊,那个赖传跟你们家不是很亲近吗,你侄子纳姨娘的时候你们还摆过酒席请我们过去赴宴,我还送给他送过礼的,而且熊大人手下也有好几个跟赖传一样的人。” “那些人每年还给熊大人上贡,你们每年都有银子收的!” 曹德江看向那老妇人:“她说的可是真的?” “我……我……” “是真的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你什么你!”有武将急怒。 文信侯寒声道:“你们今日既然来了此处,就该明白是为着什么,胆敢有半句谎言,休想活命!” 那老妇人吓的脸上一哆嗦,惨白着脸低声道:“是,是有这么回事,可我不知道啊,都是我侄儿他们做的,我……我只是收了他一点儿孝敬,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官场上的事情……”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可是在场的却没有一个同情。 傅老夫人忍了很久,直接没忍住:“你不知情?你不知情能收那么多孝敬,不知情能将你侄子送来的富贵视作理所当然?你侄子是什么货色你不清楚,那送进府里的姨娘都能大摆宴席,简直就是……” “叔祖母!” 傅槿柔吓了一跳,忙拉着傅老夫人的手。 傅老夫人忍了又忍,才没将嘴里最后那句骂声给吐出来。 先前那个老妇人被说的面皮惨白,不敢吭声。 萧厌看了看殿中那些同样义愤的朝臣,只淡然朝着跪在地上那些妇人说道:“荣江的事情,你们可知情?” 那些人都是摇摇头。 有人小声说道:“官场上的事,府里的爷们儿很少跟我们说,不过当时歙州那边出了瘟疫的事情我是听说过的,我们朗州那边有一段时间还封了城,对外面来的人查看的很严。” “当时人心惶惶的,我男人还跟我说让带着孩子不许出府,也不准府外的人进来,可后来没几天他回来时就说没事了。” “对对,我也记得这事。” 最早说话的那个妇人也说道:“当时歙州也闹的厉害,我夫君说着去查瘟疫的事还出去了一趟,但很快就回来了,还跟我说是外头谣传,城里都没人知道消息,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 先前那位年轻太医沉声道:“不可能,南地若非出了瘟疫,太医院怎么会派我父亲他们南下,而且当时父亲他们走时还从太医院里带走了大量治瘟疫的药材,太医院里都是有记录的。” 钱宝坤也是说道:“戾太子当时名声受损,且他赈灾本就失利,再闹出疫症对他名声只会雪上加霜,他断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 紫宸殿内一时安静,一直躲在人群之中的纪王突然开口: “戾太子若没撒谎,南地的确出了瘟疫,且还留了贺文琢在南地看守荣江染疫之人,派太医前去治疫,那荣江的事,恐怕是真的。” “王爷……” 纪王妃顿时失声,连谢玉妍也是瞪大了眼。 父王怎么帮着萧厌?! 纪王却没去看妻女,也没看周围宗室那些人不赞同的眼神,只是沉声说道: “瘟疫之事可大可小,连身处饶州、朗州之人都有耳闻,歙州身为荣江上属州府衙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们却以谣言断定。” “若不是戾太子说谎,那便是这些人以什么渠道得以肯定瘟疫已经平息,不会有疫情传播出来,若只是荣江被大水冲没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第510章 安帝一退再退,退到绝境 瘟疫的传播途径太多,就算是土葬,水淹,疫症也会通过土地、水流继续传传播开来,稍有不慎就会殃及无数。 荣江本就在歙州,一旦瘟疫扩散开来,首当其冲就是歙州各地,但凡知道消息的歙州官员都该比别的地方更加害怕谨慎才对,但是却敢以一句“谣言”,断定瘟疫已经没了。 除非他们知道,那瘟疫的源头被彻底“掐断”在了荣江城里。 荣江上下近万人,什么手段能让他们这么肯定,甚至坚信不会有半丝疫症流传出来? ……火烧荣江,屠城血洗。 所有人身上可能会带着疫症的人都死在了那荣江城里,被大火烧得只剩焦骨,自然就不会再有瘟疫传出…… 纪王的话让得所有想明白其中关窍的人都是忍不住一哆嗦,浑身发冷。 萧厌朝着纪王扫了一眼,见他满脸正色的模样,见他望过去时虽不曾讨好服软,但也无半丝倨傲,只满脸沉痛之色。 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再抬头时冷淡:“陛下可还要再审?” 安帝僵着脸嘴唇动了动。 审? 他审什么?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哪有给他半点去审的机会。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已经说了,他还有什么好审的? 对着萧厌那张让人厌憎至极的脸,安帝脑子里那先前消散一些的剧痛又隐隐浮了起来,体内那密密麻麻如同蚁噬的感觉更是搅的他心神不得安宁。 安帝竭力冷静说道: “朕竟不知朝中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当年赈灾之事交由陆家,是先帝对他们的信任,可谁想陆崇远等人却罔顾先帝倚重,南地官场闹出这般乱子必是陆崇远与人同谋,只是陆崇远如今业已身死,想要追究真相恐怕不易……” 钱宝坤见安帝有推诿之意,更想将当年事情全部落在陆家身上,将此事敷衍过去。 他只觉心寒之事,直接就上前半步:“但微臣记得,陆家还有一庶子陆九安还活着,先前陆家入狱之前就已逃出京城。” “当时陆家已有反意,陆崇远命那庶子出京前往平山王府,与平山王一起囤粮买马,这般狼子野心之人必是得了陆崇远授意。” “陆崇远为人谨慎,他既能将陆家前程托付于他,那庶子在陆崇远眼里定然格外重要,对于往事也必定知晓,只要将其擒拿回京定能知道二十年前真相。” 安帝闻言说道:“朕已命刘童恩前去捉拿……” 他话刚出口,就想起什么,神色陡然苍白。 不。 不对。 他不只是让刘童恩去了,还让萧厌派人去了。 他因着先前刘童恩屡次“为难”萧厌,抓着陆崇远死前说的那些话不放,甚至觉得他违背自己意思对他心生不满,所以让萧厌接了捉拿陆九安的差事。 安帝手心发抖,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他当初为什么就没信了刘童恩的话,哪怕只是多疑几分再谨慎一些,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地步,被萧厌带人围困在这里咄咄相逼。 安帝脸色白的厉害,心里更是慌极了,先前压下去的那股躁意越发浓重,四肢百骸都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难受极了,强忍着不适低声说道: “陆九安未归案前,这些事情难以审理清楚,这几人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毕竟攸关整个南地官场,又与二十年前赈灾有关,不若等将人抓回查清真相再行处置……”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萧厌眉眼锋芒。 安帝咬着牙根:“自然是秉公处理,有罪者罚。” “那若无罪的呢?” “无罪……” 安帝脸上僵住,有罪之人若是旁人,那无罪的自然就戾太子和贺文琢。 萧厌面色冷凝:“本督在问陛下,陛下打算如何替我父亲昭雪?” 安帝死死抓着龙椅把手,仿若被逼到绝境的残狼,不得不一退再退。 “贺文琢虽然有可能枉死荣江,但后来贺家谋逆乃是先帝所定,且证据确凿,朕不能违逆先帝之意,但若是查明二十年前往事与贺文琢无关,朕可单独赦免于他,如陆家旁支一样,不追究贺文琢及其一脉罪责……” 他顿了顿,看着面无表情的萧厌,还有他身后满殿虎视眈眈的黑甲卫,再退了半步。 “当然,朕曾见过贺文琢,是个懂得忠孝礼仪、事事周全之人,贺家谋逆之前他便已经身死,若当真查明他是因为镇守荣江,守护荣江百姓平定疫情而死,他于大魏来说便是有功。” “朕可以下旨追封于他,将其牌位置于太庙,与皇室共享天下供奉,让其子孙后代得其庇荫,不与贺家牵连。” 安帝的话一落,别说其他人,就连钱宝坤他们都是面露诧异。 萧厌是以贺文琢之子行今日之举,如若安帝真如他所说赦免贺文琢,不追究他那一脉罪责,也就是连带着萧厌今日带兵围宫的罪责也一并不追究,而且追封贺文琢,摆明了是在安抚萧厌。 安帝这是在朝着萧厌低头。 梁广义他们原是想要开口让萧厌见好就收,可他们先前将萧厌得罪死了,生怕开口反而刺激他动手。 就在这时,冯秋荔体贴的上前了半步。 “萧督主……” 他刚出声就顿了顿:“不对,应该是唤你贺郎君,你今日所为是为你父亲昭雪,也是为荣江那些枉死的百姓寻个公道,陛下已经答应下旨彻查此案,就绝不会轻饶那些涉案之人。” “贺家三爷忠耿之名,当年我是幼童时也曾有所耳闻,想必你也不愿意让他死后蒙尘,当真落得个谋逆造反祸乱朝纲的恶名。” “不如你先让人退去,待到事情查清之后,陛下自会给你和贺家三爷一个交代?” 冯秋荔说话间看向安帝:“陛下,萧督主所求不过一个公道,今夜铤而走险也是逼不得已。” “他被人设局在前,冤害在后,迫不得已才只能让人逼宫,眼下既然已经弄清楚真相,不如陛下先行下旨赦免萧督主冒失之过,也好能让萧督主安心带人撤去,等候陛下调查南地之事?” 第511章 变故(一) 殿中一时安静。 安帝知道冯秋荔是在给他台阶,也是为了安抚萧厌,虽然心中恨极了萧厌今夜所为,却还是顺着冯秋荔的话开口。 “朕自然不会跟他计较,朕这些年对他看重非常,处处委以重任,断不会因为他一时糊涂就事后追究。” 萧厌听着安帝这番话面露嘲讽。 安帝:“……” 梁广义看着不为所动的萧厌,知道他今夜既然带人逼宫,就断然不可能轻易退去,而且安帝此人反复无常,最是凉薄,光看陆家之事就知道他过河拆桥有多厉害。 萧厌怎么可能因为他空口无凭的几句话,就将自己性命交到皇帝手中? 梁广义声音微哑出声:“陛下,萧督主既是为生父昭雪,又是为了替南地枉死百姓讨要公道,孝义可嘉,为彰显陛下宽宏,不若对他赏赐一二,也好能让天下人知晓陛下对他看重之心?” 安帝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听懂了梁广义的意思。 他这是在提醒他,空口白话的许诺没用,要给萧厌一些实在的东西安抚他先将今日逼宫危机渡过去,否则萧厌不可能善罢甘休。 梁广义见安帝迟疑,声音重了几分。 “陛下,贺家虽然谋逆,但贺文琢早亡,你向来宽宏也辨忠奸,若贺文琢无罪追封赏赐自当该有。” 安帝只觉得一口怒气憋的喘息不断,他死死咬着牙根看着梁广义。 萧厌虽然罪该万死,可梁广义和崔林也不是好东西,要不是他们好端端地设局陷害萧厌,想要将人置于死地,又怎么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情。 还有梁广义,他既然早就知道萧厌身份不对,甚至派人去了南地调查,还得了消息,可他堂堂太师居然跟崔林那个蠢货设下这种被人一摸就破的局,他们要是早告诉他。 他怎么可能会给萧厌调兵的机会?! “陛下!”梁广义沉声唤。 安帝面无表情看了他半晌,才咬牙说道: “梁太师说的有道理,着,赦免贺家三房之子今夜逼宫之罪,黑甲卫并枢密院依旧由其管辖,只要京郊四营之人安然退去,不再危及宫廷,狄涛等人也不究其罪。” 他自手中摸索片刻,取下那玉色极好的龙头扳指递给冯来,然后朝着萧厌说道: “此物乃是朕贴身之物,见之如见朕,朕将其交由曹公,以他与扳指为证。” “只要你带人退去,稍后由曹公替朕明旨,绝不追究今夜之事,且待贺文琢之案查清缘由真假,必替其昭雪,应诺方才所言,追封其为宣义侯。” “朕一言九鼎!” 安帝将话说完就将扳指递给了冯内侍。 冯内侍那扳指连忙小碎步到了曹德江身旁。 “曹公…” 曹德江接过扳指看了一眼,直接出声:“此物的确是陛下贴身之物,足以担当陛下印信,且有陛下亲口允诺,萧督主以为如何?” 萧厌淡然:“本督不信你,至于陛下……” 他只扯了扯嘴角,明明没说什么,可所有人都懂那份嘲讽。 安帝脸色铁青:“朕已承诺,君无戏言!” 萧厌:“半个月前,陛下也是这么说的。” “你!”安帝怒目。 萧厌冷然:“微臣入宫兢兢业业,也不曾躲过陛下猜疑,方才若非早有准备,怕是陛下早已经顺水推舟命人将微臣押入狱中等死。” “微臣一人无碍,可今日还有其他人,若陛下只是这般随口几句就想让微臣退去,微臣可不敢将所有人的命,放在陛下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留着的仁慈之上。” 安帝被他的话气得脸色紧绷,殿前气氛也再次紧张起来。 黑甲卫众人也都是虎视眈眈,手持利剑森然至极。 眼见着形势不对,曹德江连忙开口: “萧督主稍安勿躁,陛下既然已有口谕,就断然不会反悔,若你不信,那不如让冯公公去取绢帛纸笔,老臣当众替陛下拟旨,由老臣及梁太师、纪王、桓王等人联名留书,再辅以陛下亲笔落款下旨,这样萧督主可安心?” 萧厌眉心皱了皱,倒没再继续反驳。 曹德江看向安帝:“陛下,您以为如何?” 安帝手心都快掐出了血,却也知道萧厌怕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要今夜周全,就只能“委曲求全”,他压着喉头腥意说道:“就照着曹公说的办,冯来,你去取圣旨笔墨过来。” 冯内侍连忙应声,然后看向萧厌。 萧厌挥挥手:“让他去。” 冯内侍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紫宸殿,萧厌也未曾让人跟着他。 等人离开之后,殿内所有人都在焦灼等着。 足足两盏茶时间后,冯内侍才跟另外一个小太监一起,端着手里笔墨和平日圣旨所用已铺好了纸张的明黄绢帛,一前一后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入了殿内,那笔墨径直送到了曹德江面前。 周围人连忙避开之后,有人收拾了桌面,冯内侍在旁研墨,曹德江便直接席地就着那桌案写了起来,不过片刻那明黄绢帛之上便已落下安帝所言,等曹德江收笔,率先落下自己名字后,他才将笔放下。 “老臣已经留名,愿替陛下作证,至于其他几位……冯公公,先由梁太师开始吧。” “是。” 冯内侍将那圣旨捧了起来,与身旁小太监一起,连带着笔墨一起捧到了梁广义身前。 梁广义脸僵青,恨恨瞪了曹德江一眼,却还是接过了笔。 只落笔之前,他看着那绢帛之上所写的内容,的确与安帝方才所说的一模一样,答应不追究萧厌今夜逼宫罪责,不牵连京郊四营之人,且事后必定严查二十年前旧案。 若查清真相,追封贺文琢为宣义侯,将其牌位移入太庙,跟皇室共享天下香火,且其子可承继爵位,三代不降,允其后人入朝,不究往事。 梁广义看完之后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眼曹德江。 今夜曹德江屡屡与他做对,且言语之间对安帝也多有逼迫嘲讽,甚至还对二十年前旧事有偏帮之意。 第512章 变故(二) 梁广义原以为曹德江是跟萧厌搅和到了一起,甚至早就知道贺家事情帮其逼宫,所以他极有可能会在这圣旨之上动手脚, 可是梁广义仔细看了两次,这圣旨之上桩桩皆是安帝应允,没有半点问题,也未曾留下什么足以让人诟病的地方,曹德江也好像真的是想要帮着安帝安抚萧厌,让他先行退兵解了今日宫中围困。 梁广义不由惊疑。 所以难道是他想错了? 曹德江这老匹夫只是单纯义愤旧事,才会屡屡逼迫安帝,与他们为难? “梁太师……” 冯内侍见他久久不动,不由低唤了声。 梁广义接过笔,蘸墨落笔,挨着曹德江落笔之处留下自己的名字。 冯内侍拿回笔墨,便端着朝着其他人走了过去。 世家那些朝臣见梁广义都已经落笔,且圣旨也没什么问题,便纷纷留了名字,武将那边尹老将军和文信侯也写了,紧接着便是宗室那边,纪王、桓王迟疑了下,也都跟着落笔。 待到圣旨下方密密麻麻落下二十余人姓名,几乎将朝中几位文臣、武将、宗室之首全数囊括在内后。 冯内侍才捧着那圣旨返回了高台之上,放在安帝面前。 安帝看着那圣旨上的内容只觉得憋屈至极,更隐隐有些不甘心。 如果只是口头允诺,事后他还能想办法推脱反悔,只要渡过今日危机,待到刘童恩领兵勤王解决了狄涛等人,他自然能够收拾了萧厌,让那些今日胆敢于他合谋逼宫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这圣旨一下,就等于是给了这些逆贼一张保命符。 众臣见证,明旨落款。 他不能动萧厌,不能动今日逼宫之人。 贺家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真假,更知道贺文琢是怎么死的。 一旦彻查江南之事,他固然能将所有事情推到陆家和陆崇远头上,想办法将自己摘了出来,但是萧厌这个宣义侯却也是当定了。 “陛下……” 冯内侍站在安帝身旁,小声提醒了一句。 安帝抬眼就见殿内所有人都在看他,而萧厌目光更是冷冽,他曲了曲手指,压着心头愤恨和不甘,取了笔墨在空白处落笔,待写完之后,冯内侍才捧着圣旨和那扳指,到了萧厌身前。 见萧厌接过圣旨看着上面所写的东西,安帝挤出一抹笑容:“这样,你可安心了?” 萧厌扬唇:“多谢陛下。” 见萧厌收了圣旨,不止是安帝,殿中其他人也都是松了口气。 自古逼宫就没有不见血的,如萧厌这般本就心狠手辣之人,能这般“平安”解决逼宫危机已是天大的好事。 梁广义说道:“既然萧督主收了这圣旨,陛下也应允严查贺家之事,那这些黑甲卫……” 萧厌淡声:“自然是退去。” 他站在殿前身神色疏冷: “微臣本就没有谋逆之意,贺家更是蒙受冤屈,我只是想要替我父亲他们昭雪,若非有人次次相逼屡屡设局,微臣也不愿意走逼宫这条路,既然陛下答应严查往事,那微臣自然也不会做那犯上逆贼。” “只望陛下能谨记今夜承诺,若敢反悔……” 萧厌满是寒意扫向安帝。 安帝连忙道:“君无戏言,朕自然不会。” 萧厌闻言这才收敛锋芒,直接挥手:“沧浪,带人退下去。” 沧浪闻言点点头,领着萧家等人就离开。 见殿内黑甲卫竟然当真朝外褪去,其他人都是脸色好转下来,紧绷了一夜的心神放松时,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可是憎郡王却是脸色煞白。 萧厌不是跟他说好,今夜要逼父皇退下去,助他夺位?他不是说了不会让父皇再留在朝堂?! 他今夜豁出去一切,为了将事情捅到明面上来,得罪了父皇,得罪了世家,甚至几乎将自己弄到孤立无援的地步,就是因为萧厌答应过他事后会让他入主东宫。 可如今萧厌却拿着圣旨命人退去。 如果他当真退了,他有今日的护身符能够自保,让所有人都奈何不了他,甚至还能庇护黑甲卫和狄涛他们。 可是他呢? 他今夜得罪了所有人,他怎么办?父皇一旦脱困,他肯定会要了他的命的!! 憎郡王眼前泛黑,急匆匆地上前:“萧督主,你不是……” 他张嘴就想质问萧厌不是说好与他合谋,只是不想还没等他说完,殿外就突然传出惨叫,紧接着厮杀声四起。 “怎么回事?” “黑甲卫不是退了?” “怎么还有喊杀声?!” 殿中听到外间惨叫时,都是脸色大变,梁广义更是倏然扭头,冷喝出声:“萧厌,你竟敢出尔反尔?” 萧厌脸上冰冷:“本督没有!” 他朝外厉喝: “沧浪!” 方才带着人退出去的沧浪带着人返回了紫宸殿,一进殿内就脸色难看地说道:“督主,禁苑那边看守的人被人杀了,刘童恩带着人闯了过来……” 刘童恩! 安帝脸上一喜。 外间厮杀声愈烈,比之先前几乎近在咫尺。 殿中有的人高兴,有的人惶急,而萧厌则像是根本没有想到刘童恩居然能够赶了过来,脸上染上寒霜朝着沧浪说道:“带人擒了刘童恩,传话给狄涛,让他带兵入……” 唰—— 一句“入宫”还没说完,殿中突然生出变故。 只见先前跟着冯内侍入内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突然暴起,直接就朝着近在咫尺的萧厌扑了过来。 他身形矫健灵敏,如同幽灵转瞬就到了他身前,手中闪现一抹寒光,径直朝着萧厌要害刺去。 “督主小心!” “阿兄!!” 沧浪和席间的棠宁几乎是同时出声,就连曹德江也是心里一咯噔吓得险些开口。 萧厌旋身一转,险险避开了要害,脖颈处却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一掌击退了那“小太监”,谁想那人落地之后哪怕口中吐血,却依旧旋身一蹬地面再次朝他扑了过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找死!” 萧厌冷喝出声,跟那“小太监”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二人手脚相交数次,几乎带起残影,再停下来时萧厌已经擒住那“小太监”抓着匕首的手腕用力一折,反手捅进了那人心口。 第513章 这天下,也不一定要姓谢! 那“小太监”闷哼了声,萧厌欲将人甩开,却被他一个矮身撞进怀里,另外一只手死死抓住萧厌胳膊。 嘴里鲜血隐藏之下,唇齿间隐藏的哨箭“咻”地一声疾射而出,正对着萧厌面门而去。 “督主!” “小心!!” 殿中惊呼声四起,棠宁几欲上前。 月见比她更快几分,一个酒杯从身旁疾射而出,刚好打在那细小尖锐之上,锵的一声击飞出去。 萧厌眼下被划过一道血痕,眼底尽是寒霜,他一脚踹在那人腿腕之上,伴随着腿骨碎裂的声音那人惨叫一声摔倒下去,而他则是抓着那人胸前匕首猛地抽出,这一次直接捅穿了那“小太监”的脖子。 鲜血飙溅出来,星星点点染红萧厌衣裳。 众人只见他抓着那匕首狠狠朝下一划,挥袖间那被活生生斩断的头颅就直接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撞龙椅前方的桌案上。 “砰!” 血水混着脑浆的白色崩裂飞溅,砸碎的半边脑袋上,那双眼睛血红圆睁。 “啊——” 殿中尖叫声四起,那些命妇皆是惊恐。 梁广义等人看着殿中那没了脑袋的尸体也是满目惊骇,人群中原本上前的那些人更是齐刷刷地朝后退,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藏在角落里。 安帝被鲜血腥白溅了一脸,惶然跌坐在龙椅上,冯内侍满脸惨白却依旧急急护在安帝身前。 见萧厌闪身就朝着高台上走去,虞延锋持剑挡在他前面急声道:“萧厌,你想干什么?!” “本督倒是想问问,陛下想干什么?” 萧厌满脸寒霜,他脖颈上顶着一条血线,丝丝血迹顺着冷白肌肤淌下来时,脸上方才杀人滴落的血色让他面容糜丽,瞳孔中的冷意让得浑身杀气如同实质弥漫而出。 像是开了锋了利刃,疾射而出的箭矢,顷刻间便能要人性命。 “本督信了陛下所言,信了这所谓圣旨,相信众目睽睽之下贺家能讨回一个公道,本督让人退去平息今日之事,是为天下安宁,可是他竟是要将本督置于死地。” “方才要不是本督警醒,此时怕是早就已经没了命!” 虞延锋脸色有些发白,被这气势压得倒退半步:“萧督主,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 萧厌冷笑了一声,冷白指尖抚过脖颈上的伤处,沾染了那丝血色之后,整个人越发凌厉。 “是不是误会,本督都差点见了贺家先祖。” “既然陛下想要我的命,那我也不用再顾忌所谓君臣。” 萧厌手中匕首一掷,直接擦着安帝耳边钉在了龙椅之上,而他则是抽出腰间软剑指着狼狈跌在龙椅上的人。 “本督隐忍再三,却换不来半丝公道,这大魏朝堂既然没有公道可言,那本督就自己去找公道。” “这天下,也不一定要姓谢!” 安帝脸色瞬变,殿中众人也都是惊恐。 “萧督主……” 虞延锋刚想开口,就见萧厌挥剑朝他砍了过来,他脸色大变连忙抬手挡住。 剑光交错时,二人战成一团,而殿中先前退出去的黑甲卫此时也已全数涌入了殿内,手里寒光径直对着殿中其他人。 外间厮杀声四起,刘童恩带人靠的越来越近,虞延锋被萧厌逼得节节败退,身上已经鲜血淋淋,拼死抵抗下依旧不是萧厌对手,被寻着机会一剑刺穿肩胛时,再想回头萧厌已经到了安帝身前。 安帝想要后退,却被困在龙椅之上,他整个人竭力抵着椅背,脸色惨白。 “萧厌,你不能杀朕……” 剑尖直抵眼前,安帝尖锐: “朕是天子,是大魏皇帝,你若杀朕就真的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啊!” 脸上挨了一剑,安帝险些瞎了眼。 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稳不住刚才厉声,浑身哆嗦地急声到:“别杀朕!方才不是朕下令,那太监朕不知道……朕没有杀你!” “陛下!” 冯内侍见着那剑尖几乎要刺进安帝脑门,连忙扑上前想要挡在安帝身前:“萧督主,陛下不知道刘统领的事情,是奴才擅作主张,也是奴才将人带进来的,你别伤陛下……” 啊! 他身上挨了一剑,疼的一哆嗦,那血色让得安帝瞳孔猛颤。 可冯内侍半点没退,只仰着头:“陛下跟此事无关,是奴才自作主张,求萧督主不要伤了陛下!” “冯来……” 安帝眼神颤动,那满是惨白的脸上全是动容。 冯内侍低声道:“陛下,都是奴才害了您,萧督主,一切都是奴才做的,求您饶了陛下……” “倒是没想到,这满殿朝臣,唯独冯公公是个硬骨头!”萧厌一脚将冯来踹开,待他摔在地上才剑指他面门:“既然你跟陛下这般主仆情深,那本督就先送你上路!” “冯来!!” 安帝惊叫出声,冯内侍也死死握着拳心闭眼。 却在这时,紫宸殿前传来一声厉喝。 “萧厌,你敢!!” 刘童恩提剑带人闯了进来。 萧厌见他们竟然突破外间围困,顿时脸色一沉,原本朝着冯内侍而去的剑尖瞬间收回转向安帝,一剑斩下时,若非冯内侍突然拽着安帝朝下跌倒,怕是脑袋都能被直接斩掉。 可哪怕如此,安帝依旧觉得头皮一阵发凉,先前竖好的顶冠被削掉时,长长短短的散发瞬间披落下来,他满是呆滞惊恐,更隐隐有一股热流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眼前一片猩红,安帝从未有过的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当场,那剑锋好像已经斩上了他的脑袋,哪怕此时安然之后。 安帝坐在地上时嘴唇依旧还在不停地发抖,额头上淌下来的血迹半点都不敢去擦拭。 而身旁扑在他面前的冯内侍更像是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让安帝死死抓着不敢放手。 萧厌嗤笑:“倒没想到,重重围困之下,刘统领还有本事带人闯了进来,难怪能与崔林一起设局算计本督!” 刘童恩脸色微变:“你休得胡言,我不过为救陛下!” 怕萧厌再说不该说的事情,刘童恩拿剑指着上方萧厌。 “枉陛下对你那般倚重,你却跟人勾结带兵逼宫,你个逆贼,还不放了陛下!!” 第514章 杀了萧厌! 萧厌对着刘童恩的话持剑冷笑:“本督弑不弑君,逼不逼宫,落在你们口中都是逆贼,既然如此,那本督倒不如随了你们的意……” 他扬手就想再砍下时,纪王就急声道: “慢着!!” 他快步上前,腿也有些发软,虽被殿中变故惊得脸发白,可也知道安帝不能死。 今夜宫变本就是为着二十年前往事,萧厌原也已经答应退去,殿中其他人自然能够安稳离开,可要是安帝现在死了,其他人恐怕也都会命丧当场,就算刘童恩带人杀了进来,他也不可能在这么多黑甲卫还有外间京郊私营的人手里护住所有人。 安帝一死,朝堂必乱。 到时候京城血流成河不说,谢家皇位恐怕也得拱手让人,他们这些宗亲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人赶尽杀绝。 纪王扭头朝着刘童恩厉喝:“你还不闭嘴,萧督主何曾是逆贼?” 刘童恩:“他带人逼宫,伤及陛下……” “闭嘴!” 纪王厉声呵斥,瞪着刘童恩时更是满目凌厉: “满殿之人皆知,萧督主是为父申冤,替南地枉死百姓讨要公道才会一时情急冒犯陛下,陛下心胸宽宏方才已经下旨不问罪今日之事,本王等人亲耳听到也都落笔为证,谁人敢说萧督主是逆贼?” 刘童恩脸色一变,陛下怎么可能会下旨? 他连忙看向安帝,却见他一言不发,殿中所有人也都没出言反驳纪王,顿时只觉荒谬。 陛下是不是疯了?! 纪王见堵住了刘童恩的嘴,才抬头对上萧厌:“萧督主,今夜事发突然,刘统领也是救驾心切不知殿中详情,才会与萧督主生了误会,眼下解释清楚就是,你可莫要冲动做了后悔之事。” 见萧厌不为所动,纪王软和了声音竭力劝说: “你所行本是行忠义之举,为的也是替旧人昭雪,但你今日若当真杀了陛下,那外人言及就只会说你是借旧事以谋私心。” “到时候别说是贺家三爷,就是那些南地枉死的百姓怕也难以得到公道,这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萧厌手中一顿。 尹老将军也是沉然上前:“萧厌,你既是贺家子,当知贺公为人,当年他在世时为国为民,绝不愿意因自家血脉让得天下大乱战火四起,更不会愿意让贺家成为千古罪人。” 萧厌闻言顿时冷笑:“贺家早已臭名昭著,谋逆灭族之人,何来名声?” “但你不是!” 尹老将军抬眼正色:“你今日出来,为的恐怕不仅仅只是贺文琢,还有整个贺家,若你真有心想要谋逆颠覆大魏皇权,就断不会等崔林等人谋算你后才动手。” 萧厌面无表情:“本督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知道的。” 尹老将军直视萧厌,已然苍老的脸上带着笃定。 “你在陛下身边多年,若只为报仇早有机会能一刀了结了他,但你没有,你只是借势针对陆家一直等到今日,你带兵围宫想要的绝非是陛下性命,而是替你父亲,替贺家正名。” “可你动了陛下,所求就再不可能!” 萧厌神色一滞,紧抿着嘴角脸色阴沉。 曹德江眼见殿中气氛凝重,抬脚走到尹老将军身旁。 “萧督主,老夫知你心有怨恨,但刘统领的事情的确跟陛下无关,冯公公也说了是他擅自做主带人进来,才会闹出刚才的事情,刘统领言行并非陛下授意。” “陛下方才亲口允诺不追究今日事,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圣旨,定不会出尔反尔做那违背承诺的小人。” “你放了陛下,刘统领带人退去,今日之事就此平息,陛下也定然会如先前所说彻查二十年前旧事,查清荣江屠城真相,还所有蒙冤之人一个公道。” 萧厌闻言垂眸看向安帝。 安帝嘴唇颤抖,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低声道:“朕会应诺…” “我要你彻查贺家往事。” “贺家是先帝定罪……” 剑尖朝前递了三分,原本还想争辩的安帝顿时改口:“好,朕会下令一并彻查贺家谋逆之事,若有冤屈,朕会还贺家公道。” “当真?” “君无戏言。” 萧厌定定看着安帝,半晌他才寒声道:“有尹老将军和曹公说项,我再信陛下一次,只望陛下记得方才所言……” 他收回长剑时,冯来连滚带爬到了安帝身前。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安帝感觉着冯来手中颤抖,低声道:“朕没事……” “萧督主,天色已晚,这些黑甲卫……”有人小声开口。 萧厌垂眸:“本督自会带走。” 他信步走下高台,周围黑甲卫跟着退开。 萧厌走到了棠宁身前,朝着她伸手:“走吧。” 棠宁愣了下,感受满殿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那或是惊讶,或是恍然,或是鄙夷自觉大悟的目光格外剐人,可棠宁却没有半点迟疑,只径直将手放在萧厌手上,然后由他牵着出了席间。 荣玥见状轻叹了声,也跟着走了出来。 她知道今日之后,棠宁跟萧厌就彻彻底底绑在了一起,就连她也沾上了贺家之名。 三人被黑甲卫护着,朝着殿外走去。 安帝看着他们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死死抓着冯内侍的胳膊,心中屈辱、难堪,不敢置信不断翻腾。 堂堂帝王,被人逼迫到这般地步,连连退让还被斩断了头冠,披头散发满身狼藉,今日萧厌出了这宫门,他这个皇帝也会跟着颜面扫地,从此往后谁还会信服于他,他又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想起之前他对萧厌的看重,想起他以为宋棠宁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小姑娘,想起自己被他们屡屡哄骗的屈辱。 安帝牙关绷紧时,头疼欲裂,惊惧之后体内那强压下去的躁怒和痒疼弥漫四肢百骸,几乎冲断他理智。 在萧厌和刘童恩错身,即将出了大殿时。 殿外那沉闷的暗鼓声再次响了起来,间或还有一声尖锐而又急促的响箭炸裂空中。 安帝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复而阴沉着眼朝下厉喝。 “刘童恩,给朕杀了萧厌!!” 第515章 君臣反目,安帝众叛亲离 谁都没料到安帝会突然翻脸,外间那连绵不绝越发沉闷的暗鼓也如暴雨突来的急骤,更是紧紧握剑的刘童恩满面惊喜。 是他先前安排的暗军! 来的正好! “宫外已有人带兵勤王,杀了他们!” 刘童恩厉喝一声后,挥剑就朝着走在最近的黑甲卫斩去,猝不及防的动手让那人来不及闪躲,鲜血之下瞬间朝着一旁倒了下去。 “刘童恩!”萧厌猛地回头,怒视安帝:“谢天永,你竟敢出尔反尔……” “朕只是让你知道,猖狂逆贼得一时之志,冒犯君威者,必死无疑!” 安帝没了之前惶然,阴沉开口: “刘童恩,杀!” 刘童恩手中狠厉,禁军那些人也纷纷朝着退到殿前的黑甲卫动手,厮杀四起时,鲜血不过片刻就染红地面,而失了殿中压制和安帝这“人质”之后,萧厌等人不过片刻就落了下风。 眼见黑甲卫出现死伤,刘童恩下手狠辣,尹老将军厉喝出声:“住手!!陛下,君无戏言……” 安帝阴鸷:“跟一个逆贼谈何戏言。” “陛下!” 满殿之人都是难以置信看着一而再毁诺改口的安帝,尹老将军更是气的胡子都跟着轻颤,声音更是怒。 “你是帝王,是大魏的君主,堂堂皇帝百官面前,岂能出尔反尔?!” 赦免萧厌的圣旨是陛下亲自下的,众臣皆是目睹,陛下怎能这般反复!” 安帝闻言却无半点理会,那圣旨是他下的又如何,只要萧厌走不出这紫宸殿,只要今日谋逆之人全数死在禁宫之中,他依旧是帝王。 与其当一个被臣子逼迫服软低头,被天下人嘲笑的君王,他宁肯杀了萧厌。 大不了,再杀了那些敢多嘴饶舌议论皇室的人,就像是当年杀了那些跟随谢天昭和贺家的人一样…… 只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好! 安帝体内那躁怒之意压抑不住,那极致的头疼翻涌而起,让他眼底一点点变的猩红。 “贺家谋逆乃是先帝亲旨,二十年前旧事也不是萧厌作乱的理由,此獠敢伪作太监混进宫廷,勾结狄涛带人逼宫,早有犯上之心,朕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紫宸殿。” “陛下!” 尹老将军还想说话,安帝直接就略过他朝着殿前厉声。 “所有禁军听令,凡擒杀萧厌者,官升三品,杀逆贼一人,赏十金。” “今日所有参与谋逆之人就地格杀,一个不留,凡有求情之人,一律以逆贼论处!!!” 殿前厮杀声瞬时大了起来,禁军那些人越发下了狠手,刘童恩等人将萧厌并黑甲卫围在殿前,得了安帝“重赏”允诺,招招见血。 萧厌将棠宁护在身边,月见、天青护着荣玥,可外间禁军突破重围之后本就已经包围了紫宸殿,此时源源不断涌进来时,几乎将黑甲卫阵势全部冲开,而萧厌等人也逐渐变的难以支应。 眼见一人蹿到萧厌身后,趁乱对着棠宁后心,萧厌被人牵制顾应不暇,只能旋身将棠宁护在怀中抬手挡了一下,踉跄将那禁军踹飞出去。 钱绮月气的抓着桌上碗碟就朝着落地那人脑袋上砸了过去,然后捡起地上的剑就冲了出去。 “阿月!!” 钱夫人大惊失色。 傅来庆原本扶着傅老夫人躲在梁柱后面,听到人群中大喊连忙抬头,就见钱绮月已经一剑砍在一个禁军后背,趁乱将险些伤了荣玥的那人捅了个里外对穿,可她也只是转瞬就被拉进了厮杀之中。 他神色大惊之下,抬脚也冲了过去。 “阿兄!”傅槿柔失声:“叔祖母,阿兄他怎么……” “闭嘴。” 傅老夫人只愣了下,就连忙抓着傅槿柔让她收声。 她未曾出声拦着傅来庆,只趁乱穿过人群朝着曹德江那边靠近,不声不响与曹家人站在一起,而傅来庆冲过去时,钱家大哥钱青冉也已经搅入了战局之中。 “钱宝坤,曹德江,你们也想要谋逆吗?!” 安帝认出了钱青冉和傅来庆,寒声看向下方。 “陛下眼中,谁人不是逆贼?” 钱宝坤看着殿前杀红了眼的众人,抬眼时满是讥讽: “二十年前旧事明明已经证据确凿,人证皆已开口,你却屡屡推诿,视百姓枉死、忠臣被害于无物,将圣旨皇命当成儿戏,如此心胸狭窄,毫无担当,出尔反尔小人姿态,怎配为帝?!” 比起钱宝坤愤怒,曹德江却要冷静许多。 “方才陛下当众下旨,诸位公卿相劝,才免了今日宫中见血,京中死伤。” “老臣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反复,但人人皆知萧厌所求不过一个公道,哪怕剑在陛下咽喉也肯收手退去,保全贺家多年忠耿之心,他顾念朝堂安危,君臣之谊,念及百姓名声才肯收手,但陛下却言而无信,实在非明君之举。” “曹德江!”安帝厉斥。 曹德江却丝毫不退,反而言语更加咄咄逼人。 “为帝王者,一言九鼎,君明则臣忠,可陛下执于私念,反复无常,明明只需查清往事便能免于今日死伤,外间也会称颂陛下英明,可陛下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对萧厌狠下杀手。” “您欲对他赶尽杀绝,到底是因萧厌今日冒犯,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二十年前旧事当真是陆家所为,还是陛下……” “够了!” 安帝满是阴沉打断曹德江的话,看着他寒声道:“朕倒是不知道,你几时跟萧厌这般亲近,竟帮着这逆贼违逆朕意。” “老臣不过是行御史职责,为君者当以天下百姓为己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止戈爱民,可陛下无视枉死百姓,枉顾忠臣之心,无德无诺,以干戈行杀戮血染京城……” “闭嘴!朕看你是跟这些逆贼早有勾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曹德江沉声道:“老臣只是不愿将来有人知道刚才那圣旨写的什么之后,道老臣是那助纣为虐、助昏君谋害朝臣的小人,我曹家清清白白,绝不担此等恶名!” 第516章 战鼓响,龙庭卫至,京城被围 安帝听着曹德江的话只觉得脸皮都被他扔在了地上踩,他怒极而笑。 “好,好一个正直无双的曹泊如!” 他面上一狠:“来人,把曹德江一并拿下!!” 说是拿下,可人人都看得出来安帝对曹德江的杀意。 钱宝坤快步走到曹德江身旁:“曹公不过直言,陛下何必恼羞成怒!” 文信侯也是寒声道:“御史有直谏之责,打杀乃是昏君之举!” 清流一派虽然早就被宫变之事惊呆,可他们却知曹德江绝对不能死,而且御史台风奏、直谏之权本就是太祖钦定,对帝王劝谏本也是职责,如若当真让安帝打杀了曹德江,那往后御史台便也成了废弃之地。 “曹公乃是御史大夫,劝谏陛下是职责所在。” “萧厌虽有犯上之举,却已答应退去,且陛下既已承诺不再追究,的确不该出尔反尔。” “为君者信诺为重,君无戏言。” “曹公与萧厌从无往来,断不可能与其勾结,陛下莫要糊涂,伤了忠臣之心。” 人群里逐渐有人出声,陆陆续续有人站在曹德江身后。 安帝看着那些人七嘴八舌替曹德江求情,更出言指责于他,他心头躁怒更甚,脑子里那根筋跳动之时,满眼猩红只想着杀了所有跟他为难之人。 他抓着桌案上的东西朝着最后说话那人砸了过去。 “朕已经说过,凡有替萧厌求情之人,杀!” “既然你们都这般想死,朕成全你们,刘童恩!!” 殿前厮杀的禁军越来越多,安帝令下之后就有人朝着殿中过来。 安帝寒声说道:“杀了他们,若有其他人敢替萧厌求情,一并论处!” 刚才开口的那些文臣都是纷纷色变,谁都没有想到安帝居然动了血洗之心。 那些未曾说话的人也都是变了脸,看着上首披头散发,红着眼满脸狰狞的安帝,只觉得他是疯魔了,萧厌一个“逆贼”尚且没伤任何人,只求公道,可安帝居然要血洗紫宸殿! 尹老将军冷了眼,一脚踹在想要砍杀文臣的那禁军身上,其他武将之中也有数人纷纷上前,将曹德江等人围在中间。 殿前气氛紧绷起来,君臣对峙。 “你们也想造反吗?!”安帝死死抓着龙椅。 “老臣不想造反,但老臣绝不会看着昏君毁了大魏!” “尹豹!!” 安帝看着以尹老将军为首的那些武将,气的眼底猩红更甚,君臣对峙之下,萧厌和禁军那边厮杀声越发惨烈。 原本不知何时躲在梁柱后面簌簌发抖的憎郡王突然被人踹了一脚,肩上重重一推,踉跄着从人群后方越众而出,他仓惶回头没看到是谁朝他动手,想要再躲回去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安帝杀气腾腾:“谢平嘉,你也要反?!” 憎郡王脸色惨白,只觉锋芒在背,上首安帝的目光更像是要将他活剐了一般。 他双股颤颤,却已经没路可走,只能顶着身后那些人目光僵着背脊说道: “父皇是君,儿臣断不敢有不臣之心,但今日之事父皇有错。” “为君者当执政以德,君子一诺更不该轻易反复,父皇既然下了圣旨就当该履行,二十年前旧事该查,贺家也未必谋逆,无论是为南地那些枉死百姓,还是朝堂清明,父皇都不该出尔反尔,更恼羞成怒弑杀言官朝臣。” 憎郡王没了退路,也不知道今日之后到底是生是死,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放萧厌离宫,依曹公和尹老将军所言,彻查旧案。” 安帝满是森然地看着下方的二儿子,额间青筋暴起之时,冷笑出声。 “好,好的很,你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踩着他收获朝臣之心,他好的很! “把憎郡王一并拿下,生死不论!” 安帝的杀心毫不掩饰,那些武将脸色都是冷厉了下来,殿中众人交手时整个都乱了起来,朝臣之中开始有人受伤,女眷妇孺也是惊声尖叫。 梁广义等人心底生寒,望着安帝时只觉得他真的是疯了,他若是将那些文臣武将杀了,整个朝堂怕都要空了过半,而虞延峰手中持剑青筋暴起,望着越来越惨烈的殿中满是犹豫挣扎。 冯内侍站在满脸阴鸷的安帝身旁,袖中的手中藏着指长细剑,他缓缓靠在安帝身旁,作势护着他,可嘴角却是越抿越紧。 眼见殿前萧厌浑身浴血,他正想抽手而出时。 “咚”地一声巨响,几乎响彻整个宫廷。 紧随而来便是连绵不断的鼓声,与最初那宫中传讯而用的沉闷暗鼓不同,这鼓声震天,划破夜空连绵袭来,重重击在每一个殿中之人心口。 虞延峰蓦地抬头:“战鼓?!” 这京中哪来的战鼓?! 原本与人围攻萧厌的刘童恩也是晃神了一下,被萧厌一剑砍在肩头,踉跄退后,他没再靠近,反而跟殿中那些武将一样纷纷抬头朝着外间夜空看去:怎么会有战鼓的声音?! “住手!”文信侯厉喊出声:“陛下,这是战鼓,快让他们住手!” 尹老将军也是寒声:“这是战场才有的鼓声,是用以指挥大军前行交战之音。” 安帝脸色一变,连忙厉道:“刘童恩……” “陛下,不是微臣的人。” 刘童恩同样脸色难看,他先前对萧厌生疑,因着陆崇远死前的话也同样疑心上了突然出现在京中的狄涛,他想办法在京郊四营的人中动了手脚,也安排了一些人留在暗处以防不测,可也未曾将那支私军带进京城。 宫变之后,冯来帮着他发出信号让外间之人动手,以暗鼓、信火为号传讯,外间有人牵制宫门前的狄涛等人,他和陛下才敢朝着萧厌动手,可是这战鼓声音悠远,连绵不绝却又并非太近,好几面齐响时才传到紫宸殿来。 这声音不像是在宫门,反倒像是在城外…… 安帝猛地看向萧厌:“是你!” 萧厌身上衣裳染了血,那绯色官袍被划破无数,他怀中棠宁却半点未伤。 听到安帝质问,萧厌凤眸轻扬,手中长剑血色滴落时,面上带着讥讽冷嘲: “我早就说过,望陛下记得自己所言。” “我不想让贺家声名蒙尘,看在尹老将军他们的面上才信你一次,只可惜你不珍惜,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如了陛下的意,就是不知尚家之人带着龙庭卫进宫之后,陛下能不能镇得住太祖传下来的那些亲兵。” 安帝浑身僵住,先前那疯狂瞬间如同冷水当头泼下,险些跌倒。 龙庭卫?! 龙玉令…… 先帝的死! 第517章 求饶 “你……你勾结尚家……”安帝嘴唇哆嗦。 萧厌眼帘轻掀:“我既然去过西北,自然是见过尚家的人,只是尚家是太祖钦定的龙庭卫首,世代护佑皇室,也只听命于皇室正统之人,说他们与人勾结,陛下言重了。” 安帝脸色越发惨白了几分,抓着龙椅的手指用力曲起。 正统… 龙庭卫是护佑皇室正统,也是太祖亲自创建,若他这皇位当真是正路来的他自然不惧,可是当年是他逼死先帝,趁乱登基。 先帝临死之前从未提及过半句龙庭卫的事情,更未曾与人说过驱使龙庭卫和镇安军还需要信物,如今尚家的人带着龙庭卫进宫,若真的当众讨要龙玉令,那先帝当年的死,还有他身下这皇位怎么来的,又怎还能遮掩的住? 安帝怕了:“萧厌,你不过区区贺家子,龙庭卫若攻入皇城,你亦别想好过。” “那又如何?” 外间战鼓阵阵,那轰隆隆的鼓声几乎压过了所有厮杀。 京城原本因宫门前混乱就已人心惶惶,龙庭卫围困城门,战鼓声四响,更是让得所有百姓都惶恐不安。 萧厌伸手擦去棠宁脸上溅到的血迹,说话时冷漠至极。 “贺家枉死,我从无以天下殉故人之心,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可陛下为人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既然陛下不想让我安好,那就谁也别想好过,便让这天下给陛下的任性陪葬。” 他扬唇露出笑时,无端让人心头发冷。 “只是陛下这般惧怕龙庭卫做什么?” 安帝嘴唇轻颤,手心用力收紧。 文信侯抬头时目光冷凝:“我记得龙庭卫是太祖皇帝替皇室留下的退路,龙庭卫首只听命于皇室,不受任何人管辖,这些年尚家从未入京城半步,对陛下也却一直恭谨,你是如何说动他们为你所用?” 萧厌嗤了声:“那就要问陛下了。” 安帝对上满殿目光,身形发抖,不能让人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不能让人知道他这皇位来路不正。 安帝只瞬间就服软:“萧厌,你所求不过是贺家公道,朕可以给你。” “龙庭卫盘踞西北多年,早已不是当初太祖在时的模样,他们敢不听圣令擅自带兵入京,尚家恐早就存了逆心,你与虎谋皮,事后未必能压制得住他们,不如你与朕各退一步。” “朕发誓,定会替贺家昭雪……” 这话听着无比耳熟,别说是萧厌,就是殿中其他朝臣也是一言难尽。 傅来庆站在钱绮月身边,身上也见了血,他开口时无比嘲讽。 “陛下先前也以太庙先祖起誓,连圣旨都下了,转头却能叫人取萧厌性命,更将满朝大臣都打成逆贼想要斩杀,陛下的誓言还是省省吧,免得太庙里那些皇室先祖棺材板压不住。” 钱绮月难得觉得傅来庆的话顺耳,也是跟着冷嘲:“我一个女娘都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诺重若千钧,可陛下却视承诺如狗屁,我觉着萧督主还是索性造反掀了朝堂,省得哪天死的不明不白……” “阿月!” 钱青冉轻喝了一声。 钱绮月却冷笑:“我说错了吗?堂堂帝王,小人行径,出尔反尔的全然不要脸面。” “父亲和曹公他们行劝阻之言,他却将所有人都视为逆贼,就连曾经替大魏立下赫赫战功的诸位将军都不曾放过,他刚才要杀他们时,可曾记得半点君臣之谊,记得这些人替大魏立下的功劳。” “他的誓言,鬼才相信!” 钱青冉脸色有些不好,可同样厌憎安帝,倒是一旁棠宁伸手拉住钱绮月:“阿月姊姊。” 钱绮月冷哼一声,脸上不屑谁都看得见。 棠宁站在萧厌身旁,抬首看着安帝:“陛下为杀阿兄,不惜血洗朝堂,连曹公和尹老将军他们性命也不在乎,这满殿朝臣、皇室宗亲的性命都不及你私心,既然如此,如今又何必再这般惺惺作态。” 安帝手指颤抖:“朕……朕是一时糊涂……” “糊涂?” 曹德江寒声:“糊涂到忘了什么叫君无戏言,糊涂到要血洗朝堂来平息今日之事?” “你杀御史,擒言官,屠戮朝臣,欲将大魏文臣武将通通留在这大殿之上,我看陛下不是糊涂,是根本就不曾想要去彻查二十年前往事,你在怕什么?又为何非要置萧厌于死地?” 尹老将军经历之前的事情,也对安帝失望至极,他衣袍上染着血,身边那些武将也大多都带了伤。 安帝刚才是真的想要将他们所有人都留在紫宸殿。 尹老将军满脸寒霜:“老臣历经三朝,曾亲历太祖创建龙庭卫盛事,龙庭卫非一人之力,诸位将领皆是当年宫中死忠皇室之人,就算尚家为首,他们绝不会背弃皇室。” “陛下若是无愧,何必惧怕尚钦入京?方才命人杀无赦的底气去了何处?” 安帝脸色越发的白,而外间那越来越大的鼓声也让他心慌。 “不好了,龙庭卫打到宫门前了!” 外间凄厉叫声,让安帝再也稳不住。 “萧厌!”他神色颤抖:“朕知错了,毁诺是朕不对,别让龙庭卫进宫……” 见萧厌不为所动,他扭头看向尹老将军。 “尹老将军,龙庭卫非当年之人,朕驱使不了他们,萧厌与虎谋皮更掌控不了太祖留下的人,他们入宫并非为了二十年前旧事,尚钦更早就不听皇命。” “朕不该出尔反尔,但龙庭卫的人绝不能进宫,否则真的会天下大乱!” 尹老将军看着安帝满是无措慌乱,脸上一点点沉凝下来。 龙庭卫是太祖亲手创建,是他挑选最忠诚于皇室的人,就算尚家的人不听皇命,其他将领也不可能人人都跟着违逆圣令,可安帝却这般惧怕,还直言说他驱使不了他们,更言及龙庭卫的人会让天下大乱。 尹老将军心头绷紧,安帝为什么会这么笃定?除非…… 他皇位来路不正! 尹老将军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一众文臣武将都是满脸震惊。 第518章 立太子,宫变落幕 “萧督主。”尹老将军看向萧厌。 萧厌眸色清冷:“尚钦非我所能驱使,龙庭卫也只听从圣令,我当初前往西北遇见龙庭卫事只是意外,就连南地之事也是尚钦告知于我,若今夜陛下放我安然出去,我自然有办法拦着尚钦围城,只可惜……” 他看了眼安帝。 “我无兵无权,拦不住尚钦,龙庭卫想要清君侧,匡扶正统,我也无能为力。” 一句“匡扶正统”,几乎肯定了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猜测。 久久不曾言语的崔林突然出声:“你敢说尚钦与你不是一起的?” “是不是一起又能如何?” 萧厌嗤了声:“他为的是太祖留下的皇室正统,我为的不过是贺家。” “我若事成,自不会让他乱了我好不容易替贺家争回来的局面,只可惜陛下行事让人大开眼界,我跟龙庭卫与虎谋皮,但他们也是我最后的退路,左不过我一人死,不如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陛下,您说是吗?” 安帝心头发冷,看着萧厌眸中疏漠,就知道他恐怕早就知晓他夺位的真相,而尚家和龙庭卫的那些人入京也当真是为了此事。 他们知道他没有龙玉令,知道他不是皇室正统。 他们是想要夺他皇位! 比起贺家的人,比起留萧厌性命,他更惧怕龙庭卫。 萧厌活着只不过是贺家留有血脉而已,就算二十年前旧案翻出来也有陆家顶在前面,他只是丢人被人讥讽嘲笑而已,可一旦让尚钦入宫揭穿他这皇位来路不正,牵出先帝死因,甚至牵连到戾太子谋逆…… 他连这皇位都坐不稳。 安帝看着萧厌:“你想要如何,才肯阻拦龙庭卫?” 萧厌扬唇:“他们勤王,为何阻拦。” “萧厌!” 安帝再无半点之前气势,看着殿前站着的人,低声服软:“你要的东西,朕都可以给你,但尚钦入宫之后未必还会在意贺家如何,朕可以答应你所有事情,只要你拦住他们……” 萧厌闻言不为所动:“陛下的承诺,信一次就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可不敢再信。” “曹公……” 安帝看向曹德江,见他神色冷漠,只能又看向一旁:“尹老将军。” “文信侯。” “林阁老。” 被他点名的人都是一声不吭,那些未被点到的也是满脸漠然,就连宗室皇亲那边的人也是缄默不语。 安帝看着这些人,此时是真的后悔了,他后悔萧厌退去之时开口阻拦,后悔让刘童恩动手赶尽杀绝,更后悔为了将萧厌置于死地下令血洗,让所有朝臣都与他离心。 龙椅之上,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梁广义扫向高台之上孤立无援的安帝,再听到外间越来越密集的战鼓声音,甚至隐约还能听到撞击宫门时传来的巨响,脸色变化不断,就在他想要开口之时,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的冯秋荔伸手拦了他。 “萧督主,龙庭卫来势汹汹,禁军、黑甲卫死伤大半,他们以战鼓为讯强势攻入皇城,打杀起来恐怕不会辨别对手是谁,且杀红了眼时,你就能够确保你能安然抽身?” 见萧厌冷漠不语,冯秋荔说道: “你说你不在意生死,要拉着所有人陪葬,想必也是明白刀剑临头时他们未必会及时收手,更清楚大军攻入京城之后,就算再无野心之人恐也会滋生绮念,不会轻易退去。” “你不在乎自己性命,难道也不在乎祥宁郡主她们?” 萧厌伸手握了握棠宁的手,抬眼说道:“是皇帝逼我。” 他冷笑了声: “想要我拦住龙庭卫,可以,但我不放心谢天永,我可不想等我逼退龙庭卫后,转头就被他要了脑袋。” 安帝嘶声道:“那你想要如何?” 萧厌冷眼扫向殿中,寒声道:“立憎郡王为太子,将贺家之事交由太子处理,允我虎符调动京中内外大军,除此之外,二十年前荣江之事不管你知不知情,你都有失察之过。” “我要你现在就下罪己诏,替我父亲贺文琢平反,今日之后将罪己诏昭告天下,并亲自前往太庙祭祀荣江枉死的百姓,还有我父亲以及那些丧身荣江的太医和官员、将士。” 憎郡王听到萧厌的话后心中一喜,而安帝则是掩不住狰狞看向萧厌。 他这些要求,与让他直接退位有何差别? 更何况虎符给了萧厌之后,他怎么可能还收的回来? 让憎郡王入主东宫,他又下了罪己诏,哪怕能将事情推给陆家,可从此往后怕是世人只知太子,不知他这个皇帝! 安帝咬着牙根软肉:“朕可以将贺家之事交给憎郡王处理,也可以给你调动京中内外大军的兵权,但是储君之位事关国本,且南地往事未曾查清,朕怎能下罪己诏……”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萧厌出言冷漠:“你之言行,不配为君,若非怕贸然废帝会动摇江山,今日就算杀了你也是应当。” “只是让你立太子,由他暂代朝政,依旧留你在皇位之上稳定大魏朝堂民心,我已经是对不住你先前对我赶尽杀绝之心。” “那罪己诏你若不愿意下,那就等着龙庭卫入宫,想必尚钦有的是话与陛下说!” 安帝被萧厌的话说的喘息起来,胸口起伏之时指尖痉挛。 他看向下方众人,想要有一个出来反驳萧厌,可没有一人出声,就连世家那些与萧厌不和的朝臣也无人开口。 殿中安静的吓人,安帝喘息声愈盛。 他只觉萧厌是在逼他,他是将他所有的脸面都撕扯了下来,可眼下除了答应萧厌他再无他法。 那龙玉令的隐患让龙庭卫如同悬在他颈上的刀,一旦尚钦带兵进宫之后他连皇位都保不住。 如今只是立太子,只是下罪己诏,只要逼退了龙庭卫的人,不将先帝的死因和戾太子的事牵扯进来,他就还有机会。 只是贺家而已,只是贺家…… 只要能渡过今日,他还有底牌,他还有刘童恩和那支私军,只要龙庭卫退去,他依旧是皇帝,总有翻身的机会。 安帝看着萧厌,脑子里的剧痛让他几乎稳不住。 “好,朕答应你!” 第519章 “病发” 赐兵符。 立太子。 下罪己诏。 外间战鼓雷雷,紫宸殿内安帝写诏书的手都在发抖。 等立太子的诏书写完,那“罪己诏”三字刚落下时,安帝额间汗珠滚落到脸上伤处,疼的他倒吸口气。 “陛下,先擦擦汗。” 冯内侍躬身在旁伺候笔墨,见状连忙拿着锦帕上前,他先前被踹倒时也受了伤,蹭破的衣袖能看到斑斑血迹。 安帝在他倾身靠近时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本就颤抖的手越发握不住笔尖,眼前变的模糊时,脑海里如同有人拿着刀斧在凿,体内一直压抑的躁意更像是见了血的蚂蟥,疯狂他四肢脏腑里窜动起来。 额上冷汗越来越多,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安帝死死咬着牙时口中已见腥甜,低头瞪着纸面时已然看不清楚上面字迹。 啪。 汗水落下愈多,唇边见了血迹。 “陛下……陛下?” 冯内侍见他情形不对,伸手虚扶了下:“你怎……” 话没完,安帝“砰”地朝着一旁摔倒下去。 “陛下!” 冯内侍惊慌失措,险之又险才将安帝一把抓住自己垫在下面接住了他上半身。 虞延峰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见安帝躺倒在冯来怀里,四肢抽搐时脸上狰狞,嘴唇开合像是想要什么,却张大了嘴只能发出痛苦呻吟,瞪圆的眼里仿佛有血丝缠绕,原本惨白的脸上浮出惊人的潮红。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虞延峰压着安帝手脚。 刘童恩也是大惊,他倏然闪身上前,就见安帝浑身都在颤抖,手脚痉挛时口鼻都有混了血迹的水渍流出。 他扭头朝下厉喝:“太医都死了吗,还不过来替陛下诊治?!” 殿中其他人都是被这变故惊住,眼见着上方安帝神情痛苦,席间就有太医惊急之下想要上前,却不想刚走半步就孙太医伸手拉住。 “孙太医?”那人惊疑。 孙太医声音极低:“陛下身子向来康健,入夜赴宴之前,我和江太医刚替陛下请过平安脉……” 那太医脸色瞬间变化,其他几位原本想要上前的太医也都是停了下来。 孙太医和江太医是太医署正副院判,医术自然毋庸置疑,平安脉无事,可眼下却突发急症…… 之前安帝假装头疾发作,想要借机晕厥逃避审问南地旧案的事情瞬间浮现在众人脑海之中。 那位年轻的凌太医想起自己险遭哄骗,忍不住嘲讽出声:“陛下怕是又头疾发作了,只是这病症当真是懂事极了,微臣祖上三代行医都未曾见过这般听话的急症。” 殿中人神色古怪,可不久是懂事吗?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一写罪己诏就病症临体。 安帝靠在冯内侍身前,整个人抽搐不止,他听到凌太医的话后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可喉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舌尖变的肿大时只能发出难受的呻吟。 胸口不断起伏,喉间呼哧喘息。 四肢百骸全是密密麻麻被啃噬的痛苦,五脏六腑疯狂叫嚣着想要金丹。 安帝死死抓住冯内侍的手,抬眼几乎看不清他面容。 “金……金……” “给朕……” 安帝拼命仰着头说话,可声音几不可闻。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您别吓奴才……” “陛下!” 冯内侍抱着安帝上身,急的脸色煞白,眼见安帝抽搐愈盛,脸上潮红开始变得僵青,双眼僵直呼吸不过。 他红着眼眶伸手掐着安帝人中,那宽大袖口垂落安帝口鼻之间时,浓郁血腥混着一丝香气,让得安帝症状越发厉害,脑子里的剧痛像是要将他撕裂开来,连仅剩下的理智也跟着消失殆尽。 安帝闭着眼扭曲惨嚎,冯内侍哽咽哭求:“萧督主,陛下当真是不好了,求您请个太医替他看看……奴才求您!” 刘童恩见安帝这般也是着急:“萧厌,你所要的陛下都给了,你难不成真想弑君,陛下若是出事,你也休想好过!” 虞延峰虽然厌憎刘童恩,可也不想安帝出事,他满面恳求看向萧厌,低唤了一声“萧督主”。 萧厌见状拧着眉:“既然陛下头疾发作,那就劳烦刘统领将人抬回御龙台歇着,虞统领留下,等下随本督一起率禁军出宫。” 他似是随意一点: “孙太医,你和江太医去替陛下好生诊治,莫要耽误陛下病情。” 刘童恩脸色一变:“我留下,带禁军出宫……” “免了,本督信不过你。” 萧厌毫不客气:“况且你是陛下心腹,你若不留在他身边,回头他若有个好歹还得诬赖本督弑君,至于禁军这边,往日刘统领不问宫中之事,禁军防卫皆是虞统领操持,如今倒也不必积极。” “你!” 刘童恩怒目而视,可他的确不敢将安帝生死交给旁人,就连太医他也不信。 萧厌未曾理会刘童恩满心挣扎,直接看向憎郡王:“憎郡王,陛下立储诏书已下,你就是大魏的太子,陛下既然发病无法纸笔,那他的罪己诏便由你来写。” “我?”憎郡王惊愕。 “怎么,太子殿下不愿意?”萧厌抬眸, 一句“太子殿下”,让憎郡王今夜起起伏伏、惊惧交加的心彻底落实。 “当然不是!” 憎郡王竭力压制也掩饰不住眉眼间欣喜,说话时更是带上几分急切。 “当年旧案父皇本就有失察之错,且今夜他屡次出尔反尔非明君所为。” “父皇对不起贺家,对不起臣民,更对不起那些战死南地的将士和荣江百姓,孤愿代父皇写下罪己诏,以告慰那些枉死冤魂。” 见自己说完之后,萧厌神色松弛下来,眼底也露出几分满意,憎郡王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萧督主,孤这就替父皇下罪己诏。” 憎郡王迫不及待地抬脚朝着高台上走去,萧厌带人退开给他留出了上前的路,等他一步步踩着台阶到了安帝身旁,越过龙案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龙椅,憎郡王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成了。 终于成了。 今日之后,他是太子,是东宫储君,是未来大魏的皇帝。 没有人再能欺辱他,他会是大魏主宰,万人之上! 第520章 太子不孝,萧厌领兵 憎郡王摸了摸龙椅。 “刘童恩,送父皇回御龙台。” “冯来,你来伺候笔墨!” 冯内侍抱着安帝上身:“太子殿下,奴才还要伺候陛下……” “父皇自有太医照顾,刘童恩也会跟随在侧,眼下最要紧的是解了京城危局,让萧督主领兵出宫。”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父皇病重,孤会代掌朝政,难道你连孤的话都敢不听?” 冯内侍脸色苍白:“奴才不敢!” 憎郡王沉声道:“那还赶紧不伺候笔墨!” 冯内侍被呵斥一通,太子以身份相压,他只能被迫将安帝交给了上前的孙太医几人,被刘童恩护着带人将其抬了下去。 眼见着憎郡王坐于龙椅之上,从头到尾都没看过满身狼狈的安帝,未有半分关切在意,反而直接指使起曾经的天子近侍,那副迫不及待不孝张狂,哪怕竭力压抑也掩饰不住喜色的样子,让得下方许多朝臣都颇为不适的皱眉。 待他将写好的罪己诏当众念出,桩桩件件直指安帝过错,言及他赈灾不利,监察无能,说他德行欠缺,行事暴虐,就差直接说他不配为帝。 殿中那些人目光更加的隐晦。 安帝的确失德,今夜所做也遭人谩骂,可人人都有资格指责,惟独太子不行。 自古孝道伦常,子不言父过,不谀其亲。 父母者,人之本也,孝义为先,尊亲为上。 这个太子…… 不少人都是心中摇头,哪怕他当真不畏强权,替百姓忠臣申冤,可只是一个“不孝”,就足以抹灭他先前挡在众臣面前,拼死揭穿二十年前往事替他拉回来的所有好感。 一些性子迂腐的文臣更是面露不满,只碍于形势才忍着未曾出声。 那罪己诏被递到萧厌手中,他看了一眼便直接收了起来。 宫门前似有被冲破的迹象,火光几乎照亮了夜空,萧厌未曾继续拿乔,只手持虎符沉声道:“虞统领,你带剩余禁军随本督出宫,尹老将军,烦你领着剩下的黑甲卫和宫中内侍护着紫宸殿这边。” 他松开棠宁的手,抬眼正色看着那年迈的老将。 “我贺家早已亲族全灭,如今唯有棠宁,龙庭卫那边恐有杀伐,我会将剩下的黑甲卫留在这里听您调遣护着殿中诸位大人,只烦您无论如何,护着棠宁与荣国夫人。” “我只信您!” 尹老将军神色震动,他自然能看的出来萧厌有多在意那位祥宁郡主,如今他更是毫不犹豫将“软肋”交到自己手上。 尹老将军无比郑重无比:“你放心,老夫以命担保,定会护她们周全。” 萧厌点点头:“沧浪,你留在这里,听候尹老将军调遣。” “是!” “文信侯,待会儿本督出宫,你寻着间隙想办法调遣京中巡防,安抚百姓免生动乱。” “好。” “莫将军,樊将军,你们二人各带一百禁军,先行清缴宫中各处,凡有趁机作乱之人一律拿下。” “是。” “太子殿下,紫宸殿这边就交给你了。” 憎郡王连忙点头:“萧督主放心。” 萧厌交代好一切之后,才转头看向身旁棠宁,轻握了握她手心:“你在这里等我。” 棠宁点头:“万事当心,我等阿兄回来。” 萧厌抚过她有些凌乱的乌发,轻“嗯”了一声,随即就旋身一挥长剑一挥。 “走!” 几位将军和文信侯皆是快步跟上,殿中那些禁军也都被虞延峰带走。 沧浪领着剩下的黑甲卫接管了殿中,在尹老将军的交代之下,除却守着棠宁姨甥的人外,其他的快速将紫宸殿外也围拢起来。 “棠宁……”钱绮月满是担心。 棠宁感觉到她挽着自己的手都发凉,轻声道:“没事的。” 她安抚着钱绮月,也安抚着殿中其他人,本就娇美的脸上不见半丝慌乱,那份镇定自若也让原本心慌的朝臣也跟着安定下来。 可惟有站在她身旁的荣玥才能看到,她绷紧的下颚和袖中握紧的拳头,还有因紧张不断轻颤的眼睫。 …… 本是中秋佳节,京中却接连变故,宫门前的打斗已是骇人,待龙庭卫强行入京之后,这份惶恐已经蔓延至整个京城。 “不好了,龙庭卫的人全都杀过来了,宫门怕是挡不住了。” “这狗日的尚钦!” 狄涛一枪挑飞了趁乱靠近想要他命的禁卫,瞧着密密麻麻过来的人群,气的破口就骂:“老子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尚钦明明是跟他们说好戌时三刻,佯装带兵围困京城,替宫中萧厌壮势逼安帝退让,他们早就说定不真的破城,除非宫中变故他这边传出信号方才进京,可谁想这王八蛋硬生生拖到了亥时二刻才动手。 这中间大半个时辰,他这边先是被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示好的两名校尉突然反目,险些将他捅了个对穿,好不容易听到战鼓声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外面传言龙庭卫强行破了城门,一路闯进京中之后径直朝着皇宫围困而来。 这架势哪里像是与他们说好的佯攻,那狗日的尚钦分明就是想要趁乱真搞死了宫里的人,掀了安帝的皇位。 狄涛且战且退,带着身边人想要退进宫门,却被身后禁卫拦住,而往前又是密密麻麻靠近的龙庭卫。 他嘴里骂了几句脏话,就见那边领头几人已骑马到了近前。 看清楚几人面容,狄涛朝着其中一个高瘦男人就骂。 “尚钦,你个无耻小人!” 尚钦身穿盔甲,手中握着长刀:“狄少将军说笑了,本将得知京中变故,又闻听南地旧案颇有冤屈,特率龙庭卫前来勤王,闻听城中杀伐之音担心有人危及陛下安危,这才率兵进城。” 狄涛:“我呸!” 尚钦没计较狄涛怒色,只挥了挥手中长刀。 “据闻狄少将军入了京中四营,可如今却在宫门前行杀伐之事,这边血腥遍地不见禁卫来擒,看来狄少将军是伙同宫中之人行造反之事?” “你……” “来人,先将他们拿下。” 第521章 狄涛委屈至极:叔,你怎么才来 狄涛万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反咬他一口,半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直接下令龙庭卫的人捉拿他们。 他气得挥舞长枪御敌,一边怒骂:“我看你才是想要造反,你图谋不轨早有野心,你骗了我和萧……” 锵! 长刀迎面砍了过来,狄涛仓促旋身应敌,嘴里的骂声被打断,缙云等人也被前后夹击,挥剑厮杀时扭头朝着城门内的禁卫厉喝:“龙庭卫要反,你们还不同我们一起应敌!” “头儿……”里面禁军迟疑。 “别听他们蛊惑!” 领头那人不为所动:“四营之人擅自进京,围攻此处本是逆贼,谁知道他们跟外头那些人是不是同伙。命人守好高处,凡有靠近者一律射杀!” 这宫门绝不能开,一旦开了,万一外间之人只是作戏,岂不是引狼入室。 “你们!” 缙云被人一箭射向后颈,他连忙挥剑挡掉了箭矢之后。 见禁卫那些人死脑筋油盐不进,也是忍不住骂了一声。 宫门前几乎快成了合围之势,宫中也不知是何情形,若被龙庭卫围死了去路,他们当真都得死在这里,可狄涛绝不能丧命在此,否则西北情形难料,狄双成那里也无法交代。 缙云一咬牙,击退身前之人后抓住狄涛胳膊:“我断后,你带人朝那边突围!” “不行,要走一起走……” “别废话,赶紧走!”缙云怒斥,扭头朝着跟在一旁的人厉声道:“带着狄涛去京巡营,无论如何护他性命!” “是。” 狄涛还想争执,就被那人强行拽着胳膊朝旁突袭而去。 缙云领着几人强行破开一条路。 “走!” 人群中的变动很快惊动了尚钦,眼见狄涛朝旁突围,他冷道: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尚钦绝不可能放狄涛离开,今夜闯宫势在必得。 他以勤王之名进京,入宫后以龙玉令要挟,龙庭卫接管禁宫“名正言顺”,但狄双成那边暂时绝不能知道京中消息,否则他若知道他临时反目,当真不管不顾之下舍了北陵威胁带兵入京,龙庭卫难以支应。 狄双成和萧厌联手,将独子送进京中,一旦狄涛死在京城,拿下京畿,事后缘由如何只他言说。 “宫中怕已生变,杀了这些逆贼,别让他们跑了!!” “尚钦你敢!” 狄涛扭头,目眦欲裂。 “区区逆贼,本将军有何不敢。” 龙庭卫进京并非尚钦一人,但其他领将都留在城外,被他带进来的皆是心腹,其余下面的人认识狄涛的不多,只要弄死了狄涛,拿下京城,到时就算狄双成清算也大可说是遭萧厌算计误伤狄涛。 尚钦厉道:“还不动手!” 狄涛被人堵了回来,周围的人朝他围困过去时招招毙命,身旁人接连见血,宫门前杀伐愈盛。 京郊四营的人虽然凶猛,可先前生乱早已内损,又与禁军交战一番,此时对上龙庭卫节节败退。 狄涛被逼着退回了缙云身旁,与周围数人连连后退几至宫门边上。 眼见宫墙之上的禁卫持弓拉满,箭矢对着他们即将临头,狄涛以为自己真要马失前蹄死在这里时,就隐约听到宫门里突然传出一声断喝。 “住手!” 紧绷的弓弦纷纷顿住,里间守卫认出了来人,顿时满面惊喜。 “虞统领?” “虞统领您没事?” “太好了!” 虞延峰身后领着禁军,快速靠拢宫门之后,朝着他们沉声道:“今夜宫变,宫中死伤无数,狄少将军带兵入城乃是为了救驾,不得伤人!” 宫门前那些人面面相觑。 “可是刘统领说……萧厌谋逆,狄涛与其勾结……” 先前宫中黑甲卫突然动手,宫外又有狄涛带人围宫,刘童恩脱困之后领着人去紫宸殿救驾之前便派人通传消息,命他们无论如何守住宫门,若有人敢擅闯,杀无赦! 宫门前禁军不多,但京郊四营的人突然内讧,加上不知何处来的援军,他们才压住了狄涛等人,可如今虞延峰却说狄涛是来救驾…… 那些人面露惊疑,更生戒备。 虞延峰见状拳心握紧,他对刘童恩简直是恼怒至极,他先是跟崔林等人设局害他,后又自作主张行刺萧厌传令禁军。 今夜之事本不用见血,偏被他闹的天下大乱。 虞延峰寒声道:“刘童恩误会了圣意,今夜乱局乃是有人谋害萧督主,萧督主行事也是为替旧案申冤。” “宫中之事已经平息,陛下下旨赦免四营之人闯宫之罪,也将虎符交由萧督主,命他带人阻拦龙庭卫作乱,本将奉命带禁军上下听从萧督主调遣。” 虎符? 那些禁卫都是一惊,就见萧厌从虞延峰身后走了出来。 “此乃军中虎符,见虎符如见圣上。” 年轻的权臣手持令符,一人站于群卫之前如同万军,那带血的脸上威视摄人,而跟随虞延峰身后那些禁军都无反驳,只跟着虞延峰一起齐刷刷跪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门前的禁军见状迟疑了片刻,也纷纷跪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厌拿着虎符沉然开口:“开宫门。” “可是萧督主,龙庭卫就在外面……” “无碍。” 那些禁卫连忙看向虞延峰,脸上满是迟疑之色,直到他点头时,先前下令死守那将领才起身一挥手中令旗,朝上厉喝。 “开宫门!” “开宫门!!” 连绵不绝令声传开,宫墙上的人依旧持弓,只这次箭矢对准了龙庭卫的人,箭雨落下时,将围困狄涛等人的龙庭卫生生逼开。 狄涛喘息:“他们……他们怎么开窍了……呼哧……” 缙云杵着长剑同样喘的厉害,听到身后宫门“吱呀”打开,险些站立不稳。 “是督主!” 督主来了! 厚重宫门从里面被推开,禁军严阵以待陆续站满了宫门之前,狄涛见到人群里绯袍墨冠的萧厌时,激动地恨不得能上前一个熊抱。 “萧叔,你怎么才来……” 他拿着长枪快速退到萧厌和那些禁军身旁,浑身带血眼里一包泪:“你再晚点,都能给我收尸了。” 第522章 狠,还是萧厌狠 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浑身破烂,那脸上更是青肿。 萧厌难得温和:“宫里耽搁了一会儿,办妥立刻就来了。” 狄涛嘤嘤两声,委屈又愤愤:“叔,你不知道尚钦那狗贼有多无耻,他拖延佯攻时间,还擅自带兵攻城,刚才还想杀我和缙云……” “本督知道。” 只听外间杀伐,满地血色,就知道龙庭卫做了什么。 萧厌拍了拍他狗头,示意满脸愤愤的狄涛去旁边待着,而他扫过缙云等人,见他们浑身是伤眸色越发浓黑了几分,他越众而出走到宫门前,抬眼望向对面骑在马上的人。 “尚将军,你食言了。” 尚钦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是血的萧厌,满面讥讽:“本将军既无承诺,何来食言?” 萧厌通过狄双成找上他时,只道安帝非正统继位,言语间提及龙玉令并不在安帝手中,且南地旧事枉死之人无数,他只说会安排南地之事,带兵来京寻安帝质问真相,可从来没说过要帮萧厌。 尚钦冷道:“你与狄家合谋,却忘了龙庭卫乃是太祖所建,为的是护佑皇室力保谢家天下,你撺掇本将军带兵入京替你行事,却未想过本将军怎会与你这等乱臣贼子联手。” “你借贺家之名,妄图危及皇室,与狄家勾结祸乱京城,本将军自然要替陛下除了你这逆贼。” “你才是逆贼!”狄涛张嘴就骂。 萧厌挥手止了他的话,抬头看着尚钦时,明明比他矮上一截却气势半点不输:“所以尚将军的意思,龙庭卫是来勤王的?” “当然。” “可陛下没有半点损伤,且已下旨替本督正名,今夜并无宫变,何来勤王?” “不可能!” “圣旨在此,没什么不可能的,尚将军若是不信,本督可让满朝大臣来宫门前作证,让你一一询问。” 萧厌目光直视尚钦,言语摄人:“陛下知道龙庭卫擅离西北攻入京城,恐引来兵灾之祸,令本督持虎符率禁军出宫,令尔等速速退去,若有不从者,一概以谋逆论处!” 尚钦看着萧厌取出的明黄圣旨,还有上面压着的虎符,脸上神色格外难看。 他明明已经拖延进京的时间,也未曾照着之前商议的时辰鸣鼓,他甚至还故意放了刘童恩的人进京,任由他们打杀狄涛等人,等察觉京中乱局差不多时才带人攻城进京。 可这么长时间,安帝没拿下萧厌也就算了,居然还给了他赦免的圣旨,就连虎符也落到他手上?! 安帝这个废物!! 尚钦冷了脸:“你带人威逼禁宫,与狄涛祸乱京城,今夜杀伐声四起,谁知道这圣旨、虎符是从何而来,说不定就连陛下也已经惨遭毒手,你妄图挟令以命诸侯。” “龙庭卫听令,立刻进宫救驾,莫听此獠胡言,若有阻拦者,杀!” 刀剑震向,甲胄森严,禁军众人都是浑身绷紧,狄涛用力握紧长枪。 萧厌寒声道:“本督虎符在手,龙庭卫是想造反?” 尚钦嗤笑:“虎符能令军中,我龙庭卫却不受任何人调遣,区区虎符也想让本将军止步……” “虎符不行,别的呢?” 萧厌面对靠近的龙庭卫半丝不惧:“尚钦,你连太祖印信也不认了?” 什么? 尚钦神色大变,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对面萧厌却是高举一物在手中,那东西还不如虎符大小,明明间隔些距离看不太清楚,可他却莫名心中狂跳。 龙玉令…… 是龙玉令! 可这东西怎么会在萧厌手里?! 尚钦想要告诉自己萧厌是在诈他,那龙玉令早就遗失多年,他不过是随便寻了一物想要逼他带着龙庭卫先行退去,可是萧厌脸上实在太过冷静,那双眼睛哪怕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依旧带着摄人心魄的冷然。 尚钦死死抓着手里长刀厉声道:“什么太祖信物,区区逆贼也想诓骗本将军。” “别听他废话,进宫救驾,所有逆贼,杀无赦!” 龙庭卫拥堵上前的动静让狄涛他们纷纷色变,就连跟出来的虞延峰也是绷紧了身形。 “萧叔!”狄涛低道:“尚家反了…” 尚钦根本不认龙玉令! 萧厌似乎早就知道尚钦反应,也知道拿出龙玉令后尚钦不会退,他仿佛只是走了个流程,将龙玉令放回贴身之处收好之后,见着领兵疾驰而来的尚钦冷然道:“退!” 狄涛被拽了个趔趄,虞延峰下意识朝后退去。 萧厌本就站在最前方,他一退,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些禁军也纷纷退到宫门之后。 尚钦策马到了金水桥上,就见高处一道箭矢射了过来,远远落在桥头之上,尚钦脸上刚露出不屑之色,就发现那箭头落地后“砰”地一声散落开来,似有火光跃起。 “不好,快退!!!” 尚钦嘶声厉喝时,金水桥上就已传来惊天巨响,地面震动时人仰马翻,那冲天的火光和爆炸镇住了所有人。 “这……这是……” 虞延峰目瞪口呆。 萧厌神色平静:“先前替陛下寻访丹士时,无意间发现的小玩意。” 虞延峰张了张嘴,看着塌陷的金水桥,还有那满地残缺的尸体,他用力咽了咽口水讪讪道:“原来萧督主早有准备……”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下一瞬脸色惨白。 金水桥虽然在宫外,可离宫门不远,禁军日日巡逻看守,萧厌是怎么让人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将这“小玩意”埋在金水桥下的?宫门前都能动了手脚,那宫里呢?紫宸殿呢?会不会也埋了这些“小玩意”? 要是今夜宫变,萧厌没有事成。 要是刘童恩带人入内,外间战鼓声传来后,陛下依旧拼着鱼死网破不愿意服软,强行要将萧厌等人留在宫里。 那此时紫宸殿里…… 虞延峰猛地一哆嗦,只觉浑身发冷,而跟着他一起从紫宸殿出来的那些禁军也都是两股战战,惊觉自己已经在阎王殿里绕了一圈。 狄涛也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长枪。 狠,还是他叔狠。 第523章 笼中兽 尚钦怎么都没想到,萧厌居然会在宫门前动了手脚,更没想到先前狄涛等人险些被人围剿殆尽都不曾有过动静,他带人过去时却险些被炸的粉身碎骨。 爆炸突生时,尚钦侥幸逃脱,却也从马上摔了出去,身上全是飞溅土石炸出的血迹。 他撑着地面抬头,一眼望见金水桥上血腥狼藉,还有身后那些满是惊恐的龙庭卫时,猛地就吐出一口血。 “萧厌,你敢算计我?!” “尚将军不也算计本督?” 萧厌孑然站在金水桥对面,看着目眦欲裂的尚钦说道: “本督从未想要伤人,这些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可谁能想到尚将军野心勃勃,不仅食言于本督,还违背龙庭卫宗旨,无视太祖印信。” “你……” 尚钦想要怒骂,可脏腑受损,刚一张嘴就喉间腥甜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萧厌沉声道:“太祖创建龙庭卫,是为拱卫皇族护佑谢家天下,亦是让龙庭卫成为尖刀,与镇安军一起抵御北陵。” “尚忠林当年得太祖信任才成为龙庭卫之首,恪尽职守也算对得起太祖信任,谁想数十年后,尚家子孙却揽权自重不管边境百姓生死,盘踞临平任由北陵之军横行,如今更是徒生野心行谋逆之事。” 萧厌扫过满是狼狈的尚钦,抬眼看向龙庭卫身后。 “伏将军,郭老将军,如尚钦这般,该当何罪?” 尚钦脸色大变,猛地扭头看向身后,就见本被他留在城外的两名副将不知何时进了城。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满脸寒霜地说道:“龙庭卫忠于太祖,背叛者,杀!” 另外一个年迈的老将亦是脸色难看:“尚钦,尚忠林在世时,且不敢违背太祖之令。” “我等随你进京是为勤王,亦是为了肃清朝廷叛逆,如今虎符和太祖印信皆现,宫中既下圣旨已无危难,你怎敢哄骗我等擅自带人攻城,还敢擅闯禁宫,你简直该死!” “你……你们……” 尚钦脸上煞白一片,抬手指着那二人时,胸口起伏气血翻涌。 他怎么都没想到,龙庭卫里两个副将居然会突然反水。 是。 他是未曾告诉过他们二人自己的野心,可是进京的真相他们分明早就知道,就连南地的事情他们也是清楚的,唯一的意外就是萧厌突然有了龙玉令。 可他们如今居然反咬一口,将所有事情推到他一人身上。 尚钦呼吸不畅时,嘴边有血迹溢出:“你们勾结萧厌,出卖龙庭卫?!” 伏将军冷然:“难道不是你违背龙庭卫在先,既见龙玉令,为何不止战?” 尚钦:“我……” 那位郭老将军眼神沉痛:“尚钦,你野心太大,背弃龙庭卫军规,以你所为,不配再当龙庭卫首。” “萧督主,还请将尚钦这叛徒交给龙庭卫自己处置。” 萧厌颔首:“可以。” 尚钦看着二人三两句话就跟萧厌达成“协议”,断了他生死,而跟随他们身后的那些龙庭卫之人都是神色冷漠。 他先前带进京中的亲信方才炸死了大半,留下的那些也都是伤的伤残的残,剩下的其他龙庭卫兵将引着伏、郭二人的话也都是满面迟疑,不敢靠近。 尚钦这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他撑着地面气的浑身发抖,喉间腥甜弥漫时,忍不住呼哧喘息着笑了起来。 “好,好啊……我自以为算计了所有,却不想早就已经成了笼中兽。” “萧厌你当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收买了伏越和郭林义跟你一起设下这局,怕是早在你离开西北的时候就已经想要将我留在京城。” “枉我自作聪明,还想要拖延时间当那在后黄雀,殊不知早就被你们骗入局中……” 尚钦仰头笑的苍然,喉间不断有血涌出,下一瞬整个人蓦地暴起,直接就朝着伏越二人扑了过去。 只他本就受伤,伏越二人也一直防着他,他才刚靠近之时长刀还没落下,就被伏越手中双斧挡了开来。 肩头被挥舞过来的斧背打得整个凹陷下去,人也被伏越一脚踹飞。 等落到地上,尚钦疼的险些晕厥,口吐鲜血却还是怒视伏越二人,嘶声怒骂。 “你们两个无耻叛徒,萧厌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让你们背叛龙庭卫!” 伏越手中长斧朝着地上一砸:“他从未给过我们任何好处?” “不可能!”尚钦怒目:“没好处,你们怎么敢背叛我?!” “有什么不敢?” 萧厌不知何时绕过了被炸塌的金水桥走到他们身边,见尚钦面目狰狞的样子淡然说道:“本督的确没给他们任何好处,是你忘记了你身为大魏武将的根本。” “你揽权为重,却不思边境安危,明明有能力帮助镇安军抗敌却只知享乐,强压着龙庭卫盘踞临平半步不出,任由周边百姓死于北陵铁蹄之下,你大概是忘了什么是武将死沙场,护国护民的无畏。” “当年太祖曾言,希望有朝一日江河所至皆是魏土,日月所照皆是魏民,可若人人如你这般自私自利。” “我大魏,早亡矣!” 当初在西北初见尚钦,听他口出狂言嘲讽狄双成,见他羞辱镇安军将士,更将龙庭卫当作他尚家私兵。 面对狄双成质问他为何不肯出兵阻拦北陵先锋,任由他们屠戮边境百姓时,他满脸不在意的随口一句死的不过是“贱民”,龙庭卫无龙玉令不可擅动。 萧厌就对他起了杀心。 从最初与尚钦“合谋”,看穿他野心,诱他入京起,萧厌就从没想过要让尚钦活着离开京城。 而伏越和郭林义二人,不过是还有武将的血性。 尚钦被萧厌的话说的难堪至极:“你说的冠冕堂皇,你不也跟人合谋逼宫,死在你手里的不知凡几。” “还有伏越他们,他们不过就是为了兵权,却还要扯上这些可笑的幌子,他们不过是就想要谋我尚家的权……” 唔! 一声惨呼,满是凶悍的伏越一脚踹掉了尚钦嘴里的牙。 第524章 画大饼 “你尚家算什么东西,龙庭卫几时成了你们尚家的?” 尚忠林当初得太祖信任才管了龙庭卫的权,如今尚家的人倒是把龙庭卫当成了尚家私有之物?! 尚钦满嘴是血,疼的说不出话来。 伏越骂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尚忠林当年也不过你口中那些贱民中的一个,只是被太祖看重才得以门楣跃迁入了军伍,你倒是忘了你们尚家往上三代也不过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还真以为当了几天将军,就成了人上人,不把百姓的命当命! 萧厌看了气怒至极的伏越一眼,没理会蜷在地上的尚钦,抬眼说道:“郭老将军,这尚钦就交给你了,如何处置由你们龙庭卫自己决定,只是剩下这些人还望你先行约束带他们退出京城。” 郭林义自然明白,只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跟随尚钦方才闯宫的那些人:“那他们?” “他们?” 萧厌看向那些惴惴不安的龙庭卫,迟疑片刻说道:“陛下眼下病重,宫里太子当朝,军中之事暂时由本督处置,龙庭卫中皆是精锐,若因一时糊涂便葬送性命实在可惜。” “不如这样,凡是今夜与尚钦合谋,知龙玉令而不退者必须严惩,但若是不知情者且愿意认罪领罚者,可赦其返回西北,抗击北陵以功抵过。” 郭林义闻言顿时扭头:“你们还不多谢萧督主。” 那些人纷纷行礼:“谢萧督主。” 有人上前将尚钦堵了嘴提走,萧厌才看向伏越:“伏将军,龙庭卫这边有郭老将军安顿,只你们进京之事还得跟宫中交代,你先随本督进宫。” 伏越点点头,提着地上那两把巨大的斧头就走到萧厌身旁。 萧厌看向虞延峰:“虞统领,你带人安顿宫门四处,再派人协助文信侯和京巡营那边安抚京中百姓,谨防有人趁机作乱,缙云,你随虞统领一起,若有胆敢祸乱京城者,杀!” “是,督主。” “是,萧督主。” 缙云和虞延峰纷纷领命之后,萧厌才看向狄涛:“你怎么样,可还坚持的住?” 狄涛浑身都疼,可对着萧厌目光却下意识抱着长枪挺直了背脊:“当然。” 萧厌笑了声:“那你先带人去清点京郊四营伤损,还有,将之前擅自与刘童恩勾结于宫门前作乱,让禁军和四营之人大打出手损失惨重的罪魁擒拿。” 狄涛闻言来了精神:“要死的还是活的?” 萧厌:“伤了残了无碍,只别伤他们性命,本督还有用。” 狄涛顿时道:“这容易,叔你放心,我这就去。” 萧厌拍了拍他肩膀,转身道:“伏将军,我们走吧。” …… 宫门前惊天巨响,紫宸殿里众人都是心中惶惶,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大殿之外,生怕萧厌等人难以压制住外间那些“乱军”,到时候若让人闯进宫里来,他们所有人都得跟着丧命。 棠宁紧抿着嘴唇,指节都捏得泛了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隐起了骚乱,她才连忙抬头朝外望去,就见一个小太监满是兴奋地跑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 “太子殿下,龙庭卫已经退走,乱贼尚钦被禁军生擒,萧督主回来了。” 太子面露喜色:“真的?” “真的,萧督主带了龙庭卫副将伏越伏将军进宫,眼下已快到紫宸殿了。” “太好了,孤就说萧督主能解京中危局!” 高台之上太子高兴,殿中其他人也都是欢喜,一些女眷更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今夜宫宴波折四起,先是萧厌带人逼宫,后是龙庭卫大军围城,如今能够平安解了京中危局,未让厮杀四起血流成河,对于殿中大部分人来说已经万幸之事。 如钱宝坤、曹德江等人都是跟着欢喜,清流那些朝臣也都是面露喜色,可对于那些世家朝臣来说,性命之危刚解,抬头看着上首坐着的太子殿下,想起即将进宫得了虎符掌了兵权的萧厌。 他们笑容却是僵在嘴边,半点高兴不起来。 “棠宁,太好了……” 钱绮月就差手舞足蹈,高兴的眉开眼笑,只瞧见斜对面有些人惨白惨白的老脸,捏了捏棠宁手心。 “你快看,那老家伙快被吓晕了。” 棠宁顺着钱绮月目光看过去,就见人群里如丧考妣的崔家人,就连梁广义等其他世家朝臣也都是脸色难看。 棠宁面色冷然的敛眸,收回目光看向殿外,没过多久就看到萧厌带着一身高体壮、穿着重甲的男人朝着里间走来。 阿兄…… 棠宁触及萧厌看过来的目光,眼眸微弯。 萧厌嘴角轻扬,朝她点点头才继续上前。 高台之上,太子连忙走了下来亲自迎接,见着萧厌热情至极。 “萧督主,你可还安好?”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微臣无碍。” 萧厌作势行礼,被太子伸手挡住之后,便也顺势站直了身子。 “逆贼尚钦率兵入京,以勤王之名行谋逆之实,不遵圣命欲强闯禁宫,微臣已将其拿下,但龙庭卫众将士皆是被其哄骗,以为是宫中旨意才会随其攻城。” “龙庭卫两名副将察觉不对,助微臣擒拿逆贼功不可没,微臣带其中一副将伏越进宫面见太子,剩余龙庭卫则是由另外一名副将郭林义先行带出城外,免得惊扰京中百姓。” 伏越手中斧头朝着地上一杵:“末将伏越,叩见太子。” 五大三粗的男人穿着盔甲,浑身凶悍之气不说,那两柄巨斧落地之处,地上隐约见了裂纹。 太子眼中颤了颤,随即堆起笑脸:“孤早就听闻伏将军威名,伏将军快请起。” 伏越挑眉。 自打尚钦接管龙庭卫后,他已经好几年没正儿八经上过战场,偶有私下带兵去杀北陵蛮族,为防着尚钦找他麻烦,消息也大多传不回京城,这个刚刚才上任的太子哪能知道他“威名”? 太子笑着说道:“方才孤还担心外间危局,幸得伏将军这般军中猛将协助萧督主擒拿逆贼,否则京中这场大难难免,这般功劳,稍后孤和父皇必定重赏。” 伏越面上不动,心里却是嫌弃。 这个太子怎么毫无半点储君的气势,龙庭卫虽然说是被“骗”进京,可是他们的的确确无诏擅离西北,还强行入京险些打进了宫里,让禁军和城中军将死伤无数。 太子不说问罪,不询问缘由,开口便先赞他功劳,还道事后封赏…… 谄媚,虚伪,还画大饼。 真真儿是没一样让人瞧得上的! 第525章 秋后算账 太子丝毫不知道一开口就得了伏越嫌弃,只恨不得能与其倾心相交,亲手搀扶其起身不说,言语更是亲近。 倒是伏越退开时满是嫌弃地甩了甩被太子摸过的袖子,没好气看了眼萧厌。 这就是你选的太子? 萧厌只假装没看到,扭头对着太子说道:“伏将军的封赏稍后再说,眼下重要的是命人安抚京中,尽快平息外间乱局,免得京畿不定各地藩王误以为圣驾不安,趁机寻衅。” “萧督主说的是,孤会尽快安排。” “还有一件事。”萧厌扫了眼席间:“今夜诸事起因,全缘于宫宴之上有人作乱,还请太子殿下下令将祸乱宫中之人擒拿,以平诸位大人惊吓之怒,也让禁军及黑甲卫以及外间枉死守城将士得以安息。” 殿中朝臣:“……” 他们是受了惊吓不错,外间也死了人。 可罪魁祸首不是萧厌吗? 但是如今萧厌掌了兵权,那句“祸乱宫中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崔林身上,还有一小部分看向脸色惨白的宣夫人,二人身侧除了同样面无人色的崔家长子、长媳,以及避不开的宣家人外,一丈之内跑的干干净净,看不到半个人影。 太子自然是倾向萧厌:“萧督主说的是,崔林勾结宣秦氏,欺君犯上,祸乱宫廷,妄图以废后之死嫁祸朝中重臣,来人,将二人拿下!” 这秋后算账来的太快,快的崔林眼前泛黑。 “老臣冤枉!” “冤枉?”钱宝坤恨不得一口啐他脸上:“宣夫人刚才可是亲口承认与崔尚书风流,崔尚书宝刀不老,出卖色相才换来今夜这一场大戏,闹得天下大乱险些毁了大魏朝堂,你还敢喊叫冤枉?” “你……” 崔林气的发抖,刚想辩解,就听萧厌冷言。 “是不是冤枉自有三司来审,今夜之事所有人证物证都将移交刑部和大理寺,届时与二十年前旧案一起由三司会审,断不会冤枉了任何人。” 萧厌说到这里抬眼看向崔林。 “当然,崔尚书若是不愿,觉得三司不公,那也可以走一趟枢密院,本督不介意亲自来审。” 崔林脸皮一抖,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父亲…”崔家长媳脸色苍白,低声说道:“刑部、大理寺审案公正,何尚书他们也断不会冤枉任何人,二十年前旧案与您无关,宫中之事您也只是一时糊涂,其他并无大错。” “贺家当年公允,萧督主自然也不会违背贺家家训,您不若就去一趟刑部,待案子审结之后自然就能清白……” “你!”崔林猛地看着她。 崔家长子也是不敢置信:“你胡说什么?!” 那是他父亲,她怎么能送他进刑部大狱!! 崔家长媳被扯得一个踉跄,膝盖撞在桌角时,疼的唇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可她却只是挣开自家夫君的手,垂着眼低声说道:“我只是为了父亲好。” “父亲一时不忿,又不知听信何处谣言,才会以为废后之死与萧督主有关,被人哄骗行下糊涂之事,更让人寻了间隙闹出后面那些事情,但他未曾与人勾结谋逆,龙庭卫之事更与他无关。” “陛下虽然病重,但太子英明,想来也能查清真相,更何况枢密院乃朝中要害之地,自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 “父亲不如相信何尚书他们,他们定会秉公处理今夜之事,也会查清二十年前南地旧案真相,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你!” 崔家长子气急就想怒骂,却被梁广义出声打断:“崔少夫人说的是,崔尚书所行既然有罪,自当三司严审,崔尚书,你觉得呢?” 崔林脸色惨然,可嘴唇颤了颤,却还是低声道:“老臣一时糊涂,愿意受审……” “父亲!”崔家长子又急又慌。 倒是萧厌意味深长地看了梁广义一眼,挥手道:“来人,将崔尚书和宣夫人送去刑部。” 有人上前带二人离开,萧厌看向兵部尚书奚卫方:“太子殿下,奚卫方涉及兵部贪污,卖官鬻爵,只刑部怕难以审清……” 太子格外自觉:“此等恶贼,自然交给枢密院来审。” “太子英明。”萧厌颇为随意地说了句后,就扭头朝下道:“沧浪,将奚卫方带走,封了奚家上下,凡奚家男丁尽数下狱,女眷禁足府中,带人查抄奚家府邸,另,派人走一趟兵部。” 他抬眼扫向席间: “袁侍郎?” 兵部刚接替早前与陆家合谋被弄下去的侯瑞,上任不足四个月的新任侍郎袁继仁连忙一哆嗦上前。 “萧督主放心,微臣会配合枢密院的人,彻查兵部上下。” 萧厌温和道:“辛苦袁侍郎了。” 奚卫方年事已高,被沧浪带人上前时整个人都害怕的踉跄跌倒在地,他嘴里喊叫着“冤枉”,说着“南地旧案与他无关”,只可惜无人理会,不断挣扎着几乎是被黑甲卫的人拖了出去。 殿中血迹未清,连“去”两部尚书,其他人见萧厌清算旧账都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如今的萧厌已不是从前那个还需隐忍的内侍,他是贺家子,是板上钉钉的宣义侯,兵权在手,又与龙庭卫“不清不楚”,安帝更因病重将朝政“交”给了太子处理。 世家那些个朝臣都是绷紧了皮,生怕萧厌下一个就点他们的名,可谁想萧厌却一改先前咄咄逼人,朝着太子拱手温声道: “夜色已深,外间诸事还需要微臣安顿,宫里陛下身子也不知如何,太子殿下?” 太子猛地一激灵,连忙看向殿中众人。 “何尚书,陈大人,还有曹公,崔林以及南地旧案就交由你们三位处理,务必要查清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刑部何埕,大理寺卿陈裕,还有曹德江纷纷上前:“臣遵旨。” “尹老将军,你熟悉军中之事,接下烦你与萧督主一起处置军务之事,尽快安抚京中。” “老臣遵旨。” 第526章 萧厌……真的是贺家子吗? 太子朝下朗声道:“今夜本是中秋佳节,不想宫宴之上却生意外,让诸位大人都受了惊吓。” “眼下父皇病重,京中也还乱着,诸位先且各自回府休息,至于朝中,先休朝三日,一切事情等三日后朝会再说。” 众人连忙低头:“谨遵太子殿下之令。” …… 紫宸殿内,朝臣陆陆续续退去,众人到了外间望着天上皎洁圆月,满心后怕之下也觉得唏嘘。 谁能想到不过是入宫赴宴一趟,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贺家之子没死,二十年旧案重现天日,本来万人之上的安帝被逼失了人心众叛亲离,原本以为得罪圣前没了将来的憎郡王,却是一跃成了东宫太子。 这一夜经历的事情,简直比有些人一辈子经历的都还“精彩”。 那些个殿中安静如鸡的皇子,一出大殿就沉了脸。 梁广义等人回头望向紫宸殿时,都是神色莫测,冯秋荔晚一步过来,朝着梁广义低声道:“太师。” “你与崔奇说了什么?”梁广义问。 冯秋荔低叹了声:“小崔大人怨怪崔少夫人送他父亲进刑部大牢,对她多有责怪之意,眼下萧厌得权,又与我们早有嫌隙,我怕他们再闹出事端被人抓住把柄,便跟他解释了一二。” 梁广义嫌恶:“他是个蠢的。” 崔林跟那个宣秦氏的事已是事实,他勾结宫侍,收买禁军,伪造废后死士嫁祸萧厌是根本辩解不了的事,萧厌如今拿着虎符大权在握,崔林若是落在他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崔少夫人点明了三司公允,当众替崔林认下谋害萧厌之罪,却撇清谋逆之名,又以二十年前旧案相激。 要是萧厌威逼三司之人,以私怨行厉刑陷害崔林,那世人自然也会觉得他们查出来二十年前南地的真相是有猫腻,疑心萧厌为洗白贺家和贺文琢弄虚作假,想让世人对三司会审的结果信服,那他就不能挟私对付崔林。 崔林所为罪不至死,定多丢官罢爵,却不会殃及崔家,那位崔少夫人让崔林去刑部大牢是为了整个崔家着想。 梁广义想起今夜之事,怨气更重。 “崔林更蠢,先前被萧厌坑了一回吃了教训,转头又被带进坑里,自己成了今夜这场戏的开场锣,还带着老夫和所有世家跟着遭殃。” 冯秋荔轻叹了声:“也不怪他,萧厌早已设局,没有他也有旁人,他要替贺家翻案,替贺文琢昭雪,今夜这出戏不唱也得唱。” 梁广义闻言无声,他垂手望着夜色沉默良久才低低说道。 “贺家……怎么就有人活了下来……” 当年那么多人围杀。 先帝,安帝,陆家,就连其他世家朝臣,也对贺家赶尽杀绝,整个贺家鸡犬不留,所余之物尽数被人瓜分,十余年过去早无人再记得当初贺家之势,可如今却冒出来个贺家血脉。 梁广义幽幽道:“平昭,你说萧厌他当真是贺家子吗?” 冯秋荔迟疑了下:“我也不知道,但若非是贺家子,他何至于闹出今夜这么多事情,强逼着陛下替贺家申冤?” 梁广义闻言眼帘轻垂,声音低喃:“是啊,他是在替贺家申冤,老夫只希望他当真是为了贺家……” “太师?”冯秋荔疑惑:“您说什么?” 梁广义忧心忡忡,眼底格外不安。 萧厌若真是贺家血脉,做这么多事情只是为了贺家倒也算了,了不起就是贺家昭雪,他们这些曾经得了好处的世家脱一层皮,可要是…… 他手心发抖,只觉心里冒出的那念头有些荒谬,却又如同种子生根发芽,难以抹去。 梁广义心中惶惶,对上冯秋荔的询问却只是低叹了声。 “没什么,走吧,该出宫了,接下来有的是麻烦要应对。” 陆家倒了,崔家怕也快了,其他几家之中几乎没几个能够在朝中办事之人,要么私心太重,要么贪欲太深,要不然就是胆小怕事脑子糊涂。 好在有还有一个冯秋荔能够顶着一些,要不然光凭他一个老家伙,世家这边当真是完了。 冯秋荔见他忧心低声劝道:“您也别太担心了,萧厌虽然得了兵权,可我们世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若做的太过,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几家合力也未必就真的怕了他。” “眼下还不到那一步,咱们先安心等等,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兴许萧厌真的只是想要替贺家昭雪重振贺家,到时候他说不定还用得上咱们几家,出点血也许就过去了。” 梁广义闻言心神松了些:“希望如此。走吧,出宫。” 冯秋荔身为晚辈,于梁广义身形落后半步,他朝着宫外走时,目光落在身前年迈老人身上,眸中闪烁。 刚才梁广义的话…… 冯秋荔状若理了理衣袖,挥手朝外摆弄了几下就恢复了寻常。 等二人离开之后,甬道尽头的宫门之后露出道人影来,看了眼冯秋荔他们离开的方向,转身朝着御龙台那边走去。 “督主,梁广义好像起疑了。”天青低声道。 萧厌笑了声:“他老奸巨猾,若不疑心才奇怪。” “那他……” “不用理会。” 萧厌瞧了眼替他绑着伤口的棠宁,随口对着天青说道。 只要他自己不承认身份,只以贺家血脉在外行事,梁广义就不会主动去提,更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怀疑,他顶多派人暗地里查一查。 棠宁替他包扎完伤口:“手臂上大多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身上的伤得回去再看。” 她拿着个香囊递给萧厌: “冯公公遗失的,刚才趁着混乱捡了回来。” 冯内侍随侍圣前时腰间挂着一个香囊,在时能压制安帝体内药性,让他药瘾发作保留嗜血、躁怒,压抑不住杀意却不至于失了神智,可若香囊遗失,他袖间沾染的觅骨香就会引安帝药瘾彻底爆发,让他头疾发作丑态毕露。 那香囊被冯内侍趁着跌倒时佯作无意丢到高台一侧,殿中混乱时也没人留意他掉了香囊,先前众人离开时,棠宁让月见寻机捡了回来。 第527章 赐婚 萧厌颇为随意的将香囊塞进了袖子里,这东西待会儿还得让人交给冯来,免得安帝头疾发作时,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御前内侍吃了苦头。 棠宁跟萧厌在外间低声说话,那边御龙殿的门被人打开,太子满脸阴沉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全副盔甲的禁卫,等太子到了外间,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持剑站在门前满是戒备守着。 “你们!”太子脸色铁青。 那二人面无表情:“殿下,请。” 太子狠狠甩了甩袖子,怒哼出声,扭头怒气冲冲离开时,就看到台阶之下并肩站着的萧厌和棠宁。 他大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依旧能见怒气:“萧督主和祥宁郡主怎么还没出宫?” 萧厌回道:“我们担心陛下,所以过来看看。” 他望了眼高台之上紧闭的殿门: “陛下如何了?” 太子笑容瞬间挂不住:“刘统领在里面守着,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就连冯内侍都被挡在了一旁,孤也没能近身。” 他说着说着就满是愤愤: “那个刘童恩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他命人围了整个御龙台,不准任何人出入,就连孙太医他们替父皇看诊问药都要被人时时盯着,不准他们离开御龙台半步。” “孤不过是想要上前看看父皇情况,居然就被他赶了出来。” 刘童恩往日为人还算谦逊,对皇子、朝臣也大多和气,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紫宸殿内撕破了脸。 刚才他进去时刘童恩对他的态度简直恶劣至极,半点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心上,言语之间更全都是冒犯。 太子气恨:“往日孤瞧着他忠厚老实,虽占着禁军统领之职却甚少插手宫中事,如今才知道是个张狂无礼的。” “崔林他们能收买禁军,十之八九跟这刘童恩有关,他比虞延峰更得父皇看重,而且你先前还说刘童恩派人去查了赵夫人。” “这人留着是心腹大患,要不要……” 太子心中发狠,挥手朝下比画了下。 萧厌皱眉看着太子:“殿下想杀刘童恩?” 见太子不言语,他说:“一个从不沾权的禁军统领,却能关键时候搅乱京郊四营,在本督眼皮子底下解了禁苑围困,太子殿下觉得陛下之所以看重他,当真是因为他当年救驾的功劳?” 太子闻言怔愣:“萧督主的意思是……” “论救驾,本督不知道救过陛下多少回,可你看陛下对本督可曾留情?” 萧厌说道:“朝中凡有人闲言几句,陛下就能生疑,先前不过崔林设局栽赃几句,他就能毫不犹豫要本督性命,这般寡性凉薄之人,你觉得刘童恩凭什么在他心中例外,就凭他那不知真假救驾的功劳?” 见太子脸上神色变幻,萧厌说道:“刘童恩若是能动,本督早就拿了他,何至于让他来了御龙台。太子殿下若想安稳坐这储君之位,最好别动他。” “可是……”太子迟疑:“御龙台这边?” 萧厌说道:“刘统领既然这般关心陛下身子,那就让他守着,有太医照看也出不了差错,禁军的事情交给虞统领来办,只是殿下,陛下虽然下了诏书立储,可朝中并非人人信服。” “你也知这诏书是如何来的,如刘统领等朝臣,还有其他皇子和宗室那边未必会真心认那旨意,还有各地藩王,若是陛下清醒之后生了悔意,殿下这太子之位……” 萧厌点到即止没说太多,但却足以让太子脸色无比难看。 安帝不喜欢他,他今夜更是逼得他丢尽颜面,如若让安帝再次掌权,他绝对饶不了他,到事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太子回头看了眼御龙殿内,手心一点点握紧。 这个太子他既然当了,那谁都别想将他拉下来。 刘童恩不行,父皇更不行! 太子再看向萧厌时明显热切了许多,如今他只能紧紧抓住萧厌,只有他才能护着他周全,护着他将来的皇位。 他目光一顿,落在棠宁手中沾染的血色,还有萧厌手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上时,神色一动。 “说起来,孤先前甚少见到祥宁郡主,方才殿内危机时,才知萧督主与祥宁郡主感情当真是好。” “你二人……”太子试探着问。 棠宁面对询问脸上一红,满是羞怯的垂眸不好意思说话。 萧厌却是直接握着棠宁的手。 太子恍然:“所以萧督主是心仪祥宁郡主?” 萧厌点头:“是。” “那你们……”太子来回看二人。 萧厌轻声道:“是本督委屈了棠宁。” 太子面露了然:“萧督主为谋大事,自然顾虑重重,祥宁郡主温柔淑慧,定能懂你顾忌。” “如今贺家冤屈也算是昭雪在即,你也不必委屈自己继续伪装宫中内侍,只可惜父皇身子不好,否则待贺家之事查明之后,萧督主承了那宣义侯之名,再让父皇替你们二人赐婚,也算是喜上加喜。” 萧厌闻言沉声:“陛下是君,太子亦是君,要赐婚何必陛下,不知殿下可愿替我二人赐婚?” “阿兄。” 棠宁脸上滚烫,眼睫轻颤时,满是羞怯拉着他手:“眼下京中还乱着,我们的事不急在一时……” “你不急,本督急。” 萧厌柔声道:“先前身份未明,不敢让你落人话柄,如今贺家昭雪,本督自然要让世人知道你是本督挚爱。” 他看向太子:“三司会审这几日便能见结果,还请殿下届时能替我与棠宁赐婚。” “萧督主当真是迫不及待。” 太子还是头一次见萧厌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模样,他哈哈笑着拍了拍萧厌肩膀: “你放心,孤自然有成人之美,你与祥宁郡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共患难历生死,若能成就姻缘也是天大的喜事,待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孤便替你们二人赐婚,只盼你们将来和和美美,恩爱白头。” 萧厌连忙躬身:“谢太子殿下。” 棠宁满面红霞,却还是羞怯福身:“谢殿下。” 太子让二人起身才道:“萧督主,那龙庭卫的二位副将……” 萧厌道:“他们不会留在京中太久。” 太子错愕:“他们要回西北?” 第528章 疼,棠宁哄哄本督 萧厌点头:“北陵近来太乱,边境战事一触即发,若非京中之事太过棘手,龙庭卫本该留在西北跟镇安军一起抗敌。” 太子急声道:“可是他们走了,万一父皇清醒过来出尔反尔……” 龙庭卫本就是为了拱卫皇室,他以为萧厌将人弄进京中,又想办法去了尚钦那逆贼,就是打算将龙庭卫留在京城交给他的。 他这个太子若无实权,怎么能震慑得住朝堂?又怎么能让父皇不敢轻易动他? 可他没想到龙庭卫的人居然是要返回西北!” 太子急声说道:“萧督主,你手中除了黑甲卫并无亲兵,刘童恩能在京郊四营动了手脚,光凭狄涛一人未必能压得住他们。” “龙庭卫只听皇命,且西北有镇安军驻守,不若将伏将军他们留在京中,也好随时应变……” 萧厌看着太子:“殿下也说了,龙庭卫只听皇命,你如今是太子,并非皇帝。” 太子脸色一僵。 萧厌缓和了些语气:“这次能说服龙庭卫为我们所用,不过是因为南地水患枉死之人太多,陛下所为引天下震怒,再加上尚钦坐拥龙庭卫却无视边境战事,只知争权夺利,枉顾太祖创建龙庭卫初衷,伏越等人为夺龙庭卫兵权才与我们合谋。” “他们入京只带了万余人,龙庭卫大部队还留在西北,尚钦一死,龙庭卫群龙无首,他们若不及时返回西北整顿军中,到时候西北会闹出大乱,更何况陛下还活着。” “一旦南地旧案审查清楚,陛下答应还枉死之人公道,龙庭卫还有什么借口不服圣命?” “殿下将他们留在京中,是想给陛下留一柄随时能反噬你我,要了你我性命的屠刀?” 太子脸色苍白:“孤以为,伏将军他们会听你调令……” 萧厌:“微臣只是贺家子,不是皇室的人,先前宫门之前,殿下的人混在禁军之中,也该听到龙庭卫不听虎符调令。” 太子猛地身形一僵,眼底露出慌色:“孤没有,孤只是担心你安危……” “殿下不必解释。”萧厌平静:“你是储君,替自己多留退路是对的,如你现在这般地位,谨慎才能保命。” “萧督主……”太子脸色紧绷。 萧厌笑了笑:“微臣说的是真的。” “微臣先前曾利用过殿下,殿下不放心微臣也是应该,只是龙庭卫在宫门前所说你既知晓,就该明白他们只听皇命不从虎符,微臣对他们也无太多钳制之能。” “您若想要用他们,等将来登上皇位之后再调其回京,眼下您与其奢望龙庭卫,倒不如好生经营朝中。” 他言辞诚恳,句句真心。 “南地旧案除却百姓和当年枉死之人,最受震惊的就是那些朝臣,陛下所为尽失人心,反之您为国为民不惧己身安危最是能让他们顺服。” “如今您已是太子,又代掌朝政,这次彻查若能秉公办理,处置违逆之臣,安置好接下来那些官职空缺,必能让你彻底在朝中立足,揽尽天下民心,若能趁此机会得到朝臣拥趸,那您这储君之位便再无人能够动摇。” “您是储君,不要计较眼前得失,要多看将来。” 太子被萧厌一言点醒,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只想着将龙庭卫收为己用,想着替自己揽权,却忘记他如今已经是太子,不再是那个不得皇帝看重毫无底气身份卑微的皇子。 他朝后退了半步,躬身朝着萧厌行了个大礼。 “是孤狭隘,多谢萧督主提点。” 萧厌伸手扶着太子起身:“微臣与殿下本就荣辱与共。” 太子满是感激:“孤必不会忘了萧督主恩情。” …… 从御龙台出来时,宫内四处可见灯火通明,路遇的巡逻禁卫见到萧厌一行都是纷纷避让,那些宫人也都是退到两旁,恭敬行礼叫着“萧督主”。 天青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昏黄光线落在两边宫墙之上,棠宁和萧厌影子交叠。 见萧厌满是嫌弃地拿着帕子擦着方才扶过太子的手,棠宁失笑:“太子心思太多,怕是不能信任。” 萧厌将锦帕扔到一旁,这才牵着她手避开地上突起:“我知道,他对我早有戒备,恐怕也不会全然信我,可是在他得到其他助力,能够坐稳太子之位抗衡安帝之前,他只能依靠我。” 太子这人眼皮太浅,心思张狂,野心勃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性,那封代写的“罪己诏”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 只要安帝不死,他对安帝的冷漠和对皇权的迫不及待,就足以让他难以得人心。 棠宁若有所思:“所以阿兄才让他趁着安帝病重,出手招揽朝臣?” 萧厌“嗯”了声:“朝中固然有些见风使舵没底线的人,可真正掌权的那几个都是希望大魏长久,没人会喜欢上位的是个不孝无德,心思蠢笨,还好大喜功又喜欢赶尽杀绝的。” 太子为了竭力拉拢他,也为了他今夜立下的人设,他必定会严查二十年前旧案,甚至会想尽办法替贺家昭雪,但是当年往事牵扯太多,贺家灭族更有太多人插手,一旦彻查,朝中必将天翻地覆。 太子为人好功自负,既想要贤明于朝堂得天下民心,也想要彻查旧案好能趁机安插自己人手,那他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厌要用太子来替贺家翻案,也要用他来安抚一些人的心。 他牵着棠宁朝外走时,看着那不远处的宫门,低声说道: “朝中蠹虫太多,尸位素餐者占尽要职,我固然能拿了兵权强行逼他们顺服,但朝中腐朽,兵困粮乏,世家之力不可小觑,釜底抽薪逼他们鱼死网破,伤的是大魏根基。” “倒不如借太子之手肃清一部分朝臣,再以贺家旧案逼迫世家退让,只要不赶尽杀绝,让他们留有希望,他们这些人吐一吐血、扒一层皮,就能让大魏短时间内国库丰盈,朝中尽快恢复生机。” 萧厌眉宇间染上些忧色:“北陵南下势在必行,最迟来年开春必有战事,大魏国库空虚,朝堂混乱,必须要尽快解决了内里忧患,才能应付即将来的战事。” “退一步,留了世家,让一个不得人心、蠢钝张狂的太子安抚他们,换来年北陵大军南下时朝中粮草辎重充足,边境大军不缺吃喝,挺值的。” 棠宁听着身旁男人的话,望着他凌厉锋锐的侧脸,只觉得心神震动。 她知道萧厌有多恨朝中那些人。 杀父之仇,夺位之恨,灭族血债,他恨不得杀尽世家之人,恨不得能要了安帝的命,屠尽当年所有背弃先太子和贺家之人替他们昭雪,可他却从未被仇恨蒙蔽心智。 他历经生死一步步走到现在,明明触手可及就能达成多年夙愿,只要他在进一步就能万人之上。 可他却没有。 棠宁轻抿着嘴唇,只觉得心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怎么了?”萧厌见身侧人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柔声道:“可是冷了?” 棠宁摇摇头:“不冷。” 她牵着萧厌的手,垂眼看着那些新旧交杂的斑驳伤痕:“伤口还疼吗?” 萧厌见她眼中掩不住的心疼之色,被月色压得低沉鸦黑的眼睫微垂,眼尾舒展时眼里漫澜靡淡笑意。 “疼。” 棠宁脸上一慌,下一瞬就被他揽进怀里。 “不过棠宁哄哄,就不疼了。” 第529章 棠宁从未有过的大胆 月色笼罩京中,城里的惊恐、喧嚣逐渐散去,京巡卫快速安抚各处。 宫门前的狼藉有人收敛,至后半夜时,外间已然恢复平静,也能听到“梆”、“梆”的打更声。 鹤唳堂里,萧厌褪去衣衫背对着棠宁坐着,肩头、后脊全是交错的伤痕。 身旁桐木矮几上摆着伤药,那盆里的水已经变的猩红。 棠宁将帕子扔回盆中,朝着伤口洒落药粉时已经无比娴熟,药粉落在伤口上时,刺的萧厌肌肉收紧,他嘴里却是缓声道:“秦娘子要是见着你这模样,估摸着会笑你能出师了。” 犹记得当初他受伤时,她上个药手中不停的抖。 “抬手。” 萧厌配合着伸开胳膊,棠宁拿着干净白布绕过肩头,手穿过他腋下时,就像是将人抱在怀中。 “后肩的伤有些深,还有右臂上的,那刀口都能瞧见骨头了。” “这些伤药虽然是秦姊姊给的,但明天还是得找人来看看,刘童恩那些人对你是下了狠手的,万一留了内伤……” 棠宁嘴里的话突然断掉,却是萧厌低头,亲下她红唇。 小姑娘抬头看他,萧厌手掌落在她发间:“别怕,没事了。” 棠宁眼角瞬红,仓促低头:“我没怕。” 鼻音有些重,她却只是继续动作,将伤口包扎好:“只是好丑。” 满身伤痕,纵横交错的血色,那大大小小新旧伤疤让本是白皙的冷白肌肤变的格外扎眼。 萧厌伸手将人拉了回来,抵着额头扬唇:“你家阿兄容色无双,哪里丑了?” 棠宁红着眼:“厚脸皮。” 萧厌轻笑:“谁叫小海棠喜欢。” 棠宁却没如往常羞怯,只是伸手摸了摸他脸上划破的地方:“差点破相了。” 她手指顺着他脸颊缓缓朝下,落在他颈上那道伤痕。 那伤处只有细长一条,已经止了血,但离喉间就只差一丝,棠宁想起今夜殿中凶险就觉得满心后怕:“每次都拿自己去换事成,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不会的。”萧厌喉间动了动:“动手之前我已经准备了无数条退路,不管殿上的人还是外间的龙庭卫,我将所有意外都算了千万次,就算真出了差错,我也能保你和姨母安然离开。” “那你呢?” “我自然会想办法脱身,一点儿伤而已,拦不住我,顶多就是冒险些,我……棠宁?!” 萧厌刚灿然露出笑,就突地瞳孔猛缩。 他低头看着突然亲吻他伤处的女孩儿,细细密密的湿濡让他后脊生麻,原本的恣意和笑容僵住时,抓着贵妃榻边的大手指节绷紧。 声音陡然沙哑,糜漫中带着紧绷。 “棠宁,你怎么……” 喉结被温热包裹时,萧厌只觉得脑子里瞬间空白,嘴里的话忽然断掉,尾椎窜上的颤栗让他几乎不敢喘息。 小女娘从未有过的大胆,伏在他身上时几乎紧贴着他,白皙双手柔柔软软搭在他肩头,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几乎盖过了满室血腥。 乌发如瀑垂下,衣袂交缠。 那撩人的温热一点点游移着朝上,从颈间到下颚,从下颚到唇间,直到一抹腥咸落下,萧厌眼睫瞬颤。 “棠宁……” “阿兄,我不喜欢你受伤,也不喜欢你拿命冒险。” 棠宁眼眸不知何时溢满水雾,眼尾的红衬着脸上的脆弱,格外苍白。 “我怕你流血,怕你受伤,怕刀剑临身时你来不及闪躲。” 棠宁摸着他颈间时,手指都在发抖:“这一刀若再进半寸,就能要了你的命。” “你总拿你性命去算计所有,你想过所有人的退路,可万一呢,万一差之毫厘丢了性命怎么办?” 她眼泪扑簌滚落,掉在他脸上烫得他心中一抖。 二人呼吸交缠,萧厌一眼就能看清她水雾迷蒙的双眸间自己带血的面容,他听出她声音里的还怕,嘴唇碰触时带出心底恐慌。 他身子像是沸水滚过,又疼又暖,提着她的腰将人裹进怀中。 “别怕。” 萧厌低头轻啄着棠宁眼下,一点点将她泪水卷进嘴里。 “我只是想尽快了结京中事,且梁广义他们已经起疑由不得我拖延,今夜冒险逼不得已,下次不会了。” “真的?” “真的。” 萧厌与她耳鬓厮磨:“我还没娶你过门,还没替父王昭雪,我还有太多太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我的命这么贵,小海棠没说话前,我怎么舍得去死?” 甜言蜜语脱口而出,棠宁破涕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油嘴滑舌,谁教你的?” “没人教,自学成材。” 想对一个人好时,满心满眼都是她,她喜则喜,无须人来教导就能什么都会。 萧厌长臂一展,避开伤处抱着棠宁斜倚在贵妃榻上:“我会好好珍重自己的命,除非逼不得已,不会再像今夜冒险。” 棠宁低低“嗯”了声,侧脸贴在他心口,耳边是他不断起伏震动的心跳。 半晌,棠宁说:“若真要冒险,要让我知道。” 萧厌愣了下,莞尔:“好。” 夜风徐徐,鹤唳堂里格外安静。 二人相拥在跃鲤台边,听着彼此呼吸。 外间原本端着托盘原本想要入内的薛茹望着跃鲤台边温馨的二人,直接朝后退了半步,悄然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茹娘子不是给女郎送吃的,怎么端出来了?”惜春疑惑。 薛茹眼眸弯弯,露出两个酒窝:“阿姊刚从宫里出来,督主又受了伤,他们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商议,你去寻个炉子过来,把汤食温在这边,交代下面的人待会儿送进去就好。” 她看着外面天色,想起先前京中生乱时府里狼藉,又说: “今夜两边府里的人都辛苦了,让厨房多做些暖身温胃的东西,晚些给两边府邸的护卫分了,再让人看着些府里的丫鬟婆子,受了惊吓的好生安抚,别叫她们生出乱子。” “这几天京里不安稳,盯着积云巷的人太多,阿姊在宫宴上冒了头,必会有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叮嘱府里的人行事谨慎些,若无要紧事这几天都少出府,明日再让人传个信给书院那边,让施院长和童老先生他们也当心些。” 第530章 杭厉的情谊 惜春点头:“茹娘子放心,女郎入宫前都交代了。” “对哦,阿姊比我周全。” 薛茹闻言没有半点不满,反而翘着嘴角满是骄傲亲昵:“那就听阿姊的,好生交代下去,别出了疏漏。” 将汤食放好,薛茹领着惜春朝回走时,想起刚才看到那幕,她一边朝前走着一边歪着头沉吟。 萧督主身份算是暂时明了,他和阿姊二人又互通情谊,当着朝臣的面表露亲昵,以萧督主对阿姊的在乎,他们二人的好事怕是将近了。 阿姊若是成婚,她也该给阿姊准备一份贺礼…… 薛茹掰着手指默默算了算。 阿姊让她管家之后给了她好多月钱,还有当初离开宋家与宋氏一族决裂时,阿姊还替她跟她那便宜亲爹讨要了一份体几,她一直都好好攒着。 对了,还有书院小考后的补贴…… 薛茹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脸上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连背影都多了几分欢快。 “你说茹娘子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月见蹲在墙头满是疑惑。 杭厉垂眸看着那边:“不知道。” “不知道你笑什么?” 月见没好气地睨他:“龙庭卫要不了多久就要返回西北了,到时候伏越他们回去整顿军中,我听说你打算跟他们一起走?” 杭厉“嗯”了声:“我跟督主说了,督主应允了。” 月见好奇:“怎么,想通了要替自己争一争?” 杭厉说道:“想通了。” 伏越他们看似与督主亲近,可毕竟远在西北,龙玉令对他们的约束也未必长久,督主需要亲信渗透入龙庭卫中,既能掌握西北战况和北陵的消息,又能确保龙庭卫中不会出第二个尚钦。 他喜欢薛茹,不想让她跟着自己遭人嘲讽看低,他总得要博一份前程,才能有资格站在她面前说出他对她的喜欢。 “那你跟茹娘子表明心意了?” “没有。” “没有?!” 月见震惊:“你什么都不说就走?” “狄涛那小子接下来可是会留在京城的,就他那死缠烂打不要脸的劲,你就不怕西北战事还未立功,茹娘子就已经答应了他,到时候人家和和美美夫妻恩爱,你哭都来不及。” 杭厉说道:“不会,阿茹知道我心意。” 见月见满脸惊讶,他眼底染上些笑。 “我对阿茹的心意并未遮掩,阿茹比很多人都聪明,也比很多人都更擅长感知他人情绪,我虽然没有对她言明心意,但是我敢肯定她是知道的。” 月见无语:“那又怎么样,你又没直说,那狄涛可恨不得昭告天下。” “她不喜欢狄涛的。” 月见挑眉。 杭厉轻声解释:“阿茹没开情窍,她对狄涛的容忍亲近更多是因为女郎和督主,而且比起嫁人生子,她更喜欢留在书院,喜欢像是秦娘子那样不必靠着男人,恣意活着。” 杭厉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薛茹去给棠宁传信。 她明明哭哭啼啼害怕极了,小脸白的不见血色,可她却能挽着裙摆钻了狗洞,违抗从小害怕的父亲和家人,做了很多女娘都不敢做的事情。 “你别瞧着她胆小怯弱,温温柔柔,可骨子里却大胆的很,别说狄涛,京里这些王公贵族也未必入得了她的眼。”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杭厉说起薛茹时神色温柔:“我对她的情谊她知道,她既然没提就是眼下对我无意,而且我去西北拿命博前程,一旦北陵南下,战场之上生死难料。” “我现在跟她表明心意,她要是直接拒绝我会分心难安,可她要是接受,万一我在西北有个好歹,她怎么办?” “小女娘最好的年华不过也就这几年,我不能让她空耗在我身上,她留在京中追求她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去厮杀博我期冀的前程,如果将来我回京时她依旧孑然一人,我必跟她表明心意,盼她垂青。” 月见听的直皱眉:“那她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呢?” 杭厉沉默了下:“她要是有了喜欢的,那人于她也是良配,那我就备一份贺礼送她出嫁,愿她余生安乐幸福。” 月见眉心皱的更紧:“你可真是大方!” “不是大方,是阿茹本就不该承担我的将来。” 他去西北固然有一部分是薛茹的原因,可更多的是他不甘于人下,想要出人头地、前程似锦。 总不能因为他自己的这份野心,就让薛茹一定要答应跟他在一起,承担他的将来。 他还没那么无耻。 杭厉看着月见眉毛都拧成了结,望着自己的目光也是奇奇怪怪,他笑出声:“你那什么眼神?” 月见:“看蠢货的眼神。” 她不明白杭厉在想什么,什么忍让成全,什么送她出嫁,她要是有了喜欢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抢回来再说。 她可没那么大方把自己爱吃的肉留在狼窝里,叫狼崽子日日觊觎,怎么着也得先打上自己的记号。 “懒得管你!” 月见一拍衣摆,起身从墙头跳下来:“督主身份明了之后,求娶茹娘子的人肯定能将门槛都踩烂了,你这么大方,将来要是媳妇儿没了可别来哭。” 她踩着步子推门而入,瞧着隔扇外炉子上温着的鸽子汤,撇撇嘴嘀咕: “这么体贴的小女娘,多的是人想要,换成我肯定先叼回窝里去,装什么穷大方……” “什么叼回窝里?” 沧浪从窗边冒出个脑袋。 月见吓一跳:“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刚处理好外面的事情,奚卫方那边交代了些东西,还有伏越那边传了些话,我回来跟督主说一声。” 沧浪鼻子耸了耸,肚子里咕咕直叫:“这谁送来的东西,好香啊……” 他翻过窗户进来,伸手就去摸炉子边放着的吃的,被月见一巴掌拍开:“别动!这是茹娘子给女郎和督主的。” 沧浪缩着手嘀咕:“这么多,吃一块又不会死。” 见月见横眼看他,他悻悻然咽着口水收回目光:“不吃就不吃嘛,凶什么…” 这凶婆娘。 小心嫁不出去! 第531章 蠢死他得了 沧浪碎碎念,月见面露凶色:“你说什么?” 沧浪被瞪的连忙谄媚:“我说你貌美如花,人见人爱……” “砰!” “你打我干嘛?!”挨了一巴掌,沧浪嗷呜叫出声,抱着胳膊脸上疼的脸上扭曲:“我夸你,你还揍我?” 月见收回手:“看你这张脸讨厌。” 沧浪:“???” 他这么俊,哪里讨厌?! 正想跟月见分辨一二,让她好好看看自己俊俏的脸,鹤唳堂里就传出萧厌的声音。 “沧浪。” 沧浪憋着疼抬头扬声:“督主,是属下。” “进来。” 见萧厌让他进去,沧浪朝着月见就瞪了眼,愤愤然朝里走去,月见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吐槽说了句“幼稚”,自己也将炉子上摆着的东西放在托盘上,跟在沧浪后面端着送进了里面。 萧厌已经换了身衣裳,身上血迹遮掩后,一身白袍懒散靠在榻上,眉眼疏漫如往日闲适,旁边棠宁裹着他的披风。 月见上前:“女郎,这是茹娘子送来的汤食。” 棠宁惊讶:“阿茹来了?什么时候?” 月见:“就在方才。” 棠宁张了张嘴,方才?她怎么没听到动静,不对,方才她和阿兄正在……她想起自己刚才的大胆,飞快瞄了眼身旁的萧厌,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脸上发烫。 倒是萧厌见她羞窘模样低笑了声。 鸽子汤炖的的火候刚好,月见摆在桌上后,棠宁盛了一碗递给萧厌,见沧浪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她只得又盛了一碗放在对面,又将点心朝前推了推:“沧统领忙了一夜,一起用一些?” 沧浪眼巴儿地看向萧厌。 萧厌眼帘轻掀:“想吃就吃,看本督做什么?” “哎,谢督主,谢谢女郎。” 沧浪顿时摇着尾巴小跑过去,坐下时还不忘扭头得意看了月见一眼。 月见满是无语翻了个白眼,小人得志! 她懒得理会沧浪,躬身道:“督主,府里今夜进了些不干净的人,奴婢去帮天青处理。” 萧厌颔首:“去吧。” 等月见走了,沧浪还哼哼唧唧,萧厌朝着他腿上就轻踹了一下。 “哼唧什么,赶紧吃。” 沧浪被踹的撇嘴,怒而端着碗闷了一大口鸽子汤,满是僵硬放下碗时对上萧厌面无表情的目光,还有旁边棠宁忍不住的笑。 他强忍着将鸽子汤咽了下去,红了眼睛挤出一抹笑。 “这汤,真好喝。” 呜呜呜,烫死他了! 萧厌:“……” 蠢死他得了。 棠宁忍着笑给沧浪倒了一盏凉茶,见他压下喉间滚烫之后才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沧浪说起正事时才收敛脸上玩笑:“女郎放心吧,龙庭卫已经全部退出城中,暂时留在西郊那边,文信侯和虞延峰也带人安抚住了京中百姓,将那些趁乱寻衅的人全数擒拿。” “京郊四营那边狄少将军已经擒住那两个校尉,只是其中一人拼死反抗没了命,另外一个已经被绑了送到刑司去了。” 萧厌拿着手里汤匙:“奚卫方呢?” 沧浪皱皱眉:“那老东西招了一些,但只承认收了陆家贿赂,答应派陆家一系的人前往歙州等地平叛,对于南地那边官匪勾结、以民充匪冒领军功,还有南地官员调派等事咬死了不说。” “他只说自己当年只是侍郎,兵部不归他管,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前任尚书身上,而且他话里话外还咬了那些世家人,说陆家当年行事悖逆,光凭一家难以成事,说是定有权势之人和世家合谋,才能将他蒙在鼓里。” 萧厌闻言拿着汤匙搅弄着碗里的鸽子汤:“他这是打着拉安帝和世家下水,逼我们退让的主意。” 宫宴散去之后,一些聪明人怕都看出来他无意要废安帝,也没有跟世家鱼死网破的打算,否则紫宸殿上安帝和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奚卫方估计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加上兵部对各地战事、消息的灵敏,知道他心有顾忌,才咬死了不肯招供,他是想着只要拖上安帝和所有世家,除非他和太子血洗朝堂不顾大魏根基和安稳,否则就不能深查。 沧浪说道:“奚卫方咬死不肯说,奚家其他人对此事又毫不知情,南地那些人固然能证实当年真相,但若要替贺家三爷昭雪,借着此事去查贺家冤屈,没有奚卫方的证词不行。” 他说话时抬眼看向萧厌:“要不然,让柯青去审。” 柯青也是萧厌手下之人,是当初枭卫之中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武艺不高,却最善用刑,只要有一口气的,在他手里就能被挖的干干净净。 棠宁虽然没听过柯青大名,却也知道能被沧浪这时候提起的会是什么人,她有些迟疑的说道: “奚卫方是兵部尚书,阿兄要靠他来撕开当年往事的口子,也要借他的手将荣江县令的那封血书带出来,他就算在刑司招供,后面也要过三司的堂,才能将贺家事办得光明正大,不被人质疑。” “对他用刑是下下策,否则定会有人质疑阿兄是严刑逼供,若届时奚卫方再堂上改口,对阿兄和贺家都是不利。” 萧厌侧首:“你有什么想法?” 棠宁轻声道:“奚卫方既然想要将世家拉下水,那不如让他们来对付他。” 萧厌若有所思:“你是说,梁广义?” 棠宁点点头:“我记得之前宫宴上时就有人说过奚家跟梁家关系匪浅,当年奚卫方能以侍郎之身力压尚书掌权兵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有梁家和梁广义在后支持。” “我观梁广义今夜面色,他对二十年前旧事应当是知晓一些但不详尽,而且他恐怕也不知道奚卫方跟陆家早有勾结,他本就厌恨奚卫方背叛,如今再知道他想要拉梁家下水,梁广义不会容他。” 萧厌闻言微眯着眼:“梁广义那人城府极深,但不如陆崇远果决,只要世家不到绝路,他都不会贸然拼死,豁出世家百年底蕴去鱼死网破。” “让他对付奚卫方,倒也不是不可行。” 第532章 阿兄陪我一起睡 奚家跟梁家关系亲近,梁广义一手扶持奚卫方成为兵部尚书,他自然也比其他人明白奚家的软肋在哪里。 而且送信过去,也能变相告诉梁广义,他只想替贺家昭雪,无意对几大世家赶尽杀绝。 这样既能安了梁广义的心,方便接下来世家“出血补偿”,也能让他们消减戒心。 萧厌看向沧浪:“派人去趟梁家,将奚卫方招认的口供交给梁广义。” 沧浪塞了块点心进嘴里,飞快点头:“是。” 萧厌:“让人盯着刑部和大理寺,尽快审案。” 沧浪迟疑:“那安帝那边……” “安帝那边太子和冯来会‘照看’着,他没那么快清醒,眼下刘童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是再下手容易激他狗急跳墙,御龙台那边暂时不必理会。” 安帝昏迷时,有孙太医他们,就算退一万步他醒了,也还有冯来这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内侍。 刘童恩怕安帝招人暗算,寸步不离,倒是方便他安置其他事情。 萧厌想了想:“你明日让人将太子所写的罪己诏宣告天下,再命人大量誊写,传至各州县……” 棠宁在旁开口:“京中书生虽多,可敢抄写这东西的怕是没有多少,而且事关皇室和太子,不如送一份给施院长他们,让书院学子帮忙,尽快写出足够多的诏书下发各地,免得那些个藩王趁机以不知京中详情作乱。” 萧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去书院。” 三人议事,说着京中情形,也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桌上的鸽子汤已经变得温热,萧厌伸手试了下碗边温度,才将那汤碗推到棠宁面前,把汤匙朝她放着。 棠宁抬头看他时,萧厌却只像是随手而为,面上依旧沉着朝着沧浪交代。 “这几日京里乱着,让下面的人多留意,还有派人看着出京所有的路,信鸽、讯使,还有一些商队、密探都别放过,除此之外,让狄涛尽快收束四营兵力,有机会的话,去太子面前晃一晃。” “太子?”沧浪疑惑。 萧厌淡道:“太子那人跟安帝如出一辙,没什么本事又自负多疑,如今虎符在我手上,大权旁落,他这太子之位又来得不怎么正当。” “先在他必须依附我还好,可一旦等渡过危机他觉得坐稳太子之位后,就会对我心生不满。” “狄涛年少长着一张好忽悠的脸,让他去安安太子的心,免得太子闲下来无端找事。” 贺家昭雪,他身份“落实”之后,便可名正言顺掌权,到时不仅要尽快肃清朝堂一些人,提前举试替朝廷补充新鲜血液,安置新臣,还得跟世家周旋借他们充盈国库,之后还要想办法压制各地藩王、擒拿陆九安,随后还要备战…… 这桩桩件件都是刻不容缓,他要做事情多了去了,没太多功夫应付太子。 太子在他眼里是个暂时平衡朝堂的“吉祥物”,狄涛那张年少“单纯”的脸,还有他身后手握十八万镇安军的狄家,正好能让太子安心。 沧浪咧嘴扑哧笑出声,督主这意思,就是狄涛长得比较蠢呗?让他去跟太子“亲近亲近”,让太子觉着他能招揽狄家有那么些底气,免得来找督主的麻烦。 沧浪啃着点心乐不可支:“得嘞,晚些时候我就去找狄少将军。” 桌上点心去了大半,外间隐约已经有些蒙蒙亮。 萧厌说道:“安帝那支私兵有下落了吗?” 沧浪摇摇头:“没有,刘童恩近来一直没有离开京城,今夜他弄进京城的那些人除了皇家暗卫,其他都是先前驻守皇陵那边的卫军,他怀疑上督主之后就十分谨慎,平日连与外间通讯都少。” 萧厌皱眉:“继续盯着,不管是刘家的人,还是刘童恩亲信,出入刘家府邸和刘童恩身侧的人也要详查。” 他沉声道:“无论是做什么的,哪怕只是送菜做饭挑夜香的,也不准放过。” 那支私军是心腹大患,一日不明就难以安心。 安帝没那么容易死心,必须尽快将那私军所在找出来,否则要是拖到北地战起他才动手,到时他们就会腹背受敌。 沧浪自然也明白其中重要,连忙点头正色:“督主放心,那刘童恩身边,一只苍蝇都别想逃过。” …… 沧浪从鹤唳堂离开时已是清晨,期间缙云、天青等人也陆续进来禀报,后来狄涛、文信侯他们也来过,就连龙庭卫的副将伏越也来了萧府一趟。 萧厌与人议事时未曾避着棠宁,那些人见她在旁虽有惊诧却也没多嘴。 棠宁之后便鲜少开口,她只是安静坐在一旁,时不时替来人添茶,她听着萧厌他们讨论军中、朝中之事,说着朝中那些大臣和事后应对,还有各种安排。 她一点点将她之前不甚明白的东西记在心中,也将萧厌与那些人谈话时提及的东西记下。 直到天亮时,她才忍不住打了呵欠。 等萧厌送走伏越几人,转身回来时,就见棠宁靠在小榻上闭眼睡着了。 女孩儿身上的披风落下来大半,衣袖落在桌上沾染了些墨汁,她头歪歪靠在胳膊上呼吸轻浅。 萧厌刚一走近时,棠宁就眼睫轻颤着迷盹睁眼。 “阿兄……” 棠宁声音困倦,眼里带着水雾:“伏将军走了?” “走了。” 萧厌将人抱了起来,带着她去了一旁侧间,和衣躺在床上时,棠宁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中。 取掉她挽发的并蒂莲簪,她乌发披散下来,白皙侧脸倚在他胸前,而萧厌就那般环着她,搭在她腰间的大手几乎盖过她半个腰肢。 手中轻拍了拍她后背,萧厌低哄:“睡吧。” 棠宁呢喃:“阿兄陪我。” 萧厌看着她轻抓自己衣角的手忍不住扬唇:“好,陪你。” 似乎是感觉到让人安心的气息就在身旁,棠宁捏着那衣角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 萧厌低头亲了亲她眼角,调整了下姿势让她睡的更舒服些,抬眼看向空无一人的窗外。 “外间若有事,随时叫我。” 那边影子落下:“是,督主。” 窗边徐徐有风进来,萧厌指风过去窗棂合上之后,他才替棠宁盖好了被子,抱着她也合上眼睡了过去。 …… 第533章 交易 宫变之后,贺家之子未死,捅出二十年前赈灾旧案,安帝于朝堂出尔反尔被众臣所逼下旨册封太子,还有荣江被焚,南地官场混乱,包括当年卖官鬻爵,桩桩件件都震惊世人。 太子替安帝书写的“罪己诏”次日就被诏告京中,随后又誊抄无数份源源不断送发各地州府县衙张贴。 京中这边,萧厌命人将奚卫方的“口供”送交梁广义之后不到三日,原本咬死了不认的奚卫方就突然说要见他。 刑司里,萧厌站在奚卫方身前,对面的奚卫方并没受太多酷刑,甚至连那日赴宴的官袍都未褪下,只有些狼狈抬头。 “萧督主好手段,连梁太师也能为了你出头,只是老夫已经年迈,又致仕在即,萧督主已经大权在握,何必要赶尽杀绝……” “你叫本督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奚卫方对上他眉宇间冷然,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与萧督主做个交易。” 萧厌挑眉。 奚卫方看着他:“二十年南地的事情我的确知晓,贺家谋逆的案子我也知道,我虽有错,却只错在太过贪心被陆家收买,对南地官员调派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可无论是贺文琢的死还是贺家灭族,我都没插手半点。” “陆家身为罪魁,萧督主尚且能饶他们旁支,我只求萧督主能高抬贵手饶奚家血脉,我愿将我所知一切全数招认,绝无保留。” 萧厌坐在椅子上看着与他讲条件的奚卫方,伸手斜支着侧脸,神色莫测。 “只是纵容,毫无插手?” 他扭头看向一旁:“缙云。” 缙云拿着厚厚一沓东西上前,随意翻了两页,就直接开口。 “武安六年,洛河王谋逆,太祖南下亲征,骁营副将奚卫方与人宴饮意外遗失行军路图,险害先锋一万三千人丧身关宁府,被太祖下令罢免官职,阵前杖责五十,时逢陆家嫡次子陆崇远相救,才免去军营苦役,戴罪立功得以重入军中。” “武安十二年,陆家家主亡故,长子陆崇焕本该接管陆家,却于归京途中死于安青山匪患,而当时因军功得以升迁的护都长将奚卫方,恰巧镇守安青山附近的屯兴关,事后,陆崇远接管陆家,次年,奚卫方调回京城,入兵部。” “武安十六年,亡妻数年的奚卫方突得莫氏嫡女青眼,与同样迎娶莫家嫡女的梁广义成为连襟,得梁氏扶持于兵部平步青云,短短三年便坐上侍郎之位,表面反哺梁家与梁广义关系莫逆,暗中却扶持陆家一系之人立足军中。” “武安二十三年,南地水患,太子奉命与贺文琢一同南下赈灾,兵部左侍郎奚卫方力主临远伯柳岗、户部侍郎岳洪昌随同赈灾,后官船沉凿,岳洪昌反口攀咬太子,致使太子名声蒙尘。” “而后奚卫方书信屯兴关旧部,令其带人冒充贼匪乱民,引南地暴乱,乱局之中临远伯柳岗为护太子惨死……” 缙云翻了翻手中的册子,瞧着脸色惨白的奚卫方。 “奚尚书,还要我继续说吗?” 奚卫方老脸之上不剩半点方才谈条件的冷静,他嘴唇颤抖,额上全是冷汗,看向萧厌时眼神更是惊惧。 “你……你怎么……” “你是想问,本督怎么知道这些?” 萧厌见满脸瑟缩的奚卫方,神情淡漠:“本督查陆家已有多年,对陆崇远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道十之七八。” “你跟陆家表面是无交集,与面上是陆家亲信、实则被陆皇后收买的兵部侍郎侯瑞甚至颇有嫌隙,可纵观你多年为官之路,几次凶险几近丧命,后来突然升迁乃至调派回京都有陆家的影子。” “梁广义没有察觉此事,不过是因为他从未曾对你生疑,加上以前世家一体,他也有心提拔陆崇远来接管世家在朝中大权,对于有些事情不曾深究,可本督跟他不一样。” “想查你过往,并非什么难事。” 奚卫方嘴唇颤了颤,脸色惨然。 萧厌抬眼:“本督没兴趣跟你讲条件,也不想听你那些狡辩之词,你是什么罪,自有刑律惩戒。” 奚卫方:“你就不怕我什么都不说?” 萧厌嘴角轻扬:“那你大可试试。” 见萧厌起身想要离开,全然没有继续留下的打算。 奚卫方突然嘶声道:“萧厌,你想替贺家昭雪,想替贺文琢翻身,若没有我的口供当年之事审不清楚,而且你这般大费周章,要的恐怕不只是贺家吧……” 萧厌脚下一停,回头看他时。 奚卫方被他眼底锐利刺中,却强撑着惨然苍白的脸丝毫不退。 “我可以帮你的,我知道我做的那些足以让奚家满门抄斩,我也不求你饶过所有人,只要你放我那玄孙一命,他刚出生不久,如今尚在襁褓,奚家之人死绝之后,没人会告诉他今日之事。” “你可以将他送去偏远之地,可以让人一生看管,我只求你饶他一命,让他平安长大,替奚家留一丝香火就好。” 萧厌目光微动:“梁广义既然来找过你,你为何不求他?” 奚卫方摇头:“我信不过他。” 世家之人没一个心善的,就如当年对贺家赶尽杀绝。 梁广义拿着他软肋逼他,哪怕答应会保奚家血脉,可奚卫方信不过他。 他怕他一开口罪名落实,奚家满门难逃,更怕梁广义因为记恨他多年欺骗、蒙蔽恼羞成怒,对奚家赶尽杀绝。 “那你就信得过本督?”萧厌侧首看他:“本督可不是什么善人。” 奚卫方直直看着他:“我信你,先太子教养出来的人,就算再坏,必也会记得君子一诺。” 萧厌神情一顿。 旁边缙云脸色猛地凝了起来。 奚卫方声音沙哑:“当年东宫失火,太子妃与太子葬身宫中,但薛侧妃却逃了出来,当时带兵追杀她的是我。” “我带人追杀薛侧妃时,她本是有机会能够逃离,且薛家暗卫接应之下她也已经逃开追兵,可待我想要返回之时她却又露出痕迹。” 第534章 赶尽杀绝 “当年我未曾细想,只以为她是跟薛家一起慌不择路之下才会被我察觉,可如今想来,她怕是以自身为饵引走追兵,想要保全谁人。” 奚卫方抬头看着萧厌: “我听闻薛家跟贺家关系平平,但薛侧妃对太子、太子妃却极为敬慕,她虽名为侧妃,实则与太子并非夫妻之情,她遭人陷害损了清白本只有死路一条,是太子与太子妃救了她性命,将她留在东宫。” “虽然名为侧妃,实则是东宫女官,奉太子夫妻为主,对当年的皇长孙也视若亲生,能让她那般拼死相救,不惜以命遮掩生缓痕迹的,总不会只是贺家的儿子。” 奚卫方点到即止,可话中意思却足以让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萧厌定定看了他片刻,随即露出抹笑。 “虽不明白奚尚书在说什么,但你对奚家后辈一片慈爱之心,倒也让人动容。” 他旋身走回了奚卫方身前,朝着他说道:“本督可以保你那玄孙一命,让他断弃族姓,于京中销声匿迹,往后以寻常人的身份去一处安稳之地生活,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过本督也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奚卫方:“萧督主但请吩咐。” 萧厌从袖中取出两份东西递给奚卫方。 奚卫方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待看清楚那里面所写的东西之后,猛地抬头。 “这是……” “是本督意外得到的。” 萧厌说道:“当年荣江被焚之前,我父亲奉先太子之命镇守荣江,看守患疫之人,他曾传信京中言及官船沉凿之事有异,且也将调查到的证据附着信内一并送往京中,只是途中被人拦截。” “至于另外一封,是荣江县令陶子安身亡之前留下的血书,被他埋在荣江县衙隐蔽之处,后被前往调查的户部尚书岳宏昌所获,岳洪昌欲以此事要挟陆家,被陆崇远察觉之后灭口。” 奚卫方捏着手里的东西拧着眉:“你是想要让我将这些公之于众?” 萧厌点头:“没人比你更合适。” 他与陆家“合谋”,知晓内情,因自身不干净想尽办法拦截南地消息实属寻常,而且他知道陆家灭口岳洪昌,为防一手留下血书也能理解。 这东西旁人拿出来十之八九会被怀疑是有心伪造,但奚卫方不一样,他拿出来,没人会怀疑。 奚卫方紧抿着唇:“我若将这个拿出去,奚家会名声尽毁,死都难以安生。” 萧厌闻言挑眉:“你虽遗臭万年,却能换你奚家血脉留存,反正都是死,很划算,不是吗?” 奚卫方苦笑出声:“萧督主果然不做亏本买卖。”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以萧厌查出的那些罪名,还有梁广义先前派人来见他时流露的狠辣,奚家上下没一个能逃得过,倒不如像是萧厌说的,拿身后恶名换奚家血脉留存,的确划算。 “好,这事我应了,只是三司过堂之前,我要见我那玄孙周全。”奚卫方沉声道。 萧厌说道:“明日贵府小郎君就会因为突发恶疾,早夭死于后宅,本督会命人将他安然送出京城。” 奚卫方看着他:“我能信萧督主吗?” 萧厌挑眉:“你觉得呢?” 奚卫方沉默片刻,面露惨然:“我如今已经无路可走,只能信你,我只盼着萧督主能不辜负先太子高洁之义。” 萧厌嗤了声:“你不用拿先太子来激本督,他是事事周全为人光风霁月,可最后不照样死得凄惨。本督虽然没他那么正直,却也会守诺,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 他理了理衣袖,朝着身旁说道: “让人送些吃食进来,也替奚尚书换一身衣裳,让他今夜好好在刑司想好说词之后,明日将他送去交给何埕。” 缙云点点头:“是,督主。” 奚卫方拿着手中之物看着萧厌离开,脸上尽是苦涩。 梁广义还想让他试探萧厌身份,可哪怕他落到这般地步,萧厌与他说话之时也处处谨慎。 明明他已示弱主动提出当年追击薛侧妃之事,更几次暗指萧厌与戾太子有关,可他却半句都未承认。 他唤贺文琢为父亲,唤戾太子为先太子,对于当年东宫之事更无半点愤恨恼怒。 这般城府,无论萧厌是贺家子,还是当真是东宫那一位,梁广义都输了。 …… 奚家早在宫宴那日就被查抄,男丁入狱,女眷被押解在府,后宅一个刚出生不到百日的孩子突然病死,除了他母亲哭的声嘶力竭,一群女眷生出对死亡的恐惧之外,再未曾惊动任何人。 八月十九,兵部尚书奚卫方被移交刑部,对其二十年前与陆家勾结所做之事全数招供。 八月二十一,刑部开堂,三司会审,太子旁听。 荣江县令陶子安留下的血书,以及贺文琢当年送回京中绝笔书信,被奚卫方当堂呈出,其中直证陆家派人凿毁官船,私吞赈灾粮款,勾结南地官匪,焚城屠杀荣江百姓,桩桩件件辨无可辨。 奚卫方虽未曾指证安帝,可话里话外却提及当年赈灾之时,身为皇子的安帝与陆崇远同行,且赈灾之后安帝得益,戾太子名声受损,贺家蒙上恶名。 他未说安帝与陆家勾结,但于朝堂、于天下,安帝却已遭质疑,更有甚者传言陆家本是受安帝指使,南地行事也是替安帝谋利,只是因无确凿证据被何埕等人强行按下,但安帝经此一役,民心尽失。 太子震怒,以储君之名下令严审此案,所有涉及当年赈灾之事朝臣全数下狱,并派遣大理寺卿为御史,枢密院副使同行,带兵南下彻查歙州、朗州、饶州三地官场。 接下来数日,京中都是人心惶惶。 奚卫方所交代的东西太多,朝中被牵连者无数,日日都有人下狱,菜市口的血迹也未曾干过。 民间之人对于太子杀伐果断颇有称颂,可世家那些朝臣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太子的赶尽杀绝也让朝中很多人都觉得不安。 梁广义托曹德江找上萧厌时,整个人苍老了一大截。 见到萧厌,他直接开口。 “萧督主要如何,才肯让太子收手?” 第535章 要钱! 萧宅之中,萧厌席榻而坐,煮沸的热茶冒出缭缭烟雾。 听到对面梁广义的话后,他淡然推出一盏热茶放到曹德江面前之后,一边扬唇说道:“梁太师此言何意?太子是君,我是臣,他之所为岂是我一臣子能够插手?” 梁广义看着对面:“你明白的。” 见萧厌只收手自己饮茶,对他毫无半点客气模样,仿若那天夜里宫宴之后,两边就撕破了最后的体面。 梁广义知晓眼前人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事事妥帖的内监之首,他鬓发花白,开口时带着三分退让。 “南地的案子已经审结,歙州一带官场太子也已派人前往肃清,奚卫方斩首之后,奚家满门被灭,朝中与当初之事有关之人几乎全都被处置殆尽,可太子依旧咄咄逼人不肯罢休,借二十年前旧案不断牵连其他人,再这般下去,朝中怕是真的要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萧厌把玩着手里茶盏神色惫懒:“梁太师说笑了,不过是处置一些违法乱纪之人,外间可是人人都称颂太子英明神武,比之陛下睿智,怎么落到你嘴里就成了咄咄逼人?” 梁广义沉声道:“这些夸赞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见太子愚蠢好大喜功,想要浑水摸鱼趁机上位,萧督主心里清楚。” “水至清则无鱼,为官之人有几个敢说自己两袖清风从未徇私半点,如萧督主,如曹公,甚至就连尹老将军他们,恐怕都不敢说自己所行没有半点私心,更何况是其他人。” “朝堂上的事情若是处处较真、追根究底,怕是最后十处九空,有君无臣。” “太子才刚坐镇东宫,陛下毕竟还没传位,这大魏朝权不在他手里,老夫虽然不知萧督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可若是让太子继续下去,最后只会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见萧厌闻言不为所动,只依旧把玩着手里茶杯。 茶炉上升腾的烟雾让他面色有些看不清楚,惟独那双眸子漆黑冷冽,似讥似讽。 梁广义深吸口气看向曹德江:“曹公,你久居朝堂,当该明白眼下情形,你也说过大魏并不安稳,藩王、诸国虎视眈眈,陛下不可能一直昏睡,待他醒来之后与太子必定还有争锋。” “太子固然有萧督主和你们支持,可陛下才是大魏正主,太子如此杀伐丢的是朝臣之心,只会将人心推到陛下那边,况且皇室之中并非只有太子一人……” 曹德江在旁开口:“梁太师言重了,我和萧督主也不赞同太子所为。” 梁广义皱眉。 曹德江说道:“三司过堂之后,赈灾旧案已经清楚,除却歙州三地还未彻底肃清,当年涉案罪魁几乎全部处置,后面的事情我和萧督主都未曾再插手,就连枢密院也没再继续调查。” 梁广义沉声道:“可是太子……” “太子是储君,他要强命刑部继续追查,谁能阻拦?” 曹德江饮了口茶,神色幽幽:“这案子本就牵连甚广,加之陆家关系,凡被查出来的人没一个干净。” “太子要为旧臣昭雪,为百姓申冤,做的事情合情合理得天下人称颂,刑部查案职责所在,听从君令追根究底也是理所应当,我早前就跟萧督主说过此事,也出言劝诫过太子,可是太子……” 他拿着茶杯摇摇头。 “太师应该知道太子为人,他怎肯听人劝告。” 虽有作戏的成分,可说起太子,曹德江是真心的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萧厌虽然引导过太子,告知他要招揽人心,可太子也不知是从哪得到了启发,这短短大半个月做过的蠢事简直罄竹难书。 他一面讨好武将朝臣,招揽狄涛等人,自以为聪明挖萧厌墙角,一面又借机大肆排除异己,在朝中要职安插自己人。 太子仿佛将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朝堂当成了儿戏,被人夸赞了几句就飘飘然觉得自己有明君之像,若非如今朝中需要这么个“吉祥物”,曹德江是片刻都懒得理会那自大无能的蠢货。 见梁广义眉心紧紧皱起,显然对于曹德江的话有些怀疑。 萧厌“砰”地放下手中茶杯,抬眼说道:“我推太子上位本就是临时起意,让他入主东宫也只是因为陛下出尔反尔太过无耻。” “贺家昭雪需要皇室开口,有太子才能免了麻烦,可是太子大概是入主东宫突然,于朝中又势单力薄,所以找到机会就想要替自己募得一些班底好能应对将来变故。” “本督只想替贺家申冤,无意与所有朝臣为敌,那些被斩于菜市口的人也并非都与贺家有仇,但是贺家一日未曾正名,太子所做的就是名正言顺。” “他替本督出头,本督总不好调过头来对付他,太师觉得呢?” 他觉得? 他觉得萧厌这厮无耻至极! 说的冠冕堂皇,跟曹德江那老东西一唱一和,满是无辜恨不得把所有事情推到太子身上,好像对太子所为满是无奈不好插手,可是朝中谁不知道太子能有今日靠的是谁? 要不是他们在后支持,萧厌默许。 光凭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太子,他怎么敢那般咄咄逼人,又怎么能驱使得动刑部那些人? 梁广义手心握紧,心里唾骂至极,脸上却还要强撑出笑容。 “萧督主说的是,老夫也觉得贺家当年定有冤屈,贺三爷为护百姓遭人所害,如今既已查明,自然要如陛下先前圣旨所言替其正名,赦免其罪,将其牌位移入太庙享天下香火。” “老夫愿于朝堂之上替萧督主请旨,让萧督主承继宣义侯爵位,重振贺家门楣。” 萧厌笑了笑拒绝:“多谢太师好意,只是贺家满门被屠,家产尽无,只留本督孤家寡人,本督向来清贫,拿什么重振门楣?” 梁广义撑着笑:“萧督主言重,同为世家,本是一体,你能替贺家昭雪有重归之心,老夫自然会尽绵薄之力,助贺家重振。” “是吗?”萧厌朝后一靠:“可是当年贺家家产,以梁家之力岂够?” 第536章 狮子大开口,世家出血 萧厌声音不高,言语间也未见锋芒,可那话却剐的梁广义脸皮子都抖。 “当年本督虽然年少,可也曾见贺家辉煌,金玉为宅,华毂入府,如梁家当年不及贺家一半富贵。” “人人皆知贺家底蕴,知我祖父在世时贺家何等显赫,总不能落入本督手里,便叫贺家虚有其表,靠着梁太师指缝施舍一二过活,如果这般倒不如就这样吧,免得将来本督老死之后,无颜去见贺家先祖。” “……” 梁广义脸僵硬。 要钱就要钱,做什么还贬低他一通!! 就他这张嘴跟淬了毒一样,还盼着能够寿终正寝安稳老死,怕不得哪日横死街头! 梁广义气的胸口憋闷,却还得默默安抚自己他是来求和的,别去看萧厌那厮嘴脸。 他今日出发前就已经知道这一趟必定会出血,不要跟他言辞计较,只要能够安抚了这乱咬的“疯狗”,让世家平安,忍一时气也没什么。 梁广义强撑着笑:“萧督主说笑,梁家怎能与贺家比,但世家一体,其他几家自然也不忍见贺家凋零。” 他从袖中摸出一册东西,放在桌上推向对面。 “当年我们与贺家多有误会,我们也因一时糊涂听信小人之言未曾帮扶贺家,但到底多年故交,不忍见贺家之物旁落他人,老夫与其他几家各自收取一些。” “原是想要留作纪念,可如今既知贺家尚有血脉留存,当年之事也是冤枉,老夫等人自然愿意归还。” 见萧厌挑眉似笑非笑,曹德江也是看他。 梁广义老脸有些挂不住,他知道这话说的无耻丢人,可他总不能直接说当年贺家被屠,他们这些人迫不及待就分刮了贺家之物,虽然事实彼此清楚,可面上总要扯一层遮羞布。 梁广义不去看二人目光,只继续说道:“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当年贺家之物,如今物归原主,其他的便当是老夫等人恭贺萧督主袭爵。” 萧厌拿着那册子看了一眼,先扫过开头那十万金,然后才继续朝下看。 那册子上的确有不少东西,瓷器珍玩,金玉之物,古画珠宝,其中一件金丝楠木镇山河的雕件是贺家祖传下来的,曾摆在贺家家主书房,是外祖父当年最喜欢的东西。 这些无一不是珍品,也的确能看的出来世家诚心,梁广义的确是来求和的。 只不过…… 萧厌“啪”的一声合上册子:“梁太师,你们是在羞辱本督?” 梁广义皱眉:“萧督主……” “当年贺家有多少家底,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贺家指缝里流出来的钱财都足以养活半个京城,你们几家更是因得贺家之物家产剧增,如今却只拿区区这么点儿玩意就想打发了本督?” 萧厌将那册子一扔,落在桌上时带出几分主人的冷戾。 “十万金……呵!” 梁广义抿唇:“十万金是不足贺家家产,但萧督主该明白当年贺家抄家之后,家产过半被陛下和陆家拿走,我们几家固然拿取了一些,却也不在大头……” “那又如何?” 萧厌满脸冷漠:“陆家被抄,家产尽没国库,本督不能去取,陛下的那份本督回头自会讨要,你们几家如今安然,不过是因为本督知晓当年之事非你们主谋,也不想大动干戈,可这不代表你们就无辜。” 梁广义急声道:“老夫未曾害过贺家……” “那你敢以梁家先祖和所有子嗣后代发誓,陆崇远谋害我祖父之时你不知情?贺家被落罪之时,你和其他几家没有从中推波助澜,对于贺家无辜视而不见,待贺家灭族之后又如蚊蝇一般,扑在贺家千余尸骨之上吸血吞髓?” 萧厌一句话说的梁广义脸色惨白。 “你们的确没有陆家和安帝拿的多,可贺家没了之后,你们得了多少好处心里清楚。” “拿这点东西就想息事宁人打发本督,当本督是叫花子?” 萧厌说完之后,直接挥袖懒得再看梁广义。 “沧浪,送梁太师出去!” “萧督主!” 沧浪进来时,梁广义连忙出声:“老夫是诚意想要与你修好。” “本督没看到半点诚意。” 萧厌冷声道:“梁太师怕是忘了,如今是你求本督,不是本督求你。” “你也用不着拿对付曹公他们那一套来要挟本督,这朝堂如何,大魏如何,本督都不在乎,你也不必期冀着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还会在意什么大义。” 他眉宇染着寒霜,眼底戾气惊人,而那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话更是让人心底发寒。 梁广义原本笃定萧厌退让是为顾全大局的心思开始动摇起来,他突然想起来,无论萧厌是贺家子,还是……,他当年都经历过家破人亡,亲眼看到过族人至亲枉死。 他是险死还生才活下来的,这些年不择手段才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哪怕还是当初的内监之首时都不曾是良善人,他当真还会因为大魏朝堂安危,因为那些大义、周全退让? 沧浪冷着脸横身挡在梁广义身旁:“梁太师,请吧。” “萧督主!” 梁广义见萧厌是真打算让他离开,而且显然是动了气,他眉心紧皱连忙看向曹德江:“曹公。” 曹德江面露不愉:“梁太师,你们既想修好,就不该再处处试探。” 说完缓和了些看向萧厌:“萧督主,老夫知道你不在意朝堂,可祥宁郡主得荣太傅教导,一直希望天下安宁,她也曾与老夫说过盼着贺家昭雪之后,能与你安稳生活。” “大魏朝堂若是不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固然不在意这些,但总不希望带着祥宁郡主与你一起颠沛流离,还是你想要让荣家继贺家之后,也蒙上谋逆乱贼之名?” “你用不着拿棠宁要挟本督!”萧厌满脸戾气。 曹德江声音微缓:“不是要挟,只是商量,老夫不愿见你与世家鱼死网破之下,大魏倾覆,百姓颠沛流离。” 萧厌眸色变化,似是因为曹德江的话迟疑,片刻后他沉声道: “贺家的那些东西寻不回的可以不补,但本督要八十万金,除此之外,你们每家藏书各取一半放入荣晟书院,你们可留誊抄副本在府。” 第537章 就是欺你,你又如何? 萧厌话音刚落,梁广义脸皮子就一抽。 他怕不是疯了!! “萧督主,我们几家不是陆家,藏书断不可能给荣晟书院,更何况八十万金,别说是大魏国库,就是周遭诸国怕也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老夫诚意与你商谈,你这般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毫无商议之心……” “本督本也没想跟你们谈。” 萧厌一句话让梁广义脸色铁青,他单手搭在身后凭几上,袖口垂落时神色淡漠至极。 “若不是怕棠宁厌恶,本督也欠荣太傅和曹公人情,你以为本督愿意见你?区区八十万金,怎能换回贺家千余条人命。” 梁广义被萧厌怼的无言以对,深吸口气竭力压着不满:“可八十万实在太多,其他几家不会同意的,老夫可以做主改为三十万……” “你以为本督是在跟你商量?” 萧厌直接态度强硬地打断了梁广义的话:“你们几家当初扒着贺家尸骨伤吸血噬髓,如今想要想要抽身岂是那么容易。” “八十万金虽多,但本督查过你们家底,合你们几家之力虽会伤筋动骨,但以此买断往日恩怨保世家安然,换本督从此之后不再追究贺家往事,太师敢说一句不值?” “他们几家若是不愿,本督自然不强求,只是接下来太子想做什么,便也跟本督没什么关系。” “你!” 梁广义怒目而视。 萧厌抬眼毫不退让。 炉中炭火正旺,烹得壶中水浪翻滚,那浮起的水泡遇冷裂开,水汽溅了出来,落在炙热滚烫的炭炉之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 像是在嘲讽梁广义的色厉内荏。 梁广义眸色阴沉,脸上变幻不断。 八十万金实在太多,就算平摊下来他们每家也要十余万,哪怕几家皆有家底可想要拿出来也得扒皮抽血才能凑得足,可也正如萧厌所说,这是踩着他们底线并未赶尽杀绝,若能换他们从此次事情抽身,往后不究贺家旧事,未必不值得。 而且梁广义看得出来,萧厌不是虚张声势,这八十万金他势在必得。 他们若是拿了,萧厌愿意息事宁人,遏制太子不再胡闹,若是不拿,这厮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曹德江见梁广义面露犹豫,显然心有纠结,他看了萧厌一眼,伸手拉过梁广义侧身低声道: “梁太师,有些东西不是银钱可比,贺家当年丢的可不止是八十万金。” 他压低了声音与他耳语:“况且崔林得罪萧厌尚在狱中,崔家上下恐怕惶恐至极。” “你碍于往日情谊,出面替崔家周旋,想办法替他们平息崔林勾结宣秦氏陷害萧厌之事,让太子不再追究他以废后之死祸乱宫中死罪,崔家定会对你感恩戴德,也必会多有酬谢。” 梁广义心中一动。 如今世家之中,崔家最是危险,其他几家跟萧厌都是旧怨,惟独崔林先前宫中陷害几乎想要置萧厌于死地,萧厌若是一意追究,崔家首当其冲必定全族难安,他若答应替崔家从中说和,只让崔家破财保命,他们想来是愿意的。 崔家在几家之中算得上是最有钱的,那崔家长子的媳妇娘家也极为巨富。 若是让崔家以二十万金……不,三十万金买崔林性命,剩下五十万金其他几家分摊…… 梁广义被曹德江说动,眼神闪烁了下对着萧厌退让半步:“若老夫答应萧督主要求,凑齐这八十万金,萧督主是否当真愿意了结过往恩怨?” 萧厌冷淡:“自然。贺家正名之后,只要你们往后不主动挑事,不寻本督晦气,关于贺家一笔勾销。” “那其他……” “梁太师,八十万金不是万能的,本督耐心有限。” 梁广义听到萧厌的话瞳孔缩了缩,想说什么,可最终到底一句没再开口,他只是沉声道:“好,八十万金,半个月内老夫会让世家之人奉上,请旨让萧督主袭爵的事老夫也会办到……” “还有你们几家的藏书。” 见梁广义想拒绝,萧厌散漫道:“本督欲向棠宁求亲,奈何家底单薄,棠宁身为荣氏女,又有首富顾家家主庇护,寻常金银之物下聘太过俗气,想必梁太师能够理解。” 梁广义:“……” 他理解? 他理解个屁! 梁广义一口郁气积在心口,只恨不能骂萧厌一句不要脸。 他嫌金银俗气,倒是别狮子大开口,恨不得将他们几家抽筋扒皮、敲骨吸髓。 这头狠狠咬下他们一块肉敲走八十万金,转头又一脸清高不染尘埃,要不是曹德江在旁拽着,梁广义简直恨不得一壶热水泼他脸上,让这无耻小贼洗洗脑子! “梁太师,冷静,冷静……”曹德江低声道:“一些藏书而已,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些而已?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将你那些宝贝藏书给他试试?” “老夫又没得罪萧督主。” “你……” 梁广义气结。 曹德江见他狠狠瞪自己,咳了声扭头看向萧厌:“萧督主,梁太师既已退让,这藏书之事的确太过为难于他,这些本就是世家立足之本,一下子要去一半其他几家定不会答应,不如你也退上半步如何?” 萧厌见梁广义脸都气青了,大有翻脸之意,他说道:“退一步也不是不可以,但本督给棠宁的贺礼不能少。” “要么,七大世家各取一半藏书送入荣晟书院,要么,本督只要一成真迹,但你们几家要允书院学子入内抄录所有藏书……” “不可能!” 梁广义断然拒绝:“世家重地,岂容人随意踏足,更何况藏书之地若叫外人随意进出,这与将其送给你们有何区别?” “那就一半藏书。” “休想!” 萧厌神色陡然冷下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梁太师是不愿贺本督跟棠宁大喜?” “你!” 梁广义只觉他无理取闹,他跟宋棠宁如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他们掏空家底来道贺?! 他忍不住怒目而视:“萧厌,老夫已经一再退让,可你别欺人太甚!” 萧厌指尖点着侧脸:“就是欺你,你又如何?” 第538章 我萧厌的妻,自要天下人为她大婚贺喜 “你……” 梁广义被萧厌的话气得手心发抖,萧厌却只是倚着凭几面露嘲讽。 “宫宴那夜本督落难时,太师和冯长吏他们可是想要了本督性命,若非本督早有准备,怕是早就饮恨当场尸骨无全。” “如今本督占尽上风,只是要你们一些身外之物,已经是以德报怨了,太师该知足。” 他明明貌若画中仙,可说出的话却如同淬了毒。 “你们若是愿意,本督可以让你们以世家怜恤寒门不易,自愿捐赠藏书广惠天下学子为名,由你和其他几家的人亲自将藏书送往书院,让你们博一个好名声,届时天下学子还能感念你们一丝恩情。” “若是不愿意,那太师大可以试试,看本督有没有那个本事,从你们那里拿到本督想要送给棠宁的聘礼。” “我萧厌的妻,总得要天下人钦羡,我家棠宁身为书院之首,合该让天下学子为她新婚道喜。” 梁广义脸色青了白,白了紫,嘴唇颤抖着胸口起伏时,喉间像是堵着淤气,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萧厌的话简直是欺人至极,从他入朝之后便从未有人敢如此。 若是往日谁敢对他这般不敬,他定会要了他的命,可是如今…… 对上萧厌那如同疯狗一样黑沉阴戾的眼神,梁广义死死捏着指节咬着唇内软肉,他不能让今日一行乃至先前退让全都白费。 萧厌不是京中养大的富贵鸟,他身上野性难驯,是真真正正从野兽群里撕咬下来的狼崽子。 他赌不起,其他几家也不敢赌。 梁广义吸气再吸气,好不容易才压下翻涌怒气,咬着牙说道: “三成,老夫只能答应三成,再替其他几家允许祥宁郡主可以随时入各家藏书之地观看,以作恭贺她与萧督主大喜的贺礼。” “老夫已经退让至极,要是萧督主还是不愿,那就当老夫今日没有来过!!” 萧厌挑眉:“观看藏书的事,再加一人。” 梁广义咬牙:“谁?” “棠宁的妹妹,薛茹。” 薛茹? 梁广义隐约知道宋棠宁当初从宋家带出来个庶女,还强行将她也从宋氏一族抹了祖籍归了母姓。 听闻萧厌只是让那庶女跟宋棠宁一起入藏书之地,梁广义只迟疑了片刻就点头:“可以,但仅限她们二人。” “老夫所能允诺的就只有这么多,萧督主如果还觉得不够,那老夫即刻就走,太子有什么手段,老夫候着就是!” 萧厌见梁广义满身寒意动了真个,他收敛了身上冷戾,眉宇间露出些笑来:“梁太师这般大气,太子殿下定会明白世家悔意。” 他起身提着茶壶,倒了杯热茶。 “天气冷了,太师怎么还站着,快坐,饮茶。” 梁广义:“……不必了。” 这茶太贵,他怕喝了折寿! “萧督主要的,老夫会让人在半个月内备齐,只希望萧督主说话算数,否则……” “太师放心,只要你别学陛下,出了这大门就想着怎么弄死本督,本督自然守诺。” 萧厌端着刚倒的茶水朝着梁广义笑了笑。 梁广义听出萧厌话里警告,忍不住冷哼一声,他要是有办法能弄死这狗贼不遭反噬他早就直接动手,又岂会容他这般放肆。 梁广义面无表情看了萧厌一眼,然后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沧浪,去送送梁太师,别叫人冲撞了贵客。” 沧浪笑嘻嘻的跟了上去。 屋中只剩曹德江和萧厌二人,见向来老成持重梁广义背影都染着怒气,仿佛能直接提刀杀人。 曹德江屈膝坐在萧厌对面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张嘴啊,也不怕真逼梁家这老东西狗急跳墙。” 萧厌淡笑:“不逼一逼他,怎么能知道世家底线?” 他跟梁广义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这位太师早有告老之意,他回朝时已让陆崇远掌管世家在朝堂大权。 萧厌虽然能够揣摩一些梁广义的性情,但未曾真交过手,有些东西总要探一探虚实,才知道今后要怎么踩着这位太师的底线行事。 “如今知道他底线在哪里,以后做事也能轻省些。” 曹德江叹气:“你倒是轻省了,他怕是要恨上你了。”顿了顿,“老夫原以为你要上二、三十万金顶天了,可谁曾想你这一开口简直就是要扒了他们一层皮,这些金子你也不怕拿着烫手。” “阿兄也是没办法。” 棠宁端着东西从一旁隔间绕了出来,方才她一直待在里间,却将外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见曹德江不认同萧厌这般逼迫世家,她走上前柔声道: “世家的人向来都精明得很,阿兄若不态度强硬,稍有退让就会让梁广义他们知晓他在意什么,那些人本就是嗜血的蚂蟥,一旦察觉阿兄顾全大局,不仅会疑心阿兄身份,更会逼着他步步退让。” “朝中眼下的局面是阿兄豁出性命好不容易才换回来的,他不能退,也不能露出半分怯。” 宁肯自己如狼,死死咬住世家喉咙,让他们惊惧害怕,也绝不能露怯让自己成了他们疯咬的鱼肉。 萧厌抬手替曹德江添了热茶,正想自己添茶时,被棠宁伸手按住。 “你伤势未好,秦姊姊说了,不能饮浓茶。” 茶杯被抽走,换了一盏补气血的药饮。 萧厌嫌弃:“这东西难喝。” “对身子好。” 萧厌瞅了棠宁一眼,却见她只安静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僵持半晌只能妥协,拿着那药饮当茶一口闷了。 刚皱眉头,旁边棠宁就递给他一颗蜜饯。 见萧厌接过塞嘴里,棠宁弯着眉眼露出笑。 曹德江:“……” “你们能不能收敛些,说正事呢。” 他这个老头子还在! 没瞎!! 棠宁抿唇梨涡乖巧,倒是萧厌嚼着嘴里蜜饯,少了方才对着梁广义的冷戾。 “您老别担心,我之前说调查过他们并非虚言,他们几家的底子我都摸过,八十万金虽然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但不会激他们狗急跳墙。” “那也太狠了些…” “我也是没办法。”萧厌摊手:“我若是顾鹤莲那狗大户,哪用逼他们?” 第539章 这只羊,不能薅 萧厌说起顾鹤莲是真心眼红。 左州地理优越,顾家生意遍布诸国,顾鹤莲那狗大户一身衣裳一顶头冠都够养活半个萧府下人,只可惜…… 他看了眼身旁棠宁,想起回头该奉的姨母茶,忍不住深深惋惜。 这只羊,只能合作,不能薅。 萧厌朝着曹德江说道:“前几天钱尚书过来给我看过国库存银,那里头的银子薄的怕是连打个平山王都凑的困难,兵部那边更甚,先帝在朝后期就因为太祖缘故重文抑武,到了安帝之后更甚,再加上还有一个奚卫方。” “太祖一系得用的武将贬的贬,困在京城的困在京城,各地驻守将领有大半怕是连血都没见过,平日里领银子、跟朝廷讨要军需跑的倒还算快,可真要是遇到战事怕是连刀剑都未必能提得起来。” 各地兵马疲弊,想要打仗,就得先整顿军中,可这又不是张张嘴就能行。 得用的武将是一部分,但下面普通兵士归心阵前骁勇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靠着画大饼吊着人家卖命。 还有边境那边,上次狄双成就曾跟他说过,朝中卡着镇安军粮草多时,屡屡克扣本该给的军需。 先前西北还算安定时,狄双成还可以带着下面将士开垦军田,闲时耕种贴补军需,勉强能让镇安军吃饱喝足。 可一旦战起,那近二十万人光是小半个月的辎重粮草怕是就能掏空大魏国库。 还有兵将月银,伤亡抚恤,武器军马…… 他要是不狮子大开口多要一些,从世家那里多吸点血,他拿什么去填补国库空虚,赶在半年之内让大魏有能力应对北陵南下? 萧厌深深叹了口气:“我穷的厉害,就只能委屈委屈他们,想必梁太师能够理解的。” 曹德江:“……” 你要是说的真诚些,我就信了。 棠宁坐在一旁隐着笑意:“有了这八十万金,足以支撑军中革新还有来年战事,让兵部、户部提前准备。” “等来年户部粮收、税银上来,再加上这次南地官场整顿抄家带回来的大笔银钱,想来钱伯父的头发能保得住了。” 钱宝坤自打知道萧厌身份,明白战事在即,就日日挠头满脸愁绪急的各处乱转。 他整顿户部,清缴账务,恨不得将国库扒得老鼠进去都光着出来,可那杯水车薪的银子让他脑袋都快急秃了。 曹德江想起钱宝坤连日来越来越重的眼下黑青,也是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就可着老实人欺负,不过你肯在那藏书上退让倒是对的,那些都是世家的命根子,你要真强行取了,梁广义得跟你拼命。” “退让?” 萧厌似笑非笑:“我可没退。” 曹德江愣了下:“怎么没退,你不是只要三成……” “我要三成,那是因为荣晟书院那藏书楼放满了陆家藏书之后,余下的地方只足够放下他们各家三成藏书,就这估计都还得占着晟宁居那边几处空房,再多就无处安放,也不好保管。” “就算再要,也得等书院藏书楼扩建了才行,如今先让棠宁她们去各家看看,那藏书楼扩建也得有个数月半年的,到时他们几家藏书不说全部,一半肯定能到手。” 萧厌的话将曹德江说的愣住,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撑着桌子险些站起身来,嘴里脱口而出:“你该不会让她们去偷……” “读书人的事情,哪能叫偷?” 萧厌一本正经:“这叫惠及天下。” “你你你……” 哪怕以曹德江见识,也忍不住满脸震惊。 棠宁在旁见对面老爷子张大嘴错愕看着萧厌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她拍了萧厌一下:“阿兄你逗曹公做什么?” 棠宁朝着曹德江说道:“世家藏书之地,必定有人看守,我若真行偷窃之事被他们抓住,那荣晟书院的名声就全都毁了,阿兄逗您呢。” “阿兄的意思是,梁广义不是允了我和我妹妹阿茹进各府随意观看他们府中的藏书吗,虽不允我们再带旁人,可我们姊妹好学,于学问之上想要深究,欲抄录一些经典之处以作研习,想必他们不会太多阻拦吧?” 曹德江张张嘴:“可你二人抄录又能抄录多少,整本誊抄他们必不会让你们带走……” “阿茹过目不忘。” 曹德江:“???” “陆家藏书,不究其意,只记文字,玄奥者阿茹两个时辰能过十余本,寻常书籍一个晌午便能过二、三十,我虽然不如阿茹,勉勉强强也能记个两、三本,若能将难记之处摘录,想来五本也不算难。” 曹德江:“!!!” 棠宁笑起来乖乖巧巧,眉眼弯如月牙:“我跟阿茹只需将一些藏书之上紧要之处誊写,余下记下之后去往书院口述,想必施院长和童老先生他们很乐意帮着我们将剩余之处补全。” “一日去上三、五个时辰,只挑有用的藏书,想来等着书院藏书阁扩建好时,应能补足不少,况且梁太师又没说我们能去多久。” “那世家藏书之地由得我们来去,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三五年,总能将他们搬空。” 她要的是荣晟书院文籍充盈,囊括天下得用之书,教授学子有用之物,让他们不必因此低世家一等,又不要孤本珍籍,藏书真迹。 抄录的,也是书嘛。 曹德江听着对面小女娘的话从大受震惊,到难以置信,随后恍然,再然后看着对面男女一言难尽。 “你们这分明是在给梁广义下套。” 亏他刚才还感慨萧厌爱屋及乌,对棠宁的妹子也那般好,连去世家观看藏书的资格也要替她要上一份,感情他们在这儿等着呢。 这简直就是打开米仓放了耗子进去,还是能吃到无底洞的那种。 萧厌不满说道:“什么下套,您老别胡说,这可是梁太师自己求来的。” “我只是想要他一半藏书而已,他非得哭着闹着全送给我和棠宁,不答应还要跟我翻脸,我这人脸皮子这么薄,哪里好拒绝?” 曹德江:“……” 闭嘴! 谢谢! 老夫耳朵疼。 第540章 陆执年也在北陵?! 曹德江满是担心的来,骂骂咧咧的走,等出了鹤唳堂外,瞧着身后那小两口凑一起嘀嘀咕咕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声。 “这小王八蛋!” 倒是真的半点儿都不像他爹。 就是可怜了他这个老东西,一把年纪还得帮他收拾烂摊子。 “郎主,怎么了?”近随从安见他低骂的模样凑上前。 曹德江摇摇头:“没什么,我记得李文昌跟范岩之前是不是来找过我?” 从安道:“是有这么回事,太子这段时间杀疯了,范家跟李家都有人落他手里,虽不是主支可要是查下去也是麻烦,李大人他们当时就来找过您,只是您寻了个借口拒了他们。” “去个信,就说老夫今日有空,请他们过府一叙。” 从安诧异:“您要见世家的人?” 曹德江淡定朝外走:“怎么,见不得?” “不是,可您之前不是说,太子的事儿您不插手吗?” “宫里那太子,我是不插手。” “啊?”从安愣了下。 曹德江没跟他解释,从安虽是他近随,伺候他也有些年头,但是无论是徐裕的身份还是萧厌的事情,他都只知些许不知全貌。 他只知道萧厌是贺家遗孤,徐裕是贺家老仆,至于其他曹德江从未跟他提过,从安也只不曾多问。 曹德江一边朝外走一边朝着从安说道:“你见李文昌他们的时候,记得跟他们透露一下,就说梁广义已经托我见过萧厌了,再隐晦提一句,二人起了争执,除此之外,别的不用多说。” 从安似懂非懂点点头:“小人明白。” 曹德江上了马车时还在琢磨,得借力推一推梁广义,将八十万金早些弄到萧厌手里,落袋为安,还有那藏书的事儿也得先找人通个气,省得梁广义那老东西回去细想后察觉不对再生波折。 李家和范家那两个墙头草胆子最小,底下的人又被太子捏住,稍微吓唬几句,让他们出头撕开世家的口子倒是最适合,而且要逼崔家大出血,梁广义一个人太过“势单力薄”。 都是多年的同僚,几十年的情谊,他怎能袖手旁观? 曹德江抄手落于膝上,神色感慨。 “君子为善,是为大义……” 如他这般心胸宽广,天下还有谁? …… 曹德江走后,棠宁就取了伤药过来替萧厌换药,见他眉眼轻扬的模样低笑出声。 “你刚才故意吓曹公做什么,他当真以为我和阿茹要去偷书。” 萧厌喉间颤动溢出笑:“他才没那么不经吓,你俩要真有胆子去偷书,那老爷子就能给你们搭梯子打掩护。” “不会吧?” 棠宁挑眉,曹公不像那种人啊。 萧厌笑道:“你以为他是什么正经人?他那心眼儿可比咱们黑的多,况且他早就眼馋世家那些东西,能找着机会挖墙脚,他恨不得能扛着锄头自己上。” “你信不信他出了这鹤唳堂,就该想着怎么让世家的人早些把金子吐出来?” 棠宁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细想曹德江之前藏着施长安和徐裕,明明早就知道他们行事却还故意吓唬她的恶趣味,就觉得萧厌嘴里那些那老爷子还真能做的出来。 她轻手轻脚拆开萧厌肩头白布,见后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顿时松了口气: “果然这伤口还是得让人缝合,加上秦姊姊的药管用才能愈合的好,只是这几日还是不能大动,免得再扯裂了。” 萧厌点点头,见棠宁拿着帕子帮他擦洗了伤口附近,又重新将伤口包好,他说道:“晚些时候我要进宫一趟,去见见太子。” “太子肯放过世家那些人吗?” “由不得他。” 萧厌就着棠宁的手将衣衫穿好,一边说道:“这段时间我没怎么理会他,由他在朝里当家做主,他只顾着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却没工夫理会其他事情,总得给他醒醒脑子。” “龙庭卫那边伏越他们过几日就该带人返回西北了,先前监视各府官员的枭卫撤回来后,下面的人短短半个月就抓住了四、五十个朝外送信的人,除了朝中变故之外,就连太子夜里宠幸谁都叫人探了个一清二楚。” 自家底裤都被人扒了,太子那蠢货却连半点都没察觉,光顾着偷偷摸摸挖他的墙角。 棠宁对于太子品性也是忍不住摇头:“那些东西都是送去哪里的?” “有给各地藩王,也有送去南地的,还有几封是送往奉城。” “奉城?” 棠宁皱眉,龙庭卫还在京中,尚钦又已死,镇安军那边总不会偷偷摸摸打听京里的消息,他们从未拦着狄涛传信给狄双成告知京中情形,却依旧还有消息暗中送去奉城…… “这消息怕不是送去奉城,是送去北陵的。” 萧厌“嗯”了声:“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不只是我们想着从内瓦解北陵,送人去乱他们朝堂,北陵的探子在京中也埋得够深,缙云他们才刚截住那信,那送信的人就已经死了,连源头都断的一干二净。” 这般本事,可不是寻常人。 棠宁脸上露出担心:“这信既是送去奉城,是不是意味着,奉城也有北陵奸细?” 萧厌说道:“我已经让人传信给狄双成,让他清查镇安军和奉城内外,等过些时日龙庭卫回去,杭厉他们会跟着一起走,荼白、张滨他们也在北陵潜伏,有他们配合着,总能将人揪出来。” 他顿了顿: “对了,宋瑾修已经进北陵了,他被夏侯令收作随从带进了国师府,而且荼白还在北陵皇城见到了一个人。” “谁?” “陆执年。” 宋棠宁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惊愕。 陆执年? 他怎么会去了北陵? 萧厌也同样有些惊异:“当初他冒犯你之后突然失踪,黑甲卫翻遍京城都没寻到他踪迹,我还当他被陆家暗中处置了,可没想到荼白传回的信说,他在北陵皇城见到了一个人很像陆执年。” “那人是北陵初云公主的驸马,也是北陵新帝身边宠臣,名叫季容卿,性格看似温润可手段极狠,连夏侯令先前大意之下都差点在他手里吃了亏。” “荼白先前见过陆执年,说二人容貌有八九成相似,但那季容卿像是身患隐疾,时时发作,初云公主府里养着十余大夫,都探听不出具体病症,只知道那位初云公主为了他广发榜文遍寻天下名医灵药。” 第541章 北陵“旧俗”,父死子继 萧厌也没想到会再听到陆家人的消息,还是那个曾经下落不明的陆执年。 他眉心轻蹙:“荼白说,季容卿对北陵皇后有救命之恩,跟北陵那位新帝也十分投契,加之北陵不像是大魏有着驸马不领实权的规矩,季容卿如今在北陵朝堂地位颇为不凡。” 萧厌说到这里看向棠宁:“你可知道北陵朝堂组成?” 棠宁点点头:“我之前看过一些北陵的奏报,北陵与大魏不同,那里地广人稀,资源匮乏,以游散部族为主,其中最大的三大部族组成了如今的北陵皇庭。” “其中宗延部是北陵前任汗王的部族,也是如今北陵新帝身后的势力,有着北陵最强的弓马和最勇猛的战士,其次就是宗聿部和万鹄部,这两部族人战力都稍逊宗延部一些,两部首领也曾是北陵汗王之位最有利的候选人。” “先前施院长在北陵时,就曾挑起万鹄部和宗延部纷争,借其杀了宗延部好几位继任之人,险些要了先汗王性命,北陵为此还乱了好一阵子,后来夏侯令帮着宗延部胜出之后,万鹄部被打压之下势力大减,如今已是北陵三部之中权势最弱的一方。” 萧厌见棠宁对北陵朝局清楚,低声道:“北陵与大魏规矩不同,除非直系之子,否则继任之人不仅继承先汗王权势,连带部族、财物、女人也全都继承,如今的北陵皇后是先北陵汗王的正妻,算起来本该是新帝的婶婶。” 棠宁眼神睁大,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规矩:“那初云公主……” 萧厌说道:“她是先汗王的女儿,北陵新帝的堂妹,也是现在北陵皇后的嫡女,北陵皇后身后则是站着整个宗聿部。” 萧厌的话让棠宁脑子里有一瞬间转不过来的感觉,她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半晌才有些艰难的说道: “也就是说,初云公主的母亲嫁给了她的堂兄,她原本的堂兄成了她……继父?!” 萧厌点头:“不错。” 棠宁:“……” 小脸僵硬。 萧厌知道自小接受礼义廉耻洗礼的人很难能理解得了北陵这些“旧俗”,别说是棠宁,就是他刚知道这些的时候也是震惊至极。 他只提了一句就略过,再次说起了那个季容卿。 “季容卿救了北陵皇后,又娶了初云公主,整个宗聿部便也成了他的后盾,虽不至于剑之所指为其驱使,但这也足以让他在北陵朝堂地位不俗。” “他与夏侯令像有嫌隙,水火不容,夏侯令掌控国师府又辅佐新帝登位,手揽朝中大权,季容卿却有宗聿部能够插手军中与他制衡,如今二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棠宁问道:“那北陵新帝呢?” 萧厌说:“北陵新帝忌惮夏侯令,但也未必信任季容卿,他大概是有意让二人互为牵制,所以平日对他们争斗几乎不管。”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就大概能明白那个季容卿在北陵朝堂的地位,她紧抿着唇捏着指尖。 “可我和陆执年相识多年,从不曾听闻他有隐疾,而且他从失踪到现在不足半年时间,从大魏到北陵,他怎么能有能力做到这般地步?”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萧厌轻拧着眉心。 陆执年被陆崇远当作继任之人培养,能力、手段自然是有的,过往输也是输在太过顺遂毫无防备,且未曾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他吸取教训成长起来不是不可能,可就算是再有本事,短短半年时间,也不足以让一个人天翻地覆至此。 北陵其他人或许野蛮粗鄙不通谋略,但是夏侯令不是,被他一手扶植起来一统北陵诸部的新帝宗延正也不是,而当初陆执年失踪时,陆家也遍寻不获,就意味着连陆家恐怕也不知他去了北陵。 如若那个季容卿当真是陆执年,那他是怎么能在毫无人相助的前提下,短短半年时间,就在夏侯令他们眼皮子底下爬到现在的位置? 萧厌见棠宁脸色有些白,伸手握着她发凉的手:“也许只是人有相似,那季容卿不是陆执年。” 棠宁摇摇头:“阿兄,这件事情不能大意,陆执年是被我们逼的走投无路才失踪没了下落,陆家又毁在我们手上,他对我们定然恨之入骨。” “我知道。”萧厌安抚:“我已经让荼白想办法引宋瑾修去见那季容卿,他若真是陆执年,旁人辨不出来,宋瑾修应该是能认得出来的。” 那二人反目成仇之前,曾是多年挚交好友。 “而且我也会让人将这消息透露给夏侯令,夏侯令定然会比我们更想查季容卿的底细。” 萧厌看着棠宁:“别担心,不管他是谁,早晚能知道。” 棠宁心中仍有不安,她抿唇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陆执年时,他那满是疯魔的眼神,他死死抓着她不肯放手,甚至说出不管陆家不管一切的话来,当时他那猩红骇人的眸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那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回忆浮现,上一世惨死的过往,那些被囚禁时的折磨让得棠宁脸色苍白。 “棠宁,你怎么了?”萧厌拉着她。 棠宁摇摇头,轻靠在他肩上:“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萧厌低头看着她发顶眉心轻皱,棠宁好像藏着心事。 是因为陆执年? 还是其他什么? 他张嘴想要问她,可见她眼帘轻垂着满是依赖的靠着自己,眼睫轻颤时像是透露着不安,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安静抱着她。 算了。 待她想说时,自然会说。 …… 陆执年有可能再次出现的消息,如同一滴水落入热油,让棠宁心神不安,可再不安,那季容卿远在北陵,想要查探消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眼下大魏国内的事更要紧。 见过梁广义后,萧厌就进宫去见了太子。 无人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原本杀红了眼的太子像是突然醒了脑子,整个人消停下来。 被抓的人虽然还没放,但菜市口不再见血。 世家那边得了梁广义带回去的消息之后争执了好几回,既有不忿,又有不甘,骂萧厌无耻贪婪,心黑歹毒,可就算是再骂再闹,最后到底还是服了软。 崔家率先答应拿二十六万金“赎”崔林,让萧厌放过他那夜陷害之罪,剩下的五十四万金,则由其余六家每家出九万凑足。 至于藏书之事,其他几家本是不愿,但冯家、李家和范家率先松口,加上梁家、崔家在旁劝说,又有萧厌和太子在朝中施压,剩下的三家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不甘心的答应下来。 第542章 安帝醒了 九月中旬,梁广义命人带着足足八十箱金子在城外移交给萧厌时,沧浪带人一一清点。 足足小半个时辰,沧浪才挥手命人封箱,接管了那些箱子。 世家来送金子的是梁广义的侄子梁顺,他看着那些箱子眼睛都有些发红,见沧浪回来忍不住嘲讽了声:“小家子气,不过是些金子,也值得你们一箱箱清点,以为我们会骗你不成?” 沧浪毫不在意:“没办法,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这不得先让下面的人开开眼界,免得待会儿把金子运回去之后会兴奋的手足无措,这万一要是路上打翻了,这么多金子,多难捡呐?” “你……”梁顺眼睛更红了。 这明明是他们的金子,是他们几家的血肉!!! 梁广义挥手挡住说话那人:“行了,别做这幅模样让人笑话。” “叔父……” 梁顺想说话,可对上梁广义的眼只能咬咬牙瞪了沧浪和萧厌一眼,就恨恨退到一旁。 梁广义朝着萧厌道:“金子我们几家已经如约给了,这是替贺家昭雪的东西,只要明日早朝之上你当众呈上,老夫会向太子进言替贺家正名,也推举你承袭爵位。” 萧厌看了那东西笑了声:“那就多谢梁太师了。” “那你答应老夫的事情?” “本督说话算话,贺家之事到此为止……” 梁广义闻言刚松了口气,转身想要带着身旁人回城,就听到马蹄声突至,片刻之后有人疾驰过来,林外两匹马像是并肩而行,从远处逐渐靠近,几乎同时到了他和萧厌眼前。 马上的人翻身下来就各自朝着他和萧厌疾步靠近。 “督主,宫里来信,陛下醒了。” “太师,陛下急召您进宫。” 梁广义猛地抬头看向萧厌,而他身旁的梁顺脸上露出惊喜。 “叔父,陛下醒了!” 太子仗着储君的身份,这段时间一个劲折腾朝中,萧厌又以太子之势逼迫他们几家退让。 叔父不得不以几家家底来买萧厌抬手,如今陛下醒来,岂还由得太子胡来?梁顺想起安帝醒了就有人压制太子,萧厌便不能如现在这般嚣张,蓦地就看向沧浪他们打算押送离开的那些金子,急切出声。 “叔父,快让人拦着那些金子,不能让他们把东西带走……” 唰! 他话音未落,两道厉风径直擦着他脸边而过,一道划过耳边让得他半截耳朵都血淋淋的,另外一道更是险些割断了他脖颈。 梁顺顿时惨叫出声。 “萧厌!”梁广义抬头。 萧厌冷白指间轻拉着身旁垂下的竹枝,那上面两片尖叶已不见了踪影,他抬眼淡漠:“本督方才听到,有人想动本督的金子?” “那明明是我们……” 唰! 一片竹叶径直朝着梁顺眼前疾射而来,他身旁护卫大惊之下连忙挥剑,明明是细软之物,竟与剑尖发出金铁碰撞之声。 梁家护卫踉跄后退,纷纷抽剑而对。 梁顺被吓得脸色惨白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本督的金子,梁太师想要?”萧厌目光冷戾。 梁广义:“……” 虽然刚才听闻安帝苏醒召见他时,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眼下看着萧厌这般凶狠护食的样子,再看一旁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黑甲卫,梁广义扭头朝着身旁梁顺就是一巴掌。 “谁让你多嘴?” “叔父……” “闭嘴!” 梁广义厉喝出声,眼底冷肃让得梁顺不敢说话,见他闭嘴之后,梁广义才朝着萧厌说道:“老夫这侄子向来蠢钝,梁家更是后继无人,否则当初老夫也不会选择扶植陆崇远上位。” 他变相跟萧厌服软认了错,然后才继续: “萧督主大可以放心,这些金子是我们几家给你的赔罪礼,你我之间说定的事情依旧算数,就算陛下醒来,老夫也不会反悔,只希望萧督主也能记得你答应老夫的事情,对我们几家既往不咎,就算做不到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往后也不借旧事为难。” 梁广义说完之后也没等萧厌回话,就直接道: “陛下既然已经苏醒,又命人召见,老夫不好多留,先行告辞。” 萧厌淡声道:“梁太师慢走。” 梁广义带着梁家那些人离开,等出了那片小树林后才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听着里面似有箱子搬动的声音,还有马蹄轻响,车轮滚动离开,梁顺捂着脸:“叔父,你为什么怕萧厌,他不过是仗着一时之利才借着太子压着我们,如今陛下醒了,太子休想再握朝权,我们何不把那些金子……” “行了!” 梁广义皱眉:“你以为陛下醒了就能向着我们?还是觉得陛下醒了就能奈何得了萧厌?” 他可没忘了,之前紫宸殿上逼迫安帝的人里有他一份,更何况那天夜里的事情是由崔林和他而起,以安帝的性情,就算真能一时因为“大局”隐忍,事后夺回大权也必定会清算。 更何况…… “虎符还在萧厌手上,先前罪己诏已经传遍各地,陛下亲笔圣旨还在萧厌手里,太子又是他亲自下诏立储,就算陛下醒来与太子争权,孰胜孰败犹未可知,你当萧厌要是没把握,方才听闻陛下苏醒会那么镇定?” “可是……”梁顺不甘。 梁广义轻吁了口气,脸色有些不好:“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可贺家注定翻案,谁来都没用。” 那封血书,贺文琢的书信,就是摆在安帝面前他也得认栽。 “萧厌那厮手段厉害,又睚眦必报极为记仇,以八十万金买他收手不是坏事,至于其他的……” “眼下形势比人强,要学会隐忍,往后若有机会自然能够再找回来,何必图一时之利。” 梁顺摸了摸耳边的血,咬牙低骂:“那个阉贼……” “他是宣义侯,是贺家的人,往后别再提这个字。” 见梁顺闭嘴,梁广义才道:“进城之后,我进宫面圣,你直接回府,方才的事不准胡言。” …… “督主,安帝怎么醒了?”沧浪低声道。 “他昏睡了这么长时间,朝中大局已定,醒了就醒了吧。” 再不醒,刘童恩那边恐怕要失控了。 萧厌看了眼搬上马车的那些金子:“你亲自带人,将这些金子送走,路上小心些,别被人截了道。” “那不能,谁抢我钱,我要谁命!” 这可是他家督主的命根子! 萧厌失笑:“行了,去吧,本督得回京了。” 安帝醒了,他也得去见见。 第543章 冯来发誓,奴才没与贺家勾结 御龙台里,安帝刚一清醒江太医就想要上前,可还没靠近就被安帝挥手挡开。 “陛下……” “滚!” 安帝狠狠看着江太医,目光能将人剐了。 江田是他亲信,也是他最信任的太医,可他也还记得,当初他让江田前往积云巷查看萧厌伤势,他一口咬定萧厌伤重,才会让他信了那奸人救驾重伤,误会了陆崇远,还废了赵元朗…… 想起积云巷,安帝猛地扭头看向冯来时,也是面露凶色。 “狗…奴才…” 他久不言语,喉咙疼的厉害,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到,可话中恶意却让人生寒。 “你们敢勾结萧厌谋害朕……来人,杀……杀了他们……” “锵”的一声,两旁禁卫长剑出鞘。 冯来人一慌手中端着的水直接打翻在地,整个人“砰”地跪在地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冯来脸色惨白不住磕头:“奴才是陛下的人,是陛下一手提拔奴才才有今日,奴才怎敢背叛陛下,若奴才真的投奔旁人,陛下昏迷时奴才早就离开避祸,又怎敢继续留在宫里?” “当日积云巷里,奴才和江太医是真的亲眼看到了萧厌那逆贼,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去了西北,可是奴才真的没有欺瞒陛下,更不敢与那逆贼勾结。” “求陛下明鉴!!” 江田也是跪在一旁用力磕着头:“陛下,微臣那一日是真的亲眼看到了萧督……不,萧厌身上伤势,更亲眼看到他人就在积云巷。” “他当时伤虽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的确极为严重,而且那日虞统领虽然回了宫,但随行禁军在旁,其他人都能够作证。” “况且微臣和冯公公要是对陛下心存歹意,多的是机会谋害陛下,宫变那夜冯公公怎会拼死救驾险些丢了性命,微臣这段时间又何必寸步不离守在御龙台,拼尽全力救治您?” 安帝脸上神色变幻不断。 江田猛地上前,伸手就去扒拉冯来衣袖。 “别……” 冯来连忙压着。 “别什么别,命都快没了!” 江田用力一拉,撇开冯来的手就将他衣袖拉了起来,就见冯来胳膊上一道狰狞疤痕自大臂蔓延而下,那伤口已经结痂,可依旧能看到当时伤可见骨,而此时那伤处下方的肌肤被刚才打翻的热水烫的通红。 江田指着冯来说道:“那日陛下昏迷,冯公公亦是受了重伤,但他怕有人危及陛下寸步不离的守着您,刘统领不肯让他靠近,他就时时侯在殿前,陛下所用汤药所服粥食,无一不是先过了冯公公的口。” “您受惊之后气血攻心以致昏迷,可冯公公却是因那日殿中受伤脏腑受损,他夜夜都得药物止疼才能入睡,可就算如此您昏迷了多久他便守了您多久,陛下怎能说他与微臣勾结谋逆,简直让人心寒……” “好了江太医!” 冯来用力扯下衣袖遮住伤疤,低声道:“陛下只是误会……” 说着误会,可他垂眸时脸色却是苍白,额上方才磕破的地方更显得狼狈。 安帝这才留意到冯来的模样,身为御前近侍,冯来向来注重仪表,衣着光洁,可眼下的他却消瘦狼狈,比起往日他瘦了许多,衣衫上也是褶皱,脖颈下方有处伤疤更是极为碍眼。 安帝陡然就想起那天夜里紫宸殿上,人人都背弃了他,只有冯来在萧厌动手时扑在他身上帮他挡剑,也是他趁机放了刘童恩传讯出去。 虽然后来刘童恩也没能扭转局势,萧厌那逆贼依旧逼得他狼狈立了太子,但比起朝中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冯来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挡在他身前的人。 “你当真没与萧厌勾结?” “奴才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冯来竖着手毫不犹豫:“奴才从不知贺家有血脉留存,更不曾与贺家逆贼勾结谋害陛下,若是有假,就让奴才万箭穿心五雷轰顶,死后不入轮回!” 他发誓发的毫不犹豫。 安帝见状这才缓了神情:“起来吧。” 对上冯来目光,他难得生了愧疚:“萧厌那逆贼心思奸诈,欲除陆家定是早有准备设局引朕和陆崇远入瓮,他那张脸都能换了,自然也有办法能瞒得过你和江田,朕是睡糊涂了。” 虽没认错,可一句糊涂,却也让冯来眼眶泛红。 安帝忍不住侧开眼:“刘童恩呢?” “刘统领之前一直守着您,今早实在困倦,加上他府中出了点儿事这才出宫去了,不过他离开前命人护着您左右,这御龙台内外都是刘统领安排的人,方才您醒来之后就已经有人传讯出宫了。” 冯来没有去说刘童恩的坏话,反而在龙床边那两个禁卫虎视眈眈之下,替刘童恩说话。 “刘统领极为担心您,日日守在殿内,连禁军和朝中的事都无暇理会,他若知晓陛下醒来定然会立刻赶来。” 安帝听着冯来的话后,却是脸色陡然阴沉:“朝中如何了?” 冯来脸色僵硬不敢说话。 安帝看向江田,江田也是跪在旁边一声不吭。 安帝忍不住就是心中一沉,那夜之后他可谓是身败名裂,立了太子后朝权旁移,他知道他如今处境恐怕不好,可冯来二人的脸色却让他更加不安。 安帝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卧床太久,刚坐起来就手脚发软跌了回去。 “陛下!” 冯来和江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还没靠近就被左右禁卫持剑逼退。 “你们让开,陛下有恙,杂家要照顾!” 那二人却挡住纹丝不动:“后退!” “你们!” 见冯来急的不行,安帝朝旁嘶声道:“让冯来过来。” “不行,陛下,刘统领说了,他不在时不能让任何人近您的身……” “放肆!朕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 安帝本就心中不安,此时见连让冯来上前伺候都能被人驳回,他气的脸上潮红,怒骂了一声之后力竭朝下跌去,整个人趴在床上气喘吁吁。 冯来见状满眼焦急,也顾不得其他就强行挤了过来。 那两个禁卫手中持剑满脸迟疑,见冯来扶着安帝起身替他缓气,二人也不敢真将人扔出去,只能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冯来。 第544章 上眼药 冯来无暇多顾,只替安帝顺气:“陛下别急,您龙体要紧。” 江田也是跪在一旁,替安帝诊脉时说道:“陛下身子本就有所损伤,断不能再受刺激,千万不能动气。” “损……伤?” 安帝喘的厉害,胸口起伏时就想起之前那股剧烈头痛,他靠在冯来身前喘息问:“朕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这……” 江田看了眼殿内那几个禁卫。 安帝扭头:“你们下去。” “陛下……” “滚出去!” 安帝怒斥之后,见那几人半点不动,眼底生出急怒: “是不是朕如今的话不管用了,还是刘童恩也想要造反,连你们这些人朕都使唤不动?!” “微臣不敢!” 那些禁卫见安帝勃然大怒的模样,言语里更是提及了刘童恩,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只能朝外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安帝才喘着气:“说!朕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江田低声说道:“陛下毒入脏腑,身子受损,若不好生调养,恐会有碍寿数。” “毒入脏腑?有人害朕?!” 江田顿了顿:“是金丹……” 见安帝难以置信的模样,他低声道:“微臣早前就曾与陛下说过,金丹之物要少食,那虽无致命之物,但凡是提神的东西用多皆会伤身,且易成瘾,而且陛下早前精气受损,本该多修身养性多禁房事,但是陛下不听。” 安帝何止是不听,还因为他说话太过“直白”,疑心他嘲讽他能力不足、年岁上涨,将他拖出去打了板子。 那时候江田还没去积云巷,也未曾被拉上萧厌的贼船,是真心替安帝身子着想,可奈何忠言逆耳。 安帝仗着服用金丹之后精力旺盛,夜夜与宫中美人厮混缠绵,更有甚者夜御数女白日宣淫。 太医署的太医不是没人瞧出他身子出了问题,可就连他这个“亲信”都被打了板子,谁还敢冒头? 安帝脸上乍青乍白。 江太医低声说道:“那金丹虽有滋补功效,但是药三分毒,再好的东西过量之后都会反噬己身。” “微臣几次劝谏陛下让您先停了那药,缓一缓调养一下身子,可是您都不听,还嫌微臣多嘴不允微臣近前。” “这两个月您的平安脉,十次只有三、四次让微臣进宫,后来更是换成了高太医,微臣……” 江田顿了顿,垂着脑袋丧气: “微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安帝脸色难堪,满心羞怒,可偏偏当初打人板子的是他,不准江田进言的也是他,就连冯来几次与他说让他少用金丹都挨了训斥,到后来只能依他之言日日奉丹药上前。 安帝忍着羞恼问道:“那朕可有性命之忧?” 江田摇摇头:“那倒没有,只要戒了金丹女色,好好调养是能康愈的。” 安帝下意识摒弃了女色二字,在他看来那金丹既是祸害,戒了就是,他堂堂帝王难不成还能依赖金丹而活。 这一个月他昏迷不醒未曾服用金丹不也过来了,虽然现在说起金丹体内就像是有什么在抓挠着,可只要忍一忍就好。 冯来扶着安帝靠在枕头上坐好,又取了水让他喝了一些。 安帝觉得喉间舒服了些后,这才沉声问:“朕昏迷时,朝中如何了?” 冯来小声说道:“那日陛下留了立储诏书后突然昏迷,奴才和刘统领本是想要借机让您离开,可是太子殿下却主动请言替您写了罪己诏,将您当年赈灾失察,冤害贺家,还有谋害萧厌等事全数写了出来……” “谢平嘉那个逆子!!” 安帝气的咬牙切齿。 冯来小心替他顺气,才又继续:“萧厌得了罪己诏后,曹公他们以大义央求,他这才放陛下回了御龙台,您昏迷这一个月,太子代您理政,不仅将罪己诏下发各府州县,也已命人查清二十年前水患旧案。” “兵部的奚尚书勾结陆家卖官鬻爵,歙州三地官场的事他全数交代,他临死前交出两份证据,一封是当年荣江大火焚城时,荣江县令陶子安所留血书,另外一封是贺文琢死前送回京中关于沉船有异,让朝中调查陛下与陆家的书信。” “有这两样在前,二十年火烧荣江焚城之事几乎坐实。” 安帝脸色难看:“奚卫方怎么会有这些?” 冯来摇摇头:“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这段时间刘统领守着御龙台,不准任何人进出,奴才对外间事也只能从一些宫人口中拼凑而成。” “不过奴才倒是听闻,太子拿着此事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不仅六部之中许多人入狱被斩,就连世家那边也没放过。” “太子有萧厌撑腰,又抓着旧案名正言顺,朝中众臣人心惶惶,只不过不知道前几日世家许了太子什么,太子突然停了手,原本被抓的李家、范家还有崔家的人都被放了出去。” 安帝脸色变幻莫测,世家这是,也投了谢平嘉那逆子了?! 冯来仿佛没看到安帝脸色,只满是愧疚: “都怪奴才无能,于朝中没什么相熟之人,要不然奴才还能打听清楚些。” 江田站在一旁:“这哪能怪冯公公,你连这大殿都出不去,刘童恩对你更是刻薄至极,你能探听一些消息已是不易。” 他看向安帝: “微臣比冯公公好些,家里的人来给微臣送衣物时,微臣打听了些外间事,知晓龙庭卫已经退了,京郊四营那边也安稳下来。” “那天夜里之后,萧厌倒是没再继续作乱,尹老将军和文信侯他们帮着安抚京中百姓,外间已然平稳,不过如今朝中、京中,皆是萧厌和太子作主,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眼安帝。 “而且什么?”安帝寒声问。 江田迟疑了下才小声道:“而且人人都道陛下昏庸,因着太子那封罪己诏更觉贺家冤枉。” “他们都说萧厌那日逼宫是不得已为之,没人说他是逆贼,反而都议论着要替萧厌和贺家正名,就连朝中那些大人也是如此。” “混账!!” 安帝怒不可遏,死死抓着床被骂道:“刘童恩是死的吗?!” 他有禁军,有私军,还有他一手交到他手上的影卫。 哪怕他不能跟萧厌直接对上,没办法将太子拉扯下来,他也该想办法挽回局面,就算只是让人放些谣言暗指太子不孝无德,为夺皇权不惜忤逆亲父,萧厌乱臣贼子借旧案谋私。 谣言似虎,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也能混淆视听,至少让他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可刘童恩居然没脑子的守在他床前。 他人是没死,但大局已定。 朝臣,民心,所有都被萧厌一手抓尽,他还拿什么去惩治那逆贼?!拿什么挽回局势?! 那个蠢货! 第545章 安帝软硬兼施,拿捏臣子 刘童恩得知安帝醒来匆匆赶进宫时,就见本该守在殿内的禁卫居然都在大殿门外,他大步走过去就急声道:“你们怎么在这里,陛下呢?” “陛下刚醒过来就把我们全都赶了出来,只留了冯公公和江太医在里面……” “混账东西!” 刘童恩闻言顿时大怒:“我不是跟你们说过,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陛下,谁准你们留那两人单独跟陛下在一起的?陛下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的起吗?!” 他嘴里怒声呵斥时,脚下急匆匆地就朝着殿内走了进去,生怕冯来和江太医会对安帝不利。 这段时间朝中局势越来越紧张,太子揽权日盛,萧厌那阉贼也对陛下不怀好意,就那连朝中些个墙头草都盼着陛下能一睡不醒。 如今陛下醒来,万一他们铤而走险…… “砰!” 殿门被猛地推开,里面正替安帝施针的江太医手里一抖,原本该落在胳膊上的银针歪了半截扎错了地方,安帝顿时疼的低叫出声。 “陛下!” 刘童恩听到他吃痛叫声,只以为安帝出事,快步上前一把拎着江太医的后颈就将人甩开,江太医踉跄着撞在一旁的架子上,那上面东西哗啦落地时,他吃疼叫出声。 “刘统领,你疯了?!” 冯来满脸震惊,他低头看着安帝胳膊,见上面冒出细密血珠,连忙扯过一旁锦帕上前压着:“陛下,您出血了!” 安帝被扎错了地方疼得直吸冷气,见那边江太医蜷着后背脸色发白半天站不直身子,他猛地抬头就怒斥出声:“刘童恩,你干什么?!” “陛下?” 刘童恩看着安帝胳膊上只露出半截针尾颤巍巍的银针,再看冯来神色焦急地替他止血,而安帝身上一切安好,他顿时就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连忙急声道: “陛下恕罪,微臣以为有人想要害您,一时情急……” “江太医,快来看看陛下!” 冯来打断了刘童恩的辩解,捂着被银针扎住血流不止的地方。 江太医挣扎着起身,踉跄上前连忙扶着安帝胳膊:“扎到搏脉脉口了,冯公公,快帮忙。” 他连忙指着那银针上方,让冯来使劲压着,这才摸着针尾说了句“陛下忍一下”,没等安帝说话,他就极快将银针拔了出来,那针下带出的血迹溅了他一脸。 安帝疼的紧咬着唇肉,江太医则是快速以银针刺穴,封了脉口附近几处要穴,又将他腕间包扎之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银针只进了一半,若是刺穿脉口,伤了搏脉,陛下这手怕是废了……” 江太医说完朝后一跌,顿时扶着肩膀呻吟出声。 冯来上前看了眼:“江太医,你流血了。” 安帝也看到江田后背上被挂破的地方,之前他撞到的那架子上也染了血迹,此时江田脸上疼的煞白,而他这只手更是差点废在刘童恩手里。 他脸色阴沉朝着江太医道:“你先去上药,叫人替你看看。冯来,你送江田出去。” 冯来知道安帝这是有话要跟刘童恩私下说:“那奴才先送江太医出去,陛下若有吩咐再叫奴才。” 安帝“嗯”了声。 冯来上前扶着江田,二人小心翼翼出去。 殿门被关上之后,刘童恩看着满地狼藉,对面安帝沉着脸神色阴霾,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小声开口。 “方才是微臣的错,微臣一时情急才会险些害了陛下,但微臣也是担心陛下安危,江太医和冯公公早有前科,疑似曾与萧厌勾结,微臣怕他们跟陛下独处会伤及陛下,所以才会冲动出手。” “你既然怀疑他们跟萧厌勾结,为何还将他们留在御龙台?” 刘童恩愣了下,连忙解释:“冯公公是御前内侍,微臣没资格驱逐,江太医那夜入了御龙台后微臣也让人严加看管,外间萧厌势大,江太医至少有江家老小能够牵制,微臣怕将他送走,萧厌会借机送别的太医进来谋害陛下……” 安帝听着他解释神色不仅没有松缓下来,反而眼底越发冷厉:“所以呢?你就日日留在御龙台守着朕?” “陛下……” 砰!! 安帝抓着身旁的药碗兜头就朝着刘童恩砸了过来:“朕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对朕忠心?!” 那药碗飞过来时并不算重,安帝昏迷已久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可是刘童恩依旧被砸蒙了,他下意识跪在地上,就听到安帝撑着床边朝着他怒骂: “朕是皇帝,是天子,这大魏的言官史臣不是吃白饭的,萧厌那贺家和太子的储君之位若想名正言顺,他们就不可能让朕死的不明不白,你手下那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围了这御龙台,看管一个冯来和江田?” “朕用的着你日日守在跟前?!” 刘童恩被骂的狗血淋头,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微臣只是担心你……” “你担心朕有什么用?” 安帝气的怒骂:“担心朕就该想办法挽回局势,哪怕只是搅浑水,也好过你日日守在这殿里。” “你知不知道外面成了什么样子,知道太子招揽了多少朝臣,知道萧厌在军中有了多少亲信,又知不知道世家跟太子他们达成了密谋,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要掀了朕这皇位,推着老二那逆子上位!” “这皇宫成了筛子,朝堂全成了那逆子的人,外面铺天盖地全是朕的秽言,反倒太子和萧厌成了正义之师。” “你守着朕有什么用?让朕醒来之后身败名裂?!” 刘童恩跪在地上被骂的抬不起头,安帝则是杵在床边气喘吁吁。 他当初怎么会选了刘童恩这么个蠢货来替他看管私军,还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交给了这么个人,他忠心是有,却认死理又一根筋不懂变通,生生将本还能扭转的局面给丢了,让他如今被动至极。 也就是他现在还要靠着刘童恩,否则…… 安帝眼底杀气一闪而逝,只垂眸快速遮掩。 “你知不知道,朕如今处境有多危险?” 第546章 萧厌:我就看你作戏 安帝缓了些怒气,满是颓然靠在枕头上。 “太子忤逆,萧厌那逆贼又拿了虎符,若你能让二人所做的事存疑,哪怕只是些流言蜚语,朕也能想办法卡着贺家之事只替贺文琢平反,可如今,南地旧案已牵扯到整个贺家,世家那边怕是投了太子。” “贺家民心所向,萧厌又借罪己诏毁了皇室之名,朕若不替贺家平反难安民心,可一旦贺家平反,当年之事就要做出补偿。” 安帝忍不住叹了一声: “贺家的人全都死绝了,能够补偿的就只有萧厌一人,他已经握了虎符,又与太子、龙庭卫勾结,若再名正言顺得了勋爵,有贺家冤屈庇荫,往后这朝堂之上朕再难制衡他……” 刘童恩本就是个极为忠心的人,之前被骂时心中还有委屈,可现在看到安帝满是颓然的模样,他也是慌了。 “陛下,是微臣的错,是微臣顾虑不全,才会让太子和萧厌钻了空子。” 安帝摆摆手:“不怪你,当初你几次疑心萧厌有异,是朕太过信任他,才会叫那逆贼逼到如今境地。” 刘童恩跟随安帝很多年,从他登基之后就很少看到他这般神态。 见安帝提起萧厌时满是无力,刘童恩沉声道:“陛下别担心,臣一定会护您周全,也会想办法对付萧厌那逆贼,他与太子倒行逆施犯上作乱,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安帝心中稍定,不管如何,刘童恩这里不能再出岔子。 “你这段时间可有联系隗明?” “没有。” 刘童恩摇头:“陛下昏迷不醒,京中又处处都是萧厌的眼睛,微臣不敢联系隗明怕惊动萧厌……” 那私军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也是安帝最后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安帝开口,刘童恩不敢擅动,因为一旦动了再想隐匿就不可能,而且如果不能一击弄死萧厌夺回大权,到时大魏必乱。 安帝说道:“你做的对,眼下还不到绝境,倒也不必鱼死网破。” 他身子不好需要静养,罪己诏也已经下了,如今贺家翻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与其豁出去一切跟萧厌殊死相斗,再将更多的事情,甚至连当年戾太子谋逆也牵扯进来,倒不如退一步示敌以弱。 贺家想要平反,可以。 萧厌想要爵位,也可以。 他会将萧厌捧得高高的,让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只要他肯替贺家翻案,只要他还坐着这个皇位,咬咬牙认了二十年前之“错”,有陆家顶在前面他不过是个失察之过,害死贺文琢的是陆家,冤枉贺家谋逆的先帝。 只是他隐忍一时,贺家想要正名,萧厌就不可能掀了他皇位,甚至还得跟太子一起恭恭敬敬叫他一声“陛下。” 安帝恨萧厌至极,可也明白眼下跟萧厌对着来得不偿失,他得先想办法收拾了老二那个逆子,想办法收回朝权,再来对付萧厌,只要隐忍些时日,待到旧案之怨平息,他又有何惧? “陛下。”殿外传来声音。 “你先起来。” 安帝看了眼刘童恩让他起身之后,才让外间人进来。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外面还有好些朝中的大人想要求见陛下。” 安帝皱眉:“朝中都来了谁?” 那小太监低声说了梁广义、曹德江还有朝中几名老臣的名字,然后说纪王、桓王几人也一并在外候着,等说完之后看了眼安帝,才迟疑着低声道:“萧督主也来了。” 安帝嗤了声:“他来的倒是快!” 刘童恩低声道:“要不要微臣将他们拦回去?” 安帝冷道:“拦着做什么,让他们进来。” 里间传话的太监出去让外间众人入内之后,太子扭头看了萧厌一眼,见萧厌神情淡淡径直朝着殿内而去,太子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只是心中却是怨怪自己收买的那些个内监无能。 明明那么多人动手,居然还是让父皇醒了过来,那些人简直都是废物。 太子心中骂声不断,恨不能将那些内监一人赏一顿鞭子,对着安帝时更满是恶意,只是入内之后见到安帝脸上却全是关心之色,随着一众朝臣一起下跪。 “儿臣拜见父皇。” “臣等参见陛下。” 安帝看着身着明黄四爪蟒袍的太子,目光扫过其他人后,才虚弱道:“都起吧。” “谢父皇/谢陛下。” 众人都是平身之后,太子便满是关切上前:“父皇您总算是醒过来了,那夜您突发急症昏迷之后儿臣就日日难安,见您受过更是恨不能以身相替为您承受病痛之苦,儿臣每日都向漫天神佛祈福,愿父皇能够康健,如今您能醒过来实在是太好了。” 安帝目光微深:“你倒是孝顺。” 太子仿佛没听出安帝话中嘲讽,只红着眼眶急声问:“您感觉怎么样,身子可还好?江太医他们呢,他们可替您诊过脉了?” 刘童恩见太子这般假惺惺的模样,只觉得恶心。 这段时间太子偶尔会来御龙台,但都是来探安帝“病情”盼着他能一命呜呼,被他挡了两次太子便做不了孝顺模样,只顾着朝中夺权,全然忘了他生父还在病中,这朝中上下谁不说太子薄情,怕是没有比他更不希望陛下醒过来的人。 刘童恩在旁冷声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江太医已经替陛下看过了,陛下只是一时气血不畅才会昏迷,如今既已醒来就再无大碍。” “真的吗,那太好了。” 太子讪笑。 安帝懒得理会太子虚伪模样,只扭头看了眼其他人:“朕这段时间虽然昏迷不醒,但却还记挂着晕倒前的事情,贺文琢的案子可审清楚了?二十年前南地焚城之事可有查清?” “曹公,你来说。” 曹德江倒有些诧异安帝居然会主动提及,他未曾隐瞒,上前将安帝昏迷之后,太子做主让三司调查旧案的事说了一遍,等他提及“血书”以及奚卫方证词,包括后来查探到的种种。 安帝满脸愧疚:“原来竟真是朕失察,朕万没想到陆崇远他们竟然这般丧心病狂,枉负先帝对他们信任,朕当年随同赈灾,竟半点没察觉他们野心贪婪。” “是朕对不起贺家三郎,也对不起南地那些枉死百姓。” 他面带病色,眼底微红: “萧厌,你说的没错,朕当真是糊涂至极,不配为君。” 萧厌眼皮轻掀,侧头看着安帝作戏。 太子倒是心神激动,恨不得安帝说他不配为君,下一句就是退位让贤。 第547章 受封国公 只可惜,安帝显然不会让太子如意。 安帝撑在龙床边上,说话时虚弱愧疚:“当年朕与你父亲曾是旧友,本该相信他为人,是朕狭隘又被小人撺掇,才会害你父亲蒙冤多年,如今朕欠你父亲,也欠你一个公道。” “朕对不住你。” 换做往日,安帝悔悟服软低头,萧厌就该主动上前递了台阶。 可萧厌却只是安静看着安帝一句话不说,仿佛是在等着他继续。 安帝有那么一瞬的难堪,对着一众朝臣忍不低咳了一声:“贺文琢既是冤枉,自当替其平反。” “着朕旨意,将二十年前贺文琢所行忠义之事昭告天下,追封其为定国公,牌位移入太庙共享皇室香火。” “其子贺砚有乃父之风,孝勇有加,承其父之爵位,执掌枢密院……” 见萧厌不为所动,似是封赏不足以打动,安帝顿了顿: “朕身体不适,朝中之事余力不足,太子又年少莽撞不足以执掌朝政,定国公承继贺家之风,聪慧端颖,睿明无双,特加封太子少傅衔,领亲王一应待遇,替朕好生教导太子。” “除此之外,当年贺家旧案查处仓促,先帝震怒之下未曾细究,但朕觉得能养出定国公这等忠勇之人的人家,断不会为了区区小利犯上作乱。” “朕欲加恩开赦贺家,命人替贺家修葺旧宅祖坟,允人祭拜传嗣,另,国公之位三代不降爵,以作补偿。” 萧厌站在人前还没说话,人群里梁广义等人脸色就极为不好。 安帝醒来会服软这谁都知道,毕竟如今萧厌手握大权,虎符也在他手上,安帝会退让是在预料之中,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安帝居然会这般舍得。 原本贺文琢平冤昭雪之后,萧厌身为其子,顶多只是承继一个宣义侯爵位,再得些不甚要紧的加封,可如今竟是直接封了国公,还加封太子少傅之衔,让他享亲王待遇。 不仅如此,安帝主动替贺家开赦,还允其国公之位三代不降爵。 这待遇,整个大魏也找不出第二例。 “陛下,这有违祖制!” 桓王忍不住出声:“追封国公便也罢了,贺文琢当年枉死荣江倒也当得,可是萧厌呢,若非于大魏有不世之功,他这般年轻怎能得世袭罔替承继国公之位,甚至还享亲王尊崇?” 他倒不是为安帝鸣不平,而是单纯觉得不满。 让一个曾经的在他面前须得俯首称臣的“阉人奴才”,突然跟他平起平坐,甚至连名分也相当。 向来心高气傲的桓王怎么肯答应?! 而且一旦这般赐封了,萧厌就更有理由握着兵权不放,名正言顺插手朝政之事,安帝是不是躺了一个月,脑子也给躺没了?! 与梁太师同路的世家老臣也是皱眉开口:“陛下,桓王说的对,这般加封从无先例,若真下旨怕会惹朝野上下非议。” “微臣记得宫宴那日您曾允诺,贺文琢之事查明之后,若无罪责便加封宣义侯,微臣觉得这爵位就不错,以萧督主的年纪也当得。” 梁太师也是说道:“老臣也觉国公之位太过招眼,萧督主年少有为,不如先封侯爵,待将来立下功绩再封公不迟,曹公觉得呢?” 曹德江可不上梁广义这老东西的当。 他要是向着萧厌说该封,那就是得罪安帝,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他是萧厌一伙,可要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不该封。 万一安帝真来个顺水推舟,那萧厌岂不是亏大了? 曹德江正色道:“朝中爵位本就是靠封赏得来,国公之位虽有些逾制,但陛下体恤忠臣,三思后觉得能够赐封,老臣没有异议。” 梁广义:“……” 这老狐狸!! 安帝本就是真心赐封,闻言说道:“朕已经想清楚了,这是朕欠贺家的。” “朕本该早在旧案有疑时就派人南下详查,明知二十年前的案子牵连枉死者无数,朕身为皇帝本该第一个替他们申冤,可朕为了一时名声,怕因赈灾失察被人诟病,糊涂之下妄图遮掩,还险些害了忠耿之臣。” “朕对贺家有愧。” “可是……” 桓王还想要说话,一旁纪王就伸手拽了他衣袖一下,示意他闭嘴。 纪王沉声道:“陛下既已想好,国公之位萧督主倒也当得。” 安帝闻言看向萧厌:“定国公,你以为如何?” 萧厌看着安帝,若不是他撑着身子的胳膊紧绷,肩胛处用力紧合,一看便是抓着床沿处的手攥紧了极为用力,他还真会以为安帝是对他和贺家愧疚才会又是赐爵又是恩赏。 安帝怕是知晓朝中局势,也知道眼下大势已去无力回天,这才想要退一步收拢人心,一句认错就能挽回那夜出尔反尔的无耻,也能让贺家的案子到此为止。 否则继续闹下去,不仅仅是贺家,就连当初戾太子谋逆也会牵扯进来,到时动摇的就是他的皇位。 只舍一个国公爵位,就能了断此事,怎么不值? 萧厌与安帝对视时,殿中气氛凝滞至极,任谁都看得出来安抚服软,就看萧厌肯不肯接,就连安帝自己也是心中绷紧了极为紧张。 片刻,萧厌上前躬身说道:“臣代父亲和贺家,多谢陛下恩赏,臣也会好生辅佐太子殿下和陛下,不缀贺家之风。” 安帝闻言猛地松了口气。 刘童恩默默摸着剑柄的手也放了开来。 太子眼见着萧厌竟是退让了,心中顿时一咯噔。 这段时间他虽然在朝中安插不少人手,可到底还倚靠萧厌,萧厌要是跟安帝之间恩怨化解甚至因为封赏的事情偏向安帝,那他这储君的位置…… “父皇,您既恩赏了定国公,那儿臣再替他求个恩典。” 太子满面亲昵,站在萧厌身旁:“定国公曾与儿臣说过,他衷情祥宁郡主已久,只是以前碍于身份不敢逾矩。” “如今贺家既已昭雪,他也有了国公尊爵,不如父皇替他们赐个婚,也让定国公能够喜上加喜。” 第548章 臣心仪棠宁,欲聘其为妻 太子说完之后,就扭头朝着萧厌: “你与祥宁郡主同患难共生死,上次你请孤替你们赐婚,却因为这段时间朝中事多耽搁了下来。” “如今父皇既已苏醒,这赐婚的事情自该有父皇开口才更名正言顺,你可莫要怪孤自作主张,帮你跟父皇求旨意。” 萧厌看了眼太子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自然不会。” 见太子和萧厌亲近,安帝眸色暗了几分:“你想要让朕赐婚?” 萧厌没有否认:“臣心仪棠宁,欲聘其为妻。” “那小姑娘也愿意?” “臣与棠宁,两情相悦。” 萧厌似怕辱了棠宁名节,又说了一句:“臣心悦她已久,却因父亲冤屈未明一直不敢言说,原是想以兄妹之情照顾余生,但动心之事实难自控。” “臣在宫宴之后便已与她表明心意,也已与荣国夫人提亲,但若有陛下赐婚,微臣喜不自胜。” 安帝不由深看了萧厌一眼:“你对那小姑娘倒是看重。” “之前就见你护着荣家那女娘,原来竟还有这等缘由,难怪那小姑娘对你也那般在意,为着你连欺君的事情都敢做。” 他状似玩笑了句,随后就开口: “你们既是两情相悦,荣家女娘也不辱没你国公夫人的位置,那朕便替你们二人赐婚,成全了你们这对有情人。” 萧厌:“臣与棠宁,多谢陛下。” 安帝笑道:“你们,还不跟他讨个喜酒?” 殿上气氛一松,曹德江等人纷纷扭头。 “恭喜定国公。” “定国公大喜。” “愿你和祥宁郡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到时候可莫要忘了请我们喝杯喜酒。” 萧厌听着周遭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眉眼染上笑意,弱化了身上锋芒。 他也不在意那些人心中如何,只要祝福来者不拒,那轻扬的嘴角让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他的好心情。 他是真的喜欢这桩赐婚,也对那位祥宁郡主真心在意。 殿中所有人见状,心里都不由对那位本就盛名的祥宁郡主更多了几分看重。 说笑几句,安帝才正了脸色:“赐婚的事情,朕会交代下去,只眼下朝中事更重要。” “朕昏迷已久,江太医说朕还得静养些时日,但关于贺家昭雪还有南地官场的事却是刻不容缓,此事就交给曹公和梁太师处置,纪王、何埕等人胁从,必要严惩奸佞恶贼,还枉死之人公道。” “臣等遵旨。” “另,追封荣江县令陶子安为承恩伯,其家眷赏金千两,入京可承县爵,命人找寻荣江罹难百姓亲属,若有亲眷者以战死将士同等抚恤,若无亲眷在世,于荣江筹建万民冢,命人守冢祭奠,以告慰百姓亡魂。” 安帝说道:“朕之有愧,愧于先祖亦愧于百姓,待朕安好后,必亲去太庙为他们祭祀祈福,以安亡灵。” 众人闻言纷纷下跪:“陛下英明。” …… 安帝本就刚醒来不久,撑着说了没多久话后就有些精力不济。 一众朝臣陆续从御龙台出来时,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的太子都是心思各异。 安帝安抚了萧厌,追封了旧臣,交代了朝中之事,但除了让萧厌加封太子太傅教导“冲动鲁莽”的太子之外,从头到尾就没有再提及他半句。 朝政之事有梁广义、曹德江在前,军务有萧厌、文信侯他们在后。 本该替安帝执掌朝权的太子却如同空气,安帝既无交代,也无重用之意,就连吩咐朝中的事也直接越过了他,这让前几日还志得意满,觉得从此风光无限的太子处境尴尬。 梁广义看了眼太子,朝着萧厌说道:“萧督主……不对,应该叫定国公了。” “老夫原以为贺家之事还需些时日才能查明,没想到陛下竟是直接替贺家昭雪,倒是白费了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一直为了贺家奔走。” “太子这段时日辛苦,不过如今陛下既已醒来,太子殿下也能松缓一些。” 太子脸色铁青。 这老匹夫是在嘲讽他,父皇醒来他就失了权?! 萧厌神色淡淡:“太子是储君,自然要比旁人辛苦些,虽说陛下醒来但身子依旧病弱,太子想要歇息恐怕不行。” 太子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顿时一定,对着梁广义时也多了几分底气。 因着刚才嘲讽,太子对梁广义也毫不客气:“定国公说的是,孤是储君,自然要替父皇分忧,况且贺家事虽然了结,但朝中蠹虫未清,先前李家、范家之事也还没查个明白。” “先前梁太师作保,孤才未曾细查,可如今父皇既然对您委以重任,那太师可是要好好查清楚身边人,免得回头闹了笑话,再生出如陆家那般狼子野心歹毒贪婪之辈。” “当然,梁太师若是事忙查不过来,孤也可以帮您。” “……” 想起刚“赎”出来的崔林和李、范两家的人,还有那扒皮拆骨才凑足了送给萧厌的八十万金,梁广义顿时挂不住笑。 曹德江在旁见梁广义的脸也是青了,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伤敌一千自损一千,都是一屁股屎的人,谁还能占了谁便宜不成? 何必呢。 “定国公,贺家事既已明了,陛下也下旨结案,有些地方老夫还有不解之处,需得你和梁太师商议。”曹德江开口圆场。 萧厌点点头:“宫中不便,去刑部吧。” 曹德江:“梁太师?” 梁广义狠狠一甩袖子:“走!” 萧厌几人走了,太子原想跟上,可瞧着梁广义和曹德江只能止了步子,打算再找机会见萧厌,可对着梁广义的背影却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老东西”。 现场看了一出热闹,御龙台外其他几位老臣才都感慨。 “这贺家当真是翻身了,当年贺擎在时也未染指国公之位,萧厌年纪轻轻便有这等造化,实在是……” 有人说话时摇摇头。 这朝中往后怕都是没人压得住他了。 旁边的人却是清醒:“造化怎么了,这可是拿贺家满门人命换来的,给你,你要吗?” 先前那人顿时脸黑:“别晦气老夫!” 他才满门去死! 第549章 挑唆 那人模样引得身旁其他几人都是低声哄笑,片刻才有人感慨:“这国公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的,别看陛下现在服软,可谁都知道其中凶险,也就是萧厌了,换个人来早就没命。” 贺家死绝,那萧厌甭管是不是真的贺家子,能忍屈受辱以内侍身份走到今日,何尝容易。 他们谁不知道当初萧厌刚进宫时是何等模样?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个不起眼的“太监”会险些掀翻了大魏。 到底还是有明眼人,跟着小声道:“其实陛下封他国公也能理解,萧厌摆明了是要替贺家翻案,陛下若不许以高位安抚于他,你们以为萧厌肯善罢甘休?” “那贺家当年可是出了个太子妃的,灭门一案也是因着前头那位,这要是萧厌继续查下去,万一……” 他们都是朝中老臣,许多都是知道戾太子那起子事情的,当年说是谋逆,可事出突然,一场大火将东宫烧的干干净净,事后没等详查就已落罪,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谁揣测? 当年朝中多少人生疑,只不过成王败寇,先帝和安帝一意打压,戾太子的那些亲信又死了个干净,朝中才无人敢再提及罢了。 贺家跟戾太子是绑在一起的,眼下还只是贺文琢的事情,就已经查出了陆家,波及了安帝,这要是萧厌不肯罢休继续查下去,谁知道会查出什么猫腻来,毕竟谁不知道当年他们这位陛下是最没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那人四下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宫宴那日,那个郑坤说的话你们还记得吗?他虽然是被人收买嫁祸萧厌,但我看他提及废后和陛下往事倒有几分像是真的。” “陛下连枕边人都能利用去设局铖王,为夺皇位连皇后都舍得出去,谁知道前面那位是怎么走的,这萧厌要真查出什么来,别说一个国公位,怕是连陛下那皇位……” “咳!!” 身后重重一咳嗽,那人吓了一跳,扭头就见纪王黑沉着脸,一旁桓王似笑非笑。 “王爷…”说话那人脸一白。 纪王沉着眼:“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胡诌?” 那几人连忙噤声。 纪王本就身份高,板着脸时很是吓人:“陛下既然醒了,朝中的事都得捡起来,你们既都是老臣就得多顾着些正事,少学些妇人长舌,没得给自己招来祸端!” 见几人都是讪讪,纪王沉声: “还不赶紧散了,杵这儿干什么?!” 那几个朝臣连忙鸟兽散。 等人走完了,桓王才在旁阴阳怪气:“纪王兄倒是护着皇兄。” 纪王皱眉:“陛下与我们是至亲兄弟,本王自然护着。” “是吗?那纪王兄可真是大度,只是也用不着吓唬谈大人他们,他们也没说错,外头流言可比他们刚才说的厉害的多。” “你也说看那些都是流言,既是流言那便是无稽之谈,他们是朝中大臣,岂能与那些无知妇孺一样?” 桓王嗤笑:“可不止是无知妇孺,现下外面谁不说皇兄德不配位?” “说起来当年太子阿兄去了之后,除却铖王之外便是母族显贵的纪王兄最有希望,可谁能想到皇兄居然异军突起,原以为他才德出众得父皇青眼才会跃居一众兄弟之上,可如今瞧着……” 桓王那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不耻,显然对于安帝利用枕边人算计铖王,心甘情愿戴了绿帽子的事鄙夷。 “一个能用枕边人算计兄弟的无耻之徒,也配坐那皇位,还不如纪王兄来坐……” “桓王!” 纪王猛地厉斥出声,下意识朝着左右四顾。 见甬道之上空荡不见旁人,他这才沉怒:“皇位之事,岂容你拿来儿戏,本王从无逾矩之心,你休得胡言!” “这里又没旁人,纪王兄怕什么?” 桓王见他居然这般胆小怕事,忍不住嘲讽:“你应该知道龙庭卫不听皇兄调遣的事吧,虽说那日宫门外具体的事被萧厌遮掩,虞延峰那里三缄其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但身为太祖传下来的皇室亲卫却不认皇命,伙同一个太监造反,纪王兄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当年太子阿兄突然火烧东宫,没等细查就被盖棺定了谋逆,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道父皇跟太子之间的关系,说他会因为太子阿兄谋逆伤心悲恸之下缠绵病榻以致崩逝,你信吗?” “他从来都看不上谢天永,对他更无倚重,可他突然病逝后那传位圣旨是上居然写的是谢天永,纪王兄难道就没有半点怀疑?” 纪王眉心紧紧皱着,因为桓王的话心中不断起伏。 没有怀疑吗? 怎么可能。 就如桓王所说,谢天永当初是他们几个当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哪怕太子身亡之后,他除了多了一个陆氏嫡女为妻,在朝中多了几分底气之外,谁也没有将他当成真正的对手。 无论他还是铖王,亦或是其他皇子,都只是把谢天永当成一个可以拉拢、助他们夺位的兄弟而已,看重的都是他身后的陆家,可谁能想到谢天永居然成了最后的赢家? 纪王心思浮动,袖中的拳心也是握紧,可对着满是挑唆之意的桓王,他却还是沉声说道: “龙庭卫如何自有陛下处置,那尚钦心怀野心谋逆犯上也已处斩,其他的事情不是你我该过问的。” “九弟,陛下待你我不薄,这些年桓王府也是出了名的富贵逍遥,你一向不理朝中事,何必此时来掺和一脚?” 纪王言语间尽是规劝之意:“如今朝中已经够乱了,你守着你的王府好生过日子,别掺和一些不该掺和的事情……” “本王还轮不到你来训诫!” 桓王原是想要鼓动纪王搞事,毕竟皇权这东西谁不想要。 如今朝中正乱着,太子和安帝斗的不可开交,萧厌又在旁虎视眈眈,安帝这皇位来路不正,都是姓谢的,谢平嘉那个黄毛小子可以,他们这些叔父自然也行。 可他没想到纪王这般胆小。 第550章 薛茹:阿姊,他们不会那么不要脸吧? 桓王冷笑了声:“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你要是没有旁的心思,宫宴那天何必出头讨好萧厌?” “你别以为你现在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皇兄就能忘了你那天夜里说过什么,你替萧厌周全出头为贺家张目,他必定会怀恨在心,待他压制太子重夺大权之后想起今日之事,你也休想好过!” 纪王:“九弟……” “行了,本王好意提醒,你既不听那就由的你,反正将来清算的也不是本王。” 桓王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纪王看着他背影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王爷…” 纪王府的内侍小声上前:“桓王他…” “不用理他。” 桓王这些年本来就不安分,他守着那衡廷阁看似逍遥不理外间事,如同滚刀肉一样肆意粗蛮让安帝都对他毫无戒心,可他暗中那些手脚纪王却是清楚,他不在意桓王是不是重启野心。 可是安帝…… 纪王眼神暗沉,他是真的没有上位之心,当年那些不甘也早就随时间磨尽,可是桓王刚才的话却不得不防。 谢天永心胸狭窄多疑容不得人,对纪王府本就从未放心过。 那天夜里他见形势不对,又因家中蠢货惹事生非得罪了萧厌,才会想着朝着他示好,既有保全安帝和谢家皇室之心,也同样是想要保纪王府上下,可谁能想到那般局势下,萧厌最后居然会收手。 安帝醒来,萧厌甘愿退让为臣。 眼下太子顶在前面,安帝自然无暇来管他们,甚至还需要宗室帮衬才能压得住太子和萧厌,可等事后呢?一旦太子被打压下去,安帝势必会掉过头来清算那夜曾经“倒戈”的朝臣。 而他就是其中头一个! “王爷,您怎么了?”那随侍见纪王脸色难看,忍不住担心出声。 纪王沉声道:“王妃前几日说她身子不适?” 那人点头:“对,说是着了风寒。” “玉妍呢?” “女郎她这几日在外出赴宴……” “混帐东西!” 纪王脸色难看,安帝病了,京中乱成一团,他恨不得循规蹈矩不被人抓住半点马脚,可谢玉妍居然还有心思外出赴宴,她是嫌纪王府不够落人话柄? 想起自家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儿,还有一意护着她分不清轻重的糊涂妻子。 纪王心里仅剩不多的那点犹豫瞬间散了个干净:“王妃既然病了,就让她好生养着,府中一应事情全部交给安侧妃打理。” 那随从被纪王的话说的愣住,王爷这是要夺了王妃的管家权? 可还没等他震惊,就听到纪王声音冷沉: “谢玉妍性情跋扈,屡惹是非,不知悔改不说,连生母病重都不曾随侍在旁只知外出玩乐,这等不孝女就该严惩,把她送去灵心观静修思过,命人看管起来,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她离开半步。” “还有王妃这边,让府医替她好生诊治,来年开春之前,王妃都不必再出府了。” 王爷这是打算圈禁王妃,舍了郡主。 那侍从心中震惊至极,就听纪王继续说道:“让安侧妃备一份厚礼,将本王库中那些孤本、古画都挑拣出来,晚些时候送去积云巷,贺定国公和祥宁郡主大喜。” “是,王爷。” 纪王一边朝外走,一边摩挲着指尖。 他得替纪王府留一条后路…… …… 世家答应“赠书”之后,那些送往书院的藏书自然不需要棠宁操心。 有陆家前车之鉴,几大世家生怕当初棠宁邀着群臣入府,如蝗虫过境的景象出现在自家府里,半点不敢拖延就将要“赠”的书籍早早挑选出来,装箱上车让人送了过去。 至于是不是真有三成…… “阿姊,你说他们会不会虚报?” 崔家藏书阁里,薛茹一边翻着手中的书,一边瞧着外头崔家人抬出去的箱子小声问道:“他们府里藏书多少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给咱们的册子也未必完整,说是取三成,谁知道会不会少了?” 棠宁手中执笔抄录,见崔家两个年轻女娘目不转睛看着她们,她轻笑了声:“少了也没办法,总不能当真一家一家的去搜他们到底有多少藏书,就算真数,他们提前藏起来,谁能知道?” “可是……”薛茹撅了噘嘴,“那咱们不是亏了吗?” “吃亏是难免的。” 棠宁手中不停,嘴里轻声解释:“阿兄能逼他们退让已是不易,这些藏书是他们立世根本,能让他们吐出来一些已经很好了,况且虽然不知道各家藏书具体多少,但终归有个大概,他们就算真动手脚也不敢太过分。” “我与阿兄退让,只要其中三成,他们就算脸皮再厚也最多藏个半成左右,若堂堂百年世家三成藏书只有万八千册,连几个箱子都装不满,那想来阿兄会很乐意跟他们好好聊聊的。” 棠宁说话声音不高,却没避着旁人。 “除却梁家,陆家,还有以儒学起家的范家之外,其他几家藏书应该相差不大,他们总不至于不要脸的商量好了各自要藏多少,回头比照比照,就能知道谁家脸皮最厚。” 崔家那两个小女娘想起先前抬出去空了一半的箱子,顿时脸色一白,其中一人转身匆匆出去。 棠宁见状笑了声,拍拍薛茹的脑袋:“好了,不是想看书吗,快看吧。” 薛茹见外头原本已经停下来的崔家人又匆匆进来,不过片刻就抬着几个装得满满腾腾的新箱子出去,她抿唇朝着棠宁偷笑了声,就收敛心思低头快速翻看起手里的书来。 棠宁和薛茹在崔家待了两个多时辰,从藏书的地方出去时,就见外面院子里那些装书的箱子已经被人送走。 崔家大少夫人迎了出来:“郡主看完书了?” 棠宁浅笑:“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好继续叨扰。”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既然答应二位入府,自然随你们方便。” 崔家大少夫人笑得和气,仿佛半点都不在意自家公公先前因萧厌入狱的事情,她笑着说道:“郡主看书这么久想来也疲惫了,我让人准备了些茶水点心,郡主和薛娘子一起用些?” 薛茹有些诧异眨眨眼。 她们跟崔家之前可是闹的厉害,那崔林入狱之后遭了好一顿磋磨。 之前来时崔家其他人看她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位大少夫人虽还算和气,但也只是表面应酬而已,可此时怎么好像突然热情起来? 第551章 送一座铁矿 棠宁也是察觉不对,不动声色:“我和阿茹过府已是麻烦,怎好再劳烦大少夫人。” 对面的人连忙道:“怎能说是麻烦,我与郡主虽然相识不久,可早就听闻你的事迹。” “无论是你以荣家家底创建荣晟书院,还是对那些寒门学子帮扶庇护之心,哪一样都是让人钦佩,我早就想要邀郡主过府饮茶,只是怕贸然上前会有唐突,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不知郡主是否愿意赏光?” 崔家大少夫人将姿态放的极低,言语之间对棠宁更满是推崇。 棠宁闻言心中疑惑更甚,崔林出狱归府不久,按理崔家与他们只有仇没有交情,这位崔少夫人故意亲近到底想做什么?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抹浅笑:“既然少夫人盛情,我若推拒倒是不识趣了。” 崔少夫人连忙堆出笑意:“郡主,薛娘子,这边请。” 崔家宅邸极为繁复,四处可见园林盛景,不似京中其他那些官员府邸,崔家的宅子占地极广,内里曲径幽深,百年积攒下来的底蕴让得每一处亭台楼阁都透着一股雅气和韵味。 崔少夫人领着棠宁二人自游廊而过,等入了一处花厅,入目可见皆是盛放的各色菊花,厅外桂树还未谢尽,那香味顺着窗边飘散在整个花厅之中。 引着棠宁二人落座,便有下人陆续送了茶水点心进来。 崔少夫人与棠宁坐在上手,薛茹则是在一旁侧下的地方。 崔少夫人指着案几上摆着的点心笑着说道:“这些桂花甜糕和金菊蜜盏都是取的今年的最好的丹桂和菊蕊,做点心的也是御膳房里退下来的老人,手艺堪称一绝,郡主和薛小娘子尝尝?” 薛茹没先应声,只是等着棠宁伸手取了点心之后,这才也跟着取了一块。 棠宁轻咬了一口:“味道不错,阿茹你也尝尝。” 薛茹脸上露出小巧酒窝,也吃了一点儿。 “怎么样?”棠宁笑问。 薛茹点头:“好吃。” 对面崔少夫人一直留意着对面姊妹二人,见薛茹一直乖乖巧巧,容貌虽不如棠宁艳丽,却也算是小家碧玉清秀有余,最重要的是她言行举止十分规矩懂礼,并不像是早前传言中那个被宋家养废了的怯弱胆小庶女模样。 崔少夫人笑着道:“郡主与薛小娘子感情倒好。” 棠宁回道:“阿茹是我妹妹,我们感情自然要好,倒是少夫人今日特意留下我们,又遣走厅内伺候的吓人,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姊妹二人品尝贵府这些点心吧?” 崔少夫人没想到棠宁会直接点破,她也没否认:“我的确有两件事情想要与郡主商议。” 棠宁拿着点心没说话,只做洗耳恭听状。 崔少夫人说道:“先前父亲构陷萧督主的事情,我与夫君乃至府中其他人都不知道,父亲下狱走了一遭,心中已有悔悟,而且回府之后也丢了尚书的差事,如今更是病弱在床。” “我与夫君商议,觉着终究要亲口与你们道个歉,哪怕此事我们并不知晓,但因父亲动手在前崔家并不无辜,可萧督主繁忙又不好上门叨扰,所以今日留郡主是想要借你的口,跟萧督主说一声抱歉。” 棠宁闻言浅笑:“崔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阿兄也甚少跟我提及朝中事,但我想崔尚书既然能够从狱中归来,想必那夜的事情已经处置妥当,少夫人不必忧心。” 崔少夫人正色道:“父亲能够回来是萧督主大人大量,但他与宣秦氏的事情实在过分,崔家与其他几家一起赔偿了萧督主一些东西,但那些本就是他们欠贺家的,与这次的赔礼无关。” “我和夫君商议之后,觉得不足以表示我们歉意,所以我们夫妻单独准备了一份赔罪礼,还望郡主和萧督主能够收下。” 棠宁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她没想到崔少夫人留她饮茶居然是为了“送礼”,她不信他们不知道之前崔家给了足足二十余万金来“赎”崔林的事情,崔家是几家之中被掏的最厉害的。 其他几家只是扒了皮出出血,可崔家却是实实在在连骨头都敲碎了才凑齐那么多金子。 如今崔家居然还要再送,棠宁下意识就觉得这礼收不得。 眼见着崔少夫人倾身将锦盒放在案上,棠宁刚想拒绝,就听崔少夫人说道: “府中现银几乎全兑了金子,父亲当家做主,我与夫君也说不上什么话,不过我娘家所在的鸢州盛产铜、铁,也是罕有拿到朝廷准允开矿文书,能够与朝中交易的门户。” 棠宁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断掉,似乎意识到那锦盒里是什么。 崔少夫人将锦盒打开朝前推了推:“这里面是鸢州城外一处铁矿的转让文书,我和夫君愿将此物送给萧督主。” 棠宁呼吸一窒。 薛茹也是瞪圆了眼。 居然是铁矿?! 别说一知半解的薛茹震惊,就连棠宁也是险些坐不住。 铜铁金银向来都是朝廷专有,各处就算开采出来那也是朝中禁物,除了极少数的人家能够跟朝廷交易,其他人决不允许染指,暗中更不允许流通,若有查出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当初漕粮一案之所以越闹越大,将陆家搅得不可开交,安帝一改往日温吞对世家步步紧逼给了萧厌离间机会,就是因为牵扯到了盐铁私运,可没想到这位崔少夫人出手居然这么大方,竟是直接将一座铁矿送给他们。 先别说这东西能不能送,就算真能送,这可不是什么金银能比的。 若是别的东西棠宁定然毫不犹豫就拒绝,可是铁矿…… 棠宁捏着手里点心指尖收紧,阿兄如今虽说虎符在手,可说到底那些并非亲信,安帝和太子仍在,强行调军易遭反噬,那虎符更多的只是震慑和关键时候较力所用。 阿兄想要成事,依旧要想办法收服或是尽快培养出足可以信任的“私军”,可这种最重要的就是“军备”。 第552章 提亲 刀枪剑戟,盔甲马匹,缺一不可。 可这些东西只有朝廷和兵部才有,萧厌不可能明目张胆占为私用,用别的办法筹集就得花费天价银钱。 可如果有一座铁矿在手,且这铁矿产量还不低的话,再筹建一些炼铁制器的工坊,那他们从此往后就不必求人。 阿兄也会更有底气去应对将来战事。 棠宁心思急转之下,收敛笑容正色:“崔少夫人,你该明白什么是无功不受禄。” 崔少夫人:“我说了,这是我们夫妻给萧督主的赔罪礼。” 棠宁定定看她:“崔家已经赔过了,那价钱足够抹平崔林那夜构陷之过,我们如果再收了这东西,那就是贪得无厌。” 见崔少夫人开口想要说话,棠宁声音微沉了几分。 “崔少夫人,我承认这东西我很心动,阿兄也会喜欢,如果早知道崔家愿意割舍此物,先前梁太师替你们答应的那些东西阿兄不要都行,但如今阿兄既然已经收了崔家赔罪的金子,就断然没有再要一次的道理。” “人无信不立,若只是为了替崔林赔罪,那你还是收回去吧。” 崔少夫人看着棠宁认真的模样,显然她嘴里不是玩笑话,如果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哪怕这铁矿利益再动人心,这位祥宁郡主今日怕都不会接手。 崔少夫人迟疑了片刻,才咬咬牙说道:“郡主聪慧,你说的没错,这铁矿的确不只是为了赔罪,我有一事想求你与萧督主。” 棠宁心道果然:“你说。” 崔少夫人:“我想让我夫君当崔家家主。” 棠宁愣了下,就听对面年轻妇人说道: “父亲年迈心思糊涂,早就忘记了世家风骨,他做出与宣秦氏那等丑事不知悔改,连累整个崔家儿郎女眷名声,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他留在家主之位上一日,这事情就会被提及一日,而且他仇视萧督主想尽办法折腾,让我实在不安,我想以这铁矿为作为谢礼,求萧督主助我夫君尽快掌管崔家。” 棠宁万没想到崔少夫人居然是这心思,她皱了皱眉:“崔家大爷本就是嫡长,崔家往后自然是他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等。” 或是棠宁刚才的话让她知道不实言难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崔少夫人沉声道: “父亲丢了官职抱病在床,却依旧抓着崔家不放,那宣家的人更是因为宣秦氏和父亲私情缠上了我们。” “我先前不过是与夫君劝说了几句,父亲就恼羞成怒以家法鞭笞,他明知宫宴上构陷有错,崔家如今已经艰难,可他依旧不肯罢休,竟还在暗中调查贺家往事。” 崔少夫人说起崔林动家法的事情脸色就极为难看。 崔林本就恼恨她在紫宸殿为保崔家让他下狱,当时情势所逼他不得不答应下来,可等出狱之后就将她视为眼中钉。 后来因为宣家人上门纠缠,她儿子羞恼之下骂了一句宣秦氏无耻,怨怪崔林这个祖父行事不端,崔林就恼羞成怒。 崔少夫人口中那家法不是冲着她崔家大爷去的,而是冲着她儿子,要不是当时她就在一旁,顺手拉着冷眼旁观的崔家大爷挡了一下。 那一鞭子下去,她那才十三岁的儿子脸上定然破相,一辈子就全都毁了。 崔少夫人眼底恼恨至极,更带着一丝狠色。 “贺家当年如何而亡,郡主想来也清楚,我们几家虽然赔偿了一些,但萧督主难道当真就肯罢休?” “父亲屡屡寻衅,心有不甘,若让他继续执掌崔家早晚会惹出大祸来,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族人为着他和崔家陪葬,我想让萧督主帮忙,让我夫君早日承继崔家,也想让萧督主答应让我儿子成为崔家少主。” “我可以拿我母族起誓,不管将来萧督主如何,崔家绝不会跟他为敌,这铁矿便是我的诚意。” 棠宁听着崔少夫人的话,微眯着眼看了她半晌。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崔少夫人将那锦盒推到棠宁手边:“萧督主手段通天,只需让人拿着此物前往鸢州,便能接管那处铁矿。” “这铁矿发现的时间不算太久,虽然开采过一段时间,但依旧矿产丰盈,矿中现有的那些死契矿奴都是采矿的熟手,我可以做主一并将他们送给萧督主,至于崔家的事情,可以等萧督主那边确认之后再帮我。” “这东西郡主可以先拿回去交给萧督主,我相信萧督主和郡主的为人。” 棠宁静静看着她片刻,才将那锦盒合上:“好,我会将东西交给阿兄,也会将你方才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他,阿兄若是答应我再回你,若不答应,这东西我也会让人交还回来。” 崔少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多谢郡主。” 棠宁将锦盒放在一旁:“刚才少夫人说,留我是有两件事情,一件是这个,那另外一件?” 崔少夫人看了薛茹一眼:“我府中有一子,年十三,容貌端正,性情温和,学业虽算不上万里挑一,但也聪慧正直,我想替他跟郡主提亲。” “跟我提亲?!” 棠宁手一滑,那盒子差点被撞翻在地。 一旁原本安静的薛茹也是瞪大了眼,这崔少夫人居然想让他儿子娶阿姊?! 崔少夫人见二人震惊模样,就知道她们是想差了,她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想求娶郡主,我是想替犬子求娶薛小娘子。” “我?!” 薛茹眼睛更大了。 棠宁则是错愕:“你想替崔小郎君求娶阿茹?” “是。” 崔少夫人说道:“薛小娘子秀丽端庄,品性上乘,与犬子又年岁相当,我今日一见便觉得喜欢,原本此事该是寻她父母长辈商议,但是宋家那边……” 她顿了顿,没去提宋家那起子糟心事情,只是看着二人说道: “我知道薛小娘子与郡主姊妹情深,长姐如母,她的婚事想必与郡主商议更为合适,恰逢今日薛小娘子也在,我也不兜圈子。” “我欲替我儿聘薛小娘子为妻,往后帮他掌管崔氏中馈,不知薛小娘子可愿意?” 第553章 我很荣幸,但我不能生 薛茹傻了眼,怎么都没想到崔少夫人居然会看上她,就连一旁棠宁也是惊讶。 倒不是她觉得阿茹不好,她私心里阿茹处处都是最好,配这天下任何一家的儿郎都绰绰有余,可有些事情落到旁人眼里却格外现实。 别说阿茹跟宋家那些过往,光是她身为庶女还无亲族可依,后来更“自逐”出宋家改了姓氏,就足以让一些重规矩的人家瞧不上眼。 崔家是八大世家之一,崔少夫人身后也是望族,如他们这种人家最看重的就是门户,在意女方身家背景多过容貌品性,可是崔少夫人居然替她唯一的嫡子求娶阿茹。 还是以正妻相聘,许以将来崔家内宅掌家之权,这…… 棠宁没有第一时间开口替她答复,只是皱眉看向薛茹:“阿茹,既是你的婚事,你如何想?” 薛茹迟疑了片刻,才看向崔少夫人:“我想知道,少夫人为何选我?” 没等崔少夫人开口,她就柔声道: “您也不必与我说什么容貌、品性,我知道自己是何模样,虽不算丑却也不是什么倾城绝色,且我与您不过是初次见面,之前在京中别说赞誉,恶名倒是早有一箩筐。” “崔小郎君是崔家嫡子,崔家这次固然丢了些脸面但家底仍在,他若想要娶亲,这满京城的贵女想来多的是愿意嫁进来的,少夫人万没选我这么一个背弃宗族、孤庶之女的理由。” 薛茹不似之前羞怯,言语也未曾咄咄逼人,但意思却是很清楚。 “我想知道,崔少夫人为何选我?” 崔少夫人见薛茹神色冷静,虽有些茫然不解,却心思敏锐很快就抓住重点,毫不在意提及自己过往并无卑怯之色,而且她说话时一旁棠宁纵容默许,显然是允了她自己询问。 崔少夫人心中更满意了一些,她认真说道:“你既坦诚相问,那我也不与你虚言。” “我先前便有意替我儿说亲,也的确想要与其他几家联姻,但这次宫宴事后,我才看清楚所谓联姻对世家来说并无什么效用,该翻脸时翻脸,该落井下石一个不缺。” “我儿本是府中嫡子,却因我宫宴那夜多嘴之故受他祖父和父亲嫌恶,再加上出了宣秦氏那档子事情让崔家名声受损,先前曾与我儿议亲的那些人家对他突然冷淡……” “所以我是崔少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薛茹直白问道。 “当然不是。” 崔少夫人毫不犹豫回道:“崔家就算再折损,也如你所说底子仍在,我要是想退而求其次,就算不是世家贵女,京中也多的是官宦宗亲家的女娘,再不济也还有我娘家那边嫡支,我选你是因为这段时间我了解过你。” 她顿了顿: “这里我先与你说声抱歉,我派人去查过一些你的过往。” 薛茹脸上并无恼怒之色,只眉眼清亮安静听着。 崔少夫人满意更甚,她温声道:“以前宋覃夫妇在时对你并不看重,宋覃更因你生母之故对你百般苛待,但我查过你生母的事情,她与宋覃之间错不在她,反之是宋覃对不起。” “你在宋家时性情怯弱胆小,甚少见外人,宋家活着卖出来的奴才提及你这个三房庶女时甚至没什么印象,可是你却能在祥宁郡主和萧督主憎恶整个宋家,出手毁了国公府时独独保住了你,事后更留你在身旁对你百般庇护照顾,我想其中定有缘由……” “少夫人慎言!” 棠宁突然就冷了脸,将手中点心重重一放。 崔少夫人连忙说道:“郡主息怒,我并非指薛小娘子心机,只是觉得你与萧督主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薛小娘子能得你们在意看重,品性必然是过关的。” “她幼时生活艰难,又得宋家苛待,若是寻常之人早就左了性子,可她却还能在淤泥里绽放。” 她看着薛茹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我查过宋家出事前的事情,自然也查过郡主与她关系,你去宋家替她脱离宗族时对外一直说的是荣家女娘,若是寻常人定会想尽办法攀附荣家,只要入了荣氏一脉,不说前程似锦,至少婚事无忧。” “可薛小娘子离开宋家之后,却随了她那位被诋毁名节遭人诟病的母亲的姓,光这一点就足以胜过很多人。” 棠宁听着崔少夫人的话脸上怒色才微缓了些,而崔少夫人则是认真说道: “宋国公府出事后,她入了积云巷,并没有因为郡主和萧督主庇护就坐享其成,反之极为上进。” “她是荣晟书院唯二的女学生,入学之后进步惊人,而且听闻郡主手中一些商户、家业也是薛小娘子在替你打理,宋家必然不会教她这些,短短半年时间她就能蜕变至此,只能说她本就是聪慧无双的女娘。” “崔家门第已经够高了,我娘家亦是望族,我儿需要的是一个品行上乘,能够助他稳固家宅聪颖有能力的妻子。” “我很喜欢薛小娘子,所以才冒昧想替我儿求这一门亲事,若是郡主应允,我与你保证,我儿将来必定会尊她敬她,绝不欺辱,崔家内宅中馈除她以外也绝不让旁人插手。” 棠宁看着崔少夫人正想说话,薛茹便已经先开了口:“崔少夫人,您方才说的这些,与先前赠萧督主的那矿产可有关系?” “当然没有!” 崔少夫人毫不犹豫:“我是诚意想要替我儿子求娶于你,怎会将此事当成旁物附加,那既是对你轻视,也是对我儿的羞辱,我是真的诚心想要聘你入崔家为当家主母。” 薛茹闻言这才露出几分笑来:“多谢崔少夫人对我的看重。” “那这婚事……” “我恐怕不能应您。” 崔少夫人眉心轻皱:“为什么?” 她已经将条件说的极好,也自认为对薛茹的看重足够,而且以崔家嫡子的身份聘一个庶女为妻,任谁看来都是低娶足以表示她的诚意。 她以为薛茹会答应才对,万没想到她会拒绝。 第554章 自污 崔少夫人只以为条件不够,急声说道:“你是觉得崔家不好,还是觉得我方才说的诚意不够?” “我可以跟你保证,你嫁入崔家绝不会受半分委屈,待你熟知各处能够掌家之后,我也不会以婆母身份分你后宅之权,我儿比你小一些,性子敦厚,你可以见见他再决定……” 薛茹摇摇头:“不是崔小郎君的缘故,是我。” “阿茹!” 棠宁似是知道薛茹想说什么,直接皱眉出声。 薛茹笑了笑,神色温软:“阿姊,我身子的事情瞒不住旁人的,而且崔少夫人诚意求娶,我也不想蒙骗她。” “我很感激少夫人看重,但您只知我幼时凄苦遭宋家苛待,却不知我身子早已亏损,太医有言,我二十之前是不能嫁人与男子同房,且将来于子嗣之上也或有损伤。” “崔小郎君是您独子,将来也要接管崔家,我是断不能耽误了他的。” 崔少夫人震惊:“怎么会……” 她看着薛茹虽然身形偏瘦,但也面色红润,眉眼间更是瞧不出病色。 薛茹笑了笑:“少夫人是没瞧见我半年前的样子,面色蜡黄,皮包骨头,身量比起十岁稚童还不如,是阿姊心疼我,日日让人汤食药膳的补着,又求着秦娘子隔三差五替我行针理气,我这半年才会血肉滋生,瞧着有些正常女娘的模样。” “我眼下虽然瞧着康健,但内里亏空却并非那么容易将补回来,秦娘子说我子嗣上面缘分浅薄,虽说不是一定不能有孩子,但我想崔少夫人应该不愿意拿着崔小郎君来赌。” “他是将来崔家的家主,他的妻子要替崔家繁衍子嗣,无论是为了宗族传承还是要安族人之心,崔小郎君都不可能陪着我去等那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缘分,所以我不能答应您。” 崔少夫人神色变化不断,她有些怀疑薛茹嘴里的话是推拒之词,她不过是不想嫁进崔家才找的这般理由。 可是薛茹脸上表情太过认真,而且如今是崔家求她,就算她真不愿意,也大可不必这般“自污”。 她身世本就有些污点,庶女更不被人待见,若再有个子嗣艰难的毛病,她往后还怎么说亲嫁人? 崔少夫人嘴唇动了动,原是想要说试一试,或许能寻其他名医诊治,或许过些年能诞下子嗣。 可是想起年少的儿子,想起万一薛茹当真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难道要让她占着正妻之位让她儿子和崔家遭人耻笑? 崔少夫人迟疑了。 薛茹见状笑了笑:“今日多谢少夫人款待,阿姊,我们走吧。” 棠宁起身:“少夫人先前所求我会转告阿兄,至于别的就当未曾提过。” 崔少夫人连忙站起来:“郡主,我并非是……” “我明白。” 棠宁脸色虽然有些不大好,却还是善解人意:“少夫人求娶阿茹本是好事,只是阿茹跟崔小郎君无缘,而且阿茹年纪还小,我还想再留她几年,所以还请少夫人能对方才的事情保密。” 崔少夫人正色:“郡主放心,我绝不会告知外人。” “那就多谢少夫人,我和阿茹先告辞了。” 棠宁领着薛茹离开,崔少夫人没有因为被拒了亲事就生出恼怒,反而亲自送了二人出府,等看着她们上了马车离开之后,她回了府中后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少夫人怎么叹气,可是事情没成?”身旁的嬷嬷问:“可是我方才瞧见祥宁郡主带走了那锦盒……” “不是没成,是……” 崔少夫人顿了顿,遣走了身边其他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那薛小娘子身有旧疾。” “旧疾?” “子嗣。” 崔少夫人只低声说了一句,身旁那嬷嬷脸上就露出惊讶之色:“怎么会?” “是她自己说的。” 崔少夫人满脸遗憾:“我是真的挺喜欢那小姑娘,只是可惜了……” “原就知道她在宋家过得不好,可也没想到那堂堂国公府居然是那种虎狼窝,府中女娘能生生苛待的连乞儿都不如。” 那嬷嬷低声问:“那少夫人怎么还将矿送给了他们?” “为什么不送?!” 崔少夫人神色一冷:“虽说娶不了薛茹少了一层保障,可单看她们未曾隐瞒此事,以小见大就知那祥宁郡主和萧厌是个什么性子。” “宫宴那夜我原是为了崔家着想才会出头,亦是为了保全崔林性命,可他们居然怪我狠心绝情,拿着钰儿的前程打我嫁妆的主意。” “他们前脚求着我变卖嫁妆补足了缺口赎了崔林回来,后脚就翻脸不认人,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崔林是她保的,崔家的安稳也是她一半嫁妆还回来的,那崔家的一切自然只能是她儿子的。 况且前些时日她筹措银钱时,大哥派来帮她的那位亲信提及萧厌时极为忌讳,他说让她尽量不要与萧厌交恶,说若有可能的话最好修复关系,还说大哥私下悄悄查了萧家,才刚动手就险些栽了跟头。 她大哥说萧厌那人绝不简单。 崔少夫人自己虽不明白,但却知道她大哥向来谨慎至极,绝不会无的放矢,而且那矿本就是她娘家的东西,是她大哥借她的手转赠给萧厌的,大哥想要帮她尽快让钰儿拿到崔家掌家之权,也是想要借她跟萧厌示好。 大哥都舍得,她有什么好迟疑的? 崔少夫人看了眼远处站着的那些个丫鬟:“今日的事往后不准再提,钰儿那边也别露了口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刚才留祥宁郡主她们,是为了萧厌封爵之事。” “我担心萧厌封爵后翻脸清算旧账,就送了祥宁郡主一些珍玩孤本以作讨好,明白吗?” 那嬷嬷连忙道:“老奴明白,少夫人放心。” …… 棠宁不知崔家事,坐在马车之上就皱眉看着薛茹。 “为什么要跟她说你与子嗣有碍?你明知道秦姊姊说你身子虚弱,但只要好生养着,往后嫁人生子并不妨碍。” “你若不喜崔家婚事,拒了就是,何必自污?” 第555章 不介意我就嫁 “不是自污,只是这是最好的理由。” 薛茹见棠宁眉心轻蹙,软着声音说道:“阿姊,我不会自轻自贱,但我也明白以我身份想要嫁进高门大户几乎不可能。” “门第之见不是那么容易能抹平的,崔少夫人替她儿子求娶我,不过是因为阿姊疼我,萧督主又爱屋及乌对我庇护一二,她看着说了我那么多的好,处处赞誉,可如果我没有住在积云巷,没有阿姊,她是看不上我的。” 小姑娘挽着棠宁的手,很是清醒。 “崔家能跟我提亲已是百般高看,不管我用什么理由拒绝都难免会落了他们脸面。” “若提出此事的是崔林或者崔家其他人,我自然不必跟他们多说,扫了颜面也与我无关,可是崔少夫人不一样,她刚刚才送了铁矿给阿姊,又放低姿态与阿姊示好,而且我瞧着她好像跟崔家离了心,想要与阿姊交好。” 棠宁瞧了眼放在手边的锦盒:“崔家那些人跟她的确像是生了嫌隙。” 她们去崔家时,那些下人待崔少夫人虽然恭敬,但路上遇到几个崔家小辈却是冷眼相对,如崔家这等门户最重的就是规矩,对长辈不敬是大错,除非是族中掌权之人不喜,下面的人才会见风使舵。 薛茹小声道:“我听钱姊姊说,崔林下狱那天,崔少夫人跟那位崔家大爷就曾在宫门前吵过一架,当时闹的还挺厉害,后来咱们暗处的当铺收到过一些崔少夫人送去的东西,珠宝首饰字画都有,全部都变了现,还只要金子。” 棠宁顿时诧异:“你是说,她当了嫁妆?” 薛茹点头:“全都是死当。” 棠宁闻言挑眉,她听阿兄说过,崔少夫人的娘家极为富贵,比之崔家也不输分毫,她当初嫁进崔家时是两族联姻,嫁妆自然也是极为丰厚,且她身为崔家嫡长媳手头宽裕,寻常情况断然不可能会变卖嫁妆。 能需要她大量变现还只要金子的…… 崔家“赔”给阿兄那二十几万两金子,居然是崔少夫人给凑的? 棠宁有些一言难尽,这些世家说是高门显贵底蕴深厚,自持身份处处讲究规矩,可怎么一个个吃相都这么难看。 当初陆家老夫人惦记外祖父留给她的东西,想尽办法从她这里哄骗,如今崔家又这般刻薄长媳的嫁妆,他们简直连寻常人家都不如,就算是普通农户尚且知道动女子嫁妆无耻丢脸,他们倒是脸皮厚。 马车行进时车身轻晃着,有冷风吹开车帘落在棠宁脸上,薛茹伸手压了压帘脚。 “崔少夫人今日送铁矿的事情,崔家那头恐怕都不知道,她想求娶我不过是为了能替她们母子再押些筹码,好能换阿姊和萧督主助她们母子掌权崔家。” “我知道萧督主不怕世家的人,可既然有人示好,能少一个敌人终究强过处处为敌,所以我就算不想嫁进崔家也不能扫了她颜面,反正秦姊姊说了我体弱,十八之前最好不要与男子同房,也要晚些再提婚事。” “那她要是不介意呢?”棠宁看她。 “不介意我就嫁呗!” 薛茹说的理所当然:“崔家可是八大世家之一,家底浑厚,崔林跟宣秦氏瞎搞虽然丢人,可他又不是我的夫君,一个废了大半的老头子理会他那些风流韵事做什么?” “崔少夫人要是连我生不了孩子都不介意,又愿意让我继续进学,掌管后宅中馈,这种婆母哪里去找?我入了崔家之后若能尽快掌权,说不定将来还能将崔家送给阿姊当贺礼呢。”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她一个庶女嫁进去又不吃亏。 况且阿姊将来是要万人之上的,虽说萧督主对阿姊好,她们也有荣晟书院和顾家那边,可若是能多一个厉害的世家替阿姊撑腰,有崔家主母这个妹妹,那些朝里和宗室皇亲里看重家世背景的老家伙才不会嘀嘀咕咕。 薛茹眼睛亮了亮,瞬间心动:“我怎么刚才没想到这个,阿姊,要不然咱们回去吧,跟崔少夫人说我还有得治……” “砰!” 棠宁一指头敲在薛茹脑门上。 薛茹顿时“哎哟”一声。 棠宁没好气地瞪她:“把你心里那点儿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收起来,谁要你拿着你的婚事去当筹码?我在你眼里就是那般不堪,拿自己亲妹妹的婚事去换取利益?” “当然不是!”薛茹连忙歪头靠在她肩头轻蹭:“阿姊最疼我了,是我想帮阿姊,顺便嫁个好人家……” 见棠宁抬手,她连忙捂着脑袋: “不是不是,是嫁个好人家,顺便帮阿姊。” 小姑娘小声嘟囔:“阿姊也知道我以前过惯了苦日子,将来自然不想再如过去,我要是能嫁进那些高门大户多好呀,吃穿不愁,仆役成群,再也不会有人给我脸色看……” 棠宁看着她靠在自己肩上毛茸茸的脑袋,听她嘀嘀咕咕说着不着调的话,好像当真羡慕那些富贵生活,贪慕高门,她忍不住心头泛酸,伸手落在她脸上。 “别说了。” “阿姊……”薛茹仰头。 棠宁低声道:“阿姊疼你,是因为你值得,阿姊不会拿你的亲事去换任何东西。” “阿茹,阿姊只希望你能快活自在,能照着你自己心意肆意活着,你若是遇上心仪之人觉得能与他成婚,阿姊会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可若是没那么一个人让你欢喜,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就算一辈子不嫁阿姊也能养得起你。” 上一世的她活的凄苦,薛茹何尝不是。 她自小娇贵得人宠爱,是自己眼瞎看错了人执迷不悟,才会跌入苦海,可是阿茹却是一辈子泡在苦汤里面,从出生到她死时连糖的滋味儿都没尝过。 棠宁永远都记得那些不见天日的凄苦里,瘦瘦小小的薛茹偷偷送她的馒头,记得她冻的直哆嗦,手腕细的一折就断,却还竭力露出笑来,怯怯地说着“阿姊你要好好活着”。 第556章 狗大户,这姓顾的怎么没被人打死 梨树下的藏银,后院的狗洞,那一日突然打开的柴房大门,无一不是棠宁那段满是绝望如地狱深渊的日子里仅剩不多的光。 虽然她最后也没能逃过,可眼前的小姑娘依旧值得最好的一切。 棠宁摸摸薛茹的头:“阿姊希望你幸福,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委屈自己。” 薛茹对上棠宁的眼,那里面盛满自己的倒影,满是关切和真心,她眼圈忍不住泛红,抱着棠宁的胳膊将头埋在她颈侧,声音闷闷的:“阿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 过往也不曾太过亲近。 她自小就明白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哪怕血脉亲缘也一样,可是阿姊却将她从宋家那滩烂泥里捡了回来,悉心照顾她,替她寻医问药,帮她摆脱过往,教她读书进学,让她蜕变成她自己做梦都不敢去想的模样。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世间这么多人,阿姊为什么独独对我好?” 棠宁说道:“大概是因为上一辈子你疼过我。” 薛茹“啊?”了一声,抬头眼睛红成了兔子。 棠宁认真道:“这是我欠你的。” 薛茹先是愣了下,随即忍不住撅起嘴:“阿姊又逗我玩,你要是欠了我,那我就一辈子缠着你,让你见着我都嫌烦!” 棠宁没跟她分辨,只是轻掐了下她脸蛋笑出声。 薛茹见状只以为棠宁是在跟她开玩笑,她没再追问,只歪着脑袋靠在棠宁肩上缠磨着撒娇,反正不管怎么说她永远都记得阿姊对她的好,她也最喜欢阿姊了,只要能帮阿姊,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 马车晃悠悠地回了积云巷时,姊妹二人已将崔家提亲的事抛在了脑后,二人回棠府时就瞧见门前停着马车,院子里还摆着好些箱子。 “这是在干什么呢?”棠宁走进去后疑惑。 “女郎,您回来了。”花芜站在花厅前,瞧见棠宁她们连忙小跑出来,又朝着薛茹行了礼:“茹娘子。” 薛茹点点头后就盯着那些箱子满是好奇:“花芜,府里怎么这么多东西?” 花芜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谁家特意来送给女郎的,是顾家主收的。” 薛茹扭头道:“阿姊,崔家他们该不会把藏书送来府里了吧?” “应该不是。” 棠宁摇摇头,那几家的藏书可不止这么点儿箱子,况且世家那边“赠”书本就是被迫。 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放过替自己揽点儿好名声的机会,她和阿兄答应梁广义允许他们自己送书去书院,对外就说是他们怜恤学子不易特意资助书院的。 那几家的书定然是会直接送去书院那边,一路上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人知晓,如果送来积云巷能有几个人知道,岂不是白费了好名声? “舅父!” 棠宁见那边顾鹤莲身影出现在花厅里,她连忙唤了声。 顾鹤莲扭头见她们顿道:“你们回来了?快过来。” 等棠宁二人过去之后,顾鹤莲才指着地上那些箱子说道:“我正愁着这些东西放哪里呢,那些玉器陶瓷珠宝首饰的放进库房就行,但是里头这些古画、孤本可不好随意安置,你快想想要放去哪儿。” 棠宁说道:“您怎么又拿东西过来了,府里又不缺……” “想什么呢,我要送你也不送这些。” 顾鹤莲不屑撇撇嘴:“这些玉器陶瓷的吃不能吃,用又不合适,那些个首饰也都是过时的,瞧着金贵你这漂亮脸蛋却戴不了那些老样式,我要送你这些还不如送你几箱金子,喜欢什么自己买去。” “这些个东西里头,也就那两箱子孤本、古画有点儿意思,其他的跟废物没什么区别,搁府里都嫌占地方。” 棠宁:“……” 这一如既往暴发户的语气实在让人眼红。 她上前看了看:“那这些是谁送来的?” 顾鹤莲:“纪王府那边。” 棠宁闻言惊讶:“他们送东西过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 “……” 棠宁瞪他:“您不知道?那您还收?!” 他们跟纪王府没什么交集,唯一勉强能说上的过往还是结了怨的,纪王府莫名其妙送来这么多东西,顾鹤莲莫名其妙就收了,他也不怕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怎么想的?! 棠宁无语:“您收东西前就没问问,纪王府的人怎么也这么不靠谱,突然送东西总要有个名目吧?” 顾鹤莲说道:“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就瞧见他们王府的人堵在外面,你这府里没个主事的人,花芜那丫头嘀咕说你跟纪王府的女娘有仇,将人挡在外面不给进。” “我来时就顺嘴问了一句他们干什么的,纪王府的人就跟找着门路了一样只说是来给你和萧厌道喜的,说是他们王爷替妻女给你的赔罪礼,然后像是生怕有人拒绝一样,扔下东西就跑了。” 他当时也是一脸懵逼,叫人追都没追上纪王府的人,后来还和牧风一起还废了老鼻子劲,才叫人把东西搬进来。 顾鹤莲见棠宁皱眉不不由撇撇嘴: “这么点儿破东西,收了就收了吧,左不过就是纪王见你家萧厌得势想要讨好。” “这里头也没几样能用的,我瞧了就孤本有几册不错,那几张古画也算是名家的,回头放进书院里挂墙头正好,纪王府要是拿这事儿说话,改明儿扔他们两箱子金子补偿他们就是,又没几个值钱的。” 棠宁:“……” 薛茹:“……” 从门外进来的萧厌堪堪听到这句话,见顾鹤莲把扔两箱金子说的跟扔两箱石子儿似的,他脸上扭曲了一瞬。 顾鹤莲没瞧见外面的人,抬脚踢了踢身旁的箱子还在低声抱怨: “不过纪王好歹是皇室的人,这也忒穷了点儿,他不知道你家萧厌四处找银子吗?要真想要赔礼道歉送这些破烂玩意干什么,送银子啊,来个百八十万的,萧厌那厮一准儿不计前嫌。” “一堆没用的,也不嫌寒碜。” 顾鹤莲撇撇嘴满脸不高兴。 萧厌望着满院子珠光宝气的“破烂玩意”,脸上扭曲更甚,一旁跟进来的狄涛和伏将军他们差点拔刀。 曹德江磨了磨牙:狗大户! 这姓顾的怎么没被人打死! 第557章 不给金子还瞎秀恩爱的,都莫挨老子 顾鹤莲一番话惹的“天怒人怨”,萧厌忍了又忍,落地时脚步声依旧重的像是要将砖石都踏碎。 这肥羊不能薅…… 不能抢他…… 不能……个屁! 萧厌面无表情:“远远就听着你们说什么金子不金子的,顾家主这是知道我缺银子,所以打算慷慨解囊?” “想什么呢?” 顾鹤莲见萧厌进来,翻了个白眼:“天还亮着。” 做什么春秋大梦?! 萧厌瞧着防贼似的土财主,淡声说道:“姨母前儿个见我时,还问我她要不要去左州的事情,我瞧着她犹豫的很,罢了,她毕竟在京中多年,左州那地方虽然富饶却也偏远,我还是不劝她了……” 胳膊猛地被人一挽,顾鹤莲笑容亲切:“瞧你说的,我的意思是现在天还亮着,多少人盯着你这积云巷,要是瞧见我送东西过来多不好。” “等晚一些,待会儿天色暗了,我叫牧风捎几箱金子给你,全当姨父送给你的。” 牧风:“……” 家主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曹德江几人嘴角微抽,棠宁和薛茹也是一言难尽。 见顾鹤莲缠着萧厌询问荣玥去左州的事情,曹德江忍不住问:“这顾家主以前就这样吗?” 棠宁沉默片刻,惦记着这好歹是她将来的姨父,多少要给顾鹤莲留些脸面,她只假装没听到这话,撑起抹笑强行转移话题:“曹公,伏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她又看向狄涛:“先前听阿兄说狄少将军受伤了,怎么样,伤势好些了吗?” 狄涛目光下意识落在薛茹身上,见她只安静站着神色寻常,半点都没关心之色。 他先是有些失望,只不过片刻就又振奋起精神,拍了拍胸口呲牙笑的一脸灿烂:“多谢郡主关心,不过是些小伤,养了这么久早就不碍事了,倒是你,恭喜呀!” 棠宁疑惑:“恭喜什么?” 狄涛问道:“纪王不是给你送贺礼来了吗,你还不知道?” 见棠宁满脸茫然的样子,一旁的曹德江笑着开口:“陛下今日醒了,特旨传召朝臣进宫,不仅答应替贺家昭雪追封了贺文琢为定国公,让萧厌继承他爵位,还给你和萧厌赐了婚。” “赐婚的圣旨虽然还没有下来,但朝中之人怕是都已经知晓了,别说是纪王,其他送礼的人估计也都在路上了,不出明日,这积云巷里怕是就要被上门道贺的人挤个水泄不通。” 薛茹听闻赐婚之时顿时惊喜,她就知道阿姊好事将近。 棠宁也是诧异了一瞬,抬头看向萧厌时,那边萧厌也是甩掉了牛皮膏药似的顾鹤莲走了过来。 “我原是打算让太子赐婚的,可既然陛下愿意开口自然更好,赐婚的圣旨应该会跟册封圣旨一起送过来,晚些时候我们去见见姨母,商议一下婚事,再寻钦天监的人占个吉期。” 他虽然恨不得能立刻就取了棠宁,但他也想要给他家小姑娘最好的。 旁人有的她要有,旁人没有的她也要有。 萧厌声音温柔,眼底浮着笑。 棠宁到底脸皮子薄,当着几人面跟萧厌谈及婚事脸颊有些泛红,见曹德江他们皆是打趣模样,她忍不住小声道:“这些晚些再说,阿兄先与曹公他们议事,我去将纪王府送来的东西收放起来。” 萧厌扬唇:“去吧。” 见棠宁拉着薛茹匆匆去了一旁,背影带着羞怯的仓惶,曹德江取笑:“到底是小姑娘家,没你脸皮厚。” “多谢曹公谬赞。” 萧厌不以为意的笑了声,朝前伸手:“曹公,伏将军,里面请。” 曹德江笑着与伏越进了厅中,萧厌和狄涛随后跟了进去,沧浪慢了一步拉住想要跟着棠宁她们去数箱子的花芜:“小花儿,去上些茶过来。” 花芜瞪他:“你才小花儿!” 什么破名字! 女郎明明说过她的名字是寓意花草茂盛,秋满绿芜,是希望她如芜草处处可生,如春花灿烂,可落在沧浪嘴里就变成了路边的狗尾巴草。 沧浪凑上前笑:“小花儿多好听,又亲又顺口……哎哟!” 脚背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花芜腿上用力碾了碾:“谁要跟你亲?!” 小丫头气呼呼地瞪他之后,脑袋上的铃铛一甩转身就走。 沧浪抱着脚原地跳着直吸冷气:“这臭丫头,她要踩死我……” 他伸手攀在牧风肩上,想要借力歇歇,谁知道牧风肩膀一歪,沧浪险些一脑袋栽地上。 牧风没等沧浪起身就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伺候他家那满脑子荣国夫人,恨不得立刻打包嫁进荣家替人暖被的主子就够闹心了。 任何一个不给金子还瞎秀恩爱的,都莫挨老子! …… 纪王府送来的东西看着杂乱,可照着附在上面的礼单很快就能打理清楚。 萧厌隔着厅门还能瞧见外间棠宁吩咐下人将那些箱子抬走,一旁薛茹让人送了账本过来记录。 顾鹤莲席坐在对面,瞧见萧厌一个劲儿看着院中,开口就忍不住泛酸:“别瞅了,你们不是赐婚了吗,再过些时日就能娶进门了。” 小海棠都要嫁人了,他还没求来名份。 顾鹤莲幽幽看着萧厌,嫉妒的眼睛都红。 萧厌收回目光,也没理会顾鹤莲酸溜溜的话,只替对面曹德江三人添了茶后,就开口说道:“伏将军今日过来找我,是打算回西北了?” 伏越点点头:“安帝今日召见我和老郭,问起了尚钦和龙庭卫的事,他旁敲侧击先帝的事被我敷衍了过去,但我估计他还是起疑了。” 他没直接提及龙玉令,但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安帝怀疑什么。 那天宫门前的事虽然有虞延峰帮忙遮掩,靠近宫门前听到萧厌与尚钦几人对话的那些禁卫或是被炸死在金水桥上,或是被封了口,但尚钦突然领兵回京,又那般巧合赶在萧厌宫变时带兵“勤王”。 安帝又不是真的蠢货,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尚钦和萧厌勾结,看不出尚钦临时反目。 第558章 曹老头你脏不脏? 龙庭卫,戾太子,先帝的死,还有那莫名失踪的龙玉令,这几样都是安帝心中最为忌惮之事。 他和郭林义那日听从萧厌行事带着龙庭卫退去,事后虽然表面上以尚钦知晓南地旧案,徒生野心擅自带兵回京蒙蔽了过去,可这话里的漏洞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 安帝就算不怀疑龙玉令在萧厌手中,也依旧会怀疑龙庭卫和萧厌早有勾结。 伏越沉声说道:“尚钦的事瞒不住太久,他带兵入京前曾交代亲信留守临平,西北那边尚家依旧掌着过半龙庭卫,我和老郭要是一直留在京城,那边长时间收不到尚钦的消息定会生出乱子。” “而且边境那边摩擦越来越频繁,近一个月以来,北陵频频派兵滋扰,虽无大战一触即退,可我担心他们未必会忍到开春才动手,万一他们剑走偏锋,赶在霜降之前带着大军南下,到时狄将军和落雁关那边怕会难以支应。” 伏越担心西北战事突起,龙庭卫又出了乱子,到时怎能拦得住北陵铁骑。 “京中乱局已平,贺家昭雪,你也受封国公,当初答应你的事情我和老郭都已经办妥,我和老郭也该回去了,只是希望国公能记得你当初承诺我们的事情,莫要食言。” 萧厌闻言正色:“伏将军放心,北陵南下之日,朝中绝不避战。” “先前答应的第一批马匹武器半个月内必定送往落雁关,第二批也会尽快筹措,我会命我麾下杭厉带五十亲信押送五万金前往西北,加固落雁关关隘和奉城边防,另派人带十万金南下筹粮。” “辎重粮草我都会准备妥当,无论何时战起都绝不会亏了北地将士,只是杭厉他们从未去过西北,对边关不熟,待到去了之后可能要伏将军和郭老将军照应一二,借龙庭卫让他行事。” 伏越神色微顿,抬头对上萧厌凛然黑眸,对他话中隐意心知肚明。 萧厌去过西北,在边境也有狄双成与他更为亲近,若只是想要让人照应一二,他大可直接将亲信送去奉城,可如今却说要借龙庭卫行事,不过就是怕龙庭卫再出第二个尚钦,萧厌想要让人入龙庭卫“监管”。 伏越抬眼认真道:“国公体恤边境将士,你麾下之人我等自然会照拂,待到西北之后便让他们留在临平,随龙庭卫一起行事,只是有一点我要提前跟国公爷说清楚。” “你的人若有能力,龙庭卫自然有他一席之地,可他若是什么都不懂,战事之上我和老郭绝不可能让他插手!” 萧厌闻言说道:“这是自然,战场之上凭的是本事,他若无能,也没资格留在临平。” 伏越松了口气,萧厌在龙庭卫中安插自己人他半点不惧,只要萧厌真如他所承诺的,他和郭林义自会好好守着龙庭卫和西北,他怕的就是什么都不懂还想要夺权瞎逞能的人,到时候引狼驱虎,虽除了尚钦,却反倒给龙庭卫惹来覆灭之祸。 如今得了萧厌应承他才放心下来。 狄涛在旁等二人话说完后,才有些羡慕的开口:“伏叔,你们什么时候走?” 伏越对着狄涛神色亲近许多:“就这几日,省得安帝再起别的心思,你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可要跟我们一起回西北?” 狄涛倒是想回去,京中再繁华富贵都比不上西北的风沙自在,可是…… 他咧嘴笑道:“我先不回了,京里头好玩儿着呢,而且我爹以前总觉得我没学识,说我上了战场只会蛮干,萧大哥答应让我去荣晟书院里长长见识,还说让施院长教我。” “我先留在京城里,等我学成之后再回去大杀四方!” 伏越见他少年意气,身上满是蓬勃生机,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等着你回西北之后领兵沙场,震惊世人。” 气氛松缓时,伏越神色放松: “我们还得整军两日才能出发,你若是有什么要带给狄将军的,就一起送来我替你捎带回去,不过大军疾行又是骑兵赶路,行李肯定不能带得太多,免得路上耽搁。” 狄涛道:“我知道,伏叔放心,等我回去整理好就给你送去。” 九月的天越往月底便越是生凉,院中的箱子被尽数抬走之后,落叶打着旋被风吹落下来,落得满地金黄。 屋中茶炉沸腾时,几人闲话饮茶。 伏越坐了一会儿,留了份礼物祝贺萧厌和棠宁大喜之后,就先行告辞离开,等他走后,狄涛也寻了个借口一溜烟儿的跑了。 顾鹤莲不知道打哪寻来两个红薯,放在炉子上翻烤着,曹德江喝着茶问:“你是怎么说服施玉麟那家伙答应教导狄家这小子的?” 萧厌:“没说服。” 曹德江挑眉。 顾鹤莲也是侧目。 萧厌说道:“狄涛仰慕施先生才华,夜夜上门拜访,被其拒之门外而不退,他引经据典以诉虔诚求学之心,施先生被他诚心感动,答应教他一些。” 曹德江:“……说人话!” 萧厌:“狄涛只会三字经。” “噗——” 曹德江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溅了顾鹤莲一脸。 顾鹤莲丢掉手里的镶金铁钳子,满是跳脚地拎着衣袖擦脸:“曹老头你干什么,你脏不脏!!” 衣襟前的宝石串子挂着泡散的茶沫子,顾鹤莲越擦脸色越黑,眼瞅着袖子上湿了一团,他愤愤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喊: “牧风,牧风,取我的衣裳过来!” 顾鹤莲骂骂咧咧地走了,曹德江放下茶杯之后有些狼狈的捂着嘴边咳边瞪萧厌。 “你故意的?!” 一个只会背三字经的人怎么能引经据典以诉虔诚求学之心的?怕不是这狄家小子夜夜爬墙骚扰施长安,被骂被拒锲而不舍,厚着脸皮胡说八道逼的施长安答应教学才肯罢休…… “你就教着人胡来,小心施玉麟跟你翻脸!” 萧厌无辜:“我又没做什么。” “编!”曹德江没好气:“这么损的主意,除了你也没谁了。” 萧厌全当是夸赞。 第559章 无事献殷勤 曹德江见他不要脸皮的样子,实在难以将他和当年那位芝兰玉树的皇长孙联系在一起,犹记得那孩子温润儒雅,笑起来跟家养的兔子似的,如今说一句野狼崽子也不为过。 曹德江掩袖擦掉脸上水迹,没好气地说道:“你支走顾鹤莲,想干什么?” “您老英明。” 曹德江瞪他。 萧厌伸手替他添茶,一边说道:“我听说曹老夫人有个外甥名叫侯彰,他族中有位叔父是南边儿出了名的粮商,侯彰与他关系极好人脉也广。” “您方才也瞧见伏越他们催的有多紧,西北粮草辎重样样都缺,可眼下我手中实在抽不出人手南下筹粮……” 曹德江瞬时明了他意思,没好气地骂了句。 “老夫就知道你无事献殷情,准没憋好事。” 他皱眉想了想才说道: “侯彰倒是个靠谱的,但是他那个叔父却是个利益为重的人,先前他没少与京中权贵打交道,有侯家当后盾他未必会惧怕远在京中之人,若叫他知道你是替西北筹粮,他说不定会觉得奇货可居……” 替军中筹粮,数量可不止一点半点,哪怕一石只添个十来二十文的,最后算下来也是天价。 曹德江思虑了片刻:“你若信得过老夫,老夫叫从安去一趟南边亲自见见侯彰,先打听清楚那边粮价,再派人分散各地筹粮,免得一时之间大量囤粮让得粮价动荡,影响南地民生……” 曹德江话还没说完,萧厌便直接推过一个盒子递给曹德江,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 “那就麻烦您老了,这里面是三万两银票,烦您老转交给侯彰疏通南地人脉,至于筹粮的金子,我已经派人押送去侯家,从安明天出发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赶得上。” 曹德江:“……” 他哭笑不得:“感情你都算好了?” 金子都送去了才来跟他“商量”,这兔崽子算准了他会答应? 萧厌一本正经地端着茶奉上:“不是算好,是我知道您老高风亮节,为国为民。” 曹德江接过杯子白了他一眼:“少拍马屁!” “不过侯彰虽然有些人脉,但侯家比不上顾家,顾鹤莲若是发话什么粮草辎重筹不回来?你方才既然留他了,何必舍近求远?” 萧厌说道:“顾家暂时不能牵扯到朝堂之事里,更不能跟军中扯上关系。” 曹德江愣了下,只片刻就明白了萧厌的意思。 顾家太富,富到人人眼馋。 那左州地处燕中,本就是大魏和南齐交接之地,顾家坐拥左州揽尽天下财富,财路遍通诸国,但是因为他们一直不偏不倚不附庸任何强权,又与各方势力平等交好,且与他们利益息息相关。 谁都不愿意轻易去动顾家,怕将顾家推到其他人手里,所以顾家和左州才能在各方较量之中保持超然,无人敢轻易擅动。 可一旦顾家失了偏倚投效于人,就会瞬间打破这份平衡。 眼下大魏国内不平,北陵边患严重,顾家这个时候不能直接跟大魏军中扯上关系,更不能掺和到大魏和北陵征战之中。 萧厌对着曹德江并无隐瞒:“顾鹤莲待荣国夫人情真,又记得荣家当年对他的恩情,他对棠宁爱屋及乌,若是知道我筹粮不顺肯定会主动开口揽下此事,以他的性格无论我拒绝与否他都会倾左州之力,但是此事于他于我,甚至于眼下的大魏都不是好事。” “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办法筹粮,让他暗地里替我去西疆买马,顾家有几处极大的马场,往日与西疆各部也有这方面的生意,就算多弄一些军马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曹德江听着萧厌冷静言语,忍不住柔和了眉眼:“你这人表面上瞧着心硬,可对顾鹤莲倒是顾虑周全。” 若是换一个人来,只要能够成事,能筹足想要的东西,怕是恨不得借此机会将顾家彻底绑在自己这边,根本不会理会顾家行事之后是死是活。 可萧厌看着心狠手辣,却处处留有余地。 曹德江恍惚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先太子,眼前之人无论怎么变,都依旧保留着当年宫中那位皇长孙的本性。 正直,有底线,也从不为私欲枉顾一切。 曹德江眼中带着几分欣慰:“你放心,这事老臣会让侯彰办妥当。” “什么办妥当?你们在说什么?” 顾鹤莲换了马车里备用的衣裳,花枝招展地从外间进来。 他身上衣裳从墨绿变成了绛紫,腰间佩饰也换成了与服饰相配的羊脂暖玉,紫金腰封上镶嵌的宝石和金纹晃瞎人眼。 “幸好我备了一套常服,要不然今日就得脏着出去了,只是这衣裳忒寒酸。” “……” 曹德江眼角抽了抽,你管这云锦为底,金线为纹,瞧着就富贵无双价值千金的衣裳说是寒酸?! 萧厌深吸口气:“你其实可以闭嘴。” 这花孔雀再这么招摇下去。 他真的要反悔了!! …… 曹德江没在积云巷里久留,萧厌送他出去时,曹德江与他说道: “陛下虽然替你和棠宁赐婚,但该有的聘仪和流程都不能少,你无父母在世,可想好让谁出面替你提亲?” 萧厌说道:“我想着请文信侯夫人或者是傅老夫人出面。” 原本最好的人选该是太皇太后,可她年事已高,又病痛缠身,且眼下也根本不适合出现在京城。 至于其他那些身份高贵的女眷萧厌都不熟悉,倒是文信侯夫人和傅老夫人,一个是荣玥的手帕交,一个往日对棠宁多有庇护。 曹德江皱眉:“先前宫变那日,文信侯替你说话便已惹了圣心不喜,但他又是忠耿之人,轻易不肯背叛君臣身份,若是让文信侯夫人出面替你提亲,恐会让他左右为难。” 萧厌闻言顿了顿,想起这几日文信侯与他疏远。 那天夜里文信侯之所以帮他,不是因为他们私交多好,而是为了朝堂清明,不让天下臣民寒心,也是为了大魏江山不乱,但是文信侯私底下却从不跟他来往,连事后他让人送去的谢礼也被送了回来。 他不似朝中那种摇摆之人,对皇室忠诚至极。 萧厌想了想:“那就请傅老夫人,晚些时候我会亲自去一趟傅家跟她商议此事。” 第560章 好外甥女婿,姨父记得你的好 萧厌送走了曹德江后,扭头就见顾鹤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脸上挂得老长,像是谁欠了他银子。 萧厌诧异:“顾家主怎么还不走?” 顾鹤莲冷笑:“有用时就是姨父,没用时就是顾家主,翻书都没你翻脸快……” 萧厌看着他:“顾家主说什么呢,我是想着我和棠宁婚事已定,但消息还没传出来,姨母那边恐怕也还不知道赐婚的事情,你难道不用去跟姨母商议商议回头提亲下聘之事?” 顾鹤莲嘴里的骂声一断。 “而且棠宁父母早亡,我又没有长辈,送嫁那日总得要有人帮衬姨母才行。” 萧厌轻叹了声:“这送女娘出嫁,背人出阁,寻常都是女娘父兄来做,只可惜棠宁没个名正言顺的姨父什么的……” “怎么没有?” 有有有!! 顾鹤莲脑子一激灵,就差将“她姨父是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他脸上堆满笑容,哪还有半点刚才的不满。 顾鹤莲满是灿烂地用力拍了拍萧厌肩膀:“好外甥女婿,姨父记得你的好,回头金子多送你两箱!” 他扭头大步朝外走时,一边想着怎么缠磨荣玥,一边大声招呼: “牧风,牧风,你死哪儿去了?” 就站在一旁被无视了的牧风:“……” 他用力捏了捏袖子里的金锞子,直接捏变了形。 顾鹤莲扭头见他就连忙道:“快走快走,去驾马车,我们去荣府!!” 牧风没动。 顾鹤莲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扭头见他还在原地,直接随手抓着东西就扔了过去:“还杵那儿干什么,赶紧走!!” 牧风捏着手感上好的羊脂玉,揣进怀里脸上露出笑容。 不气不气,冤大头有金子。 他是世间最好的家主,我不气…… 牧风上前:“家主慢些,小心台阶。” …… 萧厌瞧着顾鹤莲风风火火的走了,这才摇摇头回去。 见沧浪跟上来,他问:“棠宁呢?” 沧浪道:“刚才见去了后院。” 萧厌领着沧浪顺着游廊朝后走时,远远瞧见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杭厉。 “督主……” 杭厉刚叫了一声,就想起萧厌如今已经受封国公,不再是从前的萧督主,他连忙改口:“主子。” 萧厌问道:“刚从外面回来?” “嗯,去了一趟商行那边,与几个西北的行商聊了聊,他们知道的一些消息比军中还要清楚。” 杭厉简单说了几句,萧厌安静听着。 等说完之后,萧厌才道:“看来你都准备妥了?” 杭厉点点头:“送往西北的金子已经装车留在了城外,随行的人是属下自己挑的,有许多都是上过战场的弟兄,见过血杀过人,不会输给军中那些人。” “属下虽然没有去过西北,但是这几日一直有了解那边的情况,先前荼白他们传回那些信件属下也都看过了,对西北各方势力大抵知晓。” “主子放心,属下定会小心行事。” 萧厌听着他条理清楚,显然是做好了准备,他开口道:“之前你一意留在京城,如今怎么想要出去?” 杭厉垂眸:“属下有了想要的东西。” 萧厌挑挑眉,并没追问,只是说道:“既然有了想要的,就努力伸手。” “这次你随伏越他们回西北必不会太过顺利,去了临平之后别急着擅动,先摸清楚龙庭卫里具体情况。” “若是伏越和郭林义没有异动就无须动他们二人,只需要想办法拿住尚家那部分兵权,与他们互为制衡就行。” “若是他们二人与尚钦一样徒生野心,不愿助西北战事,那便想办法除了二人,北陵战事时奉城边境一带绝不能留任何隐患。” 萧厌眸色凛然:“我将一半龙玉令给你,也带信给了狄双成,届时在西北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他,他会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要记得,你如果想要在军中立足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军中与外间不同,那些将士只认功绩,狄双成有镇安军和落雁关重任在身不可能帮你太多,你想要收服龙庭卫在西北立足,就得靠着你自己的本事让下面的人心服口服。” “否则你就算有再好的背景,有狄双成替你造势,我在后支应,你也难以服众。” 杭厉摸了摸怀中贴身放着的那半块龙玉令,脸色郑重。 “属下明白,属下既去西北,就绝不会坏了军中的规矩,也绝不会让人质疑主子选人的目光。” 萧厌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游廊尽头连着棠府后院,走过垂花门时,萧厌原本是打算让沧浪去取他先前备好的东西,让杭厉带去西北。 只是才走了没几步,几人就瞧见棠宁和花芜站在廊柱之后,藏着身子朝外探头。 棠宁抱着柱身,露出半个脑袋。 花芜学着她的样子踮着脚偷偷朝着对面瞧着。 几人望过去时,就见对面的房檐下,薛茹抱着两本账册正被狄涛拦着,狄涛笑的一脸灿烂缠着薛茹说话。 隔着些距离,听不太清楚二人说了什么,却能看得出狄涛脸上欢喜。 “女郎,奴婢怎么瞧着狄少将军像是喜欢茹娘子,他每次来咱们府中时都找一堆借口缠着茹娘子说话,而且奴婢还瞧见他翻了好几次咱们院子里的墙头,上次还踩烂了何伯种的花儿,差点被狗咬了……” 棠宁瞪大眼:“什么时候的事?” “就没多久,何伯养的那狗厉害的很,狄少将军裤子都被咬掉了半截。” 花芜探头瞧着那边狄涛叭叭说话,薛茹却只是温柔浅笑礼貌回应,她摇摇头: “奴婢觉着狄少将军不成,哪有追女娘像他似的,被狗撵得满院子乱窜,奴婢觉着茹娘子跟书院里的人更相配。” 棠宁惊讶:“书院?” 花芜小声道:“对呀,书院里好些学子都喜欢茹娘子呢,老是偷偷瞧她,就连那个李驰,就是童老先生特别喜欢的那个,他也喜欢茹娘子,还特意替茹娘子批注古籍,主动替茹娘子讲解课业呢。” 棠宁满是惊讶,她当然知道那个李驰,是荣晟书院第一次小考头名的学子,才学出众,样貌也不错,只是性格冷情对人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那李驰家境贫寒,但自有风骨,别说童老先生,就连施长安也有些另眼相待。 上次二人同堂,李驰对她可是礼貌相待,满是距离,可没想到这么个清冷疏漠的人居然喜欢薛茹,还主动替她批注讲解课业…… 棠宁大开眼界:她家小阿茹,可以啊! 第561章 怎么不叫叔了? 主仆二人藏在柱子后嘀嘀咕咕,脑袋都快碰在了一块儿。 杭厉听着她们小声议论那李驰,还有书院学子,再抬头看着对面因为狄涛纠缠讨好面露无奈之色的薛茹,忍不住唇边紧抿,只觉得心中如同倒了一罐子泥浆,呼吸都沉。 “有些事情总要自己争取,靠等是等不来的。”萧厌淡声说了一句。 杭厉抬头:“主子……” 萧厌说道:“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人在意的小庶女,珍宝被人抹去蒙尘的沙砾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到她身上的好。” “而且男女之间能用的手段也多了去了,不是人人都像是狄涛这般还算是君子,别学着顾鹤莲一样痴痴守着,到头来再去后悔。” 杭厉嘴唇动了动,他原是觉得自己不必表明心意,薛茹也是知道的,觉得他去西北战场生死难料,不该将自己的前程和将来落在一个小女娘身上,他觉得他可以等,可是现在他却是迟疑了。 萧厌其实无所谓是狄涛还是杭厉最后跟薛茹一起,他在意棠宁,对薛茹也是爱屋及乌,只要她最后寻的夫婿品性过关,待她也好,就算不是狄涛和杭厉他也不在意。 他未曾想过要靠薛茹去拉拢谁,他只是单纯瞧不上眼杭厉这般既喜欢却又不争取坐等填上掉姻缘的模样。 他要是这样,小海棠早被人拐跑了。 萧厌点到即止没再多说,收敛神色上前轻拍了棠宁一下。 正跟花芜说的开心的棠宁吓一跳,扭头惊讶:“阿兄?”她朝后打量了一眼:“你怎么过来了,曹公他们呢?” “说完事情他们就先走了。” 萧厌顺着棠宁目光看去,突然出声:“狄涛!” 那头正缠着薛茹说话的狄涛猛地一激灵,瞧见萧厌他们之后脸上瞬间一红,连忙低声跟薛茹说了句“我待会儿再来找你”,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萧厌看着他:“方才不是说去如厕了?然后就一去不回?” 狄涛讪讪:“我这不是瞧着萧大哥跟曹家老爷子有话要说,我又听不明白,就随便出来转转……” “随便转转,就转到这后院来了,你的规矩呢?”萧厌冷瞧了他一眼:“还有,怎么不叫萧叔了?” 狄涛顿时头皮发紧,扭头看了薛茹一眼后就神色讷讷:“我这不是觉得年轻俊逸出尘无双,跟我爹站一块儿瞧着就不是一个辈儿的,叫叔多晦气……” 至于萧厌前一个问题,他全当没听到。 见萧厌面无表情看他,狄涛只觉后脊都冷,他连忙扭头求救:“嫂嫂……” 救我! 棠宁忍不住发笑,轻拍了萧厌一下:“别逗他了,再逗待会儿该哭了。” 花芜在旁扑哧笑出声:“奴婢还没见过哭鼻子的将军呢,不过狄少将军哭一哭,说不定还能有人哄呢,对不对茹娘子……” “臭花芜!” 薛茹顿时脸上涨红,伸手就挠花芜。 小丫头连忙嘻嘻哈哈朝后躲,间或还不忘“挑衅”的抬了抬袖子:“奴婢今日扑了香粉,一点儿都不臭,倒是茹娘子脸怎么红了,女郎你快看看,茹娘子是不是胭脂抹多了?” 棠宁轻笑:“好像有些,阿茹这胭脂颜色不错,哪里买的,回头让花芜也去买些……” “阿姊!!” 薛茹被笑的跺脚,转身就挠棠宁。 棠宁忙抓着萧厌袖子旋身躲在他身后笑得东倒西歪,萧厌被迫伸手护着她满是无奈:“小心摔着。” …… 闹了一通,狄涛怕薛茹当真羞恼,忙寻了借口拽着萧厌和棠宁他们离开,等人走后薛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 她不是木头,而且自小就心思敏感,狄涛几次痴缠寻着借口来找她,她就算再迟钝也明白狄涛对她的心意。 她并没恼怒花芜和阿姊笑她,反而明白阿姊方才那些玩笑是在变相的提醒她,若是对狄涛无意就早些拒绝,免得让旁人生了误会。 薛茹原是担心自己影响了狄家和阿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今日经过崔家的事,她定了定心神。 看来得找个机会和狄涛说明白。 “阿茹。” 身后的声音让薛茹轻拍着脸的手一顿,扭头看见廊下站着的杭厉时,她面露惊喜:“杭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杭厉对上她亮晶晶的眼心中欢喜,可瞧着她脸颊上还没散尽的红晕,那欣喜散了大半。 薛茹笑着上前:“我听何伯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好几天都没在府里瞧见你了,你的事情忙完了吗,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继续教我练武?你上次教给的那些招式我都练熟了,随时都能给你看……” 她笑容灿烂,是与面对狄涛时全然不同的亲近。 “我跟你说,我前日跟书院里的人上武课时候交手了呢,他们都打不过我,连武课上的师傅都夸我有天赋,说我也就是年岁大了些,要是小时候就习武说不定能成为高手。” 小姑娘在身边叽叽喳喳,抱着账册时也忍不住蹦跳着开心,言语中满是炫耀和自得,那是与平日里温柔乖巧懂礼规矩全然不同的灵动。 杭厉静静看着她,神色温柔。 薛茹说了许久都没见回应,仰头看着他:“杭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杭厉说道:“我要去西北了。” 薛茹愣住,原本欢快的脚下也停了下来,伸手用力抱着怀里的账本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杭厉道:“前些时候就决定了,跟主子提过之后他答应下来,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去西北做准备,所以才时常不在府中。” “哦。” 薛茹低低应了一声,只是转瞬之间,就再次扬起笑容: “去西北好呀,你一身武艺,本就不该困在这小小的积云巷里。” “我之前听月见姊姊说过你很厉害的,本事不输给沧浪他们,只是为了保护阿姊才留在棠府,现在阿姊跟萧大哥婚事已定,京中短时间内也算是太平,你去西北也能替你自己博一份好前程。” 第562章 阿茹,我心悦你 小姑娘嘴角高扬,仿佛是真的替他开心,嘴里说着: “萧大哥麾下能人无数,总不能一直靠着往日情谊,你去西北之后若能攒些军功,等将来也能得个好差事。” 萧厌的身份注定了跟随他的人将来都会入朝,可是在朝中地位高低,得不得倚重,却不能只是凭借着现在这些主仆情谊。 沧浪和缙云一直跟在萧厌左右,荼白、张滨他们也四处拼杀。 杭厉想要出头,西北的确是最好的去处。 薛茹微仰着头说道:“听闻西北风沙大,北陵那边又不安分,你若是去了得处处当心,哪怕要为前程也得顾及安危。” “对了,杭大哥你是去奉城还是临平,还是去别的地方?就你一个人去吗,还是带着旁人……” 杭厉耐心回道:“不是一个人,我是替主子办事,跟龙庭卫的伏将军他们一起去临平,但西北若有战事时会去奉城。” “那你要去多久?” “短则两、三年,长则五、六年。” “这么久?” 薛茹愣了下,没等杭厉说话,她就先自己低声解释。 “也对,军中想要出人头地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三、五年都是寻常事,那杭大哥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也替你准备一份礼物祝你一路顺风。” “两日后。” “……” 薛茹眼睫颤了颤:“两日?这么快吗?” 她以为还有些时日的…… 薛茹只觉心头莫名生出涩意,沉默片刻才开口:“那我得快些准备礼物才行,否则就只能当成将来的贺仪了,到时候你功成名就,可就瞧不上我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说不定等你再回京城时就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不会。” 杭厉突然出声。 薛茹愣了下:“什么?” “我说我不会瞧不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好生珍惜。” 杭厉看着抬眼望着自己的小女娘,突然就觉得他先前所谓的大度实在太过高看自己。 他盼着她平安喜乐,盼着她恣意快活,可他却更盼着她心中能有他一席之地。 他嫉妒狄涛的热烈,羡慕李驰的亲近,他想要正经跟她表明心意,无论将来如何,至少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并非一时起意。 杭厉无比认真地说道:“阿茹,我去西北不只是为了前程。” “我想要能够站在高处,想要人人提起我时不再是那个积云巷的护卫,我想要如主子那般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在心仪的女娘面前,跟她说一句我心悦她。” “我想让我的喜欢给她带来的是荣耀不是诋毁,让人提起这份恋慕只会钦羡,阿茹,我想让我们如果有朝一日能够走到一起,哪怕没有女郎他们,你也不必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薛茹眼睫轻颤,没想到杭厉会突然表露心意,更没想到向来沉默冷硬之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心口跳得厉害,手中不自觉的抓紧账本,开口时更是无措: “杭大哥,我……” “你不用回答我的。” 杭厉扬唇时,那笑容软化了脸上冷硬。 “我之前本没有想过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去了西北之后会遇到什么,你是我第一次喜欢的女娘,我想要你恣意快活,不必背负任何不该背负的东西。” “我跟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以此换你答案,你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战场厮杀生死难料,我如果能够活下来,你也没有遇到心仪之人,我就风光回京名正言顺跟你表明心意,到时你再好生考虑是否要答应我。” “如果我早早就死在了西北,你也不用太过难过,该如何还是如何……” “杭大哥!” 薛茹心中一悸,下意识出声打断,眉宇皱起时满满都是不赞同。 杭厉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惜命的很,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安然回来,说不定那时你已经在书院崭露头角。” “我还想看着你和女郎一起筹建女院,看着你震惊世人让所有人惊讶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轻易赴死?” 薛茹见他说笑如常,心中那丝紧绷这才消散。 杭厉头一次主动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我跟你表明心意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如果我去西北之后你在京中遇到合你心意的人,你也不用为着今日之言为难。” 薛茹歪着头:“那我若真与旁人成婚了,你不难过?” 杭厉失笑:“怎么可能不难过,我肯定会难受的不得了,说不定还会喝的酩酊大醉,但如果你能幸福,花个三年五年十年八载的,我肯定能够说服自己释怀。” 他想要她,却并非困缚。 薛茹静静看着杭厉,想要辨别他话中真假。 杭厉低头回视,漆黑眼眸里全都是她倒影。 薛茹低声问:“我能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你还在宋家时。” 杭厉仿佛想起什么低声出声笑:“那天夜里你来积云巷找女郎,回去时被巷子里蹿出的野猫吓的哭啼不止,我当时就在想着,这么胆小的女娘怎么敢背着宋家人给女郎通风报信,结果就瞧见你撩开裙子钻进了墙角。” 薛茹脸上僵住,后退半步瞪着杭厉:“你怎么知道?” 杭厉:“那日女郎不放心你,让我护送你回去。” 薛茹脸上乍青乍白,怎么都没想到杭厉居然那么早就见过她,还瞧过她钻狗洞的事情。 她先前被表白时的害羞瞬间成了窘迫,脸色涨得通红,蓦然间想起了什么,指着杭厉说道:“所以那天是你是打了宋覃,让他跌进荷花池里摔断了腿?” 杭厉点头:“他当时言语恶毒,我看不过眼,原是想要教训他一二,可谁知他那般倒霉。” 薛茹:“……所以阿姊也知道这事?” 杭厉“嗯”了声。 薛茹脸上青白交加。 杭厉有些迟钝的发现不对劲,上前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啪!” 探过去的手被猛地拍掉,薛茹狠狠瞪了杭厉一眼,转身就抱着账本“噔噔噔”的走了。 钱姊姊说的果然没错。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在阿姊心中的形象全毁了!!! 第563章 安帝作戏,传言翻转 安帝苏醒之后,太子虽然依旧掌朝,但朝中之前一边倒的情形却有了变化。 特别是第二日安帝撑着病体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声泪俱下忏悔了一番自己遭小人蒙蔽不察当年往事的糊涂,又当朝替贺文琢昭雪,将追封贺家和让萧厌袭爵的事情当朝定下来之后,关于安帝不仁的传言便有了遏制之象。 安帝拖着身体病痛,跪在太庙自省三日,后亲自迎贺文琢牌位入了太庙供奉,又对新晋的定国公萧厌百般赏赐,那一箱箱抬进积云巷的东西,厚到让人震惊的圣恩,都让民间关于安帝苛待功臣,无德不仁的说法隐隐变了。 钱绮月和周玉嫦来寻棠宁时,碰巧在巷口遇到了王翰林家的女娘。 棠宁刚送走了一批前见到她们,脸上露出惊讶:“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我和玉嫦来时遇见了王小娘子,就一道过来了。”钱绮月跟棠宁毫不见外。 王玉珍有些拘谨,她与棠宁只是宫宴那夜见了一面,虽然相谈甚欢,可到底不算特别熟悉,她没想到会遇到钱绮月她们,在旁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郡主答应过我可以来你府中取书,今日冒昧来访,不知可有打扰。” 棠宁愣了下,随即上前:“怎么会,我还说你忘了此事,想叫让人去寻你来着。” 她拉着王玉珍的手: “不是说好了叫我棠宁,别叫郡主,玉珍忘了吗?” 王玉珍见她这般亲昵,忍不住松了口气,笑容也越发真心了些:“棠姊姊。” 棠宁这才笑起来:“阿月姊姊,周姊姊,都先进去吧,这几日变天了,小心着凉。” 几人进了府中之后,棠宁便引着她们朝着九霄院走,钱绮月忍不住问道:“棠宁,刚才我们来时在路口瞧见了范家的马车,方才你送走的那个是禄王府的人吧?他们怎么都来了?” 棠宁笑了笑:“陛下替我与阿兄赐婚,他们说是来道喜的。” 钱绮月皱眉:“你们赐婚的事都过去好几天了,他们这个时候才来送礼,而且世家那些人还有禄老王妃先前可都是在你和萧厌手下吃了大亏的,他们未必安什么好心。” 迟疑了下,她小声说道: “你知不知道外头现在都怎么传的,好些人说萧厌替贺家翻案没那么无私,还说这段时间光是宫中赏赐就不计其数,你们这积云巷里送礼的马车也没断过,先前京中都说陛下不仁,可这才几天时间外间口风就有些变了。” 久不见面的周玉嫦脸颊圆润了些,或是婚事在即,她瞧着面色红润眉眼清亮,只是听到钱绮月的话后也有些担心。 “阿月说的没错,昨日我跟阿娘去银楼买东西时,还听到有人说定国公府如今金银成山,说什么贺家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灭族这么多年后人还能这般显贵,当年死的也值了。” “陛下之前在太庙自省时跪的晕厥,民间已有声音说他只是失察之过,倒是定国公行事肆意太过不逊……” 周玉嫦想说一句皇室惯会作戏,安帝这番表态又太能拉拢人心,先前多少人指责安帝同情贺文琢,可如今却都反过头来指责萧厌。 她也想提醒棠宁当心,但旁边还站着个翰林家的女娘。 周玉嫦跟王小娘子并不相熟,这般大不敬的话到底不敢宣之于口。 谁知道王玉珍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棠姊姊,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她迟疑了下,想着宫宴那日钱绮月拼死护着棠宁的情谊,周玉嫦肯坦然提及想必也不会外传,她这才低声说道: “这几日我父亲在衙中当值时,时常听人说起定国公府的富贵,还说当年的罪魁已经处置,贺家已然昭雪,陛下也补偿了定国公,但是定国公却与太子一起把持朝权,握着虎符不放……” “我前几日出门去见亲友,也曾在她府中宾客间听过这般说词,看似只是妇人闲谈却处处意有所指,不像只是传言。” 王玉珍自小熟读诗书,聪慧至极,寻常妇人间闲话大多都是家长里短,谁敢轻议皇室权臣私秽。 况且安帝和贺家之事孰对孰错她早就听阿爹说过,那夜宫宴也瞧得清楚,安帝分明众叛亲离失了朝臣信任,也没了民心。 可这才几日时间,外间话锋就变了,要说没有人暗中引导,想办法朝着萧厌身上泼脏水,她是断然不信的。 王玉珍迟疑了下继续:“棠姊姊,我虽不懂朝政,但我与父亲谈过此事,也看过许多名人之事,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并非好事。” “你得当心。” 棠宁闻言有些诧异。 钱绮月和周玉嫦与她说这些她不觉得奇怪,她和钱绮月幼时情谊、关系甚笃,钱绮月自然在意她。 文信侯夫人和姨母是手帕交,哪怕文信侯不愿意与他们深交,但她与周玉嫦的私交还是不错的。 但是王小娘子会提醒她却是极为意外。 棠宁好奇问:“你跟我说这些,王大人知道吗?” 王玉珍迟疑了下,老实摇摇头:“父亲就是个翰林,官职不高,他不愿招惹麻烦,只是跟我在府中闲聊时提起此事,我听后有些担心。” 她搅了搅手里的帕子,脸上露出几分不安之色。 宫宴那夜棠宁帮过她,她也喜欢极了这位率直护短敢于人前坦言女子进学的郡主,她原是怕她不知道外间之事,想要借口过来拿书提醒一二,可如今却又突然怕棠宁觉得她是自作多情。 她们毕竟初相识,不如钱姊姊、周姊姊那般跟熟稔,她这么贸贸然的过来的确失礼,要是棠宁觉得她交浅言深或者是被有所图…… 王玉珍垂着眼讷讷:“我忘了钱姊姊她们也能听到这些传言,会来提醒棠姊姊,我好像有些多事了……” 见她露出懊恼之色,棠宁忙开口:“怎么会,阿月姊姊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你能特意来提醒我全是好心,我怎会觉得你多事?” 第564章 钱绮月:她不想活了! 棠宁是听说过那位王翰林的,官职不过下五品,领的也是闲职,朝中许多事情他都没办法插手,就连宫宴那日论品阶王家原也没资格进宫的。 是阿兄放宽了赴宴官员品阶,王翰林才有资格携女入宫去了紫宸殿。 那夜她帮这王家女娘,不过是因为她被自己连累,遭纪王府的人当众诋毁,而且她怜惜王玉珍向学之心,可没想到她能记在心中,知道外间有了闲言就赶过来提醒。 棠宁看得出来王玉珍是一片好意,拉着王玉珍的手柔声说道:“你是好心,我感激不尽。” 钱绮月在旁也是开口:“你可别瞎想,棠宁可不是那种不知道好赖的人,分不清善恶对错,再说知道这事儿的人多了,也就你记得来提醒一句。” “对了,宫宴之后谢玉妍还去找过你麻烦,我那天抽了她两巴掌,她后来可还有再去找你?” 棠宁闻言顿时皱眉:“谢玉妍找过玉珍麻烦,什么时候的事?” 钱绮月说道:“就才没多久,越家老夫人寿辰,越家不敢大办只请了个小宴,我跟阿娘过去时就瞧见谢玉妍为难玉珍还有另外几个女娘。” “人家寿辰呢,她搁那满嘴污言秽语全是死不死的,还羞辱几个未出阁女娘的清誉,开口闭口还带着你,我当时听着生气就赏了她两巴掌,我阿娘回去还凶了我好一顿。” 钱绮月说的随意,可当时这事儿闹的挺大。 谢玉妍被打了两巴掌,后来还被钱绮月踹进了鲤鱼池里,纪王府来领人时原是闹的不可开交。 但越家跟钱家是姻亲,越老夫人明理护短,加上本就是谢玉妍有错在前又先动的手,当时又有王玉珍她们几个女娘在旁作证,钱夫人态度强硬直接跟纪王府杠上了。 “谢玉妍走的时候还哭哭啼啼说要找我算账,可没两天纪王府就送了赔罪礼过来,说是连越家那边也一并送了,我估摸着纪王府的人是心虚没胆子来找我,就是怕他们欺软怕去找玉珍和齐六娘子她们的麻烦。” 王玉珍面露诧异:“钱姊姊不知道吗,谢玉妍已经不在纪王府了。” “嗯?”钱绮月惊讶:“什么叫不在纪王府。” 周玉嫦在旁说道:“这事儿我知道,谢玉妍说是身子不适,去了灵心观静养去了。” 棠宁和钱绮月都是挑眉。 周玉嫦压低了声音:“纪王府的人对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三婶娘家跟纪王府的安侧妃有些关系,我听她说谢玉妍不是去养身子的,是因为惹祸太多被纪王命人堵了嘴绑了送过去的。” “纪王妃自中秋宫宴之后就病了,如今纪王府后宅都是安侧妃在打理,听说安侧妃管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替谢玉妍给之前得罪过的好些人家都送了赔罪礼过去。” “现在灵心观那边全都是纪王府的人看着,谢玉妍说是闹了几次自尽都没能出来,纪王妃在府里也是闹死闹活好几次,纪王都没松口让谢玉妍回来,还对纪王妃更加冷漠了,我瞧着他怕是舍了谢玉妍了。” “活该!” 要是旁人她指定骂一句“渣爹”,可换成谢玉妍,钱绮月却是恨不得放上一箩筐炮仗庆贺。 “她那惹是生非的本事,换个人家早该被扔出去垦荒去了,不过纪王这次倒是狠得下心来,之前谢玉妍闯了那么大的祸,杀人害命都只是丢个郡主封号被打几板子了事,这次居然送去灵心观。” 那灵心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地处偏僻不说周围还全是荒山,想要上下只有一条路,一到冬日那路上积雪,两侧悬崖峭壁看着都叫人头晕,那观中连上香的人都几乎没有。 钱绮月只有一次与人狩猎去过那山中一次,凑巧去过那地方,入目荒芜的不行。 纪王居然舍得将他那宝贝女儿送去这种地方“清修”,当真是稀奇。 “纪王这是怎么想通了,不护着他那宝贝女儿?” 周玉嫦和王玉珍都是忍不住看了眼棠宁。 钱绮月大大咧咧没有多想,但是她们二人却隐约明白纪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宫宴那夜纪王妃帮着崔林落井下石,纪王后来虽然出面替萧厌说话,但结仇在所难免。 事后萧厌若是落魄他自然不在意,可偏偏他如今大权在握又受封国公,眼见着比先前权势还盛。 上一次谢玉妍强抢他人夫君逼死人家女娘,说到底只是个寻常百姓,纪王自然能够护着,可如今对上纪王府也招架不住的,左不过就是因为谢玉妍惹出的祸事会牵连纪王府满门,纪王才会“壮士断腕”舍了她。 棠宁恍然想起那天纪王府送来的那些东西,原来是赔罪的? 她就说,以纪王妃对她的憎恶,怎么可能还答应送那么多“好东西”过来。 见钱绮月在旁嘀嘀咕咕,棠宁说道:“兴许是纪王头脑清明了,知道溺子如杀子,也或许是他对谢玉妍生了不耐。” “也对。”钱绮月撇撇嘴:“就谢玉妍那惹人厌的本事,满京城都被她得罪个遍了,谁能忍得了她?不过她走了也好,免得她那人小心眼儿再找玉珍妹妹她们麻烦。” 周玉嫦戳了戳她:“我看是找你麻烦吧,你又与人动了手,钱夫人没有罚你?” 钱绮月顿时满脸沮丧的瘪着嘴:“怎么可能,我娘让我抄金刚经,一百遍!!” 她眼泪汪汪: “你们知道一百遍有多少吗,我一天连一遍都抄不完,上次的五十遍还是花了银子让我三哥他们偷偷替我补上的,这次一百遍,呜呜呜,我就算掏空我的荷包怕也抄不完。” 她三哥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 二哥也是死抠,嘴巴还毒。 大哥…… 大哥倒是会帮她抄,但他那字风骨早成,是他们钱家里面字最好的一个,他就算再往差里写也比不上他们的鬼画符,阿娘一看就露馅,交上去一准儿挨骂。 钱绮月欲哭无泪:“棠宁,要不然我来你家住吧,你就说你惧嫁,要我陪你。” 周玉嫦在旁取笑:“你不怕棠宁家那位掐死你?” 钱绮月:“……” 呜呜呜…… 她不要活了…… 棠宁看着挂在周玉嫦身上嘤嘤嘤的钱绮月笑出声,一旁王玉珍也是忍不住抿嘴偷笑。 第565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王玉珍和棠宁她们本就是一见如故,周玉嫦也是好相处的性子,或许都是因着担心棠宁凑到一起,不过笑闹了几句后就没了生疏。 几人进了九霄院后,花芜和月见送了甜汤点心进来。 钱绮月抱着引枕下巴搁在上面,提起之前说过的话:“棠宁,我总觉得外面那些传言有些不对劲,像是有人故意在搅浑水,你得提醒萧厌当心些,别真叫人算计了。” “我知道。”棠宁拿着汤匙搅着甜汤说道:“其实京中刚有这些传言时,我和阿兄就已经知道了,甚至连外间那些传言是怎么变化的都一清二楚。” “你既然知道,那怎么还……”周玉嫦错愕。 那范家和禄王府可未必安的好心。 棠宁笑了笑:“他们说的是上门恭贺我和阿兄,我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至于宫里的那些赏赐更不能拒绝。” “我们收了那些赏赐顶多就是说几句贪财,说陛下有意弥补已有悔过之心,可要是拒了,你信不信不出半日外间就会盛传阿兄有不臣之心,说他借贺家昭雪为名实是想要谋逆,勤王之人几日就能打上京城?” 周玉嫦张了张嘴,想说安帝应该不会吧,可转瞬想起那天宫宴上安帝几次出尔反尔,后来更是为了弄死萧厌,险些连她父亲和尹老将军、曹公他们也想一并杀了,前几日又跪“晕”在太庙,。 周玉嫦瞬间沉默。 棠宁见三人面上古怪,了然轻笑:“其实这些无外乎是有人想要捧杀阿兄,让他登高跌重失了人心。” “阿兄忙着朝中之事,我也不想跟他们计较这些阴私手段,更何况送上门的东西为什么不要?与其推推攘攘让人觉得小气,倒不如大大方方收了,再以朝廷和贺家之名送往歙州三地的善堂和育孤堂。” 说道这里,棠宁眼中划过狡黠: “你们可知道陛下之前下旨筹建万民冢,还有抚恤二十年前那些枉死荣江的百姓家眷的事?” 钱绮月点头:“这个我知道,我爹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个。” “那钱姊姊可知道,陛下随口允诺的这恩赏要用多少银子?” 钱绮月摇摇头。 棠宁说道:“陛下应允南地恩赏以将士战死抚恤为准,照太祖定下的规矩,寻常士兵阵前战死,死后其亲眷能得绢三匹,粮一石,银十五,百户战死能得绢十匹,粮食二十石,银六十。” “军中官职越高,所需抚恤就越多,而陛下为偿还二十年前失察之过,也为了补偿那些枉死之人,下旨时还曾亲口说过恩赏加倍。” “当年死在荣江的除却长住城中的百姓九千余人,官员、差吏上百人,还有戾太子和贺家带去的六百余校营将士,以及上四品太医二十余位,护送禁军五十余。” 周玉嫦和王玉珍不怎么精于算术,听闻之后还不甚敏感,但是钱绮月却是察觉不对,忍不住心中算了算。 不算官员、差吏,那六百精锐以及死在荣江的太医、禁军,光是那些死去的百姓若有一半能寻到亲眷,按照安帝说的抚恤朝廷就要赔偿现银十余万,外加粮食、绢布,这些东西折算下来近二十万两。 当年能跟随戾太子南下赈灾的亲卫,无一不是精锐之人,其中更有不少都是本就有官职在身,甚至得太祖看重的军中武将。 寻常一个将军战死阵前便抵得过数千将士抚恤,再加上荣江死的那些官员,还有随行禁军和那二十几个品阶不低太医…… 钱绮月嘴唇抖了抖,突然明白她爹这几日为什么见谁都暴躁。 棠宁说道:“这些抚恤也就罢了,陛下还答应筹建万民冢,但荣江被焚虽然凄惨,其他受灾之地因为朝中失察、官匪勾结枉死的百姓难道就不无辜,那万民冢又怎能只建一个?” “陛下想要平息旧怨,又要显示皇家恩德,歙州、朗州、饶州三地就避不过去,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一旦陛下为了收拢民心,答应多处筹建万民冢会有什么后果?” 钱绮月和周玉嫦都是脸色一变。 王玉珍声音轻颤:“百姓都有从众之心,那三地枉死之人的亲眷见朝廷有偿还心思,定会与荣江那些人一样跟朝廷讨要恩赏抚恤。” “陛下若给,三地枉死之人何止十数万,朝廷根本负担不起,可要是不给……” 不患寡而患不均。 荣江的人拿了,其他人凭什么不能拿。 到时安帝不仅不能收买人心,恐还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得还会惹出大乱子。 棠宁看了王玉珍一眼,早知道这女娘聪慧,没想到反应也这般敏锐,她笑了笑:“陛下给阿兄赏赐如流水,阿兄自觉不敢收受,定国公府也不需要那些锦上添花的金银之物。” “先前府中收回的那些东西,除了书画之外,玉器陶瓷,珠宝珍玩都已经换作了银钱,陆续派人送往了南地。” 她笑容温柔,说出的话却是让三人目瞪口呆。 “朝中替贺家昭雪,陛下又倚重定国公府,阿兄对皇室感恩在心,愿意以这些银钱让太子帮忙替陛下收拾南地的烂摊子,想必陛下知道应该也会十分欣慰吧。” 钱绮月&周玉嫦&王玉珍:“……” 三人几乎都是嘴角轻抽。 安帝欣慰不欣慰她们不清楚,但肯定会被气死。 大费周章各种手段才替自己挽回一些名声,结果全替太子和萧厌做了嫁衣。 钱绮月嘟囔:“我就知道你家萧厌那么精,哪能吃亏,不过这事儿你不该告诉我们,万一叫人知道坏了你们计划怎么办?” “我信得过你们。”棠宁脸上带着笑。 钱绮月和周玉嫦还好,一旁的王玉珍却是愣了下。 对上棠宁目光,她连忙坐直身子:“棠姊姊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棠宁见她无比慎重的模样失笑:“别太在意,我是真的信得过你们,而且我告诉你本也是想要借你的口跟王大人说一句,让他若有机会便去陛下面前进言。” 第566章 一箭三雕 “啊?”王玉珍茫然。 棠宁温声解释:“陛下和太子较劲,太子的举动他不会留意不到,而且阿兄变卖那些珠宝珍玩动静也不小,送银子南下的事也瞒不住太久,与其让别人将事情捅破,倒不如让王大人去提一句。” “可是陛下知道万一反悔……” “他反悔不了。” 棠宁笃定:“朝中恩旨已下,传召的人已经快马加鞭去了南地,陛下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如那夜对待阿兄一样,出尔反尔失信臣民。” 安帝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一些名声,哪怕知道萧厌和太子黄雀在后,他替人做了嫁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户部吃紧,堂堂君王允诺出去的东西兑现不了,要是闹出什么乱子丢的安帝的脸,尽管他现在已经没脸,可如若是踩着自己抬高太子让他皇位越发不稳的事情,安帝打死都不会去做。 其实今日王玉珍她们若是不来,棠宁和萧厌也已经商议着要找个靠谱的人去安帝跟前提一嘴,既能让那人博取帝心,也能刺激刺激安帝。 安帝在钱宝坤掌管户部之前年年从户部抽调银子,后来又能养着那支私军不惊动任何人,他定然还有私库,而且萧厌这么长时间一直找不到那私军的下落,和钱宝坤、顾鹤莲四处查找也没找到有疑钱粮之物大批量的流动的可疑之处。 要么那支私军早已经能自给自足,伪装成了其他不起眼的势力。 要么就是安帝私库丰盈,钱粮充足,察觉形势不对断了那私军与外界联系,靠着“存货”养着那支私军。 棠宁和萧厌分析之后,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他们一直找不到私军下落,那就先想办法掏空了安帝的私库,南地若生变故,安帝要“胜过”太子不被摘了桃子,就得想办法拿钱拿粮补足户部亏空,等他耗尽了钱粮,那支私军吃喝嚼用不足,自然会与外间联系。 这么大量购买粮食,有顾家和钱家的人盯着,总会露出痕迹。 棠宁没将她和萧厌的打算告诉眼前三人,她只是对着王玉珍说道: “贺家好不容易昭雪,但陛下却总是一个劲的想着算计阿兄,还想借人心攻讦贺家清白,倒不如激一激他,让他跟太子较劲去。” “王大人跟陛下提一句,他知道太子想要露头定会想办法筹措银钱,他们神仙打架小鬼得利,既能缓解钱伯父的压力,也能让陛下和太子慷慨解囊,就当是惠及百姓了。” 王玉珍听明白了棠宁的意思,张了张嘴:“棠姊姊……” “怎么,玉珍不愿意帮我?” “不是……” 王玉珍想要说话,可对上棠宁笑盈盈的眼却是眼底酸涩。 她本就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棠宁的意图,她看似句句在替萧厌谋算,可实则却是想要送她父亲一条青云路。 她父亲在如今这位置上已经好些年头,本该入士大夫问位翰林学士,但因家世不行又被世家权臣压着,空有个翰林之名却无人瞧在眼里,否则那一日在宫中时,纪王府的人也不敢那般当众羞辱于她。 棠宁看似是想要借着她阿爹行事,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安帝如今处境。 安帝先前所为伤了好些朝臣之心,如今与太子较劲正是缺人之时,朝廷里原本那些朝臣他恐怕都不敢再重用,而这个时候能够雪中送炭不惧“权臣”进言萧厌之事的人,必会得他重用。 棠宁见小姑娘眼圈红红,似是想说什么,她推着身前的点心放在王玉珍身前。 “既然不是,那这件事情就麻烦玉珍妹妹。”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以这些甜糕当谢礼了,你可不许嫌我小气。” 王玉珍眼底酸涩,半晌才有些哽咽:“我怎么会嫌。” 再没有比眼前之人更大方的。 旁边周玉嫦和钱绮月都没反应过来棠宁话中的意思,只隐隐觉得二人这对话有些奇怪。 钱绮月探头:“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嫌不嫌的?” 棠宁拿着块点心塞她嘴里:“没什么,玉珍今日特意来提醒我,她父亲却不知道这事儿,让她回去说一声免得王大人不高兴,也别回头阿兄送银子的事叫人知道后,玉珍受了牵连。” 钱绮月“哦”了声,咬着点心没再问。 周玉嫦看了棠宁一眼:是这意思?她怎么觉得不对劲? 棠宁没想继续这话题,有些事情也不适合跟她们多说,见周玉嫦满是疑惑的样子,她直接转了话题:“周姊姊的婚期定下来了吗?” 周玉嫦瞬间没了疑惑的心思,她有些不好意思:“已经定下来了,来年二月初。” “这么快?”钱绮月说道:“之前不是说三月?” 周玉嫦解释:“何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了,何家和我母亲他们商议之后就定在了二月。” 太医替何老夫人看过,说是可能也就半年多一年的日子,她母亲原本体谅何家答应将婚事放在年前,虽然仓促但因长辈之故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是何老夫人知道后却是拒绝了。 何老夫人说本来两家婚事按常理光是订亲下聘提前准备就得大半年,放在年后开春已是仓促了,若再挪到年前太过委屈了她,后来太医替老太太看过,说坚持个一年半载是可以的。 两家就商议将婚事放在来年二月,既不会太过仓促,也能尽快完婚。 周玉嫦提起何家的人时,脸上满是亲近,对何家老夫人也是濡慕。 钱绮月好奇:“那你见过何小郎君吗?” 周玉嫦脸颊浮红没出声。 钱绮月缠着她:“脸这么红,这是见过了?快说快说,他人怎么样?” “就……还不错。” 周玉嫦有些不好意思:“订亲之前,母亲带我去灵云寺上香时远远见过他一次,让我们说了几句话,后来下聘时他也来了府上。” “当时宫中事情太多,太后又身子不好,两家并未宣扬,他觉得有些怠慢了我,跟我赔了不是,还说……” “说什么?”钱绮月八卦。 周玉嫦脸颊羞红:“就说婚后会好好补偿我。” 她眼里带着欢喜之色,显然是对何家那位小郎君十分满意:“何晋是个很体贴的人,母亲他们也很喜欢他。” 钱绮月抱着胳膊“啧”了声:“还你母亲喜欢,我看你喜欢吧……果然是要成婚的人,这说话都跟裹着蜜似的,棠宁,有没有腻着你?” 话刚落,她就转声道: “不对,你也有你家萧厌呢,你俩腻歪起来比他们还烦。” 钱绮月朝着王玉珍身上一倒:“可怜我们两个孤家寡人还得瞧她们炫耀,玉珍,快抱抱我,心冷~” 王玉珍被她压得东倒西歪,脸上却笑出声。 棠宁伸手朝着钱绮月脑袋上就是一拍:“我看你是一百遍金刚经写不够?” 第567章 平山王反了,陆家人死绝 钱绮月就是个活宝,拉着棠宁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萧厌回来时未曾入内就听到里间笑声,知道是钱绮月她们来了,他在外间驻足片刻未曾入内打扰,也没让人进去传话,只直接脚下一转就回了隔壁鹤唳堂。 “督主不是有事要和女郎商量?”缙云低声问。 “不是什么要紧事,让她们先热闹。” 比起曾经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萧督主,如今萧厌褪去冷厉,提及棠宁时容色温和:“棠宁在京中无甚好友,钱绮月性子率直待人以诚,周玉嫦品性也不错,还有那个王小娘子,棠宁难得喜欢。” 对于棠宁喜欢的人和事,萧厌总会多一份宽纵。 女娘家的小聚,他也不愿扫了她们的兴。 回了鹤唳堂后,萧厌就处理着宫中带回来的要务,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东西,一边听着缙云说着外间事。 “龙庭卫从京中启程之后就一路疾行,安帝派去的人一直跟到浦昌堡附近就离开返京了,倒是太子的人还一直跟在龙庭卫后面,瞧着那架势像是想要一路随行前往西北。” 萧厌手中未停,朱笔在纸上一勾,嘴里问道:“狄涛答应他了什么?” 缙云说道:“太子跟狄少将军诉说心中苦闷,言及自己那太子之位空有其表人人不服,狄少将军年少意气不忍见新交的好友受苦,说是修书一封给了狄将军,要助太子的人在西北立足。” “只是西北苦寒,镇安军捉襟见肘,狄将军还得靠着朝中拨发的军需过活,而主子如今大权在握,户部那边又与主子交好,加之您又握着虎符,狄少将军也不敢得罪主子。” “所以?”萧厌挑眉。 缙云憋着笑:“所以太子搜刮了整个府邸,又变卖了不少家当,凑了十六万两银子,让人送去支援狄将军了。” “狄少将军说这银子就不分给主子了,主子富贵,狄将军那头却是苦哈哈的,他难得逮着只这般大方的肥羊,得好好维系感情,省得狄将军抠抠搜搜一件衣裳穿三年。” 萧厌忍俊不禁:“他倒是会替他爹赚军费,让他省着点薅,太子不富裕。” 曾经宫里的小透明,不被人看重,又没有显赫的母族,谢平嘉一度囊中羞涩。 后来跟世家搭上关系逐渐冒头,被安帝拿来牵制皇后母子时才趁机攒了些家底,加上他入主东宫后收的那些礼,这一下怕是去了一大半。 缙云笑出声:“主子放心,属下会提醒狄少将军细水长流。” 萧厌一边勾画着手里那些下面送上来的折子,将一些要紧的摘了出来放在一旁,晚些送去中书和宫里,一边分心二用地问道:“侯彰那边如何了?曹家的人还有多久能到?” 缙云回道:“应该还要三、四日,曹公尽心让人快马加鞭,先行送去的金子也已经到了侯家府宅附近,我们的人先行打探清楚了侯家那些人的底细,只是还没跟侯彰接触。” 萧厌说道:“让他们先别动,等曹家的人到了再说。” 顿了顿他又道: “去燕中的人也要尽快,那边秋收之后正是粮产丰盛之时,各地粮商混杂其中,是最好囤粮也不太容易惊动旁人的时机,让他们速度快些,多派几批人分散去,别引起南齐探子的注意。” 缙云问道:“主子不是已经说服曹公帮忙,您是信不过他?” “怎会。” 萧厌手中未停:“用人不疑,曹德江帮我不止一次,他既然答应替我寻侯彰帮忙,我没什么信不过他的,只是侯家族亲关系复杂,侯彰那边就算要囤积足够的粮食也需要些时间。” “军中粮草是大事,轻忽不得,两手准备免得出错。”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毫无退路。 何况如今手中不缺银钱,粮食囤积三、五年也不会损坏,大魏现在的国库空的老鼠进去都饿死了被抬出来,多囤一些总有用的着的地方,再不济要是真的太多,还能让安帝买了,他也不亏。 缙云闻言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低声说会传信燕中那边催促他们尽快买粮。 萧厌批折子的速度很快,一边跟缙云说说着外间事,一边翻看着那些各地送入京城的折子,不重要的扔到一旁,重要的翻看之后,手边已经垒起来厚厚一沓。 缙云上前将其摆放到一旁分门别类收箱放好,然后才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想说,值得你吞吞吐吐的?”萧厌没抬头淡声问。 缙云迟疑了下:“陆家流放的那些人全死了。” 萧厌手中一顿,抬头皱眉:“谁动的手?” “明面上是安帝,查下去是太子,但是……” “但是还有别人?”萧厌神色厉了几分。 缙云点点头:“我们派去找陆九安的人一直没寻到他下落,平山王府那边也不见他踪影,平山王对于朝中派去的人十分坦然毫无抗拒,只说他是被陆九安欺瞒,以为他是受朝中之令南下,先前囤粮买马的事情也是陆九安借他的名做的。” 陆九安去平山王府的时候,陆家还没出事,那时陆崇远虽然不如从前,可在外人眼里安帝对陆家处处退让,陆皇后也还在位,说一句不知道陆家谋逆,以为他们是替安帝行事也说得过去。 “钱家那边的确查到买马的人跟平山王府有关系,但平山王说那人早就已经私下勾结陆九安叛出王府,他家中老小也是下落不明,平山王从头到尾都没有在钱家人面前露出过面,若以此问罪于他,他直道冤枉。” “刘童恩的人试图以陛下召见为名让平山王入京,但是平山王直接拒绝了,他说贺家当年对皇室忠心耿耿都能蒙冤灭族,陛下又刚下罪己诏所行之恶累累,他不愿此时入京,怕步贺家后尘。” “刘童恩派去的那些人不肯善罢甘休,想要强行将人带走,结果跟平山王府的人动手时伤了平山王世子,险些要了他的命,平山王震怒之下将人杀了大半,剩下几个逃了出来,但眼下那边到处都是传言说是平山王反了。” 第568章 联手做局,逼萧厌交出兵符 “蠢货!” 萧厌手中的笔用力一搁:“刘童恩派去的人没长脑子?!” 这么明显的局他们一脚踩了进去,逃出来不说跟京中传信早早回京,居然先四处传言平山王反了,他们真以为这么说了平山王就会怕了?平山王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这简直就是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 “平山王呢,他做什么了?”萧厌寒声问。 缙云低声道:“平山王自然不甘示弱,直接派人四处追杀那几人,还请了好些大夫入府替平山王世子医治,且满脸痛苦说他原本不愿跟宫中翻脸,没想到安帝这般无耻。” “他哭诉陆九安原是得安帝授意去的王府,后来贺家旧案翻了出来,眼见陆家之事暴露遮掩不住,他就翻脸不认人,妄图以陆九安谋逆嫁祸平山王府遮掩陆家和安帝旧私。” “平山王说,当年贺家便是如此被先帝和安帝诬陷满门被屠,如今安帝又想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陆家和他,因着贺家之事昭雪,安帝那罪己诏又写的明明白白,好些人都信了。” 萧厌脸色沉厉:“所以陆家那些流放的人是平山王杀的?” “不是,应该是陆九安。” 缙云低声说道:“先前刘童恩的人南下时我们的人就一直盯着,平山王府并未派人出去,而且陆家那些人在流放途中死后有人替他们收敛尸体,说其中好些人都是毫无防备被当胸一剑斩杀的。” 陆家这次流放的几乎都是旁支,那些与陆家嫡支不同,其中不乏一些习过武的,加之枝繁叶茂人数众多,所以随行押送的足有近三百精锐,但这些人竟全都被斩杀当场。 陆家旁支的那些犯人跟押送官兵并非死在一起,而像是逃离了一些距离后才被人所杀,而且那数百人毙命之前居然连半点反击的痕迹都没有,有大半都是被人从身后一剑穿胸或是直接抹了脖子,这全然不像是被外人袭杀之状。 只有毫无防备之下,才会如此。 先不说平山王跟陆家旁支的人不熟,就算真能让他们毫无防备,但想要一次灭杀这么多人,少说需要三五百精锐,但平山王府近两个月并无任何人离开封地,唯有得了陆家暗中势力和私兵的陆九安才能办到。 “而且……” 缙云顿了顿:“北陵那边荼白也传了信回来,说宋瑾修已经跟那个季容卿碰过头,虽然季容卿佯装不识,面上也没有半点破绽,但是宋瑾修一口咬定他就是陆执年。” “宋瑾修说他与陆执年相识十余年,也曾同窗数载关系好时抵足而眠,那人虽然性情大变手段凌厉,但他依旧认得出来。” “夏侯令闻知此事之后对宋瑾修倒是另眼相看,还提拔了宋瑾修让他见了北陵新帝。” 萧厌听着缙云的话沉默片刻,才冷笑了声:“陆崇远倒是厉害的很,养出来个改名换姓搅弄北陵朝堂的陆执年,还养出来个能亲手灭了他们陆家满门的陆九安,他要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缙云:“……” 陆崇远欣慰不欣慰他不知道,但主子显然不高兴。 萧厌眉眼沉厉,万没想到刘童恩派去平山王府的人会这么蠢,也没想到陆九安能这般下得了狠心。 只为了替平山王谋反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那足足数百陆家族人,他说杀就杀一个不留。 陆崇远也没他狠绝! 外间有脚步声靠近,那轻重是萧厌早就已经熟悉的,他冷着眼朝着缙云说道:“让荼白和北陵的探子竭尽全力辅助宋瑾修,尽快取信夏侯令融入北陵朝堂,挑起夏侯令和季容卿之间纷争。” 缙云:“那平山王和陆九安那边……” “将陆家全族已死的消息传去北陵,再把太子出手的事情告诉安帝一声,太子最近太闲了,给他找点事做。” 萧厌看着碧纱橱外已经撩开帘子朝里面走来的人影,继续说道: “平山王那边让人好生盯着,他敢动手杀刘童恩派去的人,陆九安又能在这个时候灭了陆家全族,来成全平山王那些关于安帝和陆家勾结的谎言,他们恐怕是要有动作了。” 缙云脸色一紧,这个时候能有的动作,除了起兵造反再无第二种可能。 “主子,可要让人先除了平山王。” “杀他没用。” 莫说平山王有三个儿子,平山王死了除了坐实流言没有任何用处,平山王世子和平山王另外两个儿子依旧能领兵,就算平山王府死绝了,那个陆九安才是最大的祸头子。 “先让南边的人看紧了,联系附近州府和驻军防备,不管什么办法,找到陆九安下落。” “是。” 萧厌见棠宁过来了,朝他说道:“你先下去吧。” 缙云点头退下去,哪怕忧心忡忡,却还是朝着迎面进来的棠宁行了个礼。 棠宁见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察觉屋中气氛不对,等走近后看见萧厌桌案上的纸上全是红色朱砂甩出来的印记,那笔也像是摔过了,她担心问道:“阿兄,出什么事了?” 萧厌将人带过来:“怕是要有战事了。” 他将陆家流放之人身死,还有平山王府的事情简略说了几句,棠宁就面露震惊。 陆九安居然杀了陆家旁支所有人? 那可足足有数百人! 他疯了?! 萧厌带着棠宁绕开桌案走到一旁的小茶室坐下,然后才道: “原是想着这场战事能免则免,也派了人去说服平山王,可没想到刘童恩的人会这么蠢,而且陆九安也能这么豁的出去,居然拿着陆家满门性命去换平山王跟他合作,这场战怕是免不了了。” 棠宁眉心轻蹙:“阿兄,这消息怕是瞒不了多久,如今虎符在你手上,我怕安帝会借机让你出京,你若是不走,这虎符他定然会趁着平山王他们谋反,以调军为名收回。” 她忧心忡忡:“要不是陆九安不是安帝能支使得了的,我都怀疑这是安帝故意和平山王联手做局了。” 等等…… 联手做局? 棠宁和萧厌脸色几乎同时变的难看。 第569章 无耻之徒 棠宁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萧厌,声音紧绷。 “阿兄,刘童恩是安帝最信任的人,他不会不知道安帝如今处境,这些年他蛰伏于京城无人知晓他底细,就连你也一度被蒙骗过去,他怎么会这么蠢?” 先前陆九安的事情爆发出来,安帝派刘童恩去查此事时,陆家就已经出事,那个时候能被刘童恩信任委派去平山王府的也必是他亲信,他也绝不可能派几个不知事的蠢人去办这么大的事情。 那他们怎会这么容易踩进平山王和陆九安的陷阱里,毫无半点防备,还拱手将把柄送到那二人手中? 萧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满是寒霜。 “谢!天!永!” 他示弱装晕,让人搅弄外间流言,看似想要收拢民心算计于他,可实则根本就是个幌子,安帝之意从不在京城。 这无耻之徒。 为了对付他,竟不惜跟逆贼联手!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起了内乱对大魏意味着什么?! 萧厌“唰”地站起身来,棠宁也是紧张跟着起身。 “阿兄……” “我要去一趟曹府。” “那我跟你一起……” 棠宁话音还没落下,先前出去的缙云就快步从外间进来,朝着萧厌急声道:“主子,宫中急召。” 萧厌眸色瞬冷:“只招了我?” 缙云:“不是,朝中大臣都得了召见,城南这片来了好些宫中的人,方才外间有不少动静。” 萧厌和棠宁对视了一眼,只觉心中冷沉。 安帝先前“昏迷”之后,就一直在宫中养着,后来这几日也像是身子不济未曾打理朝政,万事让太子顶在前头,他这个时候急召这么多人进宫恐怕没什么好事。 萧厌微眯着眼:“棠宁,你去一趟书院,找施长安。” 他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见棠宁诧异抬头,他低声道:“你与施长安这般说了,他知道该如何做。” 棠宁点头:“那阿兄要进宫?” 萧厌冷笑了声:“安帝已经摆好了戏台子,设好了鸿门宴,我要是不进宫,他怎么能把戏唱完?” 他走到一旁取下屏扇上挂着的披风,落在棠宁身上替她系好。 “月见。” 外间有人进来:“奴婢在。” “你和天青陪着棠宁去书院,护好了她。” “是。” 萧厌和棠宁几乎是同时从府中出来,等萧厌翻身上马,棠宁坐在马车上突然想起王玉珍父亲的事情,连忙掀开马车帘子:“阿兄!” 萧厌勒住缰绳驭马靠近:“怎么了?” 棠宁低声将今日王玉珍过府提醒她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先前送东西去江南的事情,你说要找一人来捅破,恰逢王小娘子今日过府,我就告诉了她让她转告她父亲在圣前进言,她回去已有些时间,这事情估计已经告诉了王大人。” “原本想着借此事为难安帝,顺带送王大人一份人情,可如今知道宫中意在虎符和兵权,王大人那里可要命人传信拦着?” 萧厌拉着缰绳道:“不必,王怀鲁是个聪明人,秉性也过得去,他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能多年如一日安稳守着那不高不低的位置,无子亦疼爱妻女,对王玉珍认真教导不曾阻拦她进学,哪怕后来得罪了纪王府也未曾怪罪。 今日王玉珍虽然说她过府的事情她父亲不知情,可萧厌却猜测王怀鲁大半是知情而且默许了的,否则他不会将朝中和他在府衙里听来的那些事情,说与一个尚在闺中的女娘听。 棠宁护过王玉珍,王怀鲁想还人情,又不愿牵扯麻烦,便让王玉珍以私交过来。 他记恩又足够聪明。 萧厌骑在马上说道:“王怀鲁一直不得机会升迁,你既想要送他一条青云路,就不用拦着他,等下进宫之后我会送他一场东风。” 见棠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萧厌踩着马镫弯腰俯身,替棠宁将她耳边落下的发丝拨至耳后。 “别担心,我先进宫看看安帝想干什么,你去书院也不必着急,天黑路不好走,马车走慢些,免得颠着。” 棠宁“嗯”了声:“那你也当心。” “好。” 萧厌弯眼一笑,松开手后坐直了身子,等双眼看向宫中方向时眸中凛然冷厉。 手中缰绳一紧,双腿轻夹马腹。 “驾!” 萧厌骑马疾驰而出,缙云和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棠宁看着几人出了巷口,这才放下车帘敲了敲车壁说道:“天青,走吧。” …… 京中夜里本有宵禁,特别是之前“宫变”之后,京中巡防更严,临近宵禁之时城中就已人烟稀少,可今夜大抵是宫中突然急召,棠宁乘车前往书院时一路上遇到好几个朝臣府中的马车,都是匆匆朝着宫门方向去。 月见有些担心:“女郎,宫里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大半夜的突然召这么多人进宫?” “安帝找事。”棠宁冷道。 月见错愕,安帝不是前两天才跪晕在太庙里吗,他找什么事? 棠宁没解释太多,只低头皱眉想着陆九安的事。 她两世出入陆家都未曾留意过陆家这个庶子,偶有几次见面也未曾有太多交集,她只隐约记得陆九安在陆家存在感极低,特别是上一世陆执年未曾出事,陆家也没有落到如今地步时,陆九安在陆家几乎就像个透明人。 这一世陆家因她和阿兄生了变故,陆执年早早废了,陆九安也未曾被移到明面上,一直被陆崇远藏在暗处当作陆家底牌,直到陆皇后出事那次,她和阿兄才留意到陆家还有这么一个“能人”。 棠宁认识陆崇远两世,太清楚此人对宗族传承、世家地位的看重,她总觉得以陆崇远对陆九安的看重,甚至将陆家全部前程都交给他,那陆九安不该是能对陆家赶尽杀绝的人,毕竟当初陆崇远为了陆家能留下血脉,哪怕只是旁支之人都愿意跟阿兄妥协,被他悉心调教培养多年的人怎会背弃宗族? 可是陆家被灭又是事实,此事只对陆九安和平山王有利。 第570章 安帝的戏台子 棠宁总觉得这中间像是差点儿什么,却又一时想不明白…… 棠宁抓着身上披风垂头时,那偏大许多的披风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在其中,上面隐约的松香味混着几丝药苦味道,是先前萧厌宫变受伤之后,牵出早前陈年旧疾之后秦娘子特意开的调养的汤药。 这段时间萧厌身上一直便染着这般味道。 棠宁嗅着那轻微的药味,纷杂心绪平复了些。 “月见,萧伯父他们最近可还好?” “他们一直都在书院住着,萧家主和施院长关系处的不错,萧大郎君这段时间也当了书院的武师傅。” 先前宫中恩赏萧厌追封贺文琢时,安帝或是为了显示“圣恩”,连带着早前假死的萧家也得了赦免还赐了宅子。 但萧家祖宅不在京城,他们入京本也是为了帮萧厌,懒得搭理那些络绎不绝想要上门打探交好之人,萧晋安父子索性就留在了荣晟书院。 棠宁低声问:“我记得萧伯父他们以前也领过兵?” 月见点头:“对,萧家主曾是安阳巡督,领兵驻守一方,萧大郎君幼时也曾受教于先太子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十来岁才返回安阳,跟主子一样都是文武双全之人。” 要不是当年贺家变故牵连到了出嫁女,萧夫人主动自缢后,萧家为了保护年少受伤的先太子遗脉,怕招人猜忌主动卸了手中权势暂避锋芒遮掩外间目光,萧家父子也会是战场猛将。 “奴婢曾跟萧大郎君交过手,他功夫虽不如主子,却也是当世罕有,而且也更适合战场,这些年萧家的人并未松懈,萧大郎君也曾进过军伍历练,只是无人知他是萧家人。” 棠宁闻言恍然,难怪当初她第一次见萧家大郎时,曾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那是连生长在西北的狄涛身上都不曾有的。 “女郎,你突然问萧家是否领兵,是不是今夜宫中……”月见有些迟疑低声问。 棠宁轻“嗯”了声:“怕是要有战事了。” 她听着外间错身而过朝前疾驰的马车声音,瞧着马车帘子外隐约的夜色说道: “先去书院再说。” …… 这边萧厌带着缙云直接骑马进宫,宫中禁卫认出是萧厌后未曾阻拦,那马一路直接到了二道门前才停了下来,一旁有禁卫上前接过萧厌和缙云手中缰绳,与那两个随从去了一旁,就有人上前恭谨行礼。 “国公爷,陛下他们已经在御正殿了。” 萧厌淡声问:“他们?都有谁都来了?” 那小太监回道:“曹公,梁太师,魏中书,还有六部尚书,以及其他几位大人。” 萧厌意味不明:“来得倒挺全。” 那小太监听着这嘲讽声音没敢说话,只领着萧厌和缙云朝着御正殿方向走。 等到了御正殿前,见到萧厌主仆过来之后,便有人扬声叫了“定国公”,先前领路那小太监退了下去。 新过来的是个有些眼熟的内侍,上前便是焦急。 “定国公,您怎么才来。” 他凑近后压低了声音快速道: “平山王反了,杀了宫里派去的钦差,还谣言陛下欲要他性命是为遮掩他与陆家勾结之事,陛下震怒想要出兵,冯公公让奴才提醒国公爷,等一下进去之后万事当心。” 说完,他就作势躬身道: “国公爷快些进去吧,陛下和诸位大人都等久了。” 萧厌面色不变,只眸中越发冷了几分,他转头看了眼缙云,就直接大步朝着殿中走去,而缙云不着痕迹地转身离开,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 “这混账东西……咳咳咳……” 萧厌还没踏进殿门,就听到里间伴随着剧咳的怒骂声。 “朕看他就是不安于藩王之位想要造反,朕这些年厚待各地藩王,从未有削藩之意,可没想到竟然是养出了他们的野心……咳咳!” 安帝坐在龙椅上气的大口喘气,脸上病容中掺杂怒气的红晕。 “陆家谋逆,平山王擅自收容陆九安不说,还杀了朕派去抓捕陆家逆贼的人,如今竟还敢反咬一口说朕命人害他,还敢攀诬于朕,他简直就是个乱臣贼子,朕……” 咳咳咳咳! 安帝像是气急了,忍不住咳得越发厉害起来。 一旁冯来连忙上前替他顺气,下面站着的太子和一众朝臣都是纷纷开口。 “父皇息怒。” “陛下当心龙体。” 外间有人通传定国公来了,殿门被推开后,萧厌入内,众人纷纷回头。 萧厌上前走到殿中:“臣参见陛下。” 安帝喘息着挥挥手:“起吧,不必多礼。” “定国公,你可算是来了。” 魏荃是陆崇远被贬之后空出来那中书令位新任之人,当初陆家没倒时,世家不肯放弃中书令的位置,安帝想要安插自己人,萧厌又从中作梗。 三方较力谁也不肯退让之下,这位置最后落在了原本并不起眼的魏荃身上。 魏荃见到萧厌便急声道:“定国公可知道平山王反了?” 萧厌挑眉面露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不久。” 魏荃声音着急:“先前陆家谋逆,陆家不是有个庶子提前逃去了平山王府,眼下平山王怕是与他勾结一起反了。” 安帝见魏荃说得不明不白的,直接道:“刘童恩,你来说。” 刘童恩上前半步:“陆家落罪之后,陛下便派我命人前去捉拿陆九安,查清平山王府是否与陆家早有勾结,但派去的人却久未有消息传回。” “今天夜里突然有人浑身是伤狼狈逃回京城,道平山王私藏陆九安,不仅不肯承认与陆家勾结,不愿进京与陛下澄清此事,还杀了前往追捕之人,嫁祸是他们动手在前伤了平山王世子,陛下有对藩王铲除之心。” “那人说,当初与他一同前去的其他人全数身死,他逃离时几次遇险,平山王派人一路追捕,他九死一生才逃回京城,他说平山王调兵异动,已经反了。” 刘童恩说完之后,蓦地话音一转。 “萧国公难道不知道此事?” 第571章 太子:父皇想要坑他! 刘童恩一句质问,让得殿内气氛诡异起来。 萧厌轻掀眼帘:“刘统领此话何意?” 刘童恩看他:“陛下当初命我捉拿陆九安时,也曾下令让国公爷派人前往调查平山王府,枢密院办事向来谨慎,其中枭卫更是手段凌厉颇得国公爷真传,想必他们不会不知道平山王府造反一事吧?” “我的人被平山王斩杀之后,逃出的人曾以密信传往各地暗桩,但均无回应,一路逃离平山王府封地时几次遭人追杀也未曾得半点援手,不知萧国公派往那边的人去了何处?” 刘童恩不露锋芒时,那张脸实在是老实,只是说出的话却是格外膈应人。 “我知道我与国公爷有些嫌隙,但平山王造反攸关朝堂,更关系大魏江山安稳,你我同为陛下办差却不守望相助,国公爷此举是否太过分了些?” 萧厌站在殿前听着刘童恩质问,又见安帝和其他人都是看着他,他半点儿未曾动怒只薄唇轻启。 “刘统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待众人以为他要辩解时,萧厌眸色凉薄。 “我若当真过分,你手下那几个办事不力没有脑子的蠢货早就死平阳郡了,又怎么能活着回到京城?” “你!”刘童恩顿时大怒。 “我什么?难道刘统领觉得我说错了?” 萧厌目光冷淡,那话嘲讽味儿十足:“明知陆家谋逆,陆九安不怀好意,平山王既然收留他且一直未曾跟朝廷禀明,甚至陆家落罪满门流放之后也没有主动将其逮捕送回京城,那平山王早有异心。” “刘统领派去的人不知将平山王动向回禀朝廷,想办法跟平山王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反而仗着陛下之名一头撞进平山王府,还敢扬言强行逮捕平山王回京受审,他们的脑子被狗吃?” “平山王本就有异心,你的人是送上门去给他凑足了机会跟朝廷翻脸,打伤平山王世子,意图谋害平山王灭口……” 萧厌嘴里“啧”了一声,那不屑语气让得刘童恩脸上铁青。 “我实在怀疑,刘统领是不是跟陛下有仇,明知眼下大魏腹背受敌不宜再起战事,却在此时挑起平山王和朝廷纷争,说不得平山王和陆九安那逆贼还得送你一份厚礼,谢谢你派了那么几个蠢货南下给他们这般机会,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污蔑陛下起兵造反。” 论嘴皮子,刘童恩哪里是萧厌的对手。 刘童恩原本是想要借机质问萧厌,暗指他未曾替朝中尽心,也有意隐瞒平山王造反的事情。 可没想到他才问了一句,萧厌就直接将挑起藩王与朝中争端的罪名扔他脑袋上。 刘童恩“砰”的跪下:“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只是遵照陛下旨意派人前往平阳郡捉拿陆九安,但平山王府的事情微臣全然不知情,微臣这段时间一直守着陛下,是常席一今夜回京之后才带回他们谋反消息……” 萧厌在旁幽幽道:“原来刘统领也是今夜才知道的啊,我还当你早就知情,才来质问本国公。” “你这般就是不厚道了,你在宫中守着陛下劳累,我与太子打理朝中不比你轻松,你怎能这般不知以己度人,体谅体谅旁人难处,平山王因你派去的人造反,你不知自省却只知责怪旁人,推卸责任,实在是……” 萧厌摇摇头,看着什么恶毒话没说,可那未尽的言语却似一巴掌狠狠甩在刘童恩脸上。 刘童恩脸上白了青,青了紫,捏着拳头五颜六色。 钱宝坤压着脑袋险些笑出声。 大侄儿这嘴,想借! 梁广义瞧着刘童恩不过三五句就败下阵来,连跟萧厌对峙两局都办不到,而上首的安帝哪怕竭力稳着脸上,神色也是难看起来。 他心里有些遗憾刘童恩战力不够,上前开口。 “定国公说的是,平山王早有异心,收留陆九安隐瞒朝廷时恐怕就已有反意,他又怎么会轻易露出痕迹被人知晓,定是想要打朝中一个措手不及,定国公又怎能提前知道?” “不过他既有这心思,就算刘统领的人未曾前去,平山王恐怕也会找别的借口,甚至主动寻衅换一个起兵的借口,刘统领的人固然大意却也是平山王算计在前,怪不得他们。” 梁广义竭力一碗水端平,既替萧厌说了话,也替刘童恩解了围。 等说完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安帝:“陛下,眼下不是追究孰对孰错的时候,平山王既然已经起兵,又放出那等谣言污蔑陛下,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朝中要早日有所应对才是。” 兵部尚书奚卫方死后,新继任的尚书未定,一切事务暂由侍郎严柏处理。 严柏上前道:“梁太师说的是,平阳郡地处南境,因与海地相连,驻军并不算少,平山王府在那边一向威望甚重,他这般突然起兵怕是临近州府都难以应对,陛下须得早做打算。” 安帝闻言未曾回话,反倒是看向太子。 “太子以为此事当如何?” 太子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安帝会询问他意见。 这段时间安帝醒来之后对他格外冷漠,虽日日召他侍疾,却半点都不像是亲近更像是为了折腾他,安帝记恨那夜他与萧厌“联手”逼他立了东宫,更恨他代写罪己诏插手朝政架空皇权。 太子被可以不与他周旋,可安帝是君更是父,特别是在他已有“悔悟”甚至亲自跪晕太庙之后,太子先前那些指责便站不住脚。 宫宴之后太子本就有了不孝之名,如今为了不被御史弹劾指摘,他只能忍气吞声替安帝侍疾,哪怕日日困乏累的直不起腰,也得天天去御龙台龙床跟前伺候汤药。 太子知道他这个父皇有多恨他,如今却当朝询问他意见,他第一反应就是有诈。 父皇想要坑他! “太子?” 安帝沉着眼看向静默不语的太子。 太子猛地回神:“父皇。” 安帝道:“朕问你,关于平山王造反的事情,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第572章 狗脑子都比他好使 太子心下越发觉得安帝是不怀好意,却又一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先前几次教训也让他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他恭敬回道:“儿臣对军中之事不甚熟悉,平山王造反也是大事,儿臣全听父皇的。” 安帝闻言眉心一皱,直接训斥:“糊涂东西!” “你身为储君,更是大魏未来的天子,这段时间打理朝政应该学了不少,对军中事情就算不熟悉却也该有自己的见解,怎能如此毫无主见,如同稚儿处处依赖于朕?” “你可知道陆家流放之人全数身死,那陆九安和平山王打定了主意要栽赃于朕?!” 太子脸上一僵,殿中其他人也都是面露惊容。 陆家那些流放的旁支族人,居然全部死了? 安帝却只是看着太子沉声道:“平山王起兵是你理政时的事情,你毫无察觉已是大错,难不成还要让朕带病替你处置?” “若是这样的话,那朕当真怀疑你是否有能力坐稳这储君的位置,替朕打理好朝中之事管好这大魏江山!” 安帝一番疾言厉色,让太子只觉脸皮都被扒了下来。 殿中站着的都是朝中重臣,安帝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要是继续推诿岂不是坐实小儿稚童之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当真如安帝所言无能至极,没资格当这个东宫储君? 更何况平山王和陆九安居然心狠手辣杀了所有陆家的人,以此嫁祸宫中。 当真是心狠手辣至极! 太子沉着眼:“儿臣怎会推诿,朝中事本就是儿臣的责任,只是觉得平山王之事干系重大,想与父皇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可是父皇既然这般问了,那儿臣自然是觉得平山王造反绝不能轻饶!” 陆家倒霉他曾落井下石,落罪之后更有他一半功劳。 那陆九安连陆家之人都能赶尽杀绝,又怎么可能会饶了他? 此等歹毒狠辣之人若是不除,他日夜难安。 太子站在殿前,既有对陆九安的惊悸,也有对安帝故意贬损他的不忿,他挺直背脊竭力让自己面上露出太子威势,说出来的话也是斩钉截铁。 “陆家谋逆,陆九安逃离本已是大罪,平山王私藏逃犯更是罪不可赦,他们不知悔改却还敢污蔑父皇起兵造反,此等恶行绝不能容。” “儿臣提议派兵镇压平山王叛军,剿灭平山王府,以威慑其他藩王和心怀异心之人!” 安帝脸上怒气一缓:“这才该是我们谢家的儿子,有几分太子的威仪。” 太子下颚轻扬,露出几分君王霸气。 下一瞬就听安帝道:“太子之言便是朕之意,平山王谋逆罪不容恕,叛军必须要尽快剿灭,定国公觉得呢?” 太子脸上得意瞬间僵住,脑海里划过一道轰雷。 调兵剿灭叛军,领兵的必要手持虎符。 虎符在萧厌手里…… 太子一瞬间明白安帝用意之后猛地看向萧厌,脸“唰”的白了。 萧厌面无表情瞧了眼满是自得毫无察觉径直跳进坑里的太子,突然觉得这“吉祥物”太蠢了也不好,狗脑子都能比太子强一些,他扫过太子像是突然明白后满是无措的脸,淡定上前。 “陛下和太子殿下既然都说要剿灭叛军,臣自然没有异议。” 安帝抬眼看着他温和一笑:“朕就知道定国公身为贺家子,定然与朕心意相通,不愿见平山王此等恶獠掀起兵祸,让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朕原是想要御驾亲征亲手擒了平山王那逆贼,但实在身子难济,先前朕就已经将兵符赐给了萧爱卿,而你的本事这些年朕也是知道的,不如就由你领兵南下铲除叛军,替朕平定平山王府之乱。” 太子脸色更白,父皇果然是想要将萧厌支出京城! 梁广义等人刚开始见萧厌与刘童恩争执时还未多想,可此时听着安帝的话都是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们皆是纷纷看向萧厌,曹德江和钱宝坤都是眉心皱了起来。 平山王突然造反,竟是成全了安帝。 安帝原本在京中处境艰难,萧厌将他压得难以动弹,可如今却突然冒出来叛军。 萧厌若是出京平叛,他在京中营造的大好局势瞬间破灭,太子失了倚仗之后,安帝必定会趁机夺回朝政大权。 萧厌若是不肯出京,安帝就有了借口拿回兵符…… 钱宝坤只觉得萧厌太过倒霉,京中才刚安稳就冒出这种左右为难之事,可曹德江熟悉安帝性情,对他本性知道的更深一些,他看着安帝脸上那虚伪的温和,只一瞬就想到了更多。 平山王造反,当真是意外吗?! 萧厌对着安帝目光,淡声道:“臣自然是愿意领兵南下的,能替陛下率兵擒拿逆贼剿灭叛军是臣的本分。” 安帝露出笑容:“萧爱卿果然忠心,那朕就命兵部、户部胁从调剂辎重粮草,能够尽快出兵……” “慢着!” “萧爱卿?” 安帝脸上笑容一顿,他就知道萧厌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弃京中,只他笃定了无论萧厌带兵出京还是交还兵符对他都有利,他丝毫不急,只等着看萧厌如何“抉择”不甘的丑态。 萧厌迎着安帝那隐约兴奋的目光淡然说道:“臣的确愿意领兵南下,也愿意替陛下剿灭叛军,但方才臣进宫之前刚得了密报,陆九安疑似现身清河,且附近还有一支足有数万的军队,恐有北上之意。” “哗——” 殿中其他人哗然,曹德江皱眉开口:“定国公,你是说陆九安不在平阳郡。” “不在。” 萧厌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半点迟疑。 “我觉得平山王看似借口陆家之事起兵造反,实则恐怕早就跟陆九安早就兵分两路,一个在南引朝中派兵镇压,一个却暗中蛰伏,若我直接领兵南下会直接中了他们计谋,届时京中空虚,陆九安必定会挥师北上直捣京城。” “不可能!”刘童恩下意识脱口反驳:“陆九安怎么会在清河?!” 萧厌挑眉:“刘统领这话说的,他为什么不能在清河?”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 “还是刘统领知道陆九安在何处?” 第573章 交还虎符? 萧厌一句问话让得整个殿上鸦雀无声,那话中的质疑叫刘童恩脸上猛地绷紧。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陆九安的下落,先前派去平阳郡的人说他早就失踪,连定国公的人都没找到他下落,我如何知道他在哪里……” “既然你不知道,那他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清河?” “我……” “还是刘统领有什么别的渠道能探知他下落?” 刘童恩愣是被萧厌绕了进去,脸上涨红半晌憋出几个字:“我没有……” “既是没有,那你说什么?” 刘童恩:“……” 萧厌将刘童恩堵的无话可说之后,才淡声道: “平山王既有意谋反,就绝不会让人抓到这种把柄,陆九安早在两月前就没了下落,必是蛰伏在他处。” “此子狡诈阴狠,手段更甚陆崇远,他既能以陆家全族性命跟平山王投诚,借此攻讦陛下勾结陆家见势不对意欲灭口,以此为由起兵造反,那他又为何不敢虚实以掩,调虎离山之后攻进京城?” 刘童恩忍不住强辩:“可是平山王府兵力不足,他们怎么敢分道……” “怎么不敢?” 萧厌声音不大却格外嘲讽:“谁告诉你平山王府兵力不足?” “太祖当年意欲削藩,先帝却觉各地藩王有功阻挠此事,陛下登基之后又感念他们先祖有功不愿让人寒心,对各地藩王格外优待,还特旨允其养兵。” “平阳郡与海地接壤,为防海寇本就常年驻守官兵足有近五万,加上藩王所能豢养兵将,平山王手中至少有六、七万的兵力,而且严侍郎方才也说过平山王在封地威望极重,平阳郡周围几乎全在他辖下,你怎么知道他造反之后不会一呼百应?” 萧厌看似在质问刘童恩,但目光却是落在安帝身上。 “当初陆崇远突然暴毙牢中,陆九安却提前接手了陆家所有暗中势力和人脉,百年世家总不会一点儿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朝廷抄家之时,那账本和抄出的物件刘统领也看过,你觉得以陆家这么多年底蕴当真就只有那么点儿东西,还是早在陆家出事之前,陆崇远便早已让陆九安暗中转移?” 萧厌有些咄咄逼人。 “陆九安手中到底握着多少兵力你知道吗?陆家留了多少死士刘统领又可能清楚?” “还有其他各地藩王,他们之间本就没断过来往,你又怎么能够肯定平山王起兵之前没与其他人勾结,断定他们不会联手,只待朝中出兵南下之后虚晃一招,与其他人联手一起直接端了京城。” “我是不介意领兵南下,一个平山王府花费些精力也能将其铲除,可是朝中兵力就这么多,我一旦带兵走了,陆九安袭击京城,谁来护佑陛下安危,保京中周全?” “刘统领和你手中那不足五千人的禁军吗?还是等到他日兵临城下时,刘统领拿着你这张嘴和你口中的不可能、未必来劝退叛军?” 刘童恩被逼问的脸色涨红,下一瞬又铁青,可偏偏萧厌口中的话让他没办法反驳。 萧厌复又抬眼:“还是陛下手中还有其他奇兵或是后手,能够在危机之时以策万全,备不时之需?” 安帝心中一震,眼皮子跳了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萧厌知道了他心中打算。 他用力抓着龙椅把手正想着该如何回话时,却不想原本神色疾厉的萧厌就已经移开了目光。 就好像刚才那话不过是气愤之下随口一言。 “臣非推诿,亦不觉平叛有错,只是朝中兵力有数,京郊及其他几处拱卫京畿之兵力是断然不能全数带走,想要剿灭平阳郡叛军,也得顾忌其他。” “陛下向来周全,想必明白臣之心意?” 安帝:“……” 他想要说一句不明白,可萧厌却是将他所有路都给堵了。 安帝心里清楚陆九安根本就不在什么清河,更清楚萧厌刚才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就是推诿不想出京,可偏偏他一句话都不能说,否则他怎么解释连枢密院枭卫都难以探听到的消息他却清楚? 安帝压着心头憋屈沉声说道:“萧爱卿说的有道理,但是平阳郡的叛军也不能不管,否则若叫平山王彻底起势,到时候再想要压制就难了。” 他看了刘童恩一眼,刘童恩开口:“陛下说的是,定国公既说陆九安人在清河,怕他调虎离山,那不如由定国公坐镇京中护佑陛下安危,再派其他将领领兵前往平阳郡。” “京中兵力不能全部抽调,但南地州府亦有驻军,漕运司总还有十万护军随时能够调往南下,微臣愿意请命领兵剿灭平山王府叛军,替陛下分忧……” 刘童恩说道这里抬头:“定国公忠心有加,想必绝不会坐视平山王起兵造反而不顾?” 萧厌微侧着头:“那是自然。” 刘童恩迫不及待:“那就请定国公交还虎符,让陛下下旨调兵。” 一句话出,满殿寂然。 “当初紫宸殿上,陛下信任定国公,才将虎符赐予你,让你以此号令诸军逼退龙庭卫平定京中乱局。” “如今京中危局已解,南地战事在即,定国公想必不会拿着虎符不放,任由军中混乱领兵之人无调军之令?” 刘童恩目视萧厌,言语之间尽是逼迫,仿佛要将方才萧厌施于他身上的那些嘲讽憋屈全数还给他。 他倒是要看看,刚刚还口口声声忠于朝廷,为陛下着想,处处言辞讽刺于他的萧厌要怎么回答! 外头像是起了风,吹的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沙沙作响。 殿中所有人都是看向萧厌。 萧厌站在那儿片刻,低笑了声:“刘统领果然是懂得怎样拿着一张嘴来颠倒黑白,论忠君爱国,一心向着陛下,朝中倒是无人能及你。” 刘童恩不理会萧厌嘲讽,只说:“定国公不愿交还虎符?” “怎会。” 萧厌眸色凉薄:“不过是个虎符而已,有何不愿交还,更何况是为平复朝中叛军,我若把持虎符不放,那岂不是真如刘统领所说不顾天下人生死?” 第574章 想领兵,你也配?! 萧厌说话间从袖中将虎符取了出来,那小小虎符落在冷白掌心之间,让刘童恩和安帝都是眼神一亮。 刘童恩上前就想接过虎符,却见萧厌侧身一转。 “定国公?”刘童恩脸色顿沉:“你要出尔反尔?” “我又不是陛下。” 萧厌一句话让安帝青了脸,而他则是笑了笑:“更何况,刘统领急什么?” “这虎符是要交给率兵南下的领将,但不是你,你当初因为救驾落下重疾,早就退出军中,陛下感念你忠心为主叫你占着禁军统领的虚衔。” “这些年你领着朝中俸禄,却连禁苑都甚少出入,禁军之事更是全部交由虞副统领打理,你这般享受朝中奉养十余年,连刀都未必还拿得起来,刘统领还知道怎么领兵打仗吗?” “你!!”刘童恩怒目而视:“你敢羞辱我?!” “怎么叫羞辱呢,我只是替你着想。” 萧厌神色淡淡:“这些年你不问世事,少入宫廷,连禁军中人都鲜少见到你,谁知道你还记得多少领兵的本事,别到时候阵前失策剿灭叛军不成,反倒葬送了万千将士性命。” “你死了没什么,但其他人无辜,总不能让他们跟着个废物乱了军心……” “你闭嘴!” 唰—— 刘童恩被萧厌满是讥讽的话说的气急,一股怒气冲头之时,挥手就朝着他攻了过来,曲指成爪径直落向他脖颈之间,手中带出的破空声显然是下了死手的。 萧厌神色一冷,脚下后退半步侧身便避了开来,挥手挡开之后两人只不过一瞬就交手在一起。 两人出手都是极狠,“砰”、“砰”几声撞击之后,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刘童恩就被萧厌一把抓住了胳膊狠狠一脚踹在了腿腕之上,整个人嘭地一声跪在地上。 还不待刘童恩闷哼出声,萧厌就一脚落在他下颚上,那力道径直将人踢飞了出去。 刘童恩重重摔在梁广义脚边,落地翻滚了一圈停下来时,撑着地面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 那溅在梁广义袍裾边缘和鞋面上的血迹之中,还带着些难闻的乌黑碎末和被细碎像是被踢裂了的牙齿。 梁广义:“……” 扯着袍子后退半步,抬头看着萧厌。 萧厌淡声道:“误伤了太师,抱歉。” 梁广义面无表情。 当他瞎吗? 满殿都是人,他能准确“误伤”到他脚底下?! “萧厌!” 安帝万没想到刘童恩会突然和萧厌动手,更没想到萧厌居然会当朝伤人。 眼见着刘童恩趴在地上呕血,一时竟是站不起来,安帝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紫宸殿上,被萧厌长剑落在脖颈之上的无能为力。 安帝色厉内荏怒喝出声:“你想干什么?!” 萧厌无辜:“刘统领突然朝微臣动手,臣才想要问他做什么。” 他垂眼: “我知道我刚才的话有些不好听,但那些都是事实,刘统领若是不服想跟我显露身手也该提前说一声,你这么突然偷袭,叫我怎么能收得住手?” “这不,一不小心误伤了你。” “你……” 噗! 刘童恩本就受了内伤,方才不慎被下了黑手体内剧痛难忍,此时再被萧厌言语一激,气急攻心之下张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唇色惨白地伏在地上,死死看着萧厌,像是恨不得想要将人给吞了。 萧厌只扫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满是不认同地说道: “陛下,臣知道你信任刘统领,也对他另眼相看,但是刘统领这重疾怕还没安好,这才与臣一交手就成这般模样,他这样怎能担当领兵重任?” “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有人会说陛下任人唯亲。” 安帝心口堵着郁气,被萧厌满是嘲弄的话说的紧紧握拳,指甲都险些嵌进了肉里。 他既恨刘童恩无能,又恨萧厌张狂。 可偏偏里子面子全被萧厌扒了个干干净净。 太子看着安帝被萧厌压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痛快至极。 刚才这老东西想尽办法给他挖坑,想要借他逼迫萧厌交出兵符,让他自断臂膀,可他却不想想萧厌是什么人,到了手的兵符哪那么容易交出去。 看着安帝脸上乍青乍白,太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只恨不得这老东西能直接气死了事。 太子站在殿前幸灾乐祸:“定国公说的是,刘统领这般虚弱,怎能担当领兵之责,可别到时候还没到南地见到叛军自己就先倒下了,岂不是辜负父皇一片倚重之心?” 安帝面无表情看了太子一眼,无数次后悔当初没直接掐死了这个逆子。 他强压下心头怒气,看着萧厌:“朕想让你领兵,你不愿,刘童恩你又嫌他无能,那难道坐视平山王造反不理?” 萧厌说道:“陛下说笑了,叛军不除朝中难以安稳,但是武将无数,又何必要刘童恩?” “臣觉得,文信侯就不错。” 一直站在人群之中的文信侯闻言猛的愣住,怎么都没想到萧厌会突然点他的名。 安帝亦是,他还以为萧厌会说他亲信之人,可没想到会说文信侯。 殿中梁广义等人也是有些皱眉,萧厌怎么会选他? 萧厌无视殿中众人目光,淡然说道:“文信侯早年征战沙场,也曾威名赫赫,他本就是战场猛将,困缚京城掌管巡防之事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他在军中早有威望,若再加上尹老将军,定然无不顺服,有他们领兵,别说平山王,就算再来两地藩王也不在话下,陛下以为如何?” 安帝看向文信侯,见他满是怔然,脸上全是意外之色。 他思及这段时间刘童恩回禀京中之事,言及文信侯于萧厌冷待,他沉吟片刻:“文信侯倒是可以,但是尹老将军年事已高,怕是难以承受战场厮杀劳累……” “老臣愿意领兵。” 安帝话音未落,殿外就传来苍老浑厚之声。 御正殿大门从外推开,须发已白的尹豹大步朝内走了进来。 “老臣愿意领兵平叛,请陛下准允!” 第575章 骑虎难下 尹豹突然入内让众人惊讶,殿外的小太监跟在他身后,一进殿中望着安帝就“噗通”跪在地上。 “陛下,奴才有罪,奴才方才守在外间,尹老将军突然过来,奴才拦不住他……” 外臣入宫都需召见,如尹豹这般突然进来本就不合规矩,更何况未经通传直接入了殿内。 那小太监生怕安帝降罪,将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尹豹直接走到殿前说道:“是老臣闻听平山王造反之事仓促进宫,刚到殿外听到陛下之言才执意进来,与这小公公无关,陛下若要怪罪便怪罪老臣,与他人无关。” 安帝眉心紧皱,哪怕有些觉得被人冒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朝着那小太监挥手:“你先退下。” 那小太监连忙磕头起身,退出去时关上殿门。 安帝这才看向尹老将军:“平阳郡的密报今夜才入京,朕还未曾告知其他人,连定国公他们都是入宫之后方才知情,尹老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忘了,老臣曾在睦南关领兵,虽回京多年但南地依旧有旧属。” 尹豹仿佛没听出安帝话中意有所指,只神色镇定说道: “今夜睦南关一将领急信回京,言及平阳郡异动,更道平山王府发出檄文意欲征讨朝中昏君,老臣本就是要入宫求见陛下回禀此事,怎料在宫门前听闻陛下连夜召见定国公等人。” “老臣猜想陛下或已知情便仓促赶来,谁想刚到殿外就听到陛下提及带兵之事……” 萧厌站在一旁笑了笑:“那可真是巧了,陛下方才还在与我等商议让谁领兵南下平叛。” “陆九安和平山王兵分两路,其人狡诈,为防他调虎离山,京中兵力断然不能全部带走,但陛下意欲让刘统领带兵南下,我与其他几位大人皆不赞同。” 萧厌无视被他代表的其他那些人,朝着尹豹说道: “我提议让文信侯与尹老将军共同领兵,文信侯熟悉沙场,您又是大魏镇山柱石,这朝中没有人比你们更适合领兵平叛,可陛下言及您年事已高不宜南下。” 尹豹沉声道:“老臣虽然已经七十,但这些年手上功夫从未曾落过,虽十余年未曾上过战场,但兵法、战阵日日熟悉,朝中其他武将少有能够胜我之人。” 他说的无比狂傲,提起打仗的事情时脸上更满是自信傲然。 “平阳郡地势与京中不同,河海纵横,老臣曾驻守睦南关多年,对那边地形熟悉,而且老臣若是领兵,只需陛下圣旨便能调动南地兵力,无须从京中带走太多人。” “如今北陵频频骚扰,不知何时便有战事,京中兵力须得留着随时应援北地,老臣愿意自请随文信侯一起领兵南下平叛,还请陛下准允!” 安帝沉声道:“可你早年也曾在战场受伤,身子不比从前,万一支撑不住……” “陛下放心,老臣不上战场坐镇后方便是。” 尹豹毫不犹豫就直接打断了安帝说词,沉声说道:“老臣南下只为配合文信侯调兵,亦能与他商议行军布阵之事,此战可让文信侯为主,老臣为副。” “有骁勇善战的文信侯在前,陛下不必担心战场有误。” 安帝:“……” 萧厌见他脸色铁青,勾了勾嘴角:“陛下是担心调兵之事吗,您放心。” “您虽因为罪己诏的事情遭人置喙,但军中忠耿之人从来不少,臣会将虎符交给尹老将军,待他与文信侯南下之后,定能尽快剿灭叛军,平定平阳郡之乱。” 安帝听着这番“体贴至极”的话喉头滚了滚,脸色越发的难看。 他大费周章弄出今天这出,不过是想要逼迫萧厌瓦解他在京中之势。 他逼着萧厌二选其一。 要么,他手持虎符带兵离京南下平叛,待他离开京城之后刘童恩带人抄尾助他夺回朝中大权,再从后包抄与人联手一起灭了萧厌。 要么,他舍不得京中之势交出虎符,刘童恩拿了虎符之后名正言顺可以调兵,不再需要顾忌萧厌“威胁”,可谁能想到尹豹居然会横插一脚。 安帝只觉一口郁气积在喉咙里憋得他难受至极。 萧厌的确交出了虎符,但那虎符却没落在他想要的人手里,要是其他人拿到虎符,安帝都有办法能让他们将虎符乖乖交还回来,可是尹豹…… 这老不死的就是个老顽固,脾气执拗又认死理,当初跟随太祖更是战功赫赫。 上有柱国将军头衔动不得,下有丹书铁卷谁也难以拿捏,那虎符落在他手里跟在萧厌手里有什么区别? 这老东西根本不可能听他的! 安帝气得手都发抖,驱狼逐虎,费尽心思,到头来白闹一场…… “陛下?” 萧厌看着安帝那袖口都隐约抖动着,下面那拳头不知道握的有多紧,他似笑非笑抬眼讥讽。 “虎符臣带来了,陛下可要臣交给尹老将军?亦或是陛下觉得尹老将军这般厉害之人还不配领兵,您心中另有别的人选?”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尹豹直直看着安帝,坐等他决断。 殿中其他人也是纷纷抬头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安帝被萧厌高高架了起来,他忍了又忍,喉间都隐约泛起了铁锈腥甜,半晌才竭力平静。 “当然不是,尹老将军战功赫赫,文信侯又骁勇无双,有他们领兵平叛朕自然放心。” 复咬牙切齿: “多费定国公费心。” 萧厌扬唇:“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 …… 定下尹豹和文信侯领兵之后,接下来便是商讨出兵的具体事项,粮草辎重,军备兵力,各部调动之类。 安帝借口身子还未痊愈交给太子处理,等被冯内侍扶着离开大殿回到御龙台那边之后,等房门刚一关上,他“砰”的一脚就踹翻了身旁的架子。 那奇古架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安帝一边呼哧喘气,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 “该死的萧厌,他当初怎么就没死在贺家!!” 第576章 口不择言 明明贺家那么多人都死了。 明明当初整个贺家鸡犬不留。 可为什么独独留下这么个孽种!! “贺家果然是克朕的,他们和谢天昭一样生来就是克朕的。” 安帝气的口不择言:“朕当年就不该心慈手软,就该让他们跟谢天昭一起变成人人唾骂的疯子,让先帝连萧家那些余孽全部都给除了,早早将这孽障东西送进黄泉跟贺家上下团聚……” “陛下!” 跟随进来的刘童恩脸色大变,他猛地低喝了一声。 “陛下慎言。” 安帝被他打断之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神色青了又紫,可他却没恼怒自己失言,反而抓着手边镇纸就朝着上前劝诫的刘童恩砸了过去。 刘童恩被萧厌下了黑手之后本就受了内伤,他怎么都没想到安帝会朝他动手,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 头晕目眩时,他踉跄后退半步。 对上安帝满是阴鸷的眼神,刘童恩顶着脑袋上的血下意识跪下:“陛下……” “没用的东西!” 安帝怒骂出声:“你不是跟朕说万无一失?朕都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了,你逼不了萧厌出京,更连虎符都拿不回来!” “还有朕让你替朕盯着朝中你就是这么盯着的,萧厌何时跟文信侯勾结,又什么时候搭上了尹家那老东西,他们早有勾结你居然半点都不知道?!” 刘童恩跪在地上,那血顺着额头流了一脸。 “陛下,臣冤枉。” “臣一直命人守着文信侯府,他真的一直未曾跟萧厌往来,就连积云巷送去的东西也全数送了回去,当众扫了萧厌颜面,而且之前龙庭卫还没离开京城时,就是文信侯亲自带人守着城门防备伏越他们。” “还有尹老将军,尹家从不跟朝中之人往来,以前跟萧厌更没半点关系,中秋宫宴尹豹虽然帮了萧厌,但事后他就如以前一样留在府中鲜少外出,别说是萧厌,就连朝中其他人也未曾见过。” “臣的人日日监视二人,他们真的未曾有半点勾结……” 安帝闻言勃然大怒:“他们没有勾结,那萧厌为什么会让他们带兵南下,甚至连虎符都心甘情愿交给了他们?你别告诉朕萧厌这么大方,会将到手的兵权让出去!” “微臣……” 刘童恩一时语塞,可他真的是冤枉至极。 萧厌但凡跟那二人有所往来也就算了,安帝说他大意他也认了,可那两人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萧厌,而且比起朝中那些因为萧厌得权左右摇摆甚至主动示好的。 文信侯和尹豹对于萧厌格外的冷淡。 别说安帝搞不明白,就连刘童恩自己也想不通萧厌为什么会答应将虎符交给他们。 刘童恩满脸是血,忍着憋屈低声道:“是臣大意,臣会尽快查清楚他们关系……” 安帝听后更怒:“现在去查还有什么用,虎符已经给了尹家那老东西,有他和文信侯领兵你还拿什么借口将虎符要回来?” “臣……” “闭嘴,给朕滚出去!” 安帝怒骂出声。 刘童恩那血遮掩的脸上难看至极,他紧紧咬着牙,望着勃然大怒满面狰狞的安帝,有些狼狈的撑着地上起身之后,顶着满身狼藉退出门外。 刚站定,里面就传出又一波东西落地的声音。 “废物东西!都是废物!!” “早知道他这么没用,朕当年……” 话语未尽,伴随着的是稀里哗啦的碎瓷器声。 可刘童恩却是脸色煞白,将安帝话里那些悔恨听的清清楚楚。 陛下他是……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选择他替他办事,后悔将他提拔起来成为心腹,更后悔将私兵给了他…… “刘统领,您流血了。” 外间守着的小太监眼见着他满脸是血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取出帕子递给刘童恩:“您快擦一擦。” 刘童恩捂着额头,就听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道: “您别难过,陛下自打中秋宫宴上昏迷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这段时间宫中好些人都跟着受罚,也就是冯公公和虞统领能稍好些,其他人……” 他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兔死狐悲的凄然。 “前儿个陛下还因为下面的人伺候不顺,杖毙了两个宫女,这御龙台日日都在见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刘统领,奴才瞧您伤的不轻,快找太医瞧瞧吧,免得落了疤,奴才还得去伺候陛下。” 那小太监说完之后,朝着刘童恩欠了欠身就转身离开。 刘童恩抓着手里已经被血浸湿的帕子,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手中握紧时,直接都已然发白。 他知道安帝信任虞延锋,虽不如他却也将一支暗卫给了虞延锋打理,更让他负责整个皇宫安危。 可往日里刘童恩一直觉得虞延锋不过是安帝放在明面上的幌子,看似深得圣恩实则远不如他,他才是安帝真正信任看重的人。 但是现在…… 刘童恩却没那么肯定了。 自打宫宴之后,安帝变得喜怒难辨,每一次进宫安帝对他都是动辄打骂,各种难听的话从没断过。 安帝气他宫宴那日未曾替他挽回颜面,恨他没有拿下萧厌,恼他没有早早察觉太子狼子野心,未曾发现龙庭卫异动,他好像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了他头上, 明明安帝昏迷之后一直是他守在身边护他周全,几次替他挡了杀招才没让太子狠下杀手,可是安帝却怪他窝囊无能,安帝仿佛看不到半点他对他的忠心,只会一味责怪他不如萧厌。 可是明明最初是他提醒安帝防备萧厌,让他不要太过放权,可他却觉得他违逆圣意,执意重用一个阉人,将其捧到了那般万人之上的地位。 是安帝一手养出来噬主的狼王,给了他獠牙利爪,放任他徒生也行。 可到头来难以驯服时,却来怨怪其他人无能。 帕子上的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刘童恩眼前都变得猩红。 他想起安帝近来对虞延锋的看重,几次暗中召见都未曾让他知晓,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戾气。 第577章 挑拨,反目 殿中冯来命人收拾好地上狼藉,一边拿着白布替安帝不小心划破的手包扎,一边小心说道: “陛下,奴才看刘统领方才的表情,他恐怕是真的不知道定国公暗中与尹老将军他们往来,否则他定会有所防备。” “今日之事谁也没有预料到,眼下朝中全是定国公的人,只有刘统领还一直忠心耿耿替您办事,您方才急怒之下不小心伤了他,万一他心生嫌隙……” 冯来忧心忡忡。 “不如奴才去将刘统领请回来,那虎符的事情您再跟他慢慢商议……” “朕跟他商议?!”安帝顿时大怒,挥手推开冯来的胳膊,脸上尽是寒霜:“他刘童恩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朕嫌隙?要不是朕提拔他,他如今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怒视冯来: “还是在你眼里,连他也能要挟朕?!” 冯来踉跄了下,满是惶恐跪下:“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陛下安危。” 他伏在地上声音微颤: “如今定国公嚣张跋扈,朝中又不知有多少人与他勾结往来,他握着兵权拿捏太子,屡次逼迫陛下大逆不道,奴才是担心陛下身边无人,奴才绝不敢质疑陛下威势,还望陛下明鉴!” 安帝沉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冯来,见他诚惶诚恐吓得浑身发抖,言语之间更是急切。 想起这段时间冯来伺候身前寸步不离,之前更曾为护着他险些丧命,安帝脑子里怒气缓和了些,半晌才说道:“你先起来。” “陛下……” “起来吧。” 冯来颤颤巍巍起身。 安帝看了眼自己被东西割伤的手腕,体内那股郁气未散,只神色阴沉:“朕知道你一心为朕,但你莫要忘了朕才是大魏的皇帝,是这天下之主,刘童恩他绝不敢背叛朕。” “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萧厌阴险狡诈,如今这朝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与他勾结,光靠刘童恩一人实在难以应付。” 今日之事他费尽周章好不容易才瞒着旁人做成,可谁能知道轻易就被萧厌破除,若早知道他跟文信侯、尹家那老东西私下有旧,他绝不会这般贸然行事。 这种亏吃一次就够,下一次绝对不能。 刘童恩替他办那些私下的事情可以,但他脑子实在比不上萧厌,而且刘童恩如今已在明面上,人人都知道他先前“闲散”只是伪装,他处处都被人盯着。 安帝觉得他的确该再找个人来方便暗中行事。 至于人选…… 安帝沉默了片刻:“待会儿你去传虞延锋来见朕。” 冯来迟疑:“可要避着旁人?” 安帝说道:“他在宫中,如何能避开旁人,就说朕有些关于禁军的事情找他,再将京郊四营以及巡防营中几个将领,还有齐将军,远山伯、禄安侯几人都叫进宫来。” 这些都是朝中武将,有几个是他亲信。 冯来敛眉:“奴才这就去。” “不急。” 安帝将人叫住,挥了挥手示意冯来上前继续替他包扎,等他回到身侧拿着白布包好伤口时,安帝才继续说道:“晚些时候,你传话给梁广义,让他单独进宫一趟,朕要见他。” “梁太师?”冯来疑惑。 安帝没跟他解释什么,只是垂眼瞧着手上受伤的地方。 梁广义他们跟萧厌原是不死不休,世家更视萧厌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天宫宴之时,梁广义还帮着崔林想要将萧厌置于死地,可事后萧厌竟然没有追究,就连先前下狱的崔林也只是轻拿轻放,让太子免了他官职就将人放了出去。 安帝可不相信那向来睚眦必报的萧厌会这么轻易饶了他们。 世家的人跟萧厌之间定然是做了什么“交易”,梁广义舍了什么东西以换萧厌不追究他们先前之事,以萧厌的狠辣,断然不可能只是明面上各家送往荣晟书院的那点藏书。 萧厌必然是啃掉了那几家血肉才放过了他们。 安帝不信梁广义他们就能甘心。 如今想拿平山王的事情逼迫萧厌已然不能,那虎符也已经落到尹家那老东西手里,可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 安帝寒声道:“你去告诉梁广义,朕有些叛军的事情要问他,他自然会来见朕。” 冯来心神微凝:“奴才明白。” 殿中奇古架被打翻之后,桌上的东西也被扫落,如今瞧着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安帝坐在那里嗅着不远处不知何时点燃的熏香,体内躁意不断侵扰神智,而先前御正殿上被萧厌压得难以反抗的憋屈气怒,更是让他四肢百骸像是有什么不断骚动。 他紧抿着嘴唇,有些坐立难安,呼吸隐约急促时鼻腔更像是有清涕想要流出来。 安帝伸手轻掩,突然出声:“冯来。” “陛下?” “金丹,你那里可还有?” 冯来心中一跳,抬眼看向安帝时急声道:“陛下,江太医说了,那金丹有损龙体,您不能再用……” “朕不用。” 安帝强压着身体不适,声音微哑:“朕只是放在一旁,以作警惕之用。” 冯来闻言迟疑:“陛下当真不吃?” 安帝沉声道:“怎么,连朕的话都敢不信?” “奴才不敢。” 冯来见安帝厉色,这才相信下来,迟疑着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就拿着一个锦盒,他将盒子递给安帝后说道:“这是陛下先前剩下的金丹,奴才收了起来。” 安帝看了一眼淡声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冯来将盒子放在旁边桌上后,就躬身退了出去。 等殿中再无旁人时,安帝才伸手将那锦盒拿了起来,绕过一旁碧纱橱去了后面寝殿。 寝殿之中金碧辉煌,处处皆是精巧华丽,那宽大的龙床外挂着明黄薄纱,随着安帝撩开入内,纱幔下摆轻微摇晃时,安帝走到床边坐下,这才神色晦暗的看着盒子里的金丹。 他知道他不该再碰这东西,理智也告诉他这金丹绝非什么好东西,可是体内那连绵不断的瘙痒和渴望,却是让他手脚发软忍不住频频生念。 第578章 再服金丹 安帝撑着床边坐着时,满是消瘦的身体无力至极,他心中无比渴望着这锦盒里的东西,更渴望服用之后带来的那无与伦比的快感。 这段时间他竭力控制自己没再去碰过这东西,可是刚才被萧厌压制时的无能为力,朝中那些大臣看他时毫无敬意的眼神,都让他久不曾出现过的狂躁再次席卷。 先前本已经没有的瘾念升腾起来时,如潮水般盖过他所有的理智。 安帝脸上一点点扭曲,死死看着那锦盒时,眼睛都有些泛红。 “江田说过,这东西是大补之物,只是不宜多服……” “如果少用一些,应该无碍……”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旁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安帝嘴里喃喃自语,那声音几不可闻,他迟疑着伸手打开那锦盒盖子,看着躺在里面那数十粒未曾服用指头大小的金丹,眼底挣扎只有一瞬,那手便落在上面。 “只用一点,用一点点提神……” 他需要脑子清醒,需要足够的精力,才能应付朝中如今局势。 若是一直精力不济,他怎能算得过萧厌? 只要拿下萧厌,只要将朝政大权夺回来,将太子彻底废掉,挽回他如今这般进退不得的处境,他就再也不碰这东西,让江田施针汤药,替他彻底断了此药! 安帝像是说服了自己,手中抓着那金丹时再无迟疑。 他将金丹放在锦帕上,取了一旁挂着的短匕下来,颤着手将那金丹刮取了一些,只取了不到四分之一大小就停了下来。 混着水将粉末倒进嘴里,那熟悉的味道像是激活了他身体。 安帝手中匕首“砰”地掉在地上,斜靠在床榻边缘手脚轻颤起来,原本有些病态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闭着眼嘴里发出低声呻吟…… …… 冯来听着里面传出隐约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入内,将点燃的香炉用茶水浇灭之后,才将那不大的香炉以广袖遮掩拿了出去。 “陛下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杂家去一趟禁苑那边,你们几个好生守着这里,别叫任何人打搅陛下休息。” “是,冯公公。” 冯来闭上殿门,转身离开。 殿前一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出了御龙台,绕过御花园游廊拐角的地方,冯来才将袖子里的香炉递给了那小太监:“把里头的东西处理干净,别叫人察觉。” 那小太监连忙将香炉收起来,低声道:“方才刘统领出去时,额间伤势严重,对陛下似有不满之意。” 冯来摇摇头:“杂家探过陛下口风,他似乎捏着刘童恩什么把柄,全然不怕他背叛。” 冯来想起刚才安帝提起刘童恩时的不屑,那丝毫不像是狂傲自负之下因瞧不上刘童恩的笃定,反而更像是拿捏住什么才能那般肯定,无论他怎么对待刘童恩,他都绝不可能背叛他。 冯来朝着身旁人招招手,附耳低语了几句。 “去吧,小心些,别惹了人眼。” “奴才明白。” 那小太监低头行礼,转身就退了下去,而冯来站在廊下,看着御花园中因临近冬日已然凋零不复春夏盛景的草木愣神了片刻,似是想起当初安帝登基之时的意气风发。 那时的安帝虽然手段卑劣对付戾太子,与陆家联手灭了贺家,可他登基之后也曾雄图壮志,也曾披肝沥胆专于朝政,想要成为不世明君,证明他不输给先太子,证明当年是太祖偏心。 可是后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冯来看着那些枯木残枝沉默许久,才忍不住自嘲了声。 什么变化? 他们这位陛下从当初算计皇位时不就是这个样子,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只是当初他坐稳皇位手握大权时,还能满怀大义遮掩几分骨子里的卑劣,可一旦从高处跌落陷入困境时,他就原形毕露暴露出了本性。 能答应屠城火烧荣江的人,不顾大魏风雨飘摇跟乱贼勾结又有什么奇怪的? 冯来收起脸上的复杂,神情恢复淡漠,连仅剩的那一丝怜悯也不剩。 他转身离开时,秋末的寒风卷起满地落叶,徒剩寒凉。 …… 安帝躲在寝殿“快活”时,萧厌跟尹老将军、文信侯等人已经商议好南下平叛大军行程,兵部、户部联手准备军需粮草,礼部随太子拨发调兵圣旨,文信侯等人调派兵力,从京中及近京鹿安驻地调派五万大军,四日后开拔南下。 圣前无人,安帝“病弱”,平叛之事却耽搁不得。 礼部拟旨,太子落印,梁广义和曹德江二位辅政大臣落款之后,便如先前安帝醒来之后交代那般,命人将圣旨传了下去,其间流程熟练至极,仿佛谁都忘记了朝中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皇帝。 进宫时天色刚刚幕黑,等一众人从宫里出来时外间已见晨曦。 天边一抹晨光乍然撕裂漆黑的夜空,别说梁广义和曹德江他们,就连几个年轻的朝臣都是忍不住面带倦色。 战事即起,户部和兵部最忙,钱宝坤和户部侍郎严柏与几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先行回衙门筹备战时所需一应物什,钱宝坤走之前还将萧厌拉到了一旁。 “户部的账本你也看过,那粮草怕是供不够这次战事……” “伯父先将能拿出来的送去军营,别的自有人替你补足。” 钱宝坤只以为萧厌说的是他自己,这才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了,你也小心些。”他回头看了眼宫里,眼底露出几分厌恶:“陛下如今就跟疯了似的,想尽办法找你麻烦,你万事当心。” 萧厌笑了笑:“好。” 钱宝坤匆匆走了。 萧厌瞧着梁广义他们要走,他扭头唤了声:“梁太师。” 梁广义眼皮子一跳,被迫停下来时满脸防备:“定国公有何吩咐?” 萧厌扬唇:“吩咐算不上,只是提醒您走慢些,免得待会儿还要回头。” 梁广义愣了下,刚想问萧厌什么意思。 就听身后有人快步靠近,远远叫了声“梁太师”。 梁广义回头,就见那小太监小跑着靠近:“梁太师且慢,陛下有旨,传您去御龙台。” 第579章 怀疑 “陛下?” 梁广义愣住,他这才刚从宫里出来,而且安帝先前以病体未愈当借口离开,这会儿突然找他干什么? “这位公公,陛下寻老夫是为何事?”梁广义问。 那小太监低着头:“陛下是想与太师商议平叛之事。” 梁广义神色越发古怪。 安帝今夜想要算计萧厌手中虎符不成,之前就差恼羞成怒了,他找他商量平叛的事情…… 萧厌似乎是瞧出梁广义神色间疑惑,淡然走到他身旁说道:“陛下先前为挽回民心,曾答应抚恤荣江遗属,圣旨传下去后才没几日,平阳郡就突起战事,他想必正头疼着,这才寻太师商量一二。” 安帝头疼跟他有什么关系? 梁广义看着没头没尾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的萧厌,忍不住紧紧皱眉。 旁边不远处一直安静如同小透明的王怀鲁突然上前:“梁太师,定国公的意思是,户部没银子了。” 梁广义猛地扭头,认清身前人是谁后说道:“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怀鲁瞧了那小太监一眼。 梁广义看他心有顾忌便让那小太监稍后,拉着王怀鲁到了一旁:“王大人有话直说。” 王怀鲁低声道:“之前宫中奢靡,年年修葺宫殿,陛下恩赏朝中之人时也极为大方,梁太师是知道的吧?” “年前陛下才刚重修了皇陵,动用了一大笔银钱,年后看似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大难,但实则户部今年却是欠收,再加上漕粮之上贪污亏空,还有奚尚书他们私心吞没的银钱,国库早就赤贫。” “我有位同窗在户部任职,据他所说先前陛下下旨抚恤荣江遗属,筹建万民冢时,所需花费银钱几乎耗空整个户部都有所不足,钱尚书愁的四处筹借银钱,恨不能一两银子掰成二两用。” “如今又突起战事,户部哪里还能拿得出来银子……” 王怀鲁瞧了眼站在那里的小太监,低声说道:“都道世家巨富,底蕴深厚,如今朝中情形,陛下也只能找梁太师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几分, “我听闻陛下下旨抚恤荣江遗属,知晓国库赤贫之后,定国公就派人送了一大笔金银前往歙州一带,其中有不少都是京中各府送去积云巷的贺礼,他将其全数兑换之后,连带着宫中赏赐一起分文未留。” “朝中若无银钱,陛下允诺之物难以兑现,南地必然再次生乱,定国公若能趁机替陛下收拾了烂摊子便能民心在握。” “反之陛下先前本就因旧案失了民心,若再次失信必会为天下人置喙,届时他走投无路恐怕得要在朝中寻人替他挽回颜面……” 王怀鲁小声道: “梁太师,陛下这次单独召见您,若与您提及平叛之事,您还是当心些。” 他虽然说得含蓄,也没有明白说安帝召见他是为了坑他,但是梁广义却是心里透亮,而且听闻萧厌居然将各府送去的贺礼折现弄去了南地,他脸色也格外不好。 只是梁广义还是有些怀疑:“积云巷的事情,王大人怎么知晓?” 萧厌那厮行事向来谨慎,连他都没有听闻此事,王怀鲁怎么会知道? 王怀鲁如实道:“我家中女儿与钱尚书家的女娘交好,之前中秋那夜在宫中也与祥宁郡主有过交集,祥宁郡主曾邀请她过府可以入荣盛书院观书。” “她今日与钱家女娘一起去积云巷时无意间听闻了些口风,还与我夸赞祥宁郡主和定国公大义,不似外间传闻那般为一己之私贪财揽权。” 梁广义皱眉:“王小娘子既与祥宁郡主交好,那王大人这是……” 王怀鲁沉默片刻,才躬身道:“十余年前我刚入朝时,曾因大言不惭言语冒犯过陆家,当时梁太师替我解过围,还夸我文采出众,我这才得入先帝之眼,虽然梁太师记不得此等小事,但下官铭记于心。” “往日下官官职卑微帮不了太师什么,如今只是传句话而已,而且定国公派人南下的事并未曾太过遮掩,否则小女区区一闺中女娘也不会知晓。” “户部抚恤银钱发放不足,南地消息自然会传回京城,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知道,下官只是提前告知太师一二,算不上什么大错,也不算违背了小女和祥宁郡主之间的情谊。” 王怀鲁说完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多言,只是略略欠身说道: “梁太师还要回宫面圣,下官就先告辞了。” “王大人慢走。” 王怀鲁走了,梁广义却是忍不住回想,他帮过王怀鲁吗?这位不怎么起眼的翰林在朝中向来没有存在感,而且十余年前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印象。 但是当年陆家人在朝中最为显赫的时候,的确极为霸道,一些新晋朝臣哪怕是对着陆家旁支也得避让风头,其中更是有不少人都被世家子弟以权势压过。 梁广义老谋深算也更顾虑周全,他向来不怎么喜欢世家子弟的行事作风,也曾为了替世家挽回名声解决过一些类似的事情,要是苦主懂事知礼愿意息事宁人的,他多少都会给些好处安抚。 难不成王怀鲁就是其中之一? 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闪过了一下,梁广义转而就想起户部没钱的事。 想起萧厌方才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意有所指的话,梁广义眉毛都皱了起来,安帝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国库赤贫,所以打起他们世家的主意了吧? “梁太师,陛下还在等着您……” 那小太监见梁广义迟迟不走,忍不住上前提醒。 梁广义抄着手放在袖中,心中多了戒备:“走吧。” …… 宫门处,曹德江等着萧厌出来时才有些好奇:“你刚在里头跟梁广义说什么了,他脸色瞧着奇怪,而且那个王翰林向来孤僻少与人交际,他什么时候跟梁广义说得上话了?” 萧厌淡声道:“这朝中哪来什么真的孤僻之人,不过是人以群分,身份不够才不得不少言不与人往来。” 第580章 虎符又如何,他从不在意 能入朝为官的,哪能有什么孤僻之人。 朝中人情往来,官员之间走动都属寻常,真正性子孤僻的根本难以在朝中立足。 就算是一些位高权重身份尊贵的,也有的是人凑到跟前,热闹族中,那些瞧着不与人走动的不过是因为身份不够,根本挤不进他想要走的圈子。 萧厌没说太多王怀鲁的事情,只道:“至于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梁广义一句,免得咱们这位陛下算计虎符和我离京不成,回头再借着世家的人算计点儿别的什么。” 曹德江愣了下,脸色陡然一沉:“你是说陛下会借梁广义在调兵南下的事情上动手脚?” 萧厌不意外他反应这么快,淡“嗯”了声。 曹德江神色难看:“平山王的事情,是不是跟宫里有关?” 他没直言安帝,但是看到萧厌点头。 曹德江眼中尽是怒色,哪怕向来老成持重,也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句安帝这个无耻蠢货,他是皇帝,是大魏的君主,他居然为了揽权找回颜面,就跟平山王和陆九安勾结…… 他简直是疯了! “定国公。” 不远处文信侯和尹老将军过来时,就瞧见曹德江那满是铁青的脸色。 尹老将军疑惑:“曹公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萧厌笑了笑:“没事,就是被人蠢到了。” 曹德江哪怕气急之下也是被萧厌这话给噎住,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尹老将军他们问:“二位不是去军营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文信侯道:“我有些事情想问定国公。” 曹德江说道:“那老夫先走了。” 谁知萧厌却是叫住他:“曹公先别走,我还有些事想跟你商议。” 曹德江道:“我老夫去那边等你。” 萧厌颔首,曹德江去了不远处曹家停着的马车上后,萧厌才朝着文信侯道:“侯爷有什么事想问?” 文信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道:“之前在殿上,你为何要举荐本侯领兵?” 他眼神漆黑,对着萧厌狭长眼眸沉声问, “本侯对你向来不假辞色,与积云巷也并不亲近,先前你两次派人来找本侯都被本侯拒绝,上门拜访时也被本侯拒之门外,就连龙庭卫和狄少将军那边本侯也未留颜面派人监视。” “你该明白不管你是不是贺家人,也无论你是否权倾朝野,本侯都不会偏向你,如若有一天你想要做什么本侯也绝不会助你。” “朝中多的是能与你亲近为你做事的武将,你为何会选本侯?” 尹老将军站在一旁,听着文信侯的话后也是说道:“这也是老夫不解的地方,老夫在中秋宫宴时虽然出面帮过你,也替贺家解过围,但以定国公的聪明应该明白,老夫不是为了你。” 他那夜之所以出面,是因为看不惯安帝行事卑劣,看不惯陆家歹毒狠辣,也是为了荣江和南地那些枉死百姓不平,他恨的是当年祸害南地的贪官,恨的是那些以民充匪冒领军功,混入南地官场的无耻之徒。 尹老将军出言维护的从来都不是贺家和萧厌,只是一个公道而已。 尹老将军捏着袖中虎符,沉声说道:“那天夜里就算不是你,是其他人捅破此事,老夫也会维护,而且如若有朝一日你想要做什么不利大魏的事情,老夫也绝不会纵容。” “这段时间老夫从不与你往来,你也从未曾与老夫亲近,老夫以为你该明白这些的,你为何还敢将虎符交给老夫?” 这东西可是他拿命换回来的,安帝百般算计都不得。 萧厌怎么敢轻易就给了他? 萧厌瞧着满目威势的尹老将军,还有一旁同样皱眉不解的文信侯,他扬唇笑了笑。 “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给你们,自然是因为你们合适。” 见二人显然不满这说词,萧厌说道: “陛下闹出这么多事情,不过是想要夺我手中虎符,但这东西我本就不在意。” “当初我之所以要拿着虎符也只是为了自保,如今既已替贺家昭雪,只要是一心为了大魏没有私心的,哪怕与我有仇的,虎符给了他又能如何?” “更何况你二位跟我还没仇。” 萧厌说话时神色淡淡,显然是真没觉得虎符给出去有什么,更何况他本就清楚这虎符在他手里未必就有那么大的作用,拿着也未必能够掌兵。 就如同他很清楚,就算他有龙玉令,也未必就能让龙庭卫和镇安军听他号令。 如若不是狄双成跟贺家本就有些渊源,如果不是因为龙庭卫内部早就不稳,尚钦惹了众怒,想将龙庭卫据为私有惹怒了伏越他们,他未必能驱使那些人跟他做事。 萧厌不是安帝,也不是先帝,因为心中不安处处都要将权利握在自己手里。 他所要做的,是给每一个位置找到最适合的人,而这些人不必全都是他的亲信,也不一定要特别亲近于他,只要他们足够正直,足够忠于大魏,足够在意天下百姓。 那是谁都可以。 “大魏如今外有内患,平阳郡的战事必须尽快解决,朝中武将虽多,但能因我得势投靠不惜背弃往日旧主,甚至朝他落井下石的,难保将来不会阵前变节因权势再投靠旁人,所以我绝不能将虎符和平叛的事情交给这种人。” “侯爷和尹老将军虽然不与我亲近,但,是非分明极有底线,而且你二人在军中威望足够高,让你们二人前往南地平叛自然能够事半功倍。” 萧厌说完之后朝着二人道: “南下的军需我会尽快与人准备好,等去了南地若有什么需要再传信回京,我定会全力配合。” “二位出兵那日就不出城相送了,提前祝二位早日平定南地叛乱,得胜归来。” 说完之后,萧厌朝着他们点点头,也没等他们说话转身就走。 文信侯站在原地瞧着萧厌走到曹家马车旁边,也不知道与曹德江说了句什么,向来不怎么与人说笑的曹德江没好气地伸手拍了他一巴掌,萧厌却是笑着钻进了曹家马车。 第581章 昏君 马车走动起来时,车帘被晨起的冷风吹开缝隙。 文信侯还能隐约瞧见坐在马车里面,那位向来不苟言笑的曹公似是无奈,可眉眼满是温和的模样,而他对面萧厌与他说话时也毫无面对其他人的桀骜。 文信侯神色有些复杂:“我好像有些小人之心了。” 先前在宫里时萧厌突然提他,他总觉得他别有所图。 二人无所交集,他对萧厌也从不客气,他夫人虽然与荣玥交好,但他从未对积云巷那边行过太多便利,有时候甚至还故意阻拦萧厌。 文信侯实在费解萧厌为何会让他领兵,更疑心他是否有别的企图,所以才和尹老将军一起拦着萧厌想问清楚。 可真当问清楚之后。 文信侯却发现他是小人之心了。 这个曾经的官宦之首,手段狠辣的萧督主,如今的定国公,他的心胸比任何人都要宽广,目光所及也从来都不是这小小一方京城。 尹老将军站在一旁也颇为感慨:“萧厌这性子,倒不像是贺家养出来的……” 文信侯扭头。 似是看出他疑惑,尹老将军解释:“老夫曾经与贺家的人打过交道,在京中那些世家之中,贺家行事最为正派,可哪怕正派他们亦有私心。” “老夫曾见过贺家养出来的孩子,他们身上亦有着世家的秉性,一切以宗族为上,虽仁善但对武将和寻常人依旧有种高高在上的清傲,但是这个萧厌有些不一样。” 他眼里没有私权,在意的是天下百姓,看到的也是整个大魏。 尹老将军活了大半辈子,半只脚都踩进了棺材里,他自认看人无数,能分得清楚萧厌说话是真心还是只为讨好他们的虚伪。 他是真的不在意虎符在谁手中,提起安帝时也是真真切切的不屑。 他从头到尾都未曾想要弄权,甚至将虎符据为己有,反而十分愿意替它找个合适的“主人”。 尹老将军瞧着曹家走远的马车:“老夫有些明白,曹德江那老家伙为何独独对萧厌青眼了。” 曹德江虽然明面上没做什么,清流一派也未曾偏向过萧厌和其他人,但是他很多时候所做的事情都未曾向着皇帝,反而最终结果是利于萧厌的。 宫宴那夜他看似只是被人推着开口,可每一句都踩在安帝要害上,后来宫变危机萧厌落了下风时,其他朝臣都不敢言语,唯独曹德江却是与他们一起质问安帝,与萧厌共进退。 萧厌待曹德江的那份随意和言语间的亲昵也跟其他人不同。 尹老将军说道:“曹泊如那老家伙年轻时就是个精明的,又最是在意黎民苍生,能被他挑中的人必然也差不了。” 文信侯对此颇为认同。 虽然跟曹德江往来不深,但他也知道这位老人的性情,若是入不得眼的,他怕是半点都不会费心。 尹老将军忍不住叹了口气,捏了捏虎符:“罢了,既然萧厌这般信任我们,这虎符老夫定然会用好了,平山王那边拖延不得,早日平定也免得生出大祸。” “文信侯,我们走吧。” 文信侯点点头跟在尹老将军身后,二人朝着宫门外走了几步。 然没多远,文信侯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下来。 “等等。” “怎么了?”尹老将军侧首。 文信侯脸色难看:“萧厌刚才说,陛下弄出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夺他手中虎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后知后觉,尹老将军也是愣住。 萧厌那人从不做无谓的事情,也不会说没用的话,他既然这么说,当时那神色更满是讽刺不屑,像是对于安帝十分厌恶……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是铁青。 这个昏!君!! 文信侯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眼底更是怒气勃然:“他怎么敢?他难道不知道如今大魏情况吗?!”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对付萧厌没了脑子!” 尹老将军虎目之中全溢满寒霜,若说之前安帝屡次出尔反尔,毫无帝王威信让他失望,如今他更觉得这人简直不配为一国之君! 他居然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掀起战火,与逆贼合谋只为逼迫萧厌交出虎符。 难怪萧厌之前在殿上那般模样,后来也不肯将虎符交给安帝和刘童恩,他分明早就看出来平山王突然起兵的猫腻,也难怪萧厌提起陆九安疑似出现在清河时,安帝和刘童恩的表情会那般古怪。 尹老将军想起之前来他府中传信的萧家人,当时萧家那长子神色十分不好,见到他后只说平阳郡叛乱,萧厌请他尽快进宫主持大局,原来是因为这个! 文信侯压抑不住怒火:“北陵战报日日送往京城,他怎么敢这时候闹出这种事端,他就不怕与虎谋皮,平山王起兵之后剑指京城,到时战火燎原收拾不住?” 尹老将军冷然:“他怕什么,上战场厮杀拼命的又不是他。” 南地死多少人,牵连多少无辜百姓,又有多少将士身亡,这些对安帝来说都只是一封战报几个数字而已,平阳郡战火如何燎原,他都依旧能安坐京城当着他高高在上的皇帝。 尹老将军满是心寒,只觉得这般皇帝坐在高位对所有将士都不是好事,他想起与安帝截然相反的萧厌,突然出声:“文信侯,此次南下,老夫想加两名副将。” 文信侯抬眼:“您是说……” “萧晋安父子。” 尹老将军声音泛着冷沉:“萧晋安当年本也是猛将,不过因着贺家耽误了,他家长子萧迎老夫也是见过的,听闻在荣盛书院里教授武课,也是一身本事。” “此次平叛兵贵神速,越快擒拿平山王越好,萧晋安曾在安阳掌兵,那里离平阳郡不远,若是有他们父子入平叛大军,必能事半功倍。” 最重要的是,安帝行事太过卑劣,让人生厌。 他既这般容不得萧厌,那尹老将军偏偏要将萧家人拉拔起来,有萧厌“克制”安帝糊涂昏庸,大魏才不至于真的因安帝任性乱成一团。 第582章 萧厌死皮赖脸 文信侯只迟疑了一瞬,想起萧厌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安帝做的事情,只片刻就沉着眼点头。 “好,我命人去叫萧家父子来一趟,若他们二人当真合适,也有能力,就与我们一同南下。” 尹老将军明白他顾虑,没有拒绝,只转头冷眼看了身后皇宫就道:“走吧。” …… 萧厌和曹德江坐在马车上,还回头看了眼宫门前。 等放下帘子之后,曹德江才问:“你真就这么把虎符给了尹豹他们?” “不然呢?众目睽睽,给都给了,我要是后悔了,您老愿意去帮我要回来?”萧厌玩笑。 曹德江没好气扫他一眼:“老夫没那脸!” 萧厌忍不住笑出声,他撩了撩衣袖,端正坐着说道:“跟您玩笑的,给出去的东西我哪能去要回来。” “那虎符留在我手里宫中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要不回去,安帝还会想别的法子,以他如今那昏了脑子的不择手段,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给了出去。” “尹老将军为人正直,文信侯也善恶分明,他们拿着虎符我也放心。” 曹德江挑眉,他相信萧厌说的,对于那头老豹子还有文信侯的为人也信得过,只不过…… “你这人向来小心眼儿,陛下和刘童恩都逼到跟前了,还用的是这种手段,你会直接把虎符交出去不做点儿什么别的准备?” 萧厌扬唇:“所以我就说您老最了解我了。” 曹德江看他。 萧厌说道:“萧家姨丈还有萧迎表兄会跟着一起南下。” 曹德江闻言诧异,可转瞬却又觉得这才合理,萧家父子一直留在荣盛书院,萧厌不可能让他们当真就此闲置下来,去做个书院里的武师傅。 萧厌出声:“我让棠宁去找了施院长,再让表兄去通知尹老将军进宫,方才我提了一句平山王起兵和安帝有关,以尹老将军疾恶如仇又爱护麾下兵将的性子,他定会气恼至极。” 尹豹是标准的武将中人,一辈子的心眼全用在了战场之上,他年轻时脾气最为暴烈为人更是率直。 谁让他不舒服,他就会想尽办法膈应回去,让他千百倍的不舒服。 安帝如果只是算计他,尹豹顶多嘀咕几句不会插手,可谁让安帝算计的是整个南下平叛大军,以这位老将军的性子,他不弄死安帝已经算是守着为臣本分十分忠心了。 但其他方面,安帝越不想让谁如意,他便越要反着来。 曹德江闻言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萧厌的意思,他张了张嘴,半晌说道: “你这人,当真是将人性算计的死死的。” 萧厌扬唇:“过誉。” 曹德江白他一眼:“没夸你!”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等出了正街,外间眼见着有摊贩推着小摊儿开始叫卖,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曹德江才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跟老夫商议,什么事,说吧。” 萧厌说道:“我晚些要去一趟傅家。” 曹德江:“所以?” “我要请傅老夫人替我提亲问礼,您老跟我一起去呗。” “……你请人提亲,自己去就是,让老夫去干什么?” 萧厌:“您不是我师叔公?” 曹德江:“??” 萧厌:“您跟棠宁外祖父师出同门,是棠宁的长辈,她的长辈自然也就是我的长辈,您也知道我孤苦伶仃,父母早亡,与人成亲总得要有个长辈出面。” “萧家姨丈要跟尹老将军他们商量南下平叛的事,师叔公定然舍不得让我一个人去傅家对吗?” 曹德江嘴角抽了抽,见了鬼的舍不得:“老夫早就叛出师门了。” “没关系,我和棠宁不在意。”萧厌死皮赖脸。 曹德江无语,见他眼巴儿的看着自己,一副他不去也要缠到他去的架势,他无奈:“什么时候去?” “现在。” “……” 曹德江瞪他:“你不累老夫还累,一宿没睡,你想让老夫暴毙而亡?” 萧厌:“……”不高兴:“那您要睡多久?一个时辰够不够?” 曹德江手痒,压着想要给他一巴掌的念头,他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不说盏茶时间,让老夫回去换个衣裳眯一眼就起来?”他横了蠢蠢欲动的萧厌一眼,直接道: “傅家那边你先送个话过去,等午后老夫再陪你过去。” 见萧厌还想说话朝前提,他到底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行了,赶紧滚下去回你的积云巷去,老夫累得很。” 萧厌被曹德江从马车上撵了下去,瞧着曹家马车飞快离开,他忍不住自喉间溢出低笑声,过了片刻,后方缙云就骑马追了过来,他身旁另外一匹马仿佛识途一般不需人牵引就径直到了萧厌身旁。 马儿停在他一侧朝着他低叫了两声,马头凑过去碰了碰萧厌。 萧厌轻笑着拍了拍它脑袋:“梨子,别闹。” 拉着缰绳翻身上马,缙云骑在马上跟了过来。 “主子。” “宫里如何?” “一切都跟主子预料的差不多,安帝因为未能成事没有从您这里夺回虎符,对刘童恩甚是恼怒,刘童恩离开时顶着满脑袋的血,对安帝也像是生了怨怼。” 缙云骑在马上跟萧厌并行,低声说道: “只是冯公公让人传话,说安帝像是捏着刘童恩什么把柄,他试探着挑拨了几句,安帝都神色笃定,好像完全不担心刘童恩会背叛。” 萧厌若有所思。 刘童恩对安帝十分重要,安帝对他虽然信重,但是态度却算不上好。 照冯来所说,这段时间安帝一有气怒不顺,几乎都落在刘童恩身上。 论理如今朝中只有刘童恩一心向着他,又捏着那支私军,安帝应该要多加拉拢好言相待。 可他态度却恰恰相反,动辄打骂不说,言语之间也极为轻蔑,就好像只是将刘童恩当了一条能替他做事又极为忠诚绝不可能背叛的狗。 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拿捏得住刘童恩? 萧厌捏了捏手里抓着的缰绳,低声道:“去查查刘童恩早逝的妻儿,还有他父母亲人。” 第583章 名声算什么东西? “去查查刘家其他人。”萧厌沉声道。 刘童恩对外一直是不慕权贵十分忠厚之人,刘府奴仆不多显得冷清,刘童恩更像是遭了厄运。 府中长辈离世,妻儿早丧,他独自生活了好几年,后来因为安帝心有不忍不愿见他太过孤寂才赐了他两个小妾,刘童恩将人养在身边,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留子嗣,也未曾再续娶正妻。 京中曾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觉得刘童恩当年救驾时伤的怕是与子嗣有关的地方,所以安帝才会对他格外的“愧疚”,又是让他入了禁军担当虚衔空领朝中俸禄,又是多年看重处处照拂。 也正是因为这样,刘童恩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一直没人敢对他私事多做置喙,对于他府中那两个小妾也不敢多言,平日当做刘家正经女眷往来。 如今想来,以安帝对刘童恩的轻慢和随意,他怎么可能会在意刘童恩的后宅、子嗣之事。 那两个小妾要么是为了遮掩耳目隐瞒什么东西,要么就是安帝眼线,如同当初派去积云巷监视他的岳凤成一样,是安帝信任刘童恩的前提。 “刘家那早死的妻儿父母,恐怕未必是真的死了。” 萧厌沉声说道:“如刘童恩这种人,能拿捏他的不是至亲,就是他自己的性命,你先让人查查看刘家那些人,看当年他们身亡之事可有猫腻,至于刘童恩这边……” 萧厌想起一些皇室世家控制下面死士的手段,朝着缙云吩咐: “找个机会,让孙太医或者江太医替刘童恩把个脉,看看他体内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缙云惊疑:“主子是觉得他被安帝用了药物?” 萧厌“嗯”了声:“安帝本性多疑,他不会那么重用无法掌控的人,你让江田他们试试看刘童恩体内有没有什么密药之类的东西,叫他们行事时隐秘些,找个好点的借口,别让刘童恩察觉。” 没确定刘童恩到底有什么被安帝抓着之前,惊动了他就等于惊动了安帝。 萧厌担心安帝会将刘童恩当了“弃子”。 如果私军那边主事的换了别人,再想找机会抓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缙云也明白这个道理,连忙道:“属下明白,属下会交代他们小心一些。” …… 萧厌带着缙云骑马回到积云巷时,天色还未大亮,府前有人见他们回来就连忙上前牵马。 萧厌松开缰绳翻身下马之后,一边朝着府中走,一边低声问:“歙州那边怎么样了?” 缙云回道:“沧浪已经到了,善堂和育孤堂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 “沧浪他们原本是想要等到朝中抚恤发放不出时就动暗中那些埋好的棋子,将安帝昏庸奢靡,出尔反尔的事闹大,但眼下平阳郡突起战事。” “原本送往歙州的银子已经折了半,后续恐怕会全部压了下来,以现在送过去的那些银子,连荣江那些遗属的抚恤都发放不足,别说是筹建万民冢。” 缙云低声说着歙州那边的情况,等说完后才道: “主子之前吩咐是想要挑起南地乱局,让安帝彻底失了民心,好能彻底将人架空之后再行其他,可是眼下平山王造反,南地怕是要乱,之前安排的那些可还要继续?” 萧厌说道:“先暂缓,一切以平叛为先。” “可是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安帝?” 缙云闻言有些不甘心:“安帝之前四处让人造谣主子,妄图以那些赏赐和他做的那些戏来污蔑贺家,现在到处都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主子是借着替贺家昭雪讨要好处,拿贺家性命来换自己权倾朝野,以臣子之身欺压陛下。” “要是咱们不用南地的消息把这盖过去,由着他们继续传下去,那主子的名声岂不是彻底毁了?” 缙云对于安帝做的事情可谓厌恶至极,也不肯见他算计自家主子。 反倒是萧厌看的格外开,闻言只嗤了声:“我名声何时好过?” 缙云一噎。 萧厌神情清淡:“自从我入宫成了宫中太监,为了取信安帝朝上爬开始,身上就再也没有干净过。” “当初为着能够取信他,能够从宫中内侍之中‘脱颖而出’,我什么龌龊狠辣的名声没背过,那些谩骂、鄙夷,嫌恶、讥讽的难听话的听的还少吗?” “不过是议论几句,伤不了筋骨,况且南地的事情也只能压得住一时,等文信侯他们平叛之后,战事掩盖不住安帝昏庸,该爆发的还是会爆发出来。” 更何况眼下安帝失去的可不仅仅只是名声而已。 他为了揽回权利夺回兵符,不惜跟逆贼勾结,给平山王起兵造反行了“便利”,甭管他到底参与多少,至少在那些武将之中,他这个皇帝是彻底失去了人心。 他想要挽回局势,却将本就狼藉的局面弄的更乱,就算他不在南地抚恤的事情上踩他一脚,安帝也休想好过。 一个皇帝众叛亲离,在朝臣面前失去了信任和为君的威望,他就算还坐在皇位之上又能如何? 萧厌对于这些身外物看的格外清楚,他抬脚踩着莲花雕纹的拱门进了后院,朝着身旁说道:“不用理会外面的人说什么,只要最后赢了,再不好的也能成为世人眼中好的,可若输了,就是圣人也会臭名昭著。” 他父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告诉沧浪,让他吩咐那些人先别动手,一切以平阳郡的事为先,免得南地乱上加乱。” 缙云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多做劝说。 萧厌问起了别的事情:“杭厉他们还有多久能到西北?” 缙云说道:“前日收到传信刚过了五河道,按脚程来算,应该还得四、五日。” 单人单马前往西北也就十日时间,但如杭厉他们带兵随行,虽说少做停歇,但要想少惊动沿途之人也会多出一小半的时间,若正常行军恐怕更久。 萧厌脚下没停:“让人送信给他,将平阳郡起兵的消息传过去,让他和伏越他们知道,还有给狄双成那边也送个口信,让他多做防备。” 第584章 小海棠软软的,甚是黏人 缙云闻言一惊:“主子怀疑北陵会趁机动作?” 萧厌沉眼看着夜色:“陆九安行事让人有些看不透,而且我总觉得陆家旁支那些人的死未必是跟他有关系。” 他轻抿着嘴角脸色沉凝: “陆家看似灭了,可真正的血脉却都还留着,陆九安瞧着虽然像是丧家之犬,但是别忘了北陵还有个改名换姓的陆家人。” “他能在短短时间就在北陵立足,逼得夏侯令都将他当成劲敌,他未必不知道陆九安的动作。” 如果是以前的陆执年,他半丝不惧。 可是如今的“季荣卿”,萧厌却不敢小觑了他。 陆家可以说是毁在他和棠宁手上,陆崇远死后,剩下的陆家旁支那些人也都跟嫡支没有太大关系。 陆家曾经真正掌权的那一脉只剩下陆九安和陆执年二人,谁也不能保证这二人会不会联手,毕竟当初那个陆九安本就是作为陆家暗地里帮衬陆执年的“隐主”培养的。 陆执年对他的恨不比陆九安轻,再加上北陵和大魏之间那颇为微妙、随时都有可能打破的平衡,陆执年未必就不会找上陆九安,甚至插手平山王的事情,替北陵南下铺路。 “不管这件事情有没有其他人插手,北陵那边都不能不防。” 萧厌未雨绸缪:“先前京中那些北陵的暗桩一直没查出来,他们能藏的这么深,未必就没有办法能越过我们的人将消息传出去,退一万步就算陆家那事真是陆九安做的,没有其他人插手,北陵一旦得知平阳郡叛乱恐怕也会想办法趁火打劫。” “告诉狄双成和伏越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南地战事未平之前多留意北陵边境,免得真有万一时应对不及。” 缙云显然也知道轻重,连忙说道:“属下这就让人去传信。” 萧厌叫住他:“这几日让京中的人盯得紧些,多留意进出京城的人,和有可能送出去的消息,看能不能挖出那几个北陵的暗桩。” 缙云点头:“是。” …… 院中逐渐宽敞起来,两侧长青松依旧翠绿。 缙云转身匆匆离开去安排自家主子交代下来的事情,而萧厌则是沿着那路一路到了鹤唳堂,远远就瞧见有些昏暗的天色下鹤唳堂里亮着光。 鹤唳堂的门木颜色偏深,里间灯火映在窗扇上,摇晃出窗边挂着的铃铛倒影。 萧厌进了鹤唳堂,脚步声惊动了里面的月见。 “谁。” 月见手里拿着披风扭头轻喝出声,见到来人之后,她连忙起身。 “主子……” 萧厌挥了挥手止住了她的声音后,这才瞧了眼趴在一旁桌案上睡着的棠宁。 小姑娘一身素青长裙,曲腿坐在软席之上,身前的桌案上摆着许多他先前未曾理完的折子,此时那原本有些杂乱的折子已经整整齐齐全部堆叠起来。 似是困倦极了,她倾身趴在桌上,袖口沾了些墨汁,人却枕着胳膊睡着了。 萧厌招手让月见靠近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让棠宁回去歇着?” 月见小声回道:“女郎去了一趟书院,见过施院长和萧大郎君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奴婢原是劝着她回去休息,但是女郎担心主子在宫中安危,又瞧见旁边还有好些下面递上来的折子未曾打理,就直接留在了鹤唳堂。” 她同样压低了声音,怕吵到了棠宁。 “刚才天色渐亮时,女郎才将这些东西整理好,奴婢去替女郎取些暖口的米粥,回来就瞧见女郎睡着了。” 鹤唳堂因为地下那处温泉,比其他地方冬暖夏凉,但是跃鲤台边的湖风吹进来时依旧带着一丝晚秋的寒意。 萧厌眼神轻扫过衣着单薄的棠宁身上,又看到桌边放着的碗碟,眉眼有些轻皱。 这么不懂照顾自己…… “东西给我,你先下去吧。” “是。” 月见将手中的披风递给萧厌之后退了下去,萧厌这才抱着披风走到棠宁身旁。 伸手将披风搭在小姑娘身上,原是低头想要将人抱起来,谁知道凑近之后却见棠宁倚在胳膊上的脸颊上压出一些软肉,她平日里明艳的脸颊变得圆乎乎的,多了几丝肉肉的可爱,杏眼闭着时,鸦羽似的眼睫轻翘,眼底落下一丝阴影。 萧厌愣了片刻,才留意到棠宁眼睛虽然闭着,但睡的却并不太安稳,眼皮时不时轻颤一下,连被脑袋枕着的胳膊下,手心也握成了拳头未曾松开。 萧厌见她落下的发丝拂开,俯身靠近亲了亲她额头,那微凉的触感让棠宁瞬间就被惊醒。 “阿兄?” 近在咫尺的脸比平日里放大了数倍,但冷白肌肤上依旧光滑如绢。 棠宁看着俯身望向她的萧厌时,下意识就露出笑来,伸手抱着他脖颈主动抬头凑了上去,刚睡醒时的声音里更像是含了糖,叫人时软软的,甚是黏人。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还要些时候。” 萧厌轻搂着她:“怎么不回去睡?这里睡着也不怕着凉。” 棠宁软声嘟囔:“我想等你…” 眼神还未清醒,话就已经随心而出。 萧厌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暖暖的,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绵软。 他伸手就着棠宁抱他脖颈的姿势长臂一捞,将窝在桌边的小姑娘整个儿抱了起来,然后就势坐在了她原本的位置,揽着她腰身将人环在了怀里。 小姑娘小小一团,落在他怀中摇晃了下,还未惊呼红唇就被人含住。 “阿兄……” 萧厌的怀抱透着外间冷风染上的寒意,但双唇却一点点温暖甚至火热。 “这般会哄我,吃了糖了?” 棠宁睁圆了眼想说没有,下一瞬就被他再次封住了嘴唇,低头细细厮磨着口中娇软,那动作温柔又缠绵,明明没有太过激烈,却让棠宁被迫轻仰着头,连呼吸都染上了炙热。 男人仿佛生来懂得如何磨人,一次比一次越发熟练。 棠宁从刚开始的势均力敌,逐渐被亲的像是失了力气,原本环着他脖颈的手都有些发软,挣扎着想要后退。 第585章 乖,让我抱抱 二人本就紧贴着,怀中的人才刚一有动作,就被萧厌察觉。 “想去哪儿?” 萧厌低笑着出声,那笑声丝丝绕绕,透着些沙哑,撩人至极。 棠宁红着耳朵:“阿兄……” 刚想说话,就突然惊呼出声,却是萧厌伸手抓着她腰肢将她拉了回去。 她倏然撞在有些结实的身体之上,尚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一道阴影俯身欺上前来,萧厌不等她反抗,就将她嘴里的嘤咛声全数吞没于唇齿之间。 …… 燃烧了大半的烛火轻轻摇曳,窗边铃铛轻响。 晨曦透过窗棂落了进来,与烛光交杂着,将二人交叠身影拉的长长的。 …… 似有竹枝来回轻晃,叶尖撞着沙沙绕耳。 晓妆初过,罗袖交缠。 许久之后,感觉到怀中的人有些喘息不过,攀着他脖颈的手轻揪着他耳朵“反抗”。 萧厌才松开口中香甜,抬头退开时就瞧见小姑娘杏眼雾蒙蒙的,那犹带媚色的眸子里染着一层水雾,像是被亲哭了,连眼尾都泛着绯红染霞。 “怎么这么多次了,还不懂怎么换气?” 萧厌亲了亲她微张泛红的嘴唇,低声取笑:“你这般怕羞,待咱们成亲之后洞房时该怎么办?” 棠宁敲了他身前一记:“闭嘴!” 见他薄唇轻启似想再说,她连忙伸手捂着他嘴,满是强硬地说出软绵至极的娇斥:“不许说!” 萧厌被她逗得闷笑出声。 掌心下呼吸窜动,带出丝丝酥痒,男人笑声让人羞恼的脸颊通红。 “你还笑!” 棠宁有些气恼地揪着他腰间软肉似是威胁,萧厌腰间僵了下,却是那小手抓的不疼,却撩人心慌意乱。 萧厌捏着她的手将人团住,似是哄着似的说道:“不笑了。” 他说完将人提着腰身放的端正了些,让其背对着自己坐在怀里,然后才环着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乖,让我抱抱。” 小姑娘瞧不见他神情,却能听到他声音里还没散尽的笑意,她扭头俏生生的瞪了他一眼,却并未挣开身后怀抱,只是挪了挪位置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 萧厌身上在外染上的寒意已然消退,二人相拥时气氛温馨。 棠宁靠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宫里的事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 萧厌从不将棠宁当成寻常闺阁女娘,也不介意让她知道朝中之事。 二人想要并肩前行,便都需要经历成长。 萧厌轻声将夜里入宫之后安帝是如何为难他,又与刘童恩一起怎样逼迫他,后来被他趁机反将一军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等说完之后才道: “先前就猜测平山王的事情跟安帝有关,等进宫之后看到刘童恩那副作态就知道八成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安帝和刘童恩也是蠢的,以为光凭着他们一张嘴就想要回虎符,还真当我是好揉捏的。” 萧厌嗤笑来声,似是嘲讽那二人。 “那虎符我留着用处不大,我索性就趁着这次机会交给了尹老将军和文信侯,有他们领兵我也放心。” 棠宁对于文信侯秉性还算了解,对那位当初宫宴之上仗义执言不惜以身犯险的尹老将军也十分有好感,这两人虽然不亲近阿兄,但有他们握着虎符至少不会谋私。 棠宁低声问:“那从平阳郡逃回来的那人到底怎么回事?阿兄见过了吗?” “见什么。”萧厌轻嘲:“今天夜里是安帝组局,刘童恩当刀,反倒是那个跟平山王交手之后从南地逃回京中的人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 “那人不知道是或者还是死了,不过我估摸着,他就算现在还有一口气,回头恐怕也会伤重难治死在宫里。” 安帝跟南地“合谋”,中间肯定有个媒介,刘童恩派去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会知情。 那逃出来的人就是安帝最大的污点,安帝绝不敢走漏半点消息让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特别是这件事情还没办成,安帝更不可能留那个人性命。 那个人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棠宁对于安帝的性情早就知晓,那般歹毒不择手段又毫无底线的人,杀个人的确不是什么奇怪事。 棠宁有些担心说道:“安帝冲着虎符而来,你虽然将虎符给了尹老将军他们,可是安帝恐怕没那么容易罢休,而且他跟平山王他们勾结,会不会还允诺了他们其他什么。” “虎符没有收回,又没有将你逼出京城,安帝会不会在其他地方再动手脚,或是当真豁出去跟平山王他们沆瀣一气?” 萧厌环着她随意说道:“那倒是不会,安帝虽然没什么底线,但他这人极度自私,也并非是那种蠢到能够舍了自己利益去成全别人的人。” “他虽然想要借着平山王的事情来逼我,但也不敢当真拿着皇位去赌,我估计着他恐怕也没有让人明白跟陆九安他们说联手的事情,只是故意让人露了破绽,流露出一些他想要铲除我的意思。” 陆九安本就极为精明,平山王虽然鲁莽但也不是蠢货。 安帝命人递到面前的梯子,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但要说安帝将自己把柄交到那二人手里,任由旁人危及他皇位,甚至将来可能会以此拿捏他那肯定是不会的。 萧厌抱着棠宁说道:“安帝能做的无非就那么几桩事情,要么阻拦文信侯他们南下平叛,要么就是唆使其他人在平叛大军那边动手脚。” “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办法让文信侯他们在南地战事中失利,好能借口二人无能让其他人进入南下大军之中,分驳二人兵权。” 文信侯和尹老将军跟他不同。 那二人在军中本就极有威信,特别是尹老将军,他本就是太祖亲信,军中镇山柱石,他带出来的副将如今许多都执掌一方,在军中说一句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那虎符放在萧厌手里还有可能只是个废物,拿着也难以服众。 但是落在尹老将军和文信侯手中,却会成为真正的调军兵符,更会成为足以威胁到安帝皇位和谢家皇权的“利器”。 安帝怎么可能会放心? 第586章 请人提亲 萧厌猜测,安帝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后者。 让人在文信侯他们领兵出京之后,在辎重粮草或者是其他事情上面动手脚,或者是想办法拖延战事让二人在平叛之事上“失利”,然后借口叫人接管大军,从文信侯他们手里要回虎符。 棠宁窝在萧厌怀里听着他分析,有些皱眉:“安帝身边没多少能用的人,刘童恩算是一个,但是他肯定知道我们一直盯着刘童恩,绝不敢让他插手这事,而且刘童恩几次办事不利,安帝对他也逐渐失了耐心和信任。” “倒是世家那边,安帝知道我们跟他们不和,先前阿兄敲他们一笔的事多多少少也会有风声流出,安帝会不会以利益唆使梁广义和世家那边掺和这事?” 萧厌失笑:“梁广义又不是傻子。” 安帝要是还是以前能够大权在握,一言九鼎时,梁广义定然会毫不犹豫就选择帮安帝对付他,甚至倾其全力也会出手阻拦平叛之事,但是现在…… 一个镇不住太子,压不住朝臣,眼见着失势百般闹腾,却连抚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极有可能会打世家主意让他们兜底掏他们钱袋子的皇帝。 梁广义是疯了才会揽这破差事。 “那梁广义要是不答应,他会不会找旁人?”棠宁问。 萧厌沉吟:“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朝里除了梁广义和世家那边,朝中敢冒这种天下之大不韪在南地战事之上帮他的,掰着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安帝亲信的那些武将,没人有那本事掺和这事,能够掺和进来的,除了梁广义和世家那边,也就只有一个曹德江,还有两三个朝中老臣,除此之外就只有宗室那边的纪王、桓王。 前两个可以直接去掉,剩下的几个老臣都是人老成精的。 他们爱惜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见风使舵更是快得很,安帝没有足够让他们动心又能立刻送到眼前的利益,没有人会敢冒着身败名裂去帮他做这种事。 至于宗室…… “纪王是个识时务的,否则宫宴那日不会出头,后来也不会眼见着情形不对主动跟我们示好,他舍了妻女,又送了那么多东西,在安帝那里早就失了信任,他就算想要反过头去帮安帝,安帝也不会信他。” “倒是那个桓王……” 萧厌微眯着眼沉吟了片刻说道:“他倒不是个省心的。” 看着无欲无求,实则暗地里一肚子心思,这个人倒是得提前防着。 萧厌说道:“看来得找个人盯着桓王。” 棠宁仰头:“那该找谁?” 萧厌琢磨了一下:“纪王吧,再加上个梁广义。” 棠宁面露诧异:“梁广义?” 纪王也就算了,他和桓王都是皇室中人,怕桓王惹出祸事牵连己身,让纪王盯着桓王还有可能,但是梁广义,他不算计着怎么坑他们找回场子就不错了。 他怎么可能会帮他们盯着桓王? 萧厌低笑:“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跟梁广义提了个醒。” 棠宁诧异:“什么?” 萧厌低声说了两句,见棠宁瞳孔睁大低笑:“那老狐狸向来是心思百转千回的,一句话都能分出千百种意思来,安帝现在就算跟他说的再情真意切,他都会怀疑安帝觊觎他们的钱袋子。” 棠宁先是震惊,随即像是想象着安帝失策之后,原本是找梁广义商议对策寻求同盟,想要一起对付萧厌,他服软示弱百般劝说表示诚意,但落在梁广义眼里那都是不怀好意。 棠宁不住“噗哧”笑出声:“你这么糊弄他,回头他反应过来定然会对你羞恼。” “有什么好羞恼的,我这是在帮他避祸。” 萧厌义正言辞:“安帝那人行事越来越没底线,梁广义要是一脚踏进了这泥坑里,将来再想要抽身就不可能,比起滚得一身泥让世家彻底湮灭,我替他保全了梁家,他该感谢我才是。” 世家之势肯定是要打压的,大魏想要强盛,就绝不能让世家继续这样霸占朝堂,以垄断之姿阻拦朝廷选拔贤能,甚至分驳皇权独立于一些律法规矩之外。 但是无论是当年的谢天昭,还是如今的萧厌,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世家赶尽杀绝。 世家之中亦有能力之人,也并非全是庸才,萧厌只是想要让他们跟其他人一样,能够从平等的机会之中去争取他们与能力匹配的地位。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世家没有越界,也没有像是当年的陆家一样做一些绝不能做的事情,否则萧厌就算是再惜才,也绝对容不下他们。 萧厌说道:“梁广义是聪明人,他几次服软也都是为了保全世家,我不碰他们底线逼他们赶尽杀绝,他们自然也该回报一二,毕竟人情之事,总得有来有往。” 他提点梁广义一声,梁广义帮他看着桓王,很公平不是吗? 棠宁:“……” 哪怕说话的是萧厌,她也忍不住沉默。 感情在他眼里,收了人家八十万金抽皮扒骨险些鱼死网破,居然还叫人情? 棠宁仰头:“阿兄,这话你别拿出去说。” 萧厌看着她满脸纠结一言难尽的样子,笑着低头咬了她脸颊一下:“怎么,怕我被人打死?” 棠宁:“……” 你还知道你会被人打死呢? …… 萧厌抱着棠宁说了会儿话,就抱着人进里面和衣睡了一会儿。 临近晌午时萧厌才醒过来,见怀中小姑娘还没闭着眼睡的正熟,他亲了亲她额头,这才小心翼翼将自己胳膊抽了出来,坐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抱着床边的披风离开。 去了侧间换了一身衣裳,月见送了温水进来。 萧厌一边洗漱一边说道:“让厨房那边做些吃的温着,等棠宁睡醒了之后再端过来,你守着鹤唳堂这边别让人过来,免得吵醒了她。” 月见点头应是:“主子可要用膳?” 萧厌将擦完脸的帕子放在一旁:“不吃了,我有事去一趟曹家,棠宁要是醒来了之后你跟她说一声。” “是。” 萧厌收拾妥当之后,去了一趟库房取了些东西就直接出了门。 第587章 提个亲跟催魂儿似的,急什么?! 曹家那边,曹德江正领着几个小辈用饭。 因着宫中变故,曹德江将府里几个孩子都叫了过来,连带着傅来庆也跟着一起,几人在桌上说着朝中的事情,曹家女眷便都去了别处。 饭才刚用,外面就有下人进来,说萧厌来了。 傅来庆:“舅公,萧厌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曹德江没忍住翻了翻眼皮,他早上叫这小子午后过来,他是真的踩着点儿赶在晌午时过来找他,片刻都不肯耽搁。 提个亲跟催魂儿似的,急什么?! 曹德江看似抱怨着,嘴里却是说道:“去请他进来。” 下人出去请人时,曹德江看向傅来庆训斥:“萧厌已经受封国公,论品阶比老夫和你祖父都要高许多,往后别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 “知道了。” 傅来庆答应了一声,伸手刚想去挑肉,就冷不丁被敲了一筷子。 曹德江轻斥:“还吃什么,没听着客人来了,还不去接?” 傅来庆:“……他又不是第一次来……” 曹德江瞪眼。 傅来庆悻悻然地放下筷子,起身出去接人,一旁曹家长子见状忍不住说道:“父亲,那萧厌虽然受封定国公地位也高,但是他跟咱们曹家又没什么关系,何必让阿庆讨好他?” “是啊祖父,咱们又不要他什么,何必这般殷勤,说起来您还帮过萧厌呢,他上门哪用的着表弟去接?”二房次孙也是开口。 傅来庆虽然是傅家的血脉,但是因为傅老夫人的关系,加上父母不太着调,他从小就在曹家长大,与曹家几个舅舅、兄长十分亲近,见着曹德江居然让傅来庆亲自去接萧厌,几人都有些不解。 曹德江看了他们一眼:“谁跟你们说曹家跟他没关系?” 曹家几人都是愣了下。 曹德江道:“朝中要开恩科的消息你们应该知道了,其中萧厌有多大功劳你们应该清楚,世家若没被他打压,寒门那些士子和你们几个清流出身的人也难以在朝中露头。” “何况萧厌本性清正,善恶分明,眼界心胸处处都胜于你们,哪怕他不是定国公,冲着他为南地那些百姓做的事情,你们也该对他多一分尊敬。” 说完曹德江看向刚才说话的曹家四郎: “还有宫宴那夜我的确替萧厌出头,可为的却是我们曹家和寒门出身那些朝臣的将来,是谁告诉你萧厌欠了老夫?” “就算退一万步老夫真帮过他,那也不是你怠慢他的理由,他比你年长,身份比你尊贵,又是朝中权臣,你有几分能力与他较量?况且挟恩自重非君子所为,你的教养呢?” 曹家四郎:“祖父……” 他对上曹德江有些严厉的眼神,垂着头:“我错了。” 曹德江平声道:“待会儿去将君子谏言抄五次,明日给你父亲。” 曹家四郎:“是,祖父。” 傅来庆领着萧厌从外间进来时,就发现饭厅之中气氛有些不对劲,他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舅公,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曹德江回了一句。 旁边曹家几个晚辈则是朝着萧厌尊敬:“见过定国公。” 萧厌失笑:“我有事来寻曹公,没想着打扰诸位用饭,曹大人和几位郎君不必这么客气。” 他说完看向曹德江:“曹公,不如我先去外间等你?” “等什么?” 曹德江说道:“你这个时辰过来怕是也还没有用饭,一起留下吃些,等吃完之后带着阿庆这小子去傅家。”他说完也没等萧厌回答就道:“去给定国公添副碗筷。” 旁边立刻有人动了起来,曹德江朝着萧厌招手:“过来坐。” 萧厌见他这般熟稔模样有些失笑,但看曹家几人都已经让开位置,他也就走了过去:“那就叨扰了。” 曹德江睨他一眼:“别装模作样,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萧厌笑出声。 曹德江这才朝着其他人道:“都坐吧。” 外间丫鬟添了碗筷进来,曹家长子又吩咐人多添了几样新菜,等桌上再次开始用饭时,曹家几人瞧着萧厌都有些拘谨,让一旁本还没觉得什么的傅来庆也吃的没那么香了。 萧厌似是看出桌上紧张,他主动开口缓和气氛:“之前看到户部调令,曹大郎君想要出京?” 大房长子曹文云低声回道:“京中太过安逸,且我资历尚浅,一直留在京城也难有调动,听祖父说地方上任职更为历练人,就想着去试试,既能攒攒资历也能增长见闻。” 萧厌说道:“有这想法是好的,京中这两年不太安稳,去了地方上倒更好一些,可选定了地方?” 曹文云道:“选定了,去歙州。” 萧厌面露诧异,扭头看向曹德江。 曹德江说道:“既然是去历练的,别的地方终归太过安逸,他是曹家子嗣,出京之后本就比旁人多一层底气,寻常地方上根本不能让他体会到官场上那些事情。” “倒是歙州那地方一直乱着,这次清洗之后会有大量空缺出来,那边富庶不少人都觊觎着想要上去掌权,让他过去正好能见识一下官场上的那些手段。” 萧厌闻言就明白了曹德江的意思。 有一个管着御史台的祖父,又有个颇有实权的父亲,曹家子嗣就算出京历练,寻常地方上的官员也不敢轻易为难他们,就算真有什么,大抵也是敷衍过去免得得罪了京中曹家。 若只是出去“镀金”这样也没什么,随便去哪里待上两年再回京城都能算作资历。 可是曹德江是想要磨砺子嗣,让他们体会官场残酷,磨炼心性和一些为官的手段,其他地方都不如歙州合适。 歙州地处江南一带,哪怕当年水患凄惨,这么多年休养生息也早就回到从前富庶。 那里的官职一直都是肥缺,任上的稍稍伸手就能捞的盆满钵满,所以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上的人都不会眼睁睁将这般利益让给其他人。 哪怕是曹家大郎去了,也不会有人碍着曹家就对他让步。 第588章 手段很脏 萧厌说道:“你这般安排倒是也有道理,只不过下面那些人的手段没那么干净,曹大郎君未必见识过那些,刚开始去时您还是寻个人陪着,别叫他吃了大亏。” 曹德江点头:“这个老夫知道。” 他是想要拿着歙州那些人当磨刀石练他家的刀,又不是想要将刀掰断弄折了。 让人陪着全当底牌,若非遇到生死危机一切都靠他自己,但若真有什么大麻烦时,也不至于叫人坑了性命危及曹家。 或许是有萧厌主动搭话,见他跟他们说话时也没有平日里外间传言的乖戾,且对曹家也十分友好,曹家几人都是放松下来,桌上恢复了之前的自在。 傅来庆问:“定国公,歙州那边官场上的人都很厉害吗?” 萧厌笑了声:“就那么大一块肥肉,无数人想要去抢,若是不厉害些怎么能占着头彩?” “京中因为是天子脚下,朝中势力早就划分,所以官员之间彼此行事还会讲些规矩,有些手段也不敢太过,但是歙州却不一样,有利益在前吊着,人人都想争抢更高的位置。” 见桌上几人都仔细听着,萧厌说道: “歙州当初有不少官职较高的人都是来历不正,这次朝中清洗之后空缺出来的也大多都是实权之位,那边本地的官员,还有一些任职多年的老人,谁都不会放过上来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朝中这次清算旧案,杀的抓的只是直接参与当年赈灾之事的人,但是他们既然能在歙州任职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有人上禀,且歙州官场也从未传出那些以匪充官之事,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曹家四郎低声道:“其他那些人也不干净?” 萧厌说道:“不错,除了主谋,剩下那些人也并不无辜。” “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插手那些事情,但这些人既然能在陆家和那些主谋手下安然任职,甚至多年不曾生出变动,要么是他们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收了好处闭了嘴。” “这世家只有利益相同,才能让不相干的人全然融洽,一致对外。” 萧厌说话间看向曹家大郎:“曹公让你去歙州,哪怕只是从小官做起,可你一旦想要朝上爬必然就会拦了别人的路,除非你能跟那些人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否则起了冲突是早晚的事情。” “你身后有曹家,他们必然忌惮,也会疑心你是替御史台去查什么,无论是为着利益还是为了他们自身安危,他们都会竭尽全力地拦着你或者是拉你下水,而他们能用的手段也远超你想象。” 萧厌声音清浅,说出的话却是让人通体生寒。 “比如,他们会推一个人佯装与其他人不和,处处遭人责难没有容身之处,借此让你以为那人与其他人不同跟其交好,待你将人视为挚友,再借口朋友之间往来将不该拿的东西送入你手中,借此将你和你身后曹家拖入浑水。” “再比如,用些手段孤立你之后,再留个间隙让你钻进去,让你自以为有机会能对付他们,实则却中了算计被人利用。” “这些都还是比较斯文的手段,若有那些心更脏的,直接找个女子做局污你名声,一夜风流之后吊死在府衙门前,或是揣着孩子闹上京城,别说你的前途,就连曹家都得因你拖累。” 曹家大郎脸都青了。 傅来庆他们更是张大了嘴满眼震惊。 还能这么干的?! 只要一想想萧厌口中那情况出现在眼前,他们头皮都忍不住发麻。 萧厌记得曹德江对他的恩情,自然也愿意照拂曹家晚辈。 他不吝将人心险恶告诉这些从小未曾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官宦子弟,只是他的话对于曹家这些个人来说却是冲击至极。 萧厌夹了一筷子青菜落在碗里:“什么时候不要小瞧了人性,利益面前有些人的手段能够比这还肮脏百倍,所以去了歙州之后,万事都要小心,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傅来庆扭头满是同情的看着自家大表哥。 曹家大郎则是小脸僵青的点点头:“多谢定国公提点。” …… 从曹家离开的时候,曹家那些人对萧厌态度已然是十分亲近,先前还曾瞧不上萧厌的曹家四郎反而缠着他问了许多官场上的事情,对他一口一个“萧大哥”的叫了起来。 萧厌也没让他改口,反而与他们说了许多。 等离开时,连曹德江的长子看着萧厌时也透出几分亲近。 马车上曹德江看着萧厌:“你倒是有本事,能让这几个孩子对你服服帖帖。” 萧厌扬唇:“不是您老故意让他们与我亲近的吗,我总不能给您丢脸。” 官场上的那些个事情,他知道,曹德江自然也清楚,萧厌看得出来他不过是想要借机让曹家晚辈跟他亲近。 曹德江笑道:“就属你猴精。” 傅来庆钻进马车的时候,二人已经止了刚才话题,但脸上都带着浅笑。 傅来庆好奇:“萧大哥去我们府上做什么?” 萧厌说道:“去寻傅老夫人。” 祖母? 傅来庆疑惑更重,曹德江解释了句:“先前宫中虽然赐婚,但他与祥宁郡主大婚得先走三书六礼。” 傅来庆恍然,原来萧厌是想请祖母去替他和棠宁当仪宾提亲下聘,他不由有些羡慕。 萧厌和棠宁的事情他也算是全部知道的,这二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亲事。 可是他…… 想起那只完全没有开窍他几次示好都毫无反应的娇孔雀,傅来庆都忍不住想要叹气。 对钱绮月来说,男人还不如鞭子有意思,要不是宫宴那天他出面帮过棠宁他们,怕是那娇孔雀都不稀得搭理他。 傅来庆想起钱绮月郁闷起来,一时间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马车到了傅家时,立刻就有人上前牵着马车摆了小凳在车前。 萧厌和傅来庆先行下来之后,傅来庆刚转身扶着曹德江下马车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柔女声。 “阿兄。” 傅来庆回头,瞧见来人就露出笑:“瑾柔。” 第589章 绿茶遇上直男 傅槿柔一袭青色长裙,配着较深几分的绣花比甲,领缘、襟边都是浅青色花卉,衬得人清丽脱俗。 瞧见傅来庆时她柔柔一笑,目光便落在萧厌和曹德江身上。 傅槿柔行礼:“见过舅公,见过定国公。” 萧厌只淡淡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倒是曹德江瞧见他家妹子十分疼爱的小姑娘,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你这是出门去了?” 傅槿柔轻声道:“今日承恩侯府三房的小郎君满月,他们邀了叔祖母过府,但叔祖母早起时便被太后娘娘临时叫进了宫里,只得让我与叔母还有巧晴表妹一起去了侯府道贺。” 傅来庆大大咧咧探头:“你和母亲还有巧晴一起去的,那她们人呢,怎么就你一个回来?” 傅槿柔脸上笑容一顿,捏着帕子眼帘轻垂了下,再抬眼时声音低了些:“表妹和承恩侯府的女娘们相熟,叔母又跟那些夫人们有话要说,不方便旁人听着,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来了。” 曹德江听到这话,脸上笑容就收敛了几分,刚想说什么,旁边傅来庆就已经皱了眉头。 傅来庆直接说道:“你身子怎么又不舒服了?可是着凉了,请了大夫没有?” 傅槿柔:“…还没有,不是什么大事。”她搅了搅帕子:“我看巧晴早上也有些咳嗽,原是想留着等她一起,只是我与侯府女娘不熟,她们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明白……” “你刚来京城,自然跟她们不熟,巧晴那丫头和承恩侯府几个女娘本就要好,她们凑在一块儿不是说些胭脂水粉就是钗子头花,叽叽咕咕的谁都插不上嘴。” 傅来庆吐槽起自家表妹来那叫一个不留情,只是话中亲昵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而且她打小就跟小牛犊一样,身子骨好的不见病痛,我记得小时候她偶尔咳嗽两声喝点热汤,过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的,整个许家的姑娘都比不上她康健。” “倒是你,先前堂祖父他们来信时也没提你身子不好,可你这进京才多久就病了好几回,每次都是汤药不离口,哪能跟巧晴比,你既然不舒服就别在门前站着了,赶紧回去歇着,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没等傅槿柔说话,傅来庆就扭头朝着傅槿柔身边的丫鬟说道: “英儿,还不扶女娘入府。” 傅槿柔:“……” 萧厌原本是冷淡着一张脸的,可瞧着傅家这位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堂小姐用力抓着帕子,哪怕竭力想要稳住都差点崩开的笑容,他望着傅来庆时多了几分莫名神色。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萧厌扭头:“拿着我的牌子去请太医吧,常年病弱容易早夭,别落了病根。” 傅来庆闻言顿时欣喜:“真能请太医吗?” “真的,让你们府上的人拿着牌子去找孙太医,他会过来。” 萧厌让驾车的天青解了积云巷的牌子给了傅来庆。 傅来庆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傅家的身份不是不能请太医,但那是傅老夫人,而且正常情况之下如他们这般人家都不会轻易去请太医,既怕欠下人情也怕落人口舌。 太医署本是皇家医署,里面的太医都是替宫里候着的,不是人人都配让太医“搭手”,如傅槿柔这般身份若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是绝无资格让太医署的人过来的,更何况还是身为副院判的孙太医。 那孙太医本就擅长内症,如果能替傅槿柔诊治就最好不过了。 傅槿柔连忙接过牌子感激:“太好了,谢谢萧大哥,槿柔这身子实在是弱的很,隔三岔五就得病一回,我祖母每次都得担心,要是能请孙太医替她调理一下就最好不过了。” 他说话间连忙朝着门前的人招手: “你,就你了,快过来,立刻拿着定国公府的牌子去一趟太医署,请孙太医过来替女郎看诊。” 那下人恭敬接过牌子就转身离开。 傅来庆:“槿柔,太好了,你快回去歇着,太医等下就来。” 傅槿柔:“……” 手指差点掐青,嘴里险些骂傅来庆一句棒槌! 明明是官宦子弟,高门贵府,日日在京中这滩子浑水里泡着,又是曹家亲自教养出来的,按理说该是心性缜密脑子灵活,最是了解人情世故看得清她说的那些“隐喻”和想表达的意思的。 可是傅来庆怎么就跟没脑子似的,谁要请太医?! 只可惜傅来庆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催促着英儿扶着傅槿柔赶紧进去,等见傅槿柔离开时眼角有些泛红的模样,他一边领着萧厌和曹德江朝着府里走,一边说道: “槿柔这身子真的是太弱了,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儿个又病了,我瞧着她那模样怕是身子不舒服极了,眼睛都红了,待会儿祖母听了不知道会但心成什么样。” “不过族中那边也真是的,明明不缺银钱怎么就照顾不好一个女娘,槿柔以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这么点儿大年纪怎么就成了病秧子,我瞧她脸色也不像是病弱,怎么身子骨差成这样?” 这三五不时就生病,京中最娇贵的女儿家也不会这般,先前傅槿柔在岭南那边的婚事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出了问题吧? “……” 曹德江走在一旁,听着傅来庆嘀嘀咕咕,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傅来庆一个踉跄差点撞在门框上,冷不丁险些咬住了碎碎念的舌头,他撑着门边站稳之后,捂着脑袋疼的龇牙咧嘴。 “舅公,你打我干什么?” “打你满脑子豆腐渣。” “??” 傅来庆满脸的“我又干什么了我”的茫然,完全不明白自家舅公干什么又莫名其妙地打他。 旁边萧厌见他这般蠢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曹德江有些恼怒瞪他一眼。 萧厌这鬼精的怎么不是他孙子,傅来庆个蠢蛋! 傅老夫人早上进宫见过太后之后,回来就一直郁郁。 听下人说曹德江和萧厌来了,她让人请了他们进来时,就瞧见自家大哥满脸的晦气,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傅来庆则是垂头丧气。 第590章 他还要不要脸了?! 傅老夫人疑惑:“这是怎么了,谁招惹阿兄了?” 曹德江:“还能有谁,你家这蠢蛋!” 傅来庆:“……” 曹德江没好气:“看什么看,来客了不知道奉茶?” 傅来庆悻悻:他是傅家人,又不是府里的下人,这满府一堆丫鬟,奉个茶还要他亲自去吗? 傅来庆心里嘀嘀咕咕,嘴上却不敢反驳,他怕舅公直接抽他板子。 傅来庆转身退了下去带着人去准备茶水点心,这头曹德江见他全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怒其不争地扭头朝着自家妹子抱怨。“你怎么把他养成这么蠢笨的样子,日日学的没半点儿进脑子里面,都被狗吃了!” 傅老夫人脸上笑意一板,莫名其妙怼了回去。 “谁惹你了你抽谁就是,跟我撒什么火?” “阿庆三岁启蒙就去了曹家族学,这么多年在曹家的时候比在傅家还多,要真蠢笨那也是你教的,有什么被狗吃了那都是你们曹家的狗,跟我有什么关系?” 曹德江:“……” 萧厌瞧着向来嘴巴厉害从不吃亏的老爷子被傅老夫人一句话噎住,他坐在一旁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傅老夫人本就心情不太好,怼了曹德江之后就道:“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曹德江没说傅来庆,反而提了别的:“你们养在府里那个傅家来的女娘,你多留意些。” 傅老夫人愣了下:“你是说槿柔?” 她原以为招惹自家大哥的是傅来庆,可没想到曹德江居然会提傅槿柔,她想起那个柔柔弱弱性子羞怯的小姑娘,皱了皱眉:“她怎么了?” 曹德江也没遮掩就直接说道:“我和萧厌来时在门前遇到了她,她是不是跟阿庆的母亲还有许家那小姑娘一起去了承恩侯府?” 傅老夫人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傅槿柔是傅家族中那边的女娘,她家中长辈跟死去的老头子算是极亲,傅家说要送她入京暂住以避退亲风波,让傅老夫人寻机会替她说一门好亲事时,傅老夫人本就善待于她。 后来见她为人乖巧懂事,性子也柔柔弱弱为人羞怯,再加上先前那桩婚事险些误了这小姑娘,傅老夫人心中歉疚,就对傅槿柔的事情更上心了几分。 傅老夫人说道:“槿柔入京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年岁不小了,婚事耽误不得,再加上她性子内向柔弱,我就想着让她去各府走动走动也好能与人相看几分,好能早些找个好姻缘。” 今日承恩侯府本该是她带着傅槿柔去的,只是后来太后突然召见她不得不进宫,才让儿媳带着她过去。 傅老夫人皱眉看向曹德江:“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槿柔了?” 曹德江直言:“那小姑娘能讨你喜欢,你照拂几分就也罢了,别太与她亲近,还有阿庆那边也是,让他与那傅槿柔离得远些。” 傅老夫人满脸费解。 曹德江将他们在外间遇到傅槿柔时,她对着傅来庆说的那番意有所指的话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沉声道: “那小姑娘瞧着不像是个心思单纯的,她这番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必定会觉得傅家亏待于她,阿庆的母亲和许家那小姑娘跟承恩侯府的夫人、女娘们一起排挤她。” 傅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大哥是不是误会了,她兴许是无意……” “若是无意,那就更不能留她。” 曹德江脸上格外的冷漠:“她入京之后你未曾亏待过她,吃穿用住样样精细,就连那日宫宴你也破例带她进宫。” “她若是个知恩图报的,必定会感念在心,打从心底觉得傅家是她依靠对你敬爱濡慕,也会下意识维护傅家其他人,哪怕她当真听不懂京中那些夫人女娘的话术,她也绝不会说出来显露委屈,还牵连巧晴一个未出嫁的女娘。” “况且阿庆说她入京之后隔三岔五的就生病,她到底是真的体弱不堪病痛,还是只是如今日这样拿着这些当借口,来换你疼惜,得到她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看向傅老夫人: “阿庆年少,未曾见识太多后宅手段,可你不是个糊涂人,不该看不清楚那小姑娘这点儿伎俩。” 萧厌见傅老夫人脸色不好,在旁温声说道:“这位傅娘子之前与棠宁说话时也曾暗讽过她,那时候我身份未明,棠宁与一个太监亲近得我庇护的事情,从无人敢当面宣之于口。” 傅老夫人脸色一沉:“她跟棠宁说过这些话?” 萧厌点点头:“虽未直言,但大抵意思差不多。” 傅老夫人紧皱着眉,她不会怀疑自家大哥,也不觉得萧厌和棠宁会无缘无故的编排傅槿柔,他们二人性子傅老夫人是知道的,若非傅槿柔真的说过这话,萧厌也万不会污蔑冤枉她。 一次是误会,那两次呢? 她难道真看错了傅槿柔? 傅老夫人说道:“我会好生留意的,也会交代阿庆。” 曹德江见她放在心上就没再多说,在他看来傅槿柔那些手段拙劣的惹人发笑。 小姑娘心机深沉不知缘由想博关注搅弄是非,若是不曾留意时或许还会被她蒙骗过去,可既然已经知道有问题,她那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就虚伪的处处都是破绽。 傅来庆端着茶水进来时,几人已经没再说傅槿柔的事情。 茶杯分别落在几人桌前,待傅来庆在旁边坐在之后,曹德江才问: “你今日怎么进宫见太后了?她前些时候不是已经身子不好了,怎么突然召见你?” 一说起这个,傅老夫人就脸色不太好:“太后想要巧晴进宫。” 曹德江愣了下:“进宫?陛下要给太子赐侧妃?” 谢平嘉早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娶了正妃,入主东宫之后自然也就成了太子妃,安帝这段时间跟太子“博弈”,他想以婚事拿捏太子替他赐个太子侧妃什么的也属正常。 傅老夫人紧抿着唇摇摇头:“不是太子。” 曹德江皱眉:“那是哪个皇子?” 陛下该不会是想要扶持其他皇子起来,跟太子打擂台? 谁知傅老夫人脸色依旧难看:“也不是,太后是想让巧晴进后宫。” 曹德江怔了下,瞬间就明白傅老夫人的意思后,脸上铁青:“你是说太后要给陛下选妃?!” 傅来庆瞬间炸了毛,“砰”的一巴掌拍在桌上。 “她疯了?陛下都多大年纪了,表妹才十四岁,她居然让表妹去给陛下当妃子?!” 安帝给表妹当祖父都够了! 他还要不要脸了?! 第591章 借力打力,寻太子帮忙 傅来庆气的怒目横眉,只觉得安帝就是个老不要脸的,他都多大年纪了还想来糟蹋他表妹,巧晴那般年少的小女娘,怎么可能入宫去伺候那个连皮都皱在一起的老头子。 就连一旁曹德江也是满眼怒气,觉得太后是病糊涂了。 倒是一旁萧厌神色还算冷静,只有皱眉问道:“太后是直接与您说的?” 傅老夫人脸色难看:“没有明言,但她话里话外都说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后宫妃嫔也死气沉沉的瞧着没有鲜活气,我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她意思,可谁知她话音一转就开始夸赞巧晴漂亮鲜活,询问她亲事。” “我当时觉察不对,便推说许家那边已经替巧晴议亲,也有了心仪的人选,但太后却说未曾订亲便不作数,还说巧晴这般好模样的女娘该有个更好的前途。” 往日太后与傅老夫人有些交集,在傅老大人走后对傅家也颇为照拂,所以太后召见傅老夫人就去了。 谁能想到太后居然是替安帝来当说客,让傅老夫人转告儿媳去告知许家那边宫中的意思。 傅老夫人几番忍着才没当场失态,可出了宫之后就心神郁郁。 她侧眼看向一旁手边桌上放着的锦盒,那盒子盖子未开,可外间金漆描边,十分精致。 “这是我出宫前太后让人赏给巧晴的,她直言巧晴今日与阿庆母亲一起去了承恩侯府,说待她们回来时让我将这套首饰送给巧晴当作见面礼,大哥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曹德江脸色无比难看,就连傅来庆也懂了太后送这东西的意思。 宫中知晓表妹一举一动。 他们对表妹进宫的事情也是势在必行。 傅来庆怒声道:“太后这是强人所难,巧晴才多大,陛下多大了?后宫那么多嫔妃还不够让陛下享乐的?” “再说陛下膝下除了太子还有七八位皇子,不说出生有疾的大皇子和死了的四皇子,就说五皇子、六皇子他们,还有年幼的九皇子,他哪里就子嗣单薄了,他们分明是找借口想要强迫巧晴进宫。” “祖母,这事情不能答应!” 别说宫里贵妃、四妃皆全,太子已经成年,其他皇子、嫔妃都不是好招惹的,就说安帝自己也是个无耻卑劣之徒,瞧着都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巧晴要是成了他嫔妃,那一辈子就都毁了。 傅老夫人脸色难看:“我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答应,可是宫中若是下旨,明言让巧晴进宫伺候,许家难道要抗旨不成?况且你觉得你母亲他们遇见这种事情可会拒绝?” 傅来庆脸色一僵。 他母亲向来是个不怎么着调的,父亲也不争气,他们二人眼界不高心心念念想得是如何让傅家更加显贵,让自己能在京中更进一步。 他们连他的婚事都想拿来算计,一心想着让他“攀了高枝”,能娶个公主、郡主的,更何况是表妹一个女娘。 若是能送她进宫去当娘娘,太后和安帝再表露出一些恩宠。 以他父亲、母亲那糊涂性子,说不得第一个出头去劝说许家答应…… 曹德江也是知道自家外甥夫妇那性子,实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要不然自家妹妹也不会忧虑之下早早就将傅来庆送到曹家教养,她就是怕那两人教着傅来庆左了他的性子。 曹德江沉声道:“这事不能让阿庆的父母插手,但是陛下那边……” 他扭头看向萧厌: “你觉得怎样才能断了陛下这心思?” 萧厌摩挲着衣袖,抬头道:“他想让许家女进宫,无非是觉得她父亲许随宏在兵部。” “奚卫方被处死之后,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缺着,左侍郎严柏是我们推上去的人,他不愿意将兵部交给他,所以急需要一个自己人。” “而且京中皆知曹公与傅家关系,许家又与傅家千丝万缕脱离不了,曹家和傅家早就没有未出嫁的女娘,他才将主意打到了许家身上,想着借此能拿捏于您,若许家出事,小傅大人和他母亲必被牵连,到时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安帝这是急了,才想出这种无耻昏招。 萧厌沉吟片刻:“宫中既然还没下旨,太后也没跟老夫人明言,这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 “我记得许随宏的性子还算不错,并非那种奴颜媚骨之人,老夫人可直接寻上他跟他说清楚此事利弊。” “若他是爱女之人,就让他尽快替许小娘子定一门亲事,宫中问起就说是他们问礼之前寻人算字时,说二人婚事与府中长辈有祈福之效,但需隐瞒半年才能对外言明,连傅家也不知此事。” “如若许随宏并非那般爱女之人,不愿为了许小娘子与宫中对上,那就寻太子吧。” 傅老夫人皱眉:“太子?” 萧厌“嗯”了声:“老夫人该知道太子与陛下之间纷争,他们本就是你强我弱的局面,太子如今压着陛下更胜一筹,要是陛下重掌朝权,太子第一个倒霉,他不会愿意看到陛下有机会拉拢许家和曹家。” 太子的手段有时候虽然拙劣,但乱拳打死老师傅。 只要能拦着安帝得权,太子定会尽心尽力阻拦许家女娘进宫。 傅老夫人闻言若有所思。 萧厌说道:“老夫人可以先找许家,看他们是什么打算。” 傅老夫人点头:“好,我晚些就去许家。” 许家女娘的事旁人都不好插手,毕竟她并非傅家和曹家的姑娘,虽然与他们亲近但她婚事不由她们做主。 傅老夫人知道萧厌能出主意已经是极好,她叹气一声:“太后真的是变了,想当年她未曾入宫之后,最是看不上这般算计女娘的人。” 曹德江闻言摇摇头:“皇宫本就是个装了世间污秽最为肮脏的染缸,再干净的人进去也难以维持秉性,更何况太后还是陛下生母。” 安帝处境艰难,太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旁人夺了他们母子的权势,哪怕那个是她的亲孙儿。 第592章 抛出鱼饵 傅老夫人抿了抿唇:“对了,太后今日还与我提起太皇太后。” 曹德江神色一凛,一旁萧厌也是眼底生出寒霜。 萧厌状若随口问道:“她问太皇太后什么?” “就是些以前的事情,太后说她早年进宫时,曾得太皇太后照拂,还说许久未见太皇太后,想要命人去接她回宫安养。” 傅老夫人说着有些皱眉:“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并不和睦,我觉着有些不对,出宫时跟寿安宫的人打听,隐约听说前些天太后打死了个御膳房的人,好像跟太皇太后有些关系。” “寿安宫的人嘴巴很紧,我也不好问得太过仔细,所以没打探的太清楚。” 曹德江看了萧厌一眼。 萧厌眼神微冷。 御膳房? 当初他在宫中身份不变时,曾借着御膳房的人照拂太皇太后的身子,是太后无意察觉了什么? 傅老夫人不知道萧厌身份,自然也不明白自己随口一言的话让他心思纷杂,她提了一句之后就想起了别的,抬头说道:“对了,还没问定国公今日怎么跟着大哥一起过来了?” 萧厌收敛心神,面上没露痕迹:“我今日冒昧叨扰,是有事想寻老夫人帮忙。” 傅老夫人疑惑:“寻我帮忙?” 萧厌说道:“老夫人应该知道我与棠宁的事情,宫中赐婚已有数日,我也寻钦天监的人占好了吉期,但是三书六礼、提亲下聘之事上面我不想委屈了棠宁。” “我父母早亡,府中也没有合适的女性长辈,所以想要寻老夫人做我与棠宁的仪宾,提亲之日帮我替棠宁插簪。” 时下女子议亲,若是双满满意愿将亲事定下,男方便会寻府中女性长辈或是其他身份尊贵的女性长者,在提亲那一日一起前往女子府中替其戴花插簪,以示男方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和看重。 而替女方插簪的人身份越尊贵,女子颜面也就越盛。 傅老夫人万没想到萧厌会找她,她迟疑了下:“可是我并非吉利人……” 她夫君死的早,儿子不争气,傅家虽然不算落魄,但在京中也并非鼎盛之家。 傅老夫人心里一直都很清楚,旁人对傅家的那些看重里面,有三分是因为她那个摆在太庙里功勋卓著的早死夫君,可更多的却是全源自于曹家,因为她有一个护短又有能力,掌管御史台更是朝中辅臣极有实权的兄长。 傅老夫人说道:“你和棠宁婚事,可以找个更周全的礼人,我不合适。” 萧厌却道:“您便是最周全的。” 他神色认真,脸上也都是真诚: “当初棠宁落难之时京中人人践踏,惟有您与她无亲无故却愿照拂几分,您帮过棠宁许多次,对她一直留有善意,更不曾因我曾经身份便对我心生鄙夷,京中身份尊贵之人虽然比比,但愿意真心祝福我们的,无人能胜过您。” “您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这世间最不吉利的事情我都经历过,棠宁也曾淌过最浑浊的泥潭,我们不会在意这些。” 萧厌认真说道:“我想请您帮我,还请老夫人不要拒绝。” 傅老夫人见他起身郑重其事的行礼,连忙也跟着起身扶着他胳膊。 她本就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对棠宁也是真心喜欢,若能成全这对有情人,她自然愿意尽一份心力。 “好了,你快起来,这事老身应了就是。” 萧厌顿笑:“多谢老夫人。” …… 傅老夫人还操心着许家女娘那事,应允了替棠宁插簪的事后,与萧厌商议好了日子,萧厌就没再多留。 他走时曹德江未曾一起,应是有事要跟傅老夫人他们商议,萧厌也没多嘴询问,在傅家下人的引领下朝着傅家外间走去,刚绕过横廊就瞧见不远处有朝着这边走来的女子。 “柔娘子。” 傅家下人有些惊讶:“您怎么过来了?” “我是专程来跟定国公道谢的。” 傅槿柔声音缓缓,走上前身姿袅袅福身一行礼。 “多谢国公爷替槿柔延请太医,只是槿柔身份卑微,实在配不上这般厚待,太医署的人也非槿柔能叨扰的。” “兄长他一时关心则乱忘了分寸,还请国公爷见谅。” 傅槿柔的容貌是虽算不上顶尖,却独有南地女子似水温柔,她身段极好,眉眼也与京中女子的张扬富贵不同,带着一股天然的温柔小意,此时福身行礼时衣裙掩不住腰肢纤细,眼中也带着丝娇怯。 萧厌看着她这番作态,原本想要直接离开的心思断了,反倒开口:“傅娘子不必客气,不过是太医署而已,本就是替人看病问诊,又何分贵贱。” 傅槿柔起身时语气轻柔:“可我毕竟身份不够,也非能让太医问诊的贵女,我怕国公爷替我出面会叫人议论……” 萧厌淡然:“议论几句又能如何,没人敢舞到我面前,若真有那不识趣的,拔了舌头就是。” 傅槿柔听着眼前之人云淡风轻的说着张扬至极的话,眼底泛起涟漪。 身前男人身姿颀长,骨相高挺深邃,眼眸漆黑透着清寒,一眼望去是她从未见过的好颜色。 当初宫宴之上,他未曾恢复身份还是太监时,傅槿柔就嫉妒极了他对宋棠宁的那份偏爱和独宠。 如今的他更非残缺,又权倾朝野张扬肆意。 实在是…… 让人心动。 她原本还怕萧厌对人冷淡,可此时见他虽然未曾露出笑容,却也还算耐心愿意与她解释,傅槿柔脸色越发温柔几分。 “我知道国公爷不在意,可是槿柔怎能麻烦您,而且你我无亲无故,槿柔实在不能受国公爷好意,还请国公爷收回成命……” 她说话时脸上浮出恰到好处的焦急,似是想要劝说更靠近几分,正想作势踩着裙摆朝前倒去制造几分暧昧。 却不想方才还神色温和的萧厌突然后退半步,冷淡而又直白:“我帮的不是你,傅娘子不用多想。” 傅槿柔脸色一僵。 萧厌淡漠道:“我家棠宁曾受过傅老夫人几分恩惠,且宫中有意让许家女娘入宫,有傅、曹两家在后,许小娘子要么会成为陛下宠妃,最差也是嫁给太子为侧妃,等太子登基之后成为后宫贵人。” “你勉强算得上傅家女娘,又跟许小娘子关系还算不错,我寻个太医照拂几分不过是提前与将来的贵人送份人情,傅娘子用不着觉得负担,这人情自然有人替你来还。” 第593章 钓鱼 萧厌神情冷淡,言语也带着几分刻薄,那不近人情的话瞬间打破了傅槿柔刚才以为萧厌对她有几分不同的幻想,只是她没来得及计较这些,反倒留意萧厌刚才话中内容。 傅槿柔微怔:“巧晴要入宫?” 萧厌淡声道:“太后本是钟意傅家和曹家女娘,只可惜两家都没有合适的人,许小娘子虽不是两家的姑娘,但许家与傅家千丝万缕,太后便起了此意。” “今日太后已与傅老夫人商议,想必圣旨过不了几日就会下来。” 他随口说完之后,就直接避开傅槿柔。 “太医的事情你不必上心,我只是不想许小娘子还没进宫,就多了个病弱夭折满身晦气的表姐。” “我还有事,傅娘子随意。” 萧厌说完也不等傅槿柔回答,就直接绕过她朝外走去,傅家那下人连忙跟了上去继续引路。 傅槿柔站在原地死死掐着手心,脸上笑容维持不住时,用力咬着嘴唇。 她既恼怒萧厌白长了一张俊脸却这般不识情趣,对她这般貌美娇柔的女娘也能说话刻薄恶毒,也不知道宋棠宁那女人是怎么忍得了他这张嘴,还有…… 许巧晴那黄毛丫头居然要进宫。 她凭什么?! 傅槿柔恼怒异常,她本就讨厌许巧晴那副天真快活被保护的极好的模样,仿佛不谙世事什么污秽都进不了她眼里,可傅槿柔就觉得她不过是装的,借着这幅模样撒娇卖痴。 许家跟傅家是有姻亲,傅来庆的母亲是许家嫡出的姑奶奶,跟许巧晴的父亲是隔房堂兄妹,而许巧晴的母亲是曹家庶出的姑娘,当初许随宏原配病逝才娶了她当了继室。 许曹氏年幼时姨娘早丧,便养在当时的曹老夫人,也就是曹德江和傅老夫人的母亲膝下,她叫曹德江一声叔父,叫傅老夫人一声姑母。 傅老夫人未出嫁前十分疼爱这个庶出侄女,所以许巧晴出生后才跟傅家、曹家子弟都有走动关系极好,傅老夫人也很是疼她。 可就算这样,她也是许家的女儿,傅老夫人凭什么送她进宫?! “柔娘子,您怎么了?”英儿瞧着女娘有些扭曲的脸,想要上前扶她。 傅槿柔一把推开她的手:“别碰我!” 傅槿柔气恼至极,觉得傅老夫人对她的疼爱果然都是假的,说是要替她找一门好亲事,可说来说去找的不是下四品、五品一看就不怎么起眼的人家,要么就是已经落败的勋贵。 什么郎中的儿子,伯府的庶子,要么就是寒门穷酸,死了爹娘的落魄武将。 可真轮到好亲事时那老太婆却是想都想不起她来,明明她才是傅家的姑娘,论血脉、论亲缘,她跟傅家和曹家都更亲近。 太后既想替宫中选人,又看上了傅、曹两家。 傅老夫人为什么不提她,反倒是推着许家那个撒娇卖痴的黄毛丫头去当贵人?! 傅槿柔只恨傅老夫人对她装模作样,心中不甘极了,抬头看见英儿一脸害怕的模样,她连忙整了整脸色,上前拉着她。 “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傅槿柔垂眸露出些难堪,眼尾泛着红。 “我原是担心定国公替我请太医会让人说了闲话,牵连了叔祖母和舅公他们,可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在他眼里我不过是毫不起眼的人,他只是看在巧晴表妹的面上,我……” 她欲语含怯,红了眼睛,轻咬着嘴唇时掉了眼泪。 “都怪我,惹了定国公不喜,他方才那般,怕是厌了我。” 英儿原本还被她刚才那模样吓了一跳,此时见她掉了眼泪,瞬间心软。 “娘子别多想,定国公他本就是这般性子,这京中谁不知道他厉害,就是朝中那些御史言官那都是比不得他嘴毒的。” “他那人不近人情,也鲜少有人攀得上积云巷的关系,奴婢瞧着这么多年也就只有祥宁郡主一个能得了他青眼让他脾气软和一些。” “您也别难过,他刚才那些话未必是冲着您的。” 傅槿柔闻言更恼了,这贱丫头的意思是她不如那个宋棠宁?! 只是面上她更加凄凄,垂着眼落泪:“我知道,就算他真厌弃我我也只能受着,我是替巧晴表妹高兴,她得太后青眼,连定国公那般性子的人都高看她一眼。” 英儿年纪小,对皇室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她有些懵懵懂懂的说道: “是啊,奴婢可没听说过定国公会给谁家脸面的,不过还好表小姐与咱们府上亲近,就算真成了贵人也定然会记得咱们的,到时娘子的婚事也会顺畅些……” 傅槿柔掐着手心,越发嫉妒。 谁要让许巧晴来照拂她?!她算什么东西! 那臭丫头还没进宫就能让萧厌另眼相看,若真成了贵人岂不是所有人都得朝她低头,那泼天的富贵怎么能便宜了许家那臭丫头?! 想要进宫,她做梦! “英儿,我有些头晕。” “那奴婢扶您回去。” …… 萧厌拐过横廊时,回头就见傅槿柔被身边婢女扶着离开,他未曾表露什么,只在那傅家下人领着他出了府门之后,才朝着那人一招手。 “我方才有东西忘在曹公那里了,你去与他说一声,就说我回头再去寻他取。” 那下人连忙点头。 萧厌话音一转:“对了,顺便替本国公转告傅老夫人,太医署的人既然已经请了,就让她们放心用着,不必因着傅小娘子那些女儿家心思推拒,至于旁人闲言碎语,让傅老夫人别放在心上。” 那下人没听出深意,只以为萧厌是关心傅家,连忙感激:“多谢定国公,小人会转告老夫人。” “行了,你回去吧。” 萧厌披风一掀,人便上了马车。 等天青驾车离开之后,那人就忙不迭地回了傅家内堂。 见到曹德江他们之后,那下人就将萧厌的话原封不动转达了过去。 “他说有东西落下了?” 曹德江怔愣,萧厌今日是空手去的曹府,与他一起出的门,他有东西忘在他那里了,他怎么不知道? 第594章 心比天高 曹德江满心疑惑,皱眉问道:“定国公还说什么了?” 那下人回道:“定国公说,太医署的人已经请了,人情也落下了,让老夫人还有柔娘子尽管用着。” “柔娘子女儿家心思担忧过甚,但定国公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也让老夫人别放在心上。” 曹德江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就连傅老夫人也是察觉不对。 萧厌那人从不说无用的话,且他们之间那些事情之前已经当面都说了清楚,他何必再让人传这一通。 闲言碎语…… 女儿家心思? 曹德江脸色冷沉:“你们出去时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那人愣了下:“回舅老爷,小人送定国公出去时遇见了柔娘子。” 曹德江问:“她可是拦了萧厌?” 那人有些迟疑着点点头。 傅老夫人脸色顿时难看,她不愿意将一个小姑娘朝着恶毒里想,可是前脚大哥他们才提醒了她傅槿柔心思不干净,后脚她一个闺阁女娘就去主动拦一个不曾相熟的外男。 这根本不是一个素来性子羞怯柔弱的女娘会做的事情。 傅老夫人沉着眼朝着那下人说道:“她拦住萧厌都说了什么,把他们的说过的话一句不漏的说一遍!” 那下人察觉出气氛不对,也不敢多言,连忙小声将傅槿柔拦住萧厌之后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次,也将萧厌后来说的那些转述了出来。 他不敢添油加醋,竭力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可是傅老夫人和曹德江都是听的脸色转青。 傅来庆坐在一旁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皱眉说道:“槿柔这是干什么,那太医是我替她跟萧大哥求的,我是看她身子柔弱隔三岔五就生病,才想让太医院的人替她调理调理,可她居然说我的不是?” “而且只是请个太医罢了,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可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怕什么闲言碎语,这京里头请太医的人家还少了吗?” 京中以权谋私的人不少,萧厌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傅槿柔这么找上前去专程道歉阻拦,反倒是小题大做。 傅老夫人没回他的话,只挥挥手朝着那下人道:“你先下去,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柔娘子那边。” “是,老夫人。” 等人走后,傅老夫人心中怒气就再也绷不住,她捏着拳心怒声道:“大哥说的没错,我当真是老眼昏花了了,居然叫个小女娘耍的团团转!” 傅槿柔在她面前装的可真好,将她骗的满心愧疚恨不能当成亲孙女,可人家心比天高。 明知道萧厌和棠宁已经定亲居然还想凑上去矫揉造作,到底是为了道谢劝说,还是存了别的心思。 她当其他人都是傻子?! 曹德江见傅老夫人被气得够呛,眼睛都有些泛红,他心里怒气倒是散了些,他对傅槿柔并未太过关切,生气也是因为傅老夫人。 如今见自家妹子被人骗成这样,他反倒出言安慰。 “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这事既然知道了就是好事,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才该担心,知道她本性如何,往后小心留意着就是。” “她虽然是傅家女娘,但毕竟不是打小养在你膝下的,不过是冲着族亲的面上照拂几分,你也不用太过上心。” 傅老夫人依旧动气,闻言红着眼:“她既然这么有心,以后她的事情倒也不用我操心。” 傅来庆刚开始还有些糊涂,可听着听着就有些反应过来。 “祖母,槿柔她……” 他有些难以置信,仔细想着刚才下人说的那番话,张了张嘴:“她和萧厌……” 傅老夫人没说些什么好听的去敷衍自家孙子,而是怒笑了声: “一个未出阁的女娘,拦着一个已有婚约位高权重的男人,先是欲语还休,后又泪眼朦胧娇柔作态,你觉得她是想做什么?” 傅来庆瞪大了眼,想说傅槿柔不该是那种人,可转瞬想起萧厌为人虽然狠厉,嘴巴也毒,但是对于“自己人”却是十分照拂。 傅槿柔与他无冤无仇,又是傅家女娘。 若非是她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举止让萧厌生了厌恶,他无缘无故的怎会对一个不相干的女娘说那般堪称刻薄的话。 傅老夫人沉声道:“她虽然是你堂妹,可我们与族中那边久不往来,傅槿柔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心思将我也骗了过去,她在岭南的那婚事恐怕藏着些什么别的东西。” “我会让人去打听那桩婚事为什么散的,还有她为什么会来京城,这段时间你离她远着些。” 傅来庆脸色也有些不好:“我知道了祖母。” 曹德江在旁说道:“这小姑娘心高气傲,既然能瞧上萧厌,凑上前去交好,她怕也是个有成算的,你先前替她说亲后来毁了的是哪家?” 傅老夫人:“是工部郎中柴友冲的长子。” 曹德江想了想,他对柴友冲有些印象,为人圆滑处事也还算周全,家中长子的确出色。 那柴扬之前在国子监里学业次次都是头几名,秉性也算出众,若是等开了恩科文试之后,那年轻后生是有能力夺得一席之位。 柴家虽然家境不算很好,柴友冲官职也有些低,但是柴家前景不错,妹妹替傅槿柔选的这桩婚事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曹德江说道:“让人去柴家问问,特别是跟傅槿柔起了争执的那女娘,看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来庆睁大眼:“舅公,你觉得当初是槿柔故意?” 曹德江冷漠:“她心比天高,连萧厌都敢攀附,又怎么看得上区区一个郎中之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天出面替她解围的除了你以外,还有齐家那小子跟何尚书家的小儿子。” “你们三个性子都是急公好义,但以你们性情平日相交总不会去了一些女娘才会去的地方,柴家女儿蠢吗,会选着当众诋毁傅家女娘,还将曹家也牵连在内?” 就算真要做什么,也会选个隐蔽私密些的地方,怎么会那么巧就被傅来庆他们听个正着。 “你那日去和齐澄二人去什么地方,可告诉过旁人?” 第595章 提亲下聘,鸿雁为礼 傅来庆脸上神色变幻,他只是性子直,不是真的蠢,曹德江这般说了之后,他猛地就想起来那一日他出门之前,的确遇见过傅槿柔,当时傅槿柔与他难得回门的阿姊一起说话。 …… “阿弟这是要出门?” “是啊,今儿个齐澄那小子在云林苑摆了席面约了几个好友相聚。” “那快去吧,别醉酒。” …… 当时阿姊跟他只是随口说了两句,稍稍嘱咐之后就放了他离开,后来酒过三巡,他和齐澄还有何小郎君出去醒酒,就听到有人说不远处有女娘起了争执闹了起来,向来好热闹的齐澄拉扯他们过去瞧热闹,然后就听到柴家女娘羞辱傅槿柔那些话。 当时柴家女娘说话极为难听,傅槿柔又哭得委屈至极,他一气之下直接撞了房门。 云林苑是京中少有能够跑马饮酒又能赏花看戏的地方,稍有些家底的郎君、女娘在那里设席邀请好友小聚都不算奇怪,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傅槿柔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后来柴家女娘虽然哭的厉害,几次想要跟他辩解,但因为他亲耳听到她对傅槿柔羞辱的那些话,也瞧见傅槿柔脸上那通红的巴掌印,所以气愤之下带着人就回了府。 祖母知道这些后气恼至极,直接就断了这桩亲事。 柴家的人几次想要上门赔礼,祖母根本不见,后来大概是看出傅家厌恶,柴家消停下来,但傅家跟柴家那边也险些成仇。 再后来,每每提起柴家事,傅槿柔都委屈的掉眼泪,他心疼小姑娘招人折辱,祖母也怜惜于她,便再未提过此事。 傅来庆死死咬着牙,他当时气昏了头,可如今想来,柴家门第是比不上傅家的,更何况傅家后面还有曹家,能与他们攀亲柴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都不会蠢到那般得罪他们。 难道这中间当真有隐情? 傅来庆“唰”地起身:“我去找柴扬!” “阿庆……” 傅老夫人见他转身就气冲冲的出去,刚想出声留人。 曹德江就拦了她:“随他去吧。” 曹老夫人:“大哥…”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阿庆这性子是得磨磨。” 曹德江低叹了声:“他心性正直为人也挑不出错处,但心眼太实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柴家这事情他但凡能够理智三分,哪怕弄清楚原委再行发怒也不至于被人蒙骗至此,连带着你也因此愧疚难当。” “这事情是他自己惹出来的,让他自己去问清楚,只有亲身经历了,他才能记得什么叫人心叵测。” 想要在朝为官,光靠着一腔正气满腹经纶是完全不够的,等以后官职愈高时,遇到的事情就会愈多,尔虞我诈坑害谋算从来都不会断。 傅来庆若不开窍,早晚会出事。 曹德江甚至有些后悔将这个侄孙教的太过刚直。 “眼下只是个女娘这点儿心计,吃吃亏长长记性也好。” 傅老夫人虽然有些担心,可也知道自家大哥说的有道理,她想起傅槿柔就脸色不好,忍不住低声问: “大哥,萧厌将巧晴入宫的事情说给傅槿柔,他是不是想……” “他什么都没想!” 曹德江冷声打断了傅老夫人的话:“宫中既然有意赐婚,就算萧厌不说你们府中早晚也会得到消息,要是傅槿柔当真记恩她自然不会做什么,但若是她起了别的心思,那也跟萧厌没关系。” 曹德江平日看起来是个老好人,怜悯众生也不轻易动怒。 可真当他冷漠起来时,比之萧厌也不遑多让。 对他来说,他照拂傅家,庇佑傅家晚辈,全是因为自家妹妹这层关系,他不忍见傅家拖累让她晚年不得安生,除此之外,傅家其他人与他有什么关系?那傅槿柔又算是什么? 曹德江冷漠:“人总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若是选择了不该走的路,有什么后果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皇家贵人没那么容易去当。 她若真伸了爪子。 他不介意送她一程。 傅老夫人看着格外冷厉的兄长,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哥说的是。” 她不会主动去害一个小姑娘,但若这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心存恶意想要踩着亲人朝上爬,那她落到什么下场她也不会多管,她本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老好人。 …… 傅家那边的事萧厌半点都不担心,曹德江浸淫朝堂大半辈子,人老成精,他都已经提醒到了这般地步,那老爷子要是还连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娘都算计不过,那他也就白混了。 回去积云巷时,补眠的棠宁已经醒了。 她窝在跃鲤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朝着湖中扔着鱼食,下面湖水涟涟,各色鱼儿凑在一起疯狂争抢。 腰身被人揽住,下一瞬便是熟悉的冷松气息。 “做什么呢?” 萧厌挤在她身旁,半点儿都不嫌弃那栏边狭窄,低头瞧了眼下方湖里你争我抢比之前不知道胖出多少的圆滚滚的鱼儿。 萧厌笑着道:“少喂些,再喂它们该游不动了。” 棠宁拿着鱼食扭头:“阿兄。” 哪怕已经有过无数次,可每每看到小姑娘看到他时杏眼盛满欢喜的模样,萧厌依旧会忍不住觉得心口涨涨的。 亲了亲她脸颊:“昨夜都没休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已经睡了够久了,阿兄走时也不叫我。” 似是抱怨,却带着那么些撒娇。 萧厌环着她道:“有事去了一趟傅家,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棠宁疑惑:“傅家?” 萧厌轻笑:“咱们要成亲,总得要个全福之人来做仪宾,我拉着曹公跟我一起去请了傅老夫人。” 棠宁脸颊微烫:“老夫人答应了吗?” 萧厌:“自然是答应了,再过几日,便让她来替我提亲。” “你也与姨母商量一下,看到时是来棠府这边,还是去荣宅那边,我好去擒了大雁回来先养着。” 提亲下聘,鸿雁为礼。 棠宁有些害羞,却又有些欢喜,小声应道:“好。” 第596章 想拿他们当钱袋子,做梦! 萧厌环着棠宁,见她脸颊浮红娇羞的模样,也没出声取笑她,只是将人抱着如闲聊般说道。 “今日去了傅家,还遇见桩有意思的事情,你可还记得寄住在傅家的那个傅槿柔?” 棠宁抬眼惊讶,她当然记得,毕竟当初那傅槿柔还当着许多人面暗讽过她,她也对那个人有些疑惑。 萧厌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和曹公他们今日去傅家的时候遇见了她,她当着傅来庆的面暗踩傅夫人和傅家一位表小姐……” 他大致将傅槿柔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憋着笑:“只可惜傅来庆就是个铁憨憨,半点没听懂不说,还一个劲想着替她请太医。” 棠宁扑哧笑出声,乐不可支:“后来呢?” “后来我从傅家离开的时候,她拦了我。” 萧厌将傅槿柔拦他之后做的那些事,还有太后欲招许小娘子进宫的事全都说了,等说完之后才道: “那个女娘是个心比天高的,你之前不是还想让人去查柴家那事,眼下用不着你插手了,傅家怕是自己会查。” 棠宁听着傅槿柔那副矫揉造作意图勾搭萧厌的模式,顿时面露厌恶:“阿兄觉得她会去抢许小娘子入宫的事情?” 萧厌道:“十之八九。” 棠宁说道:“这虽然帮了许小娘子解围,但是傅槿柔那性子不能进宫,要真让她跟安帝搅合在一起怕是不得安生。” “放心吧,她进不了宫。” 萧厌神色笃定。 傅槿柔要是安分守己就也罢了,她要是真敢搅合许小娘子那事,露出野心,曹德江定不会让这祸患进入后宫。 …… 二人对傅槿柔的事都不是那么在意,也知道以曹德江的本事,察觉傅槿柔心思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棠宁窝在萧厌怀中说起别的事情:“阿兄之前出府之后,冯秋荔让人送了口信过来,你不在府里我就先让人进来了。” 萧厌抱着她随意问:“都说了什么?” 棠宁说道:“是梁广义那边,昨儿个你们出宫之后,梁广义不是被安帝叫回了宫里,他从宫里回去之后就找了冯秋荔。” “冯秋荔说,安帝似乎是察觉到咱们跟世家之间的那些事儿,想要撺掇着梁广义在南下大军之中动手脚,还说他与尹老将军他们都是朝中老臣,他们必定不会防备他,暗示梁广义在尹老将军他们领兵出京之前,用些世家秘药之类的,毁了尹老将军的身子。” “安帝允诺若是事成,愿将领兵之权分一半给世家那边,且朝中依旧还如之前那般,由梁广义来推拒人承继太师之位,还说世家若是愿意帮他,待擒了阿兄之后,将你交给梁广义他们处置。” 萧厌嗤笑了一声:“倒像是那昏君能干出来的事儿,梁广义什么反应?” 棠宁憋着笑:“听说回去之后就破口大骂,那唾沫星子差点没淹了冯秋荔。” 冯秋荔如今是梁广义最信任的“后生”,也是他自陆崇远后千挑万选才选中的,能够继承他位置将来庇护世家的“领头人”。 他在外时还能维持一些太师的颜面,哪怕气怒也是强行憋着看不出来的情绪,可回去见到冯秋荔后,那在宫里忍着的怒气就爆发了出来,骂起安帝来时简直不留余地。 或许是萧厌提前埋的雷太深,也或许是王怀鲁那句提醒让梁广义先就对安帝存了偏见。 安帝所有的话落在梁广义耳朵里那都是画大饼,他兜不住户部虚空的篓子,才允诺恢复世家权势借此拉拢他们,南下大军拿不出军需粮草,安帝才以许世家兵权为由,借他憎恶萧厌让他朝着尹老将军下手。 一旦他掺和其中,届时世家的人成了领兵将领,又怎能坐视战事颓败。 军需缺了,他们给。 国库空了,他们填。 对萧厌下手之后,他们就跟安帝彻彻底底绑在一起,到时候安帝无论做什么都要他们几大世家来兜底。 梁广义对安帝的“不怀好意”简直气得爆炸。 他大骂安帝无耻,居然想要算计世家坑他们银子,骂他不要脸肖想世家家底来填国库的窟窿,说安帝想要拿世家当钱袋子,简直做梦…… 棠宁想起冯秋荔派来那人说话时的模样,就忍不住笑: “听说梁广义当场就拒绝了安帝,只说世家朝臣走文官之路,个个都是身子孱弱没能力染指兵权,还让安帝另寻他人。” “梁广义还一再叮嘱冯秋荔他们,让他们务必小心安帝,不管他说什么都切莫答应。” 萧厌喉间溢出笑来,光是想想,他都能想到梁广义拒绝安帝之后安帝那脸色,他恐怕还觉得梁广义不识好歹,那御龙台里的东西怕是又得被他砸上一遍。 想着这段时间从御龙台里频频送出来的瓷器碎片,还有那些被砸烂的摆件之物。 萧厌琢磨着,要不回头给安帝换上木头的…… “对了。”棠宁笑完安帝,就想起别的事:“施院长说,他联系上了北陵那边的人了。” 萧厌神色一正:“可有消息?” 棠宁摇摇头:“没有,施院长说北陵在大魏的探子埋得太深,每次从大魏送回去的消息都是单线联系,就连北陵长丰堂里的细作也不知道消息具体来自何处,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大魏朝堂内的详细之事传回北陵。” “他的人为了打探这消息来源还折了两个进去,剩下的人不敢再动。” 萧厌眉心轻蹙起来,施长安在北陵待了那么多年,当年那般境况之下都能逃了出来,更将北陵闹得天翻地覆,他自然有旁人没有的手段。 先前萧厌跟施长安仔细聊过此事,知道他在北陵负责密探暗杀的长丰堂内留有细作,而北陵一般派往诸国刺探消息的也几乎都是长丰堂的探子。 萧厌原本想要借此看能不能将人摸出来,可没想到连那里面的人也查探不出来大魏朝堂里探子到底是谁。 棠宁抬头:“阿兄,可还要继续?” 萧厌摇摇头:“不用了,先前几次清查恐怕已经惊动了他们,这段时间朝中变故这般大,也未曾再有消息传出,他们恐怕全数蛰伏了起来。” “北陵不知何时南下,长丰堂的人留着还有别的用处,不必折在这上面。” 第597章 雨露均沾 两国一旦开战,情报便是首要,北陵那边的探子一直插手不进他们朝堂内部,宋瑾修虽入了夏侯令麾下,但至少眼下还难成气候,长丰堂里的那几个人就成了要紧的。 棠宁自然明白萧厌的意思:“那我跟施院长说一声,让北陵那边不用查了。” 萧厌轻“嗯”了声,随即低沉:“也不知北陵的留在大魏朝中的探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几乎让人将京中翻了一遍,也几次留了鱼饵在外,居然都没将人钓出来……” 无论是太子和安帝之间纷争,还是南地旧案,亦或是这次平山王造反。 北陵抓住机会就可以大做文章,甚至乱大魏内政趁虚而入,可偏偏那人自从上次被他手下抓住送信出城毫不犹豫斩断所有活口之后,就再也没有露出过半点痕迹。 能这般蛰伏隐忍的,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萧厌将整个朝中上下大小朝臣都想了一遍,也仔细查探过一些能够接触到朝政要害之人的背景身份,却都没找出能够怀疑的人来,这才是让他最诧异的。 若非当初截获的送往西北奉城关于大魏变故的那几封信,萧厌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棠宁能感受到萧厌难得生出的焦躁,伸手环着他腰身:“阿兄别急,既然人在京城,早晚会露出痕迹。” 萧厌靠在她发间轻“嗯”了声,眼底浮出阴翳。 他早晚将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找出来! 外间日头正大,阳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二人彼此依偎着坐在栏前,有风吹过,长发交缠。 鱼儿跃过水面,湖边树木已然泛黄,隐见冬日萧瑟。 闲聊几句,萧厌突然问起了棠宁和薛茹去几大世家“看书”的事情。 棠宁笑着说道:“已经抄录了许多了,刚开始我与阿茹还不甚熟练,书院的人也配合的磕磕绊绊的,后来慢慢磨合好了,阿茹如今也越发熟练了。” “崔家那头崔少夫人像是有意与我们交好,也似是察觉我们在干什么,她不仅没有告诉崔家其他人,反而还替我们遮掩,后来更是主动提出若是书籍没看完的话,可以带一部分出崔家慢慢观看。” 那崔少夫人也是个有趣的人,当初送了铁矿之后,似乎就将所有的宝全部压在他们身上。 她和薛茹去崔家第三日出来时,崔少夫人就送了满满两大食盒的东西,说是亲手做的点心,当时她还曾想推拒不要,可崔少夫人愣是强行送到了马车上,只说是她赠的薄礼。 棠宁满脸纳闷上了马车,打开之后才发现那食盒里装的哪里是什么点心,全都是书册。 那些书和他们在崔家藏书楼里看到的不太一样,大多都是崔家提前挑选珍藏起来不肯让他们过目的,那崔少夫人就那么送给她们让她们带回了荣晟书院。 等欣喜若狂的童老先生他们抄完之后,崔少夫人派去取“食盒”的人,再将里头的东西就那么光明正大地拿回了崔家。 打那之后,她们每次去崔家,马车里都会有那么一两样崔少夫人送的东西,或是包好的狐狸皮毛,或是做好的点心酒水,瞧着是崔少夫人的赠礼,打开全都是崔家私藏。 到了后来,崔少夫人更是明目张胆地朝着她们马车里搬箱子。 他们撞上过崔家的人好几次,也有人曾问起过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当时棠宁和薛茹都捏了一把冷汗,可谁知道崔少夫人面不改色直接顶了回去,怼得崔家那些人气急败坏扭头就走。 崔家所有人都以为崔少夫人是在崔家失势,惹了崔林和崔家大爷厌恶之后昏了脑子,想要讨好棠宁攀附萧厌,愣是没有一个人怀疑崔家的家底儿都快被她掏空送给了他们。 原本棠宁和薛茹是打算花个一年看能否将崔家的书抄完,可照着眼下这节奏,三四个月顶天了。 “我和阿茹每次从崔家带回来的书就有不少,撇去一些与陆家重复以及不怎么重要的,我们倒是也不必每日过去,带回去的书童老先生他们抄着,我们打算去其他几家看看,免得崔家那边当真生了怀疑。” 雨露均沾,才不会太过为难了崔少夫人。 萧厌听的失笑:“那崔少夫人倒是个有能耐的。” 他琢磨了片刻, “崔林到了年纪,也该退位让贤了,倒是那个崔家老大比崔林还不如,这段时间被太子笼络着瞒着梁广义做些不着调的,崔家给他倒不如让这位脑子清醒的少夫人来掌权。” 世家之中只有一个冯秋荔到底还是有些势单力薄,更何况那铁矿的确帮了他大忙。 崔少夫人舍了这么大一份人情,把崔家交给一个有理智懂分寸的人,倒也划得来。 棠宁窝在萧厌怀中:“那崔少夫人定然高兴。” …… 临近十一月的天,不过酉时天就暗了下来。 萧厌陪着棠宁用了饭后,外面缙云才回来。 “主子,查清楚了,御膳房死的那个太监名叫方福来,之前是跟着钟胜的,曾经替我们朝着太皇太后宫里送过几次东西,后来钟胜捅出了篓子被贤妃杖毙,他就顶上了钟胜的位置。” “他原是投了贤妃的路子,仗着身后有崔家庇护在宫里很是霸道,哪想崔林突然出事还牵连了贤妃被贬,他日子也跟着难过起来,前几日不知道听谁提起贺家旧事,又说起贺家与戾太子还有已逝皇长孙交好。” “那方福来出入太皇太后宫里时兴许是听了几句不该听的,想要借此得利,哪知道与人提起时被太后无意间听到,当场就命人将其打死,但太后也对太皇太后上了心……” 萧厌目光微沉,他自然知道太后上的是什么心。 贺家和戾太子交好,而他如今的身份又曾是东宫伴读、曾经皇太孙最要好的玩伴。 碍着安帝和他眼下得势的原因,无人敢提及此事,可一旦有人提了,当年也在宫中的旧人肯定会猜到他曾照拂太皇太后,说不定还会因为怀疑之前太皇太后出宫的事情。 第598章 萧厌的逆鳞 有些事情不提还好,一旦提了,难保不会有人对他身份生疑。 萧厌可不相信方福来会那么恰好听到贺家旧事,又那么恰好的想起太皇太后宫里的事情,还正正儿好的就舞到了太后面前,说那些诛心之言结果丧了命。 是谁疑心他,想要借太皇太后来试探他? 亦或是,想要拿太皇太后拿捏他? 萧厌目光冷沉:“去查方福来生前最后接触过什么人,看是谁在他面前提起贺家那些旧事!” 缙云神色一凛:“是。” 萧厌抬眼看向皇宫的方向:“方福来这事,太后可有告诉旁人?” 缙云迟疑着:“应该还没有,主子也知道宫里的忌讳,先前太皇太后在宫中时就不曾有人敢提及,如今更事关先太子还有皇长孙,太后未曾确定之前恐怕也不敢随意告诉旁人。” “我问过寿安宫的人,说太后原是想要命人去请安帝过去商议,但是安帝借口有事推了,太后就只能自己命人出宫去查太皇太后的近况,只是刚出城门就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 “把人处置了,做干净些。” 萧厌满眼寒霜:“还有太后那边,告诉江太医,太后既然病了,就让她留在寿安宫里养着,不必再好起来了。” 既然这么多年都未曾管事,那以后也别管事了。 就如太奶奶一样,混混沌沌留在寿安宫里,好好的当她的太后娘娘。 缙云看着自家主子满是冷厉的侧脸,明白太后是踩了主子逆鳞了,他低头:“属下明白。” 萧厌交代:“安帝那边也让盯着些,别让他目光落在太皇太后身上。” 缙云道:“主子放心,安帝估计是没精力搭理这事。” 萧厌侧眼。 缙云说道:“冯公公午后让人传话出来,说安帝又开始服用金丹了。” “昨儿个夜里丢了兵符,被主子反将一军,安帝大概是气狠了,回了御龙台之后就开始用了,冯公公亲眼瞧见安帝要了金丹去,背着他只刮取了一小块下来,他大概是觉得少用一些不会伤及性命。” 萧厌闻言就忍不住嗤笑了声,他果然太过高看安帝了。 那金丹的确有瘾,但安帝当初阴差阳错昏迷大半个月,几乎将断药之后瘾念最重的那段时间平稳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之后,他的身体已经不会再有特别大的药物反应。 萧厌让冯来放了熏香隐隐勾着安帝的瘾,但那东西只要意志力足够就能够克服,再加上江太医也曾告诉过他那东西绝对不能再用。 萧厌还以为安帝能够再忍一段时间的,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用上了。 “让他用着,告诉冯来只装不知道。” “那若是金丹没了……” “没了就让他自己受着。” 那金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能戒了从此不碰也就算了,可一旦重新用上,那瘾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安帝手里的金丹就那么多。 等他用完…… 萧厌扬唇露出几分凉薄,到时候就有意思了。 说起金丹,萧厌侧头:“先前林道人那东西制的如何了?” 缙云苦笑:“又炸毁了好几处房子,还伤了不少人,好在之前将人挪到了城外山里,要不然早就惊动外间人了。” “主子,那东西本就是无意间得来的,虽然照着那林道人的方子做了,但是剂量多少始终调配不当,稍有不慎就会直接炸了,如今虽然能做些出来,但根本没办法远途运送。” “他们已经让人试过了,那些东西颠不得,碰不得,不能与金石同放,极易受潮又见不得火星,先前金水桥下那些还是因为林道人意外做出来的那些还算是稳定,我们让人一点点弄过去的,可要想送出城,甚至送到西北战场上去……” 缙云苦着脸:“属下怕东西还没送到西北,就先伤了自己人。” 萧厌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本也没想将战事的胜利压在这些外物之上,他沉声说道:“不用着急,让他们慢慢试着,既然之前能做出来,后面也定然能做的出来。” “你告诉林道人,若能做出如之前那般稳定性足够又能送上战场的,我赠他五万金,保他余生富足安稳,且不被皇室清算。” 缙云笑起来:“那他肯定尽心竭力。” 毕竟炼丹毒杀皇帝什么的…… 一个半吊子的假道士,娇妻一二三四五,连带着还有十好几个儿子闺女,那一大家子,哪有比保命更好的报酬。 …… 积云巷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倒是朝中因为突如其来平叛之事变得热闹至极。 户部、兵部忙的不可开交,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也几乎宿在了城外军营,粮草辎重、盔甲军器,成箱成箱的东西朝着城外搬运时,整个京中上至权贵下至百姓也都知道了平山王谋逆一事。 讨伐、谩骂者无数,支持朝中清缴者比比。 下令派兵南下的安帝名声突然好了起来,可不过短短两日,兵部再去户部要钱时,户部居然拿不出银子了。 户部尚书钱宝坤,并左右侍郎二人一起进宫面见安帝时,安帝才刚因为名声好转露出高兴之色的脸铁青。 “偌大的户部,你们跟朕说没银子?!” 安帝怒拍龙案:“国库的银子都去了哪里了?!!” 钱宝坤默了默,险些翻个白眼。 安帝这语气说的像是银子被他给私吞了一样。 钱宝坤手里捧着账册上前:“户部去岁时就已经出现亏空之状,微臣竭力挽回才好不容易让国库丰盈些许。” “但陛下接连修葺皇宫,重整皇陵,下旨各处恩赏,又提了朝中大人们和后宫娘娘俸银,更因西疆小部送上美人朝拜之时重礼回赠,加上去岁漕粮之上贪污让的南地漕银锐减不足过往三成,国库早就入不敷出。” “年后朝会之上微臣就曾三次上书陛下,也曾劝过陛下削减朝中开支,西疆那些小部年年来蹭大魏便宜不必多做理会,但陛下当时盛怒驳回,说大魏天恩不可坠。” 钱宝坤声音平静但却咄咄逼人,就差直接喷安帝一脸。 国库有没有银子,他心里没个数?! 第599章 哭穷 安帝被钱宝坤的话怼得脸铁青,一旁户部两位侍郎看着突然开大,咄咄逼人仿佛不在意脑袋的顶头上司瑟瑟发抖。 钱尚书他疯了? 他居然敢怼陛下? 安帝同样震怒:“钱宝坤,你是在怪朕奢靡?” “微臣不敢。” 钱宝坤低头恭敬:“陛下方才询问银钱去处,微臣不过是如实回答,更不愿以虚言欺君。” “年前国库就已经入不敷出,微臣和袁大人他们各处抠搜才勉强维持户部运转,待到后来漕粮查抄之后,又抄了陆家府宅,国库之中才多了些银子。” “原本这些加上秋后税粮,是能够维持到明年漕银上缴之时,但陛下这段时间大肆恩赏,光是送往积云巷和安抚朝中大臣的就足有十余万,月前陛下又突然说要抚恤荣江遗属,筹建万民冢。” “微臣遵照陛下旨意将第一批二十万两银子及抚恤粮食送往歙州,国库便又空了下来,就连后续所需银钱都是打算等到歙州那边统算结束,后面几月商税入库再补送过去,可谁想平山王突然谋反……” 钱宝坤举着手中账本:“平叛大军粮草、军需处处都需要银钱,国库所剩粮食不足需得跟粮商筹措,兵部也一直在催促微臣放款好能尽快配齐其他东西,可是如今户部的银子只剩这么一些。” “微臣无能,实在难以支应,也不知该先应付哪一边,还请陛下决断。” 冯来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钱宝坤手中账册送到安帝案前。 安帝看着那账本最后赤红的数目,脸上抽搐。 就这么点儿银子,别说应付南下大军军需,就只是拨给兵部都不够。 银子都没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户部让他来决断? 他决断什么?! 安帝伸手用力翻着册子,看着前面那一笔笔送往歙州的银子和粮食,气声道: “朕是下旨抚恤荣江那些人,可谁让你送二十万两那么多?!国库都没银子,你不知道省着点?!” 钱宝坤:“……”他抬头静静看着安帝:“此事由袁大人和盛大人负责,不如让他们与陛下解释。” 一旁的户部左、右侍郎被点了名,都是头皮一紧。 左侍郎袁浦颤颤巍巍上前:“回禀陛下,军中抚恤一直是照着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寻常士兵阵前战死,死后其亲眷能得绢三匹,粮一石,银十五,百户战死能得绢十匹,粮食二十石,银六十。” “军中官职越高,所需抚恤就越多,九品以上入了官职的,每升一品抚恤便增长好几倍,六品以上武将战死,光抚恤银子便足足万余,还不算粮食布匹其他补贴……” “当年死在荣江的普通百姓足有近九千人,官员、差吏上百人,还有戾太子和贺家带去的六百余校营将士,以及上四品太医二十余人,护送禁军五十余。” “那六百校营将士之中,八品校尉六名,五品副将两名,还有一名正三品的勇武将军,禁军之中也有六品两名,再加上身居上三品的贺文琢大人,以及当时与他同行葬身荣江的四品辅督吴绰颐……” 那袁侍郎看着安帝逐渐僵青的脸,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乎就只剩下气音。 一旁的右侍郎盛鸣瑞见他扛不住,只能上前补上。 “正常军中抚恤,入品的武将官员银钱都不是一次发放,而是由其亲眷在其身亡之后连续三到五年每一年至地方官府续领,这样便能缓解户部压力,也能让这些银钱不至于被人侵吞,以报阵亡将士亲眷余年生活。” “但是陛下这次送往南地的旨意是直接下发,还是按照军中双倍抚恤,光是一次性要拿出的银子就超过四十万两,这还不算筹建万民冢,以及其他粮食、布匹开销,国库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盛侍郎小声道:“当时微臣便与钱尚书商议,想要让陛下收回旨意,但圣旨已下,朝中、民间皆已知晓,更称赞陛下圣明之君,若是再将旨意收回,那陛下定会遭人指摘。” “臣等没有办法,最后还是钱尚书拍板,借口荣江遗属统算不清,先行送去一半银钱拖延时间好能筹集后续所需,若能延缓至明年开春朝中便不缺银两,可谁想平山王那边突然造反,陛下又下旨派兵清缴……” 这位年岁较大的户部右侍郎说着说着就委屈了起来,想起这几日他们和钱宝坤几乎将户部抠摸干净才攒下来的银子,“噗通”跪在地上,望着安帝时险些掉了眼泪。 “陛下,非是钱尚书与臣等无能,实在是户部拿不出银子了,还望陛下明鉴。” 左侍郎也是跟着跪下。 钱宝坤跪在最前面:“微臣与二位侍郎已经想尽了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部的人堵在户部,文信侯他们又等着粮草,若实在不行只能将户部实情告知他们……” “不行!” 安帝毫不犹豫就拒绝,堂堂国库拿不出征缴逆贼的粮草,这传出去旁人不会笑话户部无用,只会议论他这个国君无能! 更何况如今他处境本就不好,太子和萧厌那贼子联手把控朝权,他好不容易才借着抚恤荣江那些人以及征缴叛军之事,挽回了那么一些名声,若是此时让人知道朝中根本拿不出银子,之前送去荣江的旨意更是谎言,那他这个皇帝岂还有脸?! 到时候他名声恐怕会如山倾,遭天下人耻笑谩骂。 钱宝坤皱眉:“那不如先与朝中人筹措,京中也有不少富商人家能拿得出来的银钱,对了,还有朝里那些世家也有银子……” 安帝脸色一黑:“这也不行!!” 京中富商的确不少,只要他下令之后允以些好处,愿意给皇室筹银子的人自然会有,但是一旦开了这口岂不就等于是将户部缺钱的事告诉了所有人。 那些商户最是卑贱,也向来不讲仁义,万一传扬出去他堂堂皇帝居然跟商户借银子花,丢的依旧是他的脸。 第600章 安帝“慷慨解囊” 至于世家那边,安帝知道他们有银子,可那又如何? 以世家底蕴,他们随便松松手就能缓解眼下难关,让户部周转过来,可关键是他早前想要铲除世家时下手未曾留情。 前两日他召见梁广义时,原是想要与他服软和世家“修好”,先行联手对付太子和萧厌,但是梁广义却一脸防备直接拒绝。 那老东西精明至极,他才不过提了一句让他朝着尹豹他们下手,他就三言两语堵了他后面的话。 这般情况下让他和其他几家出银子替朝中补窟窿,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 见钱宝坤他们看着他,安帝捏着手有些羞怒:“堂堂户部,怎能与人借银子,传扬出去让人怎么看朝廷?” 钱宝坤皱眉:“那陛下打算如何?” “文信侯他们还等着钱粮军需调兵南下,兵部的严侍郎也带人堵在户部门前,平叛大军还有两日就要出发,若连辎重都凑不齐,那还如何平叛?” “你……” 安帝对着钱宝坤就想骂他一句无能,只还没开口钱宝坤就先磕了头。 “是微臣无能,未能管好户部早日提醒陛下节俭,请陛下责罚。” 安帝:“……” 所有的骂声被堵在喉咙口,安帝脸上五颜六色极为精彩。 他想怒斥钱宝坤放肆,可他神色恭敬未曾冒犯,想骂他无能,人家自己先行请罪半点都不推诿。 看着跟在钱宝坤身后一起磕头请罪的户部左右侍郎,听着他们口中一口一句“臣等无能,陛下责罚”,安帝头上青筋蹦了蹦,总觉得他要是再骂几句,眼前三人就能直接撂摊子请辞,将户部那烂摊子甩给他。 桌上的户部账册被攥的起了褶皱,安帝脑袋疼了起来,他心思转动扭头朝着冯来道:“去召太子过来……” 那位袁侍郎低声问:“陛下可是要将此事交给太子?” 安帝皱眉:“怎么,不可以?” 袁侍郎迟疑:“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子好像已经命人去了歙州。” “之前宫中接连赏赐积云巷,连带着京中不少人也都送了贺礼给定国公,但是微臣听人说定国公将那些贺礼还有宫中赏赐的东西,全部寻了人兑换成了银钱,加上陛下给的赏银,以贺家之名送去了歙州。” 安帝顿时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袁侍郎吓了一跳,小声道:“应该有些时日了。” “那段时间积云巷人进人出,好些人都议论定国公以宫变之事行私权,说他借此机会赚的盆满钵满,微臣当时也听信了传言,可直到前两日才听人说,定国公早将那些全部送去了歙州。” “说是那些时日但凡有东西进了积云巷,第二日就会被送出来,从积云巷里陆陆续续押送出城的银钱足有好几十辆马车。” “太子殿下说皇室愧对歙州百姓,自己也出了一部分银子,跟定国公的那些银钱一起送往歙州、饶州三地的善堂和育孤堂,说是他代替陛下对当年之事的弥补……” “放肆!!” 安帝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袁侍郎嘴里的话断掉。 安帝气得直哆嗦。 他之前故意赏赐萧厌,让人搅弄外间流言就是想要坏萧厌名声,可万没想到萧厌半点没留那些东西,居然全部都送去了歙州,就连太子那个孽障居然也想踩着他来抬高他自己?! 要是这个时候突然传出户部没钱,朝中拿不出抚恤银子,他这个夸下海口无能应诺的皇帝招人嘲讽,太子和萧厌却能踩着他尽得人心。 他们好歹毒的心思! 钱宝坤低声道:“陛下,您当日下旨让文信侯他们五日之后派兵出征,如今已是第三日,若粮草不足……” 安帝厉声打断:“朕知道了,银子的事情朕会想办法,你们先回去。” 袁侍郎他们闻言迟疑,想说什么,可是见前面钱宝坤直接就低头领旨未曾多问,二人只能跟在后面应声。 “微臣遵旨。” …… 钱宝坤他们走后,安帝抓着桌上的册子就砸了出去,脸上再没半点刚才的沉稳,他气得胸口起伏。 “萧厌,又是萧厌!!” 太子那逆子虽然有些心思,但他根本就想不出南地这一出,惟有萧厌那逆贼,只有他才有那心机又能早早知道国库亏空难以应付他允诺出去的那些,这才能早早下套让他朝着里面钻。 难怪那一日他说抚恤荣江那些人时,萧厌神色那般奇怪,也难怪这段时间他让人在外面散播流言时,萧厌居然没有派人阻拦。 他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安帝越想越气,猛地挥手撞翻桌案上的香炉,那铜制的炉子落在地上哐啷作响。 冯来连忙上前:“陛下,当心手上的伤……” 他快速拿着帕子将安帝包扎着伤口的手上沾染灰烬扫掉,又仔细看了一遍,见伤口未曾碰到这才松了口气: “您手上的伤势还没好,可千万沾不得秽物,还好没碰着伤口。” 说完他才松开安帝: “陛下何必与定国公生气,他奸诈狡猾您早就知晓,只不过奴才没想到太子居然能够全然不顾父子之情,竟是与定国公勾结想要这般坑害陛下。” “若不是袁侍郎他们意外知晓,又碰上平山王起兵造反,等到南地出事之后才察觉此事,到时陛下……” 冯来满是担忧:“只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没人回禀陛下。” 安帝脸色阴沉至极,蓦地就想起不中用的刘童恩。 他本就恼怒刘童恩几次办事不力,可念在他还算忠心才未曾想要做什么,可没想到如今连萧厌和太子这么明显设局的事情他都没有察觉,还要旁人无意提及才让他知道。 他之前问过刘童恩,他明明说过他派人盯着萧厌和太子的,这就是他所谓的监视?! 无能的废物! 安帝满脸寒霜:“冯来。” “陛下?” “去传刘童恩过来,让虞延峰也在外候着,朕待会儿要召见他。”顿了顿,安帝又道:“你去将朕私库的账册整理出来,等下一并交给朕。” 他要给户部补窟窿,总得要有个由头。 不管谁问,那银子都是私库出的,没别的来源! 冯来目光微闪:“奴才这就去。” 第601章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户部三人回去之后,左右二位侍郎就战战兢兢的等着。 钱宝坤打发了兵部来要银子的人后,回了里间刚一坐在桌前,就感受到身旁两道目光灼灼。 “有什么话就说。”钱宝坤抬头。 那位年迈的盛侍郎迫不及待:“钱大人,您让我们回来等着到底等什么?您方才还让兵部的人先回去,后日将银子给他们送过去,可是咱们库中哪来的银子?” 那袁侍郎也是忍不住说道:“是啊钱大人,先前进宫的时候您让我们跟陛下如实禀告户部情况,您没瞧见陛下那脸色简直吓人的厉害,我都以为他会一怒之下将咱们脑袋给摘了。” “动不动就摘人脑袋,朝里有多少人能够他摘的?” 钱宝坤闻言却是淡定:“眼下战事在即,各处都需要调配,户部又是个空壳子,陛下若是一口气要了我们三人性命,他从哪里去选三个合适的冤大头来顶上户部的位置?” 国库丰盈时,户部的确是人人眼馋的肥缺,谁都想要染指一把。 可如今的户部要钱没钱,要粮没粮,那光秃秃的账本吐不出二两银,谁肯接手这个烂摊子? 袁侍郎:“……”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盛侍郎低声道:“可是咱们闹这一通,户部还是变不出银子来。” 袁侍郎:“陛下不是说银子的事情他想办法……” “陛下能想什么办法,难不成拿他的私库来填?” 盛侍郎脱口说出来后,见钱宝坤抬头看他,他猛的顿住: “陛下该不会真的打算拿他的私库来填吧,可就算皇家私库有些银子,又能有多少?陛下拿来填了户部,那粮食该怎么办,剩下两天时间哪里去找那么多粮草赔给平叛大军?” 钱宝坤扯了扯嘴角:“陛下一言九鼎,他既说了他有办法自然有他的能耐,你们等着就是。” 袁侍郎他们闻言面面相觑,总觉得顶头上司这话有些奇怪,对于安帝能不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更是满心怀疑,可见钱宝坤说完就不再言语,二人只能收了话头安静等着。 外间天色从亮到暗,暮色覆满京城。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迷迷瞪瞪度过一夜。 钱宝坤三人留在户部谁也没有回去,等到第二天又如这般度过。 外间天色再次暗了下来,依旧不见宫中动静,袁侍郎他们望着桌上饭菜都有些吃不下去,脸上也开始露出焦灼。 “钱大人,陛下那边……”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便有人推门而入,朝着里间兴奋道:“大人,宫里送银子来了!” 袁侍郎“唰”的起身:“送银子?” “是真的,不仅有银子,还有好些粮食,全都送去粮仓那边了,宫里的虞统领还有刘统领让三位大人尽快过去查收。” 袁侍郎他们满脸惊喜,钱宝坤也放下手里的册子跟着起身。 他弹了弹衣袖,朝着身旁二人道:“走吧,去瞧瞧。” …… 京中粮仓在城南,因靠近码头附近方便走运,那粮仓周围站满了官兵。 钱宝坤三人到时,专管粮仓的户部主事已经满脸兴奋的抱着册子站在门前,外间有人陆陆续续的将一车车粮食从湖边官船上抬了下来,装车一路押送运进了官家粮仓。 “薛主事。” “大人,你们来了?” 那位姓薛的主事瞧见钱宝坤三人连忙行礼。 钱宝坤走到粮仓前,就看到一身轻甲的虞延峰跟满脸阴郁的刘童恩一起站在一旁,而粮仓周围守着的全都是重装盔甲手持刀剑的禁军,远远将码头附近一些窥视目光全都隔绝开来。 见到钱宝坤,虞延峰先是与他打了招呼,然后就直接开口: “钱尚书,陛下命我跟刘统领押送这些银钱、粮食交予户部,好能让钱尚书尽早安排交由兵部和平叛大军。” 他将手中册子递给钱宝坤,钱宝坤接过看了一眼,就递给了一旁的袁侍郎他们。 二人看完之后吸了口气,忍不住彼此对视,三万两黄金不足为怪,堂堂皇帝总有一些私藏,可关键是粮食。 虽说只有不足一万石,也根本不够大军开拔之后所需粮草,可这么多粮食安帝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还短短一日时间就送了过来?! 袁侍郎忍不住问:“虞统领,这些粮食是从粮商那里买来的吗?” 虞延峰还没说话,刘童恩就沉声打断:“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他冷沉说道: “粮食从何处而来不必你们知晓,你们只需要点清数目,安顿好后面的事情,这些可够让文信侯他们出兵所需?” 盛侍郎为人周全些,瞧着刘童恩脸色阴沉,额间那道疤痕狰狞,他连忙拦着多嘴的袁侍郎上前说道: “够了够了,粮食虽然有些少,但文信侯他们只带三万余人出京,这些足够让他们先行南下,后续所需的粮草户部能够从别处筹集,只要有银子粮食什么都好说。” 钱宝坤也是在旁开口:“大军开拔,粮草非一次运送,只要有最初这一批,余下不管京中筹集还是从其他地方调派都能缓解,烦刘统领回禀陛下,本官会安排好后续事宜,不叫陛下操心。” 他朝着袁侍郎道:“你帮着薛主事一起,尽快理清这些东西,盛大人,你让人去军营传话,让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他们带人过来运粮。” 二人皆是点头,转身忙碌起来。 钱宝坤抬头:“二位统领,这核对之事,您二人谁来?” 虞延峰看向刘童恩片刻,扭头说道:“刘统领身上有伤,我来吧。” 刘童恩脸色越发难看,冷哼一声:“我先回宫。” 粮仓前禁军走了一小半,余下的人还在搬运东西,袁侍郎他们忙着跟里头的人清点运来的粮食,粮仓里不时有人进出,钱宝坤和虞延峰就大大方方地站在粮仓前说着话。 钱宝坤看了眼装着黄金的箱子:“咱们这位陛下钱袋子可真满。” 三万两黄金,兑成银子足有三十万两,足以应付户部眼下麻烦。 他扭头对着虞延峰:“这些粮食是哪儿来的?” 第602章 防着一手 虞延峰面色不动,低声道:“不知道,陛下只让我和刘童恩在陵阳码头等着,昨天夜里子时之后就有人陆续送了粮食过来。” “当时领头的人看着三十上下,面容普通,一身商户打扮,自称是江南的粮商,口音也的确是那边的。” “我与他说了两句话,但是刘童恩一路跟随在旁,我也不好多做打探,不过我看过押送粮食的那些人,不像是寻常商户人家的护卫。” 虞延峰说完之后,看了眼那边押送粮食的禁军。 “刘童恩对我嫌隙至极,陛下也没太过信任,虽打骂刘童恩,但这次粮食的事情却没告知我实情,只让我随刘童恩一起押送,不过暗地里倒是流露出几分让我监视刘童恩的意思。” 钱宝坤说道:“既然生出监视之意,就代表不再如之前信任,萧厌的法子倒是有用。” 无论是主仆还是君臣,最怕生出猜忌。 安帝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一旦疑心升起,就会处处是错。 嫌隙日增,日积月累之下,他与刘童恩反目是早晚的事情。 虞延峰自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半点都不着急,只对着钱宝坤说道: “还有一件事,得烦钱尚书与定国公说一声。” “这些金子来路有些问题,虽然明面上是从宫里运出来的,但冯公公说过陛下私库中并没有这么多金子,大多还是珍宝奇玩玉器书画之类的贵重之物,可我又是亲眼看到这些金子从私库里取出来的。” “我觉着要么陛下有事瞒着冯公公,对他早有戒备,要不然就是宫里还有密道,连我们也不曾知晓。” 这些金子若是私库里的,就代表冯来根本未曾全然取信安帝,安帝对他防着一手。 如果是安帝让人提前送进去,又当着众人从私库里取出来的,那能瞒着他和冯来将东西送进私库,那皇宫里必定有别的出入之地,这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 钱宝坤脸上郑重起来:“这事我会告诉萧厌。” …… 自从平山王造反之人,所有人目光都在南下平叛大军身上,文信侯他们带人去城南粮仓取粮的事情瞒不住人。 待到隔日兵部的人从户部拿到银子,而户部也开始朝外收购粮食,先前停滞不前的备战事宜再次转动起来,所有先前知道国库赤贫户部早无银钱可用的人,都知道了安帝拿着私库补贴户部的事情。 …… 太子府,太子砸碎了一地东西。 “父皇哪来的这么多粮食?一万石粮,要想运进京城该多大的动静,连官船都动了,你们怎么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知道户部没粮之后,就偷偷让人将手中所剩不多的银子全部换成了粮食,只等着户部棘手之时再拿出来替他们解围,借此收拢文信侯和南下平叛大军人心,就算退一万步父皇能拿出银子,可京中粮商他早有吩咐,只要拖延不给售卖粮食,再多的银子都是笑话。 到时候他无论用来招揽人心,还是借机卖给父皇赚一笔银钱都是好事。 可父皇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粮食?! “崔奇那个蠢货,他不是说京中没人有这么多粮!” 旁边幕僚低声道:“殿下,这粮是走官船进京的,还是禁军两位统领亲自押送,陛下怕是从其他地方募的粮……” “去查,这粮从哪儿来的,告诉崔奇,让他想办法把孤手中那些粮食处理干净。” 他先前给了狄涛一大笔银子送去西北,后来又给了好些送去歙州收买人心,如今本就捉襟见肘。 要是那些粮食卖不上价砸在自己手里,那他手里就真的拿不出半点银钱,他还怎么去收拢朝臣为自己所用?! …… 梁家。 梁广义听闻安帝解了户部之围后,朝着冯秋荔说道:“三万金,万石粮,陛下打的可真是好主意。” 若是寻常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几家凑凑也轻易拿得出来,可对于刚被敲骨吸髓元气大伤的几家来说却并非易事。 而且战事一起,这三万金未必足够,若是拖延的时间长了,后面源源不断的窟窿…… 梁广义手中白子“砰”地落在棋盘上:“陛下可真把世家当了钱袋子。” 冯秋荔闻言说道:“他早年不就如此,靠着陆家从一个废子翻身,借着陆家帮扶登上高位,一朝掌权却将陆家赶尽杀绝,连旁支的人都不剩下半个,论心狠手辣谁能比得上他。” 将黑子落在白子旁边,冯秋荔感慨了声: “好在那日王大人提醒了太师,您才有所防备,要不然咱们几家恐怕真能被陛下套了进去,掏空了家底来补户部的窟窿。” 梁广义想起安帝那日与他说的冠冕堂皇的那些话,满是厌恶:“他还说让老夫替他朝着尹豹下手,许事后给老夫兵权,可他也不想想平叛大军若出差错,殃及多少民生,若被察觉,老夫一世声名毁于一旦。” 冯秋荔道:“陛下不就是打着这主意,想要将您和世家拉下水。” “他如今跟太子斗得不可开交,萧厌又压他一头,他处处困境就想起世家的好来,却忘了他当初是怎么纵容萧厌对我们赶尽杀绝。” 梁广义想起安帝先前所为,脸上冷沉:“安帝行事反复,鸟尽弓藏,若世家再行依附,恐陆家就是来日下场,反倒是太子虽然无能却好掌控。” “他私下与崔家联系,背着萧厌暗中囤粮,先前也曾收买世家朝臣为他所用,看样子对萧厌并非全然依附,如果能将他拉拢过来,倒是比帮安帝再次掌权对世家更有好处。” 冯秋荔目光微闪:“太师说的是,但萧厌强势,先前旧事才刚抹平,若他知晓我们打太子的主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梁广义想起萧厌那手段,脸上就皱了起来。 这事的确得谨慎一些,否则被萧厌拿住把柄估计能咬断他们骨头。 梁广义放下棋子说起了别的事情:“那个王怀鲁不错,有几分眼色,在现在那位置上也待的够久了,让他动一动。” 第603章 太子疯了? 安帝突然拿出这么多粮食极为惹人注目,如太子、梁广义等人都在暗中打探那粮食来源。 萧厌先前便埋在刘童恩身侧的探子更是动了起来,顺着陵阳码头的方向开始,秘密探查之前那支给刘童恩送粮的“商队”去处。 京中之人暗地里心思各异,明面上朝中各部却都是快速运转起来,短短五日平叛大军就已准备妥当。 文信侯和尹老将军带兵离京那日,正逢十一月初一,京郊大军齐集,文信侯和尹老将军皆是一身盔甲立在马匹之旁,身旁是平叛先锋精锐三千人,剩下的兵将则如长龙顺着官道朝外延绵。 一身龙袍的安帝站在高台之上,身旁是同样穿着明黄蟒袍的太子。 一个身材消瘦颧骨突出满是病态的苍老,一个却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如初生朝阳。 原本身处宫中安帝高坐龙椅,太子处处对他俯首之时还不太明显,可此时父子二人站在同一个地方,穿着同样代表尊贵的明黄长袍时,隐隐比安帝高出一头年轻力壮的太子,就将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衬托的如同已经年迈被拔了爪牙的老虎。 疲弱,苍老,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抢了身下的位置。 “陛下怎么这般模样?” “不知道,先前不是说陛下身子已经好了吗,怎么瞧着还这般虚弱?” “兴许是病症未愈……” “噤声!” 前方有礼部官员高喝出声,人群里瞬间安静下来。 高处鼓声响起,那鼓槌落在鼓面上“砰”、“砰”的巨响,伴随着号角之声瞬间响彻整个京郊。 那声音如轰雷惊动天地震撼人心,不仅朝臣纷纷肃穆,就连远处城门附近朝着这边张望的百姓也都是纷纷安静。 片刻鼓声骤然停下来时,冯来捧着圣旨上前,朗声朝着下方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平山王谋逆,与逆贼陆九安勾结,弑杀朝廷流犯,污蔑皇室声名,更欲率兵祸乱南境,平山王枉顾圣恩,乱大魏天下,以作乱之野心妄图置黎民于战乱,欲谋天下之皇位,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令文信侯周冀,柱国将军尹豹二人,持虎符率兵南下清缴叛军,擒拿平山王二人,钦此。” 冯来话音落下之后,安帝便上前朝着下方说道:“此等逆贼,朕本该亲率大军南征平阳郡,然身有病痛,只得仰赖二位将军。” “望二位将军能择兵振旅,躬秉武节,替朕率师南下征讨,早日得胜回朝。” 下方尹老将军声如洪钟:“臣等遵旨,定不负陛下之意,擒拿逆贼,平定叛军!” 身后那三千精锐手持长矛,齐刷刷落在地上。 “擒逆贼,平叛军!” “擒逆贼,平叛军!!” “擒逆贼,平叛军!!!” 那呼啸气势震慑周围,巨大的喊声更是让得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安帝回头朝着冯来:“拿酒来!” 上面冯来端着酒送到安帝身旁。 “朕,仅以此酒,送各位出征……” 安帝说话间伸手就欲去拿盘中酒杯,却不想太子却突然上前半步,抢先将手落在了酒杯之上,直接将安帝本欲去取酒杯的手挡了回来。 安帝眼带寒霜:“太子!” 太子丝毫不惧,只是神色恭声说道:“父皇身子不好,之前又大病了一场,太医交代须得安心静养。” “您今日强撑病体前来相送已是圣恩,儿臣也知道您对文信侯他们嘱托看重,但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儿臣不愿父皇再遭折损,如先前那般昏迷不醒让人担忧,这杯酒水不如就由儿臣为您代劳。” “你!” 安帝看着背对着大军躬身朝着自己行礼的太子,气的手心一抖。 旁边不远处站着的那些官员看着这一出也都是面面相觑。 这太子看着恭敬至极,可话里话外都暗指陛下体弱,这出征大军送行之事向来都是帝王出面,陛下就算是身子再弱,一杯酒水又能伤的到哪里去? 更何况刚才陛下说话时虽瞧着病弱,却也算得上中气十足,太子这明面上瞧着是为了陛下身子着想,可实则却是在抢夺属于皇帝的权利。 别说人前那些朝臣倒吸口气,就连远处城门边上瞧见这一幕的棠宁都是震惊。 钱绮月拉着棠宁小声道:“太子疯了?” 王玉珍小脸紧绷着,声音压得低低的:“太子他怎么敢。” 是啊,他怎么敢? 谁都知道太子和安帝争得不可开交,可明面上却依旧还是如往常“父慈子孝”,安帝对太子表面看重暗地里挑刺处处找他麻烦,太子守着儿子的孝顺实则却巴不得安帝早死。 可不管他们心思如何,至少表面上谁也不会蠢到去戳破那维持不易的平衡,让自己落人话柄遭人唾骂,可是太子如今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甚至那些出征大军的面打了安帝的脸…… 棠宁望着那边高台之上的人影,虽然看不太清楚安帝的脸色,可总觉得绝不会太好。 安帝的确是脸色难看至极,对着太子那副恭敬模样更是气得恨不能给他一耳光。 可太子却是身子躬得更低,手却紧紧握着冯来托盘上的酒杯,神情关切道:“父皇可是身子不适?” 冯来瑟瑟发抖,手里拿着酒壶,既不敢松手,也不敢替太子斟酒。 “陛下……” 礼部尚书也站在一旁,生怕这皇室父子二人当场打了起来,有些害怕的看了眼不远处神色冷漠的定国公,仿佛是在求救一般。 “定国公……” 这要是皇帝和太子二人当着这么多百姓、将士的面打起来,怕是连平山王的事情都遮掩不住皇室丑闻,他这个礼部尚书也到头了。 萧厌面无表情扫了太子一眼,薄唇轻启:“陛下,大军出征的吉时快过了。” 安帝死死攥着拳心,下颚绷紧鼓起,侧头看了萧厌一眼之后,站在他身边的礼部尚书被那目光惊得头皮发麻。 他正想着安帝会发作时,谁想片刻后,安帝却是突然笑了一声。 第604章 论找死,谁都比不过太子 “定国公说的没错,出征吉时不能误。” 安帝抬头看着太子时,脸上露出抹笑容。 “太子孝顺担忧朕身子,太医也的确叮嘱过朕不能饮酒,原是想着今日大军出征破例一回,可既然太子愿意替朕送诸位出征,那朕便将此事交给太子,朕也好能早日康愈免太子辛劳。” “冯来,替朕给太子斟酒!” 安帝脸上笑容和煦,看不出半点怒气痕迹,可惟有伺候安帝多年的冯来清楚,他那笑容底下藏着的杀意有多浓。 冯来提着酒壶上前,小心替太子手中酒杯斟满酒水。 安帝朝着太子一笑:“去吧,替朕送诸位将士出征。” 太子原本因为胜了安帝一筹而有些志得意满,可此时见到他居然未曾动怒反而笑意盈盈,心头那点儿得意突然就消散了许多,他拿着酒杯时没了先前高兴,反而多看了安帝一眼。 “太子?”安帝扬唇。 太子连忙转身上前:“孤替父皇,送诸位出征,仅以此酒祝各位早日得胜归朝。” 下方看了一场好戏的文信侯他们纷纷低头:“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鼓声号角声再次响起之时,文信侯和尹老将军翻身上马,带着身后那些精锐转身离开,待他们朝外走去之后,太子就放下酒杯上前。 “父皇,儿臣扶您……” 安帝笑着道:“太子果然最会体贴朕。” 太子:“……” 安帝理所当然的将手搭在太子胳膊上后,言笑晏晏间仿佛对刚才的事情没有半点芥蒂,反而还夸了太子一句,别说太子神色有些僵硬,就连周围其他那些朝臣都是没忍住面露愕然。 安帝搭着太子的手下了高台之后,才看向萧厌:“定国公,文信侯他们出征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太子年轻行事不够周全,兵部和户部那边你都盯着些,定要与他们协商好后续事宜,粮草等物全要跟上。” 萧厌说道:“微臣遵旨。” 安帝笑了笑:“朕乏了,先行回宫,余下事你与太子商议。” 冯来扶着安帝离开时,后虞延峰带着禁军跟随,那乌泱泱的人群拥着安帝上了御辇。 “陛下……” 冯来扶着安帝坐下时,神色间满是担心:“太子殿下他……” 安帝笑了笑:“太子心大了。” 冯来:“您别动怒…” “朕有何好怒的?太子是朕的儿子,朕的儿子有本事朕很高兴。” 安帝脸上带着笑,连说话时都仿佛欢愉,像是真的很高兴太子所为,他见冯来神色紧绷的样子笑了笑:“行了,别操心了,朕好的很,太子就算再怎样他也是朕的儿子,要叫朕一声父皇。” 他靠在车壁上说道: “朕乏了,回宫吧。” 冯来见安帝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就连眼底也不见阴鸷深沉,他心中反而提了起来。 安帝的喜怒无常他是最清楚的,太子今日所做几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踩了安帝的脸,他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可他现在这般平静,甚至还笑意盈盈的,这般模样让冯来背脊生寒。 他规矩退出了御辇,松开手时,那绣着蟠龙纹金丝镶边的明黄锦帘垂了下来,遮住了里面安帝的脸。 “起驾回宫。” 外面虞延峰带着禁军在前开道,周围所有百姓都是纷纷避让,马车越过人群朝着城门里缓缓走去时,冯来跟在马车旁边心中不安。 …… “定国公。” 安帝走后,外间送行的官员也纷纷散去,太子叫住了转身想要离开的萧厌,快步上前。 萧厌回头:“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看了眼周围官员,见他们快步离开之后,才上前说道:“孤方才只是想要替父皇分担一二……” “太子不必跟臣解释。”萧厌淡声打断了太子的话:“您与陛下的事情不必跟臣多说。” 太子看到萧厌冷漠连忙急声道:“孤真的无意隐瞒你什么,只是这段时间父皇动作频频,朝中好些人都对孤生了摇摆,孤只是想要让他们知道父皇已经年迈,并没想要欺瞒定国公……” 萧厌有些厌烦地抬眼,那目光让的太子嘴里的话顿时断掉。 “您是太子,想做什么没必要跟臣交代,臣也没那能力处处顾着太子的事情。” “大军已经出征,微臣还得跟户部、兵部调剂后续粮草军备之事,无暇与太子多说,太子自便。” 萧厌对待太子冷淡至极,转身离开时全然没去理会身后太子那张格外精彩的脸。 太子见他离开忍不住神色怔愕。 今日之事他没跟萧厌商量,实在是因为之前粮草那事被安帝气疯了,加上崔奇跟他说户部因着先前京中粮商不肯筹粮,他和崔家暗中大肆收购粮食让的京中粮价虚高,钱宝坤居然直接命人带着金子前往江南一带筹粮。 大军南下,户部的人若能在江南筹够粮草,送往平阳郡途中要省掉一半人力物力,而南地粮食今年丰收价格低廉,户部如今是半点儿京中的粮食都不要。 那些粮商还好,就算朝中不要粮食他们先前也卖掉了许多,剩下的自有销路,可是太子和崔家手中囤积的那一大批粮食,却几乎是全部砸在了手里。 朝中不向京中收粮,他们手中的粮食卖不出去,想要运送出京走江南那边粮商的路子卖给户部也根本不可能,那么多粮食一旦真朝外运送怎么可能瞒得住旁人,到时候若是挖出他和崔家囤粮,必会成了众矢之的。 太子让人去问过京中那些粮商,想要将粮食“还”给他们,可谁知道那些奸诈之徒竟是将粮价压到了极致,给出的价格还不足之前卖给他的三成。 昨天夜里崔奇让人把消息送过来后,太子就气得恨不得杀人。 今日高台之上瞧见安帝替大军送行,他才会脑子一浑上前抢了皇帝的差事。 太子知道萧厌定然会动气,可没想到他会直接就走了,他抓着身旁之人:“萧厌他是什么意思?” …… 远处钱宝坤也在问萧厌:“你就这么晾着太子,不怕他记恨?” 萧厌冷漠:“那也要他有命记恨。” 钱宝坤惊讶:“你是说……” 萧厌面色嫌恶,当初是想找个吉祥物膈应安帝,没成想膈应了自己,这个太子蠢笨如猪,自寻死路。 论找死,谁都比不过太子。 …… 城门里面,棠宁瞧着已经走远的安帝车驾,也是低声呢喃。 “这个太子……” 真的是找死。 第605章 小机灵鬼 安帝回宫之后,朝中那些官员也纷纷散去。 周围人群还在议论着方才大军出征前的热闹,以及太子殿下送行的事,月见护着棠宁和薛茹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钱绮月则是拉着王玉珍跟在后面。 等从最前面人群密集之地出来后,钱绮月张嘴就想说太子的事,被熟悉她性子的棠宁伸手拦了下来。 棠宁柔声道:“我听说西珏楼那边出了新点心,叫桃玉银丝卷,还有个金玉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咱们过去瞧瞧?” 见周围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钱绮月忍着想要询问的欲望,跟着棠宁出了正街。 等几人坐上自家马车之后,身下车驾走动起来。 钱绮月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棠宁,太子刚才是怎么回事儿,他疯了吗,居然当众打陛下的脸?” 棠宁说道:“我也不清楚。” 王玉珍在旁满是担心:“棠姊姊,我刚才瞧陛下离开时脸色虽然没什么不对,但冯公公那神情却像是害怕极了。” “刚才那么多人在,太子就堂而皇之做这般逾矩之行,这事情国公爷知道吗……” 她刚问完,就见棠宁看向她,就连一旁的薛茹也是皱眉。 王玉珍突然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问这话。 太子和定国公之间关系亲密是满朝皆知的事情,若非定国公当日执意推举,以太子先前得罪陛下被封憎郡王的冷待,他是绝对不可能入主东宫的。 太子如此嚣张当众为难安帝,若是定国公不知情是太子擅自所为,那就意味着他二人之间有了嫌隙,太子对定国公有了二心。 若是定国公早就知情还曾授意,那就代表他们有意越过圣驾甚至有别的打算,以定国公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还有太子越过陛下的威望,那朝中本就微妙的平衡会被瞬间打破…… 无论是哪一种,传出去都会对定国公不利。 王玉珍脸上露出懊悔,连忙说道:“对不起棠姊姊,我不是有意打探此事,也无意窥探定国公和太子,我不该多嘴问这些……” 棠宁见小姑娘眼神慌乱,这才出声:“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和阿兄。” 见棠宁面带笑容,像是真的不介意,王玉珍才猛地松了口气,身形放松下来。 “棠姊姊没误会就好,我只是怕太子行事太过,会连累了国公爷。” “父亲之前得了棠姊姊和国公爷指点,入了梁太师的眼,昨儿个宫里已经传出消息说父亲有望能入中书,我对朝中的事情不太清楚,但也不该贸然询问,棠姊姊只当我没提过……” 旁边钱绮月大大咧咧:“你瞧瞧你,怕什么,你不过是关心棠宁她才不会误会呢,再说太子今日突然发疯,谁不好奇。” “不过这事儿应该跟你家萧厌没关系吧,我刚才瞧见他和我爹脸色也不太好。” 没等棠宁回答,钱绮月就自顾自的说道: “太子一直都是那性子,好大喜功又自负无能,之前他当朝揭穿陛下丑事都差点被陛下打死,后来也不见他收敛什么,我前几天无意间听我爹和大哥说起,太子又跟崔家搅合在了一起,私底下好像还在囤……” “呀!” 薛茹突然像是没有坐稳,撞在了钱绮月身上。 钱绮月的话被打断,下意识扶着轻呼出声的薛茹:“阿茹,你没事吧?” 薛茹伸手捂着脑袋起身:“刚才不小心压着了裙角,我想扯出来的,谁知没坐稳,阿月姊姊有没有被撞着?” 钱绮月说道:“你这么点儿力气,我哪能被你撞着,倒是你,我瞧瞧伤着没。” 薛茹松开手时,白净的额头上有一丝薄红,倒不明显。 钱绮月松口气:“还好没撞着,就是吓我一跳。” 她俯身将薛茹压着的裙摆扯出来摆弄整齐,而薛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揉着脑门时扭头就撞上棠宁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歪了歪脑袋不着痕迹眨眨眼。 棠宁见状失笑。 小机灵鬼。 马车里原本谈论太子的事情被打断后,钱绮月原还想要继续说的,只是薛茹满是好奇地问起了别的事情,大大咧咧的钱绮月只不过片刻就被引开了心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题直接歪了。 等几人到了西珏楼时,已经开始说起了京城里新开的胭脂铺子。 西珏楼一直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棠宁几人去时里间正热闹着,小二领着四人从楼下穿过上楼时,还能听到人群中偶尔传来的那些谈论平山王谋逆以及平叛大军的声音。 等去了楼上之后,四人还未坐下,就听到旁不远处传来惊讶声音。 “棠宁,阿月?” “玉嫦?” 钱绮月朝着出声处看去,就瞧见周玉嫦站在楼梯口,待看到她身旁站着的傅槿柔以及何家郎君时,她脸上露出诧异:“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玉嫦看到钱绮月她们时格外高兴,快步过来之后就笑着道:“我在府中憋了好些时日,今日父亲出征,母亲特例让我出府去城门外相送,没想到遇到了槿柔,还有晋哥……” 她说起何家郎君时,脸颊羞红,眼里流露出的情谊让棠宁她们忍不住会心一笑。 若是无人时,钱绮月必会打趣好友几句,可有何小郎君在旁,她倒是收着分寸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我和棠宁她们也是去送了侯爷和尹老将军,听说西珏楼出了新点心,所以过来尝尝。” 王玉珍和薛茹这才上前都是叫了声周姊姊。 周玉嫦开心叫过傅槿柔说道:“槿柔,棠宁和阿月你都认识,王家妹妹之前宫宴你想必也是见过的,这位是薛茹薛小娘子,是棠宁的妹妹,你们应该是初次见面。” “阿茹,这位是傅家女娘,名槿柔。” 傅槿柔温温柔柔:“阿茹妹妹好。” 薛茹乖巧:“傅姊姊。” 他们一行人皆是衣着富贵模样姣好,站在阁楼上说笑时旁边不由有人朝着这边打量。 何家郎君说道:“既然都是认识的,那不如拼个桌吧,外面人多眼杂,几位姑娘有什么话里面再说?” 第606章 护姐狂魔薛怼怼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包间,何家郎君一身碧青色锦衣衬得身姿挺拔,站在门外低声与西珏楼的小二说着什么。 周玉嫦忍不住朝着外间张望,目光落在何家郎君身上时,那边何家郎君回头朝着她露出抹笑,周玉嫦心中甜蜜嘴角轻扬,却突然听到一声轻笑,扭头就对上钱绮月满是促狭的目光。 钱绮月朝着周玉嫦挤了挤眼睛,笑得一脸暧昧。 周玉嫦顿时羞红脸瞪了她一眼。 外间小二退下去后,何家郎君这才走了进来,却未曾关上房门,只是站在门里周玉嫦柔声道: “玉嫦,你难得遇到祥宁郡主她们,又有钱小娘子陪着,你与她们在这里说话,我已经吩咐小二准备了茶水点心,还有一些西珏楼特色的吃食,也交代他们不来打扰你们。” 周玉嫦连忙抬眼:“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何家郎君笑了笑:“我方才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办,晚些时候来这里接你。” 他抬头看向棠宁她们: “郡主,钱娘子,还有几位姑娘,我先告辞了。” 何家郎君朝着几人点点头,转身才朝外走,过了一会儿外间有人送了茶水点心进来。 桌上不过片刻就摆满了东西,有钱绮月之前提过一嘴的新点心,也有一些西珏楼的招牌。 那小二躬身道:“这几样汤饮、甜点都是小店新品,方才那位郎君吩咐了有一份少甜,余下的都是正常的。” “还有这些翠玉果子酥,那位郎君特意吩咐做了一份未放榛子、杏仁的,不知哪位是周小娘子?” 周玉嫦愣了下,随即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口味清淡,也不能吃榛子、杏仁,她跟何晋第一次在灵云寺相看时,因着桌上摆着的点心是杏仁奶酥,味道甜腻,她身边丫环无意间说了一句,没想到何晋居然都记在了心上。 周玉嫦心中泛甜:“给我吧。” 她接过之后问了一句:“他可还说了什么?” 小二笑着道:“别的倒没有了,只说让小人小心伺候着几位娘子,说不叫人来打搅你们,说是几位这里若有什么事情便与他说一声。” 周玉嫦一愣:“跟他说?” “对呀,那位郎君就在楼下坐着呢。” 那小二随口说完之后,就恭敬道:“茶水点心都上齐了,几位娘子请慢慢品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唤小人就是。” 那小二退了出去,在场几人却都是诧异。 那何家郎君方才说他有事离开,没想到却是去了楼下。 在场的几个都是通透之人,只消心中一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何家郎君分明是见她们几个女娘相聚,怕他在场她们会有不自在,而且也为了避嫌所以才寻了个借口离开。 钱绮月忍不住碰了下周玉嫦肩膀,轻声取笑:“你家这夫郎未免太体贴了些,等将来你过府之后,他肯定不会拦着你与我们小聚。” “别胡说!”周玉嫦作势拍她。 钱绮月笑嘻嘻地避开:“哪有胡说,我原本瞧着傅来庆那呆头鹅跟他要好,还想着这何家郎君会不会也跟傅家那小子似的呆头呆脑,没成想他还挺会的。” 她拿肩膀拱了拱周玉嫦,满是戏谑: “不过我和棠宁她们倒是出现的有些不是时候,搅了你和何家郎君相会,实在是罪过,罪过。” “钱绮月!” 周玉嫦本就是脸皮薄的人,被钱绮月这一取笑瞬间俏脸之上红霞遍布,连说话都带着羞意。 “什么相会不相会的,我都说了我和晋哥是在城门外凑巧遇见的,他今日也是特意来送我父亲和尹老将军他们的。” 怕几人不信,她说道:“不信你问槿柔,她之前也在的。” 傅槿柔忙摆摆手:“我可没瞧见,我回城时就瞧见何郎君满是温柔与你说话,有些人红着脸情意绵绵呢……” 周玉嫦羞得耳朵都染了红:“槿柔,连你也学着阿月取笑我是不是?” 傅槿柔笑出声:“哪里是取笑,分明是羡慕,这满京城的女娘有几个能像是妹妹这般,遇见这么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郎君?我们眼红还来不及,恨不得能以身相替,不信你问阿月?” 钱绮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的,你瞧我眼睛都红了,你们说说我这也没少求神拜佛,怎么就没遇见这么好的少年郎呢?” “你还说!” 周玉嫦轻拧了她一把,羞得不行。 钱绮月哈哈大笑着歪倒在她身上,王玉珍几人在旁也是跟着笑出声。 傅槿柔拿着帕子掩嘴轻笑,心里却嫌弃钱绮月哈哈笑着时太过粗鲁,她目光扫过一旁同样笑容灿烂的棠宁,忍不住带出几分打量。 皮肤白了点,眼睛好看了些,笑时梨涡轻陷,眉眼糅杂着一丝娇媚,通身都是大家小姐被娇宠出来的矜贵。 傅槿柔帕子下轻撇了撇嘴。 也不过如此,怎么就能让那萧厌痴迷独宠? 听说当初险些死在个外室女手里,这般没用的东西居然爬上了郡主之位…… 傅槿柔眼中闪过抹嫉妒,尚还没来得及遮掩,就见原本笑歪在棠宁身上的薛茹突然回头。 那瞧着有几分瘦弱的小姑娘侧头看着她时,脸上没了之前的乖巧模样,那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带着几分冷厉,眼神犀利极了。 傅槿柔吓了一跳,匆忙垂眼时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等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时,才朝着薛茹弯了弯眉眼露出笑。 薛茹皱眉收回目光。 这个人,对阿姊有恶意。 “阿茹。”棠宁见身旁人不对侧头:“想什么呢?” 薛茹扭头时脸上露出两个酒窝,笑的格外乖巧。 “没什么,只是瞧着傅家姊姊好看,不过阿姊,我以前怎么没听说傅家还有位这么好看的姊姊,之前傅老夫人过来时也没提过呢。” 周玉嫦被取笑的正脸颊发烫,听到这话连忙接话:“槿柔以前不在京城,你自然是没听说过的,傅家的那两位女娘早就已经出嫁啦。” 薛茹恍然:“原来傅姊姊不是傅家人呀,难怪和老夫人她们不像。” 傅槿柔脸色一僵。 第607章 白莲对茶茹 房中气氛有些微妙,王玉珍小心看了傅槿柔一眼,又看了看薛茹。 薛茹茫然:“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周玉嫦见傅槿柔脸色有些不对,连忙说道:“阿茹你误会了,槿柔是傅家的人,只是以前生活在岭南老家那边,前不久才来的京城,所以你未曾见过,不过傅老夫人和傅夫人她们对槿柔都十分疼爱。” 薛茹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么好看的姊姊傅老夫人怎么会藏着。” 她看向傅槿柔时笑容温软: “那傅姊姊以后会留在京城吗?” 傅槿柔浅浅一笑温柔说道:“我身子不好,岭南潮热,气候不宜,叔祖母说让我留在京城。” 薛茹歪着脑袋:“那你一直都在傅家吗?” 钱绮月在旁闻言失笑,伸手就拍了她脑门一下。 “你傻不傻,槿柔是要说亲的,怎么可能一直都在傅家,等她成婚嫁人之后自然就去夫家住了,不过以傅老夫人她们对槿柔疼爱,她定然是要嫁在京城的。” 薛茹愣了下:“原来傅姊姊还没说亲呀,我还以为她这么好看,又比周姊姊还大些,早该被人争着定下来了,还没订亲的话,那傅家门槛不都得被踩破了。” “我原还担心傅姊姊将来要回岭南陪伴父母亲人以后见不到呢,你要是嫁在京城就好了,我和阿姊以后能常寻你玩,我很喜欢傅姊姊。” 傅槿柔:“……” 她定定看着笑盈盈的薛茹,明明她神情亲昵言语也亲近,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可傅槿柔却觉得她说这话时有种莫名熟悉。 这个薛柔是在嘲讽她年近二十还未订亲,说她贪慕京中富贵不孝尊长? 一旁的王玉珍和周玉嫦也都是愣了下。 她们之中与傅槿柔相熟的也就只有钱绮月和周玉嫦,但满打满算相识不过三、四个月,钱绮月是因为傅来庆的原因才知道傅槿柔入京是为了什么,但周玉嫦却不清楚,王玉珍更不知道缘由。 此时听着薛茹的话时,二人也都是生出几分疑惑来。 傅槿柔比她们年岁都大,好像都十九了,这般年岁无论放在哪里都早该说了亲事,说不定儿女都有了,可是傅槿柔入京之后傅老夫人却是替她在京中相看婚事,显然是想要让她嫁入京中。 那她不回傅氏老家了吗,她父母亲人往后也都不见了? 棠宁见周玉嫦她们面露疑惑,而傅槿柔眼中也没了之前柔和,似是打量着薛茹。 她笑着轻拍了拍薛茹额头:“你傅姊姊温柔懂事,连傅老夫人都对她赞誉有加,自然是人人喜欢,倒是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打趣人了,也不怕傅姊姊生气。” 棠宁抬头看向傅槿柔时有些不好意思。 “阿茹年纪小说话冒失,她只是喜欢你才多问了几句,傅姊姊别介意。” 傅槿柔看着眼儿溜圆一副懵懂欢喜的薛茹,又看了看笑容真挚的棠宁,有些分辨不清她们刚才的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不管怎么说,薛茹和棠宁的话她都不得不答。 “没关系的,我知道阿茹妹妹不过是对我好奇。” 傅槿柔说话时脸上带着几分落寞:“不瞒你们,我早前在岭南时其实是定过亲事的,原本两年前就该成亲,可订亲的那家出了小丧拖了两年,等他过了热孝本是要商议婚期,谁知道又出了事……” 傅槿柔眼圈有些泛红,虽然未曾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轻咬着唇时,任谁都能看出她眼底难堪。 “我祖父气恼下跟那边退了亲事,但终究还是惹来闲言碎语。” “族中还有好些姊妹没有出嫁,我婚事不顺反倒牵连了她们名节,我原是打算绞了头发青灯古佛一生,是叔祖母心疼我,才将我接来了京城暂住。” 她本就长得柔美,此时红着眼圈染上薄雾时,更添了几分柔弱。 “这些事情叔祖母不允我与人提及,也怕旁人笑话我被人退亲,阿茹妹妹不知道也正常。” 周玉嫦本就心软,见她红着眼低声的样子顿时有些愧疚,她连忙伸手环着傅槿柔说道: “阿茹不是故意提你伤心事,你别多想,能与你这般好的女娘订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那些人退婚是他们的损失。” “你也别记挂着那些过去的事,既来了京城就安心住着,京中好儿郎遍地,傅老夫人定会替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傅槿柔垂着眼低“嗯”了声,眼底却是怨恨。 那老太婆怎么可能会替她寻什么好亲事,她不过是养着她,与外间博一个慈爱族中晚辈的好名声,可心里却从未想要照拂她。 明明萧厌已经说过,太后有意选召傅、曹两家女娘入宫,更极有可能是配给太子入主东宫侧妃之位,将来坐享后宫的。 可是傅老夫人却绝口不提此事,就连她那一日假意询问萧厌来意,也被傅老夫人给敷衍过去,半句不提宫中旨意。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让她嫁入什么好人家。 否则不说成为宫中贵人,哪怕是与傅来庆交好的齐澄、何晋二人,他们一个是镇南将军府长子,一个是刑部尚书的小儿子,品行出身,家世前程样样极好,若能嫁过去必定得人羡慕富贵至极。 可傅老夫人从未曾提过他们,更连询问都没有,她对她根本就不是真心疼爱,要不然怎么会给她找的全是那些不入流的人家?! 周玉嫦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只轻声安慰着傅槿柔,心中满是歉意刚才不该乱想险些误会了她。 钱绮月更是在旁碎碎念着替傅槿柔不平,连王玉珍也对她满是怜惜。 薛茹看着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尴尬博了几人好感的傅槿柔,眼底冷了几分。 这个女人…… 她目光闪了闪,面露不安。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提起傅姊姊伤心事的……”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起身: “傅姊姊你别哭,我不知道你跟人退亲被人欺负,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一句话后,她也染上了哭腔。 第608章 薛茹眼睛红红:傅姊姊,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薛茹本就比寻常少女更娇小些,脸上虽然养出些肉,看着却比正常年纪的女孩儿更显稚气。 她平日里几乎都是笑盈盈的,两个酒窝极为讨人喜欢,此时红着眼圈满是无措,让钱绮月瞬间就想起薛茹刚从宋家出来时的模样。 钱绮月顿时就偏了心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知道槿柔那起子事情,你不过喜欢槿柔才好奇多问了一句,槿柔怎么会跟你生气。” 傅槿柔对这钱绮月理所当然的目光哽了下,脸上悲戚差点没稳住。 她心里骂着钱绮月,面上却是低声道:“我当然不会生阿茹妹妹的气。” 薛茹眼睛红红:“真的吗?可我惹了傅姊姊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可傅姊姊哭了……” 傅槿柔:“……” 看着薛茹茶言茶语一副“姊姊生气就是我的错”的模样,傅槿柔差点没骂出声。 她就说这姓薛的小丫头怎么刚开始一说话就给她一种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往日都是她拿着这些话去为难旁人,却不想有朝一日一个小丫头比她还不要脸。 傅槿柔撑着抹笑:“我只是难过以前的事情,跟你没关系的…” 钱绮月拉着薛茹揉揉她脑袋:“就是,槿柔才不会这般小气,再说都是负了槿柔那王八蛋的错,这般好的女娘还不知珍惜,回头有他后悔的时候。” “槿柔你也别担心,等回去后我就让阿娘帮忙留意着,定帮着傅老夫人给你说一门最好的亲事,让你风风光光气死岭南那些人。” 周玉嫦也是轻揽着傅槿柔:“阿月说的是,那退婚既不是你的错,你就别放在心上,我也会跟母亲说让她替你留意着,定帮你寻个最好的郎君。” 傅槿柔听着二人满是关切的话,心底羞恼至极。 她半点都不想提起岭南的事情,更不想被人知道她曾退过婚事。 更何况凭她的性情样貌,什么样的亲事攀不上,谁稀罕钱绮月她们的施舍? 傅槿柔倚着周玉嫦,心里却满是嫉恨。 她恼薛茹茶里茶气嘲讽于她,也恨钱绮月和周玉嫦高高在上,钱绮月粗俗野蛮头脑简单,周玉嫦模样普通性子软绵。 要不是投了个好胎,有一对身份贵重又能替她们出头的好爹娘,以何晋的家世怎么能看得上周玉嫦?! 还有钱绮月…… 傅来庆那个棒槌居然喜欢她,简直是可笑。 傅槿柔红着眼圈,抬头时柔弱:“我只求能遇到个如何家郎君那般对周姊姊事事体贴的,其他不敢奢求。” 钱绮月和周玉嫦都更加心疼。 薛茹却是心里翻了个白眼,刚想张嘴怼一句回去,就被棠宁捏了捏指尖。 棠宁朝她轻摇了摇头。 薛茹撇撇嘴安静下来,心里对傅槿柔却更防备几分。 这个女人装模作样的功力可比当初的宋姝兰厉害的多,钱姊姊还有周姊姊显然被她给哄住了,要是遇上个男人指不定会被骗的团团转。 以傅槿柔这手段,怎么也不像是会被人欺负退婚的,说不定里头藏着什么猫腻。 薛茹有些担心的看向棠宁,棠宁安抚着拍拍她的手。 她心中有数。 …… 周玉嫦哄了好一阵子,钱绮月又故意逗乐,傅槿柔好不容易才破涕为笑。 屋中几人都怕提起她的伤心事,也没人再追问她在岭南的那档子事情,棠宁冷眼瞧着傅槿柔作戏也没拆穿,只安静在一旁吃茶。 西珏楼的茶点向来都是京中一绝,几人说说笑笑屋中气氛就又欢快了起来。 等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见周玉嫦时不时朝外张望,人也有些坐立难安,显然心思不在这里。 棠宁主动开口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和阿茹还要去见姨母,不如咱们下次再聚吧。” 周玉嫦连忙起身:“我也有些事情……” 钱绮月顿时笑谑:“你的事情是去见你那未来夫郎吧。” 几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玉嫦虽然脸颊通红,到底挂心自家未婚夫人在下面,怕他等的久了,默认了钱绮月的话,只塞了一块点心进她嘴里嗔声道: “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几人从里间出来时,就看到楼下坐在那里的何家郎君,他身姿端方背脊挺直,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一看就是坐了许久。 似乎是察觉到楼上动静,他抬头瞧见周玉嫦出来,顿时露出笑容。 钱绮月轻推了下满脸羞红的周玉嫦:“快去吧,人家等这半晌了,你要是再不下去回头该说我们几人不识趣,缠着他未婚妻不放……” 周玉嫦羞恼跺脚:“钱绮月,你就盼着你晚些再找夫郎,要不然等你订亲之后,看我怎么闹你!” 钱绮月半点都含蓄:“那我可不怕,我家郎君要是挡不住你闹,那我就休了他。” “不害臊!” 周玉嫦横了她一眼。 那边何家郎君已经上来,依旧是停在两步开外的地方,朝着几人礼貌笑了笑后,等目光看向周玉嫦时便立刻温柔许多。 “我才回来不久,还以为你们会多聚一聚,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周玉嫦有些不好意思:“棠宁说她有些事要去见荣国夫人。” 棠宁被挡了挡箭牌,有些失笑也没拆穿:“我早前就跟姨母约好了过去,再晚不见人过去,姨母怕是要派人来找我了,反正大家都在京城,以后时常能见。” 何家郎君闻言忍不住看了眼周玉嫦,见她脸颊泛红,隐约猜到几人怕是为着他和周玉嫦才这么快散去。 他心中领情,脸上笑意也盛了些。 傅槿柔在旁轻笑:“周姊姊可是等着何三哥呢,阿兄前两日还说着要寻何三哥喝酒,免得你成婚之后周姊姊管着,便难出来了。” 何晋脸上笑容淡了几分:“有玉嫦管着,我求之不得。” 他扭头对着棠宁说道: “那我们就不耽误郡主了,等我和玉嫦大婚时再邀您和几位娘子过府。” 周玉嫦耳朵泛红:“棠宁,那我和晋哥先走了。” 棠宁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傅槿柔,朝着周玉嫦道:“快去吧,等晚些时候我再带阿茹过去看你,正好将我准备好的贺礼提前给你送过去。” 第609章 萧厌的爱屋及乌 何家郎君护着周玉嫦下楼时,眼神一直落在侧边女娘身上,下楼之后堂前人多,他也隐隐护着身旁的人,挡着其他人可能会有的冲撞。 他个子很高,走路时却下意识收了步幅,周玉嫦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娇小却不仓促,等二人出了西珏楼上马车时,周玉嫦裙摆勾在了车辕边,何家郎君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十分自然的俯身替她提着裙角,将人小心搀扶着上了马车。 棠宁她们到了门前时,刚好就瞧见马车里周玉嫦眼神羞怯,与对面笑容盈盈的男人彼此对视的样子。 二人之间情谊流转,让人瞧着都觉得甜蜜。 王玉珍感慨了声:“何家郎君待周姊姊可真好,我以前见着那些定亲的郎君,无论家世普通还是出身富贵的,能对女子有些尊重就已是不易,像是何家郎君这般体贴在意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钱绮月点点头:“玉嫦这是找了个好夫郎。” “我爹说以何家郎君的文才品性,将来入仕在朝中出头是早晚的事情,他这般看重玉嫦,也难怪文信侯夫人肯答应那么快让玉嫦嫁进何家。” 顿了顿她扭头碰着棠宁肩膀: “这何晋也算是万里挑一的,不过比起你家萧厌还差一些。” 棠宁闻言笑睨了她一眼:“你可别觉着我和周姊姊一样,你闹她,她脸皮薄不好意思,闹我,小心我让伯母罚你抄金刚经。” 钱绮月赖皮嘿嘿一笑:“你才舍不得。” 傅槿柔看着亲昵笑闹的二人,只觉格外碍眼,今日本是出来散心的,可谁知道打从遇上宋棠宁她们之后就事事不顺,她开口说道:“周姊姊走了,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棠宁笑着道:“我方才说的是真的,我和阿茹跟姨母说好了要去荣宅。” 她扭头看向钱绮月: “你之前不是馋顾家送来那厨子的手艺吗,姨母先前埋的荷花酿这几天也能启封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过去?” 钱绮月愣了下,她什么时候馋顾家的厨子了? 见棠宁笑盈盈的看着她,钱绮月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当然要去,我也好久没见姨母了,正好过去讨口酒喝,那顾家厨子的手艺我可眼馋许久了。” 傅槿柔听着“顾家”二字,就想起曾听人提起过的那位富可敌国的顾家家主。 听说他坐拥左州,家财万贯,容貌俊逸非凡却多年未曾娶妻纳妾,只有传言说他跟那位荣国夫人关系匪浅。 京中不少人都想跟那位顾家主打交道,但是他入京之后不是留在积云巷棠府,就是在荣国夫人那府宅之中,除了偶尔去顾氏商行里走动走动,其他时候根本不见外人。 傅槿柔目光闪了闪,天下首富,她还未曾见过。 “我……” 傅槿柔刚张嘴想说与棠宁一起去拜见荣国夫人,却不想棠宁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面露歉意。 “傅姊姊,我原是该邀你和玉珍一起去荣宅的,只是姨母自打以前一些事后就不怎么爱见外人,我今日未曾提前与她说好,就不邀你和玉珍过去了,等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们送荷花酿去赔罪。” 傅槿柔原本想说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 王玉珍连忙说道:“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贸然上门本就叨扰,等下次有机会送了拜帖过去再去拜见荣国夫人。” 棠宁抬头看向傅槿柔:“傅姊姊不介意吧?” 傅槿柔在捏着手心,脸上笑容依旧温软:“当然不会,你就算不提我也去不了,今日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要是太晚的话叔祖母他们会担心。” 棠宁闻言松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怪罪。”她笑着说道:“这边坊间人多,瞧着乱糟糟的,那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王玉珍忙说道:“不用啦,我府里的马车一直在后面跟着呢,而且我还想去买些胭脂,棠姊姊去忙你的吧。” “那好,下次有机会再聚。” 月见先走一步去赶了马车过来,棠宁领着薛茹和钱绮月上了马车之后,月见就赶车离开。 傅槿柔脸上虽然笑着,可望着那马车远去时手心里却是恨不得掐出血来。 这个宋棠宁,简直跟那个萧厌一样的可恶至极! 说什么荣国夫人不见外人,她分明就是捧高踩低看不起她和王玉珍,否则她怎么就独独带着钱绮月过去,反而甩了她和王玉珍二人?况且那荣国夫人跟铖王和离之后多少人指点,她不照样设宴赴席。 那容光焕发的样子那有半点不见外人的卑怯和阴影。 这宋棠宁瞧着清高,实则还还就是看钱绮月的父亲是颇有权势的户部尚书,她们二人家世不如她! “傅姊姊,傅姊姊?” 身边声音让傅槿柔回神:“怎么了?” 王玉珍说道:“就是见你望着那边出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她好奇:“棠姊姊她们都走远了,你在看什么呢?” 傅槿柔收回目光:“没什么,就是觉得棠宁和阿月关系真好。” “她们自然是要好的。” 王玉珍闻言笑起来:“棠姊姊是郡主身份尊贵,钱姊姊也出身高门,加上周姊姊又是侯府嫡女,她们三人的关系最为要好了。” “以前定国公身份未明还是萧督主时,那积云巷是满朝权贵的禁地,根本没人敢轻易打扰,但钱姊姊和周姊姊却是例外,不仅能够随意出入棠府那边,就连定国用对她们也十分和煦。” 傅槿柔神色微顿:“我听闻定国公为人冷淡,他还有和煦之时?” “那当然了,你是没见过他对棠姊姊的体贴,比之何家郎君对周姊姊也有过之无不及,而且我见过他与钱姊姊、周姊姊说话,虽不说如沐春风但也的确与旁人不同,大抵是因为棠姊姊的关系爱屋及乌?” 王玉珍随口说完之后,就朝着远处的丫鬟招招手: “傅姊姊,佛安坊的胭脂铺里上了许多新的胭脂水粉,我家里马车过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 傅槿柔收敛心神:“好啊。” —————— —————— __________ 临近新年,京中越发热闹,街头巷尾吆喝声不断。 临街的胭脂铺里却传来争执声。 “这胭脂是我先看上的,凭什么让给你?” “就凭我比你身份尊贵,我堂堂侯府嫡女,你不过是个下七品的小官之女,也敢跟我抢东西?” “你!” 鹅黄比甲的小姑娘气的眼睛通红。 对面红裙女子满是高傲:“再说,这家铺子的东西动辄千百,你买的起吗?” 她不屑朝着一旁:“以后做生意擦亮眼睛,把这些胭脂水粉还有口脂眉黛全给本姑娘包起来,送去侯府。” 黄衣小姑娘含着眼泪,怒不敢言。 周围人也是心有戚戚,望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心生却步。 就在这时,人群之后有人出声:“慢着,这里是天猫年货节,从不店大欺客,有百亿补贴更是人人皆能用得起我家东西。” 掌柜走到黄衣小姑娘身前:“这位姑娘,givenchy纪梵希官方旗舰店,新年限定单品,会员买1享6,天猫年货专享限时抢购,你可要来一份?” 第610章 钱绮月:脸都青了 这边月见驾车带着棠宁她们离开之后,棠宁扯着车帘子朝后看了一眼,就见远处傅槿柔跟着王玉珍上了王家的马车。 钱绮月凑了凑脑袋:“棠宁,你瞧什么呢?” “没什么。” 棠宁松开帘子,顺手推开钱绮月几乎都快贴着她脸上的脑袋。 见她坐回去后,棠宁才认真朝着她说道:“阿月姊姊,钱伯父管着户部又身领要职,身遭处处都是眼睛,稍有不慎言语出漏都会惹来大祸,你往后别将他在府中闲谈时说过的话跟外面的人提起。” 钱绮月愣了下:“我没呀……” “你有。” 薛茹在旁突然开口:“阿月姊姊刚才差点说漏嘴,说钱尚书提起太子和崔家私下勾结,还暗中囤什么。” “我……” 见钱绮月愣神,棠宁说道:“虽然阿茹打断了你的话,没让你后面说完,可联系前些时日京中那些传言,还有突然疯涨的粮价,以及后来陛下命人送去户部的那些粮食,不难让人猜出你话中未尽的是什么。” “钱伯父说的是太子囤粮,对吗?” 钱绮月脸色有些发白。 棠宁认真说道:“钱伯父与钱大哥说此事,是为了提醒他朝中局势,你无意间听到本也没有什么,但是这些话若是落进旁人耳里却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无论太子囤粮是为了什么,堂堂储君行商贾之术,传扬出去都是恶名,且崔家先前本就闹出那么多乱子,太子又和他们勾结与民争利,你觉得被人知道后会如何?” 钱绮月捏了捏指间紧张道:“我没跟旁人说起,只与你们随口几句……” “你是随口说了几句,但落在旁人耳中却未必不会变成攻讦你父兄的利刃,你跟我交好,和周姊姊也是多年感情,且我们三家如今算得上是利益与共,我们自然不会跟旁人提及。” “但是王家妹妹,还有傅槿柔呢?” 棠宁看着神情仲怔的钱绮月,语重心长: “你与她们二人皆是相识不久,品性如何无法确定,王家妹妹的父亲王怀鲁在朝为官,傅槿柔虽然是岭南人,但她将来是要嫁进京城的,与京中不少贵女也走动频繁。” “就算她们二人对你没有歹心,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出了你口,你怎么能保证她们不会如你这般,闲谈时无意间再说与她们信任之人,一传十,十传百,这京中的人谁不是七窍玲珑心肠。” “万一这话传到太子对家手中,被人利用对付太子或是崔家会有什么后果?” 棠宁没有敷衍着将事情过去,而是掰碎了一点点仔仔细细的跟钱绮月说清楚。 钱绮月性子大大咧咧,率真义气又护短,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却容易被人利用。 “太子和陛下之间早就剑拔弩张,二人彼此相斗早无父子之情。” “今天城外太子跟陛下之间那刀光剑影你也看到了,朝中局势本就微妙,钱伯父又管着户部这等要害之职,他只有两不得罪才能保全自己,稍有偏倚,别说官职不保,就是性命都难安。” 棠宁看着神色有些苍白的钱绮月认真说道: “钱伯父是谨慎之人,伯母和你几位兄长也都对朝中事敏锐,惟独你性子直率容易被人利用。” “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娘看似娇养,可未必没有那些心思深沉,在意家族门楣想办法替父兄谋算的,你与人相处时别太轻易交心,往后不管在府里听到了什么,也都别再轻易告诉旁人。” 钱绮月对棠宁的话觉得后脊有些发冷,却也知道棠宁是为了她好,她连忙说道: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说了,可是今天这些话……会不会连累我爹?” 棠宁见她担忧,安抚:“没事的,太子囤粮不是什么太过隐秘的事,京中该知道的恐怕都知道,独太子自己沾沾自喜,而且他今日这般踩着陛下里面,陛下不会放过他的。” “就算你这些话传出去,他恐怕也没工夫理会。” 钱绮月闻言松了口气,她坐在马车上迟疑片刻,才抬头:“棠宁,槿柔是不是有问题?” 棠宁有些诧异她敏锐:“怎么这么问?” 钱绮月小声道:“刚才你让我跟你去荣宅的时候,故意扫了槿柔的脸,而且之前阿茹跟槿柔……我还以为是无意的……” 可是刚刚棠宁说了那些之后她就蓦地反应过来,薛茹先前跟傅槿柔那出恐怕不是无意。 棠宁笑问:“我问傅槿柔的时候,也带了王家妹妹吧?” 钱绮月哽了下:“反正不一样……” 她也说不上来,棠宁对二人说话时看着都是温言细语十分和气,可她就是觉得棠宁对傅槿柔和王玉珍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薛茹在旁笑出声:“原来阿月姊姊察觉到了?” 这就算是默认了。 钱绮月连忙道:“傅槿柔真有问题,她怎么了?” “你还不算全无心眼儿。” 棠宁说道:“傅槿柔看着性情温柔不争,可实际上恐怕未必,你还记得她在中秋那日初见我时说了什么吗?” 钱绮月愣了下。 棠宁淡声道:“她夸我容貌美丽,说傅来庆对我赞不绝口,还言及阿兄对我与旁人不同独宠偏爱,以及我因荣晟书院在外盛名。” “你应该记得那时候阿兄在外是什么名声,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他一个太监厮混,又被别的男子挂在嘴边,筹建书院本是为寒门学子谋利,可落在她嘴里却成了阿兄受我蛊惑替我谋取名利之物。” “我刚开始只以为是我误会了,她刚来京中不久不知外间事,可前几日阿兄与曹公去傅家时又遇上了她。” “她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手段,在傅来庆和曹公他们面前挑拨讥讽傅夫人和许家那位表小姐,还佯装体弱暗指那二人对她排挤怠慢。” 钱绮月脸上黑了下来,她自然明白棠宁的意思。 一次是意外,两次总不会也是意外。 别人也就算了,可傅夫人却是傅家人,她在傅家得了照拂反过头却言及傅家不是,以傅槿柔平日在外流露出来的善解人意和体贴,她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棠宁怕钱绮月被傅槿柔坑害,直接与她说道:“阿兄离开时她还上前拦了人,想要与阿兄亲近,还有方才何晋来接周姊姊时,你可曾留意到她叫何晋什么?” “那位何家郎君与我们几人相处极有分寸,哪怕周姊姊在场他也未曾丝毫靠近,更为避嫌不与我们同处一室。” “这般言行有礼、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我不相信他会让一个未出嫁的女娘当众叫他哥哥。” 钱绮月闻言蓦的想起之前傅槿柔说的话。 她说何三哥,说周玉嫦和他婚后事。 说傅来庆与他亲近,言语亲昵。 “我只想找个如何家郎君对周姊姊那般体贴的郎君,别无奢求……” 钱绮月脸上瞬间青了。 —————————————— ——————————————————— ———————— 山峦重叠,雾雨交杂,轰雷落在头顶隆隆作响。 身后喊杀声隐隐消退,林中男人不知跑了多远,满是狼狈停下来时,跌坐在树桩边大口喘息。 他浑身是血,身体凉的厉害,手脚力气消减时眼前泛黑。 身上中了一刀,她活不下去了。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痕迹,却也让他辨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男人苦笑:他堂堂天下首富,难道要死在这不知何处的荒郊野外?临到终了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先生!” 远处突如其来的呼唤让男人满是惊喜抬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保镖快步上前:“之前保护您的人朝外传过消息。” “此处荒芜,全无信号,怎么能送出消息?” “华为p60手机,超聚光xmage影像北斗卫星消息,随时随地与外界联系定位所在,现在天猫商城百亿补贴,买就划算。” 第611章 有点心眼,但不多 棠宁看着她满是震惊的模样,开口说道:“她在岭南那婚事恐怕黄的有蹊跷,傅老夫人先前被她哄骗,眼下估计已经让人去查了,还有之前柴家那事也未必如你所知。” 钱绮月张了张嘴:“可是傅来庆他们亲眼见到……” “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是真,亲耳所闻也可能是有心人提前算计,傅老夫人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就算说亲的不是傅家人,以她行事周全谨慎又善恶分明,她与柴家议亲之前会不仔细打听他们府中那些人的为人吗?” 棠宁看着钱绮月:“退一万步,傅老夫人没打听清楚,柴家也颇有沉浮有意遮掩,那以傅家和曹家的情况,柴家能娶傅槿柔本就是高攀,他们若真有那心机又怎么会当众辱骂傅槿柔,还带上了傅家和曹家?” “阿月姊姊,你在京中多年,与各府女娘都多有走动,你可曾听闻过柴家女娘跋扈粗俗的传言?” “反倒是傅槿柔,我与她拢共不过见了两次,她便对我心怀恶意,虽不知这恶意是从何而来,但她肯定不像是表面那么柔善。” 薛茹坐在棠宁身旁,见钱绮月脸上乍青乍白的样子乖巧说道:“阿月姊姊,这世上巧合的事虽有,但每次都那么巧合就绝非意外了。” “傅槿柔上次被人欺辱刚好让小傅大人他们瞧见,惹他们怜惜不说,换来傅老夫人愧疚,后来有意亲近已有婚约的萧大哥,对傅家表姑娘满是恶意,这次又遇见何家三郎与他言行亲昵。” “虽不该以恶意揣测旁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阿月姊姊与她也算相熟,你只消细想,她入京短短数月是否已与许多郎君相熟,且都出身不错家境极好?而且与她相交的女娘之中可有家境寻常或是清贵人家的姑娘?” 钱绮月先是皱眉,片刻后脸上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本就是喜欢玩闹的性子,加上钱家缘故,京中大小宴会各府请客她大多都会前去,深交的挚友虽然不多,但面子功夫上的朋友却是大把,而细想下来,最近三、四个月的宴席,居然有过半都能瞧见傅槿柔的身影。 刚开始钱绮月跟傅槿柔相交是因为傅来庆,加上傅老夫人往日曾对她和棠宁庇护,她便也对傅槿柔照顾几分。 傅槿柔刚入京那段时间赴宴时都是钱绮月带着,也曾介绍了不少京中女娘给她,可后来几次宴席之上瞧见与傅槿柔说话的,的确只剩下家世最好的那一批,那几家的郎君因为府中女娘的关系,多少跟傅槿柔打过照面。 钱绮月想起上一次沐远伯府设宴时,她无意间瞧见过傅槿柔。 当时傅来庆跟镇国将军府的齐澄,还有乐成侯府的小郎君,以及尚书令家的次孙在伯府后院水榭里玩笑,旁边还有五六个面生的郎君,向来温柔羞怯性子腼腆的傅槿柔红着脸从水榭出来。 钱绮月随意问了一句,她说是傅老夫人有事让她去找傅来庆。 钱绮月当时也没多想,可如今想来,伯府设宴时男女宾几乎不同堂,虽然宾客都在前后那两、三个院子里游玩,但大多都会自觉男女隔开遥遥相对各玩各的,几乎不会凑到一起。 傅老夫人那般重规矩的人,有什么事不能寻下人通传,却是让一个年轻女娘闯进男宾之中去找傅来庆? 钱绮月脸更青了。 棠宁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钱绮月咬牙切齿:“傅槿柔有几次去我府上的时候,借故跟我大哥说话,她还问了我好些大哥他们的事情。” 棠宁:“你都说了?” 钱绮月:“……” 棠宁:“说了多少?” 钱绮月:“……” 棠宁和薛茹都是默了默,刚才还觉得钱绮月长了点心眼儿,现在看来也实在是不多,她这性子怕是能将老底都给自己掀了。 棠宁有些无奈:“以后少说,多看,长点儿心。” 钱绮月脸色漆黑,“唰”的起身拉着车帘就道:“停车。” 棠宁压着她:“你干嘛?” “我找她去!” 见钱绮月瞪圆眼脑门上都冒着生气二字,棠宁将人拽了回来。 先朝外吩咐马车继续朝前走,这才转头对着恼怒至极的钱绮月说道: “傅槿柔行事虽有问题,但她明面上没得罪过你,就算询问过一些你兄长的事情,或是有什么心思暗讽过几句,可面上她为人周全,你这么去找她打算干什么?骂她一顿,还是打她几鞭子?” 见钱绮月愤愤不平,棠宁柔声说道: “你要真去打了她,别说你阿兄,就是你父亲都得赔进去,她无辜柔弱惹人怜惜,反倒是你肯定会落个张扬跋扈的恶名,你难不成想跟柴小娘子一样当了她扬名的踏脚石?” “况且她明面上还是傅家的姑娘,是傅来庆的堂妹,除非她真做了什么事情被人揭穿出来,否则你打了她,那就是打了傅家脸面,到时候你将傅、钱两家关系置于何地?” 钱绮月气恼:“那就这么算了?我好心好意帮她,怜惜她处境,可她居然踩着我行那些龌蹉心思。” “还有柴家女娘……” 她说着说着就更气:“她好几次跟我说起这事,每次一说就掉眼泪,我真当柴家女娘欺负了她,还百般帮她出头,可她倒好,感情是嫌弃柴家的家世太低,满眼望着那些身份更高的男人,还把主意打到我大哥头上。” “她还敢对你有恶意勾搭萧厌和何三郎,我!!” 钱绮月说话时怒火中烧,恨不得一鞭子抽花了傅槿柔的脸。 棠宁拉着钱绮月胳膊时,都能感觉到她气得有些哆嗦,她知道钱绮月性子本就爱憎分明,寻常便见不得那些龌蹉事,更何况傅槿柔明晃晃的利用了她的好心和“友情”。 棠宁轻抚着她的背:“别气别气,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寻她麻烦。” “傅槿柔眼高于顶心比天高,但是她手段拙劣为人也不算精明,她初见我就挑衅,当着周姊姊面就能亲近何三郎,这般忍不住的性子,京中那些高门权贵府邸有多少是蠢人能被她骗过去?” 第612章 战况不利 棠宁拉着钱绮月坐下,柔声说道: “你只看她之前跟阿茹那番模样,她也就是装柔弱了,若这柔弱无人理会时,她还能做什么?” 薛茹也在一旁说道:“对啊阿月姊姊,你别跟她生气,她这些手段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如她这般行事早晚会栽了跟头。” 棠宁拍着钱绮月后背:“我和阿茹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对人多点防备之心,别太轻易相信别人,至于傅槿柔那边,她骗了傅老夫人,还想搅的傅家不得安宁,自然有她苦头吃。” 钱绮月气呼呼道:“真的?” “真的。” 棠宁说道:“除非她能就此消停,安安分分听从傅老夫人的话,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若再敢用柴家那般手段辱了傅家门楣,别说旁人,就只是傅老夫人就饶不了她。” “阿月姊姊,你要相信傅老夫人的手段。” 钱绮月听着棠宁的话安静了下来,可心里的火却还是蹭蹭的往外冒,等和棠宁她们分开回府之后,一想起来还是生气。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像是往常一样横冲直撞去傅家找麻烦,否则不仅会给傅槿柔搭了梯子白白糟蹋了钱家名声,还会让傅家其他人也难堪,而且她也知道她这性子是真的该改改。 太子囤粮那事,棠宁给她敲了警钟。 她不想有朝一日真的因为她说了不该说的话,给府里惹来杀身之祸。 于是钱宝坤夫妇和钱家三兄弟惊奇发现,往日里半点都闲不住的钱绮月突然安静下来,不仅接连好几日未曾出府,还莫名其妙的抄起了佛经。 问就是:静心。 刚开始时钱家夫妇还颇为欣慰,觉得自家闺女懂事了,可一直过去小半个月,钱绮月还蹲在小祠堂里日日敲木鱼,别说向来疼爱闺女的钱夫人急了,就连钱宝坤去积云巷时,也都愁眉苦脸。 萧厌抬头:“户部的银子不够了?” “啊?”钱宝坤回神,连忙道:“没有,还够。” “那伯父怎么愁眉苦脸的?”萧厌疑惑。 钱宝坤闻言就忍不住皱了眉毛:“还不是我家那只皮猴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跟改了性了似的,天天不是抄经就是抱着个木鱼敲。” “要说她修身养性也就算了,可府里下人说她们瞧见阿月敲那木鱼敲着敲着就咬牙切齿起来。” 钱宝坤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你说她该不会是中邪了吧?我要不要请个高人回府里去做个法?” 萧厌闻言说道:“文信侯他们才刚到平阳郡,这两日宫里又传太后夜夜梦魇,你这个时候要真请个人回去做法,不知道的人还不知要怎么揣测。”他顿了顿才道:“钱小娘子身子可有恙?” 钱宝坤摇摇头:“那倒是没有,能吃能喝能睡的,除了抄经敲木鱼也没什么不对劲。” 萧厌说道:“要不要让太医过去看看?” 钱宝坤犹豫了下,想起昨儿个夜里自家闺女念佛经时那中气十足,仿佛要跟人干架,后来半夜还让厨房做了一大盘蹄髈边敲木鱼边啃,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拒绝了。 “算了,那皮猴子隔三岔五的折腾,这次兴许是突然脑袋打结了,等晚些回去后我让她娘去问问。” 外面棠宁亲自端着茶水进来,门前就听到钱宝坤提及钱绮月,她好奇问了句:“钱伯父,阿月姊姊怎么了?” 钱宝坤有些头疼的与她说了一遍。 棠宁听后愣了下,等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笑出声,难怪这都半个来月了也没见钱绮月来寻过她,就连外面也没听说过她消息。 钱宝坤疑惑:“你笑什么?” 棠宁忍俊说道:“之前钱姊姊和我们出门时遇着点儿事,她这是在修身养性呢,伯父别管她,让她敲几天木鱼念念经熄了火气就好。” “钱宝坤原是想问什么事,可瞧着棠宁笑得不行的样子,又想起自家闺女那火爆脾气。 他知道棠宁的性子,如果真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定然不会笑成这样,八成是自家闺女又闹了笑话。 钱宝坤也就没再问了,反正念经就念经吧,只要不是中邪就行。 棠宁将茶水放在桌上,就势坐在一旁。 钱宝坤见状习以为常,直接就跟萧厌问起了正事:“歙州那边怎么样了?” 萧厌道:“已经差不多了。” 钱宝坤问:“可有人闹?” 萧厌摇头:“没有,之前抚恤的安排先压了下来,万民冢先开筹建也算全了圣旨以安民心,其他两州也有人安抚。” “眼下一切以平阳郡战事为重,等文信侯他们擒杀了平山王安定南境之后,再谈歙州的事。” 钱宝坤闻言神色温和,他与萧厌亲近替他办事的事族中那边已经知道,族兄来信时无比疑惑,问他以前从不招惹朝中纷争,也不愿钱家牵扯进皇室纠葛,可为何这次独独对萧厌例外。 他自己也曾想过为何待萧厌不同,也许刚才他的回答就是他例外的缘由。 萧厌没留意钱宝坤在想什么,只是翻看着手里的东西说道: “南边送了消息,平山王起兵之前就已派人袭杀符春、全绰颐二位将军,晋威那边又带着麾下投奔平山王府,如今平阳郡周边驻军全数落于他手。” “文信侯他们带兵南下时,平山王就已接连破了水磐、垣川二地,以这两方及平阳郡为后方增援兵力粮草,前方攻势凶猛。” “好在尹老将军之前就让人联系旧部,沧浪也带着人直接从歙州南下,拿着尹老将军的信符调遣前军阻拦,否则这战火恐怕会殃及整个南地。” 钱宝坤闻言脸上沉凝下来。 棠宁也是安静听着,面露沉思。 萧厌伸手点了点桌上摆着的舆图。 “水磐、垣川已经失守,若此处再被平山王拿下,便能与之前两地成三足互倚之势,无论是之后调兵还是粮草增援,想要阻断便极为不易,文信侯他们再想要短时间攻下也会十分艰难。” 第613章 没钱就去找安帝 棠宁和钱宝坤都是低头看着桌上的舆图,就见萧厌指尖落在其中一处。 那里名叫陇康,往南便是垣川,往西就是水磐,与平阳郡相隔一条十分开阔的河道,前方是一大片平原之势,往北百里之外才有第二座城池。 萧厌垂眸时,指尖在那陇康二字之上轻点: “南地大部分州府都地势平坦,惟独陇康一带有山岭峻峰围绕,这里本就是南地粮仓之一,易守难攻,若此处落入平山王之手,他就可以倚仗陇康之势进可攻退可守,又有水磐、垣川增援,南地战事必会陷入胶着。” “但是……” “但是南地战事拖不起。” 钱宝坤声音有些凝重,他虽然不是武将,但朝中局势和如今大魏所陷不利之境却也清楚,他皱眉看着萧厌。 “国库空虚,粮草不足,光靠着陛下那点金子根本不足以支撑长时间作战,你手中那些还要应付来年可能的变故,况且眼下已经入冬,长途奔袭对于文信侯他们本就不利。” “若平山王真故意拖延战局,到时北陵、南齐掺和进来,南北战火燎原之时大魏难以支应。” 萧厌点了点头:“所以文信侯他们最好能赶在岁除之前结束战事,最晚也不能拖过开春。” 钱宝坤和棠宁都是明白萧厌未尽的意思,一旦开春之后,北陵雪融,草水丰沛,牛羊马匹不缺嚼用北陵人强兵壮之日,恐怕就是他们大军南下之时,而南齐那位国君向来都喜欢做些火上浇油黄雀在后的事。 北陵、大魏一旦开战,他们必不会错失这般好的机会。 萧厌看了眼舆图上的地势,朝着钱宝坤问道:“江南那边筹集的粮草如何了?” 钱宝坤连忙说道:“已经筹集了不少,我照着你先前说的,让人直接以户部征调为名,以比市面低两成的粮价收了江南那几家粮商六成的存粮,又拿着陛下的圣旨去开了同都、庆沂两处粮仓,将里面的陈粮以七成新粮换出。” 这两年粮食算不得大丰,但今年刚好赶上秋收,加上近两年内没有大灾,南地粮商手中的粮食还算丰裕,市面上粮价也还算稳定,但因去岁漕粮之上贪污,大量粮食流往别处被人贪腐,本该存粮极多的同都、庆沂两处粮仓,里面的粮食却不足丰盛之时一半。 钱宝坤低声说着:“除了要留给两地驻军以及附近州府,以及若有灾害之时用以平仓应急的粮食,剩下的全部弄出来的,足有三十余万石粮食。” 棠宁在旁默默算了算,户部以低于市价两成收购,又以七成新粮换旧粮,再以前几日江南粮价来算…… “陛下给户部的三万两黄金是不是快用完了?” 钱宝坤有些诧异棠宁算账的速度,倒是点点头:“的确快用完了,因着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零散的粮商,剩下那点儿金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看着萧厌说道: “这些粮食我命人将一半分批押运送去给文信侯他们,另外一半先行留在了南地,南边儿主事的人是你派去的,应该不会出了差错。” 萧厌点头:“让押运粮食的分开走,水路、陆路分批押送,以防被人截道。” 钱宝坤说道:“这个我知道。” 现在谁都知道朝中缺粮,户部无银,平山王他们在朝中未必就没有一两个“知己好友”什么的。 万一他们打了粮草的主意,让人半道上埋伏截杀,那丢了粮食事小,影响战事是大,文信侯他们在前厮杀后方粮草却供应不及,到时候坑的可不只是一两个人,钱宝坤自然不会犯这种错。 萧厌轻敲着桌面看了眼舆图,目光落在平阳郡的方向片刻才说道: “伯父传个消息,让江南的人继续收粮,南地战事必会拖延,加上路上耗损,战线拉长,那些粮食支撑不了文信侯他们手中十来万大军多久的嚼用,你手中金子用完就去宫里找陛下讨要。” 钱宝坤睁大眼:“还去要?陛下那还有吗?” 之前就已经给了三万两金子了,安帝手中还有富足? 萧厌笑了声:“你太小看咱们这位陛下了,别说二十年前南地赈灾的那百万银钱,就是后来他与陆家勾连坑害贺家,伯父难不成以为贺家那些家底只有梁广义他们得了?” 贺家灭族还有先太子身死,安帝可是从中出了大力的。 世家那些人虽然贪婪成性,可明知道谢天永即将登基是未来新皇,又怎么可能会将所有好处全数侵吞,连一点儿都不留给这位未来的天子? “而且伯父难道忘了,你之前曾在户部发现的几笔不知下落的银子?” 萧厌似笑非笑:“朝中谁人都可能没钱,咱们这位陛下手头富裕着呢,你尽管去要就是,若他不给,你就说户部银钱不足,难以支撑南地战事用度。” “平山王攻陷水磐、垣川二城的消息这两日就会传进京城,陛下定然也知道不能再让他们北上,将士打仗总得吃饱肚子,若是无钱收粮南下大军就无粮草可用,一旦缺粮战事不利,陛下之前那三万两金子不仅全都打了水漂,一旦让平山王继续北上,他这皇位都未必还能坐得稳。” 钱宝坤迟疑:“可是万一他问起南地粮价……” “你觉得他会问?”萧厌笑了声:“退一万步他若真问,寻个人将京中粮价告诉他就是。” 钱宝坤:“……” 他只愣了一瞬,然后就悟了。 先前太子和崔家那混账玩意儿暗中囤粮,将京中粮价推高了不止一半,寻常六、七百文一石的粮食后来能卖到一千二三百文,加之户部之前缺粮,那些权贵府邸知晓要打仗了也着急忙慌跟着囤粮。 京中粮价又涨了一波,在那些奸商联手之下足比江南多了一倍有余。 安帝不管户部,也没出京城,不会放低身份去与那些粮商之类闲谈,朝中那些官宦权贵就更不会去仔细了解各地粮价差异,除非是大量囤粮,否则千百石粮所差的银钱,还不够他们府里那些人平日欺上瞒下捞的油水。 第614章 两个人凑不出一个脑子 萧厌将桌上的舆图卷了卷收起来放在一旁:“如今这京里头,熟悉粮价的恐怕也就只有太子和那位崔家大爷。” 钱宝坤闻言顿时笑起来:“我听说崔家的管事前几天跟一位姓孟的粮商打了起来,不仅砸了人家的摊子还伤了人,后来还闹到了京兆府去,当时去衙门的好像还有个太子府的长史?” 萧厌和棠宁听着他幸灾乐祸的声音,也是忍不住跟着露出笑来。 棠宁说道:“太子先前跟着崔家一起囤了不少粮,大概是想要瞒着阿兄收买一波人心,或者是趁乱赚一笔银子,可谁能想到陛下那头居然能拿出钱粮缓了户部之急。” 钱宝坤不屑:“崔家先前还叫人来试探着,想要把他们手中那批粮食卖进户部,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呢。” 崔林不着调,可好歹还有那么点儿分寸,那个崔奇是连他爹一半儿都不如,光想着缓解崔家局面,跟太子搅合在一起,偏偏两个人加起来凑不够一个脑子,被京中那些个粮商刷得团团转。 自以为一个是世家一个是太子无人敢欺,可也不想想无奸不商,就他们那点儿手段能玩的过那些狡诈的粮商,他们花高价买了粮食沾沾自喜,想要大赚一笔,结果出了差错就想让户部来替他们兜那烂摊子。 做什么美梦! “他们怕是知道眼下不缺粮了,眼看着粮价开始下跌,我又直接让人绕过京城去了江南所以着急了,听说他们想把粮食原价卖回给那些粮商,人家直接给拒了,太子府那长史一着急就拿太子身份说事,结果闹了起来。” 闹到京兆府去,太子私下干的那起子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囤粮这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不过是太子想要赚点银子,可偏偏他选上这么个时候,先前户部缺粮南下大军僵持时人人都知道,太子又这个时候被爆出囤粮,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昨日早朝之上直接就有御史台的人弹劾太子和崔琦与民争利,囤粮扰乱市场,祸害民生。 太子被安帝狠狠削了一顿,趁机收回了之前让他代为理政的“特权”,太子倒是想要反驳,可他有错在前又被人捏着把柄证据确凿,就算朝里那些被他拉拢想要替他说话的朝臣都找不出个反驳安帝的话。 太子之前在朝中大好局面,愣是因为他贪一时小利被搞得全都没了。 昨儿个早朝之后,不知多少人暗地里骂太子蠢。 钱宝坤说道:“我觉着这事儿恐怕有陛下手笔,太子府的人再蠢也不该不知道这事闹大之后难以收场,况且太子府上那几个幕僚总不能都是没脑子的。”他说完砍了萧厌:“太子就没来找你?” 萧厌淡声道:“找了。” 何止是找了,太子就差痛哭流涕直接跪在他面前了,恨不能跟他忏悔他自己所为。 钱宝坤好奇:“你要帮他吗?” 萧厌冷嗤:“帮他做什么?” 棠宁也在旁厌恶道:“太子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先前阿兄身份未明时,他就几次背着阿兄行事,若非阿兄帮他,他恐怕早就没了命。” “后来他被封憎郡王,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他也困在那郡王府里险些就此沉寂,明明经历了低谷也看得清皇权争斗下的残酷,我们都以为他能学聪明些,至少行事之前能多想想顾虑三分。” “可谁知道……” 她有些摇头,实在是太子太过扶不起来。 阿兄固然是要找个“吉祥物”来分驳安帝视线,好能让安帝与其争夺皇权无暇来对付阿兄,可是太子实在是太蠢。 每每境况较好看似能够稳住朝局,让阿兄能分出精力去做别的事时,他都能跑出来闹出点儿事来,还一次比一次离谱。 人家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可他倒好,吃一堑再吃一堑再吃一堑,同样的破事儿他能一次又一次的踩进坑里,每次都要人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种“吉祥物”还不如不要。 萧厌见杯子里的水有些凉了,将其直接泼在了外间地上,取过一旁茶壶重新添满。 “太子踩了陛下底线,囤粮的事只是小事,陛下容不下他的。” 钱宝坤愣了下,猛地就想起半个多月前文信侯他们出征那日,太子在城外做的那些事情,他脸色轻变。 “不会吧,陛下昨日都当朝打了他板子,还收回了朝权,难不成还有别的?” 萧厌扯扯嘴角,正欲说话,外间缙云突然快步走了进来。 萧厌对上他脸上神色问:“怎么了?” 缙云低声道:“太后病重,召京中命妇入宫侍疾。” 萧厌皱眉。 缙云说道:“荣国夫人和女郎也在其列。” 萧厌目光顿沉:“谁说的?” 缙云道:“旨意是从寿康宫里传出来的,前来宣旨的内监只说了一句人就走了,只留话说让荣国夫人和女郎尽快入宫侍疾,属下瞧着那人去的方向,恐怕这次入宫侍疾的人不少。” 钱宝坤坐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宫中皇后或是太后病重,召京中命妇、贵女入宫侍疾是有先例的,只是太后都病了这么久了,先前宫外探望的人都很少召见,这次怎么突然让人去侍疾?” 他忍不住看了眼棠宁, “别不是其他人借着太后重病想要生事。” 萧厌沉着眼抬头:“让人去回禀宫里,就说棠宁和姨母身子不适……” “阿兄。” 棠宁伸手搭在萧厌胳膊上阻了他嘴里的话。 萧厌回头看她。 棠宁说道:“姨母前两日还曾去过纪王府,见过不少人,我这几天又和阿茹时常出入那几个世家抄书,连荣晟书院那边也有好些人都曾见过我们。”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说我们身子不适难以入宫侍疾,根本遮掩不过去。” 萧厌冷道:“遮掩不过去又如何,我不让你们进宫,谁敢强求。” “是没人敢强求,可那毕竟是太后。” 棠宁轻声道:“我知道阿兄不让我们进宫是怕我和姨母有危险,但宫中既然明旨宣召,用的还是替太后侍疾这种理由,我和姨母若是拒绝那就是抗旨。” “除非太后病愈之前,我们都躲在府里不踏出半步,否则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第615章 顾鹤莲,你小声些 钱宝坤见二人模样在旁低声道:“棠宁说的有道理,你今日若让人拒了宫里,宫里固然不敢做什么,但她和荣国夫人之后一旦在外露面便难逃欺君抗旨之名,连带着说她们仗你之势无视皇权。” 萧厌和安帝不睦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至少明面上安帝依旧是君。 旁人也就算了,大不了回绝宫中之后待在府里不出就是,可棠宁呢,光是荣晟书院和世家那边她就不可能一直不露面。 更何况谁知道太后这一病会病多久。 万一她一年半载好不起来,难不成要让棠宁和荣玥一年半载都不出府? 萧厌听着钱宝坤的话,眼底闪过抹寒光,既然宫里拿替太后侍疾说事,那只要太后…… “阿兄。” 没等萧厌那念头升起,棠宁就轻按着他的手:“还不是时候。” 萧厌目光如晦,不发一语。 棠宁抬眼对着他时未曾退缩。 她太清楚眼前之人身上背负的那些东西,更知道他走到今日隐忍了多少,安帝卑劣无耻,太子无能蠢钝,若图一时痛快萧厌早可以在中秋宫宴那日直接便废了皇帝取而代之。 他不是没有能力,只他清楚他若真以谋逆坐上皇位,先太子和贺家的冤屈难以昭雪,安帝鱼死网破之下大魏更是会随时倾颠。 哪怕他曾被至亲所伤,哪怕经历痛苦无数次从深渊爬上来,萧厌依旧还留存着当年那份赤诚,他视大魏百姓为子民,他不愿因一己之私让魏朝生灵涂炭战火燎原,所以哪怕再恨,他依旧忍了下来。 棠宁虽然不知道宫里为什么突然让她们去替太后侍疾,可这旨意传出宫中必然会防备积云巷这边拒绝。 若是万一,万一这旨意是安帝所出,本就打着激怒萧厌舍了太后设局所为,那太后一旦崩逝萧厌便也入局,他先前所做一切隐忍筹谋就全都白费,棠宁不愿意让他走上最不愿意的那条路来成全所望。 棠宁什么都没说,只安静看着萧厌。 千言万语便尽数化作无言默契,不必开口,一眼皆知。 萧厌紧抿着嘴角,半晌才出声:“我随你和姨母一起进宫。” 棠宁摇摇头:“不用,你和钱伯父继续忙你们的事情,文信侯他们那边轻忽不得,粮草的事也得尽快安排妥当。” “我和姨母会带着月见和石兰进宫,宫里有冯内侍和你先前留下的那些探子,我和姨母会小心应对的,如果真有什么不对的,冯内侍他们会想办法传消息给你,况且还有虞延峰。” 她不会毫无把握进宫,虽不明白缘由,但至少冯来守着安帝身旁,虞延峰又把持宫禁,真有什么安帝不可能瞒得住宫外。 月见的身手她是知道的,那石兰更是顾鹤莲特意从左州顾家那边挑选,送进京城来保护姨母的人,有她们二人在寻常也不会出事。 棠宁柔声说道:“阿兄,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安帝不敢轻易伤我的。” 萧厌知道这个道理,他平日里也不会这般胆小,当初他一步步朝上爬时,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游荡,只身深入虎穴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惟独对着棠宁,他却不愿意让她冒半丝风险。 钱宝坤说道:“眼下朝中本就乱着,南地战事棘手,你又管着枢密院和黑甲卫,再加上京郊四营那边的狄涛,陛下就算再糊涂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害棠宁。” “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让阿月陪着棠宁她们进宫,她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除非动用宫中禁卫,否则阿月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就没人能近得了她们的身。” 他家闺女那鞭子他以前只以为是打打闹闹,可上次宫宴上钱绮月甩着鞭子抽禁卫,三两人都难以近身,那画面简直震惊钱宝坤他祖宗八辈。 事后欲跟钱家说亲那些人家溜的飞快,之前还曾青眼钱绮月的那些夫人更是个个发虚,反倒是好几个武将家里突然莫名其妙的跟他们亲近起来,府里的帖子收了好几张。 那镇国将军府的齐夫人更是连连上门好几次,拉着他家闺女就不撒手。 若是动粗,钱宝坤半点不怕,只要不动脑子他闺女就坑不了。 至于真要动脑子,不是还有棠宁么。 钱宝坤说道:“太后既是让命妇、贵女侍疾,阿月进宫也属合理,我让人回去说一声让阿月陪着你们一起进宫,到时候有些地方若是丫环去不了,就让阿月一起。” 棠宁皱眉刚想拒绝,钱宝坤就道: “你也别急着拒绝,那皮猴子这段时间天天敲木鱼念经,念得她娘和几个哥哥都愁眉苦脸的,你就当让她跟你进宫散散心,而且若知道你进宫不安全,她肯定跑的比谁都快。” “我要是不让她去,她肯定能会念叨的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棠宁迟疑了下看向萧厌。 萧厌只片刻就道:“听伯父的,我让月见去接钱小娘子。” 钱宝坤笑呵呵地说:“乘我的车去吧,反正就在外面,记得跟我夫人说一声。” 萧厌点头:“好。” …… 月见去了钱家那边,与钱夫人说明情况之后,钱夫人虽有些担心却也没有拦着,她只寻了钱绮月交代她万事听棠宁的,进宫之后藏好了鞭子轻易别冲动,然后就直接放了人。 钱绮月风风火火的赶到积云巷时,荣玥那边也已经过来。 顾鹤莲正满脸恼怒地骂着安帝:“他亲娘要死了自己不去伺候,找小海棠她们干什么,那满皇宫的宫人太监还不够伺候一个老太婆,让别人家的媳妇女娘进宫侍疾,他也不怕折寿!” 钱宝坤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热闹。 棠宁也是忍着笑拉着萧厌的手。 荣玥:“……”她深吸了口气,“顾鹤莲,你小声些。” “小什么小!” 顾鹤莲满脸的不高兴,连带着身上挂着的宝石串子都失了几分光彩。 “照我说你们就别去了,去什么去,我都没敢让你们端茶倒水,去侍什么疾,要是怕麻烦你和小海棠直接跟我回左州去,就说你们前两天已经出京了,那皇帝还能派人来撵不成?” “你们跟我留在左州,想干什么干什么,谁要受这憋屈屁,皇帝要敢派人去找你们麻烦,我保管让他们笑着去哭着回,打得他爹都不认识……” 第616章 入宫侍疾 “顾家主。”原本没出声的萧厌凉飕飕的抬眼:“你让谁去左州?” 顾鹤莲毫不客气瞪他:“怎么,你自己护不住小海棠还不许别人护了,她们要在左州谁敢这么折腾她们……” “你闭嘴行吗?” 荣玥瞧着顾鹤莲叨叨叨叨个不停,有些头疼的横了他一眼。 见萧厌脸色有些不好,她伸手拽着顾鹤莲时顺手掐了他一下:“就你话多,若非推拒不了,你以为萧厌会答应让我们进宫?” “那还是无能……” “你能,你去?” 顾鹤莲:“……” 荣玥怼了顾鹤莲让他闭嘴之后,才朝着萧厌说道:“别理他,钱尚书,阿月什么时候过来?” “姨母!” 说人,人就到。 荣玥话音才刚落下,门外就传来钱绮月的声音,只片刻就瞧见一身素蓝色长裙的钱绮月,罩着白色斗篷风风火火地就伸手掀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月见跟在她身后接着帘子。 钱绮月松手就道:“我接了消息就过来了,只出府的时候阿娘多叮嘱了几句,没晚吧?” 棠宁摇头:“没晚,只本不该让你跟我和姨母一起进宫……” “说什么呢。” 钱绮月俏脸一板,不高兴地说道:“你和姨母弱质芊芊的,谁都想着欺负你们,那宫里龙潭虎穴的遍地都是心眼儿,万一太后或者是别的人趁机磋磨你们怎么办?我跟着一起好歹还能抽她们。” 钱宝坤脸一垮,瞪着自家闺女:“胡说什么呢,让你陪着棠宁护着她们,不是让你去跟人打架的。” 钱绮月不满:“一个道理嘛……” “还说?!”钱宝坤吹胡子瞪眼。 钱绮月连忙缩到棠宁身后,钱宝坤见状只觉得脑袋疼。 “那皇宫不是外面,不到万不得已不许跟人动手,特别是跟宫里的人,一言一行都得谨慎。” “你这性子进宫之后给我收着些,记得万事听棠宁和荣国夫人的,可别没帮到她们反倒是惹了祸事。” 钱绮月嘟囔:“爹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嘛,我出门前阿娘都说过好几次了,再说我现在今非昔比……” 她可是念了半个月佛经还敲了半个月木鱼,修身养性功德在身的人了! 棠宁被她抱着胳膊,听见钱绮月小声嘀咕的话差点没笑出声。 她抬头对着钱宝坤说道:“伯父放心,等进宫后我和阿月姊姊会在一起,不会让她单独与人相处,而且阿月姊姊聪慧,她知道分寸。” 月见站在一旁说道:“女娘,奴婢方才接钱小娘子回来的时候,遇见好几辆进宫的马车。” 棠宁点点头:“阿兄,钱伯父,那我和姨母还有阿月姊姊就先进宫了。” 顾鹤莲不高兴:“你们去了小心些,要皇帝太后真想干什么过分的事情,你们别忍着,大不了掀了这朝廷就是。” 这一次萧厌倒是没有反驳顾鹤莲的话,而是上前看着棠宁:“我刚才给你的东西收好了吗?” 棠宁摸了摸袖子里有些硬邦邦的东西点头:“收好了。” 萧厌说道:“进宫之后,安帝和太后就算有什么打算,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害你们,他们顶多会用些阴私手段。” “你进宫之后在寿康宫里跟姨母和钱小娘子一起,出了寿康宫就带着月见和石兰,不管什么时候都别独自一人。侍疾的话,宫里极有可能会让你们留宿几日,这段时间里除了安帝和太后,别的嫔妃皇子之类的召见你不必理会。” 萧厌沉声道: “如果真遇到什么事情危及自己,不必犹豫,保全自身为上,不用顾虑后果,知道吗?” 萧厌很少这般絮絮叨叨的说话,但棠宁丝毫没有觉得不耐,她只是认认真真的答应下来。 “阿兄放心,我都记得。” 萧厌和钱宝坤送了棠宁她们出府,等三人坐上马车之后,萧厌朝着赶车的缙云说道:“交代宫里一声,护着女郎和荣国夫人她们,若有什么事立刻回禀。” 他顿了顿,脸色沉厉。 “告诉冯来和虞延峰,一切以棠宁她们周全为上,如若真有万一,准他们便宜行事。” 所谓“便宜行事”,便是提前解决安帝他们,拿下皇宫,不管外间乱局。 缙云神色一凛:“属下明白。” 钱宝坤在后面隐约听到萧厌的话,抿了抿唇。 希望安帝别脑子进水,否则…… …… 冬月里的天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京中还没开始下雪,但迎面吹过来的风已经带上了刺骨寒意。 棠宁三人乘车进宫时,马车依旧在二道门外被拦了下来,月见刚替她们通报了姓名,言明是奉旨进宫替太后侍疾的,外间就有位上了年纪的宫人走上前来。 “奴婢见过荣国夫人,见过祥宁郡主,钱小娘子,三位贵人请跟奴婢来。” 棠宁几人未有异议,跟着那宫人进了宫。 荣玥身上穿着藏青色斗篷,装扮素净,只那本算寡淡的颜色依旧盖不住那张容色出众的脸。 她理了理颈间的白狐皮毛,朝着身前那宫人道:“不知姑姑贵姓?” 那人恭敬:“奴婢芳琴,在内廷司当值。” 荣玥温声道:“今日宫中突然传旨让我们姨甥三人进宫替太后侍疾,不知太后身子怎么样了?” 芳琴面容偏和气,哪怕脸上带上些忧色也不叫人觉得不舒服。 “回夫人的话,太后娘娘病了有些时候了,虽一直不太爽利但也未曾太过严重,可大概十来日前突然病情加重,还时常昏睡不醒,太医署的人一直都守在寿康宫里。” “昨天夜里太后病情突然反复,一直折腾到今儿个天明才稳了下来,钦天监的人说太后如此是星宿受了冲撞,需得一些福泽深厚的人在旁照顾着,陛下这才下旨让命妇入宫侍疾。” 萧厌在朝中威望甚重,芳琴有意给未来的定国公夫人卖好,所以说得十分仔细。 “夫人与郡主来得不算早,在你们之前文信侯夫人及周小娘子,桓王妃和纪王侧妃,还有兵部侍郎许家母女,以及曹家、傅家女娘,还有梁家二少夫人、崔家大少夫人都已经先行进宫了。” “这么多人?”棠宁挑眉。 一旁钱绮月不着痕迹地撇撇嘴。 一个太后病重,让一堆命妇、贵女进宫侍疾,怎么着安帝是打算让一个人端汤送药,一群人在旁瞧着,还是打算搭个戏台子唱戏给太后提神醒脑? 第617章 论阴阳怪气,钱姊姊最强 荣玥原本也以为宫里以侍疾为名召她和棠宁进宫是有别的打算,心里对此行百般防备着,可没想到芳琴却说安帝召了这么多人。 她和棠宁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疑惑。 难不成安帝还真是因为钦天监的话,想要找些命格好的人入宫替太后“冲煞”? 芳琴没留意棠宁她们神色,只恭敬回道:“其实宫中宣召的还不止这些人,听说后面还有一些会陆续进宫的,就连之前宣家那边的女眷也有来的,只是奴婢不在寿康宫里当值,所以具体的不太清楚。” 棠宁疑惑更深,连宣家人都来了? 上次那位宣夫人和崔林的丑事可是闹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太后因着宣家先前流放归来后活着的人不多,又照拂侄儿侄女所以对宣家多有偏护,可宣夫人为了帮着崔林对付萧厌却利用太后,假借太后宫中人设局,听闻太后知晓此事后生生气晕过去。 钱绮月听着芳琴的话咂舌,忍不住拉着棠宁的手,朝着她挤挤眼睛。 宣家人进宫侍疾,不怕把太后气死? 棠宁虽没听她说话,却看懂了她想表达什么,她嘴角抽了抽,一旁的荣玥也险些没忍住。 芳琴领着三人一路朝着禁宫里走去,等穿过长长的甬道,又绕过御花园,一直到内宫东南角才停了下来。 “前面就是寿康宫了,三位贵人稍后,奴婢前去通禀。” “劳烦芳琴姑姑。” 寿康宫宫门大开着,芳琴上前通禀时,棠宁她们就在外间候着。 钱绮月压着声音:“棠宁,刚才这姑姑说傅家女眷也来了,傅老夫人年迈,傅家女娘也都出嫁了,该不会那谁进宫了吧……” 棠宁神色不动,红唇轻启:“等下进去就知道了。” 前面芳琴与人交代好了,出来时身边就跟着个衣着精致些的宫女。 芳琴与棠宁她们行礼告退之后,那宫女便朝着三人福身:“奴婢采苓,见过荣国夫人、祥宁郡主、钱娘子,三位请跟奴婢来。” 棠宁她们跟着采苓进了漆红大门,就见里面人影绰绰。 寿康宫里不似外间那般萧条,宽阔的大殿极为繁丽,殿前养着几株似开欲开的梅花。 那翘角屋檐边挂着四方风铃,房檐下的廊梯上摆着盛放的月季和四色茶花,花叶迎着寒冷不损颜色,那花团锦簇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凛冬时节的严寒。 殿前站着五、六个宫人,棠宁她们过去时都是行礼。 “月见,你和石兰在外间候着。” “是,女郎。” 棠宁吩咐了一声,才撩开帘子入了偏殿,入眼便瞧见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三五一起小声说着话。 听见门前动静,所有人皆是安静回头,棠宁和荣玥却是下意识的屏息,实在是殿内那股子药苦味和檀香燃烧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觉着呛得慌。 “阿嚏!” 钱绮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里头人一静,下一瞬便有人笑了起来:“钱小娘子这许久不见,依旧是中气十足呢。” 钱绮月扫了眼说话那人:“不如桓王妃年近五十,还如二八。” 还不到四十精心装扮后瞧着颇为富贵的桓王妃脸上一僵,旁边纪王侧妃嘴角动了动。 旁边那些人能忍的憋着笑眼角微弯,不能忍的险些抖着肩膀“扑哧”笑出声。 能入宫的几乎都是京中权贵人家,对于桓王府跟钱家往日那点儿“恩怨”多少知道些。 大概是两年前,桓王妃瞧上钱家女娘想替自家小儿子说亲,但钱家无意将女儿嫁进皇室,而且当时安帝大权在握钱宝坤身为户部尚书也不好与亲王府中结亲,所以好几次宴席之上桓王妃提及此事,钱夫人都是顾左右言其他未曾搭话。 后来有一次桓王妃似是急了挑明了此事,钱夫人便以钱家女娘还年幼直接拒绝了。 这本也没什么,结亲的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但奈何桓王府那小儿子因是幼子,自小便被府中娇宠养出个混不吝的性子,他知道钱家拒了亲事觉得扫了颜面,寻着机会找了钱家女娘的麻烦,结果被这钱家女娘给狠狠抽了一顿。 腿给打折了说,还差点打破了相,跟着去的那几个斗鸡遛狗的公子哥也有一个算一个,被打的哭爹喊娘。 后来这事闹进了宫里,没等桓王妃他们找钱家麻烦,钱宝坤就直接一状告到了圣前,说桓王府的小郎君伙同那几家的浪荡子意欲对他女儿图谋不轨,连带着御史台的人也跟着上了折子。 当时这事儿闹的挺大,宫里宫外不少人看笑话。 能和桓王的儿子玩在一起都是家世显赫的,若换个人也就忍气吞声了,偏偏撞上护短的钱家。 钱绮月最后半点事儿没有不说,宫中还特意下旨安抚钱宝坤,连带着桓王府和那几家不仅没办法找钱绮月麻烦,还得带着自家被打的浑身是伤的儿子,上门赔礼道歉,身为“主谋”的桓王府小郎君还挨了二十板子。 桓王妃就这么跟钱家杠上了,对钱绮月更是哪哪儿都瞧不上眼。 她被嘲讽了之后直接就冷着脸:“钱小娘子果然还是一如往日的不懂规矩。” 钱绮月半点不恼,反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那的确比不上谢小郎君规矩。” “听闻他与凤仙楼那柳娘子好事将近了,前几日还去城南绣坊亲自给挑了嫁衣,等柳娘子进府的时候,王妃一定要记得给我送张帖子,也好让晚辈送份大礼,谢谢柳娘子为民除害……” “你!” 钱绮月连忙后退半步,险险避开桓王妃差点戳到她脸上的指头,然后像是因为说了实话的有些不好意思,满是做作的举着袖子掩嘴含蓄一笑。 “对不住,不该这么说呢,晚辈应该贺她与谢小郎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希望那柳娘子能够一举得男,给谢小郎君生个大胖小子,也好能够让王妃含饴弄孙。” 桓王妃:“……钱绮月!!” 桓王妃气得脑门上青筋直冒,对着笑眯眯的钱绮月时恨不得撕了她的脸。 第618章 傅小娘子体弱多病 旁边纪王侧妃只觉无奈。 这桓王府跟钱家有怨,桓王府的人每次遇着钱家人总要阴阳怪气几句,偏偏桓王在朝中说不过钱宝坤次次挨刀,桓王妃又说不过钱夫人和钱家女娘。 桓王那小儿子就不是个省心的,早前被钱绮月抽了一顿之后不见收敛,这两年愈发浪荡。 前些时候说是跟凤仙楼的花魁搅和在了一起,日日捧场不说还替人赎身养在了外面,结果后来那女子怀了身孕,他想将人接回府里,桓王妃瞧不上那女子出身死活不肯答应,但那柳娘子又是个有本事的,将桓王小儿子哄得团团转。 母子俩为了这事闹的不可开交。 钱绮月这话可谓精准踩了桓王妃的逆鳞,那满是“祝福”的话将桓王妃气得火冒三丈。 眼见二人要掐起来,纪王侧妃连忙起身拉着她劝道:“好了,不过是说笑几句,怎就值得妹妹动了气。” 桓王妃却半点不领情,“啪”地拍开纪王侧妃的手:“你一个侧妃,谁是你妹妹?” 纪王侧妃脸一僵,眼底闪过抹恼怒。 一旁傅夫人见情况不对,连忙开口:“哎呀,大家都是进宫替太后侍疾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她略过桓王妃抬头朝着棠宁她们笑道:“外间天冷,钱小娘子你们一路过来怕也冷着了,快些过来暖和暖和。” 许夫人也是在旁附和:“是呀,这天儿可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明明还没下雪,那风就已经冻得人脸疼,祥宁郡主,你和荣国夫人也快过来火炉边坐坐,免得着了凉。” 钱绮月自然知道她们是在解围,况且她也没想真在这里跟桓王妃闹起来,要不是桓王妃阴阳怪气,她都懒得搭理她。 她笑眯眯地凑了过去,走到那金丝镂空雕凤纹的炉子旁,揉了揉自己脸蛋:“可不就是冷吗,这一路上风吹的我脑袋疼,棠宁,你和姨母快过来。” 荣玥和棠宁笑着走了过去。 旁边早前来的那些人纷纷与她们见礼。 殿中的人棠宁大半都是见过的,有些更是相熟,她和荣玥并不倨傲,笑着与几人还礼之后,棠宁就主动朝着纪王侧妃搭话。 “前两日安侧妃生辰,我本是打算跟姨母一起去的,谁想书院那边出了点儿事情耽误了,我还想着哪天寻个机会去跟安侧妃赔个礼,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 纪王侧妃愣了下,对上棠宁笑脸,方才被桓王妃扫了颜面的脸上缓和了几分。 “不过是小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自然是郡主的事情要紧,况且郡主那日人虽没来,却也让人送了贺礼,那樽白玉镶金的木芙蓉很是好看,我还没跟郡主道谢呢。” 棠宁笑道:“安侧妃喜欢就好。” 旁边傅夫人顿时笑起来:“原来那樽玉芙蓉是祥宁郡主送的?那日可是叫不少人都眼馋。” 曹家大夫人也在旁缓和着气氛:“是啊,那日我也瞧见了,这羊脂玉常见,但那般好雕工又金玉镶嵌得恰到好处的可不常有,可叫我们开了眼界,只是安侧妃小气,不愿叫人把玩。” 旁边几人都是跟着笑起来。 纪王侧妃脸上越发柔和,笑意也越发真切。 “那可是郡主特意送给我的,我自己都稀罕的不得了舍不得把玩,品相那般好的玉芙蓉要是碰坏一点儿,还不得心疼死我。” 旁边凑趣的几人纷纷道安侧妃“小气”,安侧妃毫不犹豫嗔笑了回去,侧殿里气氛因着这番笑闹缓和下来。 众人一团和气,惟独桓王妃站在那里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恨恨瞪着钱绮月和安侧妃她们,神色格外的难看。 傅槿柔原本安静在旁站着,桓王妃阴阳钱绮月时她还看着热闹,哪知道那桓王妃明明身份尊贵居然这般不中用,三两句话就被钱绮月怼的闭了嘴,简直就是个废物。 傅槿柔心中腹诽,面上却是带着笑凑了过来:“我也瞧见过那玉芙蓉,当真是极好的。” 她望着钱绮月笑道:“阿月怕是没见到吧,不过棠宁那日去了书院,你这般爱热闹的居然也没去纪王府,可惜没亲眼瞧见那玉芙蓉。” “那玉芙蓉真的就如花儿似的活灵活现,比先前你那支如意百花簪雕工还好,也不知棠宁从拿寻来的。” 钱绮月听着傅槿柔的话,定定看着她。 要是之前棠宁没提醒过她,她半点都不会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只以为傅槿柔跟她闲聊,可如今她却很明显能听出这话里的挑拨。 那支如意百花簪是她生辰时棠宁送给她的,是棠宁自己画了花样寻人雕出来,她时时都戴在头上极为喜欢。 傅槿柔之前明明问过她,也知道那是棠宁送给她的礼物,如今却拿来跟安侧妃的玉芙蓉比较。 要是心眼儿小一些的,定然会因为簪子不如玉芙蓉珍贵而心生嫌隙,觉得棠宁不看重她。 钱绮月那火爆脾气蹭蹭往外直冒,默念了几句金刚经后,才朝着傅槿柔问道:“有这么好吗,难不成比之前我替你寻的那个镇压病气的药娘子雕像还好?” 傅槿柔愣了下,还没等说话。 钱绮月就拉着她的手满眼担心。 “不过你今日怎么进宫了,你这身子一直不好,入京之后又三五不时的病上一回。” “我听说先前傅家特意求了定国公替你请了太医回去,太医替你瞧过之后怎么说的,你身子可还能养好?” 傅槿柔脸上一僵。 旁边安侧妃扭头:“傅小娘子身子不好吗?” 钱绮月轻叹了声:“可不就是不好,槿柔才进京没多长时间,就已经病了好几回了,傅老夫人为着这每次都心疼的着急上火。” “我听我娘说请药娘子像能保人平安,还特意雕了一尊送去灵云寺寻人开了光送去了傅家,可瞧着也不怎么管用。” 她扭头忧心忡忡: “你这前不久才请了太医,今儿个就进宫来,你身子能受得住吗?” “傅夫人,您怎么也不劝劝槿柔,这替太后侍疾肯定耗费心神,外头又又天寒地冻的,万一槿柔再生了病可怎么是好?” 第619章 可真能装! 傅槿柔脸上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她明显感觉到刚才还曾满是亲切与她招呼的几位夫人,此时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打量,之前还热情拉着她的手夸她秀外慧中、端庄温慧的纪王侧妃,脸上神情也冷淡了不少。 傅槿柔连忙柔声道:“我身子早就没事了,只是入京后有些不适应京中气候……” 钱绮月闻言也没反驳,只是有些皱眉:“你就是惯爱逞强。” 她拉着傅槿柔的手凑到火炉旁边,满是关切照顾:“瞧你这手冷得跟冰块似的,殿里这般暖和都不见得热乎,你呀,也不怕病了再吃那苦药,回头傅老夫人瞧着你这般又该心疼了。” 傅槿柔被迫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对上钱绮月满是关心的絮叨,她刚想解释她体质便是如此,一入冬日便手脚冰冷,连带着面色也比旁人柔弱三分,但却不妨碍身子。 往日里她与别的女子站在一起,光是这三分弱柳扶风便能更惹人怜惜,让那些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可如今对上无比关心她的钱绮月却是有苦难言。 偏一旁纪王开口:“钱小娘子也是关心你,这女儿家的身子可糟蹋不得,傅小娘子要是身子不适,还是别留在宫里侍疾的好。” 旁边一位夫人说道:“安侧妃说的是,虽说太后在寿康宫里,咱们侍疾也受不到外面霜冻,可到底是要伺候在太后身旁,说不得之后还得在病床前守夜,傅小娘子体弱可经不起折腾。” 周围那些没开口的也都是各自思量。 她们原本瞧着这位傅娘子容貌姣好,进退有度,言谈之时也是读过书瞧着有几分涵养的,加上又是傅氏一族出身得傅老夫人看重,虽说年岁大了些,也并非傅老爷子这一脉,但到底现在养在傅老夫人膝下。 这女子若是配他们府中长子嫡孙那肯定是不够的,可若是说给自家府里将来不承继家业或是不用袭爵的幼子或是庶出,那倒是极好的选择。 说不得还能借着这门婚事交好了傅家,连带着跟曹家也得几分香火情。 可如今…… 那几位夫人都是歇了这心思。 小儿子也是儿子,庶子那也是自家府里人,叫她们一声“母亲”,将来所结的姻亲都会是她们儿子的助力,除非是那心狠歹毒容不得人的主母,否则谁会刻意苛待在她们膝下讨饭吃,将来给一点儿银钱家业就能打发的庶子。 他们还盼着庶子能帮衬嫡子振兴家业呢, 娶一个身体有疾、病弱娇贵的女子入府,既落人话柄,也自找麻烦。 桓王妃本就恼恨钱绮月,见她和傅槿柔亲亲热热,直接就冷声嘲讽。 “既然身子不好就该在府里好生养着,太后本就病重,你若是再传了病气过去岂不是雪上加霜,况且我们回头轮流照顾着还不知道得留几日,万一你病了,还得旁人分心照顾你?” 她朝着傅夫人冷声道: “傅夫人,你与傅老夫人瞧着也不像是糊涂人,怎么尽办些糊涂事,这傅槿柔是圣旨宣召进宫的吗?” 傅夫人被一番喝问脸上露出为难:“槿柔虽然没得圣旨宣召,但太后病重之后我家母亲就一直担忧不已,夙夜难寐,恨不得以身代之。” “宫中传旨让人进宫侍疾,母亲也想跟着来的,可她实在年迈身子经不住折腾,槿柔就自请随我进宫替我家老太太伺候太后娘娘跟前……” 桓王妃像是抓住了把柄:“所以她是无诏擅自进宫?” 傅槿柔急了:“不是这样的,先前叔祖母带我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当时亲允我能入宫,往后有时间也能前来拜见…” 桓王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太后为人心善,不过是看在傅老夫人的面上才恩准你赴之前宫宴,可入宫拜见的事情不过是随口一提。” “这京中凡是入宫拜见过她老人家的女娘,只要乖巧听话的谁没得过这些场面话,有分寸的都知道当不得真,可你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真以为这皇宫大内说进就进?” 桓王妃脸上满是鄙夷:“太后娘娘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还真以为沾着傅家的光就能爬上高枝儿,难不怪是穷乡僻野里来的,满肚子心眼儿。” 说完还不忘嘲讽: “傅夫人,你们傅家该好好教教这位傅小娘子规矩了,不过物以类聚,难不怪能跟钱小娘子玩在一起。” “祥宁郡主,你往后可得留意着些避开某些人,免得什么时候惹了是非都不知道,白白被人连累了。” 棠宁:“……” 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她只笑了笑没说话,倒是傅槿柔难堪至极的红着眼。 自打她入京之后就被傅家人保护的极好,其他人看在傅老夫人的面上也对她多有优待,哪怕不好相处的也不会这般直白打人脸面,她还是第一次这般明晃晃地直面别人的恶意。 桓王妃嘴里那毫不客气的不屑鄙夷,那一句一声的穷乡僻壤、不懂规矩几乎将她贬进了泥潭里。 傅槿柔用力掐着拢在袖中那只手的掌心,被钱绮月拉着的那只手也跟着收紧,气得浑身发抖,可偏偏周围这么多人她不能发怒彻底坏了自己形象。 她眼里浮出泪意,喉间哽咽出声:“我不是的,我只是担心太后娘娘……” 傅槿柔看向傅夫人和钱绮月: “叔母,阿月,我没有。” 傅夫人瞧着落泪的傅槿柔脸上沉着难看,心里却是翻了个白眼。 可真能装!! 怎么不去那坊市里搭个台子唱戏去! 傅夫人心里头腹诽不已,瞧着傅槿柔更是不耐烦。 她之前是真心待这个岭南老家过来的姑娘,知道她入京是为了亲事,之前在老家那边也有过不愉快,她虽然瞧不上老家那边的人,但也怜惜她处境不易没有为难过她。 傅槿柔进了府中之后,吃穿用度都和府里其他人一样,平日也是丫鬟仆奴仆好生伺候着。 第620章 小贱人 傅夫人知道老太太偏宠这姑娘,绫罗绸缎送了不少,又瞧着傅槿柔还算懂事,便也送过她一些首饰。 虽然多少是为了讨傅老夫人欢心,可得了好处的也是傅槿柔不是吗? 傅家平日里准傅槿柔随意出入主院,吃的用的穿的样样精致,说一句当成自家府里姑娘养着都不为过,就连当初府里那庶出女娘未出嫁前都比不得她。 可这傅槿柔倒好,长着一副温柔面,却一肚子黑心眼儿。 明明那日她好心带着她去承恩侯府赴宴,巧晴对她更是处处关照,逢人便百般夸赞,可这黑了心肝儿的倒好,回府之后就给老夫人上眼药,连累的她那天一回府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臭骂。 只要想起那天傅老夫人将她叫过去,开口责怪她和巧晴不曾带着傅槿柔,明知她和那些夫人不熟悉却不予介绍,让她狼狈难堪,还因此病了一场。 傅夫人就恨不得撕了这小贱人的脸。 要不是那天被老太太骂了之后,凑巧撞见傅来庆,她骂傅槿柔时被自家儿子听见。 傅来庆再三与她说傅槿柔如今养在傅家,和傅家荣辱如今一体,她有损伤傅家也难堪,就算想要教训也不能这般明着来。 傅夫人哪会忍着跟她作戏。 眼下瞧见桓王妃教训这小贱人,傅夫人高兴得很,只不过脸上还是露出愤愤之色。 “王妃慎言,槿柔虽然初来京城入我们府中不久,但她温柔乖巧,傅氏族中所在之地也非什么穷乡僻壤。” “她今日入宫虽有违规矩,但对太后娘娘也是一片孝心,且她入宫之前母亲也朝宫里递了消息,你这般言辞实在太过。” 钱绮月忍不住瞟了义正言辞的傅夫人一眼,只觉得她这话有些古怪。 要说傅夫人替傅槿柔出头吧,桓王妃骂傅槿柔的那些话她是一句都没反驳,可要说她没出头,她却是句句都在指责桓王妃言语失当,而且傅家既然早前就递了消息进宫,傅槿柔怎么会不知情? 她要是知道傅老夫人已经替她禀过宫中,言及她进宫侍疾的事情,方才桓王妃骂她时又怎么会只敢掉眼泪却不敢回话? 钱绮月没忍住多看了傅夫人几眼,只是没来得及思索心里头那丝古怪,就感觉手心一重。 她回头看着哭的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傅槿柔,心里嗤了声,面上却是冷哼: “桓王妃既要忙着替你儿子办喜事,又要忙着抱孙子,还能有功夫关心我和棠宁跟谁交朋友呢?” “不过您说那物以类聚倒真是不错,像是棠宁这么美丽善良温柔可人的女娘,那自然是跟我这种讨人喜欢的小娘子交朋友。” “倒是谢小郎君,前一个花魁柳娘子,后一帮浪荡纨绔子。” “这老话都说了,什么样的爹养什么的儿,王妃既然闲得慌也该多规劝规劝谢小郎君,免得将来您那未出生的孙儿学了他爹,那桓王府泼天的富贵可就真糟蹋了。” 钱绮月半句没提傅槿柔,但嘴巴却是毒得很。 看似在骂桓王妃母子,却连带着桓王也一并给骂了。 什么样的爹养什么样的儿,那桓王府小儿子斗鸡遛狗纨绔成性,桓王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荣玥和棠宁都有种看到顾鹤莲的既视感,旁边其他人也都是嘴角轻抽,倒是桓王妃气炸了,满面怒色。 “钱绮月,你敢辱骂我家王爷?!” 钱绮月无辜:“您可别乱,我对桓王尊敬的很,那衡廷阁我也极为喜欢,隔三差五就去照顾王爷生意。” “倒是王妃,您这自说自话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我明明是祝福你约束谢小郎君后他能前程似锦,桓王府子孙繁茂,您怎么能冤枉我?” “你!” 桓王妃嘴里完全说不过钱绮月,气得挥手就想朝着她脸上打过去。 荣玥眼疾手快地抓住桓王妃的手,脸上笑意隐没之后,眼神也冷沉下来。 “桓王妃,这里是寿康宫。” 桓王妃脸色怒然:“这贱人羞辱我家王爷,辱骂王府……” 棠宁在旁神色清淡:“钱姊姊刚刚是在跟我们说笑,是王妃主动过来挑起话题,她不过是将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了回去。” “你觉得她是在侮辱王府,所以王妃刚才是在借着傅小娘子指桑骂槐,辱骂傅家,辱骂于我?” 桓王妃脸色一变:“当然不是!” 棠宁侧头:“既然不是,那你作何动气?” 桓王妃:“……” 她气得脸上抽搐,被棠宁的话赌的进退不得。 明明棠宁比她还要矮上些许,梳着未出阁女娘的小髻,人也年少稚嫩,可她站在那里抬眼望着桓王妃时却如劲弓如利剑,虽未拉弦出鞘,可黑眸里漫澜出的落落靡淡却让人心头一窒。 纪王侧妃她们隐约被这一幕镇住,就连傅槿柔也停了哭声抬头望向棠宁,仿佛看到那日傅家游廊上一身寒霜满是淡漠的男人。 火炉里炭火“噼啪”一声,外间帘子被人掀开。 “诸位夫人……” 外间进来的寿康宫宫人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眼见荣玥握着桓王妃的手,二人正对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她嘴里的话一顿。 “桓王妃,荣国夫人,你们这是?” 荣玥松开桓王妃的手,朝着来人露出抹笑:“没什么,方才与桓王妃说笑呢。” 桓王妃踉跄着站稳,被袖子遮掩的手腕疼得厉害,可对上那宫人目光却还是勉强撑起抹笑:“我跟荣国夫人开玩笑呢。” 那宫人面露疑惑。 纪王侧妃连忙在旁边打着圆场:“我们不过闲话几句,她们闹着玩呢,倒是姑姑怎么过来了?” 那宫人见殿中几人都是讳莫如深,心里虽有些怀疑倒也没再多问,她只是说道:“太后娘娘方才醒了,知道诸位王妃和夫人进宫了,让奴婢过来叫诸位过去。” “太好了。” 纪王侧妃高兴,她还想着太后若是一直不醒,她们就得被一直晾在这里,如今见太后醒了她连忙道:“我们这就过去。” 第621章 来,我替你擦擦脸 那宫人先行出去后,偏殿里的这些人也顾不得继续看热闹,都是连忙各自收拾仪容,然后才陆续朝着门外走去。 桓王妃刚才受了气,等那宫人离开后就冷哼一声领头离开,纪王侧妃和其他几位夫人跟在后面。 傅槿柔也跟着钱绮月她们起身,只还没朝外走就被傅夫人伸手拉住。 傅夫人满脸“担忧”地朝着傅槿柔说道:“槿柔,你先等等,你这个样子进去可不行。” “太后病重,宫里本就忌讳着,你入宫侍疾未见太后就先红了眼睛,不知情的还以为你盼着太后不好,要是被宫里贵人瞧了定会觉得晦气。” 小贱人,还想红着眼睛去太后面前装可怜卖惨? 做梦呢! 傅夫人一把拉着傅槿柔就走到一旁边角处,那里摆着一瓮清水,本是用来舒缓屋中炭炉燃烧时生的干燥热气,此时却被傅夫人直接拿着帕子在里头搅了一下,拧干就猝不及防拍在傅槿柔脸上。 傅槿柔“轻呼”一声就想挣扎,却被傅夫人用力拉着。 “别动,用凉水敷敷眼睛,免得叫人瞧见了不好。” 钱绮月拉着棠宁刚走到门外,扭头就瞧见身后的屋中傅夫人一手拽着傅槿柔,一手拿着帕子如同搓面团似的在傅槿柔脸上擦来擦去。 等傅槿柔好不容易挣脱开时,那帕子一落。 原本容貌姣好皮肤的白皙的傅槿柔脸上黯淡了三分,连带着漂亮的柳叶眉也毛发稀疏了不少,眼角还有些可疑的黑色晕染的痕迹。 那脸…… 五颜六色。 钱绮月俏脸生颤身子抖了抖,棠宁也嘴角一抽,眼疾手快地放下了帘子,拽着钱绮月快走了几步,钱绮月才“扑哧”低笑出声。 “这傅夫人是怎么回事,她刚才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感觉错了,总觉着她好像没那么护着傅槿柔,可没想着她真是故意折腾她的……” 傅槿柔平日里瞧着柔弱貌美,也时常都会用脂粉,打扮得恰到好处的精致。 傅夫人给她这么一“敷”眼睛,那本还不算突出的妆容瞬间格外滑稽,就这张脸待会儿见到太后时会是什么光景…… 钱绮月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发笑。 棠宁也是看出来了,那位傅夫人瞧着满脸关切言语担忧,可从头到尾都没帮着傅槿柔说过半句话,她护的一直都是傅家的名声,提起傅槿柔时也好几次都说她“从岭南族中来”,“入京时间不久”。 这摆明了是在撇清干系,她既没反驳桓王妃之前嘲讽傅槿柔的那些话,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傅槿柔虽然姓傅,却并非他们府上的人,她不过是傅家老宅那边寄住在京中傅家的女娘,和傅家并不亲近。 棠宁压低了声音:“估计是傅老夫人说了什么。” 钱绮月眨眨眼:“该不会是说她和柴家那事儿……” 棠宁摇摇头:“应该不是。” 这位傅夫人的性子她隐约听人说起过,不够精明,却有野心,她一心想要傅家更上一层楼,最喜与高门大户结交,而且将傅来庆这个儿子看的比什么都重,满心满眼的想要替他找个高门大户的媳妇儿。 先前好几次傅老夫人提起傅夫人时,都是既恼怒又无奈,加上傅家那位大爷也是如出一辙的眼高于顶,所以她才会在傅来庆很小的时候就将他送去了曹家教养,让府来跟曹家那些子侄一起读书习礼,而不是留在傅家。 傅夫人要是知道傅槿柔品性,知道她拿柴家那事算计傅来庆,踩着傅来庆去攀高枝,甚至还想要夺她娘家外甥女进宫的“机缘”,那她恐怕早就直接翻了脸了,哪还能用这种做戏的手段。 傅槿柔明面上住在傅家,也无错处,加上太后有意让许家女娘进宫意图借此算计傅、曹两家,傅老夫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所以她恐怕是用了别的什么法子“提点”了傅夫人,既让她对傅槿柔生出厌恨恼怒对她防备,又不会太过冲动胡乱行事。 “那她们怎么……” “好了,人出来了。” 荣玥站在一旁,瞧见那边傅槿柔和傅夫人出来,连忙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声音:“桓王妃她们已经进去了,咱们也快过去吧,免得耽误拜见太后。” …… 棠宁她们进了太后寝殿,就见铖王妃她们已经守在病床前,似乎是用过太久汤药,寝殿里四处哪怕极为干净依旧能够闻到一股极重的药苦味,似乎是为了压着这味道,那桌上香炉里点着的檀香也浓郁了几分。 棠宁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钱绮月也是忍了忍才没打喷嚏。 等后面的傅夫人他们也走了过来之后,所有人才一起朝着床上的人行礼。 “拜见太后娘娘。” 众人行礼跪拜,床上片刻才传来虚弱声音。 “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棠宁朝着一旁稍稍退开时,才微抬眼帘看着床上坐着的人。 太后年逾六十,虽然保养得宜但容貌依旧已现苍老,或是因为病着,她脸上神色苍弱的厉害,唇色也是透着白,披散着头发被人搀扶着靠坐在引枕上时,整个人透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 那隐有白色混于其中的发丝,让谁都能看得出来,太后如今的情况的确不是很好。 棠宁只看了一眼就快速收回目光,其他人也不敢直视,惟独桓王妃和纪王侧妃身份不同,纪王侧妃满是担忧:“太后娘娘身子好些了吗?” 太后轻咳了声:“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就是日日汤药不离口的躺着歇着。” 桓王妃直接撞开纪王侧妃就凑上前去:“安侧妃不会说话就别开口,太后娘娘洪福齐天自然是好的。”她斥责一句才又朝着太后道:“太后娘娘可别这么说,您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不过是一时不爽利,等太医用药好生养养就没事了。” “我先前可听宫里寻了个新的戏班子,唱戏那叫一个好,我还想着您好了之后,求您让我跟着去瞧瞧热闹,您可不许小气,别为着不肯让咱们看稀罕,就躺着不见我们。” 第622章 宫里的心眼 太后患病之后就一直留在寿康宫里安养,之前几次宫宴都未曾露面不说,就连外面许多命妇入宫也甚少召见。 除了宣家那几人外,也就是傅家老夫人来了两次。 桓王妃有意说趣逗乐,太后果然被她的话逗得轻笑了起来。 “你这张嘴惯是个会胡说八道的,那宫外什么样的戏班子没有,你还贪哀家的?” “那怎么能一样。” 桓王妃故作不满:“您别不是真的舍不得,回头不让我们看?” “你呀你!” 太后伸着手虚点了点桓王妃,脸上笑容越发盛了几分。 或是因着桓王妃的逗乐,太后心情舒坦起来时,连带着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丝血色。 “哀家这病也有许久了,不过是人老年迈都会有这么一遭,原不该让你们进宫,可没想到皇帝却是听了那星相之言,还累得你们跑这一趟,被人知道了怕又得说哀家劳师动众了。” 众人都是连声称道不敢。 曹夫人她们更是开口。 “太后娘娘别这么说,陛下对您那是孝心,外间就算知道了也只会称颂。” “是啊,您身子有恙,陛下心里着急,为着让你康健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想着试试。” “太后娘娘虽是小恙,但陛下在意您再小的病痛也恨不能以身代之,就算没有星相之言,我等也是愿意伺候太后娘娘的。” “正是。” “替太后娘娘侍疾是臣妇们的本分。” 众人夸赞皇帝孝顺,对于太后病体也是多有宽慰。 哪怕在场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太后身子的确是不大好了,连说话时都显得极为虚弱,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不长眼的说出来,只一副盼着太后能够早日康复的模样。 太后脸上露出些笑,抬眼扫过人群之中,片刻落在荣玥身上:“荣二丫头,你过来。” 荣玥恍惚了下才反应过来太后是在叫她,实在很久没有人这般称呼过她:“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她:“你靠近些。” 荣玥连忙上前了几步走到病床前,纪王侧妃早就识趣的退开,倒是原本守在太后身旁逗乐的桓王妃冷着脸有些不情不愿的退了两步。 太后似是没留意到桓王妃的脸色,只拉着荣玥的手。 “你这孩子,当初还在铖王府时倒还经常进宫探望哀家,不时来陪哀家说说话,可离开王府之后就不肯进宫了。” “哀家好几次都想着让你进宫问问你近况,可你总以你身子不好拒绝,后来哀家病了也就耽误了下来,这么长时间都不来见哀家,你是和离了连哀家和皇室其他人也怨上了?” 荣玥闻言连忙说道:“荣玥不敢。” “太后娘娘对妾身庇护颇深,妾身也一直记得太后娘娘的好,只是妾身毕竟是与人和离之身,先前铖王府里又闹出那么多丑事,难免会招人闲话,妾身怎敢打扰太后娘娘。” “胡说什么。” 太后轻斥:“铖王是铖王,你是你,他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你也是被他哄骗何错之有?” “你们两个和离的事情是皇帝亲自允了的,连宗室那边都无人敢说话,哀家倒要看看外头谁敢说你的不是。” 她说完像是动了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旁边一直守着的嬷嬷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娘娘,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气。” 荣玥也是被太后突如其来的怒气惊着,见她咳的身形佝偻也是有些着急地扶着人:“太后娘娘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妾身那点儿事不值得您上心,您快消消气。” 太后被二人接连劝慰,又有人扶着顺气,过了一会儿嘴里那咳嗽才停了下来。 荣玥连忙接过一旁冉嬷嬷递过来的温水,小心伺候着太后用了些后,这才扶着人重新坐好。 太后靠在枕头上轻喘着气:“可是有人拿铖王的事为难过你?” 荣玥连忙说道:“没有的,陛下赐我诰封,又特意恩赏,没有人敢为难妾身的,至于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妾身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万幸当初能安然脱身,自不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 太后闻言神色这才放松下来:“也是,你当初在闺中时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自不会让你自己受了委屈,倒是你姊姊性子比你安静内敛得多。” 她轻叹了口气: “只可惜她也入了虎狼窝,落得个那般下场,好在你顺利摆脱了铖王那逆贼,荣大娘子留下的那孩子也得了安然,听闻她还与贺家当年留下的那血脉定了亲事,如今是定国公了吧……” 太后这般随口感慨了一句,坐在床边的荣玥有莫名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太后提起棠宁,她自然不能不接话,只能顺着太后的话道:“的确是定国公了,是陛下亲自册封的,说是为了弥补当初贺家三爷为国战死。” 她没说贺文琢是枉死,只说是战死,给足了安帝脸面。 等说完,荣玥才朝着人群里:“棠宁,过来拜见太后。” 棠宁应声上前,盈盈一拜:“棠宁见过太后娘娘,太后长乐无极。” “快起来!” 太后瞧见棠宁之后就眼前一亮,忙让她起身之后就开口赞道:“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这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她母亲,都是一样的标志。” 棠宁抿嘴露出抹羞涩笑意。 荣玥在旁笑着说道:“您过誉了,棠宁跟阿姊可不大相同。” “阿姊那性子是个雷打不动万事隐忍的,就连父亲当年都说她跟个小弥勒佛似的,遇着什么事都能笑一笑就过去。” “这丫头倒是更像她父亲,一样的急脾气也容不得事,也就是与萧厌说了婚事之后才好些了,回头她要是惹了你眼让你知道她性子不如你夸赞,太后娘娘可别怪她。” 太后脸上笑意一顿。 纪王侧妃也是忍不住看了荣玥一眼。 荣玥这话看似像在自谦棠宁当不起太后盛赞,可实则却像是在告诉太后。 棠宁不是个忍得住气的,性子也不如当年的荣大娘子隐忍周全,再加上身后还有个脾气更为古怪的萧厌。 这要是遇着什么了事了,您多担待。 第623章 安知夫何故猫厌狗乎? 原本有些热闹的寝殿里安静了一瞬,见太后没说话,旁边桓王妃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太后娘娘是真喜欢这宋家女娘,不过她呀,性子的确比不上荣大娘子内敛,瞧着可是要活泼多了,荣国夫人这话倒不算是谦虚。” 荣玥眼中顿时一冷,是这桓王妃实在是让人讨厌,就跟那水沟里的臭虫似的,明明不想搭理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缠上来碎嘴惹人生厌。 荣玥勾起嘴角脸上笑容没变:“我们家棠宁是挺喜欢热闹的,这京中也久不见喜事,王妃回头替谢小郎君娶柳娘子过府时,记得给荣宅也送份帖子,我与棠宁也好过去凑凑热闹。” 桓王妃:“……”脸上猛的扭曲。 荣玥犹嫌扎心不够,看着桓王妃时笑容更盛。 “不过王妃怕是忙着贵府郎君的喜事,忘了棠宁早就不是宋家女了,如宋家那般狼心狗肺的财狼之户,怎配与我家棠宁一起提起。” “陛下当初下旨抄了宋家定罪宋家上下,那发配流放之时可热闹的很,桓王和王妃虽忙着自己的事情万事不上心,可也该多留心陛下圣意,这君臣之礼终究不能废。” 桓王妃脸色更难看,荣玥骂她也就算了,可居然拿此事暗指她和桓王不敬圣上旨意,有不臣之心。 关键是桓王真有这心思,陡然被荣玥提及时,桓王妃有一瞬间极为心虚,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荣玥,我不过是说笑一句,赞她一个晚辈活泼,怎就能值得你这般咄咄逼人,竟还诋毁我和王府?” “更何况那宋家的事情算是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那起子污了人眼上不得台面的,难不成京中人人都要记得,还是她祥宁郡主身份尊贵的连本王妃见她都还要先行个大礼?” 荣玥诧异:“王妃说什么呢,我何时诋毁王府,又何时说棠宁尊贵?” “我不过是与你说一声棠宁已不是宋家女,免得下次你忘了再提时,让人以为你同情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人家,觉得陛下当初惩罚错了,况且棠宁身上荣光皆是宫中赏赐,就算尊贵那也越不过陛下和太后娘娘,哪能让王妃给她行什么大礼?” 她有些委屈,又满是无辜。 “我以前虽与你不太和睦,可王妃也不该这般误会我……” “你!!” 桓王妃顿时被她说的气恼至极。 荣玥以前在铖王府时就极招人恨,铖王和她恩爱至极,为了她不纳二色专宠她一人,明明已经人到中年却还如未出阁时,嫁入皇室之后也不必被规矩束缚活得自由恣意。 这满京城就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婚后过得更好的女子。 没有讨人厌的妾室,没有碍人眼的庶子,入府就掌中馈,连老太妃也不问府中事。 每次京中聚会皇室小宴时,荣玥都是最招人眼的那一个,让人羡慕眼红甚至是嫉妒。 后来铖王府出事,荣玥有多狼狈,就有多少人看笑话,她与铖王多年恩爱全成泡影,铖王贪慕陆皇后与她婚事一场算计满腹利用,就连儿子都不是亲生的。 多少人等着看荣玥笑话,桓王妃也曾在府中戏谑荣玥悲惨至极。 谁知道她居然直接跟铖王和离,连带着还得了个超一品的诰封成了荣国夫人,论品阶不输给亲王妃,而且据说那位天下首富的左州顾家家主更将她视为珍宝,百般讨好追随不说,还恨不得举家入赘荣宅迎娶这个人人眼中和离的弃妇。 这怎么能不让人嫉妒! 桓王妃对着荣玥满是无辜的脸有些口不择言:“我误会?我看你是跟那姓顾的厮混太久,也学得那低贱商户牙尖嘴利……” “桓王妃!” 桓王妃愣了下,就对上棠宁满是冷怒的眼。 她褪了方才乖巧模样,面染寒霜:“我倒是不知道,堂堂王妃也能如那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一样,肆意辱骂陛下亲封荣国夫人的清白,而且你口口声声骂商户低贱。” “那你家桓王开那衡廷阁是为着什么,他时常邀请朝中大人同聚,办文会引士子云集,王爷是在普度众生还是行善积德,莫不是为的还是那铜臭之物?!” “你!” 桓王妃没想到棠宁在太后面前也敢这般放肆,见太后面色不好,她连忙说道:“我不是那意思,荣玥和顾鹤莲的事多少人都知道,那顾鹤莲住在荣宅日日与她同出同进……” “那又如何?” 这次开口的不是棠宁,而是荣玥: “别说顾鹤莲与我是自幼的情谊,当年父亲还在时我们就同处荣宅多年,更曾同进出宫中面见太祖皇帝和先帝,就算不是,我如今是未嫁之身,与什么人同处同进出,跟你桓王妃有何干系?” “更何况你说顾鹤莲卑贱?他得我父亲亲传,十四岁便文冠京城,连太祖皇帝亦夸赞他少年英才,后虽被谢天瑜算计狼狈离京前往左州,亦可十余年内便将顾家带至无人可及富家天下。” “他若卑贱,这世上还有几人高贵?” 桓王妃骂荣玥几句,她可以佯装没听见,或是不着痕迹讥讽。 可涉及顾鹤莲,荣玥却是忍不下。 那个男人能在她面前低头死皮赖脸,能骂能骂没出息骂不着调,可他是顾家家主,是天下首富,更是她荣玥如今心悦的男人。 还轮不到其他人来践踏! 荣玥脸上没了刚才的言笑晏晏,脸上也是毫不犹豫的冷然: “桓王妃今日屡屡寻人麻烦,口无遮拦,是你府中小郎君和青楼妓子的婚事不够你操心,还是桓王世子与人争利,命人强夺他人之物却险遭人弄瞎了眼的事情不够你们费心思?” “这般操心别家的事情,安知夫何故猫厌狗乎?” 在场所有人都是愣了下,有那聪明的连忙低垂着脑袋。 纪王侧妃更是聪慧,只瞬间反应过来荣玥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哪怕知道场合不对,她也险些笑出声。 桓王妃却没听懂,只下意识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624章 傅槿柔挨打 钱绮月掐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快速说完后,就立刻缩回了人群里,刚好站在傅槿柔身后。 她们几个年轻女娘本就站在那群年岁较大的夫人后面,前面七八个人全然挡住了她们身形,此时听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都是吓了一跳。 “谁在说话?!” 桓王妃脸上涨的通红,猛的扭头满目杀意。 曹夫人她们纷纷一惊,齐刷刷朝后退了半步,后面几个几个年轻女娘就被让了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傅槿柔。 傅槿柔满心还沉浸在荣玥和桓王妃斗嘴的热闹上,心里也想着该怎么报复傅夫人,可万没想到突然就成了所有人瞩目所在。 她被桓王妃那要杀人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不是……”我…… 傅槿柔下意识想要分辨的话还没出口,桓王妃就气怒至极,抓着刚才太后用过药的汤碗就朝着这边砸了过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嘲讽本王妃?” 荣玥也就算了,好歹还顶着个荣国夫人的名头,那宋棠宁还有个萧厌在后面撑腰。 可是这傅槿柔算个什么东西,她居然敢骂她是狗?! 桓王妃盛怒之下力气惊人,那药碗虽然砸歪了三分没有落在傅槿柔脸上,却也正好砸在她肩头。 傅槿柔忍不住吃疼叫了一声,狼狈摇晃了下还没后退,就被钱绮月“手忙脚乱”扶住。 “桓王妃,你疯了?!” “这里是寿康宫,你居然敢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出手伤人?” 钱绮月义愤填膺地侧挡在傅槿柔身前,朝着桓王妃怒道: “你是亲王正妃,所以之前在侧殿你几次三番嘲弄辱骂我们都忍了下来,可这次槿柔没有得罪你,你居然直接动手伤她,还砸了太后的药碗,你是在诅咒太后娘娘吗?!” 刚才同样站在后面,听见钱绮月出声嘲讽桓王妃,后却让傅槿柔背了黑锅的另外两个女娘神色都是微缓。 她们刚才还以为钱绮月出声后躲在傅槿柔身后,是故意想要害这个傅家女娘,可此时见她挡在傅槿柔身前,气得浑身发抖怒斥桓王妃替傅槿柔分辨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刚才是误会了她。 这钱绮月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急公好义,她怎么可能会害傅家女娘。 只是这话落在桓王妃耳朵里,却觉得钱绮月跟傅槿柔狼狈为奸一丘之貉,说的这些都不过是在狡辩,她目光狰狞刚想怒骂。 荣玥就已经横身挡在她面前:“方才的话是我说的,亦是我嘲讽桓王妃多管闲事,桓王妃要计较找我就是,何必牵连两个小辈。” 桓王妃怒道:“荣玥,你真当我怕了你不成,你当你还是在铖王府时那个风光无限的铖王妃?!” 荣玥冷漠:“不敢,我从不以王妃之尊为傲,亦不以寻常之身自卑,人立于天地,但求问心无愧!” 桓王妃讥讽:“笑话,那你当初为何会被铖王骗的团团转,还不是看上皇家富贵……” “够了!” 太后突然出声。 桓王妃满是怒意扭头:“太后娘娘,荣玥她……” “砰!” 太后一掌拍在床沿上:“哀家说够了,你听不懂?” 桓王妃愣了下,就见太后抬眼时面露凌厉。 “沈红竹,你当哀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打众人进了寝殿之后,太后一直面容和煦,哪怕先前气恼时也未曾对她们露出过威势,后来拉着荣玥和棠宁叙旧时也和气的像是邻家慈祥老太太。 可此时对着桓王妃时,太后却是满脸冷沉,那有些苍老的眼睛里全是疾怒厉色。 “太后娘娘息怒!” 殿中众人都是齐刷刷的跪下,就连荣玥和棠宁也不例外。 桓王妃陡然被太后直呼其名,脸色瞬间苍白,方才脸上的嚣张扭曲瞬间散了个干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后娘娘,我……” “闭嘴!” 太后沉着眼看向桓王妃,心中全是恼怒。 她刚才不过才提了一句棠宁,荣玥就暗示她别轻易动棠宁,拿着萧厌那混账来压她时太后本来就已经有些动气,如今桓王妃又在她宫里大闹。 太后撑着床沿怒声道:“哀家与荣玥、棠宁说话,谁准你擅自插嘴,谁又允你在哀家宫中口出恶言?” “怎么,你是在你桓王府里作威作福惯了,连这寿康宫里也要由得你桓王府的人来说话,你眼中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桓王妃连忙急声道:“妾身不敢,妾身绝不敢冒犯太后……” “哀家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太后说话太急,脸上晕出一片怒红,说话时声音也有些发颤。 “皇帝让你们进宫来替哀家侍疾,不是让你们来气死哀家,你连哀家的药碗都敢砸,当着哀家的面就敢谩骂荣玥毁人清白。” “怎么,你下一次是不是要直接掀了这寿康宫,要了哀家的命?!” 这罪名可就大了天了。 太后是皇帝之母,说一句是天下之母也不为过,忤逆太后,哪怕是官宦之人也是能诛九族的。 这次别说是那些夫人女娘,就连殿中殿外寿康宫的奴才都是全都跪了下来,齐刷刷地磕头。 “太后息怒!” 先前怒火冲头砸了药碗的桓王妃更是吓得身形都险些跪不住。 她原想着荣玥如今已经不是铖王妃,那宋棠宁又跟萧厌那“逆贼”厮混一起更有了婚约,安帝这段时间接连被太子和萧厌逼迫,连皇位都差点没保住,太后身为安帝之母定然也会厌恶她们至极,桓王妃才敢在殿中当众为难荣玥二人。 桓王妃本想着太后就算不明面为难荣玥她们,也定会乐意看到她挤兑荣玥,就算闹大了太后也只会装模作样训斥几句了事。 可谁能想到太后居然这么偏着荣玥,更对她说出这般诛心之言。 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是她,就是桓王还有整个桓王府都得跟着落罪! 桓王妃再无半点嚣张模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妾身断无这等心思,更无谋害太后之意,妾身只是一时糊涂被人狂言激怒才会失了分寸,妾身对太后只有一片孝心,盼着您能长命百岁,太后明鉴。” 第625章 狗咬狗,闺中“密友” 桓王妃是真的被太后的话给吓着了,她顾不得身上精致装扮,只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发髻上的钗饰都险些落在地上。 见磕了半晌太后都毫无半点反应,依旧是满脸怒容。 桓王妃只能扭头指着跪在那边的傅槿柔。 “太后娘娘,妾身知道方才是有冒犯,可妾身与荣玥往日曾是妯娌,就算真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也不过是闲聊时吵嘴几句,怎么也不会失态至此,可是她一个小辈又身份卑贱,却直指桓王府辱骂于我。” “妾身与荣玥如何那也是身份相当,拌嘴几句也无伤大雅,可是她呢,她这般侮辱桓王府,妾身若不教训一二,往后妾身与桓王还怎么在京中立足,旁人又怎么看妾身?” “而且方才在侧殿时这贱人就已经对妾身不敬,如今更是这般辱骂,妾身……” 桓王妃话没说完就委屈抹起了眼泪,那模样恨不得将罪名一股脑推傅槿柔身上。 傅槿柔顿时慌了神。 她没想到桓王妃这般无耻,被太后训斥之后居然拉她当挡箭牌,见太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连忙伏在地上就想开口推说刚才说话的不是她,她也未曾辱骂桓王妃。 只还没说话,钱绮月就如之前一般再次护在她身前。 “桓王妃,你说话要讲点良心!” “之前在偏殿里时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是你为难槿柔,也是你谩骂她身份卑贱,骂她攀附宫中贵人,还险些动手伤人,如今你却反咬一口说槿柔对你不敬,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 钱绮月年少鲜活,朝着地上一跪就委屈地掉眼泪。 比起桓王妃那号啕模样,她一脸倔劲却红着眼的模样更叫人心疼。 “太后娘娘,我与槿柔一样都是听闻您病重,哪怕宫中并无宣召也想要进宫敬一份孝心替您侍疾,盼着您能早日康复,可是桓王妃却屡屡谩骂为难,求您替我和槿柔做主。” 其他几人看着钱绮月时,只觉她对傅槿柔实在是好,处处维护,什么都挡在她面前。 旁边两个年轻女娘瞧着傅槿柔都有些羡慕,这般好的闺中密友,实在难得。 傅槿柔伏在地上的身形却是僵住,她用力掐了掐手心,所有哭诉委屈想要表现柔弱的话全被抢了个干净,偏偏钱绮月满腔真挚一心为她,手中更是拉着她死死护着,为与她共进退不惜说自己也是无诏进宫。 傅槿柔既有些恼怒刚才钱绮月说话不过脑子连累了她,却又不得不接受她的好意,只能满是委屈的跪在钱绮月身旁低泣出声。 棠宁抿了抿唇,脸色极为不好。 “太后娘娘,钱姊姊的性子您该是听说过的,她最喜欢热闹,可自打知道您身子有恙,又听闻文信侯他们率兵南下平叛之后,她便谢绝所有宴请闭府不出,接连大半个月留在府中日日拜佛念经,只盼着您能早日安好,盼文信侯他们能得胜归来。” “今日宫中宣召侍疾,我知道钱姊姊关心于您,这才特意命人去钱家接她一同进宫,哪怕不为侍疾也能将这份心意带到寿康宫,至于傅家姊姊,她虽不像钱姊姊这般,却也是代替傅老夫人进宫探望。” 棠宁有些委屈,却还是继续说道: “宫禁虽森严,可若能让太后康愈,哪怕受罚我与钱姊姊也愿意,但这份罚也只能是太后亲赏,怎么也轮不到桓王妃来开口折辱。” “别说钱姊姊一心为太后,就算是傅家姊姊,她身为傅家族人,现在又养在傅老夫人膝下,桓王妃骂她卑贱一口一个贱人,她将傅家置于何处?又将那太庙之中的傅老大人置于何处?!” 桓王妃听着棠宁这番话顿时急了:“太后娘娘,妾身不是……” “你闭嘴!” 太后呵斥了声,虽然声音不大,却让桓王妃不敢说话。 太后这才看向钱绮月:“哀家知道你是个烈火性子,你替哀家念了经?” 钱绮月:“……” 经是念了,佛也拜了,可她念的是王八经,拜的也是怒目金刚佛,那木鱼都敲烂了好几个…… 钱绮月瞄了棠宁一眼,只觉得小海棠果然比她会胡诌,但面上却是红着眼低了头:“不敢欺瞒太后娘娘,是我娘说父亲之前为着南下大军粮草的事急的团团转,太后娘娘又一直身子不好,我不想外出与人热闹,就在府里念经静静心。” 太后眉眼柔软了下来。 要是钱绮月直接说她是替她念经诵佛,太后反而不会相信,但钱绮月这般推了功劳,只说是在府中静心,反而让人信了棠宁刚才的话。 那钱家也是高门大户,府里多少人盯着,钱家女娘性子火烈向来与京中好些人家的女娘关系都不错,那京中的宴会、马球几乎都少不了她,她有没有出府、在府中做些什么,让人一打听就能知道。 太后心中熨贴,瞧着眉眼浓烈如火娇艳的小姑娘,连语气都轻缓了下来。 “好孩子,你有心了,地上凉,快些起来。” 钱绮月却没起身:“可是槿柔……” 太后目光这才落在傅槿柔身上。 她对这女娘有些印象,早前傅家老夫人曾经进宫跟她提起过这傅槿柔,说是傅家老宅那边送过来的,是傅老大人堂兄的孙女,因着一些缘故往后会留在京中,傅老夫人对她也是十分照拂。 上次那老太太进宫时提起这女娘不只言语亲昵,还特意来跟她求了懿旨让这女娘进宫赴宴。 太后看着傅槿柔时目光还算柔和:“你就是傅槿柔,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傅槿柔乖顺抬头。 “你叔祖母跟哀家提起过好几次,说你容貌端秀性子也好,果然长得……” 太后习惯性地说着夸奖之言,本也是卖着傅老夫人的脸面,可谁知道目光触及傅槿柔那脸上只来得及匆匆收拾了一下,眼下、脸颊和嘴边颜色全然不匀的肤色时。 她磕巴了一下。 那句“果然长得是极好的”顿时噎在了嘴里。 第626章 那花里胡哨的脸,简直不忍直视 棠宁:“……” 几位夫人:“……” 虽然不明显,但太后眼角微抽的样子她们还是看到了。 一群人瞬间沉默着看向傅槿柔,然后各自撇开眼。 只到底是太后,见过太多各种场面,瞧着傅槿柔那脸上像是妆容花了的模样,目光再落在她身上虽然素雅却极为精致显然用心的装扮上。 太后脸上柔和之色瞬间淡去了许多,语气更是明显比不上方才对着钱绮月时和蔼,只平平说道: “果然长得不错,难怪你叔祖母总是夸你。” 傅槿柔瞧不见自己的脸,也不清楚之前傅夫人那几帕子揉搓下来的威力,她见太后对她态度不错,且方才钱绮月在太后那里得到的优待也让她多了几分底气,她如同平日里与人说话那般柔柔弱弱,红着眼眶带着几分哽咽。 “槿柔拜见太后娘娘,谢太后娘娘夸赞。” 美人眼中蒙雾,梨花带雨自是惹人怜惜,若是平日里傅槿柔这般自然是极好看的。 可现在…… 脸的确还算是好看的,但那上面斑驳不匀的肤色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曹大夫人忍不住碰了碰傅夫人的胳膊,想要让她想办法提醒傅槿柔一句,免得她继续丢丑。 傅夫人却巍然不动。 曹大夫人皱了皱眉,觉得这个表弟妹实在是糊涂,平日里不着调也就算了,可眼下傅槿柔还住在傅家呢,让她这么继续丢丑下去对傅家有什么好处,没得还牵连了傅来庆这个表侄。 曹大夫人就想张嘴替傅槿柔解围,只是没等开口,就被一旁傅夫人眼疾手快地摁住。 她扭头,傅夫人朝着她做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开口。 说什么说,她看得正开心呢! 傅槿柔跪在地上全然看不到一旁傅夫人几人的脸上“官司”,她只是挂着眼泪柔弱道: “槿柔敬慕太后娘娘已久,又因叔祖母担忧您身子夜不能寐险些让得自己病倒,所以得知今日宫中招人侍疾,才自请进宫侍奉。” “槿柔自知身份不如王妃娘娘,亦不如诸位夫人,可我也只是想要替叔祖母敬一份心意,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汤药,槿柔只是想要太后娘娘能早日康复,绝无他想。” 太后瞧着落泪明明柔弱却又透着一股子坚韧的小姑娘,不仅没有半点欣赏,反而脸上神色更淡了几分。 荣玥见状忍不住心中摇头。 这傅槿柔实在是太过自作聪明,她既想要表示她对傅老夫人的孝顺,又想跟太后示好,还想着趁机给桓王妃之前那些话上眼药,可太后是什么人,那后宫里各种心计模样使手段的女人太后见得多了。 方才傅槿柔妆容有误已经失了头筹让太后印象不好,她要是老老实实就也算了,偏又如此想要表现,有棠宁在前替钱绮月铺垫,钱家那小姑娘谦逊有礼又实诚是在前,傅槿柔这幅作态瞬间就落了下乘。 一个是为国为太后祈福,在府中念佛诵经不争功劳。 一个可以装扮却圣前失仪,却还百般心思精明的过分的女娘。 太后自然明白谁是真心。 果然,太后对着傅槿柔说道:“你有这份心意就是好的,只是百善孝为先,傅老夫人既然身子也不好,你就该留在府中好生照顾,怎能为着哀家舍了你叔祖母?” 傅槿柔脸上一僵。 傅夫人嘴角一翘险些笑出声,片刻又快速强压了下来。 太后仿佛没瞧见傅槿柔脸上神色,只扭头看向棠宁: “你这孩子,你带钱家这丫头进宫是一片孝心,哀家又怎么会怪罪,倒是桓王妃,这禁宫之中哀家和皇帝都没发话,几时轮得到你出面教训朝臣之女?” “还是你这个王妃,比哀家这太后还大?” “妾身不敢!”桓王妃脸色苍白着连忙磕头:“妾身……” “行了。” 太后丝毫没给桓王妃辩解的机会,直接就朝着她沉声道: “你身为王妃,代表的是你身后的皇室,不是你自己一人,可你却在寿康宫里口出无状,辱骂旁人,甚至还动手伤人,你沈家的教养就是这般?” 桓王妃脸色越发惨白,可对着太后越发严厉的眼神,只得低头。 太后若说桓王府也就罢了,可她说的是“沈家的教养”。 她早已经嫁进皇室,可她身后还有母族,那整个沈家,沈家嫡支旁支的女娘,都担不起一句“没教养”的恶名,若太后今日之言传扬出去,那整个沈家所有的女娘婚事前程便全都会毁在她一人身上。 桓王妃低声道:“妾身知错,求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说道:“你该知错的,不是哀家。” 桓王妃脸皮颤了颤,只恨不得能挖个地缝钻进去,可她却还是不得不扭头对着荣玥:“荣国夫人,是我有错,不该拿你名声玩笑,也不该笑闹祥宁郡主,还请你们……原谅……” 她每说一句,头都低上一分,之前若说是为了让太后饶恕佯装流泪,这会儿却是真的快要屈辱地哭了出来。 荣玥抿了抿唇:“我和棠宁与你本无什么大怨,玩笑之语也该适度。” 桓王妃屈辱至极:“是。” 太后看向钱绮月:“你呢?” 钱绮月连忙摆手:“我与桓王妃也没仇怨,顶多就是以前一些误会罢了,桓王妃对我有不满,我脾气急有时候也会忍不住顶撞桓王妃,她不我计较我冒犯就已经是万幸了,我怎敢怪罪王妃。” 钱太后瞧着小姑娘一副“我不敢,但我不喜欢桓王妃,我有时候也真的是忍不住”的模样,同样是在给桓王妃上眼药,但太后却是忍不住笑出声。 “你倒是老实。” 钱绮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不是太后娘娘在嘛……” 太后听懂了她的意思,她要是不在,这小丫头才不会放过桓王妃。 她不仅没恼,反而笑容越发盛了些。 兴许是上了年纪了,太后喜欢模样鲜活的样子,她不是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耍心眼,小姑娘家家的有点儿心眼儿是好事,但她不喜欢如傅槿柔那般将所有人当成傻子的心眼。 第627章 摔个狗啃屎 太后有些失笑地虚点了点钱绮月,扭头瞧着桓王妃时神色也和缓了许多。 “听见了吗,多大的人了,连个小姑娘都不如,钱家这丫头都比你通透。” 夸谁都比夸钱绮月好,桓王妃一时间脸有些青。 太后没理会她那脸色,只沉声说道:“你今天做的这些事论理哀家是该罚你的,但既然荣玥她们都不计较,哀家就饶了你这回,只给你记着,下次要是再犯一并再罚。” 桓王妃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说道:“谢太后娘娘。” “行了,你起来吧。” 桓王妃连忙就想起身,只刚才跪的太猛人踉跄了下。 一旁的宫人见她狼狈快步上前搀扶,还顺带给她取了帕子擦眼泪。 殿中其他人瞧见桓王妃这模样,再看荣玥和棠宁时就多了三分忌惮,特别是梁家那位二夫人,她看着恢复了乖巧模样站在那里的棠宁忍不住心中嘀咕。 她进宫前公公梁广义跟她再三交代,决不可轻易跟这位宁郡主还有荣国夫人起冲突,若有争执除非生死攸关,否则能避则避。 当时她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公公小题大做,这宋棠宁姨甥靠的不过就是定国公而已,可如今看到她们三言两语逼得桓王妃当众服软认错,她却有些明白公公的意思。 这两人果然不好招惹。 还好她刚才没有贸然掺和进去,一直没说话。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谁也没留意傅槿柔,更没看到她还跪着,太后也像是将人忘了似的,扭头朝着身旁那年迈的嬷嬷说道:“这闹哄哄的一天,哀家累了,你们也先下去歇着吧,晚些时候再来奉药。” “是,太后娘娘。” 寝殿里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声。 等众人再次起身之后,旁边嬷嬷上前扶着面露疲惫的太后,似是提醒:“太后娘娘,傅小娘子……” 太后这才像是刚看到跪在地上的傅槿柔,神色诧异:“你这孩子怎么还跪着,哀家方才不是说让你们起身了吗,你这般跪着要是坏了膝盖,怕得有人说哀家苛责了。” 傅槿柔脸上顿时难堪,太后刚才那句“起来”分明是说的桓王妃,况且她就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怎能不知道她起没起身。 可是傅槿柔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后,哪怕满心难堪愤慨,也不敢顺着太后的话说是她未曾让她起身,更不敢对太后表露半点不满,还得将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是槿柔一时腿乏,忘了起身。” 桓王妃张了张嘴,刚想讽刺一句小贱人装模作样,但是刚才的事到底吓着她了,到了嘴边的恶言只能憋了回去。 钱绮月却满是关心上前:“槿柔,你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傅槿柔脸色一变,见太后她们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生怕钱绮月这棒槌再因为太过关心她好心办了坏事,将她“体弱”之名传遍宫廷,连忙就着钱绮月的手就站起身来。 “不是的,只是方才不小心磕着了。” “可是你……” “阿月。” 傅槿柔低唤了声,作势捂了捂肩膀,果然钱绮月瞬间被转移了视线,像是想起刚才桓王妃动手的事情,扭头就剐了桓王妃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桓王妃:“……” 她气的脸差点扭曲,却也不敢再找钱绮月的麻烦,怕被太后训斥。 但是傅家这个小贱人…… 桓王妃满是恶狠狠地朝着傅槿柔瞪了回去,她早晚要让这个小贱蹄子好看!! …… 棠宁她们入宫侍疾,除了纪王侧妃和桓王妃被安排住在了寿康宫偏殿里,其他夫人、女娘则是都被安排进了寿康宫旁边的启云殿和相邻的宵谙堂,先前来的文信侯夫人和崔少夫人她们拜见了太后之后,去了裕妃那里。 曹夫人她们与荣玥低声叙旧,傅槿柔则拉着钱绮月和棠宁站在一起。 傅槿柔一路上都没摸准太后的心思,有些不安:“阿月,太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瞎想什么呢?”钱绮月睁眼说瞎话:“你性子温柔,行事妥帖,没有比你再好的女娘了,太后娘娘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可是刚才……” 傅槿柔总觉得太后对她的态度过于冷淡了。 明明傅老夫人跟太后关系不错,当初太后还准了她入宫赴宴,可如今怎得这般不留情面? 钱绮月眼珠转了转:“你别多想,刚才的事肯定是因为桓王妃,她到底是皇室的人,又是堂堂亲王妃,太后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真叫她太过难堪。” 见傅槿柔迟疑,站在一旁的棠宁朝着她开口: “太后并非不喜你,只是方才的事我和姨母占着理,钱姊姊又占着义,加上钱伯父那户部不容有失,太后打了桓王妃三十大板,也总要给她三分颜面,否则旁人会看轻了桓王,所以只能对你稍微冷淡了些。” 傅槿柔闻言皱眉,是这样吗? 可仔细想想,太后除了最后让她多跪了一小会儿,也的确没有太过为难她。 比起被当众教训逼迫认错的桓王妃,她处境好多了。 钱绮月拉着傅槿柔叨叨了几句,见棠宁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就松开了人。 “槿柔,你刚才被桓王妃伤着了,我看你好像疼的厉害,快些回去让你身边的丫头瞧瞧肩上的伤的怎么样了,要是实在不好就得去请太医。” 傅槿柔肩上的确疼,所以点头:“那你们也早些歇着。” 棠宁柔声道:“傅姊姊慢走。” 傅槿柔领着身边丫环转身离开下台阶时,对面刚好有送水食过来的人,原本站在棠宁身旁的月见指间突然动了动,就见傅槿柔仿佛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歪,整个人前倾撞在迎面过来端着铜盆的那人身上,然后栽进了旁边花丛里。 那宫女手中铜盆打翻之后,里面兜头兜脸全泼在了傅槿柔身上。 傅槿柔手背草木划伤,嘴里忍不住疼的惊叫出声,等从地上翻身时就见她衣裙上、脸上全是尘泥。 第628章 丑人多作怪 这边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好些人。 傅槿柔趴在花丛里失态惊叫,曹夫人连忙快步过来:“还不闭嘴,别叫了!” 她低喝出声:“这里是后宫,你是想要将所有人都叫过来吗?” 摔了就摔了,顶多是难堪点儿,可要是惊扰了太后或是宫里其他贵人,那事情就大了。 傅槿柔被曹夫人的严厉吓的猛地闭嘴。 棠宁在旁担忧:“月见,还不快扶傅娘子起来!” 月见快步跑了过去,路上踢开了方才落在地上的石子儿,等将傅槿柔扶了起来之后,刚才撞上傅槿柔的那小宫女跪在地上。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没看到姑娘在那里……” 傅槿柔眼睛上蒙了尘,难受的厉害。 棠宁递了帕子给她:“傅姊姊,你先擦擦。” 等傅槿柔拿着帕子擦脸时,棠宁才朝着她柔声说道:“刚才的事怪不得这小宫女,傅姊姊下台阶时踩空了脚,要不是她刚好就在前面替你挡了一挡,傅姊姊恐怕会摔得更厉害。” 傅槿柔身上湿淋淋的,头发脸上全都是水,拿着手帕一擦,那帕子上五颜六色,本就不匀净的肌肤更加难看。 她手上划破了还流着血,哪怕知道是自己扭了脚摔倒,却也迁怒到那小宫女身上,她瞧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恨不得撕了她,可也明白这宫里的人不是她能随意处置的。 更何况周围还这么多人都看着她,傅槿柔只能压着火气说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宫女连忙磕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大冬天的,那水落在身上只片刻就让人发冷。 傅槿柔发髻上滴着水,衣裙也湿了一大片。 梁二夫人瞧着傅槿柔这般狼狈模样连忙道:“现在天气这么冷了,傅小娘子头发衣裳全都湿了,可别吹了凉风真生了病,傅夫人,你赶紧带着她回去换上一身衣裳。” 傅夫人虽然乐的看傅槿柔倒霉,却也没想真让她病了,至少在宫里不行,更何况今天的乐子足够让她高兴了。 傅夫人连忙点头:“梁二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先带她回去。” 曹夫人皱眉看了傅夫人一眼,朝着几人道:“那我也先过去了。” 住在宵谙堂的几人一起离开,留在启云殿这边的是荣玥她们,还有梁家二夫人和另外一位林夫人, 两人瞧着傅槿柔她们离开的方向都是忍不住摇摇头,这个傅小娘子可真的是有些倒霉,先是宫中失仪吃罪太后,眼下又凭空摔跤,这般倒霉又是个病秧子,可真是…… 梁二夫人回头:“听说崔大夫人还有文信侯夫人她们也住在着启云殿里,只是先我们进宫,见过太后娘娘之后去了裕妃那边。” 荣玥说道:“这我不太清楚,不过裕妃娘娘本就是崔家人,召她们过去叙叙旧也正常。” 她朝外看了眼,见曹夫人她们身影已经消失,她对着身前二人说道:“刚才闹腾一通,晚些时候还得去伺候太后娘娘,咱们不如先歇息一会儿,免得夜里太过疲乏出了差错。” 林夫人说道:“荣国夫人说的是,那我们也先回去了。” 启云殿里分主殿和东南西北四个侧殿,荣玥和棠宁她们被分到了东偏殿,里面早有宫人收拾妥当,也摆好了一应所需的东西,等见礼之后宫人全数退下去,月见和石兰守在外间。 钱绮月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低声道:“这偏殿可真小。” 她嘀咕了一句安帝小气之后,就迫不及待压低声音:“棠宁,你刚才让我把傅槿柔拉过来,就是想要找机会教训她?” 荣玥走到旁边坐下:“棠宁教训她做什么,她那性子自然会有人教训。” “可是刚才……” 钱绮月疑惑,她明明看见月见动手了。 荣玥也猜到钱绮月说的是傅槿柔摔倒的事情,她虽然没亲眼瞧见,可也能猜到棠宁意图:“棠宁是在替傅夫人找补。” “找补?”钱绮月疑惑。 荣玥解释说道:“傅夫人不知为何跟那傅槿柔生了嫌隙,动了手脚让她殿前失仪,之前傅槿柔没留意,可一旦回去之后她自然就能看得出来。” “我瞧你和棠宁对那傅槿柔有些不同,且她刚才屡次挑拨你和棠宁关系,在太后面前也敢惺惺作态替桓王妃上眼药,她这性子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知道傅夫人害她怕是会想方设法的报复。” 棠宁在旁点点头:“姨母说的对,太后和陛下召我们进宫目的不明,傅夫人那样子瞧着是想要傅槿柔丢点脸,可傅槿柔的性格如果动手恐怕会惹出祸事来。” “这里是皇宫,傅夫人若是出事,连累的是整个傅家,兴许还有曹家。” 先前傅老夫人就曾说过傅夫人行事不着调,做事情有些顾头不顾尾。 她只顾着让傅槿柔丢脸看她笑话,要是不替她找补一下将刚才的事圆过去,傅槿柔真想做点儿什么报复的话,傅夫人未必能扛得住。 棠宁欠傅老夫人恩情,自然不能让傅夫人连累到傅家和老太太。 钱绮月说道:“可是刚才那么多人,万一有人说了……” 棠宁笑了笑:“刚才看到傅槿柔丢脸的人里,曹大夫人跟傅家关系亲近,你我不会开口,那位林夫人沉默少言,梁二夫人府上虽然跟我们有些嫌隙,但犯不着得罪傅家。” “至于纪王侧妃,她是个聪明人,不该不说的不会多说,太后宫里的人也不会多嘴。” 钱绮月道:“那还有个桓王妃呢。” 棠宁笑道:“桓王妃本就性子跋扈说话难听,她之前就曾几次辱骂傅槿柔,仇怨早就已经结下了,她就算当着傅槿柔的面骂她一句丑人多作怪,你觉得傅槿柔会怎么像?” 钱绮月愣了下,随即就忍不住笑起来。 以傅槿柔那性子,恐怕只会觉得桓王妃是在随便羞辱她,根本就不会朝着别的地方去想。 钱绮月一屁股坐在棠宁身旁:“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教训傅槿柔呢,以前我都没察觉,她那心眼儿可真是黑的,说一句话能拐九道弯,处处都想给我挖坑挑拨咱们关系。” “她居然说我的如意百花簪不好,亏我还给她请个药娘子,白瞎了我那一尊好玉!” 怎么就没病死她! 第629章 敲打 钱绮月对于傅槿柔可谓是“由爱生恨”,之前有多亲近喜欢,如今就有多厌恶。 照她以前的性子怕是早就直接跟傅槿柔撕破脸,可敲了半个月木鱼,再见到傅槿柔时,钱绮月却发现比起之前直接跟人挥鞭子动手,拿着傅槿柔恶心别人的法子恶心回去居然这般好用。 既能折腾了傅槿柔保全自己和钱家名声,又能让傅槿柔有苦说不出,还得领她的情在外人面前百般维护她们这段难得的“友情”。 钱绮月尝到了甜头,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只会挥鞭子有些蠢兮兮的。 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才更有意思。 不过…… 钱绮月有些不解:“棠宁,桓王妃到底是皇室的人,她做的虽然有些过了,可太后刚才为什么那般不给她颜面?” 又是下跪磕头,又是逼她当众道歉,那么多夫人女娘都在,让桓王妃跟棠宁她们低头,这比直接扇她一巴掌还让人难堪。 钱绮月往日也曾跟着她娘进宫,逢年过节面见太后的时间也不算少,她多少还算是了解这位太后娘娘,以她的性子若是往日里遇到这种事情,太后顶多就是口头训斥几句,然后将事情圆了过去。 这次怎么这么狠,几乎将桓王府和沈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荣玥也是目光微闪:“棠宁,太后这是对桓王府起了嫌隙?” 棠宁低“嗯”了声:“桓王往日不掺政事,日日守着那衡廷阁当他的逍遥闲王,顶多就是管着宗亲府衙那边,可自从中秋陛下病重,太子突立,桓王就一改常态变的活跃起来。” “前些时日他在衡廷阁里宴请朝中大臣,不仅大肆谈论朝政之事,还鼓动宗亲那边掺和陛下和太子之事,桓王妃身后的沈家虽不是世家,却文从大儒,在清贵朝臣和文人学子之间颇有号召之力,但沈家却不为陛下用。” 不为陛下用? 钱绮月蓦地瞪大眼:“桓王该不会是想……” 她说到一半猛地闭嘴,只伸手指了指天。 桓王该不会是想要造反吧? 棠宁看懂了她意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桓王有些举动的确触及了陛下利益,太后应当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才会借着桓王妃犯错敲打桓王府。” 她之前听萧厌说过桓王恐怕有问鼎的野心。 自打南地旧案被掀开之后,桓王就不太安分,安帝或许也是看了出来,糊弄梁广义和世家那边出头不成之后,就打起了桓王的主意。 桓王之前曾因安帝糊弄差点在文信侯他们南下大军之中做手脚,只是被萧厌提前料到让纪王那边盯着坏了他的事。 后来户部“赤贫”,桓王又“意外”得知安帝曾想算计梁家,再加上太子囤粮被罚的事一出,桓王也是知道自己差点被安帝利用了,虽然没直接反目,但气恼之下索性也就没了遮掩变的肆无忌惮。 安帝先前接连圣名受损,皇室也因他蒙尘。 桓王以小聚为名广邀朝臣,那衡廷阁几乎成了许多人聚集之地,加之时常有些世家子弟或是年轻学子在那里饮酒议事,先前更有假借政事抨击皇室和安帝之言从衡廷阁流出。 想要抓人,大动干戈,那些人多是醉酒“胡言”,一时激愤,且也是提及政事“牵连”安帝,未曾直言犯上。 太祖皇帝在位时也未曾蒙文人世家口舌,更曾留下“皇室应广纳天下谏言,以诫自身,日日躬进”之语。 安帝要真因为那些人讨论朝中政事就派人抓人,先不说外间那些百姓怎么议论,就是宗亲和朝臣那边都过不去,可是不抓,那些抨击之言却是让安帝和皇室名声越发坠黯。 安帝和太后对此事早有不满,又不能直接兑付桓王,所以棠宁刚才一提起“衡廷阁”,原本还算和气的太后才会那般大的反应,直接冷了脸训斥桓王妃,借此敲打桓王府。 而且…… 棠宁顿了顿:“太后当众教训桓王妃,恐怕也是存了心思,想要咱们跟桓王府交恶。” 钱绮月一惊:“怎么会……” 棠宁淡声道:“你想想,太后如果只是为了敲打桓王妃,借机教训桓王,那她大可直接以桓王妃失礼为由惩戒一二,哪怕是让她离开寿康宫不必侍疾,或是让她出去跪半个时辰,也足以打了整个桓王府的脸,可她偏偏逼着桓王妃当众跟我和姨母道歉。” “她自己教训桓王妃,桓王会嫉恨宫里,可闹了这么一出,阿月姊姊觉得桓王妃会恨谁?” 钱绮月神色震动。 荣玥也在旁叹了口气:“桓王妃再不济也是亲王正妃,我也就算了,与她品阶勉强相当,但是棠宁却只是个外封郡主。” “论年岁她是晚辈,论身份比桓王妃低上两等,桓王妃跪太后可以,但跪我、跪棠宁都不行,这不仅是在折辱桓王妃,更是在折辱桓王,折辱整个皇室宗亲。”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旁人不会说桓王妃跋扈,只会说我和棠宁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太后深处后宫多年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可她却逼着桓王妃跟我磕头赔罪,跟棠宁服软认错。” “她不是在抬举我和棠宁,而是在挑起桓王妃与我们仇恨,今日事后,桓王府与我们算是彻底结了仇,桓王妃对我们更是恨之入骨。” 哪怕只是为了脸面,桓王妃都不可能善罢甘休,那位向来好颜面性格暴烈的桓王恐怕也不会善了。 钱绮月虽然学着用心眼,可到底还是个直肠子,她听着荣玥和棠宁的话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亏她刚才还以为太后是向着她们的,可谁知道…… 钱绮月一拍桌子恼怒:“太后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不能?”棠宁淡然:“她是太后,是陛下生母。” 其他人对安帝或许会有私心,会因其他人强势就起背叛之意,但是太后不会,她和安帝的关系就注定了他们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630章 太后装病? 萧厌屡次威逼安帝险些让他丢了皇位,如今又弄出个太子闹的皇室乱成一团,安帝威严扫地,皇室威信更不如从前。 太后若与安帝母子情深,对她们这些人自然不会有好感。 况且荣玥之前还拿话“怼”了太后。 荣玥轻叹,她也不想与太后起争执,可太后突然提起阿姊让她心里不安,她只不过是想要提醒太后不管做什么之前最好三思,只这份“好心”落在太后眼里怕已经是冒犯了。 荣玥扭头看向棠宁:“太后是什么心思我有些瞧不明白,咱们只要小心防备着就是,倒是太后那身子。” 她有些皱眉: “之前宫里就一直盛传说太后病的厉害,就连给我们引路那个芳琴姑姑也说太后先前时常晕厥,昨夜更是病情反复闹的宫里不消停,今日宫中突然传召我们侍疾就是因为太后病的太过严重,可我刚才看她虽然面带病色人也虚弱,但教训起桓王妃时中气十足的。” “棠宁,你说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绮月也是在旁说道:“对啊,之前不是说太后病的都起不了身了,怎么瞧着不像?” 哪个病入膏肓的人还能像是太后那样子教训人的? “太后该不会是装病骗咱们进宫吧,可她图什么?” 钱绮月嘀咕着时只觉得纳闷,太后身份尊贵,真想要让她们进宫大可直接开口,若只是冲着棠宁和荣玥来的,那也能想别的法子,何必要用“病重垂危”这一招来诅咒她自己? 棠宁听着二人的话也是忍不住蹙眉。 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太后刚才那模样的确不像是垂危需要人侍疾的模样,可寿康宫里四处可见宫人满脸愁苦,还有太后寝殿里那药苦味道浓郁得连熏了好几炉檀香都盖不住,这些绝不是一两日就能积攒下来的。 最重要的是,萧厌曾跟她说过他命人在太后汤药里动了手脚,按理说太后不该这么精神的。 棠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她皱眉想着该想办法给阿兄传个信,面上却是正色道: “不管太后想干什么,终归不敢明目张胆地害咱们,侍疾这几日小心些,等熬到出宫就没事了。” 宫里总不能一直留着她们。 钱绮月和荣玥都是点点头,棠宁说的对,万事都得小心。 …… 寿康宫里,棠宁她们刚还在议论十分精神的太后此时精气神全消,整个人像是褪了之前精力,委顿在床上皱着眉像是极为难受。 冉嬷嬷拿着帕子替太后擦着额头上浮出的冷汗。 那帕子落下来时,上面也染上了一层脂粉,而太后原本还算红润的脸上几乎瞧不见半丝血色,嘴唇也苍白得吓人。 跪在地上的太医不敢去看太后模样,只伸手搭在太后的腕脉上,等摸到那脉象之后瞬间手一抖。 哪怕只有一瞬,太医就很快镇定了下来,却依旧被太后察觉。 “哀家……如何?” 太后气息不平。 太医张了张嘴:“太后娘娘身子康健……” “哀家是什么模样自己知道。”见那太医想说什么,她气息微喘,声音却带上了几分威势:“吴太医,哀家只想听实话。” 那太医连忙松开太后腕间的手,整个“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微臣无能,太后娘娘病体难愈,本就已无力回天,若是好生将养着或许还能有几年,可如今服用提气壮神之药,虽能一时精力充沛,但却损了太后本就不多的元气。” “太后娘娘气血两亏,元气耗损之后更会雷击脏腑,待到五脏六腑皆是衰败时,怕是就……就……” 他说道后面有些结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无论是太后还是冉嬷嬷都知道他未尽之语。 待到五脏六腑衰败之时,就是太后身亡的时候。 冉嬷嬷在旁脸色猛的一变,忍不住握紧了手心,倒是太后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只垂着眼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指,神色有些复杂。 “哀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也不该为难吴太医,但是如今朝中不稳,南下平叛大军还未凯旋,人心惶惶之下哀家若是再没了,怕会乱了民心。” “你替哀家再配几副药,不说让哀家看着与常人无异,至少也要让陛下他们不必为哀家身子分心,哀家只要好转一些,陛下便能够专心朝政,助文信侯他们早日平叛擒拿逆贼,让得朝中安宁。” “你明白吗?” 跪在地上的吴太医忍不住身子发抖,脸也惨白。 什么不让陛下分心,太后分明是想要让她作假病情。 太后哪里是在讨药,她这是想要了他的命! 吴太医在太医院中并不出众,医术也不是最高的,可自从得了寿康宫的差事被太后钦点替她诊治后,他在太医院里的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 吴太医原本是高兴的,也觉得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可此时他却是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抢着来替太后诊治。 太后的身子之前就已经不大好了,可只要好好养着精心用药未必不能再延寿两年,只是会身体虚弱缠绵病榻不得起身。 可是太后却为着让自己看着身子像是好转起来,强行用药,那药本就是虎狼之力,常人用了尚且有碍,何况是本就病弱的太后。 哪怕他已经竭力减轻了药效,却依旧还是会损伤太后身子,之前他替太后诊脉还只是虚弱惨败之状,可是刚才太后的脉象已经隐有油尽灯枯之像。 再这么下去,太后怕就是…… 吴太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后娘娘,那药对您身子损伤太大,您实在不能再用了。” “你身子本就孱弱,那药每服一剂就等于是伤您一分,若再这般下去您恐会有性命之忧,微臣是替您诊治的太医,您若是因此出了事,微臣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的。” “那哀家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吴太医抬头对上太后的眼神,脸色煞白:“太后娘娘……” 第631章 威胁利诱 吴太医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会直接拿他性命要挟,他怕死,可是给了药同样会死,他“砰、砰”朝着地上磕头。 “求太后娘娘饶了微臣,求太后娘娘……” “你还是不懂。” 太后浑身虚弱,垂眸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人。 “哀家从未想要你性命,所求不过是朝堂安稳,你若能成全了哀家,哀家自然也会给你一份好前程。” 见吴太医低着头不肯吭声,太后声音冷了几分。 “哀家记得你府中幼子刚满四岁,正是启蒙的年纪,你近来替哀家看病一直尽心尽力,从明日起就将那孩子送进宫中蒙学,跟着宫里那几个小皇子一起去上书房进学。” “还有你家夫人和长女,都是温柔贤惠规矩懂事的,哀家甚是喜欢……” “太后娘娘!!” 吴太医神色大恸,脱口打断了太后未尽的话,他对上太后平静的让人害怕的眼神,脸上连最后一点血色也褪的干净,猛地就磕头。 “太后娘娘恕罪,方才是微臣糊涂,微臣定然遵照太后娘娘的意思尽心替您调养身子,务必让您身子好转起来,绝不让陛下忧心。” 太后看着他:“那若是其他人问起哀家身子……” “太后身子无碍。” 吴太医回答的斩钉截铁:“您虽病弱已久,但未伤根本,钦天监言及星相有异才至太后身子难愈,有诸位王妃、夫人进宫侍疾冲煞,太后娘娘心情愉悦之下身子已有好转之象。” 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笑容:“吴太医是聪明人。” 吴太医却恨不得自己蠢笨如猪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如今已无退路,哪怕知道前面是绝路,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从太后寝殿出来时,哪怕吴太医心中如丧考妣,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可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他站在门里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等满是惨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冲淡了那不自然的惊慌之后。 吴太医深呼吸好几次调整好了面色,这才带着些笑容走了出去。 这段时间寿康宫里愁云遍布,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又满心忐忑,特别是太医每次替太后娘娘看诊出来之后,那脸上神色都让人更加担心,可如今突然瞧见吴太医面带笑容,所有人都是惊讶。 门前守着的宫女压低了声音:“吴太医今日怎么瞧着这般高兴,是太后娘娘她……” “太后娘娘身子好转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吴太医笑盈盈地说道:“太后虽还有些积弱,但比起之前却已有大好之状,看来钦天监的人说的是真的,那福星冲煞的事儿居然真的有用,我得回去重新开两幅方子,也好能让太后娘娘早日康愈。” 寿康宫的宫人闻言都是面露喜色。 他们的生死荣辱全系于太后一人身上,太后若是安好,他们这些寿康宫的下人在宫里依旧会高人一等,比其他宫里的宫人都要更得势些,可若是太后没了,轻则会被遣散发去其他宫里。 若是陛下伤痛之下迁怒,他们怕是还得给太后陪葬。 没有人比寿康宫里的人更盼着太后安好,先前说话那宫女连忙道:“那奴婢随吴太医去取药。” 寝殿那边,冉嬷嬷隔着门扇瞧着外面吴太医离开之后,这才转身回了太后床前,将外间的对话与太后说了一遍之后低声道:“吴太医没惊动旁人。” 太后虚弱道:“哀家说了,他是个聪明人。” “那吴家那孩子……” “还是送进宫来,哀家身子好转,他身为太医替哀家医治有功,自然该赏。” 冉嬷嬷低声道:“好,奴婢晚些就派人去卢家。” 太后是放心冉嬷嬷的,闻言松懈了下来,她靠在引枕之上眉眼舒展着脸上刚露出一抹虚弱笑容,可只转瞬间那笑容就僵住,下一瞬刚还安好的太后突然就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刚起就被猛地压了下来,似是担心被外间听到,太后拿着帕子用力捂着嘴,喉间快速颤动着,那自胸腔传出的闷咳一下一下的震得她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额间冷汗直冒,手背上更是青筋浮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凶猛的咳嗽压了过去,手中却是脱力般的滑落下来,支撑不住的朝前栽过去。 “太后娘娘!!” 冉嬷嬷连忙扶着太后:“您怎么了,奴婢去找吴太医……” “回来,咳咳咳!” 太后抓着冉嬷嬷的手,压着喉间咳嗽,脸上因闷气涨得通红,她一边咳一边低声道:“哀家没事。” 冉嬷嬷却丝毫不信,她旋身扶着太后时,能感觉到她身子抖得厉害,不能去找太医只能手忙脚乱的从袖子里取出之前吴太医留下的药丸,取了水让太后服下,这才用手替她轻拍着后背送气。 太后口中咳嗽闷沉,过了许久才稍稍缓了下来。 她脸上红的有些不正常,落地的帕子上带着血迹,或许是之前的药效没了,也或许是强撑着精神被冲散。 太后整个人都虚弱了许多,连说话时喉间都伴着让人难受的喘息声。 冉嬷嬷说道:“您这样不行的,再这么下去怕是会撑不住,您若是不想让人知晓,那奴婢悄悄去请吴太医回来,就说方才有事情没有交代清楚,不会有人怀疑的。” 太后却是摇头:“不用了。” “娘娘…” “哀家说了不用了,他回来也只不过是替哀家扎几针让哀家昏睡一会儿,哀家这样也不是一两日了。”太后咳了两声,胸前震的难受:“哀家这身子好不容易才遮掩过去,别张扬让人察觉。” “可是您……” 冉嬷嬷红着眼,瞧着太后明明虚弱成这个样子却还不肯让太医回来,她忍不住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强撑着,你的身子本就扛不住,让太医瞧瞧好歹能轻快些。” 太后摇摇头:“轻快那一点儿有什么用?别坏了正事。” 冉嬷嬷有些气急:“什么正事也比不上您!先前陛下来寻了您时奴婢就该拦着他,不该让他跟您说那些有的没的。” “朝中那些本该是他自己的事情,当初他行事从不与您商量,如今怎么忍心让您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 第632章 棠宁有些不安 “好了!” 见冉嬷嬷愤愤不平,言语更是有些冒犯,太后低斥出声:“别说了,他是皇帝,哀家是太后,哀家不做谁来做?” “娘娘!”冉嬷嬷着急。 太后却是摆摆手直接靠在引枕上:“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哀家跟皇帝本就是一体。” “皇帝屡屡受困处境艰难,太子更是逼得他险些退位,朝中那些墙头草越发不尊皇室,再这么下去他皇位不稳,哀家这个太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况且……你以为哀家只是为着皇帝?哀家也是为了自己。” 太后身子难受,说了几句就有些气息不足,缓了好半晌才又继续。 “刚才你可看到荣玥和那宋棠宁,哀家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还没做,那荣玥就能拿话来堵哀家,一个萧厌就能逼得皇帝步步退让,让太子储君之位受他一个臣子钦点,让皇室几乎成了天大的笑话。” “当初荣玥还在铖王府时,见到哀家何等毕恭毕敬,可如今呢?她居然敢拿着萧厌那乱臣贼子来压哀家!” 太后说起“萧厌”时气息乱了起来,忍不住用力咳了几声。 冉嬷嬷连忙上前替她轻拍着后背,她才缓了下来,只脸上浮出用力之后的潮红,那有些苍老浑浊的眼里染着怒意。 “还有那桓王,装了这么多年纨绔肆意,如今却敢生那等心思,就连太子也忤逆。” “皇帝说的对,哀家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坐以待毙,哀家不可能,也决不允许有人冒犯皇家威仪,更不允许有人想要从皇帝手里夺走属于我们母子的权利。” 这天下是他们母子的,是她儿子的。 谁都别想染指!! 冉嬷嬷看着满眼疾厉的太后忍不住张了张嘴,她想说那皇位当初本也不是皇帝的,皇帝如今处境是他咎由自取。 若当初他没与陆家做那等事情,若他后来能周全一些斩草除根,就算哪怕他能听从陆家谏言不要轻信萧厌将他提拔到后来一人之下,朝中都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她也看得清楚,荣国夫人和祥宁郡主对太后并没有冒犯之意,入宫也是恭敬有加,是太后突然提起已故的荣大娘子,言语又牵扯到祥宁郡主,荣国夫人才会那般“反击”。 反倒是陛下,那个口口声声说是敬重太后,却不顾太后本就病体缠绵让太后拿自己身子冒险的人,才是最不可靠的那一个。 冉嬷嬷伺候了太后几十年,她是真心觉得太后没必要掺和到前朝的事情当中。 太子和陛下斗的再狠,太后都依旧是太后,无论最后那父子二人谁人胜出,她都依旧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至于那个萧厌,那本就是爱憎分明的人,虽手段狠辣也睚眦必报,但只要太后愿意示好,哪怕只是安静待在寿康宫里当她的太后,别去理会外间事情,就算陛下真的出事,也不会有人伤太后性命。 可她知道,这些话就算说了太后也不会听。 冉嬷嬷只能说道:“可是太子之前犯错被当朝斥责,陛下已经拿回朝政大权,萧厌虽有威逼但也不敢做的太过,您何必替陛下做到这般地步?” “陛下那日来寻您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您,可他说的有几分是真的,他要是真的孝顺在意您,就不会明知道您身子这般还提出那般要求,甚至让您拿自己来替他成事……” “行了!” 太后出声打断了冉嬷嬷的话:“你几时也这般多嘴了?” 冉嬷嬷见太后动了气,满腔怒意压在心口不敢再说。 太后见状轻叹了声:“皇帝的心思哀家知道,可就如他说的,他如今群狼环伺,哀家这个亲娘若不帮他,谁还能帮他。” “太后娘娘……” “好了,哀家主意已定。” 太后轻轻喘息着说道:“况且箭在弦上,哀家也没了回旋余地。” 冉嬷嬷只能闭了嘴,可眼圈却是通红。 太后看着她这般难过的样子神色温软下来,她想起当初她进宫之后地位卑微,因缘际会被先帝宠幸后就抛诸脑后,偏她却一次就有了身孕,几乎成了满后宫那些高位嫔妃的眼中钉。 那段时日人人都想尽办法的欺辱她折磨她,她险些活不下去,是眼前这个曾经脾气烈火似的小姑娘,在满是诡谲算计的深宫里竭尽全力的护着她,跟她一步步熬到了今日。 当年的落魄妃嫔成了人人叩拜的太后,而那个火一样的小姑娘也成了满宫敬怕沉稳内敛的冉嬷嬷。 没人知道眼前人对自己有多忠心,二人也早已经不只是主仆之情。 太后缓了眉眼,拉着冉嬷嬷的手低声道:“阿冉,你跟着哀家多年,哀家只信你,你帮哀家,好吗?” 冉嬷嬷看着苍老衰败的太后,没了劝说之心。 “好,奴婢帮您。。” 太后浅浅一笑,那衰败病容之下仿佛透着几分年轻时的风华:“等这次事了之后,你就带着采苓那丫头出宫去吧,哀家替你置办了田地宅院,采苓那丫头乖巧,让她照顾着你,安安稳稳过以后的日子。” “主子……” 冉嬷嬷眼圈瞬时通红,拉着太后的手哽咽。 “奴婢不会走,奴婢会陪着您。” …… 宫里天色渐黑时,棠宁才见到了文信侯夫人和周玉嫦回来,与她们同路的还有崔大夫人几人,只是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寿康宫那边就有人来传信,说是今夜让文信侯夫人母女和梁二夫人侍疾。 棠宁她们只好歇了叙旧的心思,安心留在启云殿偏殿里歇息。 第二天早上棠宁她们本该早早起身去寿康宫请安,只那头给了消息说太后要多休养免了众人请安,只让曹夫人她们接替了梁二夫人几人侍疾。 棠宁她们就继续留在了启云殿。 接下来三日,进宫的几位王妃、夫人轮流侍疾,就连傅槿柔也被召唤去了一趟,惟独荣玥和棠宁还有钱绮月一直没有得到传召。 听着那些侍疾回来的人都笑言太后身子越来越好,棠宁只觉得心头不安感越盛。 第633章 落雪配羊肉锅 天气越来越冷时,京中下起了雪。 厚厚一层积雪裹着树木房屋,入眼所见皆是一片银白。 启云殿外有宫人扫着殿前空地上的雪,偏殿里烧了碳盆,殿中暖意如春。 荣玥被文信侯夫人她们请去了南偏殿说话,周玉嫦则是和棠宁她们窝在东偏殿这头。 听着外间树上“扑簌”落雪声音,周玉嫦扭头朝着棠宁几人说道:“这冬月都快过了,我听宫人说外间已经开始准备年节了,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原以为侍疾不过三、五日,谁想这一住都已经七日了,寿康宫里却一直未曾提及说让她们出宫的事情。 周玉嫦并不喜欢宫里,处处都是规矩,行事也要小心谨慎,稍有错处就有可能会牵连家里,而且她跟何晋的婚事在即,二人本就感情最为暧昧热烈之时,虽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在府中时还能知道何家消息,收到未婚夫隔三差五送来的东西和书信。 这一进宫什么都收不到了,连外面的消息也只能偶尔从宫人那里听说。 钱绮月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她坐在绣凳上,将月见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榛子放在火上烤着,一边随口说道:“你不是说太后身子瞧着好起来了吗,咱们进宫是来侍疾的,她好了总得放咱们出去。” 周玉嫦闻言说道:“这倒是,我听寿康宫里传出来的意思,说是太后是因咱们这些人替她冲煞身子才好转起来,太后很是感激,就连陛下也说是要下旨恩赏。” 棠宁突然出声:“陛下来过了?” “当然来了,这段时间每两日都会来一次,不只是陛下,就连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也来得挺勤,昨日我和母亲侍疾时,还撞上了太子和陛下一起过来,不过也挺奇怪的。” 周玉嫦说着话时瞧了眼外头扫雪的宫人,确信她们听不到这边说话,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太子和陛下一直不和,之前在朝中也多有纷争,那日父亲他们出征送行时太子当众打了陛下的脸面,晋哥还与我说陛下恐怕会与太子撕破脸皮,可我昨儿个瞧见他们时,陛下待太子居然还算和煦。” 钱绮月将烤裂开的榛子夹着扔在盘子里:“估计是在太后面前,怕伤了太后的心?” 周玉嫦摇摇头:“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陛下对太子好像太和气了些,倒是太子脸色有些难看。” “哦对了。” 周玉嫦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棠宁:“太子离开前还问起了你,说是来了好几次都未曾瞧见你。” 钱绮月撇撇嘴:“太后都没让棠宁和姨母去侍疾,能瞧见才怪了。” 这里毕竟是后宫,又毗邻寿康宫,周围再远些就是后宫妃嫔的住处,四处都有宫人行走。 她们进宫之后也就是有人来送了两回消息,带了钱宝坤和萧厌的口信过来,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以前时常在后宫行走的萧厌都未曾越了规矩踏足启云殿,怕被人抓了把柄落下口舌。 寿康宫里招了所有人过去轮流侍疾,却独独没叫她们三人,她们便一直留在启云殿里从不主动外出。 太子总不能没事没干的来启云殿这边找棠宁,能见到她才奇怪了。 周玉嫦满心疑惑:“太后还是没召你们去侍疾?” 棠宁摇摇头:“没有。” “那就奇怪了。”周玉嫦神色费解:“我听说那日太后教训桓王妃极为生气,对你和荣国夫人却十分亲近,而且这两日寿康宫送赏赐过来时,你们东偏殿也比旁人多一些。” “连桓王妃都去侍过疾,还照顾了太后两夜,太后怎么会不召你们?” 周玉嫦是真的想不明白,宫里既然特意下旨招人进宫侍疾,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该让棠宁和荣国夫人去伺候太后汤药才是,可是太后召遍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让她们过去。 要说太后不喜欢她们,那何必传她们进宫,又怎会给她们最厚的赏赐。 可要说喜欢,太后为何不见她们?总不可能是太后心疼棠宁和荣国夫人,舍不得让她们辛苦伺候? “……” 这念头一起,周玉嫦就下意识默了默,觉得自己想太多。 宫里的人生来尊贵,从不会平常心待人,他们就算再看重谁,也断然不会顾虑这么多。 钱绮月拿着火钳一边翻着榛子一边哼了哼:“管他的呢,太后不召我们才好,最好就让我们在这启云殿里待着一直到之后出宫,免得出去后惹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虽然吃了睡睡了吃有些乏味,可也总比被人算计强。 周玉嫦点点头:“也是。” 棠宁却是拿着榛子抿抿唇,她有预感太后不会一直不召见她们,让她和姨母“白进宫”一趟,而且寿康宫里送来的那些东西也不是白送的。 太后恐怕有别的心思,只是她有些看不明白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月见从外面进来时,身上带着些风雪,她站在门前将身上的雪抖干净后,这才提着东西走到棠宁跟前。 “今儿个宫外送了些小羊羔进宫,寿康宫里说是吃锅子,太后娘娘命下面的人给启云殿这边也送了过来,这些是御膳房送过来的羊肉和菜,女郎要这会儿吃还是等会儿再摆上?” 棠宁瞧了眼天色:“摆上吧。” 月见将东西放在桌上,外间就有人抬着小炉和锅子进来。 等人走了之后,月见才伸手将之前提着那食盒打开,周玉嫦探头一看顿时诧异:“这个时节,怎么还会有这些个菜?” 棠宁瞧了眼那翠葱葱的绿叶菜,抬头有些询问似的看向月见:“阿兄送来的?” 月见点点头。 宫里主子尊贵,所用之物向来都是最好的,但是御膳房那边除外,他们从来不送稀罕物什或是不应季的东西到主子面前,怕上面的主子吃了还想要时拿不出来落罪。 如今天寒地冻的,绿叶子菜远比肉类还要贵重,这些应当是宫外送进来的。 第634章 宣家女娘 这段时间萧厌虽然没办法来见她,却时常会让人送东西过来,就连顾鹤莲那边也经常想着法子给她和姨母送些吃的喝的,像是生怕她们在宫里受了委屈。 见周玉嫦面露诧异,棠宁眼中带着笑朝着她解释。 “这应该是阿兄从顾家那边弄来的,之前顾家有人弄了些反季种植的青菜,京中别处不见有。”她朝着月见问道:“这些东西是怎么送进来的,其他宫里有吗?” 月见回道:“女郎放心,这菜是走御膳房送进来的,除了石兰提去文信侯夫人那边的,寿康宫里和其他人那里也都有。” 只不过太后和其他人那里只有些许,东偏殿和文信侯夫人、荣玥她们说话的南偏殿那边要多上一些。 棠宁这才放下心来。 冬日里涮锅子最是暖和,火炉里放了烧好的银丝碳,铜锅放在上面不过片刻里面的汤就滚了起来。 那切得极薄的羊肉在汤里滚了一下就能入口,蘸着御膳房里调配出来的料汁儿,半点膻味都没有。 “好吃!” 钱绮月眼睛一亮,满脸都是吃到美味的惊喜,连向来规矩的周玉嫦手中筷子也快了几分,锅里飘着的肉片不过片刻就被捞了干净,月见在旁又下了一些进去。 “这羊肉吃着可真鲜嫩,连半点膻味都没有,不像是咱们平日里吃的那些羊。”钱绮月说道。 月见站在一旁说道:“这羊是左州那边独有的珍宝羊,听闻吃的是北地运过去最新鲜的草料,喝的是左州翎崖的山泉水,而且因着很小的时候就骟了,也都只卖一年内的嫩羊,所以吃着不会有任何膻味。” 周玉嫦瞪大眼:“原来这就是珍宝羊?” 她有些惊讶说道:“之前西珏楼那边出了这羊,小小一碟子肉不过薄薄十来片就得十几两,听说这羊在左州也很是稀罕,因为饲养不易,一头嫩羊就能卖上天价,京中好些权贵人家排着队都买不着?” 钱绮月筷子一歪:“十几两??就这?!” 她看着自己方才大快朵颐塞嘴里的那些羊肉,顿时有些肝儿疼,那她岂不是吃了一堆银子。 棠宁闻言笑出声:“这羊的确不错,但也没那般稀罕,不过是物以稀为贵。” 这珍宝羊其实就是北陵那边的食草羊和南齐的一种滩羊配种出来的,因着肉质细嫩、入口温甜,在左州和燕中一带极为受欢迎,顾鹤莲大概是瞧见了其中商机,就命人大肆宣扬这羊肉的珍贵。 什么北地纯草料饲养,翎崖山泉水投喂,食之大补,延延益寿。 又因为顾鹤莲放出消息说这羊饲养不易,草料珍贵,一年所产不多,他再命人卡一卡这羊的销路,原本不过几两银子一头的小羊愣是被炒出了天价。 左州和燕中那边还好,顶多也就是十来二十两一头,可往南到了南齐境内,往北到了大魏京都,这羊就生生翻了百倍的价格,一头小羊甚至能卖到几百两银子,还极为难求。 这京中权贵遍地,世家之人又最爱攀比,这般贵的东西放在寻常人家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可对于那些有钱的,却是各家攀比之物,谁都想要证明自家比旁人过得更好。 棠宁之前见过顾氏商行的人,亲耳听着顾鹤莲教那管事怎么挑拨那些个大户,引着他们花银子,也是亲眼瞧见这羊从入冬开始价格一日日攀升。 棠宁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钱绮月碗里:“都送来了,再贵也不要咱们花银子,赶紧吃吧。” 钱绮月闻言就塞了一筷子进嘴里:“也是,不吃白不吃。” 这玩意儿让她自己去买了吃,她爹非得打断她这个败家子的腿。 如今白来的,多吃几口! 棠宁和周玉嫦见她大口吃肉的样子,都是忍不住笑出声。 铜锅里热气滚滚,三人说说笑笑吃的很是开心,棠宁一时间也没再去想太后的事情,等吃完时三人都是有些撑的靠在软榻上歇气,钱绮月揉了揉肚子正想说话,就听到屋外传来说笑的声音。 软榻边开着窗,一抬眼就能瞧见院中,却见一身白色斗篷的傅槿柔跟另外两个年轻女娘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 钱绮月攀着窗边撇撇嘴:“她倒是如鱼得水,这才几日呢,就跟宣家女娘关系好成这样。” 周玉嫦也不由皱了皱眉,之前她和傅槿柔交好,但那日得了钱绮月“指点”知晓傅槿柔那些事情后,就对傅槿柔多了几分防备之心,但她也未曾主动和傅槿柔交恶,只是因为和钱绮月多年的情谊选择了信任自家好友。 傅槿柔的性子如何跟她无关,但她交好宣家人…… 周玉嫦低声道:“这几日太后娘娘对槿柔颇为另眼相待,她和宣绮雯交好倒也不奇怪。” 钱绮月翻个白眼:“那她多少也得顾着点傅家名声吧。” 那宣家之前为着跟崔林的事情闹成什么鬼样子了,宣夫人中秋宴后就直接“病了”,不到半月就病逝在府中,听说宣家那边一口薄棺装了将人送出城外随便葬了,连宣家祖坟都没进去。 先不说宣绮雯刚死了亲娘两个来月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说宣家吧。 京中多少人都怕沾了宣家那恶名污了自家名声,连崔少夫人这个跟宣家“关系”极深的人进宫之后都避着宣绮雯。 傅槿柔倒好,两三日就跟人熟的跟多年好友似的。 “傅老夫人知道,怕得气出毛病来。”钱绮月嘀咕。 周玉嫦闻言也是皱皱眉,刚想说话就停了下来,却是那边原本朝着里面走的宣绮雯突然脚下一转,朝着东偏殿这边走了过来。 周玉嫦忙压着声音:“棠宁,宣绮雯她们过来了。” 棠宁倚在榻上没说话,只顺着窗边朝外看去,果然就见那几人朝这边过来。 月见小声道:“女郎,可要奴婢出去拦着?” 棠宁淡声道:“不用。” 她倒是有些好奇,傅槿柔鼓动着宣家女娘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第635章 窦娥都没我冤 宣夫人是太后幼弟的正室,宣家流放时本就年轻,死前也才四十来岁。 宣绮雯是她二女儿,今年刚过十八,身材还算窈窕,但长着一张长方脸,眼睛细长,鼻头微圆,偏小的五官放在偏大的面庞上,若是打扮的素淡些时还能夸句端庄。 可她偏偏穿的花枝招展,满头珠钗像是恨不得让人知道她富贵似的。 本就只有五、六分的颜值硬生生又被压低了几分,瞧着有种古怪的滑稽感。 大冬日的,宣绮雯斗篷下还穿着娇灵纱,边走边甩着云锦鞋面上沾着的积雪,嘴里训斥着启云殿的宫人偷懒没将院子里的雪扫干净,等领着身边人到了东偏殿门前,还没进去就站在门外皱了皱鼻子。 “这是什么味儿?” “回宣娘子,今日落雪,宫里吃了羊肉锅子。”领路的小宫女有些怕宣绮雯,连忙低声回道。 宣绮雯顿时面露厌恶:“羊肉腥臊,难怪一股子臭味儿,宫里头怎么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宫女闻言顿时有些茫然,上不得台面吗? 这冬日里天寒,宫中进食羊肉是常有的事情,而且刚才她虽然在外面扫雪,也闻到四边偏殿里飘出来的香气,那羊肉压根儿没什么膻味,反而香得引人馋虫,这会儿殿里顶多就是有些之前涮肉之后肉汤煮沸后留下的香气。 她领着人过来时靠近殿前都觉着那香气引得人馋的流口水,怎么落在这宣家女娘嘴里就成了臭了? 可那宫女不敢说话,这宣家娘子是太后的侄女,在寿康宫里本就跋扈,她之前打过不少宫人,太后知道也顶多是随口训斥几句,后来这寿康宫附近的宫人都是绕着宣娘子走。 钱绮月趴在里面窗边,原本是瞧热闹的,哪知道宣绮雯这嘴开口就惹人厌,她直接就朝外翻了个白眼。 “宫里为什么吃这个,你该去问太后去,这羊肉锅子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为着让宫里的人都暖暖身子,你这般嫌弃,倒是去寿康宫里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说一句上不得台面。” 宣绮雯脸上一僵,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太后赐的羊肉锅子。 钱绮月却没放过她,只嘲笑:“至于你说的臭味儿,我闻着也的确有那么些,毕竟有些人没吃羊肉也一嘴的腥臊,八百里外都能闻着味儿。” “你!” 宣绮雯瞪着钱绮月,目光落在她满是明艳的眉眼上,满是嫉妒:“钱绮月,你敢骂我?!” 钱绮月笑眯眯:“我可没骂你,棠宁,你听着我骂人了吗?” 棠宁笑了笑:“怎么会,阿月姊姊不过是心直口快与宣小娘子说笑罢了,哪里就骂人了,宣小娘子别误会。” “就是!” 钱绮月倚在窗边满脸无辜:“我吃饱了撑的没事找骂,这大雪天的,窦娥都没我这么冤。” 周玉嫦在旁低咳了声,差点没压住笑。 棠宁也是眉眼弯弯,显然是在看热闹。 宣绮雯恼怒至极,她在寿康宫这边从来没被人这么轻视过,忍不住就怒道:“你别仗着你一张嘴阴阳怪气的,说话这么难听,你果然跟桓王妃婶婶说的一样没规矩,难怪京中的人都说你们钱家养出个没规矩的母夜叉!” 钱绮月被骂了半点都不恼,只笑眯眯的说道:“原来我在京中还有这等盛名呢,不过倒比不上你们宣家,毕竟那徐娘半老还耐不住寂寞跟人幕天席地寻欢作乐的,也就只有你们家有了。” “钱绮月!!” “干嘛这么大声,耳朵都震疼了。” 钱绮月满是嫌弃捂着耳朵,对着恨不得咬她一口的宣绮雯说道: “而且我刚才没听错吧,你居然叫桓王妃婶婶?” “你什么时候改姓谢了?也不对啊,就算你背祖忘宗改了姓,你叫太后姑母,叫桓王妃婶婶,你这是自己降了辈分还拉着太后娘娘跟你一起,让桓王妃跟太后娘娘平起平坐呢?” 宣绮雯脸色大变:“你别胡说八道!” 钱绮月:“哪儿胡说了,你刚不是叫人家婶婶?” “我……” 宣绮雯想要辩解,却一时说不出话,她只是想要表露自己与皇室中人亲昵,她年岁又比桓王妃小很多才这么随口一叫。 钱绮月向来是痛打落水狗,似笑非笑:“不过桓王府就算是再不耻下交,那桓王也不会愿意要一个跟人滚竹林的嫂嫂吧,你这便宜侄女儿凑上门去,人家桓王知道吗?” 看着脸上瞬间铁青的宣绮雯还嫌不够,钱绮月趴在窗边笑眯眯地调侃, “但话说回来,这事儿也说不准,毕竟满京城这么多女娘,也就你宣绮雯会种地垦荒挖矿石了,说不定桓王爷觉着你稀奇对你另眼相看,那你叫桓王妃一声婶婶倒也不算出格,就可惜了太后娘娘,平白降了辈分……” “钱绮月!!” 宣绮雯本就铁青的脸已经黢黑,被钱绮月几句话说的直接跳脚。 宣家之前被流放多年,宣绮雯的父亲叔伯都死在流放之地,安帝因为记恨往日之事不肯替宣家“平反”,不认宣家这个舅家,还是太后想尽办法才让宣家回了京,后来又是她病重才换的安帝给宣家封了个诰命。 宣家多年流放受尽屈辱,那段日子成了宣家众人最不能提及的隐晦。 宣家因为太后的关系虽然无人入朝为官但在京中地位特殊,宣绮雯也仗着太后是她姑祖母,事事要强什么都爱与人攀比,衣裳首饰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流放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就是噩梦,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此事。 可钱绮月不仅提了,还拿着宣夫人和崔家那事嘲笑。 宣绮雯气的恨不得就想上前挠花钱绮月的脸! 傅槿柔没想到宣绮雯三言两语就被钱绮月气的乱了分成,眼见二人像是要打起来,她连忙将宣绮雯拉着,有些不赞同地皱眉。 “阿月,你与宣小娘子斗嘴归斗嘴,可宣夫人毕竟已逝,你不该这么说一个已逝之人……” 第636章 她死了娘,就要所有人都陪她戴孝? 钱绮月抬眼:“怎么,她做得我说不得?” “这满京城议论她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挨个替她出头?!” 像是失了耐心,钱绮月对着傅槿柔时毫不客气:“倒是你,你什么时候跟宣绮雯这般要好了?” 傅槿柔没想到钱绮月会突然转头对她,她连忙道:“我只是跟宣小娘子交个朋友……” “你交朋友,就要把以前的朋友踩进泥地里?” 钱绮月没等她话说完就直接冷声道:“你交朋友是你的自由,我没资格干涉你与谁交好,也没资格去管你跟谁亲近,但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你是不是该明白我与别人起了争执时,你不该替别人来出头!” “阿月……”傅槿柔脸色微变。 钱绮月怒笑:“我处处向着你,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之前桓王妃为难辱骂你时,我更为了替你出头说话与她险些翻脸,太后面前都丝毫未曾将你推出去,可是你倒好。” “进宫这么多天一次没来看我不说,还跟宣绮雯打的火热,如今更是亲眼瞧见她来了就讥讽于我,你不说帮着我,还怪我对她不够客气。” “傅槿柔,你就是这么对待一心为你的朋友?!” 钱绮月像是被好友背叛了似的,那笑盈盈的脸上染了寒霜。 她声音不小,别说跟着宣绮雯她们一起过来的那个年轻女娘,就是外面扫雪的宫人也都是纷纷停了下来,启云殿其他几处偏殿前守着的那几家丫环更是踮着脚朝着这边探望。 桓王妃之前在太后宫中被教训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人,傅槿柔被辱骂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 钱绮月为了她跟桓王妃对上,两人在太后面前撕扯闹起来的事好些人都知道,若无人提及也就算了,可钱绮月这么一说,再想想这段时间傅槿柔和宣家女娘同进同出,却半步没踏进东侧店。 不少人瞧着傅槿柔时都是面露古怪。 人最怕比较,一个情深意重为好友不惜得罪亲王妃,另外一个却是虚伪假面,专心讨好太后侄女将好友视若无物。 任谁心中都会生出几分鄙夷。 傅槿柔感觉到周围人看她时那眼神透出不屑,她心中顿生恼怒,怎么都没想到之前还一直好脾气的钱绮月会直接翻脸,她连忙说道:“阿月,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钱绮月冷眼对她。 傅槿柔放轻了声音:“我只是觉得宣夫人不管做了什么,毕竟已经去了,绮雯妹妹也失了母亲,你何必嘴上不饶人……” “她死了娘,就要所有人都陪着她戴孝?”钱绮月一句话怼的傅槿柔脸泛青:“你与她这般要好,也不见你戴朵白花?” “况且她娘才刚下葬多久,她就穿的跟朵花似的,那脑袋上插得跟妆奁盒子一样,她这样都没见那位宣夫人半夜爬出棺材来找她这个不孝女,我担心什么?没得还想让外人还比她对她娘还要孝顺?” 她说的绕口,但嘲讽味十足,在场所有人都是看向宣绮雯那一脑袋的珠花钗环,金灿灿的,怎么也不像是戴孝。 傅槿柔:“……” 虽然早知道钱绮月嘴巴厉害,怼起人来比刀子还利,可往日里都只是瞧见她怼旁人,如今这刀尖对着自己时,傅槿柔突然就有些明白之前桓王妃为什么那么气急败坏。 钱绮月这嘴真就像是淬了毒的,哪儿疼戳哪儿,一刀见血,让人恨不得想要直接动手撕了她。 傅槿柔尚且如此,更别提一旁的宣绮雯本人,她怒指着钱绮月骂道:“你个贱人,你居然敢这么说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绮雯……” “滚开!!” 傅槿柔想要拦着宣绮雯,被她一把推开踉跄着差点栽倒,而宣绮雯则是怒从中来,几步到了窗前就想挥手朝着钱绮月脸上打过去,奈何钱绮月身手灵敏,朝后一退就避了开来。 “钱绮月,你有本事别躲!”宣绮雯怒骂。 钱绮月双手环胸满脸嘲讽:“你当本小姐跟你一样蠢?” “你!!” 宣绮雯转身就朝门前走去,作势想要进去动手。 门前月见侧身一挡,直接阻了宣绮雯进去的路。 “你给我滚开!” 宣绮雯伸手去推月见,月见纹丝不动。 她想要伸手去打人,只刚抬手就听到旁边传来棠宁的声音:“我劝你最好别动手。” 宣绮雯怒道:“你威胁我?” 棠宁扬唇:“不是威胁,只是想要宣小娘子明白,这里是宫里不是宣家,我棠府的丫环也不是你们宣家的丫环。”她眸色清淡:“月见,你与宣小娘子说说你从何处来?” 月见说道:“奴婢出身枢密院枭卫,早前随黑甲卫一起替定国公办差。” 宣绮雯一听“黑甲卫”三字脸色瞬间白了,旁边原本还跟着宣绮雯的那个年轻女娘更是连忙道:“绮雯,那黑甲卫出来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儿,听说枢密院枭卫更是。” 跟在宣绮雯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是脸色苍白。 “女郎,别进去了。” “黑甲卫的人,咱们招惹不起。” 棠宁坐在屋中动都没动,只透过窗边朝外说道:“月见以前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段,与宫中这些女使不同,你若是动手遭她反击,到时候一不小心伤了你,宣小娘子可莫怪。” 宣绮雯怒视棠宁:“这里是皇宫,你敢在宫里伤人?” 棠宁歪着头:“你不也一样想伤阿月姊姊?况且黑甲卫在宫里伤人又不是第一次,宣小娘子想必不想成为第二人吧?” 宣绮雯脸色一变,其他人也是纷纷变了脸色。 棠宁这话看似只是随口一言,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话里张狂,而且那不是第一次伤人的话,让所有人都想起数月前的宫变,当日黑甲卫跟随其主如何兵围宫城,连安帝都险些被他们给砍了脑袋,后来伤重昏迷月余才苏醒。 棠宁嘴里的“第一次”,可是皇帝! 宣绮雯脸上涨的通红,随即又青白交加,她嘴唇嚅动想要骂人,但瞧着棠宁那眼神淡漠愣是没敢骂出来,就连高高举起来的手也没敢落在月见身上。 第637章 太后召见 南偏殿里,梁二夫人瞧见那边动静,忍不住朝着荣玥说道:“我瞧着宣家那女娘跟祥宁郡主她们吵得挺厉害,荣国夫人不过去看看?” 荣玥轻笑:“几个小孩子家吵吵嘴,我去干什么?” 梁二夫人:“……” 这都喊打喊杀了,还小孩子家吵嘴?谁家小孩子一言不合就拿着萧厌和黑甲卫那些煞神和皇帝之前被砍的事情来吓唬人的? 梁二夫人满是委婉地说道:“这里毕竟是宫里,那宣小娘子又是太后的侄女,若真的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文信侯夫人坐在一旁十分淡定:“棠宁她们知道分寸的,闹不起来。” “倒是那宣家女娘……” 文信侯夫人目光落在宣绮雯那花里胡哨的脑袋上,忍不住的摇摇头:“太后白替她铺路了。” 宣家回京之后,太后就想提拔娘家人,更想给娘家子侄寻一门好亲事,但也清楚宣家底蕴不足,所以想尽办法的给宣家这些儿女身上添光。 什么温柔贤淑,恭敬孝顺,太后给宣绮雯堆了许多好名声,可奈何宣绮雯不争气,就今日这一出,就足以毁了太后之前所有的努力。 梁二夫人听懂了文信侯夫人话中的意思,摇摇头:“我听说宣家那边很是憎恶宣夫人。” “她做的事情谁都可以嫌恶,但宣绮雯不行。”荣玥冷淡说道:“她母亲不管做了什么都是生养她之人,她可以在心里怠慢轻视鄙夷不屑,但表面上也该守着个孝字。” 那宣夫人跟崔林搅合到一起的事情任谁都要鄙夷几句,毕竟表面上守寡赚着太后的感激偏护,暗地里却跟崔林瞎搞,不仅闹出那些下三滥的人家都弄不出来“幕天席地”与人苟且的丑事,还利用太后身份来帮着崔林谋害旁人。 宣夫人之后会被病逝任何人都不觉得奇怪,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宣绮雯的亲生母亲。 哪怕宣夫人死后太后不准宣家人服丧,不准将其葬入宣家祖坟,宣绮雯也不该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半点没有丧母的忧伤。 文信侯夫人摇摇头:“那宣家当年被发配西北之前,往上两代还算是有礼的人家,但后来去了西北往下这一代,却是有一个算一个的不懂规矩。” 宣绮雯也就算了,张扬蛮横,那宣家带回京中的几个儿子更都没一个是能上得了台面的,要不是太后偏护着,京中那些人家不愿得罪了太后,恐怕稍微在意规矩礼仪的都没有愿意跟宣家往来的。 她说完后突然扭头:“二夫人,我记得先前宣家还想跟梁家结亲来着?” 梁二夫人脸上顿黑:“谁想跟他们结亲,他们想的美!” 两家好歹是八大世家领头的人家,她公公梁广义更是当朝太师,那宣夫人之前还想让她儿子娶她们梁家的姑娘,还指名点姓的要他们家的嫡女,也不看看自己那身份配不配。 要不是跟太后沾着亲故,梁家人能啐他们一脸! 看梁二夫人满脸晦气的样子,文信侯夫人和荣玥都是忍不住笑出声。 …… 那边宣绮雯被棠宁吓住之后,就有些进退两难。 她原本是来找棠宁她们麻烦,想要报之前宣夫人被萧厌当朝折辱逼死的仇,可没想到先被钱绮月怼了一顿,又被棠宁这般吓住。 宣绮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扭头看了眼傅槿柔。 傅槿柔一点儿都不想替她出头,她乐于见棠宁和钱绮月出丑,也高兴看着她们跟宣绮雯闹起来惊动其他人后丢人现眼,但她没想把自己赔进去。 钱绮月刚才分明已经是要跟她翻脸了,她要是再说什么,保不齐真的跟钱绮月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她是不在意钱绮月,但满京城能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又急公好义护短至极的就只这么一个,她还舍不得这个用起来格外顺手的刀子。 见傅槿柔不吭声,宣绮雯怒道:“傅槿柔,你不是有事要找她们?” 傅槿柔没想到宣绮雯会拿她挡刀,脸色变了变,刚张嘴想说是宣绮雯自己要来找她们的,就对上宣绮雯满是要挟的眼神。 想起这几日宣绮雯替她在太后面前说好话,太后对她态度大变颇为亲昵。 傅槿柔也不敢真得罪了宣绮雯,只能一边暗骂一边强撑着接过话头:“棠宁,我是见你和阿月好几日没出来,所以想过来看看你们。” 钱绮月嗤了声。 倒是棠宁神色一如往常的温和:“天气太冷,宫里又不比外间,我和阿月姊姊躲在殿中避寒。” 傅槿柔关心:“我原是想要来陪你们的,可这几日太后时常召见……” 棠宁笑了笑:“太后娘娘的事情自然是最要紧的。” 宣绮雯讨厌极了棠宁这张脸,加上刚才被吓住的羞恼,忍不住插嘴: “姑母的事自然要紧,我们每日都要忙着替姑母奉药,倒是有些人被宣召进宫说是侍疾,却躲在这启云殿里偷奸耍滑,连个面都不露。” “哦,也不对,说不准是姑母见你们厌烦,懒得召你们过去。” 棠宁望向宣绮雯时笑容淡了几分:“宣小娘子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要不要我遣人将你这话转告给太后娘娘?” 宣绮雯脸上一僵:“你……” “冉嬷嬷。” 外面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宣绮雯的话,原本还在斗嘴的几人都是停了下来。 棠宁朝外看时就瞧见太后身边那冉嬷嬷领着个宫女过来,一路上都有人与她行礼。 等到了东偏殿外,似是有些诧异宣绮雯会在这边,冉嬷嬷疑惑:“宣娘子怎么在启云殿?” 宣家女眷进宫一般都是住在寿康宫里以显示太后对宣家人看重。 这宣小娘子怎么跑到启云殿来了? 宣绮雯对着旁人敢放肆,可对冉嬷嬷却十分尊敬。 她清楚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姑母最信任的心腹,在姑母眼里怕是比宣家人地位还高几分,宣绮雯连忙放低姿态露出笑来。 “我就是瞧见下雪了出来到处走走,倒是冉嬷嬷,您怎么过来了?” 第638章 只见棠宁 冉嬷嬷笑道:“奴婢是奉太后娘娘之令,传祥宁郡主过去侍奉的。” 钱绮月没想到她们刚才还说太后不传召,这转眼人就来了。 她连忙站直身子拍了拍在窗边蹭了灰尘的袖子:“那冉嬷嬷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找荣国夫人,我们等下和棠宁一起过去。” 谁知冉嬷嬷却道:“钱小娘子且慢,太后娘娘只召了祥宁郡主。” 钱绮月一愣,只召了棠宁? 不远处瞧见寿康宫里来人,从南偏殿那边匆匆过来的荣玥也刚好听到这话,直接开口:“冉嬷嬷,我与棠宁进宫已久,一直都没机会替太后娘娘侍疾,如今太后既然召见,我自当与棠宁一起。” 钱绮月也连忙说道:“对啊,我们都进宫这么些天了,还没去给太后娘娘侍奉过汤药……” “钱小娘子莫急。”冉嬷嬷脸上依旧带着笑,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您与荣国夫人的心意太后娘娘明白,稍后太后娘娘也会召你们过去侍奉的,只现在娘娘只见祥宁郡主。” “可是……” 钱绮月顿时着急,她可是答应过萧厌要跟棠宁寸步不离的! 钱绮月哪肯让棠宁一个人去寿康宫,她连忙开口想要说话,就被棠宁伸手拉住。 “棠宁…” 钱绮月扭头,就见棠宁朝她摇了摇头。 这冉嬷嬷摆明了是不打算让钱绮月和姨母同她一起去的,而且能让这般说话显然是太后的意思。 棠宁阻了钱绮月还想要说的话,抬头朝着冉嬷嬷说道:“我方才用过太后娘娘赏赐的羊肉锅子,满身的浑杂味儿,还请冉嬷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物就随您去见太后。” 冉嬷嬷笑道:“不急,奴婢在外间候着。” …… 荣玥进了东偏殿后,钱绮月和周玉嫦也跟着棠宁进了里间。 月见走到一旁的箱笼里快速替棠宁取了身干净合体的衣物过来。 周玉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忍不住低声道:“阿月,你们这是怎么了?” 钱绮月没回周玉嫦的话,只是压低了声音朝着棠宁说道:“你怎么能答应一个人跟她过去?那太后这么长时间都不召见咱们,如今突然要见又只见你一个人,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荣玥也是皱眉:“要不要我直接跟你一起去寿康宫?” 棠宁摇摇头:“冉嬷嬷既然当众传话,还点明了太后只想见我一人,姨母若强行跟我过去就是抗旨,咱们既然已经进宫了,犯不着在这些小事上面落人话柄,我去一趟就是。” “可是……”荣玥迟疑。 棠宁一边抬手任由月见替她换衣服,一边朝着忧心忡忡的二人说道: “姨母别担心,咱们进宫的事情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后要是想做什么,也不会单独传我,况且阿兄还在宫外,我只不过是他们眼中阿兄的软肋而已,他们可以拿捏可以算计,却不敢真的伤我。 否则她要是在寿康宫里出什么事,太后只会激怒了萧厌,主动打破了朝中如今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安稳的局面,太后和安帝也休想好过。 太后是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见荣玥依旧迟疑,棠宁说道: “我会让月见陪我同去,让她在太后寝殿外等着我,如果真有什么事寿康宫里的人拦不住她的,而且我答应过阿兄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如果太后当真想要铤而走险,那我也不会与她客气。” 棠宁摸了摸一直戴在腕间从不离身的东西,目光带上些冷意。 鱼死网破的事情,不只是皇家才会。 荣玥和钱绮月见棠宁主意已定,哪怕心中担忧也没有办法,倒是月见在旁一边替棠宁系着腰间束带,一边说道:“夫人放心,奴婢会护好女郎。” 她将一只玉铃铛挂在棠宁腰间: “这铃铛内有乾坤,摇晃时不会响动,但摔碎之后会有异响,等一下女郎若有危险,就摔碎这玉铃,奴婢会立刻进去。” 棠宁摸了摸那挂着绿色穗子的玉铃铛点点头:“好。” 周玉嫦站在一旁听着几人说话觉得似懂非懂,可瞧着荣玥她们脸色都有些不好,她也不敢开口去问,只隐约猜到太后召见棠宁怕是为着别的什么事情。 …… 棠宁换好衣服系好斗篷从东偏殿出来时,宣绮雯和傅槿柔还没走。 宣绮雯有些打探地问:“冉嬷嬷,姑母怎么突然召这宋棠宁过去啊?” 冉嬷嬷说道:“太后的吩咐,奴婢也不清楚。” 宣绮雯眼珠子转了转:“那我也正好过去陪姑母说话……” 冉嬷嬷笑了笑:“不用了,太后娘娘刚用了午膳,见过祥宁郡主之后怕就要小憩一会儿,宣娘子既是出来赏雪的就不用急着回去,等晚些时候再过去陪娘娘就是。” 没等宣绮雯再开口,冉嬷嬷瞧见棠宁出来,就笑着上前。 “郡主可收拾好了,太后娘娘还等着您。” 棠宁点头:“已经妥当了,我们走吧。” “郡主这边请。” 棠宁跟着冉嬷嬷离开时,月见直接跟在她身后。 冉嬷嬷见她领着丫鬟只怔了下,倒也没说不允许的话。 荣玥和钱绮月见状这才微松了口气,若是太后连丫鬟都不允许棠宁带着,那无论棠宁说什么她们都绝不答应让她独自一人去寿康宫。 宣绮雯站在东偏殿前,瞧着那边冉嬷嬷她们离开,那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身份贵重的冉嬷嬷竟然对棠宁十分恭敬,亲自走在前面替棠宁引路不说,连说话也是极为和气,她忍不住露出几分嫉恨之色。 钱绮月扭头就瞧见她脸上没来得及收敛的神色,她冷道:“把你脸上那恶毒收一收,本来就长得丑,心眼儿再黑点儿瞧着跟鬼似的,大白天都能吓死人。” “钱绮月!” “叫什么叫,显你嗓门大?” 钱绮月不客气地怼了回去,直接一胳膊将人撞开,拉着周玉嫦和荣玥就朝里走,嘴里还不客气地道:“石兰,快把不相干的人撵走,别脏了我们和姨母的眼,瞧着就心烦。” 石兰笑了笑,朝前一挡。 “宣小娘子,请吧。” 第639章 自作聪明 宣绮雯气的脸色扭曲想要骂人,可那边钱绮月几人已经进了屋里,而房门前石兰恭敬堵着,一副送客的架势。 宣绮雯只能重重一跺脚:“我们走!” 傅槿柔没想到热闹没看成惹了一身骚,见宣绮雯怒气冲冲地走了,她站在门前低声说道:“阿月,你和荣国夫人别担心。” “太后娘娘召见棠宁说不定只是说说话,娘娘为人慈和,不会为难棠宁的。” 钱绮月翻了个白眼。 周玉嫦也有些厌恶。 太后这几日那边宣绮雯似乎是看到傅槿柔没跟上去,站在启云殿前面怒声道:“傅槿柔,你走不走?待在那儿干什么呢!” 傅槿柔听她大呼小叫只觉丢脸,可她还有事情要求着这个宣绮雯,暂时不能得罪了她,她只能连忙朝着里面道:“宣小娘子之前帮了我,替我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话,我不好怠慢她,免得连累了叔祖母她们。” “阿月,玉嫦,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们。” 说完又朝着荣玥行了个礼: “荣国夫人,槿柔先告退了,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见……” “傅槿柔!!” 宣绮雯声音越发大了,傅槿柔连忙提着裙摆就快步走了过去。 钱绮月她们待在东偏殿里,隔着敞开的房门,很清楚地瞧见傅槿柔急匆匆地朝着宣绮雯那边走了过去,才刚一靠近宣绮雯,宣绮雯就直接朝着她发了脾气。 “你留在那边干什么呢,是觉得她们刚才羞辱得还不够?还是你觉得跟我交好后悔了,想要回去哄着钱绮月她们……” 宣绮雯嘴里大声嚷嚷着,声音一路飘了过来。 傅槿柔连忙拉着她:“当然不是,绮雯你误会我了……” 她放低了身段温柔哄着,也不知道跟宣绮雯说了什么,就见刚才还暴跳如雷的宣绮雯脸色缓和了几分。 傅槿柔轻挽着她又说了几句。 宣绮雯才冷哼了一声,扭头东偏殿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 傅槿柔回头望过来时,朝着这边抱歉一笑,露出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来。 钱绮月“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脸上冷笑:“她还真把我们当傻子?” 都闹成这个样子了,她和宣绮雯就差直接撸袖子挠脸,傅槿柔有什么自信觉得她能够周旋于宣绮雯和她们之间?一边想着讨好宣绮雯,一边又拿太后来狡辩想着要稳住她们。 那头哄着宣绮雯,完事又露出那副恶心样子。 说什么晚些时候再过来,她糊弄鬼呢! 周玉嫦之前对于傅槿柔的事情还有些犹豫的,这会儿也是忍不住敛眉:“这个傅槿柔……我之前真看错她了。” 荣玥在旁却是看得明白,这傅槿柔在傅家老宅那边时也不知道是学了些什么东西,看着聪明功于心计,可实则却是蠢得厉害。 她是将京中所有人都当成好糊弄的傻子吗? 自以为长袖善舞,殊不知举止可笑至极。 荣玥在旁开口:“阿月,你刚才既然已经跟她扯破脸皮说了那番话,之后就正好借口与她疏远了,如傅槿柔这种人有时候行事远比旁人想的要能豁得出去,你没必要跟她纠缠。” “还有玉嫦也是,你婚期在即,最怕就是闹出什么乱子来,傅槿柔跟宣家女娘交好,你正好能趁机与她断了,别污了自己名声。” 周玉嫦知道荣玥若非是跟她母亲关系极为要好,是断然不会说这番话的,她连忙点头:“荣姨放心,我知道的。” 钱绮月也是附和:“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是棠宁让我忍着,免得无缘无故跟她交恶被人指责,又影响了傅、钱两家关系,如今她这般撞上门来正合我意思,我正好懒得搭理她。” 之前她们交好不好人都知道,莫名其妙断了,谁知道傅槿柔背地里会说什么。 如今她“自甘堕落”掺和宣家事,还帮着宣绮雯“为难她”。 钱绮月这个时候跟傅槿柔断交,谁都说不了她的错。 …… 这边棠宁不知道自己走后几人争执,她只是在留意着周围。 棠宁是第二次踏足寿康宫,发现比起前些时日过来时,寿康宫里的宫人精气神要好了许多。 比起那日来时见着那些人愁云密布,今日不少人走动时脸上都是带着笑,更有几个宫人遇见冉嬷嬷时还有胆子与她说笑几句。 冉嬷嬷也未曾恼怒,只笑着斥了两句就轻松放过。 棠宁见状心中疑惑,太后难不成是真的好了? 否则这寿康宫里的人怎会这般松快? “娘娘,祥宁郡主来了。” 到了寝殿外,冉嬷嬷进去禀告之后,就听到里面传来太后声音。 “快让人进来。” 棠宁绕过仙鹤拜寿的屏风走到里面时,发现寝殿里的药味散了许多,连熏着的檀香也少了一些。 太后身上穿着褚红褂袍坐在椅子上,一头长发挽成了高髻,她头上戴着凤钗,眉眼间虽然还有些没退干净的病色,但是脸上却瞧着十分红润,脸上笑盈盈的显得精神头极好。 “棠宁拜见太后。” “快起来。 太后让棠宁起身后,就笑着朝她招手:“你这孩子就是这般懂礼,快过来与哀家说说话。” 棠宁刚上前,太后就满是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哀家那日瞧见你就喜欢,只是哀家这身子不争气,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敢招你过来,今儿个好些了才让人去叫你。” “你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还好,吃得用的可还顺心?” 棠宁不知道太后打什么主意,只浅笑回道:“劳太后关心,棠宁一切都好。” “那就好,哀家这几日光顾着扎针吃药了,都没什么精神去管别的事情,哀家还担心会有那不长眼的人怠慢了你,你过的好就行,免得回头定国公还怨哀家没照顾好他媳妇。” 太后手心有些凉,说话时带着三分取笑。 棠宁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几分羞涩来,满是关心问:“太后娘娘身子如何了?我瞧着您今日精神十足的,可是身子大好了?” 第640章 哀家缺个孙女 太后笑道:“托你们几个的福,哀家好多了,只是先前积疾已久难以一下子除了病根,太医说是之后还得继续用药养着。” 棠宁面露欣喜:“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后娘娘经此一次定能福寿永存,长命百岁。” 太后顿时笑起来:“你这孩子就是嘴甜,来,坐哀家身边来。” 棠宁像是毫无心眼的小女娘,直接坐在了太后身边。 她笑盈盈地陪着太后说着话,既没有太过拘束也不会显得逾矩,太后也是满脸慈和像是喜欢极了棠宁,时不时被她逗得大笑出声。 外间守着的宫人听见里面笑声都是忍不住诧异。 “里头进去的是那位祥宁郡主吧,太后娘娘好像很喜欢她呢。” “是呀,这几日其他几家的夫人女娘过来伺候,太后娘娘都没这般笑声不断的,就连桓王妃和纪王侧妃,太后也只是对她们平平,没想到这祥宁郡主居然能让太后这般开心。” “之前太后一直没招祥宁郡主和荣国夫人过来侍疾,我还以为太后不喜欢她们呢……” “哪里,你听听这声音,太后像是不喜欢吗?” 外间几个宫人说话间就又听到里间隐约传出的笑声,有人小声说道:“这祥宁郡主可真得太后心意,连宣娘子怕都不如她。” “嘘,你小心被她听到……” 说话那人一想起宣小娘子那性子,顿时脸色一变急忙闭嘴。 …… 里面棠宁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天南地北地闲聊着,一边却思索着太后单独叫她过来的用意,总不会真的只是“喜欢”她,所以让她过来陪着她说说话吧? 棠宁心中琢磨,面上却没露分毫,只一直笑盈盈的显得耐心极了。 太后本就有意考校棠宁,一直留意着她神色,见她进来足足半个时辰了,却丝毫没有露出焦急之色,反而十分自在像是半点都不在意她有别的心思似的。 太后轻叹了声,难怪这宋棠宁能得萧厌喜欢。 原还想着是个单纯好哄的,如今瞧着怕也不好糊弄。 太后原是想要压一压棠宁气势,等她主动开口,可如今瞧着怕是没了机会,她没了闲话的心思,直接朝着一旁道:“哀家这记性,年纪大了倒忘记让人给你上茶,冉嬷嬷。” 冉嬷嬷连忙端着茶水过来:“是奴婢的错,瞧您跟祥宁郡主聊得开心,一时间也给忘记了。” 她将茶水放在棠宁面前:“郡主尝尝这茶。” “这茶是陛下之前送来的,说是叫什么问缘茶,长在北地一处绝巅之上,那里常年雾气笼罩,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能有日光,而这茶也因着这日头短暂,只有极少一些能够长成。” “今年宫中拢共只得了不到两斤的问缘茶,陛下孝顺给太后娘娘送过来了大半,太后娘娘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特地命奴婢取了出来招待郡主。” 棠宁闻言受宠若惊:“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笑道:“快尝尝,看合不合口。” 那茶颜色呈深红,倒入杯中之后下方颜色浑重,上面却清亮无尘。 棠宁端着茶放在嘴边,衣袖遮掩下喉间微滚,然后她就眼前一亮:“果然是好茶。” 太后笑道:“你若喜欢待会儿让冉嬷嬷给你取些带回去。” “那怎么能行!” 棠宁连忙放下茶杯说道:“这茶不仅珍贵难得,更是陛下对太后娘娘的孝心,我怎能夺太后娘娘心头好,我能在寿康宫里喝上一杯就已经是荣幸了,太后娘娘可千万别折煞了棠宁。” 太后见状嗔怪:“你呀,小小年纪,倒跟你那外祖父似的,忒讲规矩。” “哀家记得荣太傅当年行走宫中时,太祖和先帝对他都极为看重,也特例恩准允他不必处处见礼,可他却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哪怕身处高位时也将君臣礼仪刻进了骨子里。” “你这孩子倒是跟他一样,哀家喜欢。” 棠宁脸色一顿。 太后就说道:“你年岁小不清楚,当年先帝和荣太傅还曾玩笑要结娃娃亲,你母亲嫁去了宋家时先帝就觉得可惜极了,好在荣二丫头嫁给了铖王,可谁知道那铖王却是个长了逆骨的,不知道珍惜。” “后来你出生时,先帝瞧着你就喜欢,说你合该是咱们皇家的儿媳妇,哪曾又想被陆家人抢了先,后来陆家作死与你退了亲事,还不等哀家下手呢,这又冒出来个定国公将你给抢走。” 棠宁面色不动,眼底笑容却是淡了几分。 太后笑盈盈的说道:“哀家呀可是遗憾了好久,你这般好的孩子若是入了皇室该多好。” “太后说笑了。” 棠宁说道:“这京中才德兼备的女娘比比皆是,我不及许多人,况且外祖父在世时就常说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缘分,很多东西强求不来。” “我的婚事虽有波折却得了好结果,还要多谢陛下赐婚让我姻缘顺遂。” 太后笑了笑:“也是,你跟定国公郎才女貌,的确般配。” “定国公少年英才,是大魏柱石,别说皇室里其他那些皇子,就是太子也不及他,你这般玲珑毓秀的孩子,若是嫁给了他们反倒是委屈了你了。” 棠宁捏了捏指尖,不明白太后到底想要说什么。 她先是意有所指提起她和萧厌婚事,像是想要让人拆散他们似的,如今却又改口夸赞萧厌,甚至不惜贬低太子和诸位皇子。 太后到底想干什么? 她半低着头说道:“棠宁当不得太后娘娘这般谬赞。” 太后说道:“哀家既然这么说,那你自然是当得的。” “你也用不着自谦,你若没那么好,定国公也不会早早便对你另眼相待,身份刚一恢复时就迫不及待跟皇帝求了赐婚。” 她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后,就看着棠宁。 “哀家原是想要让你当哀家的孙媳,只如今瞧着没希望了,定国公对你那般宝贝的样子,哀家若是强抢了你去,他怕是能直接掀了这皇宫。” “可哀家是真的觉得有些遗憾,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虽说孙媳妇是不成了,但哀家还缺个你这般可人的孙女儿。” “不知道你可愿成全了哀家?” 第641章 你叫一声父皇,便是永宁长公主 棠宁原本听到太后说起萧厌时还心中警惕着,手指更是放在腰间挂着的玉铃上,只想着太后要是突然暴起她就立刻摔碎玉玲通知月见,可谁知道太后却突然语出惊人。 棠宁只以为自己幻听了,满是错愕地抬头:“太后娘娘?” 她说什么?! 太后笑了笑:“你没听错,哀家想要个孙女儿。” 棠宁张张嘴:“可宫里公主颇多……” 太后淡声道:“皇帝膝下皇子公主的确是不少,但是哀家瞧着他们都不如你讨喜,哀家喜欢你这性子,之前也跟皇帝商量了,想要让皇帝收你当义女。” “荣太傅在朝时便跟先帝交好,后来又教导过皇帝,荣家和皇室本就亲如一家,哀家知道你先前自逐出了宋家去了宋氏族籍,也将你父母坟冢迁出了宋家祖坟,反正如今你已不是宋家人。” “你若是能叫皇帝一声父皇,叫哀家一声皇祖母,想必荣太傅在天之灵也能欣慰。” 棠宁满脸震惊,哪怕她来寿康宫之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觉得自己足以应对任何事情,不管太后想要做什么她都能够从容应对,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太后居然想要让她入皇室当公主。 她一时间只觉得心绪纷杂,被太后这神来一出给弄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棠宁缓了半晌理了理思绪,才张嘴说道:“太后娘娘厚爱,棠宁感激不尽,只是我之前就已经跟姨母商议过,我离开宋家之后会回荣家,将来膝下血脉也归荣家子嗣……” “荣家还有荣玥。” 太后定定看着她:“荣玥跟那顾鹤莲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些,之前桓王妃诋毁荣玥时她不以为意,可提及顾鹤莲她便愤然翻脸,以她那日语气,想必二人也是好事将近了。” “荣家有荣玥和顾鹤莲,自然能替荣太傅传承血脉,况且就算将来他们不要孩子,你也只是认皇帝当义父叫他一声父皇而已,你的孩子并非一定要随着皇家姓谢。” “哀家会让皇帝封你为永宁长公主,为众皇子公主之首,将来皇帝百年之后无论谁人登得皇位成为新帝,你长公主之位都不变动。” 棠宁脸上神色一点点收了起,太后这允诺实在太重,重到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棠宁起身朝着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这般看重,棠宁实在当不起,而且宫中已有乐阳长公主,实在不宜再封旁人。” “那便废了乐阳就是。” 长公主位大多是封给皇帝的姊妹,但也有些例外是能封给皇帝的女儿。 太后对于棠宁的话不以为意:“乐阳行事不端,之前就曾伙同四皇子妃谋害过你,更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情,差点闯出滔天大祸,当初灵云寺后本就该严惩于她,只皇帝念及兄妹之情。” “如今既然要让你来当这长公主,那乐阳自然就当不得。” “哀家会让皇帝下旨去她封号,保留公主爵位,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体面。” 棠宁看着笑容和煦的太后,却从她话中感觉到了皇家的冷酷。 那乐阳长公主当初犯错之后,安帝先是为着皇室颜面替其遮掩,后来四皇子妃死后牵扯出太多的东西,安帝为平息此事又将长公主府一撸到底。 那公主府的驸马去了官职,长公主削了俸禄封地,多年财产被罚没了大半,整个公主府只剩下个长公主爵位,乐阳长公主彻底沉寂下来,那公主府的人也出几乎不与外间往来。 如今连这长公主爵位也要拿掉,那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棠宁固然和乐阳长公主有仇,也难免觉得齿冷。 太后此举分明是要将她们赶尽杀,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乐阳长公主留。 太后见棠宁没有说话,只以为她是在犹豫,她柔声说道:“棠宁,哀家是真的很喜欢你,也喜欢荣玥那孩子。” “你若是愿意当这长公主,从今往后你便是这京中最尊贵的女娘,哪怕是皇帝后宫那些嫔妃或是其他皇子公主见你也需行礼。” “皇室不会为难于你,若有人敢于冒犯,皇祖母和你父皇也会庇护于你,而且定国公身为你夫君也算是半个皇室之子,他与皇帝往日恩怨便也能一笔勾销,皇帝定然会重用于他。” 她看着棠宁认真说道: “哀家知道你和定国公与皇帝之间有些误会,但荣家忠耿,贺家当家亦是忠勇之士,你们身为荣、贺两家子孙,定然不会违背尊长意志对吗?” “定国公扶持太子不过是为了贺家而已,但太子秉性你们也应该看的清楚,他能在得知平山王谋逆之事后压着消息不放,暗中囤粮扰乱民生,妄图以此谋利,以他之能根本不配储君之位,更难以做到定国公想要之事。” “但是皇帝不同,他固然有错,却是名正言顺的大魏天子,是定国公哪怕不愿意也只能俯首称臣恭敬叫一声陛下的君主。” “只要你答应当这个长公主,哀家必会让皇帝替贺家昭雪,让定国公重振贺家门楣,从此往后,定国公与皇帝君臣一心,必能扫清奸佞稳固朝堂,让大魏越发强盛。” “你觉得呢?” 太后谆谆劝导,言辞恳切,甚至不惜露出几分服软姿态。 她所允诺之物对于旁人来说已是皇室能给的极致,既有体面又有尊贵,而且还能消减了朝中那些老古董对于萧厌掌权之后,各种谩骂他名不正言不顺不为君王之臣的挑剔。 太后此举无疑已经是将自己和安帝放在弱势之上,主动与他们修好。 如果换一个人来,太后母子这般服软定然会顺势答应下来,既能化解和皇室冤仇,又能让萧厌名正言顺掌权,不过是认个义父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棠宁不行。 当年戾太子身亡,贺家灭族,安帝“居功至伟”,萧厌几经生死才走到了今日,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权倾朝野、君臣和睦。 萧厌的身份注定了和安帝对立,二人之间仇怨也是不死不休。 第642章 拒绝 萧厌绝不可能随她认贼作父,叫安帝一声“父皇”。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都不行。 棠宁沉默良久,才跪下说道:“多谢太后娘娘看重,棠宁喜不自胜。” 太后笑道:“那你是答应了?” 棠宁说道:“不是。” 太后笑容微顿:“那你可是有什么顾虑,或是别的想法,你可以告诉哀家,若能满足的哀家都能满足你。” 棠宁:“太后娘娘误会了,棠宁没那么不知足,您所说已是天大的尊荣,棠宁怎还敢奢求其他,棠宁本不该拒绝太后娘娘美意,但长公主之位我实在担当不起,更无以匹配为皇子公主之首。” 太后脸上笑容隐没:“你是觉得长公主之位不够?” “棠宁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那为何不肯答应哀家?” 太后定定看着棠宁:“哀家自诩要求不高,只是让你名义上叫皇帝一声父皇而已,这样就能解决了如今朝中乱局,更能让萧厌在朝中更为名正言顺,你这般聪慧不会不明白其中好处。” 棠宁认真道:“棠宁明白,正因为明白才不能领受。” “阿兄在朝堂为国尽忠,所行之事或与陛下会有分歧,但他绝无违逆之心,荣、贺两家效忠皇室多年,就算没有这长公主之位,他也不会违背尊长之志,必以忠君为上。” 太后脸上冷了几分:“你既提萧厌,就该明白当了这长公主对你们只有好处。” 棠宁垂眼:“请太后娘娘恕罪。” “你!” 太后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激怒,眼中彻底冷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俯首磕头的棠宁,之前和气散了个一干二净。 寝殿之中气氛冷凝下来,站在殿外的月见听到里面突然没了声音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指尖朝内轻触着袖中,脚尖也是朝着殿内方向,只等玉铃落地就冲进去。 棠宁跪在地上更是警惕着,背脊绷紧,手中摸着腕间之物。 就当她以为太后会翻脸时,原本满是冷凝的气氛突然一消,太后声音恢复了平静。 “罢了,是哀家奢求了,你既然不愿意就当哀家没提过。” 棠宁连忙道:“多谢太后娘娘。” “别谢了,地上凉,起来吧。” 等棠宁撑着地面站起来后,太后脸上已不见寒霜。 “哀家原还想着能多个体贴的孙女儿,没想着人老了还遭人嫌弃。” 棠宁惶恐:“太后娘娘……” 太后道:“与你说笑的,你既然不愿意,哀家若是强求了倒显得哀家强人所难,不过你虽然不愿意当这长公主,但往后有时间也多来宫里走动走动,陪哀家说说话。” 棠宁这才松口气:“是。” 太后说道:“你们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哀家身子既然好转了,也没必要再留着你们在宫中耽误着。” “冉嬷嬷,你去让人准备准备,明天夜里在寿康宫宴请几位夫人、王妃,到时候将皇帝和太子也请过来,等哀家谢过她们之后,也就让她们出宫去吧,早日回府准备年节之事。” 冉嬷嬷在旁说道:“是,太后娘娘。” 太后召见棠宁目的不成,也失了与她说话的心思,她面露疲惫:“哀家乏了。” 棠宁自觉说道:“那棠宁先行告退。” “去吧。” 棠宁朝着太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才从殿中退了出去。 等她出了寝殿之后,那边殿门重新合上,原本还面色红润的太后就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太后娘娘!” 冉嬷嬷神色大惊,连忙上前扶着太后,就发现太后身子透凉。 屋中明明燃着碳盆,太后手脚却像是冰块似的,若是细看还能瞧见她那红润的嘴唇上透着隐约青紫之色。 之前吴太医开的那药能够强行提神,但也只是能让太后瞧着像是好转一些,不被人察觉身子情况,但是想要像是刚才这样长久与人说话还不人被察觉的,那是下了重药。 “您怎么样,可要让吴太医看看?” “不用了,扶哀家去床上。” 冉嬷嬷连忙将人搀着到了床边,待太后躺下后就取了厚厚的被褥将她裹在里面,又取了热水过来凑到她嘴边。 太后喝了些热水之后,身子总算暖和了些。 冉嬷嬷将碳盆放在了床边,又取了汤婆子塞进被褥里,太后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冉嬷嬷,突然出声。 “阿冉,她果然拒绝了……” 冉嬷嬷手中一顿。 太后低声道:“哀家原还想着她若是能答应下来,兴许是哀家想错了,她当了这长公主哀家也就不用走那最后一步,可是她拒绝了。” 她许下那么多好处,甚至不惜低声下气与棠宁求和,她还是拒绝。 太后忍不住咳了起来,压着那沙哑声音,喉间腥甜。 “阿冉,去准备明日的酒宴,让皇帝和太子都过来。” 她顿了顿,说道: “待会儿去让那傅家女娘过来给哀家奉药,让绮雯消停些。” 冉嬷嬷手上抖了抖,替她掖好被角:“好。” …… 棠宁从寿康宫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那呼啸着的寒风将雪卷的漫天飞舞,砸在脸上时透心冰凉。 宫道上之前扫干净的地方又见了积雪,月见跟在棠宁身边扶着她朝前走时,见棠宁一直没说话,她忍不住低声问:“女郎,太后单独见您可是有什么事情?” 棠宁抿抿唇:“太后想让我认陛下为义父,封我为永宁长公主。” “??” 月见脚下一停蓦地扭头,脸上全是错愕:“封您为长公主?!”她压低了声音震惊:“太后她疯了?” 棠宁眼神莫测,她刚听到太后说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太后疯了。 萧厌之前那般折辱皇室,后来又扶持太子与安帝夺权,更因贺家之事闹的安帝颜面无存,太后身为皇帝生母不记恨他们就算了,居然还想封她当长公主送她一场滔天富贵。 但后来只转瞬间,她就隐约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后不是疯了,她只是觉得朝中局势有些不对,想要拿这长公主的位置来换取萧厌退让。 第643章 寿康宫的怠慢 棠宁心中清楚,太后未必有多喜欢她,也未必是真想要让她入皇室当这个长公主。 她不过是察觉拿捏不住萧厌,又觉安帝处处败退,才想要以这“永宁长公主”的位置,来换安帝一时周全。 棠宁要是答应了当这长公主,她便成了皇室之女,萧厌迎娶她后也得叫安帝一声“父皇”。 父子伦常,先不说朝中人怎么看他,至少在外间人看来萧厌是与安帝“重修旧好”了,萧厌之后做很多事情就得添了顾忌,否则被天下人谩骂,就连太子知道多了这么个“姐姐”、“姐夫”,恐怕也会跳脚之下与萧厌决裂。 太后是想要断萧厌退路。 棠宁回启云殿时,荣玥和钱绮月早就等的有些着急了。 荣玥倒还好,虽然心中焦急但还算稳得住,急性子的钱绮月早就站在东侧店门前张望。 “怎么还不回来,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钱绮月来回走动:“太后该不会真为难棠宁吧,要不要我找个借口去寿康宫里看看…” 荣玥说道:“太后既然只召棠宁,你现在过去她也不会见你,况且棠宁说得对,太后就算真为难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伤她,兴许棠宁是和其他人一样替太后侍疾奉药。” “荣玥说的是,太后总不会不让棠宁回来。” 文信侯夫人也过来了,文信侯虽然一直秉持己身不曾与萧厌交好,但文信侯夫人和荣玥是多年的手帕交,感情不曾变过,而且文信侯离京之前夫妇二人曾彻夜谈过一次。 说让她不必与积云巷疏远,照常相处就行,而且如果真有万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去找萧厌。 文信侯夫人在旁朝着钱绮月说道:“你先别急,如果再过一会儿人不回来,我就过去看看。” 她与荣玥不同,文信侯在外领兵,太后哪怕不喜她擅自过去也不会罚她。 钱绮月跺跺脚,小声嘀咕,太后可别犯糊涂…… “女郎回来了。” 石兰是最先看到棠宁的人,她才刚一出生,钱绮月就瞧见那边棠宁和月见冒着风雪进来,她脸上顿时一喜,快步跑了过去。 “棠宁,你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先进去。” 棠宁压了压钱绮月的手,示意她进去再说。 钱绮月这才留意着其他几个偏殿的人都朝着这边打量,这启云殿里还住着梁家和其他人,她连忙将满腹想要问的话都压了回来,拉着棠宁的手说道: “对对,外头天冷,快进去再说。” 钱绮月说完天冷之后,才发现棠宁发间落的全是雪花。 外头风雪无遮掩,那漫天大雪几乎将人视线都能遮了,棠宁一路从寿康宫回来,身上斗篷上都积了一层银白不说,就连原本红润粉嫩的脸颊也被冻的有些发白,手指更是冷的厉害。 钱绮月一边拉着棠宁朝里走,一边替她搓着手低声抱怨: “这么大的雪,寿康宫里的人是做什么吃的,都不知道给把伞吗,这要是把你冻坏了怎么是好?” “怎么弄成这样?” 里间荣玥也是急急忙忙出来,一见棠宁就连忙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在她怀里:“快捂一捂,石兰,去添些炭火让屋里热和些。” “月见,你也快进来暖和暖和,别冻着了。” 月见连忙说道:“奴婢习武之人,没事的。” 荣玥却还是将人拉着朝里走:“什么没事,你只是习武又不是石头做的,这么冷的天哪能没事,快进来!” “虞君,帮忙倒些热水。” 那边文信侯夫人连忙起身,周玉嫦跟着一起倒水。 棠宁取了身上半湿的斗篷,和有些怔愣的月见一起被推着到了碳盆旁,那热融融的暖意袭上身时,一旁周玉嫦倒了热水送了过来。 棠宁和月见喝了水之后,身上寒意立刻就被驱散了些。 文信侯夫人瞧见钱绮月取了帕子替棠宁擦着半湿的头发,她嘴唇冻得有些发白,文信侯夫人忍不住问道:“棠宁,你是跟太后起了争执?” 周玉嫦诧异回头:“阿娘?” 她有些不明白自家母亲为什么这么说。 荣玥却懂了文信侯夫人的意思,她在旁沉声道:“棠宁好歹是郡主,又是未来的定国公夫人,就算再怎么样寿康宫的人也不该这般怠慢她,这么大的雪连把遮雪的伞都不给。” 启云殿说是在寿康宫隔壁,可实际上步行却还是要些时间,何况雪天路滑,寿康宫的人就算不送棠宁回来,也该给她准备遮雪之物,而不是就这么任由她“湿淋淋”的回来。 这已经不是失礼不失礼的问题,分明是故意怠慢。 寿康宫里的几乎都是宫中的老人,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根本就是寿康宫的人在给棠宁“下马威”。 “太后是不是为难你了?”荣玥看着棠宁沉声问。 棠宁摇摇头:“不算为难。” 见几人看着她,她才说:“太后想要让我认陛下为义父,入皇室当永宁长公主。” “????” 荣玥错愕。 文信侯夫人和周玉嫦都是满脸震惊。 就连一旁正在替棠宁擦头发的钱绮月也是手一歪,差点扯掉棠宁头发。 见她吃疼低叫了声,钱绮月连忙松开手里帕子:“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我就是太惊讶了。” 她连忙绕到棠宁面前,满脸的难以置信。 “太后她疯……” 钱绮月脱口想说疯了,又怕冒犯且文信侯夫人也在,最后只能匆匆改口:“她这是病的太久人糊涂了吗,她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来?” 荣玥和文信侯夫人也是惊讶至极,她们都以为太后为难棠宁了,却没想到居然是想要让棠宁入皇室,而且还是册封长公主。 周玉嫦张了张嘴:“那乐阳长公主呢…” 皇室长公主一般不是只有一人吗?还从未听说过重复册封的。 棠宁平声道:“太后说,只要我答应当这长公主,就废了乐阳长公主封号。” “嘶——” 周玉嫦倒吸口冷气。 太后这是想要逼死乐阳长公主? 第644章 疑点 谁都知道长公主府如今的处境,仅靠着那长公主之位来维持所剩不多的体面,一旦废了长公主之位,那乐阳怕是在京中和皇室里再无立锥之地。 文信侯夫人虽然惊讶,但听棠宁的话后,只转瞬就有些猜到太后为什么会这么做,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萧厌而已,而且棠宁手中那书院对于皇室来说也有大用处。 她问:“你拒绝太后了?” 棠宁点点头。 文信侯夫人恍然:“难怪寿康宫的人这般怠慢你了。” 太后服软低头,也代表皇室对萧厌服软低头,那长公主之位不仅是代表皇室对萧厌的退让和妥协,也意味着皇家想要跟萧厌“修好”。 棠宁拒绝,就等于是明晃晃扫了太后颜面,寿康宫里的又人怎会给她脸面。 文信侯夫人忍不住道:“她毕竟是太后娘娘,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是不易,你就算不愿也不该直接拒绝,为何不拖一拖等出宫后再说……” 棠宁抿了抿唇:“太后不会给我机会拖延。” 之前在寿康宫里太后的态度很明显,将利益好处明白的许了出来,她要么答应,要么拒绝,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棠宁低声说道:“太后若是给了我回旋余地,我也不会直接拒绝。” “她将好坏利弊说的清楚,要的也不过是我感恩戴德一口答应,无论我说要回去考虑还是直接拒绝,在她眼里都没有分别,太后一样会觉得颜面尽失。” 文信侯夫人张了张嘴,被棠宁说的无言以对。 天家“恩德”,不直接答应就是拒绝。 这个道理但凡接触过皇室的人都能知道,只是……文信侯夫人轻叹了声:“可这到底还在宫里,你拒绝太后,她万一因此动怒,到时候为难的还是你。” 周玉嫦也是说道:“阿娘说的是,而且太后所言其实对你来说也没有坏处,那长公主身份尊贵,若能当了往后在京中也无人能够欺你,就算是陛下他们轻易也不好再为难你,棠宁你何必当面拒绝?” 棠宁闻言没说话。 荣玥却比在场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她知道萧厌身份,自然也明白棠宁为什么会拒绝太后。 这事情一旦答应下来,于萧厌而言就是屈辱,更何况安帝可以说是萧厌杀父仇人。 要么萧厌身份永远不暴露,一旦将来揭露时,别说萧厌自己会遭人耻笑,就是先太子,死去的贺家众人也都会沦为笑柄,认贼做父这种事情。 旁人会做,萧厌一定不会。 荣玥没劝说棠宁,只是直接回答周玉嫦:“荣家在京城多年,皇室不是没有打过荣家人的主意,可父亲在世之时一直拒绝与皇室牵扯,就连我跟谢天瑜的事情都是违背了父亲之意我强求得来。” “如今好不容易顺从荣家祖意,我荣家的女娘何必再入皇室,况且这长公主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荣玥沉声说道: “棠宁并非皇室血脉,就算被陛下收为义女论理也是没资格当这长公主的,太后娘娘所说封赏未必过了宗亲那关。” “就算棠宁刚才答应了太后,事后恐怕也会因此麻烦不断,光是皇室那些难缠的宗亲尊长就能让她焦头烂额。” “况且朝臣之女成为长公主,压过皇室那些皇子皇孙,别说那些皇子公主身后的外戚会如何不满,认为棠宁分驳了本该属于他们那些人的利益,光是外面那些人,恐怕都会以为棠宁是仗着定国公夫人的身份威逼皇室。” “他们会怎么议论棠宁,又怎么议论荣家和萧厌?” 文信侯夫人她们脸色都是微变,她们刚才都没想到这一点。 一想起那些格外难缠的皇室宗亲,还有那些向来高傲的皇子亲王,想到这些人不敢反驳皇帝和太后之意,却将所有不忿都落在棠宁身上。 周玉嫦就瞬间头皮发麻,刚才觉得棠宁答应也没什么的念头散了个干净。 这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东西。 而且如果真照荣国夫人这话,太后和陛下就算真有服软低头,恐怕也没安好心,这件事情看似利益实则处处是坑。 钱绮月对于棠宁当不当长公主没什么想法,她只是有些担心: “那现在是怎么样了,你拒绝了太后之后太后怎么说的,她这么为难你,是不是不打算放过你?” 棠宁摇摇头:“太后瞧不出来喜怒,她也没有直接为难我,她只是说我们进宫有些时日了,她身子也已经好转,不便再继续将我们留在宫里,所以打算明日宴请所有人之后就放我们出宫。” “真的?”钱绮月瞬间惊喜:“我们能出宫了?!” “太后是这么说的,晚些时候应该就会让人知会其他人。” 钱绮月瞬间高兴起来,她早就在这宫里待不住了,听闻能够出宫顿时眉开眼笑。 文信侯夫人和周玉嫦也都是高兴,能出宫了自然是最好,她们也不想留在宫里。 唯独荣玥心中忧虑。 棠宁与文信侯夫人她们说了会儿话,二人就先行离开。 钱绮月出去送她们时,荣玥低声问:“棠宁,太后身子真的好了?” 棠宁抿抿唇:“光看面色太后身子的确是好转了,说话时气息也足,不过……” 她皱眉,想起太后之前拉着她说话时,那手指碰过的地方像是被蛇爬过似的冰凉一片,而且这两日萧厌从外间送了消息进来,说寿康宫这边拒了别的太医探视。 别说是江太医和孙太医他们进不来,就连其他太医也难以踏足寿康宫半步。 太后只让一位姓吴的太医替她诊治,而且那人破例住在寿康宫后的一处偏殿里,为着时时能替太后看诊,已经好些时日未曾出宫了。 萧厌让人去过太医署,吴太医每日送出去的随诊记录和药方都显示太后身子好转,而且太医署里都在盛传,说是因为吴太医替太后看好了身上的病,太后为此极为看重他,还特意恩赏让那太医的幼子进宫与皇子一同进学。 这可是整个太医署里那些人都从未有过的殊荣。 但就是这份殊荣,才更加奇怪。 第645章 南地战局 先不说太医住在宫中,还是太后的寿康宫,这附近有许多后宫嫔妃所住的宫殿,宫女进出更是极多,这根本不合规矩。 就说太后恩赏,金银官爵什么不好,偏偏是让那太医的幼子进宫蒙学,怎么看着都透着一股子蹊跷。 “棠宁,你怎么了?” 荣玥见棠宁说话说到一半,脸色有些奇怪,她担心问:“是不是太后那里有什么问题?” 棠宁沉吟:“我也说不上来,太后的身子瞧着是好转了,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文信侯夫人看她:“什么不对劲?” 棠宁有些迟疑:“说不上来。” 她顿了顿低声道: “之前太后病了大半年时间,陆陆续续一直用药却缠绵病榻难以康愈,别说太医署里那些人都替太后看过,就连秦姊姊也被请进宫里来过,太后依旧不见大好,如今怎会短短几日就瞧着像是快好利索了。” 总不能真是因为所谓的星相之言,她们替太后冲了煞气,她就突然好起来了? 棠宁不是不信星相之言,毕竟她自己也曾拥有过奇遇,能够有机会重来一次掌握自己的人生,其他人也未必不会有扭转生死的奇迹,但是她还是觉得太后这事情有些奇怪。 荣玥紧紧皱眉:“那吴太医,你见到过吗?” 棠宁摇摇头:“没有,我去时,他不在太后殿中,但之前周姊姊和梁二夫人她们都是见过的。” “我曾经套过她们的话,那位吴太医在寿康宫里的确极得看重,出入自由不说,太后也多有赏赐。” “有几次她们去侍疾时,还瞧见太后与吴太医说话,太后对吴太医的医嘱极为信任,寿康宫里的宫人也十分敬重他,有几次都是那位冉嬷嬷亲自送吴太医出来的。” 那冉嬷嬷是太后心腹,整个寿康宫里权利最大的宫人,连她都对吴太医恭恭敬敬的,也只能是他医治好了太后,给了寿康宫“希望”。 荣玥眉心更紧:“照这么说,太后是真的大好了。” 棠宁低叹了声:“也许,说不定太后本就病的没那么重。” “你是说,太后是假装病重,好能趁机让我们进宫侍疾?”荣玥低声问。 棠宁“嗯”了声。 荣玥皱眉:“那就奇怪了,她如果真的是想要借病重让你进宫侍疾,为着逼你答应册封长公主的事情,她大可直接找你一人就是,何必将这么多人全都弄进宫里来?” “而且她若是真想要示好,想要展露她和陛下的诚意,那这段时间她为什么要那么冷待我们,对其他人时常召见,对你却不闻不问?总不会只是为了给你个下马威?” 棠宁捏了捏指尖,这也是她疑惑的事情,总觉得太后这几日做的事情,和她今日说的有些矛盾,这也让她愈发觉得古怪和不安。 外面传来钱绮月与人说话的声音,听着脚步声靠近。 棠宁朝着荣玥说道:“不管太后想要如何,明日宴请之后总要放我们出宫。” “月见,你找机会把今日太后说的事情让人传出去告诉阿兄,跟他说我有些不安心,看他能不能查查那个吴太医,还有,明日寿康宫设宴,看能否放几个人进来。” 荣玥眼皮一跳:“你是怀疑,明日宫宴有问题,太后要设鸿门宴?” 棠宁神色沉凝:“不知道,可我总觉得宫里这么大费周章一通,不会只是为了今日这一出,不管太后想做什么,或者是有没有别的打算,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她说话间扭头朝着月见道: “你把这些告诉阿兄,他知道怎么做的。” 月见点头:“奴婢会安排人传信出宫。” 钱绮月刚好踩着点进来,正巧就看到月见出去,她好奇:“月见这是去做什么?” 棠宁没回答,只是朝着钱绮月说道:“阿月姊姊,你过来。” “怎么了?” 钱绮月满脸好奇的过来,就被棠宁伸手拉到身旁坐下。 棠宁也没跟她绕弯子,直接就说道:“我与你说说明天太后在寿康宫宴请的事情,明日去了寿康宫后,你切记要跟我和姨母一起,别独自一人,也别太相信宫里的人,不管旁人说什么都别轻信,万事小心。” 钱绮月被她话中慎重惊了下,脸上笑容收敛起来:“棠宁,你怎么了?” 她低声道: “太后她们会做什么?” 棠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小心无大错,这几日咱们都谨慎过来了,明日宴请时别出了差错,只要熬过明日宴请,咱们就可以安然出宫了。” 钱绮月虽然不懂棠宁为什么这么小心谨慎,但是她记得进宫前她爹娘的吩咐。 万事听棠宁的。 钱绮月认真点点头:“好,我明天会一直跟着你和姨母。” …… 宫里想要朝外传信并不容易,但对萧厌来说却不是难事,他在宫里经营多年,哪怕太后、安帝有意防备着,白天寿康宫发生的事情也不过天将黑时就传到了萧厌耳朵里。 萧厌与钱宝坤、曹德江一起,正在商议南地战事。 文信侯他们几日前就已经抵达陇康附近,尹老将军在后压阵,而文信侯则率先锋军疾行在前。 文信侯率人急奔突袭,分散混入陇康城中,联合陇康内领军驻将以极小的代价取得第一场大胜,将本已经摇摇欲坠的陇康夺了回来不说,还活捉了平山王麾下一名副将。 这是平山王造反之后第一次传进京中的好消息。 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一个锋芒毕露杀伐狠辣,一个老练沉稳步步为营,二人在军中本就极有威望,且又拿着虎符、圣旨在手,大军行至陇康时,就已经由离京时的三万余人变成了近十万大军。 二人以陇康为后方,率兵跟平山王交战,顺利遏制住了平山王府原本节节大胜直入大魏腹地的攻势,让平山王不得不暂时率兵退守水磐、垣川二地。 南地战事如火如荼,京中也不消停,有那心思叵测之人欲像是过往借战事掀起朝堂风浪,只是这一次直接被萧厌、曹德江以及梁广义强行压了下来。 第646章 暗棋 梁广义难得与萧厌二人态度一致,不允世家朝臣此时影响战事,倒是安帝尝试了两次想要派人“增援”文信侯他们,被萧厌当朝反驳之后,就歇了这心思。 钱宝坤与萧厌商量着南地粮草调度之事,曹德江在旁听着。 缙云将宫里消息送进来时,别说钱宝坤和曹德江愣住,就连萧厌也有一瞬间的茫然。 只是三人到底都不是什么心思浅薄之人,而且浸淫朝堂已久,心思更是通透,只惊讶了片刻之后,就都想明白了太后此举是为了什么。 缙云说道:“女郎让人传信出来,说她已经拒绝了太后,太后虽然未曾动怒但当时气氛并不算好,太后没有为难女郎,但说明日要在寿康宫里设宴宴请这次入宫侍疾的那些夫人女娘。” “女郎说,她有些担心明日会有变故,也怕太后和安帝还有什么别的打算,所以想让主子看能接管筹备宴会的事情想办法送些人进寿康宫,以备万一。” 缙云说完后顿了顿:“对了,女郎还说,太后那身子康复的有些蹊跷,不知是之前就假装重病好能借口招人进宫侍疾,还是有别的什么,她说看能否查一查替太后看诊的吴太医。” 钱宝坤听完之后就皱眉扭头:“太后这病的确是蹊跷,她都病了大半年前,太医署多少人接手都不见大好,那吴太医以前也没听说过医术高超,怎么这次就这么厉害?” “那吴太医对外说的,是星相助力。” 曹德江在旁沉声开口:“钦天监那边老夫之前让人去问过,那钦天监正颜泓俊使圆滑的很,只说他上禀的的确是观测到的星相,老夫问了一句是陛下让他观的还是他自己观的,他便顾左右言其他,再问就闭嘴不言。” 萧厌坐在一旁,月白长袍让他身上气质清然,高束的玉冠衬的面庞如冷玉。 “颜泓俊闭嘴不言,就已经能说明这所谓星相之说是谁授意的,况且太后既然能说出封棠宁长公主的话来,那安帝想必也是清楚此事的。” “吴秋平一直留在寿康宫,身边时时有人跟着,倒是吴家那边还有别人,但是太后身子如果真有问题,吴秋平想必也不会告知家中,更何况他幼子刚被送进宫里。” 如果只是因为替太后医治好身子的奖赏就也算了,如果是为了其他,吴家幼子进宫,那吴秋平和吴家其他人恐怕更不会说话,想要探查他们没什么大用。 萧厌手指落在桌案上,发出“笃笃”轻击声。 钱宝坤和曹德江都是看着他,谁都未曾出声打断他沉思。 片刻,萧厌手中才停了下来,朝着缙云说道:“你先安排宫里的事情,寿康宫既然设宴就不可能只宴请棠宁他们,安帝、太子若去,定会有别的妃嫔作陪,你传消息给昭贵嫔,让她想办法过去。” “再安排几个人充作宫婢,以防万一。” 缙云点点头:“是。” 萧厌继续:“去问问冯来,看他是否知道安帝打算,也跟他和月见说一声,准他们便宜行事,一切以棠宁和荣国夫人周全为上,还有,保护好钱小娘子和文信侯妻女,万勿让她们在宫中出事。” 钱绮月本就是为着棠宁进宫,绝不能出事。 至于文信侯夫人她们,文信侯还在前线作战,万不能让他分心。 “曹夫人和傅夫人那边不用太过担心,太后还没糊涂到去动她们,但也让人留意些,别出了差错。” 缙云自然清楚这些都是与主上交好之人的女眷,能照拂都会照拂,他点点头说道:“属下明白。” 萧厌吩咐下面人时,曹德江二人都未曾开口说话,等萧厌交代妥当缙云出去安排时,钱宝坤才有些诧异地看着萧厌。 “那昭贵嫔居然是你的人?” 安帝后宫妃嫔极多,早年间他还算英明时就不忌女色,后宫繁花遍地,后来开始服用金丹精力旺盛夜夜春宵时,后宫里的美人更是塞都塞不下。 那些女子有很多都只是能得安帝一时垂幸,运气好的能赐个封号封个品阶,运气不好的安帝宠幸之后就抛诸脑后,本是宫女的依旧还是宫女,不是宫女的十几人挤在一处宫院里,过的不说富贵,甚至还不如外间寻常外嫁的女子。 安帝后宫里说得上名号的只有那么多人,早前世家势力强盛时,皇后在前,之后就是贤妃,裕妃,淑妃,后面那些嫔妃也大多家世极好,出身富贵。 唯独昭贵嫔,她出身普通官宦人家,并无太深的家世根基,又不曾生过孩子,却凭着那张绝色容颜得封高位,而且还能让安帝一直惦念几分。 在后宫,昭贵嫔虽不是妃,但地位却极高。 钱宝坤虽然一直知道萧厌在宫中必定有自己的人手,这么多年筹谋也肯定布局了许多,却也没想到这个向来不怎么跟外间往来的贵嫔娘娘居然也是萧厌的人。 萧厌却是随口说道:“昭贵嫔并非我的人,只是我早年间无意帮过她一次,她算是念旧。” 曹德江在旁闻言却是心中存疑,他知道萧厌性子,如果不是能确定昭贵嫔足以掌控,萧厌是不会在棠宁的事情上面动用昭贵嫔的,至于到底是收服还是只是施恩愿意回报都没分别。 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只是说:“太后此时设宴的确是有些奇怪,也不怪棠宁惊疑。” 钱宝坤皱眉有些不耐烦:“南地战事正紧张着,外人都知道户部入不敷出,宫里这个时候设哪门子的宴?况且那么多将士在前面打生打死,他们就不能消停点儿,总得没事找出些事来。” 曹德江也是厌烦。 太后也好,安帝也罢,身为大魏掌权之人,却只专注于自己小利,没有一个愿意垂下头颅去看看大魏如今处境。 西北送回来的那些消息安帝不会不知道,北陵频频调动,落雁关也几乎进入备战之时,连梁广义都能暂时放下之前仇怨,跟萧厌一同弹压朝臣,好能让南地战事顺利早些擒杀平山王。 偏偏太后和安帝却不消停,这种时候还想着拿朝臣妻女谋算些隐秘心思。 有这种人掌权,当真是大魏的不幸。 第647章 投之以桃,报以琼瑶 曹德江从不觉得为权势算计有什么不对的,可那也要看时间,这种时候还做这般小动作,实在让人不齿。 曹德江说道:“钱尚书说的是,寿康宫宴请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的确该小心为上。” 萧厌冷声开口:“我会让人盯着寿康宫,封棠宁长公主的事希望他们只是临时起意,棠宁拒绝后他们就能消停些,如果明日他们真敢做什么,就休怪我对他们不客气。” 他顾全百姓,顾念将士生死,不愿以动摇江山战事燎原、殃及民生为代价,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这不代表他就真的会任由安帝他们胡来,对他们束手以毙。 说到底,萧厌并非圣人。 安帝他们若真敢越线,就别怪他不客气。 曹德江和钱宝坤都是听出萧厌话中杀意,但二人谁都没有劝说。 曹德江只说道:“施长安随萧家父子南下,听闻已取得文信侯他们信任?” 萧厌点头:“以施先生的本事,文信侯不会弃之不用,而且姑父和大哥也已经进了中军,尹老将军不仅未曾为难,还允他们带兵颇为重用。” “那就好。” 曹德江松了口气,之前萧厌将虎符交出去时他还有些担心。 他从不怀疑文信侯和尹老将军的为人,但这二人对萧厌表现的太过冷淡,文信侯便也罢了,尹老将军却是皇室老臣,轻易绝不会背弃安帝。 萧厌身份未明之前,那虎符交给他们,他们若是转投安帝的话萧厌就等于是将自己送入危险之地,可当时萧厌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且未曾要求半点回报。 如今想来,如文信侯和尹老将军那般军伍之人,脾气耿直最是恩怨分明。 萧厌投之以桃,他们报以琼瑶。 哪怕嘴上没说什么,可让萧家父子重回军伍,名正言顺的触碰兵权,甚至毫不在意二人是否会替萧厌节制兵权,这便是二人给萧厌最大的回报了。 …… 寿康宫这边第二日要设宴宴请诸人的事情,入夜之后其他人也全都知道了。 知晓太后身体大好,宴请之后入宫侍疾的人就都能出宫回府,所有人都很是高兴,而傅瑾柔被太后单独召见从寿康宫回来时,脸上高兴之色更是压都压不住。 宵谙堂偏殿里,傅瑾柔挑选着明日赴宴的衣物,嘴角上扬时满脸欢喜。 傅夫人站在门前:“太后娘娘找你做什么了?” 傅瑾柔拿着衣物柔声道:“没什么,只是陪着太后娘娘说了会儿话,太后娘娘说我这几日替她侍疾辛苦了,赏了我一支珠钗,还有几身好看的裙衫。” 傅夫人目光落在那箱笼上,那里面的衣物都不是她们从宫外带来的,晚上寿康宫的人抬过来时她还以为是太后给傅家的赏赐,可没想到居然是给傅瑾柔一个人的。 见傅瑾柔拿着那金丝镶红玉宝石无比华丽的牡丹珠钗朝着发间比划,傅夫人眼底顿时有些不高兴:“太后娘娘对你倒是喜欢,这么多人进宫侍疾,独独赏赐了你。” 傅瑾柔闻言笑容愈盛:“是呀,我也没想到我能投了太后娘娘的眼缘。” 刚进宫那天她在寿康宫里饱受折辱,还以为太后对她不满,可没想到太后居然这么喜欢她,果然她之前讨好宣绮雯那蠢货没错,虽然宣绮雯那脾气让人生厌,可若不是她,她也难以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想起刚才在寿康宫里,太后拉着她手说的那些话,说明日太子会来,还让她好生装扮。 想起之前太子看她的目光,先前二人独处时他说过的话…… 傅瑾柔摸着手里的凤钗脸颊露出抹羞红。 扭头看向站在门前几乎遮掩不住嫉妒的傅夫人,傅瑾柔眼神一顿,下一瞬就起身拉着她:“叔母,太后娘娘还赏了我好些东西呢,你挑件喜欢的给二姊姊。” 傅夫人撇撇嘴:“我又不是没有这些……” 她嘴里这般说着,身子却诚实,手直接想要去摸珠钗。 傅瑾柔直接拿着躲开:“这珠钗不行,太后娘娘若是知道给了旁人怕是会怪罪。” 傅夫人撇撇嘴,说了声小气之后,这才有些嫌弃地去挑别的东西,而傅瑾柔则是站在一旁,突然拿着只镂空雕木兰的银球香囊说道:“叔母,你瞧瞧这香囊怎么样?” 傅夫人看了一眼:“还不错。” 傅瑾柔笑道:“这也是太后娘娘赏的,听说里头装的是宫里贵人最喜欢的宜合香,不仅是贤妃娘娘她们喜欢,就连陛下和太子也用着呢。” 她作势朝着腰间比划:“你觉得我明日戴着这香囊怎么样?” 傅夫人一听这银球香囊里的东西居然是宫里贵人喜欢的,连皇帝和太子都爱用,她一把伸手就夺了过来:“你身上佩饰够多了,太过繁复反而不好,我瞧着这香囊喜欢,就挑它了。” “可是叔母,这香囊……” “这什么这,你刚才不是说让我挑选一件给你二姐姐,怎么,又舍不得了?” 傅瑾柔眼神有些迟疑,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可对着傅夫人那模样到底还是说道:“没有,既然叔母喜欢就拿去吧,就当是我送给二姐姐的。” “这还差不多!” 傅夫人直接将那香囊收了起来,又将目光落在其他东西上面。 挑挑捡捡好几件,然后才有些不满意的离开。 等人走后,外间守着的宫女快步进来:“傅小娘子,那些东西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傅夫人怎能拿了去……” 傅瑾柔垂眼:“她是叔母,是长辈,她想要的我怎能拒绝。” 眼神有些难过,只片刻后她就强撑出一抹笑来: “没关系,只是个香囊而已,我寄人篱下早就习惯了,叔祖母对我还是很好的,阿兄也疼我。” 那宫女皱了皱眉,原还听说这位傅小娘子留在傅家颇得傅家人照顾,那傅老夫人也对她宠爱有加,可如今瞧着傅夫人这般跋扈的样子,傅小娘子在傅家怕也不是那般好过。 第648章 宴请 傅瑾柔见身旁宫女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再继续说傅夫人,只是柔声道:“我到底是傅家女,曹家舅公对我也很好,叔母不敢对我太过分的,忍忍就过去了。” 那宫女目光闪了闪:“娘子这般心善,是傅夫人不好。” 傅瑾柔垂眼:“别这么说,叔母她有时候也挺好的。” 那宫女欲言又止,到底碍着傅夫人身份没再继续多说,只是轻声劝慰了傅瑾柔几句,又夸了她手中的牡丹珠钗。 等那宫女离开,屋中只剩下一人之后,傅瑾柔脸上的温柔瞬间淡去。 她看了眼那宫女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这宫女是她第一次单独与太子说话之后,突然就出现在宵谙堂的,说是宫中派来伺候她们的人,但话里话外却都在打探她在傅家的处境。 她不确定这到底是谁的人,但不外乎是宫里那几个贵人的,也不妨碍替自己谋些利益。 那日傅夫人让她当众出丑的事情,她后来意外从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嘴里知晓,冉嬷嬷说太后娘娘第一次见她之所以不喜欢,就是因为她仪态有失,让太后娘娘先入为主觉得她轻浮怠慢不讲规矩。 傅瑾柔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日冉嬷嬷的话。 “傅小娘子温柔淑雅,这性子也是顶顶的好,连太后娘娘也喜欢的不得了。” “太后娘娘方才还跟奴婢说之前误会了你,那一日你那般模样去见太后,她老人家还以为你是心中不忿不愿进宫侍疾,险些就以为你是那等猖狂无礼的女子。” 傅瑾柔当时听得一脸茫然,连忙追问,后来才知道她那日去见太后时居然花了脸。 人人都看到她那般脂粉凌乱满脸不堪的模样,唯独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太后面前故作矫揉,这才让太后心生不喜。 傅瑾柔知道后仔细想了想,就明白是谁动的手脚,她气恨傅夫人让她难堪,也恼恨钱绮月和棠宁她们居然未曾提醒,而她也隐约明白后来在启云殿里那一摔是为了什么。 那个宋棠宁为了护着傅家的人简直就是无耻下贱! 还有钱绮月,口口声声说是她最好的朋友,却眼睁睁看着她出丑,后来居然还有脸为了宣绮雯的事情与她那般闹起来,让她以为钱绮月有多在意她。 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也心机深沉! 傅瑾柔猜测着那宫女不是太后就是太子的人,可不管是谁,让她们知晓傅夫人对她折辱抢夺赏赐都会惹人怜惜,但她同样也明白自己身份到底不如京中那些家世极高的贵女。 无论是在太后那里,还是太子那里,傅家和曹家才是她的底气。 所以她能给傅夫人上眼药,却半句不提傅老夫人的不好,还屡屡强调傅老夫人和傅来庆这个兄长都极为疼爱她,连曹德江也对她照拂有加。 傅瑾柔能感觉到,太子后面两次见她时,语气越发温柔,就连太后今日也大加赏赐,半句不提之前想让许家女娘进宫的事情,反而暗示于她。 “牡丹珠钗……” 傅瑾柔低头看着手里的发钗,那上面的牡丹花艳丽雍容,金丝抱珠富贵至极。 牡丹乃天下万花之首,在这京城和皇宫之中,配戴牡丹佩饰的,也就只有…… 傅瑾柔缓缓伸手,将那牡丹珠钗插入发髻之中,透过窗棂边望着凤栖宫的方向,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兴奋和野心。 等她得了那位置,别说一个钱绮月,就算是宋棠宁又能如何! …… 启云殿里,有送饭食过来的宫人小声与棠宁说着萧厌带来的话。 她道:“女郎放心,主子已经交代下去,您明日小心便是,主子说若真有麻烦避免不了,就找昭贵嫔,她会帮您。” 棠宁愣了下:“昭贵嫔?” 那宫人低声道:“昭贵嫔欠主子人情,主子说您不必在意其他,只需顾全自己。” 棠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 大雪纷扬一整夜,早起时殿外树梢房顶都积起了厚厚的银白。 寿康宫的宴请放在了午后,因着太后康健起来无须再有顾忌,所有人都退了前两日身上素淡,穿的稍显颜色了些,几个年轻小女娘更是如花儿一般娇艳好看。 棠宁整理好衣妆跟钱绮月她们去到寿康宫时,碰上了正出门的文信侯夫人她们,几人便说笑着同路,等到了寿康宫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宣绮雯一身红色褂裙,正与桓王妃她们说话,见到棠宁几人进来,她直接冷哼了一声。 钱绮月:“哼个屁!” 她翻了个白眼,声音极低的吐槽了一声,拉着棠宁就朝里走,看都懒得看宣绮雯一眼,直接将人气得跳脚。 桓王妃:“没规矩的东西!” 纪王侧妃就站在一旁,闻言只假装没听到。 其他几位之前曾见过桓王妃跟钱绮月吵嘴,后来又在太后面前磕头认错的夫人也都仿佛默契似的,只当没看到桓王妃和钱家女娘之间的那些不对付,继续各自低声说着话。 “阿月。” 周玉嫦拉了下钱绮月,示意她今日别与人争吵。 钱绮月扭头低声道:“放心吧,我才懒得搭理她们。” 傅夫人、曹少夫人她们本就跟棠宁她们相熟,见她们进来就各自上前招呼,傅瑾柔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靠近便柔柔笑道:“阿月,棠宁,你们来了?” 复又朝着周玉嫦扬唇:“玉嫦。” 钱绮月直接错开她上前想要挽着她的手,双手收进斗篷里抱着汤婆子。 “今日天可真冷。” 傅瑾柔脸上一僵:“阿月……” 钱绮月侧头:“咦,傅小娘子怎么在这儿,您不是跟旁人玩儿呢吗,宣小娘子在那边呢!” 她朝着宣绮雯她们那边扬了扬下巴,然后就朝着棠宁道:“这殿门前冷的很,咱们站进去些。” 棠宁:“好。” 几人陆续朝着避风的廊下绕过去,荣玥和文信侯夫人也未曾停留。 原本笑盈盈的傅瑾柔脸上笑容僵硬至极。 她已经察觉钱绮月对她不喜,可料想宫中她至少会表面作作戏,那宋棠宁更是虚伪至极,可谁想到她们居然这般行事。 这里是寿康宫,她们怎么敢的?! 第649章 大选 “嗤!” 宣绮雯回头时就瞧见傅瑾柔满是尴尬的样子,她直接就嘲讽出声: “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跟你玩儿,偏你还凑上去,人家搭理你吗?” 傅瑾柔眼底划过阴霾,面上却露出几分失落:“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宣绮雯冷笑:“你拿人家当朋友,人家可没拿你当朋友,没得凑上前去惹人笑话。” 她有些气恼傅瑾柔与她交好时,还想着讨好钱绮月她们,说话时也就格外刻薄。 桓王妃厌恶棠宁和钱绮月,同样也讨厌傅瑾柔,那日寿康宫里丢脸的事情她也迁怒到傅瑾柔身上。 她原是打算找机会教训傅瑾柔,奈何这小贱人居然讨了太后的喜欢。 如今见她丢脸,桓王妃自然乐意,更乐得见傅家人跟积云巷还有钱家那边起争执,最好能当场闹起来丢脸。 桓王妃说话时比宣绮雯还要刻薄: “你虽然姓傅,却非傅昂一脉,钱绮月是钱家嫡女,那宋棠宁更是郡主,有个定国公的婚约,以她们身份怎么能瞧得上你。” “也亏得傅家给你脸面你才能进这皇宫,否则……” 桓王妃上下扫了傅瑾柔一眼,虽没说后面的话,但那鄙夷不屑却像是要将她连皮都扒下来。 傅瑾柔原还假装失落,被桓王妃这么一说,就好像回到那日刚进宫时的难堪。 周围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可今日没有一个钱绮月在前提她冲锋陷阵,她自己又不能撕扯起来,只能用力掐了掐掌心。 刚想说什么时,里间大殿之中就有人走了出来。 “几位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冉嬷嬷笑盈盈的随口问了一句之后,也没等回答,就自顾朝着外间众人说道: “这天寒地冻的,外面冷的慌,殿中席面都已经备好了,诸位王妃、夫人快些进殿里,等暖和着了再继续聊。” “没什么好聊的,闲话几句,冉嬷嬷,太后娘娘今日还好吗?” 桓王妃扭头就率先进了殿内,一边走还一边问。 冉嬷嬷笑道:“娘娘好着呢,等一下就过来。” “诸位,里面请。” 桓王妃进了殿内后,其他人也陆续跟了进去,荣玥跟身旁几人说道:“我们也进去吧。” 寿康宫宴请的地方是在正殿,瞧着不算太大,殿中早就摆好了桌案,那雕工精致的长案左右合围,露出上首和门前的位置。 桌上摆着精致器具,间隔还能瞧见几株开的正盛的四色茶花。 殿内边角的束颈高瓶里插着梅花,隐约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殿中,扑面而来的暖意融融更是让原本还被寒风吹的有些难受的众人都是舒缓了下来。 棠宁解下的斗篷放置在一旁,钱绮月颇为好奇的瞧了眼桌上茶花。 “这花养的可真好。”她低声道:“外面冰天雪地的,这花居然还开着。” 曹少夫人和傅夫人就坐在棠宁她们身旁。 似是听到钱绮月的话,曹少夫人低声道:“花开的好,那是有人专门侍弄,听闻寿康宫里有个花房,里间日日炭火烧着,房中温暖如春,所以才能保持着花色鲜艳不被寒风所侵。” “你们瞧见外面廊下那些花儿吧?那一盆堪比百两金,外面可是瞧不见的。” 钱绮月咋舌:“这么精贵?” 她之前看到时只觉得稀奇,没想到居然这么贵。 “这算什么。”傅夫人在旁说道:“以前凤栖宫里养的兰花那才叫精贵,用的是璧山土,浇的是山泉水,光一株花儿就得好几人伺候,那会儿皇后还曾专门办过兰花宴,热闹的……” “啊!” 傅夫人原是感慨想说那兰花养得精贵,话到一半就猛的被曹夫人拉了一把,身子一歪差点撞在桌角。 “你干……” 傅夫人刚想问你干什么,就见其他人都是看她。 傅夫人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凤栖宫里那位可是罪人。 陆皇后犯下滔天大错,绿了皇室,连皇子都未必是皇室血脉,让皇家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死后尸骨都无人收敛,听说被陛下暗地里让人挫骨扬灰了,那整个凤栖宫的人死了个干净,连带着凤栖宫也成了宫里的禁忌无人敢提。 傅夫人反应过来之后脸上就露出懊恼之色,连忙闭嘴。 周围其他人也只假装没听到,倒是旁边寡言的许夫人瞧着桌上茶花说了声: “没想到一株花就能这么贵,先前还听说户部连平叛的银子都不足。” “今日晨起时我听宫里的人说,这两日雪下太大,京郊有些地方遭了灾,那大雪压塌了不少屋舍,好些人都无家可归。” “这养一株花儿的银子,怕是能让一村的人过个暖冬……” 太后宫中用的都是最好的红罗炭和银丝炭,因着都是其他属地运回京城的,价钱极为昂贵,寻常人取暖都难以企及,却被用来全天候燃着伺候花草。 许夫人虽然出身曹家,却也依旧觉得太过浪费,只她这一句话却得罪了对面的桓王妃。 桓王妃蓦地大声道:“你这是在指责太后娘娘奢靡?” 许夫人吓了一跳:“我没有!” 她只是随口感慨一句。 桓王妃却是说道:“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太后娘娘喜爱山茶花,这四色山茶更是极为难得的珍品,别说只是炭火供着,就是金雕银铸又能如何,只要能让太后娘娘开心,花再多心思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太后是什么身份,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你拿那些贱民来比太后,简直不知所谓!” 许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桓王妃向来都不是好性子的人,抬眼看着许夫人一副要让她说出个什么来的架势。 曹少夫人见桓王妃将许夫人问的不知怎么回答,许家女娘也是脸色苍白,她沉着眼:“只是我们几人闲聊几句,桓王妃何必咄咄逼人?” 傅夫人也是没好气地说道:“就是,闲话几句也值得你拿太后娘娘来当筏子压人?” “况且我们几人在这头说话,桓王妃耳朵支那么快做什么,隔着这老远都不够你消停的?” 傅夫人对许夫人态度平平,但是疼爱许家女娘这个侄女。 见自家侄女被吓得脸都白了,傅夫人直接就道: “亏得那天桓王妃还与荣国夫人她们认了错,这才几日就忘记太后娘娘教训没事少插嘴,显得你话多?” “你!”桓王妃大怒。 棠宁:“……” 见桓王妃恶狠狠地瞪了傅夫人一眼,连带着扫向她们这边时恨不得杀人。 棠宁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这个傅夫人果然是不着调,当真是懂得怎么得罪人的。 曹少夫人也没想到傅夫人会这么神来一笔,她连忙扯了傅夫人一把。 “别瞎说。” 这简直就是在给人家祥宁郡主拉仇恨。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到。” 殿中正色僵持时,外间突然响起通传声。 所有人都是连忙起身,上前盈盈拜倒时,就见殿门外安帝领着太子走了进来。 安帝一身明黄龙袍,身形消瘦,人瞧着倒是精神。 太子慢了一步走在后面,身上是墨青色绣蟒纹锦袍。 二人入内后,身后竟还跟着其他人,众人余光瞧见后面进来的二人,却是一身华贵衣裙带的昭贵嫔和贤妃。 见到贤妃时,崔大夫人脸色愣了下,忍不住疑惑。 先前崔家出事之后,崔林的事到底牵连到了贤妃,贤妃年岁不大,进宫也才没几年,未留子嗣就先失了宠。 前两日崔大夫人去见贤妃时贤妃还颇为沉寂,说她在宫中虽留妃位实则却地位尴尬,更已有许久未曾伴驾,今日怎么会突然来了寿康宫?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殿下,贤妃娘娘,昭贵嫔娘娘千岁。” 安帝几人越众入了前面,还没开口唤人起身时,就听到后殿传来声音。 “太后娘娘到。” “参见太后娘娘。”众人连忙再次行礼。 安帝瞧着被冉嬷嬷扶着走出来的太后,顿时笑起来:“朕这还没来得及问母后呢,您就过来了,母后今日瞧着精神不错。” 太后笑着说道:“吴太医医术高超,又有她们这些人冲煞,哀家若是还不好,那就真是阎王爷不留人了。” 太子闻言在旁道:“皇祖母别这么说,您身子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太后笑容不变,只是细看时却能瞧出来几分疏淡。 “托太子吉言,哀家也指望着能多活几年,好能瞧见你与皇帝父慈子孝、子孙和睦的样子。” 太子仿佛没听出来太后话里的意思,只躬身道:“孙儿自当孝敬父皇和皇祖母。” 安帝眼神沉了沉,面上却笑:“太子是个孝顺的。” 他亲自扶着太后道:“只是有什么等下再说,母后,先让她们起来吧。” “瞧哀家这记性。”太后说道:“快都起来。” 棠宁她们起身之后,太后被扶着坐在上首位置,望着殿中众人温声道: “哀家之前病了许久,又劳得你们入宫侍疾,一待便是这么些时日。” “如今哀家身子好转,便想着能宴请你们一番,也好酬谢你们这些时日的辛劳,这席上都是哀家特意让御膳房做的东西,你们随意吃喝便是,只当时寻常家宴,不必拘礼。” 安帝坐在太后一旁,闻言也是笑道:“朕与太子他们今日都是陪客,只多谢诸位替太后冲煞,诸位不必在意朕和其他人,只照着太后的意思随意就是。”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陛下。” 众人照着之前的位置纷纷回了席间之后,外面就有宫人陆续端着各色佳肴进来。 等所有东西都摆好之后,安帝才笑着开口:“太后身子好转,朕和太子都是极为高兴,劳诸位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进宫侍疾,乃是臣妇等人本分。” “太后娘娘吉星高照,自有佛祖庇佑,康健无忧。” 太后笑起来:“你们倒是嘴甜,哀家这身子能好起来当真是祖宗庇佑了,你们的功劳也不容忽视。” 她侧头: “皇帝,哀家如今还不能饮酒,你能和太子一起替哀家敬她们一杯?” 安帝笑道:“自然可以。”他示意旁边宫人上前斟酒,然后举着酒杯朝着诸人道:“朕朝务繁忙,多谢诸位夫人替朕照顾母后,这一杯便敬诸位。”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 棠宁见上首安帝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太子和昭贵嫔几人也在旁作陪,她却只是以袖遮掩未曾入口,旁边的钱绮月和荣玥也都是没有去碰杯中酒水。 席间热闹起来时,太后像是精神极好,与几位奉承的夫人说笑,其他人虽因安帝拘谨,可到底想着要出宫了也都是心中高兴。 过了没一会儿,太后突然将目光落了过来。 “钱家丫头今儿个怎么安静?” 钱绮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后口中说的是她。 太后笑盈盈的:“哀家记得你是个最爱热闹的,今天怎么不见声音?” 钱绮月连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太后娘娘这就误会我了,这不是见到您了之后不好意思嘛。” “您也知道我脸皮薄,怕生,况且进宫前阿娘就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少说话,免得我这烦人精闹腾着吵了太后娘娘的耳朵。” 太后顿时被逗乐:“哀家瞧你这脸皮厚的很。” 钱绮月作怪:“哪里厚了,您瞧瞧,我脸都红了。” 扑哧! 这次别说是太后,殿中其他人也都是笑了起来,就连安帝和太子眼中也是染了笑意。 桓王妃翻了个白眼,暗骂钱绮月惯会装乖卖丑的。 太后则是乐不可支:“你这丫头就会作怪,不过哀家倒是喜欢的慌,不如就留在宫里给哀家作伴吧。” 棠宁心中一咯噔,荣玥也是猛的抬头,就连旁边一直提着心的许夫人也是愣住。 殿中都是人精,周玉嫦忍着心中不安试探着开口: “太后娘娘喜欢钱妹妹也就罢了,但只留她陪您我们可不依,您不能独独偏疼她一个呀。” 太后闻言笑道:“哀家倒是想留你,只听闻你已经定亲。” “宫中许久未曾大选了,你有婚约之人可不能留下。” 大选? 殿中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第650章 我不愿意 棠宁倏然抬头,差点没压住脸上露出难看之色。 她以为太后打的是许家女娘的主意,想要的是拉拢傅家和曹家,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想要钱家,而且当众这般说出大选之事,还点名要钱绮月留在宫里相伴,这摆明了是“钦点”钱绮月留在宫里的意思。 昭贵嫔扭头笑着开口:“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想起大选之事?” 太后说道:“宫中近来诸事繁杂,哀家已经很久没有瞧见喜事了,凤栖宫不能一直空着,太子那东宫里也不能只有太子妃一人,还有几位皇子也到了年纪该选妃了。” “哀家想着趁身子还能行时,能替皇帝他们掌掌眼。” 殿中所有人都是惊诧,照太后这意思,这次大选不仅仅只是替皇子、太子选妃,还要顺带着充盈后宫,甚至在外间选取新人入主凤栖宫,替安帝选取新皇后? 陆皇后死后,外面便一直有猜测新后人选,宫里几位位高的嫔妃都在众人备选之列,贤妃被崔家连累没了希望,昭贵嫔出身平平,但谁人没着期望,更何况还有淑妃、裕妃以及几位有子的妃嫔,可太后居然打算直接从外面选取新后。 太后说完就看向安帝:“皇帝觉得哀家这主意如何?” 安帝说道:“凤栖宫的确不能一直无主,这后宫也该有个人来替母后和朕分忧,母后既然喜欢钱小娘子,那就留她在宫中多陪陪您,大选的事情您看着办就是……” “父皇!” 太子万没想到安帝夺回朝权之后第一件事,居然是想要大选。 如若只是送女娘进宫侍奉皇帝,以安帝的年纪和朝中情形,许多大臣恐怕都会想办法拒绝,若是强行征召更会心中生怨,可一旦许诺出去皇后之位,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囤粮之事后,萧厌对他就极为冷淡,原本好些跟随他的朝臣也开始左右摇摆,如果再让安帝借着选后为名拉拢了几家重臣,到时候他这东宫储君的位置又还怎么能够坐得稳? 太子在旁陡然出声:“父皇充盈后宫,儿臣自然是为父皇高兴,但是眼下南地战事胶着,国库空虚,若是兴师动众行大选之举,恐怕会惹来言官弹劾,百姓议论。” “父皇若只是为了凤栖宫之主,宫中诸位母妃皆是贤德之人,又服侍父皇多年替您生儿育女,父皇何必舍近求远?” 安帝还未说话,太后就脸上一沉:“哀家说了,这次大选不仅仅是为了充盈后宫,也是为了替你和你几个弟弟选妃……” 太子毫不犹豫:“皇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只是南地战事一日不平孙儿就一日担忧,孙儿实在无心男女之事,儿臣相信几位弟弟也与儿臣一样,断不会以私盖公,会以军国大事和江山社稷为重。” “孙儿有所冒犯,直言一句,如今国库本就空虚,大选之事耗时耗力,与其将钱财花在这上面,倒不如多给南地将士一些,也能让他们阵前更加英勇,为大魏平叛出力。” “放肆!”太后低喝出声。 安帝也是冷了脸:“太子,你是怎么跟太后说话的?!” 太子连忙起身跪在地上:“皇祖母息怒。” 荣玥瞧见皇帝父子争执,太后也被气得脸色难看,她开口说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南地战事正是胶着之时,京中多少人都盯着平阳郡,盼着文信侯他们能够早日得胜归来。” “正是万众一心之时,若在此时突然大张旗鼓的替宫中选妃,难免会落人口舌,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傅夫人听闻要选皇后时就已经心动,她可还有个漂亮侄女未曾出嫁,许家身份虽然低了些,可还有曹、傅两家,巧晴未必就不能一争,她张嘴就想要反驳荣玥的话,只才说了个“我”字,就被曹夫人用力掐住胳膊。 曹少夫人深知她性子,直接横了她一眼,赶在傅夫人开口之前说道:“荣国夫人说的是,我也觉得这个时候的确不宜大选。” “是啊,大选不是小事,必会劳民伤财,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请太后娘娘三思。” 与积云巷或是钱家交好那几家的夫人都是纷纷开口,就连纪王侧妃也是轻声劝了一句。 “太后娘娘若是想要替陛下充盈后宫,替诸位皇子选妃,不若等到来年再说,眼下天寒地冻的,南地战事不平,大选的确不宜,等来年朝中平稳,也无平山王这等逆贼作乱时,再行大选之事也不会被人议论。” 太后脸上有些不好看,像是被人驳了面子,她直接抬头看向钱绮月:“钱丫头,哀家很是喜欢你,这件事你怎么说?” 钱绮月差点一个白眼直接翻了过去。 她怎么说? 她想说这老虔婆怎么不去死,都半只脚入土了,还想着替她那老儿子糟蹋小姑娘,选一个十来岁的皇后进宫是给狗皇帝当孙女儿吗?! 钱绮月掐了掐掌心才忍住破口大骂,脸上挤出假笑:“太后娘娘说笑了,宫里的事情我怎敢插嘴,况且就算要大选,我也不够资格。” “我这性子野惯了,与人动手也不是一两回,别说桓王妃总说我没规矩,就连宣小娘子也笑我是母夜叉,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连我阿娘都拿我没辙。” “若我进了宫,这满宫的娘娘都不够我祸害的,太后娘娘发发善心,就别为难那些个娘娘了。” 太后听着钱绮月这般像是自嘲实则拒绝的话,脸色越发沉了:“你是不愿意进宫?” 钱绮月抬眼:“太后娘娘这是问臣女意愿,还是下旨?” 太后神色顿了下。 钱绮月说道:“若是问臣女意愿,那臣女是不愿的。” “臣女对陛下只有敬畏之心,父亲时常与臣女提及陛下英明,说陛下与父亲相当却远比他要睿智,对臣女来说陛下是如父亲一样威武高大的长辈,臣女实在动不了这心思。” “若是太后娘娘下旨,那臣女无话可说。” 第651章 一大把年纪还想老牛吃嫩草,害不害臊! 钱绮月这话一说,整个寿康宫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谁都没料到这个钱家女娘会这么大胆,几乎将嘲讽摆在了明面上。 她毫不掩饰自己不愿进宫的意思,更不屑于什么大选,她说她将皇帝当成如父亲一样的长辈对待,赞他英明神武,满是敬畏之心,瞧着这话说的体面,可实则就差直接说皇帝几岁她几岁? 一大把年纪还想老牛吃嫩草,害不害臊! 太后一拍椅子:“你放肆!” 桓王妃眼见钱绮月胆大包天,惹的太后动怒,她满是幸灾乐祸地在旁说道:“陛下是天子,钱绮月你竟敢嫌弃?” 钱绮月跪在地上:“桓王妃可莫要冤枉我,我何时嫌弃过陛下?” 她背脊挺直,说的义正言辞又格外认真: “绮月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陛下若在臣女府中,臣女定然像是对待父亲一般对待陛下,对陛下孝顺有加,绝不违逆,父慈子孝人人称颂,可若是成了夫妻,臣女不想每日睁眼都觉得自己是在糟践尊长。” “冒犯了陛下,臣女怕天打雷劈。” 钱绮月重重磕了个头: “臣女还小,贪恋人生,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她话音又一转:“不过太后娘娘若执意想要臣女入宫为后,臣女也定不会抗旨,臣女定会谨遵父亲教导,领旨叩谢太后娘娘隆恩,全了忠孝之义,将来替陛下管好后宫。” 殿中众人:“……” 太子:“……” 一旁的许家母女望着虎气十足、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的钱绮月,更是目瞪口呆。 之前得知太后打他们家女娘主意时,他们急的跟什么似的,匆匆替许巧晴定了一门婚事,进宫之前她和夫君更是商议许久想着如若太后提及该怎么拒绝,许夫人一直心中惴惴思忖说词,万没想到还有钱绮月这种“勇士”。 棠宁原本还担心钱绮月的事情,想着怎么替她推拒,没想到钱绮月先开了口。 见太后脸上乍青乍白,一旁安帝也是僵硬着脸,她嘴角扬了扬。 钱绮月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要么太后直接下旨强行宣召钱绮月进宫定下她为皇后,被外间议论皇室不顾伦常皇帝糟践朝臣之女,以“年迈”身份强纳年少女娘,还得将中宫之位许给钱家。 要么太后就只能收回成命,体谅钱绮月忠孝之心,也全了钱宝坤处处夸赞安帝英明,教导女儿忠耿的君臣之情。 太后和安帝都是绷着脸。 一旁昭贵嫔见气氛不对,在旁柔声开口:“臣妾瞧着钱小娘子这性子倒是不适合入宫,这般活泼的女娘若是约束了性子,怕也就不是太后娘娘喜欢的鲜活模样了。” 她扭头瞧着安帝,出言嗔怪: “而且陛下,宫中这么多姐妹陪着您还不够吗,陛下难不成是嫌弃臣妾等人了,还是觉着臣妾人老珠黄比不得小姑娘鲜艳?” 安帝知道昭贵嫔是在给他递台阶,他忍着被冒犯的不悦开口说道:“这宫里就你最会说这怪话,朕如何待你,你还不知道?” 他佯装斥责了一句,就扭头朝着太后道: “母后虽是好意,但钱小娘子既然不愿也不必强求,母后若是瞧她入眼,往后多叫她进宫陪陪您就是,况且她这性子瞧着可不是个乖巧的,满京城谁不赞钱家养了个女将郎,朕可招架不住。” 安帝到底没忍住,话里贬了钱绮月一句。 钱绮月却好像根本听不懂,只乐呵呵地说道:“陛下英明,臣女的父亲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臣女的母亲常说,臣女就该生在将门,舞刀弄枪最是合适,若是个男儿身更好,说不得还能征战沙场成为一名猛将,免得像是现在这般半点儿心眼都没有,偏父亲又得陛下看重身居高位,结果跟块神仙肉似的引人觊觎,谁都想要凑上来啃上一口。” “臣女也是烦闷。” 安帝:“……” 棠宁:“……” 咳。 荣玥在旁忍不住轻咳了声,示意钱绮月见好就收。 钱绮月憨憨一笑:“臣女逾矩,陛下恕罪。” 安帝:“……” 殿中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选之事冷了下来。 钱绮月退回席间之后,也不管周围人投过来的各色目光,只缩着脑袋坐在棠宁身旁假装吃东西一声不吭,显得格外的温顺安静。 倒是许夫人她们松了口气。 钱绮月这乱拳一打,那大选之事不了了之,安帝没脸以老欺幼强逼钱家女娘进宫,那他自然也不能强逼刚定下婚事的许家女娘进宫,许巧晴可是比钱绮月还要小两岁的。 安帝总不能“厚此薄彼”寒了朝臣的心。 太后被人扫了颜面之后,脸上就一直没了笑脸。 安帝在旁也不曾开口,哪怕昭贵嫔偶尔与下方诸人说上几句,却也掩饰不住酒宴气氛的尴尬。 众人无心吃喝,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直到太后起身说自己乏了,让冉嬷嬷扶着她去后间休息,安帝也跟着起身。 “朕前朝也还有事情,就不陪诸位了。” 众人连忙起身,安帝摆摆手。 “不用多礼,这酒宴是御膳房特意准备的,诸位夫人大可尽情饮用,免得辜负了太后一片心意。” “是,陛下。” 昭贵嫔突然开口:“陛下,臣妾想留在这里,与诸位夫人说说话。” 贤妃也是说道:“臣妾也是。” 安帝笑了笑:“随你们,正好太后乏了,你们就替太后行地主之谊招呼诸位夫人。” 昭贵嫔二人忙道:“谢陛下。” 太子眼睛转了转,目光扫过人群里眼巴巴望着她的傅槿柔时,开口说道:“父皇,儿臣之前说话有所冲撞,皇祖母怕是动了气,儿臣想过去看看皇祖母与她赔礼道歉。” 安帝看了他一眼:“去吧,你们自己随意就是,朕先走了。”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 众人行礼之后,安帝就直接转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与棠宁说过话,太子也没在殿中久留,安帝离开之后他便也直接绕去了后殿。 等他们都走了后,殿内气氛瞬间松缓了下来。 第652章 火上浇油 昭贵嫔和贤妃虽然身份尊贵,但二人到底都是女眷,有心之下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将之前因为大选之事闹的有些僵硬的气氛松快下来。 荣玥坐在位上有些疑惑地看了棠宁一眼。 太后和安帝居然都走了,就连太子也没有久留,而且刚才席间除了对着钱绮月突然“发难”之外,太后他们未曾刁难棠宁半点。 难不成真的是她们之前想多了,太后她们今日宴请诸人只是想要借机提起大选之事,替安帝拉拢朝中众臣,并没有别的心思? 那长公主的事情也只是临时起意? 棠宁眉心轻蹙,总觉得今日这一出有些奇怪,但对上自家姨母看过来的目光,还是轻摇了摇头,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席间昭贵嫔未曾亲近棠宁,只与桓王妃她们随意说着话,贤妃则是与崔少夫人亲近。 众人活络起来,倒显得殿中热闹自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玉嫦突然朝着文信侯夫人小声说道:“阿娘,我想出去一下。” 文信侯夫人扭头:“怎么了?” 周玉嫦捏着袖口有些不自在,朝着文信侯夫人耳语了一句。 文信侯夫人见她额间都有些渗出汗了,脸颊也是憋得有些发红,怕是想如厕许久了,这席间之前也有不少人陆续出去,她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快去吧。” 周玉嫦连忙起身从席后悄悄退了出去,等去了外间便让宫人带着她去了净室。 棠宁见她起身正疑惑时,就突然听到上首贤妃开口:“祥宁郡主。” 棠宁只能收回目光:“贤妃娘娘。” 贤妃笑着说道:“早前就听闻祥宁郡主饱读诗书,自幼得荣老太傅教导,后来更曾在那荣晟书院小考之中崭露头角,压过院中一应学子,本宫很喜欢读书好的人,难得遇见你这般才女,不知可有幸见识一番?” 棠宁轻声说道:“贤妃娘娘谬赞了,臣女不过是一时侥幸,怎担得才女之名。” “你若担不得,这京中便没人担得了。” 贤妃笑着说道:“你那荣晟书院汇集的是各地英才,就连陛下也常说他们会是将来朝中栋梁,能胜过他们怎能说是侥幸,你若再这般自谦,那本宫这些人岂不是要无地自容了?” 崔少夫人眉心一拧,听得出来贤妃这话可不是在捧棠宁,果然下一瞬就听贤妃说道: “今日席间也算是热闹,太后娘娘身子康健,外间又有雪兆丰年之景,不如祥宁郡主就赋诗一首,也让本宫与诸位夫人开开眼界,瞧一瞧能胜过那荣晟书院诸多学子的女娘是何风采。” 崔少夫人脸色顿变,瞧见席间安静下来顿时生恼。 她一直都知道这位崔家嫡女出身的贤妃娘娘向来心高气傲,她入宫本就不算很久,貌美又家世极高,崔家未出事前她是宫中宠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被崔家连累失宠之后。 崔少夫人怕贤妃心中不平,这次进宫之后便频频前往贤妃宫中,与她分析利弊,劝说贤妃放下心结。 定国公如今权倾朝野,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要轻易得罪。 贤妃明明答应的好好的,说她不会为难棠宁,更不会无端找事,可她居然出尔反尔!! 桓王妃早就看棠宁不顺眼,又记恨之前事,见棠宁未曾说话就在旁阴阳怪气: “这荣晟书院可是天下学子圣地,祥宁郡主能在小考胜过那诸多学子,想必是文采斐然,咱们这些妇人可从未有过郡主这般风光,别说贤妃娘娘好奇,就连本王妃也想要开开眼界。” “祥宁郡主最是妥帖的性子,连太后娘娘都夸赞不已,想必不会吝啬吧?” 她说完似笑非笑, “不过若是郡主不愿赋诗也没关系,这荣家出来的女娘,想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弹个琴跳个舞也是可以的,毕竟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大家热闹一番也是好的。” 荣玥脸上顿时沉了下来,钱绮月也是竖了眉毛。 殿中其他人看看桓王妃,再看看棠宁,都是忍不住噤声。 桓王妃这话不可谓不恶毒,棠宁要是不愿意赋诗,维持不了那才女之名,那就是浪得虚名,连带着被誉为寒门学子圣地的荣晟书院也会名声扫地,能被一个不通诗书的人压过的学子,又怎配英才栋梁之名? 而且寿康宫是什么地方,棠宁又是什么身份,让她当众弹琴跳舞,与那些身份卑贱取悦贵人的歌姬舞妓有何区别? 荣玥“砰”的一声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棠宁是何等身份,怎能行那等取悦于人之事,宫中多有乐人,桓王妃若觉得不够热闹,不如我让人跟太后说一声,让太后娘娘替你寻来取乐?” 桓王妃冷笑:“你别拿着太后娘娘压我,我不过是怕祥宁郡主做不出来诗丢人,所以替她解围罢了。” 棠宁面色冷淡:“我作诗如何不劳桓王妃操心,倒是桓王妃多了个青楼出来的儿媳,难不成也如谢小公子那般喜欢那风月楼里的气氛,连替太后去病洗霾的宴会也想着热闹。” “若这般您倒不如直接回府让您儿媳给你弹琴跳舞,这方面,满京城的女娘都不及她万一。” 桓王妃:“……” 那妓子根本就不是她儿媳,她也绝不可能让那贱人入桓王府。 这宋棠宁几人简直不要脸,一次又一次地拿此事堵她,她们就说不出点儿别的东西?! 昭贵嫔皱着眉头开口:“好端端的宴会,闹这做什么?贤妃姐姐,往日也不见你这般喜欢诗书。” 贤妃笑了笑:“倒是本宫的错了,本宫不过是听闻荣晟书院是读书人的圣地,又道祥宁郡主盛名在外,荣家女娘文采惊人不输男儿,所以想要见识一番罢了,没成想倒是惹恼了郡主了。” “既然郡主不愿,本宫也不能强求,这赋诗的事情就当本宫没提过,郡主不必勉强。” 贤妃这话看似是退让,可实则却是火上浇油。 第653章 太子出事了 崔少夫人脸上阴沉,到了这时她怎会看不出来贤妃是在故意为难棠宁。 棠宁要是当真应了这话推了赋诗之事,虽在场之人不会多说,可今日之事必会流传出去,连当众赋诗都不敢,甚至强行推拒言语勉强。 别说棠宁先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名声瞬间全无,就连荣晟书院也会跟着名声扫地。 棠宁深深看了贤妃一眼:“不必,赋诗而已,既然贤妃娘娘想听,棠宁自当遵从。” 贤妃坐在上首,脸上笑意更甚了些:“听怎能足够,既是赋诗,不如郡主顺带留下墨宝,待今日之作传出之后也能增添美名?” 棠宁眼神更深了些:“遵贤妃娘娘之意。” “好,还是郡主爽快。” 贤妃直接道:“来人,送笔墨过来。” 外间宫人听到殿内声音,连忙去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又遵照贤妃之意搬了桌椅在殿中。 棠宁既然答应下来就未曾推脱,只起身时被钱绮月拉住。 “棠宁……” “没事。” 棠宁拍了拍钱绮月的手,也朝着荣玥看了一眼,之前不愿出头不是不会赋诗,只是厌烦贤妃找事,如今见贤妃咄咄逼人非得让她写诗,她倒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桌子被摆在殿前,见棠宁站定,贤妃笑着道:“既是本宫提的此事,也不好只让郡主一人在前,不如本宫替祥宁郡主研墨……” “不用!” 荣玥总觉得贤妃此举有些不安好心,怕她靠近棠宁是想干什么,直接起身朝着殿中走去:“我来替棠宁研墨。” 殿前所有人都是看着棠宁,虽不知贤妃为何为难,倒也好奇这位颇有盛名的祥宁郡主能写出什么好诗,而棠宁站在案前则是沉吟片刻,等到荣玥将墨磨好,依旧未曾动笔。 桓王妃讥讽:“有些人莫不是写不出来吧?” 宣绮雯也是忍不住嘲笑:“祥宁郡主要是写不出来,直说便是,倒也用不着装模作样徒惹人笑话。” 棠宁抬眼看了二人一眼,便直接提笔。 旁边有人连忙探头,随着棠宁落笔之后便低声念道。 “大雪纷纷映世间,银装素裹显繁华。” “屋顶枝头如白首,岁月无声换笑颜。” “尘埃万象尽为空,梅雪争春全枉然。” “任他风雪欺己身,春临万卉落枝头。” 棠宁停笔时,直接抬眼看向贤妃:“今日多得贤妃娘娘照拂,仅以此诗赠给贤妃娘娘。” 殿中落针可闻,贤妃脸色难看。 这诗好不好在其次,可每一句都讽刺意味十足。 诗里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但句句都直指贤妃如明日黄花,冬日梅雪,岁月轮换新人换旧人,如今闹腾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季梅雪,春风临地之时便会一切成空。 若是别的妃子也就算了,顶多会觉得这诗带着不屈傲骨,任由风雪欺身不愿屈服,但是知道贤妃这段时日处境的人却都看得清楚。 祥宁郡主这分明是在讥讽贤妃失宠于圣前。 昭贵嫔瞧着孑然而立的棠宁,突然低笑出声:“好诗,不愧是祥宁郡主,这诗中不屈坚毅寓意人生,本宫很是喜欢。” 棠宁躬身:“多谢昭贵嫔娘娘,只是不知道贤妃娘娘可还觉得入眼?” “你!” 贤妃脸上笑容绷不住,怒视棠宁。 棠宁面色不变,只是那向来乖巧柔和的脸上露出几分冷芒。 “贤妃娘娘若是不喜欢,臣女还能重新再写,若实在不满意臣女拙作,臣女也可以等到出宫之后回书院让书院学子赋诗赞扬贤妃娘娘美名,想来那么多学子,定能有人写出贤妃娘娘满意之作。” 贤妃脸色瞬间变了。 棠宁一人写诗就将她从头到脚嘲讽一通,但好歹这诗还算含蓄,若再让荣晟书院里那数百学子一起来写,那笔杆子怕能杀了她。 贤妃绷着脸:“不必了,这诗,本宫很喜欢。” 她到底没忍住,冷笑了声: “祥宁郡主果然不愧是未来的定国公夫人,这性子倒与定国公如出一辙。” 棠宁仿佛没听出她话中讽刺,只微笑:“多谢贤妃娘娘夸赞,臣女既要嫁入定国公府,自然要与未来夫君夫妇一体,倒是娘娘不似陛下,想来是陛下对娘娘格外宠爱,真是让人羡慕。” 殿中所有人都是嘴角一抽。 谁不知道安帝之前被萧厌逼迫之后屡屡退让的事情,方才殿上安帝都未曾为难过棠宁,可贤妃却出来冒头,要真是宠妃肆无忌惮也就算了,偏偏贤妃失宠在前,崔家又接着失势。 那一句格外宠爱,简直是将贤妃的脸皮都扒下来扔在地上踩。 这位祥宁郡主的嘴可当真是跟当初的萧督主一样。 毒的惊人。 贤妃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棠宁又转向桓王妃。 “桓王妃和贤妃娘娘一样喜欢热闹,正巧您府中见喜,谢小公子好事将近,过两日棠宁定会让人送几首好诗给贵府,全当庆贺谢小公子和柳娘子两情缱绻,白头携手。” 桓王妃:“……”脸僵青。 棠宁又看向宣绮雯。 宣绮雯连忙脖子一缩,扭头看向别处,跟个鹌鹑似的一声不吭。 昭贵嫔瞧见棠宁压得三人脸色难看至极,贤妃更是满腹憋屈却还没办法说。 她心中只觉得乐呵,忍着笑说道:“好了,这做诗的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的,本宫瞧着都脑袋疼,既然这诗贤妃喜欢,那快些将其收起来待会儿送去贤妃宫里,别辜负的祥宁郡主一片心意。” 贤妃狠狠剐了昭贵嫔一眼。 昭贵嫔不以为意,只是乐呵呵地说道:“郡主,你与荣国夫人也累了,快回席间去吧。” “多谢昭贵嫔娘娘。” 棠宁行礼之后,才和荣玥回了席间。 无视身后贤妃像是想要杀人的目光,棠宁却一眼看到原本该在席上的钱绮月没了踪影,她愣了下,心中一咯噔,扭头朝着一旁曹少夫人低声问:“曹少夫人,你可看到钱姊姊去了哪里?” 曹少夫人疑惑:“我方才好像看到有宫人过来,跟钱小娘子说了几句话,她和文信侯夫人一起出去了。” 棠宁心下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就想出去寻月见她们,却不想就在这时,外间却有人快步进来,神情慌张地惊喊出声: “不好了,太子死了。” 第654章 钱小娘子谋害太子 (上一章末尾改了一点,太子出事,不是死了) 那人突然闯进来时神情惊慌,殿中本就因着棠宁赋诗与贤妃“掐架”的事情正热闹着,他嘴里喊的什么好些人都没听清楚。 昭贵嫔见那宫人模样皱眉:“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宫人踉跄着站在殿内脸色惨白:“太子,太子被钱小娘子打破了头,瞧着,瞧着怕是不好了。” 棠宁“唰”地站起身来,荣玥也是震惊。 昭贵嫔满脸惊愕:“你胡说什么,太子不是去见太后了吗,怎么会被钱小娘子打了?” 那宫人颤声道:“是真的,钱小娘子打太子的时候好些人都看到,太子殿下头破血流昏迷不醒,钱小娘子身上也有伤,太后娘娘听闻消息已经让人将他们带回寿康宫来了,眼下太医院的人都已经过来救治太子了。” 棠宁快步从席间绕了出来:“人在哪里?” “啊?” “我问你,钱小娘子人在哪里!” 那宫人被棠宁疾厉之色吓住,颤颤巍巍道:“就在前面侧殿,被太后娘娘下令绑了…” 棠宁直接松开那宫女的胳膊,转身就欲朝外走去时,就听到身后传来贤妃慢悠悠的声音:“这钱小娘子是怎么回事,往日行事率性也就算了,怎么能打伤太子,这太子要是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桓王妃也是在旁添油加醋:“可不是,她以前就无法无天没半点规矩,如今连太子都敢伤,要是太子没了,她和钱家上下恐怕都得偿……” “砰!” 棠宁走到一旁桌前,抓着桌上的酒杯就朝着桓王妃那边砸了过去。 桓王妃根本没想到棠宁会直接动手,猝不及防被那就被砸在了脸上,疼的惨叫了一声,那嘴上瞬间见了血。 “桓王妃要是不懂怎么说人话,就闭上你的嘴,否则我不介意教你!” 棠宁说话间面无表情地看向贤妃,那满是寒霜冷厉的眼神让得贤妃原本唇边的笑容一僵,她正欲开口说什么时,棠宁就满是冷漠地转身朝着荣玥道:“姨母,我们走。” 荣玥也是冷冷看了贤妃一眼,然后跟着棠宁快步离开。 等她们走后,殿中依旧安静至极。 贤妃半晌才缓了过来,随即就是恼怒至极,她刚才居然被宋棠宁那个黄毛丫头给吓着。 桓王妃也是惊醒过来,捂着满是血迹的嘴含糊不清地喊叫起来:“宋棠宁,你放肆,你个贱人居然敢打我……” 她一边谩骂,一边哭喊,脸上被划破了一道,那血染了一脸。 贤妃也是猛地起身:“放肆!祥宁郡主未免太没规矩,这里是皇宫不是她的积云巷,她居然敢在寿康宫里出手伤人打伤桓王妃,来人,还不把她给本宫拿下!” 外间有人想要上前,昭贵嫔冷道:“住手!” “喻楚音,你要跟本宫作对?!”贤妃猛地扭头。 昭贵嫔对她厉色丝毫不惧:“本宫不过是不想贤妃犯上逾矩,这寿康宫里还轮不着贤妃娘娘做主,况且眼下太子受伤生死不明,东宫动摇才是最大的事情,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你!”贤妃怒目而视。 昭贵嫔没理会她,直接站起身来,她身上华丽衣袖一掀,衣摆带出一片弧度落地。 “本宫无暇与贤妃娘娘争执,太子不知情况如何,诸位夫人随本宫一起过去看看。” 殿中其他人本就满心震愕,闻言纷纷跟着起身。 昭贵嫔越众而出之后其他人也连忙跟了上去,就连满嘴是血的桓王妃虽然气恨棠宁动手,但得知太子或许会没命也不敢耽搁跟过去打探消息。 惟余贤妃气的想要骂人,刚想跟过去时被崔少夫人猛地拉了一把。 贤妃踉跄了下扭头:“你干什么?” 崔少夫人满脸怒色:“臣妇才想要问贤妃娘娘想干什么?!” 贤妃脸色变了下:“你说什么呢,本宫听不懂。” 崔少夫人见她这模样越发恼怒,殿中其他宫人早就因为太子受伤的事情离去。 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是听不懂,还是装傻?贤妃娘娘莫不是以为所有人都是蠢货,你刚才为什么针对祥宁郡主,又为何非得让她离席作诗?” 那钱家女娘打从进宫之后就和祥宁郡主寸步不离,二人同居一室,同进同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崔少夫人隐约猜到她们进宫侍疾颇有蹊跷,加上二人这般举止,她也明白她们恐怕是担心宫里有人会做手脚才如此黏糊,这段时间她几乎没去打扰过棠宁她们,就是怕有人会借她的手生事。 可贤妃倒好,她故意让祥宁郡主离席,又激荣玥入瓮,就这么短短一会儿“落单”钱绮月就出了事,要说这里头没有贤妃的手脚她说什么都不信! 这事情出了太巧了。 崔少夫人咬牙:“你为何要帮人陷害钱家人?” 贤妃脸色变了变:“你别胡说,本宫什么抖不知道。” “随你怎么说!” 崔少夫人怒视贤妃,少了往日的尊敬:“你就盼着今日之事当真跟你没有关系,钱小娘子也能安然无恙,否则……” 她冷冷看着贤妃,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刮骨: “你就等着中秋宫宴的事情再来一次。” 不顾贤妃因为她的话脸色苍白,崔少夫人直接转身快步离开,嘴里还低声骂了句“蠢货”。 她好不容易才讨好了萧厌,又舍了那偌大的矿产和无数好处才换得崔家事情平息下来,与棠宁也有了几分善意交情,可如今全叫贤妃这个蠢货给毁了! …… 棠宁出了殿前时,就见月见和石兰混在寿康宫的宫人里,她快步靠近时,月见就低声道:“对不起女郎,是奴婢失策,派去保护钱小娘子的人被人伤了,奴婢该亲自跟着钱小娘子……” 她没想到太后这鸿门宴不是对着女郎来的,反而朝着钱小娘子下手。 棠宁直接打断她的话:“这些稍后再说,钱姊姊如何了?” “受了伤,禁军的人盯着,奴婢靠近不了。” “太子呢?” “奴婢也没机会自己查看,但远远瞧着怕是情况不好。” 棠宁闻言心中更沉,没与月见多说就匆匆朝外赶了过去,然后瞧见那里站满了宫中禁卫,虞延峰和刘童恩都站在人群里。 第655章 置于死地 偏殿里大盆大盆的血水端了出来,外面宫女内侍跪了一地。 钱绮月则是被人绑了扔在一旁,身边还跟着脸色苍白的周玉嫦和傅槿柔,另外一边也有太医进出,瞧着像是除了太子还有人受伤。 “钱姊姊!” 棠宁看到钱绮月脸上有血,嘴里也被堵着东西,连忙就想靠近,只是她才上前就被禁卫伸手挡了回来。 刘童恩看到她时神色冷漠:“祥宁郡主还请退后,此女谋害太子,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棠宁脸色难看。 昭贵嫔上前:“刘统领。” 刘童恩看到昭贵嫔时,神色收敛了些:“拜见昭贵嫔娘娘。” 昭贵嫔沉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钱小娘子奉旨入宫侍疾,好端端怎会谋害太子?” 刘童恩说道:“微臣也不清楚,但太子重伤,有人亲眼看到钱家女娘伤人。” 虞延峰站在一旁,见棠宁紧抿着唇看着钱绮月,他在旁开口:“具体的事情眼下还没查清,微臣方才问了一下,是寿康宫里值守的宫女在后面一处偏殿外听到惨叫声,然后就见太子满身是血的摔了出来。” “当时那殿门大开,钱小娘子就在里面,手中还拿着打伤太子的凶器。” 棠宁闻言心中顿时一沉,有凶器,有目击证人,摆明了是想要置钱绮月于死地。 虞延峰继续说道:“那两个宫女亲眼见到钱小娘子伤了太子,傅小娘子和周小娘子也都在。” “文信侯夫人呢?”棠宁突然出声。 之前曹少夫人说过,钱绮月是跟文信侯夫人一起出去的。 虞延峰顿了顿:“文信侯夫人也受了伤,同样昏迷在那大殿内,现下正由太医在里面医治。” 所有人都是脸色变化,怎么连文信侯夫人也都伤了,她们不由将目光都是落在清醒着的钱绮月和周玉嫦三人身上,眼中满是惊疑。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太子受伤,文信侯夫人昏迷,消息根本瞒不住。 棠宁她们刚过去片刻,冉嬷嬷就带着人匆匆过来。 “刘统领,太后娘娘有令命你将人带去后殿,她要亲自审。” 刘童恩点头:“是。” 冉嬷嬷又道:“贵嫔娘娘,贤妃娘娘,还有诸位夫人,今日宴请结束,太后准允你们先行离去。” 昭贵嫔连忙开口:“这怎么能行,太子出事臣妾担心不已,且钱小娘子伤人事关重大,还请太后准允臣妾等人旁听。” 棠宁也是冷声说道:“钱姊姊进宫侍疾一直遵守宫规,断不会无缘无故伤及太子,这段时间我与钱姊姊同处一室,她的事情更是瞒不过我,况且今日之事这么多人听到,也无须遮掩,太后既然要审便让我等随同。” 冉嬷嬷皱眉:“太后娘娘让你们先行出宫……” “既都是侍疾之人,何故让我们先走,太子生死不明,钱姊姊虽然涉案其中但未必没有误会,太后娘娘就这般笃定是她动手伤人而非其他人指使?” 棠宁没了往日谦逊,说话也带上几分冷厉:“还是太后娘娘有什么不愿意让旁人听到的?” “放肆!”冉嬷嬷厉喝:“你敢无端揣度太后?!” 棠宁丝毫不惧回视:“臣女不敢,臣女只是觉得既然事情发生在寿康宫里,那今日寿康宫中的人都该在场,免得太后审问之后生了什么闲言碎语,殃及太后娘娘声誉。” 冉嬷嬷脸色难看,其他人都是不敢出声。 虞延峰见着棠宁半步不退的样子突然开口:“冉嬷嬷,钱家女娘突然伤人,文信侯府和傅家也牵涉其中,她们与这次进宫侍疾之人都有往来牵扯,未曾查清真相之前的确不宜让其他人离开。” 昭贵嫔也是说道:“虞统领说的有道理,钱小娘子向来率直,万一是被人唆使利用或是有什么误会,倒不如将所有人都叫了过去,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能当场询问,冉嬷嬷您觉得呢?” 冉嬷嬷听着二人的话,又见棠宁面色冷凝地看着她,她沉吟片刻才开口:“好,那诸位一起吧。” 钱绮月几乎是被禁卫提了起来的,棠宁就看到她身上像是受了伤,走路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而周玉嫦腿脚也有些不便,垂着头唇上不见血色。 傅槿柔跟在二人身旁,棠宁看过去时她下意识避了开来,那不敢直视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心虚。 “棠宁…”荣玥压低了声音:“别冲动。” 她能看到棠宁绷紧的下颚,还有满是阴霾的脸。 棠宁抿抿唇:“我知道。” 这个时候,冲动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会害了钱绮月她们,她看了眼从旁走过去的虞延峰,低声道:“虞统领。” “郡主。” “不知道文信侯夫人如何了?” 虞延峰停在她身旁:“文信侯夫人伤势不重,但一直昏迷不醒,太子殿下伤的又太过厉害,太医署那边留守的太医已经全被叫了过来,也有人去传信冯公公告知陛下了。” 棠宁顿了顿,轻垂眼帘。 太医署里有江太医和孙太医他们,安帝身边也有冯来,他们不管是谁都会想尽办法传信出宫告知阿兄。 前面有人朝着这边打量,棠宁也不敢多问,怕被人察觉虞延峰不对,只是开口道: “虞统领,我家姨母和文信侯夫人是多年好友,她如今昏迷不醒,姨母甚是担忧,可否请虞统领派两人护着姨母守着文信侯夫人?” 虞延峰点头:“自然可以。” 他转头吩咐下去,就有两名禁卫留了下来。 棠宁这才转身拉着荣玥的手:“姨母,君姨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玉嫦又被带走,你既担心她就留下来照顾,太后娘娘那边我会过去。” 棠宁说话间用力捏了捏荣玥手心: “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君姨不知被谁所伤,我总觉得这寿康宫让人不安心。” “月见,你和石兰陪姨母留在这里,定要寸步不离守着姨母与文信侯夫人。” 月见愣了一下,就见棠宁嘴里虽然说的文信侯夫人,目光却是落在太子所在的地方,她脸色微变。 女郎是担心有人想趁机置太子于死地… 荣玥感觉着手中力道也忽然明白棠宁的意思,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我会陪着虞君,月见她们也会守着这边,倒是太后娘娘那边,你万事小心。” 第656章 自保 风雪愈大时,寿康宫里气氛冷凝。 太后身上换了一身衣裳,只发髻上凤钗华丽,面上满是肃色。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发现今日事的?” “回太后,是翠微宫里的宫女。” 翠微宫? 晚一步匆匆赶过来的贤妃刚到门前就听到这话,连忙进来朝着地上那群人看过去,就见那群宫人里领头跪着的居然是她的贴身婢女。 她顿时脸色一变:“芸儿?!” “娘娘…”那芸儿脸色苍白。 贤妃急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之前明明让芸儿回翠微宫去了,她怎么会还在寿康宫?! 刘童恩在旁开口:“回贤妃娘娘的话,今日后殿钱小娘子谋害太子之事,便是这芸儿与寿康宫里一位值守宫人一同撞见的,也是他们惊动了巡守的禁卫,这才拿下钱小娘子。” 贤妃脸色瞬间变化,不可能,怎么会是芸儿?明明…… 感觉到在场所有人都是看向贤妃,太后沉声道:“芸儿是吧,将你所见的说一遍。” 跪在地上的那个芸儿颤抖出声:“今日太后娘娘在寿康宫里宴请诸位王妃、夫人,奴婢陪着贤妃娘娘同来赴宴,娘娘进殿之后奴婢不小心在外面摔了,打翻了娘娘的手炉。” “我家娘娘近来身子畏寒,时时都得有手炉暖着,奴婢便想要寻寿康宫里的采安姊姊给手炉里重新添了炭饼,可谁料随她去后间时,就瞧见有个太监神情慌乱地朝外走。” “当时那太监撞着了奴婢,采安姊姊气恼叫了一声,他不止没停下来,反而极为惊慌转身就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奴婢和采安姊姊觉察不对,便朝着他来的那边寻过去,哪想等一路到了后面边殿抱厦处,就听见里头传来喝骂声。” 芸儿身子微抖,满是害怕地看了眼钱绮月后,就颤声道: “奴婢隐约听到什么太子,还有女子斥骂声,正想着避让采安姊姊寻了冉嬷嬷再过来,那屋中就传来巨响,紧接着……紧接着就有人撞破房门飞了出来。” 跪在她身旁那个名为采安的宫女才随着她的话继续:“奴婢和芸儿当时都被吓着了,那飞出来的人砸落在台阶上时身上都是血,然后爬起身就想跑,抱厦里面钱小娘子手里拿着烛台追了出来。” “当时那人开口求饶说话时,奴婢才认出他是太子殿下,他边跑边跟钱小娘子求饶,可钱小娘却不肯罢手,追上去后就直接拿着烛台砸破了太子的脑袋。” 太子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她们也被吓傻了。 等傅小娘子的尖叫声惊醒了钱小娘子,她手里烛台落地时,寿康宫里的宫人骚乱,和那惊声喊叫“杀人”的东西也让得外面巡守的禁卫赶了过来。 “钱小娘子当时就回了抱厦,奴婢二人不敢靠近,只能守着太子殿下,好在附近有人赶了过来,才将钱小娘子拿了下来。” 太后听着那两个宫人的话后沉声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太子当时与她们同处一室?” 两个宫人都是点头,采安说道:“是,除了钱小娘子,周小娘子、傅小娘子都在。” 虞延峰见情况不对连忙说道:“回禀太后娘娘,禁卫赶到那边抱厦时,除了见到三位女娘之外,还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文信侯夫人,而且除了他们之外,那抱厦里外还有三个被打晕的太监。” 太后神色难看:“文信侯夫人如何了?” 虞延峰道:“身上有伤,昏迷不醒。” 太后眉心更紧,垂眼看向采安:“你方才说,太子之前跟钱小娘子求饶,他为什么求饶,都说了什么?” 采安说道:“奴婢听得不是很清楚,当时太子身形踉跄,口中也有些模糊不清,奴婢只隐约听到太子殿下说什么他不是故意的,他能补偿什么的,还提起傅小娘子。” 芸儿也是颤声道:“奴婢,奴婢也没听太清,就见到太子像是说了句什么惹怒了钱小娘子,钱小娘子大怒之下直接拿着烛台就砸了太子,再然后太子殿下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殿中的人都忍不住朝着钱绮月三人看过去,隐约猜测着什么。 先不说太子为何会与几个女娘同处一室,就说太子求饶时说的不是别的,是补偿,既是补偿那就定然是他做错了什么。 男女同处一室,钱绮月又这般震怒差点砸死太子,那终归不会是小事,众人心里隐约有些猜测,看向颇为狼狈的钱绮月三人时,目光都染了几分猜疑。 钱绮月见所有人看过来,下意识挡在周玉嫦身前,她嘴里呜咽两声,被绑着的身子也挣扎几下。 昭贵嫔说道:“太后娘娘,钱小娘子像是有话要说。” 太后沉声道:“取了她嘴里的东西。” 有宫人上前扯掉钱绮月口中堵着的东西,钱绮月被反缚着手跪在地上。 太后问道:“你为何要伤太子?” 钱绮月脸上有些白,开口时却是斩钉截铁:“臣女并非有意,只为自救。” “放肆!” 太后一声厉喝:“采安亲口所述你与太子争执,太子分明求饶你却依旧出手重伤,还敢说不是有意?!” 钱绮月背脊挺直声音沙哑:“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臣女无犯上之心,实在是被逼无奈。” 她嘴里被堵了很久,嘴角有些撕裂,一说话就扯着疼。 吸了吸气,钱绮月才继续: “太子强迫傅家姊姊辱她清白,逼迫她在寿康宫中行苟且之事,还打伤了文信侯夫人,臣女一时情急原是想要逼退太子,可他竟恬不知耻妄图侮辱臣女。” “臣女也是被逼无奈才动手伤人,而且这二位宫女姊姊也是听错了,太子并未与臣女求饶,反是拿此事要挟臣女让臣女与傅家姊姊同嫁东宫,让钱、傅两家依附太子,否则便让臣女二人身败名裂,臣女也是一时气怒才会失了理智。” “哗——” 殿中所有人都是哗然出声,满脸难以置信。 第657章 真假 桓王妃急声道:“你分明就是在说谎,你谋害太子,还敢如此狡辩?” 钱绮月抬眼:“我何时狡辩?桓王妃是亲眼看到当时情景,还是亲耳听到太子说过什么?” “我…” “你闭嘴!” 太后横了桓王妃一眼。 钱绮月没跟桓王妃争执,触及棠宁那边满是担忧的目光,钱绮月朝着太后说道: “今日宴请太后娘娘离开之后,贤妃娘娘就一直为难棠宁,我心中有些不高兴,又怕耐不住脾气冒犯了贤妃娘娘在宫中闯祸,瞧见文信侯夫人出去,索性也就出了那大殿想要去如厕小解顺带冷静冷静。” “当时殿外宫人指了路,可我自己迷糊走错了,等绕了老大一圈到了抱厦附近,就听到文信侯夫人呵斥的声音。” 钱绮月额头上有汗,瞧着脸色也不好,可说话却极为清楚。 “我当时站的远,只瞧见文信侯夫人带着周小娘子与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起了争执,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二人竟还推攘她和周姊姊。” “我与周姊姊交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连忙赶过去将人敲晕之后,文信侯夫人就说傅姊姊被太子拖进了抱厦。” “我一听顿时大惊,哪还敢耽搁,等闯进去后就听到隔扇里间太子强逼傅姊姊,傅姊姊求救,我当下就想要救人,可没想到那抱厦里面竟然还藏着个身手高强的太监,我不小心险些被他偷袭所伤险些没命,是文信侯夫人替我挡了一下。” 钱绮月像是有些疼痛,歪了歪身子,众人就瞧见她血淋淋的胳膊。 她衣衫被划破了,鲜血染红了衣裳。 之前没人留意,此时瞧见伤口时不少人才倒吸口冷气。 钱绮月说道:“当时文信侯夫人就被击伤昏迷,我与那人交手好不容易才将其制服,却发现自己像是中了药浑身虚软无力。” “太子不知悔改满眼通红扑过来想要图谋不轨,我拼死反抗才将其击退,或许是受了伤清醒过来,太子想要逃离,我怎肯让他离开。” “我只是想将太子留下免得他逃脱罪责,可太子却拿抱厦之中的事情要挟,还妄图毁钱家和傅家女娘清誉。” “我也是一时激怒,加上身子药性未解怕留不住太子,才失手将其击倒,绝无谋害太子之意,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你胡说八道!” 桓王妃虽然被太后呵斥,可到底不想让钱绮月逃脱,她冷道: “你这些分明就是狡辩之词,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你们几个刚好就到了抱厦那边,又刚好就瞧见太子图谋不轨,况且太子身为东宫储君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强迫于你?” 她上下扫了钱绮月一眼: “我看说不定是有些人看上东宫富贵,这才不择手段想要攀上高枝,事到临头出了意外这才想要灭口……” “那桓王妃的意思,是文信侯夫人也觊觎太子后宫之位?”昭贵嫔突然出声。 “荒谬!” 棠宁冷然出声:“文信侯是何等人物,文信侯夫人与他成亲多年更是一直恩爱,她怎会觊觎太子?况且谁谋算太子去攀高枝还带上这么多人,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疯了生怕不会被人撞破?” “桓王妃,文信侯如今正领兵南地替朝廷征战,你却如此辱他妻女,你居心何在?!” 桓王妃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棠宁寒声道:“钱姊姊若贪图富贵想攀高枝,之前太后提及大选欲将她留在宫中,让她入主凤栖宫时她就该一口答应,何必舍近求远去攀太子。” “况且女子清誉大于天,谁会拿着自己清誉儿戏,太子是否强迫他人傅家姊姊尚没开口,你急什么?” “还是你与太子这般相熟,未曾了解真相未曾亲眼所见就敢替太子担保,他未曾行苟且之事?” 桓王妃脸色大变:“你别胡说,我和太子几时相熟?” “既然不熟那就闭嘴!” 棠宁抬眼时眸中阴沉,是真真正正对桓王妃起了杀意,眼底冷意让得桓王妃头皮发麻,而棠宁则是转头看向上首位置: “太后娘娘就这般坐视桓王妃侮辱功臣妻女?” 太后深深看了棠宁一眼,扭头朝着桓王妃道:“你若再不闭嘴,哀家便让人教你如何安静。” 桓王妃浑身一冷:“太后娘娘,妾身也是您被这钱绮月蒙蔽,她和那傅家女娘今日还曾起过争执,二人在前殿还曾互相嘲讽,她丝毫未曾给傅家女娘脸面,又怎么会为了救她去伤太子。” 宣绮雯也是忍不住道:“姑母,桓王妃说的是真的,当时我们好些人都亲眼看到钱绮月讥讽傅槿柔,她们早就翻了脸了,钱绮月她在说……” 她正想说钱绮月说谎,就撞上太后陡然看过来的眼神。 宣绮雯脸一白,连忙闭嘴。 钱绮月对于二人指责格外平静:“我与傅姊姊的确有些矛盾,但之前数月情谊不是假的,而且同为女子,就算里面的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也断然不会见死不救,我钱家养出来的女娘不会如此冷血。” 宣绮雯顿时恼怒,钱绮月这是在骂他们宣家女娘冷血无情吗?! 太后也是脸色冷了几分。 钱绮月没理会对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宣绮雯,只是转身朝着傅槿柔说道:“我的确伤了太子,但我也是为了救人和自保,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傅姊姊,她是否被太子侮辱。” 傅槿柔脸色惨白,死死抓着掌心。 她虽跟太子有些不该有的事情,但她从未想过要被人知道,至少在她预想之中,她在嫁入东宫之前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娘。 可是如今…… 傅槿柔想说不是,想说太子侮辱的不是她,想说钱绮月撒谎,可是对上钱绮月瘆人的黑眸,还有满殿朝着她看过来的人。 她掌心都掐出了血来,流着泪将所有念头都咽了下去。 “太子……侮辱了我……” 第658章 太子薨了 所有人都是脸色变化,就连傅夫人也是瞪大了眼。 她是想要傅槿柔丢人,想要看她笑话,可绝不是这种,傅槿柔要是真在宫里出了事被太子辱了身子,那傅家其他女娘怎么办?她那出嫁不过三年的女儿怎么办? 傅夫人张嘴就想说话,被曹少夫人一把按住胳膊。 曹少夫人用力抓着傅夫人的胳膊瞪了她一眼,一旁许夫人也是朝着傅夫人摇摇头示意她万不可开口。 今日之事复杂,攸关太子生死,这事万万不能掺和,傅家更不能替傅槿柔出头,至少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绝不能掺和其中,否则万一与皇权争夺有关系,攸关的就是他们几家所有人性命。 傅夫人被拽了回去,殿中安静至极。 半晌,昭贵嫔才皱眉说:“本宫记得,今日太后娘娘宴请都在前厅,傅小娘子为何会在那抱厦?” 傅槿柔心中一跳,垂着头:“是……是太子命人唤我去的。” 殿中哗然,众人看着傅槿柔的目光变了。 傅槿柔也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查起来,很多都遮掩不住,比如席间有宫人来唤她,再比如她与太子那点儿事情。 傅槿柔低泣着:“之前替太后娘娘侍疾时,太子曾来过寿康宫,他…他私下曾拦着我与我说过话,对我也极为温柔,太子说他倾慕于我,说等这次侍疾结束便与太后娘娘和陛下请旨,迎我入东宫。” “槿柔陷于太子温柔,也以为他是真心,今日宴请途中太子让宫人过来唤我,我便前去,可谁知道见到太子时,太子却如同发疯一般将我强行拖进那抱厦,还想强占我身子。” 年轻女娘像是说到难堪处,整个人哭得不可自己。 “槿柔有错,错在不该陷于太子承诺,自以为能嫁入东宫,可我虽然倾慕太子,也知道绝不能与人无媒苟合,更不敢在寿康宫里行那等龌龊之事。” “我拼死挣扎,太子却强行欺辱,若非钱家妹妹救我,我怕是早一头撞死在那抱厦之中了。” 她捂着脸痛哭出声,身子如无依扶柳伏在地上,衣袖滑落露出的胳膊上全都是青紫掐痕,隐约还能看到脖颈之上暧昧痕迹。 昭贵嫔紧紧皱眉:“太子行事实在太过荒诞,寿康宫里就敢行此等下流之事!” 纪王侧妃也是出声:“太后娘娘,钱小娘子行事虽有鲁莽,但也是路见不平为了自保也为了救人。” “太子贵为储君却于宫中行此等无耻之事,文信侯夫人更因他重伤昏迷不醒,若非钱小娘子懂些手脚功夫极力相护,那抱厦之中被他欺辱的恐怕就不只是傅小娘子一人。” “钱小娘子虽然伤了太子,但也算得上是事出有因。” 贤妃却是在旁说道:“安侧妃倒是替她说话,这些不过是她们一面之词,这傅家女娘也说过她与太子早有牵扯,谁知她与太子到底是强迫还是心甘情愿,况且这钱绮月拦住太子便也罢了,却还当众对太子下死手,谁知道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隐瞒。” 钱绮月蓦地抬头:“贤妃娘娘觉得还有什么隐瞒?” “傅姊姊被太子辱了身子,我也险遭太子毒手,我二人若想隐瞒何必坏自己名声,还是贤妃娘娘觉得谁家女娘会拿自己清白说谎?” 贤妃淡声道:“本宫并无此意,只是想问清楚今日之事,毕竟攸关一国储君,总不能凭你一面之词。” 她顿了顿: “对了,当时周小娘子不是也在吗,怎没听她开口?” 钱绮月毫不犹豫:“周姊姊胆小,文信侯夫人被伤之后,她也被吓得晕了过去。” 太后看向周玉嫦:“是这样吗?” 周玉嫦脸上白得厉害,那惯来浅笑的眼中有些惶然,嘴唇上不见半丝血迹。 听闻太后问话,她身子抖了下,就听到钱绮月的声音: “周姊姊别怕,你如实说便是,太后娘娘会替我们做主。” 周玉嫦像是被安抚下来,眼眶微红地低声道:“我和母亲跟着钱姊姊闯进抱厦之后,母亲就被人打伤,我当时突然看到那么多血惊恐不已,只隐约听到傅姊姊求救的声音就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时,太子已经伤了。” “周小娘子晕的可真是时候。”贤妃讥讽了一句。 崔少夫人眼见贤妃居然继续掺和,忍不住冷声道:“那贤妃娘娘觉得什么时候晕才不是时候?” “周小娘子不过是闺中女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别说是她,就算是娘娘骤然遇见太子行此劣事恐也得惊慌,更何况文信侯夫人还出了事,她一个小女娘吓晕过去也合常理。” 贤妃顿时眉心一竖,怒视崔少夫人。 崔少夫人却没看她,只是抬头对着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此事分明已经清楚,太子行事不轨,侮辱傅小娘子清白,钱小娘子救人心切才会失手伤人,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久未开口的刘童恩却突然说道:“微臣倒是觉得妃娘娘说得有道理,单凭钱小娘子一人之言难以定案,毕竟那屋中情形如何无人知晓。” “傅小娘子不是能够为证。”有人低声道。 刘童恩冷然:“傅小娘子与钱小娘子本是旧交,二人未必不能窜供。” 他抬头看着上首: “太后娘娘,此事关乎太子,无论如何钱氏女娘伤及太子都是事实,那两名宫女皆能为证。” “且就算太子当真行事不当,以钱小娘子身手击退太子自保就该罢手,但她却又强行追上再次攻击,这等行为已不是自保能够解释得清楚的。” 棠宁心中一沉。 果然就见太后说道:“刘统领说的有道理,此事还需细查,等太子醒来之后再行对质,来人,先将钱绮月……” “不好了!!” 太后话音还没落下,外间就突然有人跑了进来。 那人脸上满是惊恐,入内后就噗通朝着殿前猛地一跪。 “不好了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薨了。” 殿内所有人都是哗然出声,太后更是猛地起身。 “你说什么?!” 第659章 杖责钱绮月 那宫人被太后的厉喝吓了一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子,太子殿下薨了。” “怎么会…” 太后踉跄了下险些栽倒,冉嬷嬷连忙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着。 一旁的昭贵嫔也已经站起身来,厉声道:“怎么回事,太子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本宫问过太医说他情况好转,他怎么会突然没了?” 那宫人颤声道:“太子殿下之前被抬回来时头上伤势就已经极重,太医轮流诊治才瞧着稳住了伤情,可谁知道就在刚才,太子突然吐了血。” “太医查看后才说太子殿除了头上的伤,脏腑也受了重创,他们已经竭力施救,可,可还是没救回来……” 太子是吐血断了气。 殿中所有人脸色都是变了,就连棠宁也是浑身发冷。 钱绮月如果只是打伤太子,有着太子行事不轨在前,她为求自保又为救人在后,安帝和太后都不敢太过严惩于她,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可是如今太子死了,所有事情就都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钱绮月打死了当朝太子,不管是什么理由那都是重罪,就连钱家也未必能逃脱得掉。 钱绮月听着太子死了也是恍惚了一瞬,喃喃低声道:“不可能,我没朝太子下死手,也没想要他性命……”她分明是收着手的。 “可太子的确死了。” 桓王妃眼里全是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桓王早就厌恶太子和安帝,也觉得太子无能不配为储君,他生了野心想要那位置,太子就是最大的阻碍,可没想着还没等他们动手太子就把自己给作死了,还死在钱氏女的手上,窝囊的仿佛成了个笑话。 桓王妃只恨不得能挂串鞭炮庆贺,嘴里更是不留情。 “太医也说了,太子是伤重而亡,钱绮月,你杀死当朝太子,该当何罪?!” 钱绮月脸色苍白。 一旁的傅槿柔也是瘫倒在地满眼震惊。 太子死了? 他怎么能死了! 太子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她原打算顺着钱绮月的话承诺下来之前的事情后,她身为“受害”之人,哪怕名声尽毁皇室也不得不给她补偿,傅家为保颜面也定会替她讨要公道,到时太子就算清醒过来再有不愿,可为了保全自身也只能娶了她。 可如今太子居然死了…… 傅槿柔脸色惨白,现在别说是让太子娶她,皇室会不会饶了她们这些害死太子的人都说不一定。 就算侥幸逃脱,以她如今已非处子“残花败柳”之身,她往后还怎么留在京城,又怎么还能让人正眼看她。 她……全完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冉嬷嬷突然急切出声。 众人就发现太后脸色苍白难看,她像是被太子之死刺激,再无之前端稳模样,只颤声道:“太子死了,他居然死了……” 她猛地看向钱绮月,指着她怒声道: “来人,把这谋害太子的逆女给哀家拿下!” “太后娘娘……” “闭嘴!” 见棠宁想要阻拦,太后怒道:“哀家的孙儿行事有错自有哀家和皇帝来罚,怎能容这逆女以下犯上将人置于死地,她如今还敢狡辩,她既害死太子,哀家怎能饶了她。” “来人,将她拖下去给哀家打,谁敢阻拦,一并处置!” 刘童恩上前抓着钱绮月就朝外走,棠宁见状快步挡在刘童恩身前。 见刘童恩伸手想要推攘,棠宁扣紧腕间之物寒声道:“你敢碰我试试!” 刘童恩目光一寒。 虞延峰连忙侧身佯装上前,刚好挡住想要动手的刘童恩。 棠宁趁机用力拽着钱绮月,将人护在身后。 “宋棠宁,你放肆!!”太后勃然大怒:“你想要造反不成?” 棠宁抬眼对着太后:“臣女不敢,臣女只是不想让太后娘娘一时怒气冲头下错了旨意,太子之死固然让人悲痛,但事情缘由尚未查清,钱姊姊柔弱女娘怎能经得住宫中严刑,还请太后三思。” 太后寒声道:“太医说了太子是被她打伤之后伤势太重而亡,你还敢替她狡辩?” 棠宁沉着眼:“若只是伤势太重,太医来时便已有耽搁,太子那时都能被救治好转,又怎会急转直下突然吐血薨逝。”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眉心冷沉: “臣女之前便一直在想,太子为人虽然桀骜,但也不是那等糊涂之辈,他明知自己身份,就算觊觎傅姊姊美色也断然不敢在寿康宫里胡来才是。” “他召傅姊姊过去与她私会,臣女是信的,可若要说是强迫于她,甚至在伤及文信侯夫人之后还想侮辱钱姊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太后娘娘难道就没觉察出此事不对劲?” “棠宁……” 钱绮月脸色微变。 棠宁留意到她说话之后周玉嫦陡然僵硬的背脊,钱绮月也面露急色,她心里那道一直隐约冒出来的念头越发清晰。 钱绮月说谎了。 连傅槿柔也是。 棠宁看了眼周玉嫦后,直接打断了钱绮月想要出口的话,朝着太后说道: “之前傅姊姊就说过,她被太子命人叫过去后,太子就如同发疯一般将她强行拖入抱厦行不轨之事,后来钱姊姊也曾提及,她和文信侯夫人她们赶去之后,也曾感到身子不适才会为人所伤,那抱厦之中恐怕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昭贵嫔皱眉道:“祥宁郡主的意思,是太子被人下药?” 棠宁道:“臣女不知,臣女只是觉得太子就算再蠢,也断不会选在他难以掌控且随时都会被人撞破的寿康宫里,与人行苟且之事。” “太子若只是贪恋美色,外间留人看守便也罢了,为何还要留人在抱厦之中旁观,明明被人撞破还不知停手反倒愈发疯狂?” “依臣女之见,太子神智不清,恐早就为人所害,那隐在暗处伤及文信侯夫人和钱姊姊的人,才是真正想要暗算太子之人。” 棠宁看着太后沉声道: “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想要借寿康宫宴请,设局谋害太子,还想牵连户部及文信侯府,太后娘娘未曾查清来龙去脉便要杖责钱姊姊,就不怕寒了朝臣之心?” 第660章 对质 太后像是被太子之事惊着,脸上没了之前容光焕发,望着人是满是阴霾。 “哀家只知道,太子死了!” “所以太后娘娘就要不管缘由,不问对错,拿着无辜之人替一个您本就不算疼爱的皇子陪葬?!” 棠宁一句话,几乎是与太后撕破了脸,而在场其他人也都是倒吸口冷气。 这祥宁郡主疯了?! 京中谁都知道太子与陛下不和,与太后关系也不算和睦,可这毕竟都是暗地里的事情,明面上谁不是父慈子孝长幼和谐,可棠宁一语就道破他们关系,还质疑太后替太子讨回公道之举,就差直接说太后杖责钱绮月根本不是为了太子。 “你……”太后气得险些一个踉跄。 冉嬷嬷厉喝:“你放肆,竟敢这般诋毁太后!” 昭贵嫔眼见气氛不对也是连忙开口:“祥宁郡主,不可妄言!” 棠宁深吸口气,护着身后的钱绮月下颚微扬:“臣女冒犯,但臣女实在不愿太后娘娘因一时气愤枉纵真凶,令无辜之人蒙冤,而且太后娘娘心痛太子之死,想来也不希望太子为人所害死不瞑目?” 太后早知道眼前这女娘口齿伶俐,对着她咄咄逼人,胸口憋着一口气:“你说钱绮月冤枉,证据呢?众目睽睽她打伤太子,穷追不舍将其重伤,你敢说不是?” “臣女自然不敢,只是这众目睽睽四字……” 棠宁眼神清冷:“太后娘娘设宴是在前殿,钱姊姊出去闲逛走错了道便也罢了,文信侯夫人她们怎会也去了后面抱厦,还有太后娘娘和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怎么就这么凑巧遇见形迹可疑的太监,也跟着去了那抱厦?” 她看向周玉嫦: “周姊姊,你和文信侯夫人为何会去了那处?” “我……” 周玉嫦脸色微白。 棠宁说道:“你不必害怕,只需如实说便是,是你们自己前去还是有人引诱。” 周玉嫦神色怔了片刻,抬头对上棠宁目光,那眼神平静带着安抚,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周玉嫦有瞬间清明,垂着头竭力平静: “我与母亲并非是自己前去,而是听到女子叫声被人引过去的,母亲原本不欲多事,但又担心真有无辜之人出事,这才带我一起过去想要查看。” “我们原是想要远远瞧一眼便寻寿康宫的宫人过来,可谁知到了抱厦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求救声,我认出是傅姊姊的声音心中焦急,是我顾念与傅姊姊的感情想要强闯,母亲才不得不护着我与那两名太监对上,没多久钱姊姊就过来了。” 傅槿柔听到那句顾念彼此情谊的话,脸色扭曲了一下,却只继续落泪不敢吭声。 崔少夫人说了句:“这事倒是不少人能证明,周小娘子与傅家娘子感情的确极好,前几日进宫时二人还极为亲近。” 久不言语的曹夫人也是出声:“臣妇也能作证,之前府中宴请,傅小娘子与周小娘子、钱小娘子都是同进同出,三人十分亲近,此事只需派人随便一查便能知真假。” 棠宁淡声道:“也就说,周姊姊和文信侯夫人是被人引诱前往抱厦,那寿康宫与翠微宫这二名宫人……” 芸儿跪在地上急声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和采安姊姊是真的被人撞了,又见那人形迹鬼祟才起疑过去查看,这才意外撞见太子殿下他们。” “是吗,你们在何处被人撞的?那人长什么模样?” “就在后殿游廊那边,那人穿着宫中内侍衣裳,低着头没瞧清楚模样。” “游廊到出事的抱厦有多远?” 芸儿脸上慌了一瞬,旁边采安低声开口:“游廊连着前后殿,一路走到头便是出事的抱厦,今日前殿宴请到处都有宫人,惟独后殿那边看管松懈,那太监举止鬼祟满是慌乱,奴婢察觉不对才与芸儿前去一看。” 棠宁看她神色镇定,突然换了话题:“敢问采安姑娘,你在寿康宫中何处当值?” 没等她说话,棠宁就道: “我记得寿康宫里有位采苓姑娘,一直跟在冉嬷嬷左右,就连我等前来侍奉太后时也是她送汤药茶水过来,与冉嬷嬷更是极为亲近。” “宫中虽与外间不同,但宫女也讲品阶,你与采苓名字如此相似,想必也应该是太后娘娘身前之人吧?” 采安不懂棠宁为什么会问这个,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祥宁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棠宁淡声道:“好奇而已,采安姑娘是几等宫女?” 采安看了眼冉嬷嬷,隐约有些不安,但她在宫中身份众人皆知,品阶也是上了内廷监册子的,根本由不得她说谎,她只能低声道:“奴婢是一等宫女,但是奴婢不如采苓得太后娘娘喜欢。” 棠宁笑了下:“再不喜欢,能为一等宫女也是太后倚重之人。” “我倒是好奇,如你这般品阶,就算不侍奉太后跟前,寿康宫宴请之时你也该留在前殿替太后监管殿中以防出了乱子,你为何会亲自领着芸儿去替贤妃娘娘的手炉添炭饼?” “是寿康宫里没有其他宫人,还是贤妃娘娘在你眼里比伺候太后还要重要,让你堂堂一个太后近前侍奉的女官,有这份闲心去给一个失宠许久的宫妃做最低等宫人便能做的事情。” 采安脸色瞬间发白,冉嬷嬷更是神色变化。 贤妃说道:“宋棠宁你放肆,你敢羞辱本宫!” 棠宁歪着头,望着贤妃时目光冷然:“从刚才前殿开始,你就屡屡为难,太子死后,你更几次想要鼓动太后直接给钱姊姊定罪,更口口声声言及钱姊姊所言有假。” “臣女听闻崔家出事之后,贤妃娘娘就沉寂已久不问后宫诸事,而且也从未曾听说贤妃娘娘与太子交好,你这般屡屡替太子出头,实在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什么。” 贤妃顿道:“你胡说八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闭嘴少言,还是贤妃娘娘要替太后娘娘做主?”棠宁冷道。 第661章 杀人灭口 贤妃脸色乍青乍白,对上毫不客气的棠宁满是怒火,可却又不能多说什么,她只能怒道:“不管你怎么辩解,太子都是因钱绮月所伤而死,太医也能作证……” “那可未必。” 棠宁懒得理会贤妃,只垂眼看着采安继续问道:“采安姑娘,你能否说说,你为何独独对贤妃娘娘这般热心肠?” 采安脸色苍白,下意识想要去看冉嬷嬷,却刚抬头就垂了下来。 她抓着袖子心思急转,半晌突然跪着上前“砰”地朝着太后磕了个头: “奴婢有罪,求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神色不变:“你要哀家责罚什么?” 采安伏在地上:“之前崔家出事,贤妃娘娘失宠,见陛下久不前往翠微宫,贤妃娘娘便想要走太后娘娘的路子恢复圣宠。” “芸儿曾替贤妃娘娘送过几次银子过来,奴婢一时贪心收了银钱,今日奴婢本该守在前殿,但心中有鬼想要借着取炭饼的事情与芸儿谈及贤妃之事,这才会无意撞破太子和钱小娘子他们的事情。” 贤妃顿时大惊:“你胡诌什么,本宫何时给寿康宫里送过银子?!” “奴婢不敢说谎,是芸儿送给奴婢的。” “芸儿?!”贤妃满眼愕然。 芸儿脸色惨白,被所有人盯着时就想反驳说她没有,可对上采安目光,她浑身颤了一下,不敢去看贤妃那满是震怒的眼神直接就伏在地上颤声道: “奴婢,奴婢的确送过银子过来,但此事贤妃娘娘并不知晓。” “崔家出事之后,奴婢眼见娘娘失宠心中焦急,加之那日宣夫人之事太后娘娘嫌恶崔家,奴婢怕牵连娘娘,就将往日积攒下来娘娘给的那些赏钱送到寿康宫这边,想要采安姊姊能在太后娘娘面前替我家娘娘说几句好话。” “是吗?”棠宁扬唇:“你给了她多少银子?” “一……” 采安刚想说话,就被棠宁打断:“我没问你。” 她看向芸儿:“想要收买太后身边的宫女,总不能只有十两八两,这么多银钱过手,你该不会说你忘了?” “当然没忘!” 芸儿下意识否认,又被棠宁的话引导着,想起采安刚才说了个“一”,直接脱口而出:“奴婢给了采安姊姊一千两。” 采安脸色瞬间一白。 果然就听到棠宁笑了声: “翠微宫可真是富贵,一个小小宫人便能轻易拿出一千两银子,看来贤妃娘娘出手大方。” 贤妃原本因为芸儿替她谋求复宠之路,哪怕私下去找寿康宫的人也未曾觉得太生气,可此时神情却极为难看。 她的确出手大方,对下面的人也不怎么苛待,可每次赏银也顶多就是个三五两,亲信也不过十两八两。 芸儿并非她从崔家带来的家仆,是她入宫后才跟着她的,光凭这短短两三年时间的赏钱根本就不可能拿出一千两银子这么多。 棠宁似笑非笑:“宫中打赏想来是不会直接给银票,以碎银想要凑足一千两,你能拿得动吗?而且宫中女使大多同宿,外间又有内侍看守,你是怎么瞒过其他人将这么大一笔银子交给采安的?” 见芸儿张嘴想要说话,棠宁嗤笑了声: “是不是想说你寻人兑了银票?” “内廷监能够自由出入皇宫,带着那么多碎银不被人察觉,又能替你兑换银票的人想来地位不低,他叫什么,何处当值?什么时候替你换的?” 芸儿脸色惨白,嘴唇都开始发抖。 棠宁看向采安,那目光让采安一哆嗦: “她给你那么多银子,又是背着主子私下贿赂,想必这些银钱你不敢轻易动用,虞统领,不如你带人去搜一搜采安姑娘的住处,看能否找出这些脏银?” 虞延峰点点头:“这容易,只要太后娘娘下旨微臣就去。” “别!!” 采安惊叫出声,瞧见太后满是阴沉的脸色急声道:“奴婢早将银子送出宫去了……” “谁送的,送给了什么人?” 棠宁冷声道:“宫中宫女太监出宫皆有记录,你在宫外若有亲朋也皆是在册,能让你送这么多银子的,左不过是你最为亲近之人,要不要让人去将他们带回宫来挨个审问。” 采安脸上血色消退。 昭贵嫔看到她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顿时怒斥道:“好你个奴才,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如实交代,是谁让你谋害太子和钱家女娘她们?!”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谋害太子,奴婢冤枉……” “你冤枉?” 昭贵嫔怒斥一声:“你若真的冤枉,为何要频频撒谎,你与这芸儿分明早有预谋才会前往那抱厦,就连你们口中遇到的那太监恐怕都是你们胡诌,若非你早知道抱厦之中会出什么事情,又怎敢闹出那般动静!” 满殿之人都是看着地上两名宫女。 太后眼见形势不对出声震怒:“采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蒙骗哀家。” 冉嬷嬷也是怒道:“太后对你那般信重,怒竟敢谋害太子,你可知道谋害皇室是诛九族的重罪?!” 采安脸上不剩丝毫血色,那一句“诛九族”更是让她眼神晃动。 她看着咄咄逼人的棠宁,突然哭声道:“奴婢当真是冤枉的,奴婢只是收了贤妃娘娘银钱,不知太子之事,今日一切都是意外。” “祥宁郡主为替钱小娘子脱罪这般冤枉奴婢,奴婢愿意以死明志,还有芸儿,你害的我好惨!!” 采安突然拔出发簪就朝着芸儿脖颈扎了过去,芸儿猝不及防鲜血喷溅。 “保护太后!” “拦住她!!” 棠宁和冉嬷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虞延峰上前想要擒住采安时,就见刘童恩先一步靠近,他作势保护太后抽刀而上,却刚好挡住了虞延峰欲抓采安的手,而采安满是决绝地直接转身撞在刘童恩刀上。 “奴婢,冤枉……” 砰。 采安瞪大了眼倒在地上。 “啊——” 桓王妃惊叫出声,其他人也都是脸色煞白。 棠宁满是怒色看向刘童恩时,刘童恩面不改色跪在地上。 “微臣只是想要阻拦此女,怕她铤而走险伤及太后,怎料她这般刚烈,微臣一时收刀不及,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第662章 事变 所有人都是看着地上血淋淋的两具尸体,然后抬头看向棠宁。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采安和芸儿有问题,祥宁郡主也逼问出了痕迹。 可如今就这么死了…… 崔少夫人是赌了大价钱在萧厌夫妇二人身上的,而且从她送出那铁矿开始,她和她的儿子,还有身后的娘家父兄就都已经跟萧厌夫妇绑在了一起,而那钱绮月身后的钱家又是萧厌的助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的事情有问题,棠宁本可以替钱绮月“脱罪”,现在却全都毁了。 见刘童恩这般猖狂当众灭口,崔少夫人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 “刘统领果然是多年不替陛下办差,也难怪当初南下平叛大军不敢让您领兵,否则就您这刀子都拿不稳的花架子,上了战场还未伤敌恐怕就得先砍死了自己人,陛下不让你去还真是明鉴。” 刘童恩挨了讥讽却面不改色:“微臣失手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是失手还是灭口?”棠宁冷声道。 刘童恩皱眉:“祥宁郡主可别冤枉本官,本官只是怕有人伤及太后娘娘,为护太后娘娘周全才会出了差错……” 棠宁毫不客气:“你的差错就是直接将证人杀了,太子的死颇有蹊跷,那采安摆明了是与人串谋,定然知道真相,可你一刀要了她的命,就等于是掐断了替太子查清真相的线索。” “郡主未免说的太重。”冉嬷嬷扶着太后:“娘娘,刘统领也是忠心护主……” “所以在冉嬷嬷眼里,太子死因还不及一个拿不稳刀杀了证人的禁军统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采安以死明志,死前也说了她是被冤枉。” “笑话!” 棠宁只觉得可笑至极,骤然打断冉嬷嬷的话后满眼嘲讽。 “钱姊姊也一直喊叫冤枉,太后娘娘给她机会申辩了吗?傅小娘子与太后说过抱厦中的事情,太后可有听进去半句?太后娘娘认定了太子是钱姊姊所杀,就不管不顾想要杖责,不问缘由对错就想定案。” “怎么如今轮到寿康宫里的人时,便能不顾那疑点重重,明知那采安说谎在前却依旧愿意信她那辩解之词了?” 她言语讽刺,犀利至极。 “太后娘娘之前说疼爱太子,因他身亡要降罪钱姊姊,如今对着刘童恩和那宫女便不记得这份祖孙之情了,还是太后娘娘对太子的疼爱,是要分在面对什么人时?” “你放肆!”太后沙哑怒斥。 棠宁却丝毫不退,她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寿康宫这一场太后是打定了主意要弄死钱绮月,让钱家担了谋害太子之名,更想要将太子的死嫁祸在钱绮月身上。 太子的死就是一场局,太后知道,安帝知道,贤妃就算不知情恐怕也被利用牵扯其中。 太后根本就不想给钱绮月翻身的机会,哪怕这般明目张胆灭口宫人,宁肯落下话柄也不给钱绮月反转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她何必还要处处顾忌?! 棠宁对着太后怒容,扬唇时眸中寒霜。 “我记得数月之前,太后娘娘宫中也曾出了个宫女,为了几分银钱便敢与崔林合谋杀人嫁祸,事后还死在御花园里被人灭口,今日这事诸位难道就不觉得有几分眼熟吗?” “就是不知道是寿康宫里的风水不好,还是太后娘娘平日太过苛待,这才让您宫中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些金银钱财就能背主,还敢胆大包天的做出这等无耻算计。” 殿中安静极了,别说是昭贵嫔她们,就连之前一直出言为难的贤妃和桓王妃也是忍不住倒吸口气。 这宋棠宁疯了? 她怎么敢如此说话的?! 太后胸口起伏,压着冉嬷嬷的胳膊时脸上满是怒红:“你……你个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跟哀家说话?!” 棠宁冷眸:“臣女只是好奇太后娘娘宫中为何屡出这等背主之人,而且太后娘娘既然慈爱太子,想要替他讨回公道,那为何要放过刘统领?” “他当众谋害证人,断了替太子昭雪的线索,安知他是不是跟中秋那日谋害我阿兄后行灭口之事的人一样早有预谋。” “当日太后娘娘未曾护着您那弟媳宣夫人,任由宣家让她病逝,如此大公无私今日也不该护着刘童恩才是,还是刘童恩在您眼中,比宣家人还要重要?为了他太子之死也无所谓了。” “你……你……” 太后气的胸口起伏,先前还容光焕发的脸上满是急怒之色。 她瞪大了眼满是怒容,脸上也是潮红,像是被棠宁若有所指的话气急了,突然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 这动静吓坏了所有人。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冉嬷嬷连忙扶着太后。 太后却像是浑身失了力气,嘴边带着血迹。 “母后!” 殿外传来安帝的声音,不过片刻就见他步履匆匆越过其他人到了太后跟前。 眼见太后吐血,一副虚弱模样,安帝急怒:“怎么回事,太后身子不是康健了吗,怎么会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贤妃在旁添油加醋:“陛下,是祥宁郡主,钱家女娘谋害太子,祥宁郡主为了护她出言冒犯羞辱太后娘娘,才会让太后娘娘气急攻心吐了血。” 安帝猛地扭头怒视棠宁:“宋棠宁,你好大的胆子!” 棠宁看着瘫软在冉嬷嬷怀里脸色惨白的太后,再看着盛怒至极的安帝,还有周围乱糟糟的其他人。 之前见太后欲置钱绮月于死地时,隐约在心中划过的那抹疑惑顿时浮了出来,太后招人进宫时并无钱绮月,可为什么后后来桩桩件件都将她算计其中?是太后早有预谋,还是她临时起意,亦或是算计钱绮月只在其次…… 此时看着太后倒下去,棠宁脸色一变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断然开口:“臣女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查清太子之死真相……” “太后!!” 她话没说完,冉嬷嬷就惊慌大叫,却是太后又呕了血。 第663章 周玉嫦,你敢说的话身败名裂! 那血染红了安帝的手,而太后更闭眼瘫软了下去。 “母后!” 安帝满眼惶急叫了一声,见太后昏迷,他抱着太后身子扭头勃然大怒:“好你个宋棠宁,你竟气晕了太后。” “来人,把这冒犯太后的贱人给朕拿下!” 昭贵嫔一惊:“陛下,祥宁郡主她并非有意……” “闭嘴!” 安帝抬眼满是阴鸷阻了昭贵嫔的话,语气森寒:“有意无意又能如何,太后何等尊贵,岂容她能冒犯,今日太后若是因她出了什么事情,朕定要让她替太后抵命!” “刘童恩,把这贱人给朕拿下!!”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更没想到原本审问太子和钱绮月的事情,变成了棠宁气晕了太后,而且瞧着太后那呕血昏迷脸色惨白的样子,殿中众人心中都是莫名一咯噔。 这祥宁郡主不会气死了太后吧? 刘童恩上前想要抓棠宁时,钱绮月抬脚就是一踢,只奈何她身上被缚根本不是刘童恩的对手。 被刘童恩一掌拍开踉跄后退时,刘童恩直接伸手朝着棠宁抓了过去。 “棠宁!” 钱绮月惊喊出声。 棠宁快步朝后退时根本避不开身前人,眼见刘童恩近在咫尺,棠宁猛地眼中一狠抬起手来。 刘童恩就见到一抹寒光在她袖中闪过,他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侧身避开,就听身后有人闷哼一声,却是一名跟着刘童恩上前拿人的禁卫颈侧被刺破,而他身后的柱子上是一支几乎全部刺进木头里极为细小的短箭。 棠宁宽大的袖口垂落下来,露出的白皙小臂,那上面缠绕着一圈皮质袖套,而一路往下原本细嫩的腕间则是一具十分小巧的臂弩,此时那上面寒光闪烁的手指长短的小箭正对着刘童恩。 刘童恩嗤笑:“我劝祥宁郡主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这小小的手弩,能伤的了……” 啊——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惨叫。 刘童恩下意识扭头,就见刚才被划破脖颈的那侍卫瘫倒在地上,捂着脖颈惨叫挣扎,只不到两息时间,那惨叫就戛然而止,那人姿势扭曲的僵硬着身子,脸上全是毒发之后留下的乌青。 “你竟敢带毒箭进宫?!” 刘童恩看着瞬间毙命那人面露惊色。 那箭上不知道染的是什么东西,毒性居然这般惊人,只划破皮肤就能瞬间要人性命。 要是刚才他没有及时闪开,此时躺在地上的人怕就是他了。 安帝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棠宁居然带着利器,他神色越发狠厉,朝着下方就怒道:“好你个宋棠宁,朕召你进宫替太后侍疾,你竟敢携带这等伤人之物,你是否早就不安好心?”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朕拿下!!” 这一次禁卫一哄而上。 虞延峰脸色一变,眼见安帝下旨直接动手,他提刀挡了身前之人,转身划断钱绮月身上绳索之后站在棠宁身前。 “虞延峰,你干什么?”安帝怒喝。 虞延峰说道:“陛下,太子之死颇有蹊跷,祥宁郡主也是一时气愤才会冒犯太后,她毕竟是您亲封的郡主,又是未来的定国公夫人,若直接将其锁拿恐有不妥,不如等查清楚今日之事后再行定论……” “放肆,她冒犯太后便是错,任她是何身份都是大罪!” “陛下……” “闭嘴,太后若有个好歹,你来抵命?” 安帝寒声斥完就道:“朕命令你将宋棠宁拿下,谁敢阻拦,一并论罪。” 刘童恩看着虞延峰:“虞统领,让开吧。” 虞延峰知道他此时该让开的,否则便是明晃晃地告诉安帝他背叛了圣前,可是他却不能让开。 他已经上了萧厌的船,安帝之前待他的那些事情也让他难以再回过头去忠心,他明白棠宁对萧厌意味着什么,如果她死在了宫里或是出了什么事,萧厌绝不会善罢甘休。 虞延峰持刀说道:“陛下因太后昏迷激愤,微臣却不能,如今南地战事胶着,朝中不稳,还请陛下三思……” “好,好!!” 安帝怒极而笑,“你这个禁军副统领,倒是操着国相的心!!” “刘童恩!” 安帝一声怒喝,刘童恩就知道他是真的恼了虞延峰,他也未曾再多言直接就朝着虞延峰攻了过去。 刘童恩本就怨恨虞延峰之前突得安帝青眼,如今见他这般自然是不会饶了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处处都是下了死手,虞延峰与刘童恩打斗时,扭头朝着钱绮月道:“退出去!” 钱绮月忙拉着棠宁朝外走,可寿康宫外里本就有好些禁卫。 钱绮月之前在抱厦中了药后药性还没解,被人围攻之时,二人身上很快就见了伤,要不是棠宁腕间手弩让人忌惮,还能逼退几个近身之人,她们恐怕早就被人拿下。 眼见着棠宁后背被划伤,周玉嫦脸色惶急:“住……” “唔。” 她猛地被人捂住了嘴,傅槿柔抓着周玉嫦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 “放开!” 周玉嫦用力甩开她就想朝外走。 傅槿柔死死拽着她胳膊:“棠宁气晕了太后,钱绮月又杀了太子,谁都救不了她们,你就算不要命了,文信侯府的脸面也不要了?你父亲、母亲还有你府中哥哥嫂嫂,周家那些女娘的名声也不要了?” “还有何晋,你们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他对你那般好,他要是知道今日的事情……” “周玉嫦,你连何晋也不管了?” 周玉嫦脸色苍白,眼里染上惶然害怕,身子都在发抖。 她不想。 她是真的喜欢晋哥,也期盼着他们大婚之后的生活。 她知道要是被人知晓抱厦中的事情,她和晋哥怕是就完了,她往后更会遭人唾沫星子淹死。 可是…… 看着钱绮月被人伤了依旧死死护着棠宁,棠宁也半点不退替她挡了一下,周玉嫦用力甩开傅槿柔的手,快步走到殿前就大声道:“陛下,太子之死不是钱姊姊所为,他是被人所害,我……”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周玉嫦的话,殿中所有人都是惊了一跳,待转头时就瞧见一道身影疾驰而入。 刚才还抓着钱绮月胳膊的那人突然惨叫一声,寒光闪过之手上齐腕而断。 第664章 太后一心求死,我自然要成全 那人断了手,低头茫然看了一眼,却是胸口处被人刺穿,他惨叫着摔倒在地,而月见半点没有停留,将人踢开之后就挥剑拦住了攻击虞延峰的人,划断了那人的脖子。 虞延峰身后一轻,就见缙云不知何时也已经进来,没了周围围困之人,他对上刘童恩时便再无劣势。 在缙云配合之下抬手砍在刘童恩的肩膀上,趁着刘童恩吃痛踉跄之时,虞延峰整个人旋身一跃,重重一脚踹在刘童恩心口。 刘童恩倒飞了出去,径直撞进了身后大殿之中,落地时出身就吐出一口血来。 安帝脸色一变:“护……” “唰!!” 那句护驾还没出口,就见一道寒光对直朝着殿中疾射而去,穿过安帝头顶金冠“锵”的一声钉在了那座椅之上。 华丽的帝王金冠碎成两截落,几缕花白头发飘然而落。 安帝顶着光秃秃的发髻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原本抱着太后身子的手也下意识松开。 “太后!” 冉嬷嬷惊叫出声,想要伸手将人拉着时已然来不及,反倒被太后身形一带两个人一起朝着地上砸了过去,落地后更是顺着两层阶梯滚了下来。 “唔。” 冉嬷嬷竭力护着太后忍不住闷哼出声,被身上太后撞的头晕眼花。 太后虽然有人当了垫背却也撞在了地上,那剧痛让她醒了过来,脸色愈发白了几分,本就受不住的身子仿佛再也压不住,侧头便一口血吐在了冉嬷嬷脸上,疼的呻吟出声。 “太后娘娘!”冉嬷嬷抱着太后慌乱。 安帝则是脸色苍白的抬眼看向殿外,当看到那边伸手揽着棠宁的男人时,脱口而出。 “萧厌,你怎么……” 话到一半,安帝猛地闭嘴,可周围人却都已经听得清楚。 “我怎么?你是想问,我怎么在京城?” 萧厌扶着棠宁时能嗅到她身上血腥味道,那味道盖过了小姑娘素来喜欢的甜香。 怀中人身形狼狈,头发也乱了,手上短弩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砍断只余一半,腕间伤口流着血。 萧厌凤眸微垂,如同寒霜凝聚在眼底,那黑眸阴沉沉的带着噬人的冷芒。 他手脚利落地将剩下的半具手弩取了扔掉,拿着帕子替棠宁绑住手腕止血,等褪了身上大氅拢在衣衫凌乱的女孩儿身上之后,萧厌这才抬眼看向殿内。 “你不惜让人行刺尹老将军,让得南地平叛大军动乱,更与陆九安合谋引我出京将我困在京郊,就是为了在宫里闹这么一出?” “谢天永,我真是小瞧你了。” 安帝眼底露出一丝慌乱,就连倒在地上的刘童恩也是脸色惊惧。 安帝竭力冷静:“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行刺尹老将军,尹老将军出事了?还有陆九安,那逆贼居然现身了吗?” 见萧厌面无表情,安帝死死抓着座椅把手: “朕知你宠爱宋棠宁,但也不能因她便信口开河污蔑于朕,宋棠宁今日冒犯太后气得太后吐血昏迷,钱家女娘更杀了太子谋害储君,朕只是想要将她们拿下审问清楚。” “倒是你,你擅自带人闯入寿康宫,该当何……” 砰! 安帝话还没完,就听一声破空之后,他捂着脖颈惨叫了一声,手指间有血流了出来。 顾鹤莲晚一步过来,刚好听到这话顿时冷笑:“小海棠冒犯太后将人气晕,也不见你这个亲儿子有多心疼你亲娘,太后吐血你不叫太医,倒急着惩治我家小海棠和钱家小姑娘?” 他收起袖箭朝着萧厌冷声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就是太给这狗皇帝脸了,才让他能信口胡言,颠倒黑白,还不择手段,禽兽不如!” 萧厌难得对着顾鹤莲的话没反驳,只淡声道:“大概是我之前放过了他,让他觉得我脾气太好。” 安帝听着这话神色瞬白,看着围拢寿康宫的那些人更是觉得浑身发冷。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都算计好了,萧厌此时该被引往鹿城,死在他提前命人布好的死局里,陆九安那逆贼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人留下。 就算退一万步萧厌能够侥幸逃脱,那也定然是好几日后的事情,宋棠宁这边早就因为谋害太后被他擒住,他便能顺势清缴了萧厌的势力,拿着宋棠宁要挟萧厌逼他束手就擒。 可萧厌怎么会这么快就回了京中? 陆九安那个废物!!! 太后被冉嬷嬷抱着委顿在地,她神色枯槁,眼神也开始变得浑浊。 之前大量服用的药性退去后,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起来,可眼下情形却与预料之中全然不同,她该被宋棠宁气死,该让荣家女娘和钱家女娘他们担上谋害皇室之罪。 可如今宋棠宁好端端地站着,萧厌也闯了宫廷威逼安帝。 感受着体内生机流逝,太后死死抓着冉嬷嬷的胳膊,大口喘息。 “救……救哀家……” 她不能这么死。 冉嬷嬷眼眶通红:“陛下,快叫太医,叫太医!!” 安帝见状忙道:“太后不好了,来人,快传太医过来!” 门前有内侍想要出去,刚走半步就被月见一剑削掉了脑袋。 眼见着那人的头颅落在地上咕噜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殿中,其他原本听令想要动弹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冉嬷嬷嘶声道:“定国公,你阻挠人去请太医,是想要害死太后娘娘吗?!” 安帝强忍着心慌也是开口说道:“萧厌,不管你与朕有什么误会,或是你想要做什么,眼下都该以太后身子为重,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请什么?” 萧厌薄唇轻扬,划过一抹冷冽弧度:“太后娘娘一心求死,臣自然要成全了她。” 太后猛地瞪大了眼,冉嬷嬷更是瞳孔猛缩。 纪王侧妃没忍住:“定国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太后一心求死? 萧厌没有回答,只是身后走出一人来。 牧风提着个中年男人径直到了殿前,手一松,那人就瞬间瘫软在地上。 “吴太医?”崔少夫人惊讶出声。 第665章 拿命设局 冉嬷嬷神色大变。 其他人也都认了出来,这被萧厌擒来的人不正是替太后治好旧疾,这段时间在宫中风光无限的吴太医吗? 只是他此时颇为狼狈,衣衫上全都是血,被扔在地上时也未曾起身,就那般瘫在地上。 顾鹤莲嗤笑了声:“说吧,咱们这位太后娘娘都吩咐了你什么?” 吴太医委顿在地颤声道:“太后娘娘缠绵病榻已久,入了冬月之后更是起不了身,太医署中众人诊治之后都是无能为力,只道太后静心休养或能保命,却在这时太后命人找上了我。” “我祖上有一秘方,服用之后能激发人体潜能,再重的病况都能靠着药物好转,但实则却是掏空身体底子,以消耗寿命为代价换取表象安好。” “太后娘娘命我奉药,说是因为平山王造反,朝中不稳,怕自己病情加重会让朝堂动荡陛下担忧,我信了太后,便奉了她几剂药汤,原是想着太后娘娘服用之后身子好转让陛下安心之后,我再靠着药物替她调理回来,怎料那汤药丝毫没用在陛下身上,反而用在了进宫侍疾的夫人、王妃身上。” 一直安静的曹少夫人恍然出声:“难怪了……那日陛下下令让我等进宫侍疾时,说是太后病重,可我们进宫之后太后情况却是突然好转,只短短几日时间就瞧着像是大愈。” 崔少夫人冷言:“太后娘娘身子好转,说是星相冲煞的功劳,还特意宴请我等酬谢,可如今瞧着原来是用了汤药,那今日这宴请……” “呵!” 她冷笑了一声,殿中众人也都是面色凝重。 既然太后身体康复是假的,那自然就不该有这酬谢之宴,可偏偏太后大张旗鼓的宴请众人,这分明就不合常理。 吴太医继续说道:“这汤药本就是伤人之物,服用愈多,伤害愈大,且还会蚕食人五脏六腑损人性命。” “我不敢让太后久服,怕伤了她性命会累及全族,陛下知道后也绝不会饶了我,所以便想断了这汤药,可太后却不愿意,她拿我妻女幼子要挟让我继续奉药,还要我替她在外遮掩,对所有人说她身子已经大好……” “吴太医!!” 冉嬷嬷厉喝出声,想要阻拦吴太医说话,只可惜吴太医根本不惧他。 吴太医对着他后面露怨恨:“我原本也不知道太后为何如此,竟拿她自己性命儿戏,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她分明是想要拿她自己的命去陷害祥宁郡主,让她背负谋害太后的罪名……” “你闭嘴!” 冉嬷嬷刚厉喝,就被忍无可忍的钱绮月甩了一鞭子。 “我看你才要闭嘴!!” 钱绮月身上到处是伤,方才月见也不知道给她塞了一粒什么丸子,此时她已经缓了过来,体内那阵虚软褪去之后,虽然身上伤口疼的厉害,但挥起鞭子时倒有了几分往日的凌厉。 她瞧着被一鞭子打的破了相的冉嬷嬷,指着她怒声道: “我就说你们为什么非得让这么多人进宫,后来又迟迟不肯让我和棠宁去侍疾,还搞什么让棠宁当长公主,感情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怎么,给我栽个害死太子的名头还不够,还想要棠宁也背上害死太后的黑锅?” “长公主?”贤妃愣了下。 昭贵嫔眉心紧皱:“什么长公主?” “那就要问太后了!” 钱绮月抓着鞭子满是讥讽地看着太后。 棠宁站在萧厌身旁低声道:“我进宫数日,太后一直不曾召见,直到昨日才突然让我来寿康宫侍疾。” “我原以为太后娘娘是想要让我替她侍奉汤药,却不想太后却提及让我认陛下为义父,入皇室封我为永宁长公主。” 殿中所有人都是面露惊愕。 棠宁声音不大,殿中所有人却都能听得清楚。 “定国公府与宫中恩怨诸位都清楚,有之前宫宴上的事情在前,陛下又对阿兄从未放下过猜忌,先前更因太子之事记恨阿兄,太后提议我怎敢轻易答应,况且长公主封号只有一人,我若答应,乐阳长公主便要削爵,宗室那边绝不会同意。” “我害怕麻烦,也怕太后是有别的心思就出言拒绝,原以为太后会动怒气,没成想她什么话都没说,只说今日要设宴宴请所有人,放我们出宫。” “我本想着太后娘娘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 棠宁看了眼脸色雪白的太后: “原来太后娘娘早在我们入宫之前,便已经想着拿你的命算计于我,棠宁何德何能,能用太后娘娘的性命来换我一个谋害皇室的罪名?” 吴太医嘲讽:“郡主自然不行,那定国公呢?” “吴立然!!” 冉嬷嬷只恨不得能撕了吴太医的嘴。 吴太医却只是满脸怨恨:“昨天夜里,太后寻我要了一剂猛药,服用之后能维持她半日安然,待到药性过后便会脏腑衰败,心脉受损吐血而亡。” “我心知今日宫中恐有大事发生,连夜逃出宫廷只求能够保住一条性命,更不曾想过要出卖太后,可谁想太后却要赶尽杀绝,让人追杀于我……” 他猛地拉开衣袖,众人才惊然发现吴太医居然少了一只手。 那一直委顿在地的腰间更是缠着厚厚的白布,里面渗出大量血迹。 吴太医嘶声道:“我妻子幼子皆是葬身贼人之手,长女也险些没了性命,若非定国公及时带人相救,如今我吴家上下恐怕早就被太后的人杀得鸡犬不留。” 他被逼替太后办事,只为保全家人,哪怕太后要他一人性命保守秘密他也无话可说,可偏偏寿康宫的人却心狠手辣想要斩草除根,害死吴家那么多人,害他妻儿死不瞑目。 吴太医满眼怨恨地看着大口喘气,濒临死亡的太后。 “太后服药之后本就强行调取所有生机必死无疑,她却假意与祥宁郡主争执,若她就此亡故,其他人检查尸体也只会以为她是久病成疾脏腑心脉衰竭。” “所有人都会觉得太后本可以活命,却被祥宁郡主顶撞冒犯活活气死,到时郡主就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太后是拿她的命来算计祥宁郡主!” 第666章 我不会心软 众人听着吴太医的话都是倒吸口冷气,看向太后时满眼惊惧。 太后简直好歹毒的心思。 拿自己的命去算计祥宁郡主。 如果萧厌没有及时赶来,如果棠宁被锁拿下狱,吴太医又被人灭了口。 待到太后气绝之后,棠宁气死太后的事情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届时无论皇室以往与定国公府之间有多少龃龉,安帝做了多少错事,又亏欠贺家多少,只棠宁谋害太后一桩就足以抹平所有,更无人能保得住她。 可一个祥宁郡主,就算她是荣家女娘,手中握着荣晟书院,但也依旧不值得让堂堂太后拿命来换她入罪。 除非…… 今日之事根本就不是冲着棠宁去的。 殿中有几个心思敏锐的人已经恍然察觉太后此举背后是为着什么,下意识看向棠宁身侧那个容色冷厉的男人。 昭贵嫔却是看向安帝。 太后这般,陛下他,知道吗? 哪怕无人回答,昭贵嫔却心中肯定,这件事情安帝一定是知情的。 否则刘童恩不会过来,安帝更不会这么凑巧赶在太后吐血昏迷时来到寿康宫,一来便要拿了棠宁替太后“抵命”。 太后瘫在地上,能感受到殿中突如其来的安静,还有那些露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 她知道吴太医招认之后,她所有打算就再也瞒不住,她这太后也成了笑话,可她此时却无暇去管旁人怎么看她。 五脏六腑的疼痛让她不住抽搐,心脉紧缩时那股窒息感让她脸上都浮出僵青之色。 若直接“暴毙”断气,太后或许还不会觉得后悔,可如今这般清楚的感觉到体内生机流逝,人还活着却好像一只脚踩进了黄泉,被百鬼挠抓一点点将她拖进地狱之中。 这种亲眼看着自己死亡,感受生命消逝的痛苦让她害怕起来。 她不想死…… 她不能死!! 太后脸上全是痛苦之色,张大了嘴嘶声道。 “哀家……错了,救……救哀家……” 她拼命呼吸,喉间如破了的风箱发出“呼哧”异响,每说一个字都艰难至极。 “皇帝……” “阿冉。” 太后想要活命,想抓住一切能够救她的人,她拼命抓着冉嬷嬷的胳膊。 “阿冉,救我……” 冉嬷嬷听着她虚弱至极的哀求声,将人放在地上之后,也不顾脸上被打伤的地方鲜血淋漓,就跪着朝着安帝道。 “陛下,陛下救娘娘,奴婢求你救救太后娘娘!” 安帝望着冉嬷嬷时神色纠结,他想救太后。 可是…… 他看了眼满是怨恨的吴太医,还有寿康宫外被拿下的那些禁卫。 今日之事显然已经难以如预料去走,吴太医招供之后,太后陷害宋棠宁的事情便遮掩不住,说不定连太子的事情也会反转,那到时候必定要推人出来顶罪。 如果救了太后,必会牵连到他自己身上。 冉嬷嬷一直磕头,却不见安帝回应,抬头看见安帝闭嘴不言的样子,她顿时身形一僵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是了,他怎么会救太后。 身后太后呼吸越发重了,那巨大的喘息声让人听了都仿佛快要窒息。 冉嬷嬷跪在地上几乎是爬到了棠宁身前,满脸是血的“砰”、“砰”磕头: “祥宁郡主,求您救救太后娘娘,这一切都不是娘娘的主意,是奴婢心思深沉,是奴婢奸猾狠毒,奴婢愿意拿命来赔给您,求您寻个太医来救救太后娘娘,求您……” 她边哭边磕头,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淌了一地,额头也磕的见了血。 旁边之前还气愤不已的钱绮月忍不住扭过头,殿中也不少人不忍再看。 “阿冉…” 太后声音更弱。 冉嬷嬷见棠宁不为所动,哭的越发凄厉,她伸手想要去抓棠宁的裙摆,却被萧厌直接一脚踢开。 “不许心软。”萧厌看着棠宁。 棠宁感觉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想着之前她被人围困时,那些急于置她和钱绮月于死地的人,想着萧厌进来那一刻看似冷静却慌乱的眼神。 她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以德报怨的人,更遑论自己险些丧命在太后的算计里。 安帝固然不敢直接杀她,可她若落入安帝手中,背负谋害太后的罪名,萧厌想要救她就只能一退再退,被安帝随意拿捏。 还有钱绮月。 周玉嫦。 太后为了谋算今日之事,替安帝除去心腹大患,将这么多人都牵扯其中,从不曾想过若是事成之后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她只为一己之私便想毁了所有人。 如今轮到太后自己,安宁又怎么可能会心软。 “我不会心软。” 棠宁一字一句,她任由萧厌扶着,转身看向哭求的冉嬷嬷,脸上是与萧厌如出一辙的冷漠。 “今日这一切既是太后娘娘费尽心机求来的,那臣女怎好让她白折腾一场,连陛下都不愿意救太后,臣女又怎敢越俎代庖。” 冉嬷嬷神色大恸,刚想继续求饶,就见那边太后突然又呕了血,她跪在地上爬了过去,抱着太后的头想要替她堵住嘴里源源不断的血,可那血却像是扎破了气管越流越多。 太后每呼吸一下,都痛的浑身痉挛,口中张得极大想要掠取生机,却越发痛苦。 殿中全是她沉重的喘息声,那声音仿佛勒紧所有人的脖子让她们感同身受。 太后靠在冉嬷嬷怀里,倾身指着安帝的方向像是想要说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喉间那破风一样的呼吸猛的一断,下一瞬太后便瞪大了眼瘫在了地上,那指着安帝的手也落在地上。 “太后娘娘!!!” 冉嬷嬷抱着太后温热的尸体痛哭出声。 她跪在地上哀嚎,哭声如同泣血。 寿康宫外的那些宫人也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萧厌伸手捂着棠宁的眼睛:“别看。” 棠宁感受着眼前温热,听着耳边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伸手将萧厌的手拉了下来,轻声说道: “我不怕的。”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遇事只会落泪的小女娘,她也不是那个只会惊惶无措没见过生死的宋棠宁, 第667章 殉主 冉嬷嬷满脸是血怨恨地看着棠宁,棠宁丝毫不惧。 “你家主子不是因我而死,你的怨恨也没必要对着我,从入宫那日我便安分守己只想着太后康健之后能够安然出宫,是你们不愿意彼此安宁,也是你家主子为了害人自寻死路。” “而且你也用不着这么看着我,太后做的这些事情可不是为了我。” 棠宁意有所指。 冉嬷嬷眼中血红扭头看向安帝。 她想要骂安帝不孝,想要骂他害死太后娘娘,想要骂他薄情寡义看着太后身亡而不施救畜生不如。 安帝对上冉嬷嬷的眼神心中一跳,正以为冉嬷嬷会说什么时,就听她突然笑了起来。 “是了,是太后娘娘咎由自取,是她明知势不如人还想强求。” 冉嬷嬷边哭边笑,那眼泪染着血迹糊了一脸,她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太后整理了一下鬓发,又拿着袖子擦掉她唇边的血迹。 “奴婢早劝过您了,不值得的,什么都没有您性命重要,可是您非要一意孤行,如今赔了一条性命,却什么都没换回来。” 她轻声喃喃,声音沙哑: “女郎,您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本该荣华富贵安享晚年,却非得强求谋算那宋棠宁的命,到头来却没人记您的情,只有你,只有你白白丢了性命……哈哈哈哈……” 冉嬷嬷大笑出声,眼泪却越发汹涌,她叫着太后女郎,如同她还在闺中时一样,然后猛地伏身抱着太后。 “拦着她!” 萧厌陡然出声。 牧风上前一把提着冉嬷嬷的胳膊将人扯了开来,却已经来不及,只见冉嬷嬷心口插着不知何时太后头上取下来的簪子,那簪子几乎全数没入她心口,而冉嬷嬷踉跄倒在地上时,脸上全是泪。 太后娘娘拿命去换安帝安稳,他是娘娘的亲生儿子,她不能违背主子之意出卖安帝,可她还是憎恶安帝。 冉嬷嬷低低笑着,她不会出卖谢天永,可同样也不会告诉他太后娘娘发现的事情,她更不会告诉他,当年东宫那些冤魂回来索命了,他费尽心思才夺回来的皇位早就已经坐不稳了。 任他如何算计,其实早就在瓮中。 他不过是个垂死挣扎的瓮中鳖而已,却还自以为大权在握想要谋算旁人。 冉嬷嬷扭头看向萧厌,目光落在他那全然陌生的眉眼之上,她死死看着萧厌的脸嘴唇开阖了两下,就陡然闭眼断了气。 棠宁却是神色怔然。 冉嬷嬷死前好像对着他们唤了一声。 皇长孙殿下? 寿康宫里因为接连的死人变的格外诡异,冉嬷嬷的自尽更是让人唏嘘不已,谁也没想到太后死后冉嬷嬷会这般殉主,如此忠心的仆人,哪怕做了再多恶事也让人厌憎不起来。 安帝见冉嬷嬷跟着太后一起死了,虽然总觉得冉嬷嬷最后看他那眼神有些不对劲,她好像是在嘲讽他什么,可到底人已经死了,死人是没办法再开口的,安帝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安帝沉声道:“今日太子突然身死,朕听人消息过来时就见太后吐血昏迷,朕只以为祥宁郡主是为袒护钱家女娘冒犯太后,所以才会一时气怒命人拿她,却没想到太后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冉嬷嬷竟也帮着太后瞒着所有人。” “棠宁,是朕误会了你。” 安帝能屈能伸,直接朝着棠宁低了头。 棠宁却不愿就此抹了过去,她朝着安帝说道:“钱姊姊也是被人谋害,何来袒护一说。” 安帝说道:“太子毕竟为她所伤……” “那又如何?” 棠宁冷声道:“之前太后宫中宫人本已交代太子于抱厦之中被人动了手脚,又有人合谋引文信侯夫人母女前去,后将事情闹大,太子被人下药神志不清,钱姊姊更成了他们谋害太子的其中一环。” “我原已经能问清原委,那宫人却被刘童恩所杀。” 刘童恩脸色一变:“陛下,微臣只是失手……” 棠宁嘲讽:“是不是失手,她都死在你手上。” “今日太子身死,太后拿住此事不放想要杖责钱姊姊,逼迫我与她当堂对峙行冒犯之举,这才有了后来她突发急症想要嫁祸之事,太子的死与今日太后谋算于我本就是一桩事情。” “若那宫人不死,钱姊姊冤屈清白,太后就难行逼迫之事,后来更闹不成现在这样子,刘统领一句失手就能掩盖你过错?” 刘童恩张了张嘴,想要出言辩解,可是棠宁的话却是犀利至极。 一句不管缘由都是他错,就阻了刘童恩所有的话。 安帝抿了抿唇说道:“刘童恩的确有错,来人,将刘童恩带下去杖责二十,罚俸一年。” “陛下!” 刘童恩猛地抬头看向安帝,他明明是奉圣命而为,可如今安帝居然要他受罚? 他满腹不甘,可对上安帝阴沉目光,而且只是二十杖而已,他虽有不愿却还是跪在地上说道:“微臣领罚。” 外间有人进来领着刘童恩朝外走,萧厌却是突然开口。 “慢着。” 萧厌抬眼神色冷淡:“刘童恩犯错是在人前,既是责罚又何故放在人后,若不能亲眼看到犯错之人的下场,又怎能借刘统领这二十杖警醒其他人。” “这二十杖就在这里打吧,缙云,你与牧风去替刘童恩行刑。” 缙云笑了笑:“是,属下掌管刑司多年,定会好生照料刘统领。” 刘童恩瞬时脸色大变,他答应挨那二十杖,是知道安帝不会当真伤他,只要将萧厌他们糊弄过去之后随便让人打上几下,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这行刑之人若是换上萧厌的人却全然不同。 这个缙云他是知道的,身手不弱,更在枢密院中掌管刑司多年,最擅长的便是刑罚之事,而那个牧风虽然看似不如缙云,但他这些年一直跟在顾鹤莲左右,多少人觊觎顾家都难近顾鹤莲跟前,他又怎会是易于之辈。 让这二人行刑,怕是那二十杖下去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刘童恩怎么敢答应? 第668章 这皇帝你既然不想当,那就别当了 刘童恩忍不住看向安帝,安帝连忙说道:“宫中行刑自有其他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太子的事……” “太子已经死了,不差这一会儿,倒是刘童恩。”萧厌看向安帝:“失手害死证人,致太后惨死,险些冤害钱小娘子和微臣的夫人,如此糊涂不堪大用之辈,陛下舍不得?” 殿中顿时一安静,安帝更是脸扭曲了一瞬。 什么叫刘童恩致太后惨死?明明是萧厌和宋棠宁! 可是安帝不敢开口说,但他依旧不愿意让刘童恩落在萧厌的手上,他不是有多在意刘童恩,而是他知道萧厌的性子,刘童恩一旦真落在他手上断然没有活路。 他如今身陷囹圄,刘童恩绝不能出事。 安帝放低姿态带着几分求饶说道:“定国公,朕知道你气恨今日之事,但朕也没想到太后会如此行事,如今太后已死,寿康宫中的事情也都是她和冉嬷嬷所为,刘童恩固然有错,也只是恪尽职守……” “他的恪尽职守,就是替太后灭口,亦或者,他是为了替陛下灭口?” 萧厌一句话让得安帝神色大惊,他猛地抬头:“萧厌!” 萧厌淡漠:“怎么,陛下想说什么?” 安帝张了张嘴:“太后宫中的事情,朕不知情……” 见萧厌面色冷然,其他人也都是一声不吭,安帝强压心慌竭力冷静:“你对朕有所误会。” “朕不知道你在宫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朕盼着平叛大军得胜归来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帮着贼人乱自己的江山?尹老将军的事情朕也是听你说才知晓,你若不信,朕可以发誓。” 顾鹤莲嗤笑出声:“你发誓要是能管用的话,谢家早死的那些祖宗早就从皇陵里爬了出来,半夜都能掐死你。” 安帝:“……” 顾鹤莲扭头:“你跟他废话什么,他能逼死亲娘,害死亲儿子,用她亲娘的命来陷害你,你还盼着他在皇位上能好好管着这大魏江山?” 安帝脸色大变,刘童恩也是猛地持刀:“萧厌,你想造反?” 萧厌:“这个反,造了又如何?” 刘童恩大惊:“你!” 萧厌看了眼乱糟糟的殿内,神色冷漠:“我之前太过好性子,才会让你们觉得这皇位是你们的倚仗,既然你不想好好当这皇帝,那就别当了。”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殿中所有人都是惊慌失措,安帝更是惶然起身,满眼惊恐。 不,不该是这样的,萧厌明明一直心有顾忌,他明明一直顾着贺家名声不敢掠取皇位怕贺家落上满身污名,他明明一直隐忍退让着。 之前中秋宫宴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有动手,只推了个太子出来与他擂台抢夺朝权。 安帝一直觉得萧厌有所顾忌不会造反,可如今他怎么会…… “萧厌,你听朕解释!” 安帝神色惶急:“朕真的不知道今日事情,更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误会朕,朕不该因为之前你辅佐太子之事就心中怨愤,想要拿下宋棠宁与你置气,但是朕是真的不知道太后会如此设局,拿她的命去算计旁人。” “今日寿康宫宴请,朕也是被太后请过来的,朕……” 缙云带着人上前,丝毫没有听安帝解释的意思。 刘童恩和仅剩不多的几个侍卫持刀阻拦,刘童恩厉声道:“萧厌你疯了,陛下是天子,你这么带人造反会被天下人唾弃,贺文琢和贺家那些先祖也都会被人骂的抬不起头来。” “人都死了,还要抬什么头?” 萧厌一句话让刘童恩噎住。 安帝看着围拢上前的人急声道:“你不在意贺家的人,那荣家也不在意了吗?” 他神色慌乱地看向宋棠宁:“荣太傅在朝多年无人不赞他是大魏砥柱,当年他在世时声名遍野,哪怕死后也无人不赞他一声忠臣,荣家百年清名,荣太傅死后殷荣,宋棠宁你都不在乎了吗?” 安帝退后抵在那座椅之上,脸色惨白着色厉内荏: “贺家的人是死了,可萧厌你和宋棠宁还活着,你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她和荣玥的?” “你今日造反,荣氏百年清名毁于一旦,贺家更会因你声名狼藉,哪怕荣太傅死了多年也会被人戳了脊梁骨骂一句乱臣贼子,你是想要让宋棠宁和荣玥跟你一样被天下人唾弃?!” “杀一个狗皇帝而已,天下人交口称赞还来不及,怎会唾弃!” 一道清冷带着怒气声音从殿外传来,所有人抬头,就看到荣玥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她身边还扶着满脸苍白虚弱的文信侯夫人。 “阿娘!” 周玉嫦看到文信侯夫人那一霎那,眼泪瞬间浮了出来,她小跑着到了文信侯夫人身旁。 文信侯夫人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伸手就将人搂进怀里。 周玉嫦靠在文信侯夫人身前,嗅着母亲身上浓郁的药苦味,仿佛回到了之前绝望的时候,那些强行压下去的惊慌害怕和痛苦无措全都涌了上来,她抱着文信侯夫人的腰身就哭了起来。 “阿娘……” 文信侯夫人心口揪疼,听着怀中女儿不敢大哭的啜泣声,感觉她浑身发抖的样子,她只觉得心都像是被人扯了开来。 这是她千娇万宠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百般筹谋处处小心,就是想要让她有个好的将来,想要让她能够安安稳稳寻个如意郎君快活一生,可如今却全都毁在皇室的这些龌龊算计里。 荣玥看着周玉嫦时也满是心疼,可大殿之上这么多人瞧着,断然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荣玥站在一旁低声道:“玉嫦,你别担心,你阿娘虽然被人伤了,但未曾伤及要害,有秦娘子在,回去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的。” 她声音重了几分:“别哭,免得你阿娘担心。” 文信侯夫人也是蓦地反应过来,这里还是皇宫,周围还有好些人在,怕其他人看出不对劲来,她抢着眼泪沙哑着声音说道。 “别怕,阿娘没事。” 文信侯夫人拍了拍周玉嫦的后背,低声道:“别让人瞧了笑话。” 第669章 皇帝无德,定国公为民除害 周玉嫦身子一僵猛地清醒过来,连忙低头止了哭声。 文信侯夫人松开怀中的女儿,拉着她的手和荣玥一起走到殿前,抬眼看着殿中那些或是惊慌,或是疑惑的人,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帝无德,为谋朝权与太后合计谋算太子,以药物祸乱宫中后更算计朝臣之女将太子置其于死地,定国公为民除害,无人质疑。” 安帝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荣玥站在门前冷声道:“她没有胡说。” 她扭头朝外:“石兰,把人带上来!” 外面石兰拎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进来,朝着地上一扔,而在她身后还有个宫女模样的人拖着具尸体,同样扔在地上。 “太子重伤昏迷,太后命太医署的人进宫诊治,棠宁察觉今日之事有异,就让我借口照顾文信侯夫人留在那边,自己前来应付太后,我担心有人会对太子动手,就让石兰盯着太子那边。” 荣玥说完看着石兰:“石兰,你来说。” 石兰神色平静:“当时前殿混乱,太医出入频繁,还有好些宫人也进进出出,奴婢怕有人浑水摸鱼就一直守在殿外,太子突然吐血而亡,里面的人乱成一团,有人前去给太后报信,这二人形迹鬼祟想要趁乱逃跑。” “奴婢觉察不对抓住他们时,此人眼见逃不掉直接将那太医灭口之后想要自尽,奴婢打断了他手脚卸了下巴才将人生擒了过来。” 石兰手中取出一面禁军的牌子扔在地上: “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这人并非内侍太监,而是禁军中人,奴婢还从他身上搜出一瓶药物,已经交给了秦娘子。” 顾鹤莲道:“秦娘子人呢?” “在这呢。” 说人人到,殿外传来秦娘子的声音,她身后还跟着几人,抬着什么东西,秦娘子边走边说:“抬稳点儿,别给摔地上了,这尸体可难得一见,别碰着皮肉了回头瞧不清楚毒性了。” 外头黑甲卫脚步沉稳抬着人进来,将人放在殿中时,所有人才发现那架子上躺着的居然是太子。 几个时辰前还一身尊贵与安帝、太后一起跟众人敬酒说笑的太子,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胸口上和衣襟上全都是血,额头也是血淋淋的,而在他身旁不远就是惨死的太后和冉嬷嬷。 殿中所有人瞧着这一幕都有些惊惧。 倒是秦娘子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太后,顿时惊讶:“太后怎么死了?” 她好奇上前摸了摸脉,凑近瞧了一眼太后唇边血迹。 “心脉尽绝,五脏衰败,这死不瞑目的样子,瞧着倒像是用秘药强行催发生机之后痛苦而亡,这太后娘娘倒是个狠人。” 吴太医眼神震惊:“你看得出来?” “废话!”秦娘子擦了擦手:“这种秘药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早些年江湖上就有类似催发内力的药物,强行以生机和数十年寿命来换取一时功力增长,等到药效消失之后,就会筋脉枯竭瞬间衰亡。” “那东西用过之后瞧着和太后用的一样,寻常看上去像是因病体弱衰逝,但实际只要用过秘药身体里就会留下痕迹,太后这血里的药味儿都没散尽呢,哪能瞧不出来。” 吴太医张大了嘴,看着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秦娘子,突然就笑了起来:“枉太后想要杀我灭口,就算我死了又能如何?荒谬,简直是荒谬!!”就算是他和吴家的人死绝了,有秦娘子在,又怎会查不出来太后是怎么死的。 他守在京城多年,一直留在太医署里,却不知所谓祖传的秘药也不过如此。 太后以此丢了性命算计旁人,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打错了主意…… 吴太医伏在地上又哭又笑,满脸是泪。 安帝脸色难看。 殿中其他人也都是一时心绪复杂。 秦娘子刚从宫外被人急匆匆带进来就去了文信侯夫人那边,后来又折腾太子的事情,她还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何事。 见吴太医笑的狼狈,浑身是血,只觉得有些莫名,她低声朝着棠宁问:“小海棠,这人怎么了?” 秦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想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棠宁:“……” 她知道吴太医心中痛苦,那种无能为力被人胁迫,原以为是非他不可,可谁知道却从头到尾都注定了失败还白白赔了家人性命,赔了自己一只手和往后所有人生,换成谁来都会和这吴太医一样。 棠宁摇摇头,朝着秦娘子问道:“秦姊姊,方才石兰说给了你一瓶东西?” 秦娘子回神,从身上挂着的囊袋里掏了掏放手心:“你说这个,这个叫做焚水香,涂抹在腕间鼻翼能够用来提神醒脑,里头用到的药材都十分名贵,这玩意平时没什么害处,但是对于提前中了百花缠的太子来说却是催命符。” 棠宁说道:“百花缠?” 秦娘子:“一种催情药,里头用的是最好的,混合了二十年以上的,药效极为霸道,这东西中了之后能迷人心智,让人如同野兽只想与人交欢,且也只有与人行床笫之事后才能解除。” “太子原本与人交欢之后,百花缠的药效就散了大半,但奈何又中了蜜云子的毒,体内积攒的春毒发不出去,再被焚水香一刺激,体内血脉膨胀,伤口崩裂,难以纾解之下心脉负担不了便会暴毙。” 人群里的人听的迷迷糊糊,纪王侧妃有些迟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太子不止中了一种毒?” 秦娘子点头:“我方才去过那抱厦一趟,那里头的香炉里残留着百花缠的香气,然后还捡到了一支金钗。” 她拿出一支摔掉了半截的牡丹金钗来,将那钗头的部分扯掉之后,里头就掉出几粒十分小的褐色药丸。 秦娘子说道:“这钗子里装着的是蜜云花的花籽,钗头也被人用浓炼过的蜜云子药汤浸泡过,只消将这簪子戴在头上三、五日,那蜜云子的药效便会侵入身体血液,太子与之交欢便会染上蜜云子的毒。” 傅夫人满是震惊地看向傅槿柔:“这簪子,不是太后赏给傅槿柔的吗?” 第670章 “受害人”?傅槿柔扒皮 傅夫人一语惊住所有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之前的“受害人”。 原本因为太子突然身亡,太后毒发暴毙而察觉事情不对躲在角落里面的傅槿柔,瞬间成为所有人瞩目所在。 殿中无数人,但傅槿柔身边空荡荡的,连最初跟在她左右的周玉嫦也去了文信侯身边,她孤立无援,又被这般摆在台面上,往日姣美柔弱的脸颊惨白一片,紧握着的手忍不住发抖。 纪王侧妃:“傅夫人,你说这牡丹金钗,是太后赏赐给傅小娘子的?” 傅夫人出口之后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她是厌恶傅槿柔,可也没想要将她置于死地,而且眼下宫中形势突变,太子之死存疑,太后暴毙成了笑话,萧厌更是逼宫想要拿下皇帝,傅槿柔这个时候牵扯其中绝无好下场,到时候身为带她进宫的自己和傅家也会受了牵连。 “我……” 傅夫人刚想改口说看错了,旁边曹少夫人就突然道:“你见过这钗子?” 傅夫人回头错愕,嘴唇动了动,想说她不是一直不让自己多言…… 曹少夫人似乎是看出她想说什么,声音重了几分:“事关太子生死,你若见过千万别遮掩,定国公和陛下他们都在这里,你说清楚了,才能尽快弄清楚太子死因,免得冤枉无辜之人!” 傅夫人看向场中的萧厌等人,小声说道:“之前太后娘娘单独召见过傅槿柔一次,赏了她好些东西,其中就有这支牡丹金钗,因为模样精致所以我记忆深刻……” 实际上是她当时想要将这金钗要回去给已经已经出嫁的女儿,可傅槿柔直接躲了过去,她当时还怨愤许久觉得傅槿柔不知好歹,住在傅家吃喝傅家却连支金钗都舍不得,暗地里还骂了她白眼狼。 可谁能想到,这看似华贵的牡丹金钗里面居然放了要人命的东西…… 等等! 要人命的东西?! 傅夫人脸色瞬间变了,猛地看向许巧晴,急声问道:“巧晴,我之前给你的那个香囊呢?你放在哪里了?” 许巧晴吓了一跳:“我带在身上……” “快拿下来!” 许巧晴不知道怎么了,但见傅夫人慌乱的样子却还是乖巧取了下来。 傅夫人连忙一把夺过,瞧着那香囊如同洪水猛兽:“秦娘子,这个是我从傅槿柔那里拿来的,也是太后赏给她的…” 秦娘子上前接过看了一眼,又放在鼻间嗅了嗅:“和那金钗一样,里面放了蜜云子。” 许巧晴一哆嗦,小脸瞬间苍白,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的许夫人:“阿娘…” 许夫人也是慌了神:“那巧晴她岂不是也中了毒?” 秦娘子上前让许巧晴将手给她,她把脉片刻,又靠近嗅了嗅她腕间,然后说道:“这位小娘子身上的确沾染了一些蜜云子的毒,不过好在这香囊是隔着衣物,不像金钗是贴着头发,而且小娘子应该佩戴的不算太久,毒性不深。” “这蜜云子的毒三、五日是要不了人命的,最重要的功效还是激发百花缠的药性,夫人别急,待会儿出宫后我给这位小娘子开两剂方子,让她照着喝上七日就无大碍了。” 许夫人这才猛地松了口气:“谢谢秦娘子,谢谢秦娘子。” 傅夫人也是满脸后怕,她没想到她因为喜欢许巧晴,将太后赏赐的香囊给了她,反而差点害了许巧晴。 昭贵嫔看向傅槿柔:“方才傅小娘子说太子强行将你拖进抱厦毁了你清白?” 傅槿柔身上一抖,脸惨白。 昭贵嫔眼底带了几分寒意:“那抱厦之中被人提前做了手脚,太子被人陷害中了百花缠,偏偏就遇上了戴着太后赏赐藏毒金钗的你。” “傅小娘子,你能不能跟本宫还有其他人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巧合?” “我……我……” 傅槿柔哆嗦着浑身发抖,强忍着惊惧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这金钗里有东西,我真的不知道。” “那日太后娘娘只是让我过去,说我侍奉有心很是喜欢我,然后赏了我这些东西,我想着宫中赏赐不敢怠慢才时时戴在身上,我不知道太后会在里面动了手脚,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相信我,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清白去害太子?” 昭贵嫔断声道:“你是不会拿自己的清白去害太子,可太后为何独独赏你这些,不赏旁人?” 纪王侧妃皱眉说道:“你之前说你曾与太子见过几次,还说太子对你极为温柔,就连今日也是太子命人让你去的抱厦那边,傅槿柔,你今日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你跟太子早有首尾,所以知道你二人关系的太后才会赏给你这些东西?” “我不是!我没有!” 傅槿柔面色大变,她根本不敢承认跟太子的事情。 若她今日是被强行侮辱,就算太子死了她身败名裂,好歹也是受害之人,到时候她装装柔弱还能惹人怜惜,就算嫁不了京中的高门大户,只要傅家想想法子还能去别的地方嫁个不错的人家。 可如果被人知道她跟太子早有私情,甚至今日根本就不是太子强行辱她清白,那她就全都完了,傅家不会保她,皇室也不会留她。 她……她会没命的! 傅槿柔惨白着脸急声说道:“我没有,我跟太子殿下只是见过两次,我与他清清白白,我的确倾慕太子,可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是太后,是太后给太子下药他强行侮辱了我。” 昭贵嫔嗤笑了声:“那太后可真是慧眼如炬,能从进宫的这么多夫人、女娘里面,一眼就找出能够要太子命的人。” 傅槿柔被她说的血色尽消,殿中所有人都是看着她,目光之中尽是怀疑,太后赏赐的这些东西实在太过蹊跷,而且太子中药之后那蜜云子能够激发药性的事肯定只有下药之人知道。 要不是笃定了傅槿柔会去见太子,甚至被太子“拖进抱厦”,太后怎么可能会独独将这东西赏赐给了傅槿柔。 第671章 能跟着萧厌混的,都是黑了心肝儿的! 殿中原本还有不少人怜惜傅槿柔受了无妄之灾,可现在脸色都变了。 被迫受害,和主动凑上前去与太子苟且,完全是两回事。 傅槿柔感受着那些目光顿时慌乱起来,她失声道:“我真的没有,你们相信我,是太子欺辱我……” 她猛地看向周玉嫦: “玉嫦,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看到了!” 周玉嫦脸瞬间发白,文信侯夫人心底一跳急怒就想喝骂,没想棠宁先行就上前一巴掌打在傅槿柔脸上。 傅槿柔:“你……” 棠宁寒声道:“亏得周姊姊和文信侯夫人为了救你涉险,也亏得钱姊姊险些为了你背上谋害太子之名,你与太子早有私情,被太后知晓成为她算计太子之物,你二人私会被太后算计却险些连累其他人,如今你还有脸来让周姊姊替你辩解?!” “宋棠宁,我不是…” “啪!” 棠宁直接一巴掌甩了下去,打得傅槿柔踉跄了下。 “不是什么?不是被太后利用,还是你不曾跟太子私会?证据确凿,你身上戴着谋害太子的东西,与那人一样与太子之死脱不了干系,你就算说破了天此事也容不得你狡辩。” “若非你跟太子早有首尾暗中相会,被太后算计误伤了太子,难不成你跟那两个人一样也是与太后合谋害了太子性命?” “我不是!” 傅槿柔尖声道。 棠宁眼底森寒:“那你说,你是什么?” 傅槿柔对上棠宁漆黑冷厉的眼眸,想要说她没有跟太后合谋,想说她根本不知道今日之事,她想说周玉嫦的事拿她来要挟文信侯夫人她们帮她解围,威逼她棠宁他们保她,可是对上棠宁的目光,她却是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委顿在地上浑身发抖。 棠宁知道了抱厦里的事情。 她知道了! 她是在威胁她,要么认下跟太子有私情暗中相会,被太后设局所害,她无意间成了太后伤害太子的“棋子”,虽然有罪却罪不至死,要么她就与那带着焚水香的人一样与太后合谋故意害死太子。 傅槿柔刚想张嘴说话,就瞧见萧厌冷眼上前,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站在棠宁身后时却像是出鞘长剑,那开了利的剑上染满了血。 傅槿柔有种直觉,她不能开口,更不能将周玉嫦的事情说出来,一旦她敢提周玉嫦半个字,这柄连皇帝都控制不了随意便能逼宫造反的利剑,顷刻间就能要了她的命! 傅槿柔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可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片刻而已,就见方才还狡辩的傅槿柔如同卸了浑身力气,委顿在地颤声道: “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倾慕太子,太子殿下也说会迎我为侧妃,还说等到这次侍疾出宫之后,就与陛下和太后娘娘请旨去傅家。” “我不知道太后会害太子,我真的不知道!” 傅槿柔掩面痛哭,一半是哭她不该贸然跟太子一起给了他身子结果人死了,一半是哭她今日之后声名狼藉,就连傅家恐怕也不会容她。 殿中所有人看着跪在地上哭的狼狈的年轻女子,却没有半点怜惜之意。 傅槿柔虽然说的委婉,言语之中也说她和太子两情相悦,可说到底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娘与人有了首尾,在宫中苟且被人算计半点都让人生不出怜悯,没人觉得她无辜,反而觉得她咎由自取。 文信侯夫人和周玉嫦看着傅槿柔咬牙认了罪名,未曾牵连其他,都是浑身发软后背浸着汗。 荣玥伸手搀了二人一下才开口:“太子为太后所害罪证确凿,就算没有钱小娘子太子也活不过今日,不过太后身在寿康宫,累年病弱,这禁军中的人为何听她调遣倒是稀奇。” 虞延峰突然开口:“他不是我的人。” 刘童恩眼皮子一跳,就听虞延峰道:“自打中秋宫宴之后,刘统领就回了禁苑强行拿回禁军统管之权,陛下有意让我二人互为掣肘,禁军便一分为二,刘童恩手中拿着过半的禁军。” “我手下的那些人我都有数,也有专门的册子管理,这人应该是刘统领的人。” “你胡说八道!!”刘童恩脸色大变。 虞延峰看着他:“是不是胡说,将刘统领手下那些人的册子拿过来一一对证就知,禁军之中每一面牌子后都刻有身份印记,寻常人仿冒不得,只消将其与在职所有禁军一一对证,就能知道他是谁的人。” “虞延峰!”刘童恩气急。 秦娘子看了眼地上的人说道:“想要他开口而已,何必这么麻烦。” 她从身上挂着的那个破破旧旧却如百宝箱一样的囊袋里掏了掏,取出个药瓶子,从里头倒出一粒丸子扔给石兰。 “给他喂下去。” 石兰接过之后就走到地上那穿着太监衣裳的人身前,那人神情慌乱就想闪躲,却被石兰一把抓住下巴将手里的药丸子塞进他嘴里,然后手下一用力,将那被卸掉的下巴装了回去。 那人刚想用舌头将药抵出来,就感觉喉咙一痛,他下意识痛呼出声,那药顺着喉咙就咽了下去。 石兰松开手。 那人顿时低头干呕想要吐出来,却半点没用,他抬头惊慌:“你给我吃了什么?” 秦娘子笑眯眯:“也没什么,就是点儿跟百花缠一样的东西。” 见那人脸色大变,她说:“你可别想着咬舌什么的,这舌头断了人却不会立刻死,但这药比百花缠还烈。” “你应该见过太子药性发作的样子,到时候你只要还有命在,就会如同牲畜只凭本能行事,别说你只是断了手脚舌头,就是男根断了,你也会如同最热情的小倌儿满脸唇色求人交欢。” “我想着你们这些人定是不怕死的,敢谋害太子定然早将性命置之度外,那就不妨赌一赌你还要不要脸,你若不怕这药性发作起来,你满地呻吟被脱了衣裳挂在宫门前供人观赏,那你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秦娘子笑眯眯地如同寺中菩萨满目慈悲,可那人却只觉得被恶鬼盯着浑身发抖。 殿中其他人都是倒吸口冷气。 顾鹤莲退了半步,果然能跟着萧厌混的,都是黑了心肝儿的! 第672章 年轻人,长点心眼 那穿着太监衣裳的人脸色比纸还白,他“你……你”了半晌,怒斥了一声无耻。 秦娘子笑眯眯:“行医之人,不无耻些,怕就只能落到他们这下场,特别是我这种医术高超举世无双的,多少人觊觎,就跟他俩似的,一死一残,多可怜。” 吴太医:“……” 众人:“……” 棠宁噗哧出声,钱绮月更是笑弯了眼。 地上那人怒目而视,满眼狰狞恨不得杀了秦娘子,只可惜还没等他口出恶言,就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意翻涌而上。 他原本比纸还白的脸上如同醉酒瞬间布满红晕,那热意将他四肢百骸笼罩,仿佛有什么在筋脉之中流转,让他隐约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未曾受伤,就连手脚被打断的疼痛也仿佛一刹那被压了过去。 那人面露惊恐。 秦娘子:“药效发作了,你只有十五息的时间,要是不开口的话,之后失了神智可就开不了口了。” “你无耻……” “一息。” “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三息了呢。” 萧厌:“既不想开口,把他拖下去,扒了衣裳扔在宫门前!” 黑甲卫上前提着那人就想朝外走,那人瞬间惊恐,只要一想到自己浑身光溜溜的如同牲口一样趴在宫门前被所有人看着,他根本顾不得忠心不忠心,尖声道:“我说!!” “七息了哦。” 秦娘子提醒了一句,那人也不敢拖延,生怕当真十五息后自己就会落到死都难以洗清的下场,不顾自己还被黑甲卫抓着就急声道:“是刘统领,是刘统领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太子死了,陛下就能重掌大权,事成之后陛下更会重赏!” “你……” 刘童恩张嘴就想要厉骂,却被一柄寒光直刺身前。 缙云剑尖直指刘童恩,周围黑甲卫手中利刃逼得刘童恩不敢开口。 萧厌冷漠:“继续说。” 那人颤声道:“刘统领他们最开始想要算计的是祥宁郡主,想借她的手谋害太子,但是定国公之前掌管禁宫时留下太多人手,且祥宁郡主为人谨慎,对宫中之人更是极为防备很难得手,后来他们就将目光放在钱小娘子身上。” “自从上次文信侯他们南征之后,刘统领就查出钱家跟定国公府往来密切,就连户部也只认定国公不认皇命,刘统领知道钱尚书投奔了定国公,又知钱小娘子和祥宁郡主关系密切,便想要算计钱小娘子背上谋害储君罪名。” “祥宁郡主若想护着钱家和钱小娘子,就定不会坐壁旁观,届时太后会死在与祥宁郡主争执之下,刘统领再趁乱拿下祥宁郡主,借此要挟定国公府留在京中的人手……” “要是祥宁郡主不管钱小娘子,不仅钱家和定国公府决裂,太后也会想办法单独召见祥宁郡主,她依旧会死在祥宁郡主手里,而且刘统领他们还命暗卫前往袭杀尹老将军和文信侯,想要借此引定国公出京将他困在京城之外。” “定国公要是死了自然最好,陛下能彻底收回朝权,拿回平叛大军兵权,但定国公若能活着回来,有谋害太后之事在前,太子又死在钱家人手里,他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陛下也能拿着祥宁郡主逼他退让。” 殿中众人哪怕在看到安帝之前反应时就隐约猜到了些真相,此时听这人说了一遍后依旧是满眼不可置信。 文信侯夫人更是怒声道:“我夫君和尹老将军带兵平叛,陛下就是这么对他们的?!” 纪王侧妃也是瞪大了眼:“陛下,尹老将军他们可是带着十数万大军替朝廷征战,平山王杀伐成性连攻数城,那叛军都快占了半个南境,南地百姓陷入战火,你怎么能为一己之私枉顾那些将士生死?” “要是尹老将军他们出事,陇康失守,陛下要拱手将整个南地都让给平山王不成?” 安帝被两个妇人喝问,脸色发白:“他胡说八道,朕从未派人去南地,更不曾知道太后之事……” 地上那人脸色通红,只觉得身体里那股热越发灼人,脸上通红。 他已经卖了安帝,卖了刘童恩,更知道谋害太子必死无疑,他如今只求能够体面的留具全尸。 “陛下虽没直接交代,但是刘统领向来只听您一人之令,太后根本不可能命令得了他,那焚水香是刘统领亲自交到我手里的,就连今日寿康宫中引诱钱小娘子和文信侯夫人他们的人也是刘统领一早安排的。” “寿康宫早在今日之前就布下天罗地网,无论如何,太子必死。” 那人说完之后,额头上已经开始有汗滚落,体内血脉沸腾时,脸上红得吓人,他看向秦娘子:“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说了,把解药给我。” 秦娘子侧头:“什么解药?” 那人瞪大了眼:“你明明答应我…” 秦娘子笑眯眯:“你可别瞎说,我几时答应过你什么,再说你刚才吃的不过是颗激发人体潜能让你功力飞涨的药丸,千金难求呢,要什么解药?你难道没感觉到你血脉膨胀,生机勃勃?” “你!”那人颤声道:“你明明说是催情药……” “怎么可能?” 秦娘子义正辞严:“我可是正经大夫,身上哪能放着那种龌龊东西,我带的那都是治病救人的良药,再说行走江湖,谁还能没点儿心眼?你这一看就是经历太少,怎么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况且我都说了十五息,这都多少息了,你还能清醒说话。” “年轻人,要长点心眼儿。” 那人听着秦娘子语重心长的话目眦欲裂,死死看着秦娘子“你…”了两声,猛地就朝前吐出一口血来。 秦娘子扭头看向吴太医:“瞧见了吗,你那秘方跟这差不多,服用之后气血膨胀,内力生机回春,但也会摧毁心脉脏腑,你瞧瞧,他吐血的时候是不是跟太后之前吐血差不多?” 吴太医:“……” 殿中所有人:“……” 倒也没必要这个时候教学,怪渗人的。 第673章 若有反抗,生死不论 秦娘子到底没让那人吐血而死,让石兰又塞了几粒药丸子保住了他的命,等人被拖下去之后,整个殿中就再次安静下来。 荣玥抬眼看向安帝:“为君者本该仁德善佑,以天下为主,但你无德无能,背信弃义,心狠手辣残害至亲不说,还谋害朝臣,你这种人怎配为君!” 安帝嘴唇微颤着看向刘童恩,但半晌他却只是惨白着脸跌坐在椅子上。 “朕,冤枉。” “是不是冤枉,陛下跟天下人解释吧。” 萧厌一挥手:“把他们带下去,若有反抗,生死不论!” 刘童恩想要动手,被萧厌一句“生死不论”镇住。 看着周围寥寥无几的禁卫,再看着殿外如乌云笼罩密密麻麻的黑甲卫,他知道大势已去,知道若此时还手萧厌定不会留他性命,外间人一拥而上,安帝和刘童恩乃至于先前动手那些禁卫全数被拿下。 贤妃之前为难棠宁,后又屡屡言语逼迫钱绮月,加之她身边婢女芸儿伙同采安谋害太子,被一并拿下送往内狱。 “本宫没有谋害太子,本宫不知道芸儿的事情,是那贱婢背叛本宫,是她害……唔唔!” 贤妃想要挣扎分辨,想说她只是为难棠宁让她出丑,她只是知道太后要对付棠宁,却根本不知道她居然拿自己和太子的命算计。 只可惜根本没人听她说了什么,她话到一半就直接被人拿着东西堵了嘴强行拖走。 眼见着之前还高高在上的贤妃娘娘如同死狗满是挣扎被人拖着离开,站在一旁的桓王妃和宣绮雯都是软了腿。 宣绮雯本就被太后之死吓的差点晕厥,此时再看贤妃被拖走,她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抖不知道!!” 桓王妃也是脸惨白:“定国公,我…我跟她们没关系,我没帮着太后算计太子,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和钱小娘子她们有些误会……” 萧厌抬眼:“你是什么都没做,但桓王做了。” “桓王勾结平山王,替安帝派去南地行刺尹老将军的人开道,还烧毁了户部筹措送往陇康的粮草,险些让前线打大败害死数万将士,罪不容赦。” 桓王妃踉跄跌倒在地。 萧厌冷声:“把这二人也带走,让人封了桓王府,将桓王府上下所有人全数下狱!” 殿中的人杀的杀,抓的抓,等黑甲卫和禁卫退去之后,殿中就突然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看着浑身肃杀的萧厌,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不安。 如曹家、傅家的人还好,他们从未与萧厌交恶,且府中多少都与积云巷有所牵绊,可如同梁少夫人,还有纪王侧妃等人就显得格外的不安。 萧厌今日逼宫造反,拿了皇帝,事情显然再无回旋余地。 那皇位空悬下来,京中接下来势必不会安宁,朝中之后震动尚且不说,光是京中各方势力就定不会消停。 她们怕萧厌会拿着她们要挟自己家人,也怕被他抓了成为人质。 谁知下一瞬萧厌就淡声道:“今日惊着诸位夫人了,宫中事发突然,陛下行事荒诞,诸位夫人也亲眼看到太后糊涂所为,未免今日真相遭人隐瞒遮掩,烦请诸位夫人作为证人留一份口供,之后我会派人送诸位夫人出宫。” 在场的人都是松了口气,可旋即却又脸上犯苦。 能出宫自然是好的,可是写口供作证太后和安帝谋害太子弑杀朝臣,妄图嫁祸定国公,这简直是要她们的命。 “定国公,我等只是妇人,且也被无辜牵连,这证词是不是……” “梁少夫人不愿意写?” 梁少夫人嘴里的话瞬间断掉,她对上萧厌平静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改口:“当然不是!陛下和太后谋害太子有违人伦,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更是不顾大魏安危,此等行径令人发指,我自然愿意替定国公作证。” 萧厌扬唇:“那就多谢梁少夫人,待到之后替陛下定罪时,定不会少了梁少夫人这份口供,届时天下人都会赞你巾帼大义。” 梁少夫人:“……” 她不是,她不想,她不愿意!!! 梁少夫人有再多不愿意,在周围乌压压的黑甲卫包围之下,也只能满脸丧气的闭嘴不言,其他人见她吃了暗亏更是不敢再开口。 之前设宴的席间早被人腾空,送上来的文房四宝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 周围黑甲卫虎视眈眈,今日之事来龙去脉又是众人皆睹,一群人一起写时根本没时间“串供”,哪怕有心想要言辞委婉一些,怕得罪了皇族,却又怕旁人照实写了今日之事,自己太过委婉温和。 回头萧厌将这些口供公之于众之时,他们会落得个包庇之名,轻则招人讥讽谩骂,重则被人误会是太后、安帝同谋。 可如果照实写…… 一想起安帝和太后干的事,众人就嘴里犯苦。 “怎么,诸位夫人不知道怎么下笔?” 萧厌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原本站在身后的黑甲卫上前半步,腰间刀剑拔出一半。 那森然杀意笼罩在她们身上,原本还在犹豫的一众夫人、女娘都是白了脸。 所有的犹豫挣扎散了个干净。 死就死吧,反正她们只照实写,总好过陪着安帝他们丧命。 纪王侧妃率先提笔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纷纷动笔。 萧厌没有强求她们一定要怎么写,更未曾给她们示范,她们好些人更从未曾写过证词之物,怕写得不够详尽成为黑甲卫刀下亡魂,所有人就将今日所见所闻极尽详细地写了一遍,丝毫不敢错漏。 等写完之后,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见缙云收走了所有证词,萧厌拿着看了一遍,众人才心中忐忑地听到了想听的话。 “行了,劳烦诸位夫人,缙云,安排人送她们出宫。” “是。” 殿中人齐齐起身,半点不敢停留就朝外走。 傅槿柔混在人群里刚想跟着傅夫人朝外走时,就突然被人一鞭子甩在身前。 钱绮月寒声道:“你想往哪儿走?” 第674章 京城的天彻底变了 那一鞭子险些抽在傅槿柔脚上,吓的她一哆嗦连忙后退了两步,险些撞上了身后的人。 傅槿柔连忙抬头看向满脸寒霜的钱绮月时,顿时一哆嗦,颤声说道:“阿月,你,你干什么?” 钱绮月冷然:“你说我干什么?” 傅槿柔被她看的惊慌,棠宁拉着满眼怒火的钱绮月,抬眼朝着傅槿柔说道:“傅小娘子与太子之死脱不了干系,此时恐怕不能出宫。” “棠宁,我是冤枉的,我也是被人利用……” “再被利用,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月见。” 棠宁一开口,旁边站着的月见就直接上前,伸手抓着傅槿柔的胳膊。 傅槿柔见他们这般不留情面当众就动手,她满是惊慌的扭头朝着傅夫人叫喊。 “叔母,叔母救我!” 傅夫人扭头假装没看见,曹少夫人更是冷着脸一声不吭。 傅槿柔整个人都慌了神:“我是傅家女娘,你们不能不管我!”她抬眼对着棠宁哀求:“棠宁,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太子有私情,但是我也是被太后算计的,我没想谋害太子,更没想害阿月她们…” 棠宁淡声道:“这些事情你不必跟我辩解,之后自会有人审问。” “不要!!” 傅槿柔眼看棠宁油盐不进,月见更抓着她就朝后走,她焦急之下口不择言:“宋棠宁,你当真要赶尽杀绝?我已经承认了之前的事情,你还咄咄逼人,你就不怕我……” “咔!” 月见抓着傅槿柔的胳膊一扭,那清脆骨头错位的声音之后,她瞬间惨叫出声。 没等傅槿柔缓过神来,月见就干脆利落地扯了一截衣袖团了团塞进她嘴里,而傅槿柔原本凄厉惨叫戛然而止。 傅槿柔用力挣扎着“呜呜”叫出声,眼里全是惊恐害怕,殿前其他人瞧见这一幕时也都是脸色微白。 棠宁看着月见将人拉走之后,才朝着其他人温声说道:“傅槿柔虽然没有直接谋害太子,但她与太子之死脱不了干系,且又是太后谋害太子最重要的证人,所以眼下不能放她离开,惊着诸位了。” 纪王侧妃连忙道:“没有没有,祥宁郡主说的是,是不能放此女离开。”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附和。 谁都看得出来,这傅槿柔完了,连傅家人都不愿意替她出头,她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得罪宋棠宁? 棠宁笑了笑:“那诸位慢走。” 其他人下意识朝着宋棠宁行了个平礼,哪怕是纪王侧妃也是,可没有人嘲笑她堂堂亲王侧妃这般礼遇个年轻小女娘,因为经历过宫中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京城的天,是彻底变了。 缙云护送一群夫人女娘出宫时候,纪王侧妃她们就看到宫道两旁四处可见黑甲卫,就连一部分禁军也跟着巡逻禁严,丝毫没有违和感,宫门前值守的官兵换了一批,浑身肃杀之意凛然。 等出了宫门,众人就发现京中大街之上依旧热闹着,四处可见吆喝叫卖声,孩子三五成群,行人满脸欢笑,仿佛和刚才宫里隔着一道天堑。 “萧……”傅夫人刚想说萧厌,话到嘴边就连忙改口:“定国公他带人逼宫,居然没派兵围了京城?” 萧厌让人拿下皇宫,抓了安帝,那宫中几乎改天换地,可除了宫门附近,京城其他地方居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根本无人知晓宫里的事情,甚至都不见大军围攻皇城。 那些黑甲卫是怎么进宫的? 还有萧厌,他不派人监管其他地方,只攻皇城,就不怕事后被人围困于宫墙之中出了差错? 曹少夫人却比傅夫人知道的要多一些,她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外间的热闹,低声道:“他不围攻京城,是不想引起民乱伤人,况且城中这样,城门外却未必。”隔着一道城门,谁知道外间是什么情形。 “别忘了,京郊四营也在定国公手里,而且文信侯他们带兵出京之前,定国公为筹措粮草在朝中对他尽心竭力,如今又救了文信侯夫人母女,你觉得京巡营中那些文信侯的亲信会偏向谁?” 城里城外,兵力几乎全在萧厌手里,就连掌管宫中一半禁军的虞延峰恐怕也早就投了萧厌。 如此大势之下,就算萧厌未曾派兵入京将京中禁严,其他人又敢做什么? 更何况他今日造反,还是被安帝和太后“逼迫”。 曹少夫人只要一想起她们这些人留在宫中的那些口供,就低叹了声。 这位萧督主既然敢动陛下,又怎么会没提前做好准备。 曹少夫人朝着傅夫人说道:“宫里的事情,你回去之后赶紧告诉老夫人,最好让她来一趟曹家,还有你。”她又看向许夫人:“你回去后将今日事与许大人说一次,让他也过来一趟,那个傅槿柔跟太子的事恐怕不简单……” 曹少夫人总觉得傅槿柔和钱绮月她们有所隐瞒,虽然没有揭破,却也忧心忡忡。 傅夫人一听傅槿柔的名字就满脸的晦气,咬牙骂了声:“我当初就说不该将她接进京城,她简直就是个祸害!” 许夫人捏了捏自家女儿的手,低声道:“我回去就跟夫君说。” …… 崔少夫人同样坐在马车里面,身边是自家婢女。 马车摇晃着向前行驶时,听着外头嘈杂声音,崔少夫人想起刚才出宫前特意留下来跟棠宁致歉说的那些话,脸上变幻不断。 棠宁:“贤妃的事情我和阿兄不会迁怒于少夫人,也感激你之前在太后面前几次维护,但是少夫人该明白崔家是崔家,你是你,崔林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贤妃,而贤妃之过便是崔家之过。” “少夫人本是天上鸿雁,却被崔家困缚多年,你一心替崔家谋算却不得感恩,可别再被崔家拖累。” 棠宁虽然说的隐晦,也半句没提让她做什么,但是崔少夫人心中却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要么,崔家趁着这次宫中剧变换一个主事之人,主动舍弃贤妃先行认错亲近萧厌。 要么,萧厌必定会借贤妃之事发落崔家。 第675章 去父留子 与太后合谋,算计定国公夫妇,谋害太子,无论哪一桩都能让崔家无翻身之力。 崔少夫人只犹豫了片刻,想起这段时间崔奇对她的冷漠,崔家人对她百般苛待嘲讽,公公崔林哪怕病重在床也依旧妄图插手长房之事,将她儿子带走之后假借教养之事离间她们母子之情。 崔少夫人脸上一点点狠了下来。 既然崔家已入绝境,那倒不如换她来掌权。 崔林那般生死不如躺着,倒不如直接去死,还有崔奇,他既然那么孝顺他父亲,那就陪着他亲爹一起去下黄泉做伴,她如今有了儿子,也不需要这么一个跟她离心的孩子爹。 去父留子,也不是不可以。 “寻巧,之前定国公府的人送来的那个盒子,你放在哪里?”崔少夫人低声问。 旁边的丫环脸色瞬变:“少夫人……”她对上崔少夫人满是冷然的目光顿了顿,“奴婢替您收了起来。” 崔少夫人:“回去找出来,父亲和大爷近来身子都不太好,让厨房炖些参汤给他们补补身子。” 寻巧顿时心跳如雷,那盒子里的东西…… 她手心浸出一片冷汗,却只片刻就咬牙:“好。” …… 纪王妃、梁少夫人还有其他那些夫人女娘出宫之后,也都是心思纷杂,实在是宫里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们各自回府之后见到自家主事之人,知晓宫中惊变后引起的骚乱先且不说。 就说宫中,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萧厌命人将昭贵嫔送回她宫中。 秦娘子在侧殿那边替几人都看了伤后,等都包扎结束没有大碍,文信侯夫人才单独请了秦娘子去了里间说是替自己看伤,让周玉嫦在旁陪同。 萧厌感受着屋中那低到极致的气压,还有满脸怒容的钱绮月她们,侧头对着棠宁说道: “我和虞统领去安顿宫中的事情,冯来那边久不见人影恐怕也出了差错,我得命人去寻一寻他。” 棠宁知道萧厌恐怕是猜到了什么,不愿让周玉嫦她们难堪才主动避开,她微仰着头说道:“万事小心。” “好。” 萧厌伸手用拇指轻揉替她擦去额头上染着的血迹,也不避嫌就那般低头亲了亲她,二人呼吸落在一起消散了那满身疲惫血腥,他这才转身去了外间,带着之前就等在门外的虞延峰一起离开。 等房门再次被关上之后,房中只剩下棠宁几人。 早就忍耐许久的钱绮月看着被月见拖到屋中的傅槿柔,直接噔噔几步上前,对着她心窝就是一脚,将人踹翻过去。 “贱人!” 钱绮月甚少这般骂人,她就算真有不喜欢的,也大多都是嘲讽几句,却极少用这种词汇来说女子。 可此时对着傅槿柔,钱绮月却是恨不得将所有恶毒的词全都扔在她身上。 “你进京之后,我和玉嫦从未对不住你,知你在岭南婚事受阻入京之后怕你在京中陌生难堪,每逢相遇必定处处护你,虽是傅老夫人交代,但我和玉嫦待你也是真心。” “玉嫦哪里对不起你,要让你这么害她?!” 傅槿柔猛地挨了一下只觉心口疼的好似要炸裂一般,她倒在地上仰头低声呻吟,嘴里呜咽着想要辩解。 棠宁让月见扯了她口中的东西。 傅槿柔便哭声道:“我没有,我没想害她,是不凑巧…” “你放屁!” 钱绮月怒发冲冠:“玉嫦是最为守礼不过的人,她绝不可能私下去见太子,更何况她身边和我一样都有棠宁给的人护着,要不是你骗了玉嫦,还跟太子苟且之后撺掇着太子抓了玉嫦想要用她骗我过去,让太子能够拿捏钱家,玉嫦怎么可能会出事?!” 她说着说着就怒极,抓着鞭子就狠狠甩在傅槿柔身上。 “你和太子私情不要脸,却要拿我和玉嫦去做筏子。” “玉嫦本可以无事,是你拦着她,是你撺掇昏了头的太子,才将她留在抱厦让太子药性发作时难以离开,是你害了玉嫦!” 啪! 啪!! 钱绮月重重两鞭子抽在傅槿柔身上,将人打的衣衫都见了血。 钱绮月嘶声道:“你个贱人,我打死你!!” 那鞭子一下比一下重,打得傅槿柔满地打滚。 她疼的凄厉惨叫,可房外有石兰守着,院子里没有一个宫人,那圆月拱门之外全都是萧厌留下的黑甲卫,对于里面传出的惨叫声早就习以为常,只持剑安静守在那里充耳不闻。 傅槿柔身上见了血,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是你,是你先算计我的!” 她满脸是泪,疼的哆嗦着尖声道: “要不是你进宫之后故意害我,让我在太后面前丢脸得罪了桓王妃,后来被她们为难,要不是你故意让我丢丑险些吃罪太后,我怎么会害你们,是你先害我的……” “啪!” 棠宁没忍住,一耳光落在傅槿柔脸上。 向来温柔冷清的小女娘此时也是满脸怒容:“钱姊姊算计你,怎么不说你之前是怎么利用她的?” “你进京之后钱姊姊她们待你真心,处处为你着想,你却把她们当了踏脚石,恨不得踩着她们来勾搭京中权贵子弟,和钱姊姊交好那些女娘府中兄长也就算了,就连跟周姊姊订亲的何晋你都不想放过,你还有脸怪钱姊姊?” 傅槿柔脸色大变:“我没有!” “你有没有你心里清楚!” 棠宁站在她身前,看着她脸上慌乱:“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有多隐秘?还是觉得满京城只有你一人精明,若非看在傅家和傅老夫人颜面上,你四处与那些郎君交好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 “你自恃聪明,觉得人人都不如你,瞧不起京中那些出身高于你的女娘,到处卖弄你的浅薄和无知,安知旁人眼中你也只是个笑话!” 棠宁的话格外冷毒,将傅槿柔的脸皮都扒了下来。 “你胡说八道!!”傅槿柔嘶声道。 棠宁冷笑:“我胡说?那你怎么不想想,你之前交好的那些郎君除了与你说笑几句,可曾有人去傅家求亲?你看似交好的那些高门女子,又有几个自家宴请聚会之时会主动邀请你?” “你入京之后,哪一次出头露面不是因为傅家,后来若非钱姊姊她们带着你,你怎能有资格踏进那些人家府门?” 第676章 拔了她舌头,别让她死了 傅槿柔脸色苍白,被棠宁格外刻薄的言语褪去了身上所有自以为是,她浑身发抖的看着棠宁。 棠宁寒声道:“傅家待你至诚,你却算计傅来庆他们冤害柴家女娘,傅老夫人疼你如至亲,你却利用她的愧疚了,踩着傅家和曹家家声在各家权贵子弟之中左右逢源。” “你应该知道太后想要让许家女娘进宫的事吧,你这次强行跟着傅夫人进宫侍疾是为了什么?太后和太子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一早就想要勾搭太子,踩着傅家和曹家替你铺路!” 傅槿柔被她说得脸色惨白,身上被鞭打后的血迹落了一地。 棠宁神色冷冽:“若非太后察觉你心思,又知你身后傅家、曹家与阿兄关系莫逆,你以为你能入得了她眼成了她的棋子?要不是你那急于想要攀龙附凤的野心被太后看清,她怎能将你每一步都算计的那般清楚。” “让我猜猜,你原本只是想要勾上太子好能取代许家女娘入主东宫,却因为太后突然提起大选之事,又钦点钱姊姊甚至有意让她入主凤栖宫所以生了嫉恨。” “你早就嫉妒钱姊姊比你出众,嫉妒她得家中之人疼爱活的肆意,你跟太子挑拨,说钱姊姊若入后宫钱家便会成陛下臂膀,倒不如让太子收了钱姊姊,这样能让户部为他所用。” “你是不是还告诉太子,钱姊姊性子火烈,却到底也是姑娘家,只要太子能要了她的身子,以此拿捏,就算再烈性的女娘也会顺从?” 傅槿柔浑身一哆嗦,满眼惊恐。 “你……” 她怎么会知道,明明她跟太子说这些时旁边没有外人,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钱绮月看着傅槿柔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棠宁说的八九不离十,她气的怒骂:“贱人!” 棠宁低头看着傅槿柔寒声道:“钱姊姊进宫之后便与我寸步不离,你知道直接动她不易,恰好瞧见周姊姊出去便起了旁的心思,她知道钱姊姊义气绝不会放任周姊姊不管,就骗了周姊姊。” “你和太子本是想要用周姊姊骗钱姊姊过来,太子碍着文信侯拿着兵符也根本不敢动周家女娘,可你们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全在他人眼里,那抱厦之中更早就被人做了手脚。” “太子动了周姊姊,文信侯必定翻脸,而太子本就是因阿兄扶持才能入主东宫,无论原因是什么,只要周姊姊伤在太子手里,哪怕太子丧命文信侯也会与阿兄翻脸,所以太后和安帝提前安排好的人对你所做之事乐见其成。” 棠宁垂眸看着面色煞白的傅槿柔。 “你的确害了周姊姊,可你从头到尾也不过是枚被人捏在手中的棋子,你以为安帝若不出事你今日就能逃得过去?” “为皇室棋子,以你为饵布下今日这陷阱闹出今日这般动静的人,太子死后你定然会去给她做伴,要不是阿兄带人逼宫拿下安帝,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留在这里与我们狡辩?” 傅槿柔听着棠宁的话后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她以为是自己算计钱绮月时出了差错,以为周玉嫦出事只不过是意外。 她害怕宋棠宁她们清算,是因为她以为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虽然懊恼其中出了意外却丝毫没有后悔之意,只气恨自己行事不够谨慎,气恨太子无能让她也受了牵连。 可是棠宁的话却是打破了她所有幻想,她从来都不是执棋之人,也从来没资格站在棋盘之前,她不过是太后他们一早就看上的棋子,她每一步算计,每一点儿心思早就被人看的清清楚楚,更利用个彻底。 屏扇里面的屋中传出低泣声,荣玥红着眼出来。 “姨母。”棠宁低唤了声。 钱绮月也是低声问:“玉嫦她?” 荣玥摇摇头,想起方才周玉嫦身上那些痕迹,还有隐忍着抱着她哭的眼睛都快瞎了,却不敢嚎啕出声的文信侯夫人,荣玥心里就难受至极。 那般乖巧的小姑娘,为什么要经历这种残酷事情。 钱绮月死死咬着牙,眼里忍不住浮出泪意:“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玉嫦也不会出事。” 棠宁握着钱绮月的手,也是心底难受,她扭头看向傅槿柔时,傅槿柔吓的浑身哆嗦。 “我错了,棠宁我错了,求你饶了我……” “月见,打断她手脚,拔了她的舌头!” “不要!!” 傅槿柔满眼惊慌地爬在地上尖声道:“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们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月见提着提着她时,傅槿柔疯狂挣扎, “宋棠宁,我是傅家女娘,我受曹家庇护,你不能这么对我,要是叔祖母和舅公知道了,他们不会饶了你……啊!!!” 月见一脚踩在傅槿柔脚踝上,就听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傅槿柔嘴里的嘶喊瞬间变成了惨叫,而月见则是接连废了她手脚之后,转身挡住棠宁几人视线,手中寒光一闪。 “唔唔唔唔……” 一团血肉落在地上,傅槿柔所有叫声变成呻吟,她满嘴是血疼的在地上翻滚,嘴里再喊不出半个字。 棠宁冷眼:“给她止血,别让她死了。” “是,女郎。” 月见拖着傅槿柔退了下去,那呜咽声消失不见时,棠宁和钱绮月她们一起走到屏扇旁,隔着些距离看到里间抱头哭泣的母女二人。 见周玉嫦哭的浑身发抖,文信侯夫人也是落泪,棠宁突然有些不敢进去,她转身低声道: “姨母,阿月姊姊,我们先出去吧。” …… 宫中变故根本瞒不住人,萧厌也无意隐瞒,随着入宫那些夫人、女娘各自归家之后,太后谋害太子,以命嫁祸棠宁,安帝默许太后所行与太后合谋害死太子,又派人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之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所有人府中。 知道萧厌抓了安帝,那些忠于安帝之人匆忙想要进宫,如梁广义等人也怕萧厌当真直接杀了安帝带人赶往宫中,只可惜所有人都在宫门前只拿到几张誊写出来的口供。 第677章 敢闯宫,死 缙云带人站在宫门前,对着一众朝臣说道: “这是前些时日入宫替太后侍疾的那些夫人、女娘留下的口供,今日宫中之事她们都亲身经历,太后、陛下所为她们也全都知晓,定国公命人誊写了几份,让诸位大人过目。” 那些纸张上所写各不相同,用词、语句也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每一份口供下面都属了书写这份口供之人的名讳、府邸。 梁广义看到其中那份属于自家儿媳的“口供”,脸色有些僵青,其他人瞧着那纸上所写的东西也都是面面相觑。 “这些谁知道是真是假。”有人说道。 缙云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淡声道:“这些口供的原件都在宫中,但书写之人已经全部回了各自府中,诸位大人要是对这些证据上面的内容存疑,怀疑是我家国公逼迫所写,大可照着上面名讳去寻那些夫人、女娘对证。” 见他说的这般坦然且毫不心虚,而且听闻萧厌已经放了所有人归府,那些朝臣就知道这些纸上所写的恐怕都是真的。 缙云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且太子、太后接连暴毙,宫中混乱至极,我家国公爷说,实在不宜让诸位进宫免生事端,请诸位大人先行回府,明日早朝之时,会让诸位见到陛下。” 梁广义沉声道:“是活着的陛下,还是死了的陛下?” 缙云啼笑皆非:“梁太师说什么呢,我家国公不过是被宫中所逼才不得不行今日之举,可他何等忠义您难道不清楚,又岂会行那等不堪之事。” “诸位大人大可回去,等明日早朝之上亲自与陛下询问今日之事。” 缙云说完之后,朝着一行人躬身行了礼,就带着人转身返回宫中。 朱红宫门禁闭,宫门前禁卫森严,一行朝臣站在那里沉默良久,才有人忍不住看向梁广义。 “太师,这萧厌行事未免太过张狂,擅自带人进宫,擒拿陛下,还拿住宫廷不允我等进宫,他眼里哪还有王法!” “对啊梁太师,陛下是天子,就算真有过错也轮不到他一个臣子来审,自有宗亲诸位老王爷出头,他这般强行拿下陛下,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分明就是乱臣贼子!” 那人说话间扭头看向纪王:“纪王爷,您可不能坐视不理!” 纪王面色平静:“秦大人想要本王怎么理?” 那位大人愣了下:“自然是救陛下……” “定国公说了,陛下安然,明日早朝之上也会让我等看到陛下。” “可万一他说谎……” “说谎又能如何?秦大人是想要闯宫自证忠勇,还是要带人强行进宫去跟定国公辩论今日之事,让他放人?” 那位秦大人被纪王说的噎住。 纪王淡漠:“萧厌既然能无声无息拿下皇宫,却半点不曾命人看守京中各处,你们以为他是真的没有能力,还是觉得他那般愚蠢只顾着宫中之事却不防备宫外其他人?” “你信不信你此时敢闯这宫门与他撕闹,他就能直接命人砍了你,最后还得来一句斩杀谋逆犯上强闯禁宫逆贼,如今陛下已经落在他手里,这些口供诸位也看的清楚,萧厌若真想做什么,你们又能如何?” 纪王说完之后直接一甩袖子:“本王虽是皇亲,却也瞧不上谢天永谋害至亲算计朝臣恶行,萧厌既没直接取陛下性命,便是不愿背上谋逆之名,一切事由明日早朝之上自能清楚。” “诸位若有谁忠肝义胆想要闯宫的,大可自便,本王就不奉陪了。” 纪王本就不想跟萧厌为敌,而且对安帝本就不喜,之前几次事情让他看明白安帝嘴脸,安侧妃回去之后也将宫里发生的事情跟他说的一清二楚,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萧厌带兵围宫固然犯上,可谢天永做的那些事情却更加离谱,他和太后所行一旦被昭告天下之后,整个谢氏皇族都会臭名昭著,那皇位还能不能守得住都不一定,他根本就不想掺和,更不想跟桓王一样落的同样下场。 纪王压根儿不想过来,他是被另外两个老王爷强行拽到宫门前的,此时见那些朝臣居然鼓动他出面,他怎么可能那么蠢自找死路,直接朝着旁边两个老王爷拱拱手: “英王叔,惠王叔,我府中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纪王转身走了,不顾身后各色目光。 英老王爷和惠老王爷见状都是脸皮子直抖,如果放在平日里纪王敢这般他们早骂将起来,二人辈分极高也不惧任何事情,可如今对着宫门前那些虎视眈眈的黑甲卫。 周围那些个大臣的目光让二人头皮发麻烦。 英老王爷讪讪:“既然定国公说明日会让我等亲自问陛下,那就等明日早朝再说。” 惠王爷在旁说道:“王兄说的是,明日再进宫吧。” 能够主事的宗亲先跑了,余下那些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没有谁头铁敢闯宫门去赌萧厌会不会手段到底“温和”不“温和”,清流一派的人来的本来就少,见几个王爷走了就直接离开。 世家那些朝臣和忠于安帝的那些个人都是纷纷看向梁广义。 梁广义黑沉着脸:“都看老夫做什么?” 他目光凌厉,见那些人纷纷低头,这才一甩袖子:“走!” 梁广义也退了,剩下那些人仅剩的勇气也散了个干净,一群人轰轰烈烈的来,悻悻然地走,等宫门前散了个干净之后,那宫门之后的人才低声嘲讽了一句:“还以为这群人有多忠肝义胆呢,结果跑的比谁都快。” 缙云扬唇:“左不过自己的命最重要。” 大魏朝中不是没有睿明之辈,也不是没有那种忠君爱国不顾一切的朝臣,只是好些都被安帝之前所为接连刺伤了那颗忠君爱国的心,况且安帝谋害太子舍弃太后性命算计萧厌也就罢了,可他不顾大局,派人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的事情实在让人寒心。 真正忠明勇锐之人,除了那等迂腐之辈,没有几个会明知道大势不可为时,还去替这么个昏君拼命。 缙云吩咐:“让人守好了宫门,传信给狄少将军,城外也不可放松。” “明日早朝之前,不准任何消息传出京城。” 那几人都是神色一凛:“大人放心,城门那边已经有人封锁起来,天黑之后宵禁也不会有人出门,至于其他,属下等人定会盯好了京中,一只鸟都别想放出京城!” 第678章 冯内侍是萧厌的人 …… 梁广义回到府中时,其他几家的朝臣早已经等在府里,就连之前因为梁广义提拔而入了中书的王怀鲁也在梁家前厅里。 见梁广义回来,那些人一窝蜂的就围拢上前。 “梁公,宫里面情形如何了?” “是啊太师,陛下如何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萧厌那狗贼呢,他当真把控了宫中?陛下身边不是有刘童恩吗,还有那么多禁军,难不成连那些人也全都被萧厌给抓了?” 梁广义进宫一趟本就烦闷,周围七嘴八舌起来,让他脑子都嗡嗡地疼。 冯秋荔见他脸色阴沉,连忙拦着身旁几人说道:“你们先别问了,这般天寒地冻的,梁公出去一趟怕是受凉,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众人这才发现梁广义脸色不对,连忙散开。 等跟着梁广义进了屋中,冯秋荔亲自替他倒了茶水:“太师,您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梁广义看着冯秋荔虽然焦急却还算稳重的模样,神色这才好了一些,他手中冰冷,捂着茶杯片刻才暖和了些,等抿了口茶水放下之后,才轻吁了口气朝着周围那些看着他的人说道: “宫里的确已经失守,宫门附近的守卫都全部换上了萧厌的人。” “您见着萧厌了?”冯秋荔问。 梁广义摇摇头:“没有,老夫和纪王他们连宫门都没进去,只有萧厌身边亲信出来。” “那人未曾否认萧厌抓了陛下的事情,而且宫中禁卫如今都归虞延峰管束,刘童恩定然也和陛下一样是出事了,不止如此,萧厌还命人送了这些东西出来,全都是跟老夫那儿媳一样进宫侍疾之人出宫前留下的。” 梁广义在宫门前收了几张誊抄的证词,交给冯秋荔后示意他分发给众人。 众人看清楚那纸上所写的东西都是面面相觑。 “梁少夫人说的那些居然都是真的?” 宫中出事,萧厌突然逼宫擒了安帝,消息传出来时好些人都难以置信,而亲历此事的梁少夫人说了经过之后,好些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安帝谋害太子还有可能,但太后拿命算计旁人未免太过离谱。 梁少夫人本就也等在厅中,闻言低声道:“我说的本就是真的,此事也关乎梁家,我怎会说谎?” 梁广义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才朝着她道:“你再将之前宫中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与老夫说一次,任何地方都不可错漏。” 梁少夫人点头:“是,父亲。” 她起身上前,迎着众人目光开口。 “前些时日我与京中其他几家的夫人、女娘突然接到宫中旨意,说是太后病重让我等进宫侍疾,等进了宫中之后,却发现太后身子并无传言之中那般严重,我们轮流去寿康宫中侍奉了几日,太后突然就好转起来……” 梁少夫人将她们进宫之后所有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半点不敢遗漏。 她说得仔细,从第一次宫中见面时钱绮月她们与桓王妃起了争执,傅槿柔丢脸,到后来众人轮流侍疾,太后却冷待宋棠宁和荣玥,直到寿康宫宴请之前才突然召她过去侍疾,提出赐封长公主之事。 “太后有意让宋棠宁认陛下为义父,让她上皇室宗牒,更赐封她为永宁长公主,但宋棠宁拒绝,太后便提起宴请之事,说等酬谢了我们这些进宫侍疾替她冲煞让她康复的人之后,就送我们出宫。” “宫宴之上,陛下和太子都来了,还带着贤妃和昭贵嫔,原本一切都好,太后却突然提出大选之事,更说要选钱家女娘钱绮月入宫伴驾,许以她凤栖宫主位……” 梁少夫人说的认真,将所有过程都说得清楚。 众人也听得仔细,就连梁广义也是微微皱眉凝神思索。 等将宫宴上钱绮月拒绝,太后动怒,到后来太后离席,安帝离开,太子借故探望留在寿康宫,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人禀报说是钱绮月打伤了太子,太后出面审问欲降罪钱家,被棠宁阻拦,双方冲突之后太后吐血一一说了出来。 梁少夫人才继续:“太后早前便收买了太医署太医,以秘药强行激发生机,实则却是以耗损寿命为代价让她看起来仿佛病情好转。” “她故意借着钱绮月的事情跟宋棠宁争执,再假借被她冒犯顶撞气怒攻心吐血晕厥,然后陛下便想以宋棠宁谋害太后罪名将她拿下,再之后萧厌便带着人突然出现在寿康宫。” 梁广义听完之后,很快就从中提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是说,虞延峰和昭贵嫔都护着宋棠宁?” 梁少夫人点头:“对,昭贵嫔虽然没直接帮她们,却几次替钱绮月辩解,那个虞统领后来更是不听陛下号令,护着宋棠宁,若非是他带人保护,恐怕不等萧厌赶来宋棠宁就已经被陛下的人抓住。” 梁广义问:“贤妃也知情?” “这个儿媳不清楚。” 梁少夫人皱眉轻声道:“贤妃的确为难了宋棠宁和荣玥,但那宫女的事情她咬死了不认,而且后来她一直喊叫冤枉说她并不知情,崔家那位大少夫人也一直向着宋棠宁她们说话,几次与贤妃对上。” 屋中那些人闻言都是脸色难安,有人咬牙:“萧厌居然早早就收买了虞延峰和昭贵嫔,他的手伸得可真够长。” “恐怕不止是他们,就连冯来也是萧厌的人。” 梁广义一句话让得所有人色变。 梁广义沉声道:“冯来一直深得陛下信任,从不离他左右,今日这么大的事情论理他会跟着陛下才是,可你们听她方才所言,无论是去寿康宫,还是后来出来那些事,居然半点不见冯来身影。” 如冯来这种御前内侍是绝不会擅离职守半步,这般大的事情安帝也瞒不住身边最亲近的人。 冯来没有出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安帝对他不够信任从头到尾都瞒着他,要不然就是他做了什么出了事,才会不在安帝身旁。 但所有人都知道,安帝最信任冯来不过,所以只有可能是后者。 第679章 只有皇族知道的东西,萧厌却知道? 其他人听到梁广义的话后脸色都是格外精彩,有人咬牙切齿地低骂:“那阉人可真会做戏!” 当初中秋宫宴之上,谁没亲眼看到冯来是如何豁出命去救安帝的。 他摔得头破血流,满身是伤,为了救主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命都抵了出去,那时候满殿之人无一敢替安帝出头,惟独冯来这内侍,拼死护在主子身前。 因此那场宫宴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冯来对安帝忠心,就连安帝也将他视为亲信处处依赖,恐怕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会经过冯来之手。 可谁能想到那般忠心之人,居然早就是萧厌的人! 一直坐在人群里没有吭声的王怀鲁突然出声:“太师,下官有件事情十分不解。” “宫中出事时,就算萧厌命人把控京中,也不可能半点消息都不漏,好些人都瞧见萧厌昨日突然带人出京,却没看到他几时回来。” 梁广义愣了下,随即脸色变了。 是啊,萧厌出城之事人人知道,但他是何时回来的却无人知晓,京巡营和城门守卫虽说是文信侯的人,但里面多少也有他们眼线在,萧厌是怎么无声无息带着那么多人回京,又悄无声息围了皇城拿下刘童恩的人直入寿康宫的? 众人也都听懂了王怀鲁的意思,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冯秋荔神色一顿,扫了按理说应该是萧厌故意送来梁广义身边的王怀鲁一眼,神色暗沉了几分,等移开目光就抢先说道:“这京中除了现有的四门,怕是还有其他地方能够出入。” “密道,定然是密道!” “那皇宫难不成有密道?!” 梁广义眉心紧皱,他为官这么多年,从太祖皇帝在时就在朝,出入皇宫更是无数次,梁家先辈更在太祖入主皇城之前就已经在前朝京中扎根,可是无论是当年父亲祖父在时,还是后来他当权这么多年。 他从未曾听说过那皇宫之中有什么密道,也从不知有那等地方能够让那么多兵将出入而悄无声息的。 那萧厌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他后来自己挖凿的? 不,不对。 梁广义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先不说挖凿地道之类会有多大的动静,皇宫之中到处都是巡守,京中更是处处都有人,就算萧厌权势滔天这两年,身边也时时都有人盯着,他断然不可能瞒过所有目光弄出那密道。 更何况能够容那么多黑甲卫出入的又怎会寻常密道,只有可能是早就存在于京中,却极少有人知晓的,最大的可能便是皇族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而如这般隐秘的地方大多都是口口相传绝不会外泄。 可如今萧厌知道…… 梁广义很久之前曾经生出过的那个诡异念头再次浮了出来,而这一次无论怎么都压不下去。 见梁广义脸色变化不断,冯秋荔低声问:“太师,您怎么了?” 梁广义紧握着椅子把手,竭力镇静:“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宫里的事情。” 冯秋荔目光闪了闪:“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萧厌拿住陛下,宫中尽在他手,我们要不要……” 他做了个手势,面色一狠,虽然没有明言要不要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他的意思。 旁边其他几家的人也都是纷纷开口。 “太师,咱们几家还有底牌,拼死一击未必会输给萧厌。” “是啊太师,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看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萧厌带人逼宫形同谋逆,我们可以以勤王为名拿了他,到时候陛下之事宣告天下,那皇位他也坐不得,咱们可以选个年幼听话的皇子扶持上去……” “对,拼一拼,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群情激奋,所有人都认定了萧厌恐怕是想要篡权,若他得势他们几家恐怕再无立锥之地,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一拼。 他们几家都藏了些家底,多年暗中积攒势力未必不能合力跟萧厌一搏。 只是梁广义神情冷静:“拼一拼?拿什么拼?你们以为萧厌当真只拿下皇宫,对京城放任不理?” 众人愣住。 “太师……” 梁广义说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跟萧厌打交道了,该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他明知谋逆之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却丝毫未曾派人看管我们这些人,甚至让京中各家能够自由来去,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王怀鲁低声道:“京城恐怕早已落在萧厌之手。” 梁广义朝着王怀鲁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若非他有万全把握,能够确定我们这些人翻不出他手掌心,甚至也能应付接下来所有事情,他早该命人强行将我等封入府中或是派人擒拿,而不是坐视我们随意来去各自商议。” “你们信不信,眼下皇城恐怕已如牢笼,别说是人,恐怕就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我们所谓的那些底牌有大半都藏在城外,你们觉得他会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去带人拿他?” “怕不是你们刚一动手,他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萧厌那厮向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他看似容情,却也是在他们“乖巧懂事”的前提之下。 若有人这个时候敢去撩拨,去试探他的底线,他想来不会介意抓了这人杀鸡儆猴,借此让京中其他人知道如何安静。 之前说话的那些人都是被梁广义的话说的无言以对。 “那咱们就这么干巴巴的等着?”有人愤愤。 梁广义轻吸了口气:“先等明日早朝,萧厌既然没直接要陛下性命,还当众说会让我等亲自问询陛下今日之事,那他就不会反悔,我观他之意也不像是会强夺皇位的意思。” “他既然还愿意给众臣解释,就代表他并非全然不顾名声,一切等明日早朝之后再说。” 其他人闻言虽然担忧,却也只能安静下来。 王怀鲁看着心思各异的众人,垂头遮掩住紧皱的眉峰,却没留意到冯秋荔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片刻后,王怀鲁抬头:“那我等先行回府?” 梁广义“嗯”了声:“都回去吧,别做多余的事情,免得惹火烧身。” 第680章 那皇位本就是他的 宫外人人自危尚不必说,除却世家之人,宗室皇亲那边也都夤夜聚集在了纪王府里。 宽阔的大厅里冷飕飕的连个碳盆都没有,却不妨碍一群人义愤填膺,有大骂萧厌谋逆犯上的,有商量如何救安帝的,更有说要将萧厌这等不敬皇室的逆贼抓起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的。 被强行从后院拉来的纪王本就烦闷,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众人,冷道了一句:“好啊,你们去抓。” 原本义愤填膺的一众皇亲瞬间安静,尴尬弥漫开来,方才说话的那人脸色乍青乍白。 半晌,英王咳了声说道:“先不说这些,说说明日早朝我等该如何做?” 纪王:“该如何就如何。” “可是!”英王磕巴了下:“萧厌显然是想要早朝之上当众问罪陛下,让重臣共审今日宫中之事,如果真是如此,皇室定会颜面扫地……” “皇室几时还有颜面可言?”纪王不耐烦地反问。 众人被问的齐刷刷沉默。 他们这位陛下的确早就没了颜面可言,先是被皇后和亲弟弟戴了二十年绿帽子,皇子疑似野种,皇位疑似奸夫相让,后又伙同陆家火烧荣江惹下滔天民怨。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将这事情勉强平了过去,他又罔顾人伦,以太后、太子性命谋害朝臣,不顾南地战局派人行刺主将,桩桩件件可谓都是开了先河。 这历朝历代的皇帝之中,吃喝玩乐的有,昏庸无道的也有,可像他这么作死的就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其他人想起安帝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无言以对,惠老王爷见纪王事不关己的样子急声道:“你明明知道你英王叔问的不是这个!皇室颜面有没有本王不在乎,丢脸丢到天下人面前,将来也自有谢天永去跟列祖列宗请罪,可是皇位呢?” “萧厌摆明了是不打算放过这次的事情,太子死了,东宫空悬,谢天永犯的那些事情,光只是朝中那些武将都不会答应让他继续当这个皇帝,那到时候皇位空出来给谁?总不能萧厌那逆贼自己上吧?!” 其他人也是纷纷开口。 “是啊,别的也就算了,这皇位不能旁落啊,谢天永罔顾人伦,但皇位总得留在谢家,否则这天下易主我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对,该想想办法,不能让萧厌生了这个心思。” “大不了,大不了谢天永交给他处置,另外寻个有德的皇室血脉来坐这皇位!” “我觉得可以!” “我也赞成!” 一群人纷纷攘攘自说自话,等说了半天才发现纪王一直没有开口,有人扭头:“纪王,桓王出事,你如今管着宗人寺,你说句话。” 纪王看着他们:“说什么?是附和你们没人理会的自以为是,还是看你们那点儿蠢蠢欲动想要将皇位纳为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你们当萧厌是什么人,真以为他没有抓了你们没封了几家王府,那皇位就由得你们说了算?” 一群人被他嘲讽的脸色铁青。 纪王扯了扯袖子满脸不耐:“本王还是那句话,有能耐你们去跟萧厌争,闯宫也好,打杀也罢,由得你们各显神通,你们要是有本事解了京中困局杀了萧厌,那皇位你们自己去坐都行,本王不会吝啬跟你们磕头行礼,其他的事情别扯上本王。” “明日还要早朝,本王乏了,来人,送客!” “纪王你……” 一群人都是难掩怒容,只纪王根本不理会,转身拢着身上衣袍就朝外走。 有人想追,被纪王府的下人拦住,眼见着想要的话事人没了,英王、惠王二位老王爷面面相觑,其他人更是脸上乍青乍白。 “诸位贵人,外间下大雪了,天黑路滑,小人送你们出去?”纪王府的管事弯着腰神色恭敬。 厅内之人却硬生生的听出了嘲讽来,各自脸色难看的挥袖离开。 纪王站在远处廊下瞧着前门那边气冲冲离开的那些人,同样冷着脸。 “王爷。”安侧妃抱着大氅过来,替纪王披上:“您就这么将他们气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纪王面无表情:“有什么不好,这些人没一个心思干净的,你以为他们当真是担心谢天永,担心皇位旁落?你信不信他们来这里之前,搞不好早就先送了口信进宫去跟萧厌示好。” “萧厌摆明了不打算让谢天永继续待在皇位上,他们自然想要自己人上,一个个的都想着那个位置,怕是恨不得谢天永能被拉扯下来,却盼着本王去当那个出头鸟,真以为本王是冤大头?” 安侧妃低声道:“可是,萧厌他万一真的自己想上位……” “他想上位又如何,如今兵权、朝权皆在他手,谢天永行刺文信侯他们自己断了自己的路,更何况……”纪王声音低了几分,“那位置本就该是他的,你真以为他是贺家子?” 安侧妃愣住,什么真以为萧厌是贺家子?什么叫那位置本就是他的? 见安侧妃脸色茫然,像是没想明白他说什么。 纪王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他只是伸手拢着身上大氅,神色复杂地望着外间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说道:“吩咐下去,王妃缠绵病榻多日于今夜突然病故,玉妍思念她母亲,伤心欲绝跟着一起去了。” “本王痛心妻女身亡,明日早朝就不去了,接下来纪王府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 安侧妃神色大震,蓦地瞪大了眼,片刻才强压着心头惊惧颤声道:“是,妾身明白了。” …… 大雪临城,夜色之中皇宫灯火透亮。 棠宁青丝挽在脑后,滑落肩头的衣裳垂在腰间,她坐在萧厌身旁,雪白背脊露出大半,本是春光无限,可落在萧厌眼里去无半丝旖旎。 萧厌手指落在她背上伤处附近,激的她身子轻颤了下。 “很疼?” 棠宁低声道:“不疼了。” 萧厌闻言嘴角却抿的更紧,他的小海棠当初只是一点儿伤就能哭得眼泪汪汪,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 第681章 还没成婚,就这么着急想要扒我衣裳? 萧厌神色有些阴鸷的小心替棠宁上好了药,又将伤口包扎之后,才伸手拉着衣衫将那入目可见的白皙细腻遮掩了起来,替她系好寝衣的带子,萧厌才避开伤处将人搂在怀里。 “早知谢天永和太后这般不择手段,我不该顾忌那么多。” 棠宁听得出他话中后悔,窝在他怀中抬头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心和阴沉的眼,轻声劝慰:“阿兄顾忌的从来都不是他和太后,他们不择手段不顾大局,阿兄却不能,你可是谢宸安,谢宸安怎么能因私心弃天下于不顾。” 她伸手落在萧厌眉间,将其中褶皱抚平,一点一点描绘他的眉眼。 “我的阿兄是盖世英雄,将来也必定是人人称颂的明君。” 女孩儿眼眸弯弯,明明因失血苍白,却笑容灿烂。 萧厌避开她腕间的伤握着她的手:“棠宁…” 棠宁难得主动的握着他的手倾身上前亲了亲他:“别难过了,我不是没事吗,倒是阿兄,你被引出京城可有伤着?谢天永和陆九安怕都不会让你安然逃离,阿兄是不是也受了伤?” 没等萧厌说话她便道:“不许瞒我。” 萧厌原本到了嘴边的无事咽了下去,见她故作凶巴巴的模样莞尔:“落了些皮外伤。” “我瞧瞧。” 棠宁顿时着急,伸手就想去扒萧厌衣裳,却被他抓住了手。 “还没成婚,就这么着急想要扒我衣裳?” “阿兄!” 见她嗔怒,萧厌长臂一伸将人搂在怀里:“放心吧,真的没事,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否则我哪能安然回宫里?那些伤瞧着血腥,你才刚换了干净衣裳包扎好伤口,别再弄脏了。” 他低头亲了亲棠宁:“这次虽说冒险,但也不是没有收获,陆九安虽然跑了,但陆家留下的那些人被我斩杀了大半,还有谢天永暗中藏着的那批人也露了痕迹。” 棠宁瞬间被转移了心神:“找到那些人了?” 萧厌“嗯”了声:“谢天永和陆九安勾结,以行刺文信侯他们的事情引我出京,原是想要在鹿城设局困死我,但谢天永同样想要将陆九安留在那里,将他所做的事情彻底掩埋。” “他一面跟陆九安联手,一面又调兵在外想等陆九安与我两败俱伤之后将其绞杀,可他太过小看陆九安,也没想到陆九安防了他一手。” 陆九安和安帝合谋各怀鬼心,他根本就没将所有人留在鹿城,而且入鹿城的那个“陆九安”也不过是一个替身,他本人早就远离京城附近去了陇康,在谢天永行刺文信侯他们时混入其中,想要和平山王里应外合拿下朝廷十万大军。 “谢天永派去陇康的刺客其实没有伤到文信侯他们,他们早有防备直接将人抓了,可是没人想到陆九安的人早就伺机在旁,只等文信侯他们放松下来就趁乱第二次袭杀。” “好在沧浪谨慎一直留在暗处未曾露面,尹老将军和文信侯遇袭之时及时将人救下,这才没酿成大祸。” 当日袭击之后,陇康很是混乱了一阵子,陆九安趁乱跑了。 人没抓着,文信侯气愤至极,却也没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因为行刺之时不少人都看到他和尹老将军身上见了血,文信侯索性装成被人行刺重伤,尹老将军更是伤重不治身亡,几个副将像是失了支柱慌乱收束兵力,陇康更是城门紧闭瞧着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平山王以为陆九安的人得手,加上文信侯他们故意放出的消息,他直接派兵攻击陇康,却被文信侯借机设局,不仅擒了平山王两个儿子和一名主将,斩杀了先锋近万人,还趁机夺回了被平山王强占的垣川。 平山王大败受伤逃走,南地战局扭转,朝中大军占了上风。 萧厌将南地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才道:“这次谢天永也算是勉强做了件好事。” “若非他满腹算计心思太深,与陆九安狼狈为奸又各自防备利用,文信侯他们也难以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击溃平山王,那南地的战事胶着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眼下平山王大败,纠集的那些驻军各自溃散,文信侯他们乘胜追击,南边儿的战事想必用不了多久了。” “谢天永原本是打算文信侯他们死了之后,让自己人接手陇康大军,派了一万余人想要黄雀在后强逼剩下几名副将让权,却没想到反被沧浪抓住了尾巴。” “之前谢天永派人送粮时便已经露了痕迹,这次沧浪擒住了其中一个紧要之人,就算没有刘童恩也能找到剩下那些人的下落,萧家大哥他们已经从文信侯那里分了三万人,加上我这些年暗中准备的人,足以将那些人打个措手不及。” 安帝手中说是有十余万大军,可多年隐藏身份不敢露于人前,也就意味着他们很长时间未曾与人交手。 刘童恩日日在圣前行走还好,瞧着至少还留有几分谨慎精明,但剩下那些人一无战事可打,二无沙场可上,早就被安帝这些年源源不断送去的银钱、粮草养得脑满肠肥,失了戒心。 那十余万大军之中除去这次调往鹿城和陇康的,剩下那些能够打仗与人拼杀的顶多也就十之二、三,以有心算无心,急袭之下,萧晋安和沧浪他们带去的那些人足以拿下安帝那支“暗军”,解决所有后患。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只觉高兴,这段时日以来,安帝手中那支不知下落的秘密大军一直是他们心头大患。 萧厌几次三番忍让,一直不敢直接动手,就是顾忌那支军队,他怕与安帝撕破脸后他会铤而走险鱼死网破,大魏内忧外患,南地战事未平,北陵虎视眈眈,若安帝拼死一击,大魏根本扛不住。 萧厌一直想尽办法地命人探查那支军队下落,却因为安帝太过谨慎而难以寻获。 这次却将其找了出来解决了后患,他就再也不用因此顾忌安帝,行事束手束脚,他也不用再因为顾全大局隐忍着遮掩身份。 棠宁忍不住抱了抱萧厌,喃喃出声:“太好了……阿兄……” 旭阳东升,雪落见明。 他盼到了。 第682章 问罪安帝 安帝被扔进偏殿里后就心慌至极,虽然没入牢狱之地,但是房中狭小,光线昏暗,哪怕入夜之后也没有半个人掌灯,更无人送饭食茶水过来。 刚开始时安帝还想着萧厌若来质问他时他该怎么回答,该怎么许以利益或是说些什么让他放过他,他甚至都想好了鱼死网破之时将外间藏有私军的事情拿来要挟萧厌。 可是萧厌根本没来。 从被关进这黑漆漆的房中之后,就再无人来过问过他。 安帝强装镇定的心随着夜幕笼罩越来越慌乱,他大声喝骂斥责,厉声喊着让萧厌来见他,可是一直到他声音沙哑也无人理会他半点,房门外层层把手的人丝毫不做理会,仿佛全然没听到他的声音。 安帝明白了,萧厌是真的动了真格了。 生生熬了一夜,等第二天房门被打开时,外间有人涌了进来,安帝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押了出去。 “你们干什么,放开朕!朕是皇帝,放开朕!!” 安帝挣扎着,喝骂着,可无人理会。 等被直接押到御正殿前,望着那往日他高高在上众人匍匐的地方时,安帝才彻底慌乱起来。 他隐隐明白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挣扎愈烈。 “放开朕,让萧厌来见朕!!朕知道错了,朕不该那般对他,你们让他来见朕,只要他来他要什么朕都答应他,让他来见朕……” “陛下。” 一道温和熟悉的声音传来,安帝猛地僵住,一抬头就看到候在殿前的冯来。 冯来半边脸上缠着白布,一路遮掩了左边眼睛,那白布隐隐透着血,而完好的右眼望着人时透着一股子阴戾。 “你!” 安帝脸色惨白,望着冯来惊悸。 冯来:“陛下见到奴才怎是这般模样?是奴才惊着您了?”他笑了笑,语气却森寒:“陛下莫怕,等今日早朝之后,您定会见识比奴才更惨的场面,到时候您就不怕了。” 安帝慌乱:“冯来,你们想干什么,你个狗奴才,你和萧厌勾结朕留你一命,你不知感恩还敢这么对朕……” “啪!” 冯来突然抓着手中拂尘突然就重重打在安帝嘴上,安帝顿时惨叫出声。 冯来摸了摸少了眼珠子的那只眼睛:“陛下对奴才的好,奴才自然铭感五内永记于心,只是陛下现在还是小声些的好。” “您到底还是皇帝,所有宗亲大人们都在殿中听着,您若是连这最后一点儿颜面也不要,奴才是不介意让人拖着您进去的,只是到时您恐怕就是这历朝历代之中最丢人现眼的皇帝。” 安帝陡然安静下来。 冯来笑了声:“请陛下进去。” …… 金銮殿上,龙椅之上空悬着,整个大殿站满了朝臣。 所有人都是抬头看着站在龙椅旁边虽未曾落座,却气势摄人仿佛早已经成为那椅子之主的男人,外间有人将安帝带进来时,所有朝臣都是瞧着身形狼狈的安帝一时寂静。 突然有人出声:“定国公,陛下是大魏天子,你怎能如此折辱?!” 萧厌淡声道:“若不是看在他身上还挂着皇帝之名,他脑袋早就没了,还论什么折辱?” “定国公!” 世家那些朝臣没想到萧厌连往日惯会放在面上的遮掩都没有了,这般直言犯上。 有人厉声道:“陛下不管做了什么,他都是君你是臣,你怎敢如此妄言陛下,况且昨日之事真相如何尚未查清,你如此跋扈于朝堂,是想造反吗?” 梁广义深深看着高台上的人也是出声说道:“定国公,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陛下,他若有错自有宗室来审,陛下可下罪己诏…” 萧厌:“他罪己诏下得还少?” 梁广义一时噎住。 萧厌挥手让人放开安帝之后,居高临下地朝着所有人说道: “谢天永利用生母宣太后,以设宴为名命禁军统领刘童恩下药谋害太子,嫁祸朝臣之女,后又以宣太后性命妄图栽赃我家夫人担负谋害皇族之罪。” “缙云。” 外间缙云与另外一人抬着个箱子进来,“咚”的一声放在殿前。 “这些是昨日在场目睹事情经过之人的口供,除却她们之外,还有刘童恩身边亲信以及寿康宫中宫人供词,诸位大人可以看看。” 下面顿时有人将那些罪状送到为首的梁广义等人手上,厚厚一沓,几乎站在前排的朝臣人手一份。 殿中众人凡是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早在昨天夜里就已经知道了寿康宫里的事情,也知道这些口供的存在,但仍旧有一些人并不知情,那些口供传到他们手里时,不少人都是哗然出声,更有甚者直接开口。 “定国公,这些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诸位可以问一问梁太师他们,这其中有几份口供便是他们府中之人所写,若然还是不信,本督也能让诸位与那些证人亲自对质。” 梁广义脸色僵硬了一瞬,对着那些人目光一言不发。 安帝张嘴急声道:“朕可以解释的,这些都是太后做的,朕什么都不知道……” “那勾结陆九安,派兵围困于我妄图将我置于死地,还派刺客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的事呢?” 萧厌说话间朝下看了一眼,缙云便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殿外有人压着三人入内,到了殿前之后将人压着跪在地上。 那三人浑身都是有伤,瞧着狼狈至极,甚至有一人跪立不稳落地之后几乎是伏在地上,手上鲜血淋漓显然是被用过重型。 没等萧厌问话,其中一个跪的笔直的人就开口。 “我是陇康巡安营都尉杨琨亮,统管陇康所有驻军兵将,平山王造反之后就曾派人送过银钱给我,想要让我与他里应外合拿下陇康。” “我因父母族人皆在京城,加之不愿与逆贼合谋将银钱扔了出去,后来文信侯他们带兵赶来,也是我与文信侯配合才能击溃平山王,让朝中大军得以顺利入驻陇康。”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那这人岂不是功臣,可怎么…… 那人似是看出众人疑惑,垂头低声道:“文信侯和尹老将军用兵如神,很快就遏制住了叛军攻势,还将平山王和叛军逼退回了水磐和垣川一带,两边战事胶着,但各有胜负,加之朝中粮草、增援源源不断送往陇康,战事早晚会胜。” “可谁知就在数日前,押运军需的一名官员却找到了我,带来了陛下旨意。” “陛下命我想办法避开文信侯他们放一些人入城,制造混乱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还让我在二人身死之后擒拿城中几名副将,与城外候着的人联手尽快接管城中大军。” 第683章 有恃无恐 殿中瞬间哗然。 所有人看向安帝时都是不可置信。 有人寒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杨琨亮低着头:“到了此时,我没必要说谎。” “当日那人找上我时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文信侯他们可是替朝中平叛,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我唯恐是平山王诡计想要从中挑拨暗害,便想让人锁拿那军需官将人交给文信侯处置,可谁知那人却是拿出陛下亲笔圣旨,随之一起的还有我父母和幼子贴身之物。” “我……我无法拒绝。” 他满是羞耻低着头,捏着拳心时声音低哑:“那人说,只要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一死,城中必定会大乱,桓王的人早一步就烧毁了后一批的粮草,城中军需只够维持数日。” “若能趁机拿下那几名副将最好,若是不能,陛下命令守在城外的那些人就会佯装攻击陇康,而平山王那边也会趁乱进攻,若是城中之人不肯易主兵权受陛下管辖,便会被人前后夹击,只要他们还惜命,只要他们不想所有人都死在叛军手里,他们自然会妥协。” 杨琨亮低声说着当日那军需官交代的事情,还有安帝的旨意,而他的话让殿中哗然声更大。 别说是那些武将怒气勃发,就是梁广义等人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帝。 安帝他,疯了?! 有个年轻武将忍不住上前一步怒骂出声:“你个昏君!!那陇康可是有十余万平叛大军的,战场之上稍有错漏就是累累白骨,你让人烧了粮草,跟平山王合谋前后夹击,你是想要害死那么多人性命吗!” 文臣之中亦有人气的脸色通红,跟着怒骂:“那平山王可是逆贼,陛下你是不是疯了?!” “当日平山王带兵夺城时杀了多少人,送回京中的战报有多惨烈陛下都忘了吗,平山王要的可是皇位,他是想要入主京城,他怎么可能会当真跟你合谋放弃这般好的机会?” “陛下杀了文信侯他们,就确信你一定能够稳住陇康局面,能够拿住平山王?一旦战败陇康失守,叛军北上之时战火会蔓延到整个南地,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将士葬送在你这荒唐可笑的旨意里!!” 曹德江昨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南地的事情,更清楚安帝做过什么。 他除了觉得安帝狗急跳墙行事荒诞之外,更觉得他曾经以为算得上是守成之主的皇帝格外让人恶心厌憎。 曹德江无视神色慌乱的安帝,扭头看向萧厌:“定国公,这另外两人是?” 萧厌:“他们一个是平山王的次子谢靖彦,一个是这次被我擒获伪装陆九安之人。” “谢天永跟陆九安合谋引我出京,在鹿城设伏,本想让我与陆九安殊死相斗两败俱伤之后将人一并拿下,好能隐瞒他与逆贼合谋之事,却不想陆九安从来都没有信过他,不仅派个替身伪装是他留在鹿城,还暗中回了陇康。” “那日谢天永派去的人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原本并未成功,是陆九安带去的人在混乱中第二次动手,好在有人救了文信侯,尹老将军却受重伤。” “知道谢天永所谋之后,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便索性借机假死设局,引平山王动手,不仅让叛军大败,还生擒了谢靖彦等人,也将谢天永派往陇康藏在城外的那些人一并拿下。” 萧厌说完之后朝下看了一眼。 缙云直接一脚踩在地上那受刑之后颇为狼狈的人手上:“谢二郎君,说说你们和谢天永之间的事情吧。” 地上趴着的那人疼得惨叫出声,抬头时露出血淋淋又惊恐的脸来。 “我……我不知道父王和安帝之间的交易,我只知道宫中曾经派人送信给父亲和大哥,那日父王还笑言安帝愚不可及,想要置萧厌于死地,还让陆九安带人赶往京城。” “父王没有给我看过那封信,但大哥曾说过,安帝被萧厌逼迫走投无路昏了脑子,想要陇康那十万兵权,还说安帝蠢到觉得萧厌身死他就能拿回兵符,竟还想将陇康作为筹码送给父王让他们帮他。” 这位平山王府的次子受了不少刑,说话时满目惊恐,浑身都在发抖。 萧厌眉眼轻扫:“当初平山王为何造反?” 谢靖彦颤声道:“陆家还没出事时,陆九安就找到了父王,说是陆家捏着安帝的把柄能将他置于死地,还说到时安帝皇位不稳时,父王能够趁虚而上入主京城,当时父王便已经暗中招兵买马。” “怎料后来陆家突然出事,陆九安成为逆犯,父王见势不妙本已经按捺下这心思,只想暗中将陆九安拿捏在手里以防不测。” “当时王府对宫中派去调查父王的人恭恭敬敬,父王也想跟宫中示弱以求息事宁人,谁知那几人却突然自尽在府里,还一口咬定父王谋逆。” “父王猝不及防,想要瞒住消息已不能,箭在弦上逼不得已,是安帝不给平山王府活路。” 殿中所有人都是震惊至极。 钱宝坤寒声道:“我就说,当日平山王府谋逆之事太过蹊跷,陆家已经败了,陆九安更是朝廷钦犯,平山王就算有这心思也断然不会在明面上与他合谋,落得个乱臣贼子之名,搞了半天,是陛下逼着平山王造反。” 有武将在旁冷笑:“难怪平山王一造反,陛下就想让刘童恩带兵平叛,还想收回定国公手中兵符,陛下可真是英明!!” 这一句“英明”,嘲讽的安帝脸上涨红。 几名年迈的老臣更是气得浑身哆嗦。 “昏君,简直就是昏君!!你为了一己之私逼藩王造反,挑起战事祸延南地,可想过那些无辜百姓?!” “你是皇帝,是天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简直是枉为帝王!” “糊涂昏君,无德无耻!!” 萧厌看着下方谩骂安帝的那些人,看了眼谢靖彦身旁另外那人。 那人早就吓破了胆子,慌声说道:“我家主子离开陆家之后,早就与刘童恩私下见过好几次,就连我们的人这次上京到鹿安也是有宫中给的通行条子,才能瞒过各地官府。” “而且刘童恩手头有一批人,不是宫中禁军,这次围攻陇康和鹿城也都是那些人所为。” 曹德江沉声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手中有一支私军?” 安帝脸色大变,尚来不及阻拦,就听那人说道:“是。” 别说满朝大臣,就连皇室宗亲那边也都是纷纷变色。 英老王爷急声道:“什么私军?” 那人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主子说那支私军恐有十余万人,这些年一直被秘密豢养在暗处,交由刘童恩管辖。” “这件事情安帝瞒着所有人,就连陆家的人也不知情,主子也是这次跟刘童恩他们合作才发现此事,当时也是震惊至极。” 殿中之人都是倒吸口冷气。 十余万人? 这么大一支军队,安帝居然一直瞒着其他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安帝万没想到此事会被捅了出来,他先还惊慌觉得最大的底牌漏了出来,可逐渐就镇定下来,脸上反而多了一丝有恃无恐。 萧厌留意到他模样,突然笑了声:“怎么,陛下是觉得有那支私军在手,就没人奈何得了你?” 第684章 愚不可及 安帝没想到萧厌会突然点他,只他抬头时多了几分底气。 “萧厌,你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就该明白你今日拿下京城也毫无用处,朕的人不会顺服于你,一旦朕出事,皇位动摇,他们会不顾一切替朕报仇,届时京中这些驻军根本抵挡不了。” 他说话间放低了姿态,透着几分服软说道: “朕与你君臣多年,当初也对你多有提携,昨日之事朕是有糊涂,但也是被太后撺掇蒙骗,以为她只是想要拿着宋棠宁要挟于你,好能逼你与太子退让还朕朝权让朝堂清明,却没想到太后竟是想要拉着你们同归于尽。” “朕承认知晓太子身亡,猜到太后心意之后,朕是想要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借此拿捏于你,但朕绝无谋害你性命之心,朕不知你对朕的误会从何而来,也不知你为何要寻来这些人诬陷朕。” “但朕是大魏天子,亦心系天下子民,想来定国公和诸位大人也不想看到朕出事后,南地战事未平,北陵虎视眈眈之时,其他地方再起战火让得大魏腹背受敌风雨飘摇吧?” “你!” 之前怒骂安帝昏君的那老臣顿时大怒,什么误会,什么不知太后所为,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安帝分明是在砌词狡辩。 他丝毫不提行刺文信侯他们的事情,也不提与陆九安、平山王勾结,只将一切都推到太后身上,后又言语满是嘲讽,他分明是在拿那十余万私军要挟他们,他这个皇帝不好,整个大魏谁都别好! “昏君!!” “无耻!!!” 一些忠耿之人已然骂出声,就连梁广义他们这些本不想让萧厌得势的世家朝臣,还有那些曾经忠心于安帝的朝臣,此时也是脸色难看。 谁也不想在位之人是个毫无底线的疯子! 有谩骂者,有鄙夷之人,也有人心惶惶的,倒是曹德江神色平静的看着颇为得意洋洋的安帝突然出声。 “老臣今日才算是明白,当年太祖皇帝考校诸皇子皇孙之后,为何会说出朕之江山惟太子昭可继,其他子孙皆属庸人的话来。” “同样受教于宫中,同样是太祖血脉,可陛下不止没有半点先太子仁厚英明,甚至还愚不可及。” “曹德江!!” 安帝猛地怒视曹德江,脸上浮出扭曲之色。 太子昭!! 谢天昭!! 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更无人敢将其与安帝名讳放在一起,当年谢天昭谋逆之后,宫中就抹去了他的一切,与他有关之人尽皆惨死,可曹德江这番满是嘲讽的话,让安帝猛地就想起年少时,那个如昭昭日月将他和其他皇子皇孙压得难以抬头,黯淡无光的太子。 明明皇祖父有那么多儿孙,可他却独独看重谢天昭一人,就连父皇也入不得皇祖父的眼,那一句其他皆属庸人,让所有人都笼罩在那个名叫谢天昭的阴影里,恨不得能将他扒皮拆骨吞吃下腹! 曹德江对上安帝满是怒意的眼睛冷声说道:“陛下以为定国公既知你与逆贼叛军勾结,还敢在这里提及你那私军将之告知天下是因为什么?给已经走投无路的陛下,送让你用以要挟朝臣的筹码?” 安帝脸上怒气一滞,神色陡然僵硬,他缓缓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萧厌时,就触及他那如之前一般冷淡平静却莫名讥讽的眼神。 萧厌说道:“数月之前,我与钱尚书为调查漕粮贪污一案清查户部旧账时,发现陛下登基之后,在钱尚书接管户部之前,宫中每年都会从会户部调走一大笔银钱,说是用以各地桥梁、堤坝维修所用,但是账面却是十分混乱。” “钱尚书怕是有人伙同户部内贼贪污,污蔑陛下圣名,便将其告诉我想要让枢密院暗中帮忙调查此事,谁想查探之后那银子从户部出去后就以各种缘由不翼而飞。” “后来荣江一事爆发,牵扯出二十年前赈灾旧案,我在调查陆家之时审问过陆家众人,发现当年陆家虽祸乱歙州等地官场,与匪勾结谋害先太子和贺家,但当年那笔送往南地赈灾的钱粮却是一分未取。” “林林总总足足数百万白银,既没入陆家私库,也未曾流通于市面,那些官银若无路子根本难以消耗,我生了怀疑就命人暗中去查,怎料这一查就查到了谢天永身上。” 萧厌笑了声,看着脸色煞白的安帝:“谢天永当年和陆家勾结陷害先太子,凿沉运粮官船,却早已经暗中调换私吞了那笔赈灾钱粮。” “陆家只以为他想要好处,为与他示好未曾跟他相争,却不想谢天永胆大包天,一面与陆家合谋,一面又暗中派人搅乱歙州三地赈灾之事,以匪患、暴乱延缓灾情,暗中强掳诱哄灾民筹建私军,再借灾情夸大死亡人数遮掩。” “他上位之后,逢灾难之年,哪怕朝廷赈灾及时也会因各种缘由死人无数,轻则数千,重则上万,隔三岔五还会有些偏远村落、临海之地遭贼匪海寇洗劫屠戮,死个三五百、千余人不在话下,而他却在短短五、六年内便将私军从最初两万人扩充到了近十万人。” 萧厌微侧着头看着安帝:“强掳百姓以充私军,咱们这位陛下也是开了历朝历代的先河了。” 安帝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满殿的朝臣也是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难以置信,再到一言难尽之后诡异的沉默。 安帝强忍着心慌沉声道:“不管如何,他们只效忠朕……” “是吗?陛下有多久没收到从尧昌送来的信件了?”萧厌看他。 安帝脸色一变。 尧昌…… 他怎么可能知道尧昌?! 萧厌嗤了声:“拿着你养了十几年连刀都未必拿得起来的酒囊饭袋,就想要挟于我?” 安帝踉跄退了半步,脸上再无半点刚才自信:“不可能,你怎么可知道尧昌,你怎么可能知道……” “从你上次命人给户部送粮开始,就已经露了痕迹。” “送粮……” 安帝神色恍惚了一瞬,猛地看向钱宝坤:“是你!!” 他脑子里闪过荣江事后发生的那些,想起钱宝坤入宫哭诉户部没钱,想起南地抚恤和那些突如其来的暴乱,他又看向萧厌神色狰狞: “你一早就跟钱宝坤设局,为的就是想要逼朕动用那些人,想要查探他们下落?!” 萧厌扬唇:“不然你以为中秋宫宴之后,你为什么能够活命?” 第685章 废安帝! “你!” 安帝先是怒目而视,随即脸上一点点苍白。 血色消退时,那凭借私军升起的底气和笃定也摇摇欲坠。 他猛地反应过来刚才曹德江那话是什么意思,萧厌他们既然早就拿下了这几人撬开了他们的口,那就定然是知道私军的事,可萧厌毫不犹豫将人带到朝堂之上当众将这事情抖露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安帝身形颤了下,抬头看着萧厌似笑非笑的目光,整个人如坠寒窟。 有武将急声开口:“定国公,你方才所言,可是那些私军……” 萧厌:“罗将军放心,文信侯和尹老将军已分派大军前往尧昌,刘童恩被困京城无人领兵,先前鹿城和陇康外也消耗他们三万余精锐,我的人审问过抓捕回来的领将之人,知留守尧昌的人中无擅长带兵之人,拦不住文信侯他们。” 那武将顿时面露欣喜,旁边原本紧提着心的那些朝臣也都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 有人放松时说了一句,话出口后就反应过来这话有些不合时宜。 安帝暗藏私军妄图以江山社稷要挟想要抹去之前事情的确无耻,可萧厌目前也是“逆贼”,文信侯他们擅自调兵更算不上什么忠臣,这可在当不起一句“太好了”。 那人神色讪讪连忙闭嘴,快速躲进人群里。 曹德江沉声开口:“定国公,你与陛下之间私仇先且不说,但是你方才说陛下那私军是以难民为底,掳掠百姓充作军数,且以当年赈灾粮款私吞多年国库银钱养兵可有证据?” 萧厌说道:“自然是有的,钱尚书。” 钱宝坤淡定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两本册子,递给了曹德江: “这两个其中一个是户部多年取用银钱明细,里面有陛下借口调用金银数量,与修缮各地工事实际花销,另外一个是各地府衙统筹陛下登基之后逢灾难之年死伤人口,以及无端被匪类屠杀死伤殆尽的村落,和近十年内偏远之地走失人口的案子。” 曹德江接过之后翻看起来,越看脸色越沉。 半晌,他将册子递给梁广义:“梁太师和诸位王爷、大人们也都看看吧。” 梁广义觉得这册子烫手,却不得不接过,等看完之后将册子交给惠王他们时便眼睛轻闭了闭,他知道,安帝完了。 果然,等那两册东西在几位王爷以及朝中重臣手里走了一圈后,就有人咬牙冷笑说道: “短短十年,逢大小灾害便死伤无数,统计上报朝廷不足其中十一,朝廷在各地皆有驻军,可每年都有村落被屠,走失的还全都是青壮年和男丁,这么大的事情,京中却从未听到过半点消息!” 刑部何尚书脸色难看:“我任职刑部这几年,未曾接过各州府走失人口的案子,贼匪屠村之事更是没有。” 大理寺的少卿也是咬牙:“大理寺也未曾接过任何线报。” 此言一出,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除了安帝这个皇帝,谁有本事瞒下这么大的事情,谁又有本事能不惊动其他人压下各地官府上报的折子,甚至于让州府县衙的人“闭嘴”? 曹德江扭头:“陛下有何解释?” 安帝张了张嘴,想说这些东西都是萧厌伪造,想说是萧厌勾结户部和各地州府栽赃陷害,说那些事情与他无关,可想起片刻前他一口承认他手中有私军的事情,此时再说这些只会惹人笑话。 安帝沙哑:“朕只将此事交给刘童恩,不知他用何手段……” 殿中众人闻言都是目露鄙夷。 钱宝坤冷嘲:“谁不知道刘童恩是陛下亲信,无你旨意,他怎敢做这等事情?” 曹德江也是寒声说道:“当年能从陆家手中私吞赈灾粮款的只有陛下,这些年以国库银钱豢养私军的也是您,陛下身为国君,当该清楚大魏子民皆有籍出,各地州府人口有数。” “若只是几千人也就罢了,可足足十余万人,如果不是陛下授意让刘童恩所为,那陛下这么多年不曾过问不知详情那就是昏庸无能!” 曹德江一句话堵了安帝所有的辩解之词。 曹德江冷声道:“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圆水圆,君者上行而下效,天下皆以君行为表率,陛下不知勤政爱民,其身不正,行事荒诞卑劣,不择手段,如此之人怎配为君?!” 宗室那些人脸色都一变。 惠老王爷见安帝脸色惨白今日怕是难逃此劫,而且萧厌当朝“审问”安帝,显然是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坐这个皇位。 惠老王爷直接上前两步急怒道:“谢天永,你简直就是个昏君,你身为皇帝怎能如此行事,将天下臣民当成你耍弄手段的棋子,你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对得起太祖皇帝和先帝吗?” 英王见状也是沉声道:“谢天永谋害太子,弑杀生母,不顾南地战事危险行刺领兵武将,枉顾十数万将士性命,这等德行有亏心思阴暗之人,实不配再坐这皇位。” 他抬头看向萧厌时神色格外真诚: “多亏定国公睿智勇武,才能识破谢天永诡计,还请定国公替朝廷替谢家,除昏君,清朝堂,另择明君辅佐上位,本王与其他宗室皇亲还有朝中大人,定会与定国公一心,辅佐新君保我大魏江山稳固。” “英王!!” 安帝满脸震惊看向英王等人。 梁广义他们也没想到率先提出废帝的居然是宗室之人,可只转瞬片刻就明白英王他们的用意。 安帝是肯定当不了这皇帝了,别说他做的这些事情今日之后定会遭天下人唾弃,根本坐不稳这皇位,就说如今萧厌在朝,京中尽在他手,文信侯和尹豹二人显然也已经投奔萧厌。 兵权,朝权,全在萧厌手中,有他一日就断不可能再让安帝上位,可如若让萧厌提出废帝,那皇位归属便难以预料,倒不如宗室主动提出此事,还能保住谢家血脉来坐这皇位。 冯秋荔像是极为赞同此事,直接开口:“英王说的是,我等赞同废帝,由定国公为主从宗室之中另择仁厚英慧之人为帝。” 其他世家朝臣在冯秋荔开口之后也都是反应过来,连忙附和。 “我也赞同!” “我等附议!” “宗室之中不乏聪慧之人,还请定国公废安帝,则选一人上位。” 第686章 这皇位,我要了 “你!你们……” 安帝惨白着脸看着往日匍匐在他脚下之人,看着他们异口同声的喊着废帝扶持新君,他嘶声道:“朕是皇帝,朕是天子,你们怎能跟这逆贼一起忤逆废朕!!” “如你这般昏庸残暴之人,也配为君?” 英老王爷直接啐了一声,毫不客气:“太祖皇帝打下不世基业创立我大魏是何等英明,怎能让大魏毁在你这等无德卑劣之人的手上,定国公为国除害是天大的义举,何曾谋逆?” 说完他抬头看着萧厌:“定国公,我等也是被谢天永蒙蔽才会误会定国公往日所为,如今既已查明,我等自然会助定国公除昏君清朝堂。” “宗室之中有不少年轻子弟都温厚仁善,也有几位郡王、皇子颇为聪颖,定国公慧眼如炬,又如当年贺家一般忠耿勇武,定能从这些人中选一明君继承太祖基业。” 惠王也是急声道:“英王说得对,宗室之中那些人由定国公挑选,定能选出最适合皇位之人。” 其他人开口时也是纷纷附和,一副只要这皇位是谢家人继承,从宗室之中挑选,其他一切都由萧厌说了算,就连世家那些往日与萧厌作对的朝臣,面对宗室皇亲说的这些也丝毫没有反驳。 萧厌笑了声:“诸位说的有些道理,这江山皇位若由旁人继承,的确难以稳固朝堂、镇压各地藩王,只是谢天永昏庸无能残害忠臣,且倒行逆施祸乱江山,他之皇嗣不配登基。” 英老王爷眼中瞬间一亮:“那就不从皇子里面选,太祖当年膝下留有诸王,只要是宗室子弟都是正统。” 萧厌看着他:“所以王爷的意思是,凡太祖血脉都可为新帝?” 英老王爷总觉得萧厌这话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如今皇室大势已去,萧厌又大权在握,他只盼着将皇位留在谢家人手中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宗室之中谁人来坐都好。 英老王爷点头:“是!” “那诸位呢?”萧厌看向其他人:“也和英老王爷一样?” 其他人自然纷纷说是。 萧厌看向梁广义:“梁太师?” 梁广义从今日早朝开始就显得格外的沉默,无论是质问安帝或是刚才他都未曾说话,此时面对萧厌问话,他定定看了萧厌片刻才开口:“老臣与其他人一样,愿扶皇室正统。” 萧厌挑眉看他,那句“老臣”让他低笑出声。 “既然诸位意见一致,那便就如诸位所言。” 不等下方宗室朝臣露出笑容,众人就看到原本站在高台之上的萧厌直接旋身走到龙椅面前,长袍一撩就直接坐在了龙椅之上,凛贵黑眸望着下方:“这皇位,我便笑纳了。” 众人纷纷呆住。 安帝站在殿中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群蠢货,你们以为将朕推出去就能安抚这逆贼?” “他今日带人逼宫害朕,早就有不臣之心,他怎么可能把到手的皇位让给你们,你们居然还想着拿朕的命去换他放手,简直就是可笑至极,萧厌从头到尾就是在戏耍你们,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是脸色难看起来,英老王爷怒道:“萧厌,你耍我们?” 冯秋荔也是沉声道:“定国公,你若当真觊觎皇位,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戏弄我等!” 萧厌似笑非笑:“我何时戏耍你们?不是你们说的,凡太祖血脉皆是正统,都能成为新帝?” 惠王怒气盈眼:“是我们说的又如何,你该不会说你们贺家也是太祖血脉?!” 萧厌:“贺家自然不是,但我又不姓贺。” 惠王愣住。 萧厌淡道:“十四年前,东宫大火,贺家三房嫡子贺砚因留于东宫伴驾死于大火之中,早已亡故,当时宫中混乱,东宫逃出一子,被侧妃薛氏所救隐匿于暗中,后得萧氏收留。” “你……”惠王脸皮一颤。 英老王爷他们也都是瞪大了眼。 当年东宫之中那般年岁的只有两人,如果死的是贺家的儿子,那逃出去的…… 萧厌:“我本名谢宸安,乃先太子谢天昭之子,诸位既言凡太祖血脉皆能为新帝,那这皇位,我便要了。” “你你你……”英老王爷指着萧厌,满是震惊。 安帝更是神色惨白望着上首龙椅上的人,直接怒骂出声:“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谢宸安?谢宸安早就死在了那场宫变里,朕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冯秋荔也是沉着脸斥道:“定国公,你想要这皇位直说就是,眼下宫里宫外都是你的人,没人能够奈何得了你,可是你冒充戾太子之子想以正统自居未免太过无耻。” 惠王也是骂道:“谢宸安早就死了,你冒充一个死人混淆皇族血脉,简直卑鄙!” 萧厌面对众人呵斥怒骂丝毫不恼,只是神色平静:“你们都说谢宸安死了,那可有人亲眼看到他葬身火海?当年东宫大火之后搜出尸骨,我与贺家子都在其中,你们愿意相信贺家子逃出生天,换成是谢宸安便不可能?” “你!你强词夺理!”惠王语塞。 萧厌单手支颐:“我若真想强词夺理,直接杀了你们抢了这皇位又能如何?” 惠王急声道:“可你不可能是谢宸安,我们都见过他的模样……” “他的确是谢宸安。” 曹德江突然开口,让惠王等人侧目。 曹德江说道:“当年先太子谋逆那日老夫和荣太傅皆在宫中,荣太傅与太皇太后一起为太子之事跟先帝争执,老夫却是暗中去了东宫一趟,意外撞见东宫内侍总管徐裕,也从他口中得东宫尚有活口,薛侧妃带着皇长孙逃离。” “那日宫中血洗,老夫得知薛侧妃以身诱敌身死之后,皇长孙却下落不明,因感念入朝之时曾得先太子提携,又受荣太傅所托,便寻了两具尸体扔入火场之中冒充徐裕和皇长孙,借此遮掩皇长孙行迹。” “当日行事匆忙曾留痕迹,幸得先帝身旁冯内侍帮忙扫清后患,才能瞒过宫中让所有人以为东宫之人尽数身亡,此事除却老夫以外,冯内侍、以及徐裕皆能为证。” 冯内侍? 安帝愣了一下,豁然回头,望着毁了一只眼的内侍咬牙切齿。 “冯!来?!” 第687章 皇长孙谢宸安 本来曹德江提起先帝身旁冯内侍时,还有好些人茫然。 等见安帝面色扭曲看向冯来时,不少人才恍然忆起,当年安帝未登基前,这位如今的御前总管内侍曾是先帝身边近身伺候之人,只是后来跟随安帝左右忠心耿耿,倒让人忘记了此事。 冯来淡定上前:“奴才年少时曾得先太子庇佑,更受太皇太后恩情,虽不敢违逆先帝旨意,却不忍见先太子血脉断于宫中,所以便铤而走险替曹公抹去当年入宫痕迹稍作遮掩。” “我的确亲眼看到徐裕被曹公带出宫中,看到曹公以内廷间内两名太监尸首顶替了徐裕和皇长孙尸骨,事后先帝命人清查尸骨事,亦是奴才混淆了那太监身上异状瞒过宫中。” 人群哗然起来。 “所以,皇长孙当真还活着?” “他居然逃了出去?” “这……萧厌居然是皇长孙……” 外间不知何时有人将徐裕带了过来,他入内站在人前时,露出那张被烧毁后格外狰狞的脸。 “老奴徐裕,原是先太子身边近侍,当年太子殿下还在之时也曾行走于宫中,与朝中不少大人见过。” 众人纷纷看向他的脸,虽然毁了一半,可若仔细瞧时,朝中不少老人还是能看出几分眼熟来。 只是…… 英王沉声道:“谁知你是不是被他们寻来与徐裕相似之人?” 徐裕闻言恭声道:“当年先帝登基不久,英王曾奉太祖之命负责摊丁之事,却因醉酒误事闹出大乱子。” “太祖和先帝都欲问罪于你,是还年少的太子殿下替您求情,又随您一起出宫三月平复民怨,事后您为感激太子,亲手雕了一座龙凤呈祥的红翡摆件送给太子殿下,贺他与太子妃大婚之喜。” 英老王爷强辩:“这事当年好些人都知道。” 徐裕:“那您曾跟太子殿下私下借了五万银钱呢?” “当年南齐二皇子入京面见太祖,您府中长子遭他挤兑与人对赌惹下祸事,是太子殿下出面替您平了此事,后来您归还银钱时附赠了一柄龙图短匕,说是送给皇长孙的满月礼。” 英老王爷眼神瞪圆:“你……”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余年,那时太祖威势鼎盛,太子也是众望所归,就连南齐在魏朝之下也多有不如。 南齐二皇子入京求娶大魏公主欲和大魏联姻,遭太祖拒绝,那二皇子便想扫大魏颜面,激怒一众皇室子弟与其对赌,他那长子那时年少轻狂入了瓮,后来是太子出面摆平。 那龙图短匕是他费尽心力寻来的,赠予太子时也的确是真心感激,但此事只有他和太子知晓,从未告诉过其他人。 徐裕低声道:“老奴当年替太子掌管东宫私库,所以见过那短匕,皇长孙开蒙学武时,太子殿下便将那短匕交给了皇长孙,后来还曾在太祖皇帝面前露过脸。” 他说完之后就看向梁广义。 “梁太师,您母亲八十大寿时,老奴曾替太子殿下送过一双玲珑玉耳寿瓷枕给她老人家,当日您府中小郎君顽皮磕破了其中一只边角,梁老夫人还笑言碎碎平安,赏了奴才一个金饼以作安抚,不知您可否还记得?” 梁广义紧抿着嘴角看着站在殿中之人,目光扫过他那未曾烧毁却苍老许多的半张脸,半晌才说道:“他的确是东宫内侍。” 殿中众人闻言对萧厌的身份已经确信了三分,惟独安帝却是神色扭曲。 “不可能!!他们在胡说!!什么徐裕,什么东宫内侍,都是假的!!!” 安帝嘶声说道:“谢宸安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连尸骨都被先帝挫骨扬灰,他怎么可能是谢宸安?!他是冒充的,他们就是想要假借谢天昭之名来夺皇位,萧厌根本不可能是谢宸安!!” “他是。” 殿外传来一道虚弱苍老的声音,所有人都是扭头朝着那边看去,就见殿前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苍老妇人。 那妇人容貌苍老,脸上褶皱横生,身上穿着金凤朝服,花白头发被凤冠高束。 “太皇太后?!” 有人认出来人时顿时惊叫出声。。 “皇祖母……” 安帝看到太皇太后时整个人僵立原地,而原本高坐龙椅之上的萧厌则是快速起身,面露惊讶:“太奶奶?” 太皇太后被人搀扶着朝着殿中走进来时,一众朝臣已经快速跪下行礼,而萧厌径直穿过众人走到太皇太后身前,刚伸手时便被太皇太后握住,一句苍老沙哑的“元晟”,让萧厌瞬间红了眼。 “您……认得我看了?” 太皇太后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初跳脱欢快的少年,她柔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萧厌抿唇黑眸微颤,嘴角抿紧时心潮翻涌。 太皇太后干枯的手拉着他大手,如同他还年少时一样将人护在身旁,转身对着殿中所有人。 “安儿是哀家和太祖皇帝一手带大的孩子,哪怕他锉皮削骨容颜大换,哀家依旧认得出来。” “皇祖母,你别被人蒙骗……”安帝急声道:“他就是乱臣贼子,冒充谢宸安……” “你闭嘴!” 太皇太后看着他:“哀家从未被人蒙骗,无论是你还是先帝。” “当年你和陆家勾结,与先帝一起构陷太子谋逆,哀家欲替太子分辨却被先帝强行囚禁,若非荣太傅知晓太多皇家隐秘,又有太祖皇帝赐下保命之物,后以辞官和放弃追查太子之事为条件逼先帝退让,哀家怕是也死在了那场宫变之中。” “皇祖母!!” 安帝脸色大变厉喝出声。 太皇太后却只是冷眼看着他:“先帝怕哀家抓着太子之事不放,更怕太子之死经不起深究,便以哀家伤痛太子暴毙为由下药让哀家疯癫,你登基之后更是将哀家囚禁宫中不允任何人探望。” “这些年哀家被困在那一殿之中,受尽苛待欺辱,若非曹公、冯来暗中帮衬命人照应,后来安儿回来之后又寻秦娘子替哀家诊治,哀家怕是早就已经无声无息的病逝。” 太皇太后声音不大,却带着凌厉。 “谢天永,旁人能说安儿有假,但哀家知道他是,他是太祖皇帝亲封的皇长孙,是这大魏最名正言顺能够继承皇位的正统。” “若要说乱臣贼子,你才是!” 第688章 先帝死因 太皇太后的声音不大,可落在安静至极的大殿之中却是掷地有声。 如果说之前曹德江和冯来,甚至是徐裕的话依旧让一众朝臣对萧厌的身份存疑,那太皇太后的话无疑是给他身份盖了章。 萧厌就是谢宸安。 是当年本该死在东宫大火之中的皇长孙。 而太皇太后话中那一句安帝才是乱臣贼子,甚至直指安帝和先帝一起构陷戾太子的话,更是让所有人都心头震动。 “太皇太后,您方才所言陛下和先帝一起构陷太子谋逆是什么意思?”冯秋荔脸色有些不好,沉声问。 旁边英王虽被徐裕打击,心中认了萧厌身份,却还是忍不住道:“对啊,您是不是说错了?” “当年谢天昭倒行逆施,残暴无德,后来纵火宫中谋逆犯上更是罪证确凿,萧厌就算是谢宸安,他们这一脉也早就被先帝下旨驱逐为逆贼,他怎么配来夺这皇位…” 太皇太后闻言冷声:“谋逆?昭儿自幼早慧,被太祖皇帝亲自教养,年少时便定为太子早早入朝随同太祖一起理政,就连先帝那皇位都是因为他生了个好儿子才能越过你们这些人,英王难道不清楚?” “若非太祖病逝前昭儿太过年少,他早将皇位直接传给昭儿,太祖更曾不止一次于朝堂提及此事,就连当年他一手创建的龙庭卫都给了昭儿,满朝之人谁不知昭儿是将来大魏皇帝,他需要谋反?” 英王闻言瞬间噎住,半晌强辩:“那龙庭卫的事无人知道……” “若无人知道,当初尚钦带兵逼宫,我是如何让他们退走?若无太祖信物,英王以为我怎么让龙庭卫听我调遣?” 萧厌一句话顿时让殿中安静。 “龙玉令在你手里?” 安帝脸上如同开了染坊一样乍青乍白。 难怪,难怪当初狄双成的儿子进京之后会突然提及龙玉令的事情,难怪龙庭卫的人会那般凑巧进京。 他当初知道龙玉令下落不明之后,想尽办法暗中拉拢龙庭卫副将都被无视,安帝一直以为萧厌是拿着兵符才逼退了那些人,却不想龙庭卫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因萧厌来的京城。 安帝嘶声道:“你早就收买了虞延峰和禁军的人?让他们替你欺君?!” 萧厌淡漠:“你难道不该自问,为什么当日龙庭卫逼宫时那么多人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告知你他们为何退去?不该问问你自己,虞统领曾是最忠心于你的人,为什么他会舍你投我?” 安帝怒道:“是他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他死死掐着拳心,怒恨所有人,他恨虞延峰背叛,恨冯来当年替东宫遮掩,他恨太皇太后糊涂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一直糊涂到死,更恨自己居然没看穿萧厌身份,一手将他提携到今日,生生将自己逼到绝境。 安帝嘶声道:“你想要篡权夺位直接动手就是,何必还拿谢天昭的事来当幌子,当年他残害朝臣欲行不轨所有人都知道,是先帝亲口定下他的罪,朕也是名正言顺登基。” “你以为拿着陆家说事就能欺瞒天下人?你能骗得过太皇太后替你说话,却休想名正言顺得这皇位!” 萧厌定定看着无能狂怒的安帝:“陛下是以为陆家没了,当年的事就死无对证?” 安帝咬牙:“你别想污蔑……” 话未尽,就见萧厌突然从袖中取出几张纸来,声音如同魔咒。 “不巧,陆崇远被你灭口前,曾留了自罪书。” “不可能!” 安帝眼底全是难以置信,他明明让刘童恩派了人亲眼看着陆崇远断气,陆崇远明明到死都没有多说过半句,他什么时候留下的自罪书?! “是你伪造……” “我不似你,要替父王昭雪,我自会让天下人信服。” 萧厌拿着那东西淡漠:“陆崇远为官数十载,与朝中许多人相交,这上面血书字迹虽然模糊却想必诸位也能认得出来,除了陆崇远,还有当初铖王死前留下供状,皆是与当年东宫谋逆有关。” “诸位大人,看看吧。” 萧厌扬手,缙云便上前,接过那些供状转身就分别递给了英王和梁广义。 二人身边瞬间围拢了人,众人看着那满是血迹的纸上,一字一句陈述当年的事情,从二十余年前南地水患赈灾一案,陆家如何与谢天永勾结构陷太子,到后来火烧荣江侵吞赈灾钱粮。 铖王的也就罢了,陆崇远那自罪书上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震惊。 特别是谢天永给太子下药令其性情大变之事…… 冯秋荔声音不大,喃喃读着那纸上的东西:“东宫被焚,墙体坍塌,谢天永惧下药之事被人察觉,欲灭痕迹,派去之人却意外发现寝殿坍塌砖墙、床木之间,有弹丸大小凝着之物,其间未被火焚之处以药腊封存。” “交由陆氏族医查探,此物名为醉梦散,长处其中能致人幻觉,理智全失,形如疯魔,疑此物是先帝所为,试探一二,先帝欲灭口不成,反伤其身,谢天永借此得皇位。” “先帝骤逝,朝中大乱,谢天永许以皇后之位、百年富贵,换陆氏替其遮掩当年之事,东宫之人屠戮殆尽,先帝身边惟内侍冯来存活,疑知先帝死因真相……” 冯秋荔每念一句,殿中就越安静。 等念完之后,诡异的安静之中才如冷水泼进了油锅里,瞬间哗然起来。 先帝因为嫉恨先太子才能,早早就下药谋害? 谢天永更是用同样手段让其性情大变。 先太子从未有过谋逆之举,无论是当年东宫大火还是兵围宫墙全都是遭二人构陷,就连那些被先帝怒斥,天下人谩骂的所谓证据,也全是陆家人和谢天永一手伪造。 而且,先帝还不是病逝…… 冯来抱手上前,低声道:“先太子死后,先帝命人清洗朝堂,荣太傅三次进宫皆是与先帝不欢而散。” “当时先帝为让天下人指摘先太子不孝,也因太皇太后抓着此事不放,怕有人深究太子之事,便佯装被先太子所伤缠绵病榻,实则先帝当时身体康健。” “后来还是五皇子的陛下进宫探望先帝,不知何故与先帝起了争执,五皇子出宫之后先帝就突然病了,提起五皇子时更是杀气腾腾。” “奴才并不知先帝与五皇子之间到底出了何事,但那之后先帝曾命人截杀五皇子,五皇子侥幸逃脱之后又进宫了一趟,这一次与先帝争执愈盛,可吵过之前先帝一改往日态度突然重用五皇子,还将太子之位给了他。” 曹德江说道:“先帝是怎么死的?” 冯来:“药食相克。” 他知道这话一出,自己也逃不过,直接跪在地上。 “当年五皇子势大,铖王又突然退让,先帝病体根本压不住朝堂,奴才这等侍奉先帝之人,惟有投奔新帝才能免得一死,奴才便受五皇子之命更换先帝饮食药物,令其暴毙。” “传位诏书是陆崇远所写,奴才盖的印,也是奴才提前藏于密匣之中,后伪装先帝死前所留,让五皇子持诏登基。” 第689章 老臣,参见陛下… 冯来的话如同给本就沸腾的油锅里再倒入了一盆冷水,整个殿中瞬间喧闹起来。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帝。 “难怪当年先帝死的突然,死后连近身伺候的太医、内侍也被因为照顾不周遭新帝处死,惟有冯来活了下来。” “是啊,也不怪冯来能得他宠信多年,竟帮他害死先帝……” 冯来跪在地上,听着周遭议论愤慨,垂着头说道:“奴才为保性命谋害先帝无从辩解,但先太子的确是遭先帝和谢天永构陷。” “当年贺家一意辅佐太子,顺太祖之意助太子登基,从无半点谋逆之心,东宫大火那日太子旧属围困宫城,也是因为得知先帝欲害太子,谢天永又命刘童恩暗中挑唆。” “先帝忌惮太子才能已久,厌恨太子得朝臣百姓拥趸,更恨太祖皇帝对太子看重,对太子早有铲除之心,谢天永察觉其意勾结陆家屡行陷害之事,太子是遭谋害而亡。” 冯来重重朝着地上磕了个头,掷地有声。 “奴才冯来自知有罪,愿以性命替先太子昭雪!” 安帝难以置信地看着冯来,踉跄几步嘶声喃喃:“疯了,你疯了……” 谋害先帝,他就不怕死吗?! 安帝抬头如同困兽嘶吼:“他说的是假的,他是被萧厌收买,他说的都是假的!!” “朕没有谋害先帝,是谢天昭谋反,是他做的……” 安帝情绪激动时,往日威严的脸上满是扭曲,本就高突的颧骨狰狞起来时显得人如同疯魔,下一瞬他手脚突然颤抖起来,飞快伸手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颤抖着手想要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却一时不稳让得里面的丸子落在地上朝着四处滚了过去。 金丹! 瓷瓶里几粒全数掉了下来,里面空空如也,安帝红着眼朝着落地的金丹追了过去。 人群都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慌乱之间有人踩在那丸子上。 “朕的金丹!” 安帝猛地伸手将那人推的踉跄后退,那人慌乱间险些摔倒,被人扶了一把方才站稳,可等他抬头就难以置信地看到安帝整个人跪趴在地上,伸手扒拉着地上被踩碎的药丸。 那药丸本就不大,踩碎之后有许多被鞋底带走,仅剩不多的留在地上,安帝扒了几下又转身朝着其他几粒爬去,捡起来刚想朝着嘴里塞就被一个英老王爷挥手打掉。 英老王爷抓着安帝急怒:“你在干什么?这里还是大殿,这么多人看着……” 安帝想要挣脱,被英老王爷压着时浑身抽搐起来,体内蜂拥而上的瘙痒和那连绵不绝的剧痛,让他口鼻间有水迹流淌。 “你滚开!” 他一把推开英王,跪在地上就朝着不远处的金丹快速爬了过去。 刚想伸手时,就被人先一步拿了起来,却是萧厌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安帝眼中赤红起来:“金丹,给朕金丹,这是朕的……” 萧厌扬眉:“这天下也不曾是你的,你不一样夺了?” 安帝浑身发抖,脑子里理智几乎快要崩碎,他猛地扑过去想要抢夺,却被萧厌转身朝后一步就避了开来,而安帝扑空摔在地上之后越发狼狈。 体内药瘾发作越发厉害起来,那源源不断仿佛要将他击溃的难受让得他抽搐越甚,就连手脚都难以自控。 “萧厌……给朕金丹……给朕……” 萧厌垂眸看着地上满是狼狈的人,就如同当年父王突如其来的疯魔一般,他捏着手里的丸子神情淡漠,未曾言语。 安帝死死看着被他把玩的东西神智一点点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是帝王,不记得满朝大臣都在,更不记得他一直强求的皇位,他只想要那东西来止住身体里的难受,只想要萧厌给他金丹。 安帝颤着手脚爬到萧厌脚下,抓着他衣摆。 “朕……朕知错了,朕不该陷害太子阿兄,朕不该给他下药……可是,是父皇先害他的……” “父皇…父皇早就容不下他了,他想铲除世家才被世家反噬,是陆家唆使我的……对,是陆崇远唆使我去害阿兄,可我没想要太子阿兄的性命,他是我阿兄啊,我怎么会想要他死……” 安帝声音发抖,断断续续,吐露出来的话更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他一会儿说着他对先太子的敬爱,说他从来不想要他性命,一会儿又说着先帝如何迫害先太子,说当年先太子欲除世家如何遭人反噬犯了众怒。 他提起了陆家,提起了很多人,甚至就连荣太傅也出现在他话里。 “我没想要他的命,我只是不想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那场火不是我放的,是父皇!是父皇想要他的命……还有那些世家的人,是他们容不下太子阿兄,是他们害死他的……” “够了!” 梁广义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安帝满是狼狈混乱地攀扯其他人,甚至从陆家有朝着其他世家蔓延的趋势,他猛地上前就打断了安帝的话。 “定……” 他想叫定国公,却看到萧厌身旁的太皇太后时,脸色难看地咽了回去,只是沉声道: “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查清楚,陛下也承认自己过错,他到底曾是大魏君主,何必让他这般难堪?” “难堪?” 萧厌定定看了梁广义片刻,直将人看的脸上有些撑不住时,才嗤笑了声,将手中的丸子扔在地上。 一直盯着他动作的安帝瞬时欣喜,他忙不迭地扑了过去,也顾不得地上脏污捡起丸子就朝着嘴里塞,待到狼吞虎咽下肚之后,整个人就瘫倒在地上,不过片刻喉间就发出舒服至极的呻吟声,脸上更是露出诡异放松的笑来。 萧厌扬唇:“诸位可还想让谢天永继续坐这皇位?” 殿中朝臣:“……” 这般不堪入目,心思卑劣歹毒之人,让他坐这皇位不如直接毁了大魏吧,他们没脸效忠这种君主! 萧厌继续:“那这皇位给我,谁有异议?” 沉默继续蔓延,无人说话。 过了片刻,曹德江上前屈膝一跪:“天子之位,能者居之,皇长孙才德出众,又是太祖皇帝亲封皇位继承之人,乃是最为名正言顺的正统,老臣愿辅佐皇长孙登基,以告慰太祖在天之灵。” 钱宝坤也是越众而出:“微臣参见陛下!” 先前就曾与萧厌交好的文臣纷纷出列跪在地上。 紧接着武将陆续跟着出列跪下。 此起彼伏的“参见陛下”出声之后,只转眼间,整个大殿之上便有大半的人跪了下去,惟独梁广义等世家朝臣还站着。 梁广义站在人群中,迎着萧厌抬眼望过来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冰凉,他没想到之前那百般离谱的猜测全都是真的,而入宫之前的不安也都成了现实。 如今大势所趋,由不得他挣扎。 梁广义紧紧掐着拳心,许久才慢慢松了开来,缓缓躬身屈膝跪在地上。 “老臣,参见陛下。” 第690章 接连死人 钟声响彻京城,安帝被废,新帝登基。 戾太子谢天昭之子谢宸安化名萧厌,伪装内侍蛰伏宫中,从最低等贱奴一路扶摇,到定国公,再到恢复身份,成为太祖皇帝亲封皇长孙的事情震惊了所有人。 而早朝之上安帝的丑态,以及他派人行刺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与叛军勾结谋害朝臣,还有当年与先帝一起构陷先太子的种种也是惹的天下哗然。 安帝被废之后被囚禁诏狱,萧厌恢复身份正式入主宫中。 一众朝臣从御正殿出来时,望着守卫森严的宫墙都是神色恍惚。 这大魏的天,就这么变了? …… 纪王府门前,门房伸手拦着英王等人。 “诸位王爷,我们王妃昨夜突然病逝,女郎也出了事情,王爷痛失至亲悲伤至极跟着病倒了,诸位还是请回吧。” 从宫中出来后匆匆赶来纪王府的一众宗亲都是愣住,有人凝声:“纪王妃死了?” 那门房躬身道:“正是,府中逢丧,实在不好招待诸位,还请见谅。” 纪王府大门关上之后,门外几人面面相觑。 半晌,惠老王爷才忍不住咬牙:“纪王这个浑蛋是不是早就知道萧厌的身份了,之前我们寻他的时候才百般推脱不肯答应?而且他为了避开今天的事情居然直接让他媳妇病逝,他倒是狠得下心肠!” 英老王爷沉默片刻:“他怕是早就已经察觉不对了。” 细想谢玉妍之前在京中无论闯出多大祸事,纪王都未曾真对她如何,可自从中秋宫宴之后,纪王就毫不犹豫将人送去了女观,就连纪王妃也是从那时开始缠绵病榻。 安帝和太子争得不可开交时,无论是他们还是桓王都生了心思,惟独纪王从不掺和。 惠老王爷扭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认了不成?” 旁边其他几位宗亲也是神色惶惶。 英老王爷看着皇宫的方向沉默片刻:“算了,大势已去,好歹他是谢家子孙。” “可是……” 惠王脸色不平想要说话,就被英老王爷打断。 “别可是了,你没看今日朝上情形,他早就收拢了以曹德江为首的清流一派朝臣,如钱宝坤、何埕等实权朝臣对他信服,他之前又救下文信侯和尹豹性命,有龙庭卫和狄家父子在手,尽得武将人心。” “别说宗室之中,就算是朝中上下,又有谁还能与他争锋?” 朝权,朝权在手。 兵权,兵权不缺。 加之先太子旧案被掀翻,往日冤情昭雪,萧厌身为先太子唯一的血脉,又是太祖皇帝亲封的皇太孙,这天下还有谁能比他更为名正言顺来坐这皇位? “更何况……” 英老王爷眉心褶皱横生:“先帝和谢天永做的那些事情昭告天下之后,臭的是整个皇室的名声,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就能逃得掉干系?那皇位若不是谢宸安这个苦主来坐,任何人来都坐不稳的。” 惠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想起早朝上听来的那些事,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 哪怕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英王说的有道理。 英老王爷看了眼紧闭的纪王府大门:“罢了,也许纪王才是最聪明的,到底都姓谢,只要咱们乖顺不惹麻烦,新帝总不会太过苛待咱们,想想世家那些人……” 他摇了摇头,满是怜悯。 其他那几个宗室皇亲想起满脸灰败从宫中出去的梁广义等人,顿时觉得他们还算好的。 …… 梁府。 世家那些朝臣出宫之后就齐聚梁家,所有人都是神色恍惚。 虽然早就猜到萧厌昨日带人逼宫擒了安帝之后,今日早朝必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梁广义坐在椅子上,神色看似平静,唯有那死死抓着椅子把手、青筋毕露的指节,让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不平静。 花厅之中安静的吓人,所有人都没有开口。 直到许久之后,还是冯秋荔先出声。 “太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梁广义刚想说话,外面就有人匆匆跑了过来,站在厅前急声道:“郎主,崔家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崔家主和崔家大爷误食了毒菇,崔大夫人派人去了太医署请人。” 冯秋荔惊愕:“误食毒菇?” 那下人说道:“崔家那边传出的消息是如此,但崔大夫人命人将崔家二爷绑了扭送去了京兆府,有崔家下人说,是崔家二爷收买厨娘欲谋害崔家大爷,误害了崔家主。” 花厅里众人闻言都是满脸惊愕。 自打中秋宫宴崔林和宣夫人那事捅破之后,崔林名声尽毁被迫辞官,回府后就一病不起,崔家一直是老大崔奇主事。 那崔奇脑子糊涂,明知崔家被萧厌狠刮了一层皮后元气大伤,居然还被太子忽悠跟着他一起囤粮想发横财,事发之后太子被当朝训斥,崔奇却将弟弟崔安推了出来顶罪。 崔家可谓雪上加霜,崔家老大老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 他们都知道崔家这段时间不安稳,但怎么也没想到那崔安会给崔奇“下毒”,还连累了崔林也跟着遭殃。 有人急声问:“崔林他们可还好?” 那下人摇摇头:“崔家主说是当场就没了命,崔家大爷被太医吊着还剩一口气,不过情况也不大好,眼下崔家那边乱成一团,崔大夫人命人封了府门不允任何人进出。” 花厅之中,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低声道:“咱们可要过去看看?” 梁广义脸色难看:“活不了了,还去做什么。” 那人惊愕:“太师……” 梁广义眉眼阴沉:“那毒菇恐怕不是崔家老二下的。” 崔安就算再蠢,也断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害崔奇,况且这么凑巧,宫中才刚出事,崔林父子就突然暴毙,连带着仅次于大房的二房主事的,也因为谋害崔林他们被送去京兆府。 崔家如今看似摇摇欲坠,可府中大权却尽落那位崔大夫人手里,她命人封锁崔家不允任何人进出,却又将老二绑了送去京兆府,她到底是怕有人趁乱做什么,还是怕她趁乱做不了什么。 那崔奇,怕是也活不了了。 第691章 萧厌的“软肋” 冯秋荔扭头:“您老是说,崔大夫人……” 梁广义紧抿着唇“嗯”了声后,又满是怒其不争:“老夫早就说了,那崔奇是个蠢的。” 崔家自崔林开始就烂了根子了,惟那位大夫人还能瞧清形势有些手段,可自打崔林出事之后崔家就百般苛待那女子,听闻就连当初给萧厌替崔林“买命”的金子都是崔大夫人嫁妆出的。 那般聪慧又有情谊的女子,生生与崔家离了心。 那崔林父子死了也是活该!! 其他几家的人听着梁广义他们的话后,都是隐约明白过来,崔林父子竟是栽在一个女人手上,那崔大夫人想要掌崔家的权。 “她怎么敢的?!”李昌文震惊。 梁广义低嘲:“她有什么不敢的,你还当如今的世家是曾经那般?”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他们手上沾着先太子和贺家的血,萧厌登基之后会如何对他们尚且不知,眼下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有谁能有那闲心去替两个已死之人跟崔大夫人讨要公道? 更何况,下毒的是崔家老二。 那位崔大夫人敢将崔安绑了送去京兆府,还这般堂而皇之将崔林父子的事栽在崔安头上,就说明她定然是扫干净了尾巴,那崔安手上恐怕也不干净,崔家二房没了,崔大夫人是长房长媳,膝下又有儿子。 她来掌崔家的权,顺理成章,谁又能说什么? 李昌文被梁广义的话说的瞬间没了话。 其他人也都是面色惶惶,想起如今自家处境,所有人都是垂头丧气。 冯秋荔扫了眼众人,抬头对着梁广义:“太师,有曹德江和冯来等人的证词,还有废帝今日在朝中招认的那些,足以替先太子和贺家平反,太皇太后认了萧厌,加上文信侯和尹豹等人效忠,新帝已是大势所趋。” “咱们如今是拦不住他上位了,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要彻查当年贺家和先太子的事情,替那些枉死之人昭雪,咱们这些人……” 他的言语未尽,可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李昌文急声道:“当年的事情是陆家和谢天永合谋,是他们出手加害先太子,先帝又暗地里推波助澜才会让得谢天昭跟贺家那些人惨死,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啊,我们也没对太子出手,更没害过他!”范家的人也是在旁出声。 其他几人闻言都是在旁七嘴八舌的附和。 “那赈灾的事情,还有屯兵的事,我们半点都不知道,就连谢天永他们给太子下药我们也是今日才知晓,我们可没害过太子,新帝他总不能因为我们是世家就冤害我们。” “就是,况且陆家都已经没了,谢天永也罪有应得,咱们之前可是给了他那么多金子,他也答应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如今难不成想要出尔反尔?!” “对啊,咱们可是给了金子的!” 冯秋荔瞧着义愤填膺的几人说道:“诸位怕是忘了,当初新帝收了金子,答应与我们了断的是贺家的事,并非先太子。” 所有人脸色大变。 冯秋荔沉着眼:“我们是没有害过先太子,也未曾直接朝他出手要他性命,可诸位扪心自问,当年太子出事之时你们难道未曾怀疑真假?事后没有顺着先帝和谢天永之意推波助澜送太子一脉的人和贺家全族去死?” “先太子和贺家出事后,谢天永和陆家得了天大的好处,咱们几家也跟着吃了不少,事后清查太子谋逆时也给了不少助力,我们几家手里可都是沾过先太子和贺家人的血的。” “如果新帝执意追究,谁都逃不过。” 冯秋荔一席话说的所有人都是脸色发白,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固然没有出手谋害太子,可对陆家所做的事情难道半点不知?甚至因为太子有削弱世家之心,他们心中不忿,还帮着陆家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事后更在太子“谋逆”后,吃了先太子和贺家倾塌而留下来的“红利”。 若非有他们帮忙,光凭陆家和谢天永,怎么可能将先太子和贺家赶尽杀绝? 范家家主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死不成?!” 向来胆小的李昌文也是有些咬牙切齿:“他萧厌是恢复了身份当了皇帝,可是咱们几家也不是任由他宰割的,他要当真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大不了咱们跟他拼了!” “就是,跟他拼了,集我们几家之力,我就不信当真比不过他,大不了,咱们投奔其他藩王,这天下也不是只能谢家人来坐……”陈家家主满面寒霜:“总好过留在这里束手待毙!” 冯秋荔听着他们义愤填膺满是凶狠的话,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消音。 “如今的我们,走得出这京城吗?” 刚还凶狠的几人瞬间僵住。 冯秋荔:“我们几家家业都在京城,这么多年所经营的家底势力也大多都在京城一带,虽说各自都在外留了退路,族中祖籍之地也各有后手,但主支所有人几乎都在京城。” “一旦我们有所动作,如你们所言打算投奔其他藩王与新帝殊死一搏,那便等于是舍了京中的一切,拿着各家数百条嫡支一脉的性命来博你们口中的出路,你们当真想好了?” 刚才叫嚣的最狠的陈家家主脸色僵硬,李昌文神色苍白。 那范家家主脸上更是如同开了染坊,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又握紧,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梁广义坐在上首位置,瞧着刚才还凶狠的几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深吸口气看向冯秋荔:“你觉得,该如何?” 冯秋荔抿抿唇:“我虽然不知道新帝是怎么想的,但至少眼下他应该不会直接对我们动手。” 见厅内其他人都是抬头看他,冯秋荔说道: “新帝与先太子还有先帝都不同,他手段凌厉,城府极深,而且性情冷毅从不受人裹胁,但他也同样有软肋,他和太祖皇帝还有先太子一样存了仁爱之心,在乎百姓民生和大魏天下……” “他仁爱?”范家家主古怪出声。 “那不然呢?” 冯秋荔看着他:“他若不在意江山安稳,不在乎战火燎原,当初中秋宫宴之上他就可以揭穿当年的事情将谢天永取而代之,不是吗?” 第692章 退让,服软 范家家主被说的无言以对。 冯秋荔淡声道:“新帝手握龙玉令,能够调动龙庭卫和西北镇安军,而且这些年他能一步步爬到今日,暗中不会没有筹谋底牌。” “当日他兵符在手,又占着大义,谢天永倒行逆施闹得朝中众叛亲离,他若想要强夺皇位没人能够拦得住他,但他终究没有,反倒因为顾忌废帝手中那支私军隐忍多日。” “这段时间谢天永多番朝他动手,屡屡设计陷害,新帝是没能力对付他吗?并不是!他只是比谢天永顾虑更多,在意更多,所以才会屡屡退让。” “若非这次谢天永露了痕迹被他抓住那支私军下落,要不是他想要赶尽杀绝动了那宋棠宁,以新帝的心性恐怕会等到南地战事结束,甚至解决北陵后患之后,才来替先太子昭雪。” 说白了,如今朝中局势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半原因都在谢天永身上。 是他不愿意好好坐着那皇位,不择手段的百般折腾,也是他动了不该动的人,才会逼得萧厌提前动手。 梁广义是最先听懂冯秋荔意思的人,细想这段时间新帝所做的事情,再想想中秋宫宴之后朝局变化,他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新帝为了朝局安稳,不会动我们?” “至少暂时不会。” 冯秋荔说道:“皇位更迭本就已是动荡,谢天永固然罪大恶极,但新帝夺位手段也不见得光彩,他恢复身份之后既要安抚朝臣百姓,又要弹压各地藩王,再加上南地战事未平,北边也不安稳。” “他若这个时候再来动我们,朝中必定动荡,我们几家拼死反击之下他也不会好受。” 冯秋荔看了眼厅中众人,缓和了声音。 “新帝不是谢天永那般自私之人,他既不愿轻启战火,就一定会多方顾虑。” “世家在朝中积累多年,论势力和人脉是清流一派远远不如的,如若我等愿意主动与他服软,助新帝坐稳皇位甚至是安定朝中,我想新帝也不会对世家赶尽杀绝。” 那范家家主闻言顿时恼道:“你是让我们去低声下气讨好新帝,以换得苟延残喘?!” 其他人也是纷纷皱眉。 李昌文更是直接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一时服软放低姿态没什么,可是新帝跟咱们有仇,而且当年先太子想要铲除世家才被陆家算计。” “如若我们帮着新帝稳固朝堂之后,他对世家依旧有铲除之心呢?到时候他过河拆桥,我们怎么办?” 冯秋荔平静道:“那至少眼下他还需要我们搭桥,徐徐图之,总能替我们几家找到一条出路。” 众人被冯秋荔这话说的一时难受至极。 明明没有激烈争辩,也没有冷嘲热讽,可那一句满是无力的话却让所有人揪心。 他们曾是朝中最为显赫的世家,势力遍布朝堂占据过半官职,他们曾是能与皇室比肩连皇帝也不得不退让三分的存在,就算当年太祖皇帝在时,朝堂之上他们也能与其分庭抗礼。 可如今却被次次弹压至此,如同困兽逼于绝境,呜咽求饶只求换得一条生路。 冯秋荔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其他人,抬头对着梁广义说道: “新帝和先太子不同,他所想要的未必只有大魏一地,只要他心志高远,就定不会将世家赶尽杀绝。” “只要我们愿意舍弃一些东西,与清流一派朝臣一样共处于朝堂,将世家这些年所拥有的特权归还于皇室,我们之中并非没有贤能之人,难道还比不过曹德江之流,让新帝启用?” 冯秋荔说完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梁广义定定看着他半晌,才抬眼看向其他人。 “你们觉得如何?” …… 梁家的“热闹”没有持续太久,被逼退让舍弃到手的利益到底不是什么愉快事情。 将与新帝谈话的事情交给梁广义后,其他几家的人就各自沮丧离开,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厅内只剩下冯秋荔和梁广义二人。 梁广义遣走了周围下人,才定定看向冯秋荔。 “你什么时候投靠了新帝?” 没有兜弯子,也没有言语试探,梁广义直接说道。 冯秋荔脸上毫无慌乱:“您误会了,我从没有投靠过任何人,方才说的那些也只是因为世家眼下没有其他路可走。” “萧厌其人手段狠辣,不是先太子那般正派,如今朝权、兵权尽在他手,我们若是识趣退让兴许还能保全一二,若跟他硬拼之下鱼死网破根本没有胜算。” 梁广义满是嘲讽:“方才不是还说他仁爱?” 见冯秋荔像是想要说什么,他直接一挥手:“你用不着跟老夫解释。” “老夫不管你是之前就投奔了萧厌,还是如今见势不对想要替他游说世家,他既然有这份心思不愿大动干戈,那就拿出足以安抚世家的条件来,否则若无半分保障,所有人都难以安心。” 冯秋荔看着梁广义这副模样,沉默片刻说道:“陛下答应,只要世家愿意舍弃特权,裁撤冗陈官员,将官员调配之权归还吏部取缔官员举荐制,往后世家子弟能与其他人一样经由举试凭能力入朝,一视同仁。” 梁广义看着他:“只是如此?” 冯秋荔:“不止,陛下要您助他尽快稳定朝堂,且由您亲自挑选裁撤,六部中书之中世家官员不能超过两成,事毕之后,朝中再无太师之位,届时陛下会以左右相分驳如今太师之权,由您留任右相。” 大魏历代左为尊…… 梁广义沉声道:“左相是谁?” 冯秋荔:“曹德江。” 梁广义心中早有预料,对于新帝重用曹德江的事情不觉得奇怪。 萧厌未曾让他告老反而给他留了右相之位,虽逊于曹德江一些,却也算是给世家留了活路未曾打算赶尽杀绝,而且新帝答应让世家子弟与其他人一视同仁科举应试,就代表他不会排斥世家子弟为官。 梁广义沉声说道:“裁撤下来的官职,若之后世家子弟之中有足够才能之人,能力越过清流寒门子弟,可还能重新上任?” 冯秋荔:“自然,陛下说了,一切凭本事说话。” 梁广义微松了口气,才又看向冯秋荔:“那新帝许了你什么?” 冯秋荔没有遮掩,温声说道:“陛下许我中书侍郎,答应待到将来您告老之后,由我接任您右相之位,与曹德江互为制衡。” 梁广义有些恍然,原来如此…… 难怪身为世家之人,冯秋荔会投靠新帝,难怪他愿意替新帝劝服其他世家朝臣,舍弃手中利益。 只不过…… 梁广义忍不住嘲讽出声:“曹德江百般帮着萧厌,助他登基临朝,却连他全部信任都没有,他可知道新帝对他如此防备?!” 第693章 我是谢宸安,也是萧厌 宫中。 早朝之上废帝之后,萧厌便未曾再离宫,如曹德江等一众早就支持新帝的人都留了下来,连带着那些关心南地战事的武将一起。 萧厌将南地如今情形与众人告知,安排好后续粮草交运以及讨伐安帝私军之事,又将废帝之后急需安排的朝中诸事交代下去,除此之外,他还派人前往陇康接回尹老将军,让其他武将前往增援文信侯。 一件件事情吩咐下来,几乎将所有闲下来的人都调动起来,特别是六部诸人,原本还因为皇位更迭而惶惶不安,可听着萧厌口中接连不断的命令,瞬间没了去想其他的功夫,只恨不得能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等从御书房出来时,吏部尚书张彦有些神色恍惚。 “这就……完了?” 刑部尚书何埕站在台阶之上,瞧着已然黑下来的天色:“不然呢?” “可是……”张彦嘴唇动了动:“今儿个可是宫变,皇位易主,这天下都换了主子了,就算没有大的变动也该闹上一场,京里不消停才是,可我怎么觉得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上朝,下朝,领旨办差,除了新帝交代的事情多了一些,其他跟素日当值时没有任何分别。 另外一边走出来的是镇国将军齐靖远,他是新帝钦点前往南地顶替尹老将军的人。 听到这位吏部尚书的话后,他直接站定开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废帝耽于享乐多年,朝中的事情很早前就让人代理,就连各地的折子都是过了枢密院的眼才送往中书,然后交由宫中批复。” “别说朝中各部大小事务,就连军中粮草调派、人员更换,废帝恐怕都没有咱们这位陛下清楚。” 新帝早在未曾恢复贺家子身份时,就已实权在握,朝中大小事务皆过他手。 后来成为定国公后,虽有太子和废帝在朝,但那两人更多关心皇权争夺,对于政事反而经手不多,朝中自上而下很多事情依旧是要萧厌点头才能落实。 萧厌早就已经摄政,差的只是个皇帝的名头。 旁边几人闻言愣了下,随即恍然。 也是…… 这皇帝换没换,好像也没多大差别。 齐将军看着殿前神色各异的几人说道:“诸位也瞧见陛下的手段,谢天永倒行逆施被废被囚,新的这位陛下是个在意实干的人。” “诸位既然领了命就好生将各自事情办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有个数,可别步了桓王的后尘,都是朝中同僚,本将不想等我从南地打仗回来之后,诸位里面有谁换了人。” “杀鸡儆猴,有桓王一个就足以。” 殿前几人闻言都是头皮一紧,原本还闲适的脸上都是露出紧迫来。 “我先出宫了。” “我也是。” “诸位告辞!” …… 御书房外的动静根本瞒不住里间的人,听着缙云低声回复说是齐靖远帮着萧厌敲打那些朝臣,钱宝坤满是稀奇。 “这个齐靖远可不好相处,脾气比文信侯还犟,他居然会帮着陛下说话?” 曹德江轻笑:“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武将大多脾气耿直,齐靖远犹甚。” “他打仗的本事不输给文信侯和尹老将军他们,可就因为战功太多,封无可封,镇国将军府也有几分功高盖主之意,谢天永就将齐家人一直闲置在京城,不允齐靖远掌兵。” 他有时候其实挺看不懂安帝,朝中不是没有能力的武将,也不是没有忠勇之人,但他为了所谓权衡、猜忌,硬生生将那些人一个个推远与他离心。 齐靖远早就察觉宫中对他不安,主动将妻儿全部带回京城,让本就骁勇的长子齐澄留在京城为“质”,以求让安帝放心。 可就算是这样,安帝依旧未曾对他放下戒心,让本该是战场猛将的人留在京城当着富贵闲人。 曹德江说道:“陛下答应让齐靖远领兵南下,让他去助文信侯平叛,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看重和信任,齐靖远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帮着陛下安稳朝堂,敲打那些还有其他心思的朝臣。” 萧厌说道:“齐将军有大才,留在京中委屈了。” 钱宝坤附和:“这倒是,当年齐靖远和尹豹并称大魏杀神,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在战场之上杀出赫赫威名,这一点就连文信侯都不如他,有他助文信侯,想必南地战事也能早日结束。” 没了外人,御书房内冷硬,萧厌领着曹德江他们往碧纱橱后走。 等进了后面隔间,萧厌入座之后,钱宝坤和曹德江二人站在一旁。 “坐吧。” 萧厌示意二人落座,二人迟疑了一瞬,才坐在萧厌对面的矮榻上,然后便有宫人送了茶水进来。 萧厌命人退下之后,就直接起身替二人斟茶。 钱宝坤和曹德江都是吓了一跳,慌忙就想起来。 “陛下,这可使不得!”钱宝坤急声道。 “有何使不得?” 萧厌避开了钱宝坤伸过来想要去拿茶壶的手,一边将杯中茶水斟好,一边朝着脸色有些无措的二人说道: “当初我一无所有时,你们助我入青云,我永远都记得你们对我扶携和庇护,钱伯父于我在君臣之礼外,还有情谊,难道我当了皇帝便要疏远了?” 他将一杯茶放在钱宝坤身前,将人摁了回去,才又将另外一杯斟好放在曹德江面前。 “曹公对我有活命之恩,有襄助之情,有收敛父母尸骨、周全朝中的大恩,我虽为皇帝却也不愿成为孤家寡人,只希望将来朝堂之外,您能待我如往常。” 萧厌走了回去:“我知自古君臣多猜忌,也道君心凉薄,但我不愿如此,惟愿二位能如长辈时时叮嘱,让我能保初心不变。” 钱宝坤闻言神色动容:“陛下……” 萧厌从旁取了两份明黄圣旨,递给二人。 “此物赠与伯父与曹公。” 曹德江隐约猜到手里是什么东西,却有些难以置信,等接过看了一眼那上面所写的东西后,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钱宝坤更是难以自持:“陛下,这是……” “这是我许给二位的底气。” 萧厌见二人脸上都是愕然震惊,钱宝坤更是红了眼,他持杯望着他们,一如当初他未曾恢复身份之时温声说道:“希望二位记得,我虽是谢宸安,却也是萧厌。” 钱宝坤心神震动,曹德江也是动容。 半晌之后二人收敛了之前猜疑,举杯与萧厌轻碰。 杯盏摇晃间,三人相视而笑。 再次坐下时,钱宝坤脸上明显松缓许多,就连曹德江也是放松下来。 钱宝坤说道:“南地那边有齐将军,后续粮草送到之后倒是不用再操心,平山王败北是早晚的事情,倒是世家那边,冯秋荔能说服其他几家吗?” 萧厌说道:“他用不着说服其他人,只要梁广义答应,其他几家没了领头之人,自然闹不出大乱子。” “可是要梁广义辞官,还要削减世家特权和在朝官员……”钱宝坤迟疑:“那老狐狸向来都把世家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他肯答应吗?” 曹德江说道:“陛下若是赶狗入穷巷,想要彻底断了世家生路,他自然是不干的,就算殊死一搏也不会轻易让陛下坐稳这皇位,可如今陛下许了他右相之位,也答应不禁世家子弟为官,他会答应的。” 梁广义本就不是那种能豁出一切的人,他顾虑太多,心思太重,一分怀疑便能生出十分猜忌。 就如当初陛下拿贺家事情要挟,梁广义答应世家扒皮抽骨以半幅身家来买断恩怨一样,只要让他觉得世家未到绝路,让他知道退一步还有将来,他就绝不会铤而走险。 “陛下,梁太师命人送了折子过来。” 缙云拿着东西进来。 萧厌展开看了一眼,便笑着递给了二人。 “世家那边,成了。” 第694章 太皇太后病重 棠宁在寿康宫中受了伤,加之朝中变化,她心知肚明如今正是紧要时候,自然不会回去积云巷给萧厌添麻烦,所以就直接留在宫中修养。 后背的伤势让她不好太多走动,便一直留在太皇太后宫中,而太皇太后自打在御正殿内露面之后,整个人身子便快速衰败下来,秦娘子和棠宁几乎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 “女郎…” 花芜进来时,刚开口棠宁便扭头“嘘”了一声。 见太皇太后依旧还睡着未被惊醒,棠宁才小心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撑着床沿起身。 “秦姊姊,我出去一下。”她声音极低。 秦娘子点点头,手中搓揉了一下太皇太后头顶扎着的银针,而棠宁则是缓步走到一旁,花芜就连忙上前扶着她。 主仆二人绕过松鹤屏风走到门扇外时,月见站在微暗的甬道之中,见棠宁出来她连忙俯身:“女郎。” “姨母那边可还好?”棠宁轻声问。 月见说道:“一切都好,夫人将文信侯夫人和周小娘子都带回了荣宅,顾家主带着牧风他们在旁守着,陛下那边也派了人保护夫人他们,京中虽然有些小乱子,但是没人敢冒犯荣宅。” 棠宁闻言低声道:“周姊姊可还好?” 月见:“秦娘子送过去的避子汤她已经喝了,但是周小娘子情绪不太稳定,也不愿意见人,钱小娘子一直陪着她。” 棠宁紧抿着嘴唇,眼中满是阴霾。 周玉嫦是这次事情里面最无辜的人,遭受的更是女子难以承受之事,她不觉得周玉嫦遭了无妄之灾就不该好好活下去,可她自小所接受的礼教规矩却足以在精神上压死她自己。 棠宁对周玉嫦满是心疼,捏着手心低声道:“将那日看到此事的人全部关押起来,知情的人一个不留,还有那日寿康宫中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周姊姊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女郎放心,陛下已经交代过了。”月见回道。 外间夜色浓郁,有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甬道尽头挂着的灯笼左右摇晃。 棠宁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问:“外面情况如何了?” 月见回道:“朝臣那边没闹出什么乱子,宗室的人去寻纪王被他避开后也都各自散开回了各自府邸,倒是世家那边,奴婢听闻梁太师之前让人进宫了一趟,约莫着冯大人那边一切顺利。” “阿兄呢?” “陛下还在御书房那边,留了曹公和钱大人议事。” 棠宁闻言放松了些。 萧厌登基最大的阻碍就是皇室宗亲和世家那边,桓王被抓之后,宗室那边就以纪王为主,纪王是个聪明人又早早就与他们示好,就连纪王妃母女都因此“病逝”,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当这反对新帝的出头鸟。 没了纪王,其他宗亲未必有胆子敢硬着头皮上。 至于世家那边,梁广义是最大的麻烦,其他几家都是看他眼色行事,阿兄早就安排了冯秋荔劝服梁广义,梁家既然送了东西进宫,想必也不用太过担心。 棠宁朝着月见说道:“这几日我都会留在宫里,你传讯给施先生和童老先生,让他们多留意书院那边,还有阿茹,让她这些时日也留在书院里面,别独自回积云巷,免得被人伤了。” 月见点头:“奴婢明白。” 棠宁看了眼天色:“先前膳房那边做了膳食炖了汤,让人给阿兄和曹公他们送些过去,跟阿兄说,太皇太后这里有我和秦姊姊守着,让他别担心,专心处理朝中的事。” 月见:“是。” …… 棠宁回了屋中时,秦娘子刚好收针从里面出来。 见她挽着手中针囊上的系带,神色间露出几分疲惫,棠宁低声问:“秦姊姊,太奶奶她怎么样了?” 秦娘子摇摇头。 棠宁手心收紧,忍不住看向屏风之后。 秦娘子疲倦说道:“太皇太后当年在就被先帝下药伤了身子,后来缠绵病榻又一直未曾好好安养,这些年她身子早就虚空,加之癔症疯魔时多有损伤,若非太皇太后执念太重,恐怕都扛不到陛下回京。” “这几年我一直替太皇太后诊治,靠着陛下费尽心力各处寻来的药物强留着她,但她身子已为虚壳,这一次她突然清醒强行用药回宫替陛下证明身份更是雪上加霜,我穷尽一身医术也无能为力。” 棠宁脸色有些苍白,掐着掌心时眼中酸涩,仿佛能隔着屏风望着里面的老人。 明明熬了这么多年。 明明已经见了曙光与至亲团聚。 可是…… 秦娘子见她眼圈泛红也是心中难受,这世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就是生老病死,她行医这么多年,哪怕见惯了生死,可每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时却依旧会觉得心中淤堵。 棠宁喉间微哽:“太奶奶还有多久?” 秦娘子:“最多两个月。” 棠宁垂眼:“麻烦秦姊姊尽力医治。” 秦娘子:“好。”她将针囊收好之后,回头看了眼里间:“方才施针之后,太皇太后应该能睡上一会儿,我去替她煎药,绫音出宫办差去了,我怕其他人弄不好药汤剂量。” 棠宁点头:“秦姊姊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秦娘子离开之后,棠宁站在原地望着桌上的烛火走了会儿神。 花芜忍不住低声道:“女郎,你还好吗?” 棠宁收回目光:“我没事,去给炭炉里添些炭吧,屋里有些冷。” …… 朝中皇位更替远比外间人所想的要平稳,京中所有百姓才刚处于“皇帝换人了”的惊愕之中,尚且还来不及慌乱和惊恐将来,就发现周围一切都如往常。 开铺子的照旧开铺子,坊市之中依旧热闹,就连朝中那些大人们该当值的当值,府衙该办差的办差,除了街头巷尾多了几队巡逻的京巡卫外,连半点多余的骚乱都没有。 宗室那边远比萧厌想的要更早服软,废帝,开宗祠,恢复先太子一脉皇室身份,就连英老王爷也主动询问何时去太庙祭祖,行新帝登基,并问是否要迎回先太子夫妇牌位归于太庙之中。 朝中大臣虽然觉得宗室的人太没骨气,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新帝是谢家血脉,说到底他登基之后谢家依旧是宗亲,那些个王爷能想通很正常,可接下来世家那边的举动却是震惊了所有人。 世家不仅没有为难新帝与其争锋,反倒助新帝平稳朝堂。 梁广义于早朝之上提出改革吏治之事,恳求新帝裁撤朝中虚占其位的冗陈官员,取缔举荐之制,以开科取士选拔真正贤能之人充实朝中,替大魏充盈新鲜血液。 第695章 疯了 “梁广义他疯了不成?!” 这几乎是殿上所有朝臣的心思,就连已经服软的英王等人也是纷纷看向梁广义,只觉得他昏了头了。 那可是百年积攒世家的根基,是他们曾经拼死都不肯放手的特权,当初先帝和安帝废了多少心思与世家斗智斗勇都未曾奈何得了他们,可如今身为世家之首的梁广义居然主动提出取缔世家特权。 一旦开科取士,就意味着世家垄断朝中官员选拔调派的局面彻底被打破,新鲜血液的涌入也会冲淡世家在朝中的根底,更何况梁广义还主动要求新帝裁撤冗陈官员。 这“冗陈”二字之中,官员多少都与世家有关,新帝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梁广义这是要割了世家的肉来讨好新帝? 清流一派的那些朝臣面面相觑,宗室几位王爷也都是纷纷看向新帝,怎知新帝脸上平静半点意外之色都没有,而世家那边其他朝臣虽然脸色难看,却也未曾出面反驳梁广义,显然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梁广义接下来一句话更让人震惊。 “陛下初登大宝,朝中革新需要贤能之人,老臣年事已高不堪担当太师之位,还请陛下恩准让老臣辞官告老。” 哗—— “太师!” 这一次别说其他人,就连冯秋荔几人也都是纷纷抬头。 萧厌也是露出诧异之色:“太师想要辞官?” 梁广义站在殿中神色平静:“老臣早就到了该告老的年纪,当初若非朝中诸事不平,废帝昏庸无能闹的灾祸四起,老臣早已经将太师之位让出,带着老妻回乡颐养天年。” “如今陛下英明神武,朝政清明,诸位朝臣也与陛下君臣得宜天下归心,老臣无颜再忝居太师之位,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 他说话间朝着萧厌行了个大礼,身形朝下拜了下去。 萧厌目光定定看着梁广义许久,才开口:“太师太过自谦了,你是三朝老臣,曾辅佐太祖皇帝,亦是大魏镇山柱石,如今南地战事未平,北陵虎视眈眈,朝中怎能少了你这等有能之人。” “陛下……” 梁广义还想说话。 萧厌便直接摆摆手:“辞官之事不必再提,太师老而弥坚,朝中还需要你与曹公这等贤臣替朕稳帆掌舵,不过你方才提的其他两件事情朕倒是可以考虑,稍后便交由中书再议商定具体细则。” 萧厌拒了梁广义辞官的话后,便直接将此事略了过去。 其他人看着梁广义眉心紧皱的样子,一时间有些闹不清楚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梁广义与新帝一起做戏,还是他真的想要辞官。 等早朝结束之后,萧厌便单独留了梁广义。 曾是朝中同僚亦是死敌之人,如今一个君一个臣。 萧厌看着梁广义说道:“梁太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朕未有让你辞官之意,所想要的也只是世家的态度,你既答应朕之所愿,朕便不会动你和世家那些人,你不必如此。” “老臣知道。” 梁广义垂眸平静:“陛下既然许以老臣右相之职自然是君无戏言,是老臣厌倦了朝堂争斗,老臣这一辈子心神都耗在了朝堂之中,如今已近古稀之年,老臣只想要安稳度日。” “眼下朝权尽在陛下之手,有曹德江、文信侯等人辅佐,陛下和大魏定能如日中天,老臣这般年迈之人留在朝中也无用处,还请陛下能准了老臣所愿,放老臣离开。” 萧厌微眯着眼,神色莫测。 他原以为梁广义辞官不过是他用来与自己讲条件的手段,可如今却发现他是真的想要离开。 萧厌收敛了方才故作和气的神色,只同样平静问:“为什么?你该明白,这个时候,朕不可能放你走。” 见梁广义皱眉,萧厌说道: “世家盘踞朝堂已久,各自根系深长早已侵蚀整个大魏,朕不欲对你们赶尽杀绝,却也绝不会容许世家再如往常一样把控朝堂上下。” “你们几大世家同气连枝又各有根底,所有人都有私心,若是没有一个足够服众之人来领头压制住其他人,世家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政之下必定会生更多麻烦,朕想要稳定朝堂实行新政只会棘手。” 萧厌知道梁广义不是一两句虚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人,他也没有跟他兜弯子,直接就说道: “朕答应放过世家的前提,是能够控制得住世家,你们也知情识趣不去做一些越界的事情,可如果世家成为不可控之物,影响了朕想要做的事,那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梁太师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梁广义似没想到萧厌会这般直白,他也褪去了方才伪装的谦顺,抬眼嘲讽出声:“老臣是明白,可陛下不是已经有了冯秋荔?” 萧厌皱眉。 梁广义声音微冷:“陛下可知道老臣从开蒙认字时,学会的第一个词是什么?是宗族!” “老臣自出生起便背负世家之责,年少便以维持世家荣耀为己任,在老夫所学的东西里,君王不是第一位,而是宗族世家,而老臣所学的一切也都基于宗族世家利益高于一切。” 他眸色露出几分怅然,又有晦暗复杂。 “我十七岁入朝,二十三岁入中书,一步步走到太师之位不敢有一日懈怠,我自认我能够维持世家荣耀,不坠先祖声名,可是世家多年显赫却依旧丧在老臣手里。” “老臣知道陛下心思,也明白你如今放过世家不过是一时之计,待到你彻底握稳朝政平定大魏内忧外患之后,必定还会朝世家开刀,你要的是彻底削去世家特权,要的是皇权集中,你的野心不会容忍世家太久,除非你在位不长,否则世家步步退让必定落寞。” “你许了冯秋荔大好前程,总不能还要将这罪责落在老臣身上。” “老臣不愿将来史书之中,世家落魄因老臣而起,更不愿意世家毁在老臣手上,将来去了地底之后还要背负这罪名去见梁家列祖列宗,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梁广义仿佛能想到他若继续留在朝堂,将来后人提起他时会说什么。 他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之色:“陛下能哄得冯秋荔做一代名臣,卖了祖宗族人,总不能让他白得好处而半点恶名不沾。” “老臣年迈,背不起后世讥讽之言!” 第696章 说服 梁广义的直言不讳让萧厌怔了一瞬,看着眼前老人不同于往日的精神奕奕,眉眼间满是倦怠厌烦之色。 萧厌开口道:“朕没有这个意思。” “朕的确想要削弱世家,也不想任由你们继续留有往日特权,但并非因为朕与你们往日仇怨,世家庞然大物已经影响到朝堂民生。” “这些年因为你们把持朝权,官员选拔皆被垄断,世家子弟无须上进只要投一个好胎便能得一份好差事,无论能力如何皆能占据要职,以至于朝中官员无能,上下腐朽沉疴。” “朕要皇权归一,想要改革朝堂,就定会与世家冲突,但朕从未否认你以及一些世家朝臣的才能,朕用你也并非想要借你来替冯秋荔揽尽恶名,不过是因为信你能压得住其他人,也因为朕明白你有那这个能力。” 梁广义闻言眸色沉暗看着萧厌,显然不信他的话。 萧厌对上他有些执拗的眼神莫名笑了声,他从位置上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一旁的蒙着绸布的屏扆前。 “梁老,你可知朕想要什么?” 萧厌伸手将那绸布掀了开来,梁广义才发现那黄花梨木的屏扆上挂着的是一幅舆图。 那舆图极大,哪怕隔着些距离也能清楚看到上面的墨色和朱红交错,山川河流尽在图中,而萧厌伸手指着其中一地说道: “这里是大魏,是你们盘踞争夺的地方,也是当年太祖皇帝带着无数将士征战杀伐夺回来的沃土,无论是北陵还是南齐,亦或是西边的十三部族和其他小国,人人都觊觎大魏土地肥沃,疆域富庶。” “朕不愿做亡国之君,更想秉承太祖之志,朕的野望从来就不在这大魏一国之地。” 梁太师猛地抬眼看向站在舆图之前侃侃而谈的年轻帝王,眼底满是惊愕之色。 萧厌摸着舆图之上轻笑出声: “梁老在意身后之名,害怕背负世家没落之罪,可比起成为世家门阀的罪人,你难道就不想要名传千古,不想要后世提及你时赞一句梁广义梁公乃是一代贤相?” 梁广义眼神颤了颤,心口也随着萧厌的话收紧。 名传千古,谁不想要? 可…… 梁广义定定看着萧厌:“陛下所想,谈何容易?” 萧厌笑了声:“是不容易,但未必没有可能,不是吗?” “朕不相信你没看出来朕明明早就能越过谢天永,却为何一直不曾动手。” “太祖皇帝崩逝之后,大魏国力日渐衰退,轮到谢天永上位之后朝中更是腐蠹,但这些年依旧能拦住北陵、南齐未失一地,梁老觉得朕上位之后会不如谢天永?” “朕要开疆拓土,就得稳定朝中,朕需要有能力的人来助朕。” 梁广义眼中暗光闪烁:“可朝中有曹德江,也有冯秋荔。” 萧厌摇摇头:“曹公正直,冯秋荔年轻,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你能做到,可梁公能做的事情他们未必能够,而且朕之前所说的也从没半句虚言。” “世家固然有腐朽沉疴之处,但不可否认其中培养出来的能人颇多,代代相传手把手教出来的精英,也远胜过那些从寒门清士之中挑选出来的朝臣,如曹德江这般能力的太少,而且朝堂之上也不能只有一种人。” “撇开往日恩怨不谈,梁公的能力丝毫不输给任何人,若非受陆家和陆崇远拖累,世家一步错步步错,节节败退失了先机,朕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你。” “朕要用你是真心,对世家子弟一视同仁也是真的。” 梁广义脸色变幻不断,他有些迟疑萧厌话中真假,可内心有道声音告诉他。 萧厌没必要跟他说谎。 他如今已经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如果只是想要推一个靶子出去打压世家,用他和用冯秋荔没有分别,甚至比起他来说,冯秋荔更多忠心也更好掌控,而他辞官之后对于萧厌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萧厌犯不着编造这些借口来“挽留”他。 可如果萧厌说的都是真的…… 梁广义实在难以相信曾经与他们那般敌对之人,能够真的“心平气和”的对待世家众人,甚至对他许以大权让他留在朝中。 萧厌见梁广义没有说话,笑了笑说道:“朕惋惜梁公之才,也愿意许以右相之位,可你若执意辞官朕也不会强留,但朕初登皇位,是绝不可能放你和梁家之人离开京城。” “梁公若当真不愿意继续留在朝堂,朕会下旨荣封于您,许以国公之位让你留在京城颐养天年,梁家子弟依旧如朕之前所言,可科考入朝,亦可为官拜相。” 梁广义张了张嘴:“我……” 萧厌出声打断:“梁公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回去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 …… 从御书房出来时,外间又开始飘了雪,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时,让梁广义面皮生疼。 梁广义下意识拢着大氅将自己脖颈遮挡严实了一些,手也拢在衣袖里面,踩着积雪朝着宫外走,身旁的宫人将伞侧在他头顶替他遮挡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边小声叮嘱。 “雪天路滑,太师注意脚下。” 梁广义听到声音侧头,看着身旁有几分眼熟的小太监,突然问道:“你以前也在御书房当差?” 那太监顿时笑着道:“太师还记得奴才?奴才叫小安子,在御书房当差三年了。” 梁广义诧异:“陛下上位之后,未曾更换你们?” 小安子愣了下,像是明白过来梁广义话里的意思,连忙摇摇头: “陛下仁义,入主宫中之后除了先前犯过事的宫人,还有寿康宫里曾经伤过祥宁郡主的人外,就未曾再打杀过宫中之人,如奴才这般曾经伺候过废帝左右的人,也依旧还跟以前一样当值。” 天知道那日宫变,皇位换了人,他们这些伺候过废帝的人有多惶恐。 铡刀临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新帝丝毫未曾动过他们,只将几个不怎么安分的人处置之后,其他人便一切如常。 梁广义低声问:“那冯来呢?” 小安子摇摇头:“奴才不清楚,只隐约听说冯公公好像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天上的雪下的大了起来,小安子有些费劲地撑着大伞,一边还得留意脚下,只是走了两步却发现梁广义突然停下来,他满是诧异地扭头:“太师,您怎么了?” 梁广义伸手接了一片飘落下来的雪花,手心收紧握住那丝寒凉。 “回御书房。” 第697章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萧厌留住了梁广义。 翌日早朝之上,梁广义未曾再提辞官之事,曹德江他们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半句没有去提,除了宗室之中那几个王爷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朝中一如往常。 接下来几日,裁撤冗陈官员之事提上议程,其中所涉及的不只是世家之人,还有清流一派,以梁广义的原话便是,“朝中蠹虫,非世家独有,陛下既有心强盛大魏,就不该只盯着世家。” 梁广义一如往常和曹德江吵得你来我往,世家和清流一派的人也为了麾下一、两名官员去留就差直接在朝堂上翻脸,萧厌高坐龙椅之上任由二人争论,等到几日之后,官员裁撤调配名单下来。 世家官员占了七成,另外三成之中,清流一派和皇室姻亲各占一半。 看似是世家罢免贬黜之人众多,殊不知清流一派也是轩然大波,他们能以寒门之身跻身朝堂本就不易,损失一个都会元气大伤,有人心中不忿找上曹德江,言语之间满是怒气。 “陛下是怎么回事?他要裁撤打压世家之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们的人也在其中?” “是啊曹公,我们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他能上位更是得了我们助力,他不行封赏之事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翻脸不认人,他居然要贬黜徐大人和孟大人,还将罗大人发配!” “就是,陛下这简直就是过河拆桥,要不是您,他当年都活不下来,他怎么能忘恩负义这么对我们?!” 曹德江被一群人围着,耳边全是他们义愤之言,更有甚者言语不逊满是冒犯。 见他们脸上全是愤慨之色,说话也越来越过,曹德江声音微冷:“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是皇宫?” “不想要脑袋了,你们可以声音再大一些,看你们的脖子硬,还是黑甲卫的刀剑硬。” 刚还七嘴八舌的几人瞬间僵住,闹腾的最凶的那人更是脸色一白。 宫墙房顶全都是积雪,白茫茫的雪色压得树枝低垂。 气氛一时凝滞,半晌后才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曹公,我们也并非是想要冒犯陛下,实在是觉得陛下所行不妥。” “我们这些人与世家之流不同,皆是早早就投效了陛下的,他登基之后更无半点异心,还有您,您当初可是处处帮着他,助他登上皇位,可是陛下他怎么能这般对我们。” “他想要打压世家裁撤世家官员就是,为什么还要朝着我们的人开刀?” 那名单之上,他们的人虽然不多,可皆是身处要职,如他们这些人想要出头在朝中得一席之位有多艰难,如今却被直接贬黜,这不仅让他们觉得不安,更将他们以为新帝倚重清流一派朝臣,他们能够压过世家之人的想法打破。 新帝的“一视同仁”,让他们新帝惶恐。 曹德江没有打断那人的话,直到他说完之后才道:“你觉得陛下如今所为是过河拆桥?觉得他不该贬黜徐良他们?” 那人没说话,面上却显然是这般想的。 曹德江抬眼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跟他一样,觉得自己有功于陛下?” 其他人沉默。 曹江瞧着他们这副默认的样子,突然就冷笑出声:“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曹公……” 几人都是脸色变化,没想到他会讥讽他们。 曹德江冷沉着声音:“陛下能有今日,是他自己一点点筹谋而来。” “他隐忍多年,百般谋算,不惜以太监之身受尽天下人嘲讽,险死还生才能夺回皇位,他能成为新帝与你们何曾有过半分干系?” “当初他还是萧督主时,你们之中谁没与他有过争端?一口一个奸佞阉贼,落井下石的事情更是没少干过,你们助他夺位?你们出过什么力?” 周围几人都是被曹德江的话讽刺的脸色难看,先前那人忍不住:“可是您救过他……” “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曹德江毫不客气:“当年救陛下的是薛侧妃,是荣太傅,是效忠先太子的那些忠臣死士,还有萧家那些为保他命舍弃族亲和偌大家业之人。” “就算老夫受人所托曾替陛下遮掩行迹,那也是老夫与陛下之间的事情,恩怨自有曹家结算,你们凭什么认为那么一点不是恩情的恩情,就能保得住你们这些人在朝中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老夫欠你们的?” 那人被曹德江揭穿心思怼得脸皮青紫,难堪至极。 曹德江看向其他人:“徐良伙同兵部之人,克扣军饷贪污受贿,孟樊辉逼良为娼强夺他人田地,罗冬谋害尊长,篡改下辖之地上税之数,擅自调换他人籍出让他侄儿冒充他人身份得了官职。” “还有其他几个被贬黜之人,也都是身上背着罪名,他们有哪一件是被人冤枉的?” “陛下只是免了他们官职将人发配已是格外开恩,你们凭什么觉得老夫会拿着旧日情分去庇佑这等不知所谓的朝中蠹虫?还是在你们眼里,这些事情是世家做的就是十恶不赦,放在你们的人手里就得情有可原?” 曹德江的话如同刀子,将几人脸皮都险些剐了下来。 “陛下不是废帝,容得下朝中群魔乱舞,他固然不喜世家所为,竭力打压他们,可同样其他人在他眼里也全都一样,无能无德之人不配留在朝堂。” “况且陛下对你们已经容情,若照着他对世家的手段,你们以为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叫嚣?还是觉得你们这些年所做的那点儿事情,以陛下的能耐会挖不出来?” “徐良他们不过陛下拎出来的靶子,是为了杀鸡儆猴,让你们往后收敛莫要越界踩线,你们与其想着该怎么让陛下收回成命放过徐良他们,倒不如好生想想你们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不干净的事情。” “不是旁人叫你们一声清流,你们就真是什么清流了。” 曹德江言语堪称疾厉,说完之后声音低沉。 “好好想一想陛下为何会留着梁广义他们,若是想不明白,这官你们也别当了,免得有朝一日脑子不清醒连累了自家性命,还带累了旁人!” 第698章 炸毛的大狗 狄涛绘声绘色的将曹德江训斥那些清流朝臣的话转述了一遍,等说完之后才笑嘻嘻地说道: “陛下是没瞧见,那些个人没脸没皮,扒着曹公让他跟您对着干,还说什么他们助您登基早早就投效于您,您处置徐良他们就是忘恩负义,结果被曹公一顿冷嘲热讽,脸皮都被扒下来扔在地上。” “我瞧着他们出宫的时候,那脸跟猴屁股似的,涨的通红。” 狄涛说完之后满是感慨:“这朝廷里论嘴皮子,还得是咱们曹公,简直就是这个!” 他竖了竖大拇指,一脸钦佩。 棠宁坐在一旁失笑:“那不然呢,御史大夫的嘴,你当是闹着玩的?” 萧厌坐在那儿翻着手里刚从南地传回的战报,也没理会狄涛说笑。 他对于曹德江能不能压得住清流一派那些朝臣从不怀疑,就如他一直相信梁广义能压得住世家朝臣一样,而且今日朝中局面本就是曹德江故意为之,就连徐良等人也是曹德江挑出来用意给那些个有些个因为世家遭了打压,而自以为没了威胁昏了脑子的清流朝臣敲响的警钟。 世家之中蠹虫多,清流一派也未必人人干净。 虽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但萧厌也不愿意处置了一批再爬上来一批,将世家那些人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官位变成了滋养贪腐的沃土。 棠宁与狄涛说了几句话后,见萧厌看着手中东西时神色有些不对劲,她扭头低声问:“阿兄,怎么了?” 萧厌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看看。” 棠宁伸手接过之后,低头翻看了片刻,眉心就皱了起来:“洛川王谋反?” “不止是他,凤林郡那边询王也不太安分。” 萧厌连轴转了好几日,朝中朝外事事都得他操心,他看似稳坐皇位对朝中那些人毫无半点在意,仿佛早就胜券在握能够拿捏所有人,可实则却是半点都不敢大意,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泛着几分低哑。 “之前平山王起兵造反时,朕就担心他勾连其他几位藩王,派人提前去了那几位藩王封地,原本文信侯他们出兵时洛川王就已经暗中跟平山王有所往来,凤林郡那边也不消停。” “朕这个新帝上位的太过突然,这段时间忙着南地战事的事,也未曾命人彻查当年旧案,虽有邸报将安帝和先帝所为传去各州郡,但那些个藩王没朝中这几位皇亲好糊弄。” 他们会不安于现状不满他为新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萧厌松开鼻梁将手放下后低沉道:“齐将军已经出发离京,最迟再有两三日应该就能赶到陇康,尹老将军以伤重回京为由,会带人赶去凤洛川王那边,倒是凤林郡……” “我去!”狄涛连忙举手。 萧厌抬眼看向他,狄涛兴冲冲说道:“京中最大的乱子就是世家和宗室,如今梁广义被陛下收服,宗室那边也有纪王压着,有虞延峰他们帮着陛下,京中短时间闹不出什么乱子。” “微臣守着京中也没什么大用,倒不如从四营那边调派一些人,让微臣领着去凤林郡那边走一遭。” “如果那个询王安分守己也就算了,臣带着他们去支援尹老将军,好能尽快平复南地之乱,如果询王真有反心,正好也让微臣带着四营的人历练历练,免得他们光知道吃喝等死长的脑满肠肥的,连仗都快不会打了。” 天知道他刚去京郊四营的时候,看到那一个个懒散至极,日日混吃等死的人就觉得手痒,那些个人要是放在西北镇安军里,早就被他爹下令让人乱棍打死以儆效尤了。 这段时间他带着四营的人拉练,每日严苛训练外加军法无情之下,多少练出一支能用的人来,虽然只有不到四千人,可急行前往凤林郡杀询王一个措手不及也足够了。 萧厌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狄涛见他迟疑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就只带走三千人,配疾行的粮草和马匹就行,四营其他人不动,而且耿霁不是还在吗,让他先管着其他人,南边儿战事一结束我就回来。” 见萧厌依旧不吭声,狄涛索性耍起赖来。 “我在京城待的骨头都快生锈了,而且尹老将军还受着伤呢,萧伯父他们那边一时半会儿怕也增援不了,我带着人过去,说不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就算凤林郡没事我也能掉头去帮文信侯他们,指不定还能生擒了平山王那个老王八。” “陛下你就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狄涛蹲在萧厌身旁,跟只撒娇耍赖的大狗似的,说到后面扭头看向棠宁撒娇。 “嫂嫂,你劝劝陛下让我去吧……” 他凑近时那模样就差扯着棠宁的袖子摇来晃去了。 萧厌伸手挡住他靠近棠宁的脑袋,将人推开,棠宁轻笑出声:“阿兄?” 萧厌没好气:“让你去也行。” “真的?!” 狄涛顿时喜出望外。 “真的。”萧厌说道:“四营的人也的确该拉出去历练一下,京中眼下抽不出别的兵力,你可以带着你先前训练的那几千人南下,但是朕会让齐澄与你同行。” 狄涛皱眉:“他啊?” 他不太喜欢齐澄,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那齐澄明明身为武将之子,身上却有着一股子文人气。 先前他跟齐澄因为一些误会闹了些矛盾,虽然解释清楚了,但因着当时大打出手了,两人后来谁瞧着谁都不太顺眼。 狄涛嘟囔:“能不能换个人?” 萧厌挑眉:“不能。” 狄涛性子跳脱,头脑简单,有时候行事也有些少年意气的冲动。 他打仗的本事或许厉害,但凤林郡那边的事情有些复杂,询王未曾明目张胆造反之前,京中也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 狄涛这性子若无人看着,萧厌怕他捅破了天,那个齐澄他见过几次,虽然只比狄涛大两三岁,但性子稳重也更顾全大局。 “让齐澄跟着,朕就允许你带人南下,否则凤林郡的事情就交给旁人。” 狄涛嘀嘀咕咕有些不满,可到底还是想要出京,他垂着脑袋嘟囔:“好吧,那就让他一起,不过先说好了,我要当主将。” 萧厌睨他一眼:“齐澄不会跟你争,但有一点,不管做什么之前,都跟齐澄先行商量,去了南地之后不许乱来,你若惹出了祸事,朕就将阿茹许给齐澄,正好他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那不行!!” 狄涛猛地起身,毛都炸了。 第699章 陪我睡一会儿 “有什么不行的?” 萧厌轻掀眼帘,“镇国将军府虽然不止一子,齐澄却是长房嫡出,他年少出众,容貌、品行、家世样样出众,满京城想嫁于他的女娘不知多少,阿茹想必也是愿意的。” “她才不愿意!” 狄涛瞪圆了眼:“阿茹才不稀罕那些!再说,再说狄家还只有我一个儿子呢!那齐澄一肚子心眼儿,齐家内里也乱的很,那妯娌关系都能让阿茹头疼,他配不上阿茹!” 萧厌闻言似笑非笑的没说话。 狄涛被他盯得有些不安:“陛下,您不会真乱点鸳鸯谱吧?”见得不到回应,他扭头:“嫂嫂。” 棠宁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失笑:“陛下逗你的,阿茹的婚事自然是要她自己点头,我和陛下不会随意给她订亲,但是你性子跳脱行事冲动,领兵出京之后的确要万事小心。” “狄将军和杭厉他们之前送回京城的消息你也看到了,西北那边越发乱了,京中皇位换人的消息传过去后他们未必不会趁虚而入,南边的战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凤林郡和洛川王那里就尤为关键。” “阿兄是信你才会让你出京,你莫要让他失望,明白吗?” 狄涛听着棠宁的话,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收敛起来:“我知道的嫂嫂。” 他不是不懂如今时局,也明白南地战事不能继续扩大必须速战速决,朝中才能集中兵力应付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北陵战乱,而且他最初入京时虽有些茫然,经过这段时间也已经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答应让他跟着陛下进京。 以他的身份,陛下肯答应让他领兵出京就已经是对狄家信任至极,他自然心怀感激。 狄涛认真朝着萧厌说道:“陛下放心,微臣不会坠了狄家声名,也不会辜负陛下信任。” 萧厌眼中露出浅笑:“那便好,回营中去准备准备,晚些跟齐澄一起去户部、兵部领取军需,剩下的事情跟钱尚书他们商议。” “是!” 狄涛脸上满是战意和兴奋。 …… 等人斗志昂扬的走了,萧厌失笑摇摇头,随即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揉一揉眉心,只是还没等手靠近就感觉到一双柔荑落在他头上两侧。 萧厌坐在原地微仰着侧头,就发现棠宁不知什么时候跪坐在他身后,双手落在他头侧轻轻按压着。 “缙云说你昨夜又没好好休息,可是头疼了?” 棠宁手中轻微用力,见他眉心轻皱时有些不适,她忍不住轻声说道:“从拿了谢天永到现在已经七八日了,你每天都只睡上一两个时辰,有时候还整宿熬着,再这么下去会伤了身子。” 萧厌闭着眼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疲倦:“朝里的事情太多,谢天永他们留了一堆烂摊子,除了那些个不安分的朝臣,京中这段时间接连大雪也得派人四处查看免得生了灾祸。” “而且谢天永那日虽然当朝招了,但是父王和贺家当年的案子还有很多需要细查和证据,我得盯着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尽快将事情办妥,好能昭告天下替父王他们彻底昭雪,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一些人的念想。” 他是以谢家血脉、“皇室正统”的身份来夺的位,那就必须将这身份坐实,而且这个身份上面还要足够“干净”。 那日早朝只是个开始,想要天下人信服就必须拿出更多的证据将当年东宫头上的罪名彻底掀翻,只有他这个皇长孙的身份足够让人信服,才能断了那些个藩王想要借着勤王除奸起兵的念头,也才能更快更简单的坐稳皇位。 “若无北陵、南齐的威胁,我自然可以慢慢梳理朝堂,应付那些心思叵测之人,可眼下……” 萧厌轻叹了声,给他留下的时间太少了。 他恨不得能三个脑子八只手,一天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棠宁自然明白萧厌的意思,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迫。 她替他按压着头上穴位,见他眉心逐渐舒展时,才手中下滑落在他后颈继续揉捏着,等她想要按肩时,却被萧厌伸手捏住了手指。 “别按了。” 萧厌错身将人拉着带到了身前:“你身上伤还没好,这几日一直守在太奶奶身边,也没比我轻松多少。” 他虽然忙着朝中的事,但太皇太后那边的消息也一直知道,棠宁没有因为怕他难受就瞒着太皇太后病情,他自然也知道这几日棠宁和秦娘子二人交换着,几乎时刻不离守在太皇太后身边。 萧厌将人拢进怀里,沙哑着道:“陪我睡一会儿。” 棠宁靠着他:“我得去换秦姊姊……” “让月见和花芜她们守着,你陪我歇一会儿。” 萧厌没放开人,反而直接抱着棠宁起身走到一旁侧间里,等斜身躺在暂憩的小榻上时,萧厌长臂一捞将人搂在怀里,将下颚轻轻放在棠宁颈窝。 “阿兄……” 身前的人身上凉凉的,呼出的气息却格外滚烫。 棠宁只觉颈边痒得厉害,推着人侧身想要朝后避开,却被萧厌按着腰拉了回来,重新落在他怀中后,男人亲了亲她嘴角,安抚似的轻抚着她后背,如同哄猫儿似的呢喃低语。 “睡吧。” 棠宁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她心里存着事,又挂心着太皇太后那边,而且朝中科举应试的事情也定了下来,书院那边施长安说想要见她跟她商量些事情,除此之外还有周玉嫦的事,还有姨母她们…… 棠宁脑子里混混沌沌不断有念头飘过,刚开始还想着睡不着,可谁知道靠在萧厌怀里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却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萧厌感觉着怀中人呼吸变得悠长,低头就见棠宁已经睡着。 他修长手指轻抚着棠宁有些泛青的眼下,又低头亲了亲她嘴角,温柔厮磨了片刻,这才再次闭上眼睛,不过片刻也睡了过去。 “陛……” 缙云拿着折子进来时,隔着珠帘瞧见里头情形,他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外间大雪纷飞。 里面二人交颈而卧,呼吸绵长。 第700章 太皇太后醒了 棠宁一觉睡了很久,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屋中灯烛摇晃时,落在榻边的光影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听到外间隐约传来萧厌与人说话的声音时,她才猛的想起之前来给萧厌送参汤,却被萧厌拉着她一起入睡的事情。 齐澄站在萧厌身前,正听萧厌说着与狄涛一起南下的事。 萧厌说道:“凤林郡那边已有探子,等你们去了之后拿着信物便能与他们联系,他们会将这段时间询王府的事情尽数告知,询王此人虽有野心却生性谨慎胆小,若你们去了之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尽量不战。” 齐澄点头:“微臣明白,微臣会和狄小将军查探清楚情况之后再决定是否动手。” 萧厌“嗯”了声:“若当真要动手,先不必短兵交接,只要不计代价解决询王父子即可,他府中有一庶子,颇通情理,可当大任。” 齐澄目光闪烁,听明白了萧厌的意思。 如果询王真有反心且已经付诸行动,那就直接解决了他和他府中嫡子,让那庶子取而代之接管凤林郡。 齐澄迟疑了片刻:“如此去做的话,狄小将军恐怕不愿意。” 萧厌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齐澄改口:“微臣会想办法。” 萧厌看着身前站着的年轻人,他年岁不大,模样与齐靖远有几分相似,身上却更多了一些书卷气,就这么瞧着像是京中的贵公子多过战场之上厮杀的武将,而他能跟傅来庆等一众年轻文臣厮混挚交,自然也有他的本事。 萧厌说道:“朕知道战场之上用这种手段并不光彩,狄涛年少意气也更愿意明刀明枪与人厮杀,但是朝中情形你也清楚。” “南地战事不能继续扩散下去,若能减少伤亡,以最快的速度平定藩王之乱,免除更多百姓沦入战火之中,用些手段不为过。” 齐澄心中一沉,想起父亲离京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微臣明白,微臣定会竭尽全力让凤林郡尽快安稳,与狄小将军一起前往支援陇康。” 一旁珠帘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外间的二人同时收声。 齐澄下意识抬头,就瞧见一道纤细身影从里间走出来,能这般堂而皇之出现在御书房里不被新帝猜忌的女子是谁他自然知道,果然等人从帘后走出,就认出那人正是祥宁郡主。 齐澄连忙低头:“郡主。” “齐小将军。”棠宁与他点点头。 齐澄见棠宁在此就格外识趣的说道:“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没有的话,微臣就先行出宫去见钱大人他们,好准备出京的事情。” 萧厌说道:“其他没有了,不过狄涛性子有些冲动,人却不坏,若是到了凤林郡后有什么地方与你冲撞冒犯的,你忍让他几分,等他回京之后朕再收拾他。”他顿了下:“自然,要是他真犯了什么糊涂,你也不用跟他客气。” 齐澄躬身道:“是。” 等齐澄离开之后,萧厌才看向棠宁:“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棠宁摇摇头:“没有,是睡醒了,我还想着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睁眼天都黑了,再睡下去人都该睡迷糊了。” 她刚醒过来声音带着几分软糯,脸颊上也因为休息之后带着几分红润,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棠宁走到萧厌身旁:“刚才你和齐小将军议事,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萧厌伸手将人拉到身前:“有什么打扰的,往日我与人说话也没避过你,况且让齐澄进宫只是交代一下他们出京的事,免得狄涛那小子去了凤林郡后犯浑,就算你没醒,我跟他该说的事情也差不多说完了。” 低头瞧着棠宁脸上,见她疲倦之色退去不少,萧厌才摸了摸她脸颊:“饿了没有?” 棠宁“嗯”了声:“有点儿。” “那我让人传膳……” 萧厌刚想说话就被棠宁伸手拦着。 见他疑惑看她,棠宁柔声说道:“中午那会儿秦姊姊说太奶奶用过药后夜里可能会醒,阿兄今天晚上还有别的要紧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去太奶奶那里吧” 太皇太后那癔症突然消失,人清醒了两日,可后来倒下之后又有些糊涂了。 她几乎一直都在病床之上,偶尔醒过来时能清醒那么一会儿,时不时的还是会认不得人。 萧厌这些时日偶尔也会抽空过去,但几乎都赶在太皇太后昏睡时,棠宁知道萧厌是想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偶尔清醒时嘴里也一直念叨着萧厌。 只可惜前两次太皇太后清醒时她命人通知萧厌过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以至于这么多天祖孙二人几乎未曾说过话。 棠宁摸了摸萧厌有些泛凉的手,朝着他说道:“这会儿入夜想必也没人进宫了,阿兄也还没用饭,叫人做好了膳食送去太奶奶宫里,说不准还能碰上太奶奶醒过来。” “要是太奶奶见到阿兄在,肯定会很开心。” 萧厌瞧着她笑盈盈的模样,想起那日唤他晟儿的太奶奶,眼底浮出些酸意,反手握着棠宁的手。 “好。” …… 花芜蹲在炭炉前煎药时,就瞧见相携过来的萧厌二人,她连忙起身:“参见陛下。” 萧厌看了眼周围:“怎么在这里煎药?” 棠宁在旁解释:“这几日太奶奶醒来的时候不定,秦姊姊的汤药又得辅以银针服用效果才最好,所以就在这边支了炭炉随时温着,免得膳房那边来来去去的不方便。” 主要也是秦娘子不放心旁人来煎药,太皇太后身子实在不好,汤药失之毫厘效用便是天差地别,放在殿中煎药她能随时看到。 棠宁看着花芜:“秦姊姊呢?” “在里面呢。”花芜回了声。 棠宁拉着萧厌的手与他朝着里间走了进去,却不想绕过边门到了里面时,就瞧见秦娘子和月见一左一右搀扶着床上的人起身。 听见动静,秦娘子回头时,瞧见外面进来的两人。 萧厌也看到被他们搀扶着朝他们看过来的老人。 “太奶奶?” 第701章 比命还喜欢 太皇太后眼里浮着浑浊,脸上也带着病弱的苍白。 人刚苏醒还有些混沌,吃力坐在床上时,消退许多的目力哪怕望向门前都只能隐约瞧见两道人影。 太皇太后有些费力地眯着眼:“谁来了?” 秦娘子高兴:“是陛下和女郎。” 萧厌和棠宁快步走到床前时,太皇太后才瞧清楚二人的脸,老太太顿时露出笑来:“是晟儿和阿宁。” 萧厌听着“晟儿”二字,就知道太皇太后此时清醒着,他眼眶发热俯身蹲在床前低唤了声:“太奶奶。” 棠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她和萧厌刚过来就撞上太皇太后醒来,而且难得的是她神志清醒能认得出来周围的人,她蹲在萧厌身旁仰着脸高兴道:“太奶奶,您总算醒了,我和阿兄准备了好些好吃的,还有您喜欢的牛乳酥,您要是睡过了头可就错过了。” 太皇太后闻言顿时乐呵呵,伸手摸了摸她小脸:“是吗,难怪哀家都馋醒了,原来是阿宁备了好吃的。” 棠宁笑盈盈:“太奶奶待会儿多吃些。” 察觉太皇太后手心冰冷,连抬手都像是费劲,棠宁拉着她的手用脸颊亲昵蹭了蹭才说道:“阿兄,你陪着太奶奶说会儿话,我去让人送膳食过来,免得太奶奶饿着。” 棠宁知道祖孙二人时隔多年有太多话想说,她起身拉着秦娘子和月见一起退了出去。 “月见,去跟膳房说做些好克化的吃食过来。”顿了下棠宁扭头:“秦姊姊,太奶奶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 秦娘子道:“还是老样子,软绵些就好。” 棠宁:“那甜食呢?” 秦娘子:“只要能吃下,什么都好。” 外间隐约传来棠宁跟秦娘子说话的声音,太皇太后瞧着门前那模糊身影,朝着身旁萧厌说道:“阿宁是个好孩子。” 她身处宫中多年,见惯人心,好的坏的什么都曾经历过。 她看得出来阿宁那孩子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她眼神虽然清亮心思却不像是普通小姑娘,而她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照顾和对她的好,也全都是因为对晟儿的爱屋及乌。 太皇太后没觉得这样不好,反而感激上苍,让晟儿经历那么多后还能遇到这么一个真心真意对他的孩子。 “要好好对阿宁,别辜负她。” 萧厌说道:“那是当然,小海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给您找回来的曾孙媳妇,不知道多少人瞧着眼馋,我要是对她不好,她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他下颚微扬,翘着嘴角满是得意。 明明和当年的元晟容貌不同,体态变化,身上寻不到半点相似的痕迹,可那双凤眸里露出的少年意气,却仿佛回到多年前猎场之中,鲜衣怒马张扬肆意的少年郎骑在马上,挥舞着他射来的猎物,朝着她高声喊着“太奶奶”的时候。 还未长成的少年从马上跳下来,提着猎物大步走过来时,满目阳光灿烂胜过烈日骄阳。 太皇太后有些浑浊的眼底溢满了笑:“就这么喜欢?” 萧厌“嗯”了声:“比命还喜欢。” 太皇太后轻戳了下他脑门:“那怎么还不娶了人家?” “我也想娶啊。” 萧厌嘟囔着露出几分不满,高大身形直接坐在地上,如同小时候一样靠在太皇太后身前。 “原本都已经在筹备了,婚期也定了下来,可是之前事发突然,谢天永和宣太后他们乱了我所有的打算,如今我都是皇帝了,总不能还照着之前准备那些的去娶棠宁。” “之前让人绣的婚服不能用了,皇后的吉服不能太寒碜,还得开太庙祭宗祖,迎父王母妃的尸骨回皇陵……还有后宫那些谢天永的妃子,如今还都在宫里,也得让人操心着找地方安置了。” 萧厌拉着太皇太后的手说道:“棠宁年岁太小,又实心眼儿,我怕她被人欺负了。” “太奶奶,您快些好起来,有您坐镇教她,我才放心。” 太皇太后听着他絮絮叨叨抱怨着,如同孩子嘟囔,明明一些琐碎话语却让她眼中泛着热意,好像平复了这么多年的不安和思念,太皇太后声音有些哑:“好,太奶奶替你护着阿宁。” 萧厌说道:“那您也不能太偏心着她,您还是要最疼我才行。” “好,好,太奶奶最疼你。” 太皇太后被他争宠的话逗笑,连精神都仿佛好了起来,见他依赖的靠在她身前,太皇太后满是枯槁的手轻抚着萧厌头发,许久才低低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萧厌眼眶突涌泪意,低头靠着她手边。 太皇太后也没再说话,就那么轻抚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 …… 棠宁在外面站了许久,跟秦娘子小声问着太皇太后的情况,等到膳房送了吃食过来,约莫着里面祖孙二人也聊得差不多了之后,她才领着月见她们端着托盘里的饭菜入内。 “太奶奶,阿兄,吃饭了。” 太皇太后不好起身,萧厌便将人扶着坐起来,直接搭了矮桌在床上。 等将饭菜摆上去之后,棠宁就熟练地端着碗坐在太皇太后身边。 “今儿个厨房做了粥,用剁碎的肉糜加了些青菜熬得软烂,闻着可香了。”棠宁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递到太皇太后嘴边:“太奶奶快尝尝。” 太皇太后瞧着说道:“不是说是牛乳酥?” 棠宁笑眯眯:“那得问阿兄了,他这几日忙着朝里的事情,连饭都顾不上吃,这大晚上的御膳房那边也不敢送些不好克化的东西过来,就只能让我们陪着他吃这稀粥。” “御膳房的厨子忙得头都秃了,要是不吃一些他们一准儿觉得心里头不安,所以太奶奶您得管管阿兄,要不然咱们连牛乳酥都吃不上了。” 太皇太后被她故意告状的模样逗笑,瞧着萧厌说道:“听见了吗,可别连累哀家和小阿宁连块甜糕都吃不上。” 棠宁坐在一旁一边逗着太皇太后开心,见她吃了大半碗粥后,才如同戏法似的变出一块牛乳酥来。 “太奶奶悄悄吃,别给阿兄瞧见。” 萧厌看她:“我还在呢,小海棠你长本事了?” 棠宁:“太奶奶,他凶我!” 萧厌眯眼,伸手就想掐棠宁脸颊,被她躲了过去,便只能顺手抢了她放在一旁的牛乳酥。 “我的甜糕!” 棠宁伸手想去抢回来,却被占着身高优势的萧厌逗的踮着脚直转。 见着身前两个孩子吵嘴争着甜糕,小姑娘被萧厌逗的跳脚,太皇太后乐不可支,她将牛乳酥放进嘴里,那又酥又软的点心入口即化,是她已经好多年未曾尝过的滋味。 昏黄光影落在眼里浮出几分泪意,太皇太后垂眼喃喃。 真好。 第702章 要媳妇,哪能要脸? 太皇太后身子到底病着,棠宁和萧厌陪着她用了膳又服了药后,秦娘子尚在替她扎针激发药性时,太皇太后就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萧厌和棠宁等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等秦娘子收针之后,才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已经许久没这般精神过了。”秦娘子一边收拾针囊一边说道:“前几次醒来时都是没多久就又昏睡过去,而且清醒的时间也少,这次居然能有一个多时辰,她还是挂念陛下的。” 萧厌闻言脸上没什么高兴神色,因为他很清楚太奶奶就算现在精神再好,也依旧改变不了她寿数将近的事情。 “这边可缺什么?”萧厌问。 秦娘子摇头:“什么都不缺,太医署里的药材本就齐全,先前顾家主那边又送来一批年份极高的滋补药物,太皇太后的身子虚,虽说要靠着药物续命,但也不能进补太过。” 否则虚不受补,那就是让她提前丧命。 秦娘子看了眼萧厌:“太皇太后这边有我守着,倒是陛下,你以前热毒本就没褪尽,先前受伤后又没好生养着,这段时日陛下是不是没有好生用药?先前的药膳也停了?” 萧厌低声道:“忙不过来。” “我看你就是没当回事儿!炖个膳食又不用你亲自下厨,哪就忙的连碗药汤都没时间喝了。” 秦娘子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更何况萧厌的情况特殊,想要削骨换皮以为是那么容易的?那都是付出了天大的代价,虽不及命,但多少留下些隐患,那汤药断了损的就是他自己。 秦娘子皱眉擒住萧厌的手腕感受了下他脉象,片刻才说道:“果然热毒又上来了,还气血虚耗,我等下给你开个方子让人煎了药喝着,别仗着年轻就肆意挥霍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 顿了顿松开手:“小心哪天小命玩没了,棠宁直接改嫁。” 萧厌脸上一黑。 棠宁在旁哭笑不得:“秦姊姊,你把方子给我,我盯着阿兄喝。” …… 棠宁将秦娘子的方子给了月见,让月见亲自去取药煎药,她则是送了萧厌出了太皇太后宫中。 临近十二月的天已经冷风刺骨,大雪停了还有弯月悬空,那月色落在雪地上倒映出银白一片。 棠宁拉着萧厌的手站在朱红门前,突然出声:“阿兄,我们成婚吧。” 见萧厌低头看她,棠宁微仰着头: “南地战事虽然未平,但平山王那边已近尾声,有齐将军和文信侯他们,藩王之乱闹不出大乱子,眼下朝中已经算是安稳了下来,世家的人也不敢闹什么大事,我们可以寻个日子将父王母妃接回来。” “我知道阿兄忙着,婚事不用办的太大,也不用劳烦礼部那边,让太奶奶替我们主婚就好,太奶奶如今精神还好着,她应该会很开……” 身子一踉跄,棠宁突然撞进了萧厌怀中。 被他长臂紧紧抱着时,棠宁仰头无措:“阿兄?” “你傻不傻。” 萧厌靠在她肩上,声音微哑:“你夫君是皇帝,是大魏的天子,满京城的人都看着,若婚事办得太过潦草,旁人会怎么看你?你往后又怎么在那些命妇、皇亲面前立足?” “而且成婚的事情哪有姑娘家自己来开口的,你该站在那里满是骄矜的等着我来求娶,拿拿乔,骄傲拒绝两次,等着我三顾茅庐迎你回家。” 男人臂膀宽大,将人拢在怀里时,她小小的一团轻垫着脚尖。 棠宁听着耳边的话伸手回搂着他腰身,靠在身前弯着眼:“那人家不得笑话你这个皇帝没面子?” “要媳妇,哪能要脸?” 萧厌说的理所当然,面子是个什么东西? 他将人搂紧了些说道:“我已经让钦天监的人看了迎回父王他们尸骨的日子,礼部那边也在操持登基大典和封后之事,我们的大婚自然不能寥寥草草就那么过去。” “太奶奶虽然身子不好,但大婚之上也不能委屈了你。” 萧厌说话间轻捏了捏小姑娘白皙的后颈,如同抚着猫儿似的格外认真。 “我们小海棠是京中最娇贵的女娘,将来也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 外面寒太冷,萧厌不许棠宁送他,伸手将披风替棠宁裹得密密实实,萧厌才带着缙云提着灯笼踩着夜色离开。 人影走远了之后,花芜才凑上前来。 “女郎,你的脸好红呀。” 棠宁下意识伸手捂脸,待瞧见花芜满脸促狭的样子,顿时嗔怪:“敢取笑我?” “奴婢哪敢呀,奴婢就是觉得羡慕,陛下对女郎真好。” 花芜眼睛亮晶晶的,她是真的很开心陛下对女郎的看重,那种哪怕女郎自己提了,他也不愿意让她委屈一丝一毫的真心,让这段时间萧厌登基之后一直无名无分住在宫中,甚至偶尔还会听到宫人小声议论女郎的花芜,放下了些心中忐忑。 她知道女郎对陛下有多在意,也知道二人情谊甚笃,当初在积云巷时的“萧督主”能为了女郎不顾一切,可是如今那人成了陛下,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 花芜总是心中不安。 她怕陛下会辜负了女郎,更怕高高在上的皇位会让陛下变了心。 棠宁瞧着小丫头一闪而逝的担心,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他对我好,才换得来我对他好,若有一日他对我不好,我自然也不会再对他好。” 花芜震惊瞪圆了眼:“女郎……” 棠宁摸摸她的脸:“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花芜,我不是曾经那个一心盼着心爱之人垂怜,只能依靠着情爱而活的宋家女娘。” “我心悦阿兄,爱慕阿兄,愿意为他去做我能做的一切事情,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一直是那个值得我付出的人,若有一日他不是了,那我也不会再义无反顾。” 萧厌曾经教会她不要依附任何人而活,将她从那株什么都不懂的菟丝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想要什么。 花芜张了张嘴,看着脸颊依旧浮着红霞,眼神却格外清明的棠宁。 可是,后宫怎么可能只有一人? …… “陛下,礼部那边准备登基大典和封后事宜的消息传出去后,朝中有不少人心思浮动,想要送府中女娘进宫。”缙云低声道:“论理,陛下登基之后,后宫应有四妃八嫔……” “谁家的理?”萧厌脚下没停。 缙云:“祖制如此。” 萧厌冷淡:“那就从朕开始重新算起,朕往后的子孙都叫朕祖宗,朕说的就是祖制。” 第703章 朕的皇后善妒一些怎么了? 缙云:“??” 前面领路的宫人:“……” 祖制,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宗室和朝臣那边……”缙云低声道:“他们恐怕会对皇后娘娘不满,外间也会议论皇后娘娘善妒。” “朕的皇后善妒一些怎么了?” 萧厌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不顾身旁人满是古怪的神色,不以为意地说道:“朕喜欢她嫉妒,喜欢她在意朕的模样,若是朕身边有了旁人她也不以为意,那怨妒的就该是朕了。” 见缙云像是还有话说,萧厌轻掀眼帘扫了他一眼。 “这后宫只会有棠宁一人,帝后和睦也是天下大幸,如果有谁闲得慌心有不满想要干涉朕的家事,让他们自己来找朕,朕不介意杀只鸡来儆儆其他那些乱跳的猴子。” 缙云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自古便没有后宫只有一人的说法,况且您如今初登大宝,朝堂不稳,若能以几个嫔妃之位安抚那些不满于您的人,对您来说也是好事。” “您爱重皇后娘娘,大可将其他人放置后宫就行,反正那些朝臣要的也只是个嫔妃的名头,皇后娘娘那般在意您定然也会理解……” “你今日的话好像格外的多。” 缙云头皮一紧,对上萧厌被月色压得低沉的眉眼时,明明他未曾有太多言语,缙云却知道他动了怒气。 缙云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朕何时需要出卖自身去换取朝堂安稳?又何时需要委屈棠宁去安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你是太过小瞧了朕,还是太过高看了那些人?” 萧厌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缙云,侧身含眸,声低如磬。 “你既知道朕爱重棠宁,就该明白朕不会委屈她丝毫,更何况你是不是太过小瞧了人性。” “你以为那些人要的只是个嫔妃之位?他们要的是那些女子入宫之后争夺圣宠,要的是她们想尽办法怀上龙嗣,他们要的是将来的天子之位和外戚之尊,欲望增长,沟壑难填,到时独得圣宠的棠宁就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过许许多多女子疯魔起来的手段,哪怕如父王当年那般得太祖皇帝圣宠,母妃与父王两情相悦,依旧免不得有那些不择手段想要爬上东宫床榻的女子。 父王自小被太祖皇帝教导,学的是帝王心术,他于朝政于大魏英明睿勇挑不出半点错,但与男女之事却有着帝王的通病。 太祖皇帝后宫嫔妃众多,先帝亦然,父王当年虽不及他们那东宫依旧有不少妾室。 萧厌小时候亲眼看到母妃一面佯装大度宽容替父王纳娶侧妃姬妾,一面偷偷抹泪伤神,从最初对父王满心爱慕到了后来只剩下相敬如宾。 她依旧对父王很好,依旧得外间称颂,甚至与父王同生共死从不离弃。 但是萧厌知道,母妃后来不爱父王了。 萧厌是绝不会让棠宁成为第二个母妃,也绝不会让他自己和棠宁走到当年母妃和父王那般模样。 哪怕只是一时周全为了所谓大局,他也不会给旁人一丝一毫损及他们二人感情的机会,更不会招些莫名其妙的女子进宫碍了棠宁的眼,毕竟他家小姑娘小心眼的很。 萧厌侧身看着缙云:“朕不管你是自己的心思,还是得了旁人所托来试探朕的口风,只此一次。” “缙云,别耗尽了你跟随朕多年的情谊。” 萧厌话落之后只随口说了句“起来吧”,就直接转身离开。 缙云跪在原地却没起身。 “缙统领…”有随行侍卫上前想要扶他。 缙云却是伸手将人推开。 那人被风吹的脸皮生疼,忍不住低声道:“缙统领快起来吧,这天气冷得瘆人,您小心跪坏了膝盖,而且陛下也没怪您。” 缙云摇摇头:“跟陛下无关。” 这段时间朝中那些人的吹捧,还有陛下待他的亲近都让他忘了分寸,是他忘记了主子从不是先帝他们,也是他忘记了有些事情他没资格开口。 关于女郎的事主子从不会退让半步,他怎么会觉得朝中那些人能拿捏得住主子? “别管我,让我跪一跪醒醒脑子。” 另外一边萧厌离开之后,原本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小太监晚了片刻才跟了过来,提着灯笼上前就低声道:“陛下,缙统领还跪着。” 萧厌抿抿唇:“他愿意跪就跪着,让人盯着他,半个时辰后还没起身就将人拉起来。” 他知道缙云是好意,也从不怀疑他忠心,缙云和沧浪一样都是从他年少落魄时就跟随至今的人,认他为主之后多次替他豁出去性命,他对这二人的感情也不同于其他人。 他只是不想缙云走错了路。 今日为了安抚朝堂许出去嫔妃之位,来日就能为了其他东西步步退让,朝中那些老狐狸个个吃人不吐骨头,若让他们觉得他这个皇帝好欺,觉得他有软肋可以拿捏,以朝堂安稳就能逼他退让,那他们往后就会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扑上来将他吞吃下腹。 这个先例不能开。 萧厌有些厌烦朝中那些不知分寸屡屡试探的人,摩挲了下指尖转了话题:“潘喜,你师父最近如何?” 眼前这小太监是冯来的徒弟,早前还跟着冯来时就投靠了他,后来冯来出事,萧厌见他为人机灵也知分寸,就将人留在了身边用着。 潘喜连忙道:“师父他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那只眼睛彻底废了。” “方才怎么不见他?”萧厌问。 潘喜低着头:“是师父躲着人,他说他脸上有伤怕惊着了别人,很少出现在人前。” 萧厌问道:“朕先前让你问他出宫的事情可问了?” 潘喜回道:“奴才已经问了,但是师父不愿意,他说八岁时就净身入了宫,大半辈子都耗在了皇宫里,他不知道外间变成了什么模样,也适应不了离开宫里的生活。” “师父说他想要留在宫里,说若能得陛下怜恤让他老死宫中,将来得一方墓寝好生安葬,就是他最大的福气。” 萧厌闻言沉默,他能猜到冯来不想离开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适应不了外面的生活,只不过是因为他伺候过两代帝王知道的隐秘太多,他怕他离宫之后会落到有心人手里,怕守不住一些秘密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萧厌轻叹了声:“告诉冯来,朕准了。” 潘喜连忙低头:“奴才替师父多谢陛下。” 第704章 爬墙 “哎哟!” 荣晟书院主院的院墙边上突然传出一声低叫。 刚抓着树干跳下院墙的狄涛还没站稳,就连忙转身一把捂住身后那人的嘴。 “小声些!” 他跟做贼似的抓着那人朝着暗处的阴影里躲了躲,然后前后左右看了几遍。 见没惊动远处巡逻的护卫,他这才瞪着那人用气音低声骂道:“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老子来爬人家院墙了?” “呢唔就在哇……” 被他捂着嘴的那人声音模糊,狄涛却还是听明白了他的话。 他有些羞恼:“闭嘴!” 手中用力时,那人被堵了呼吸脸上瞬间涨的通红,他嘴里呜咽了两声,示意自己快断气了。 狄涛这才没好气地松开手。 那人喘了两口气跟在狄涛身后小小声地说道: “少将军,您不就是想要来找薛小娘子,干嘛不走正门?这书院的院墙搞的跟皇宫大内一样,差点摔死个人,而且你喜欢那小女娘干什么偷偷摸摸的,搁咱们西北直接抢回去就是……” “砰!” 狄涛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狠狠瞪了眼那人:“你当你还是土匪呢,还直接抢回去?” “你有本事把这话搁我爹跟前说说去,你看他会不会直接把你丢去营地里,让人乱棍打死你。” 石林本来是西北黑石寨里的土匪头子,领着一群人拦路抢劫,后来有一次抢到了带人去临平那边议事的狄双成身上,直接被他连人带老窝一起给剿了。 狄双成审过之后知道石林的父亲原是铁匠,会一些粗把式,他原是带着一家老小生活在边境小城替人打铁谋生,后来北陵南下滋扰烧杀抢虐时,他父亲因为救人而死,母亲也被人杀害,惟独年少的石林侥幸活了下来。 石林无依无靠辗转成了山匪,靠着天生一把子巨力混成了山匪头子,将一些因为打仗跟他一样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聚在一起弄出来个黑石寨。 他手上没沾过什么平头百姓的血,平日里也大多只是带着人劫掠一些过路的富户钱财,而且大多只要给了银子就放人,狄双成仔细问过黑石寨里的人,知道石林人不坏,加上又有些本事,就把人收了带回了镇安军中。 石林这人野惯了,当土匪时更是没有规矩,刚进镇安军时那是一百个桀骜不驯,见谁都能顶一脑袋跟人干架。 后来狄双成就把人带在身边,一天三顿打,愣是一棍子一棍子将人给板正过来。 石林什么都不怕,就怕狄双成,他缩了缩脖子顿时小声嘀咕:“我就只是说说,又没真想抢……” “那是我未来的媳妇儿,你敢抢一个试试?”狄涛满目凶色。 石林翻了翻眼皮:“人家又还没嫁给你,再说少将军都说她是你媳妇儿了,那干嘛不走正门?”顿了顿嘟囔:“将军要是知道你爬人家姑娘院墙,腿给你打折!” “你!” 狄涛挥手就想揍他。 石林连忙缩着脑袋后退。 狄涛又羞又恼地瞪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要是能走正门,还翻捞什子的墙! 见狄涛气囊囊地朝里走,石林连忙跟了上去,书院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只偶尔有人提着灯笼巡视过去。 二人避开巡逻的护卫,石林小声说道:“少将军,你这闷头往里走,这大半夜的你知道人家小娘子在哪儿吗,别走错了地方被人抓住当了采花贼了。” “要不然我抓个人过来问问,免得走错了地方,而且你明儿个一早还得跟齐家那小子去点兵,还得去找户部的人,你……” 砰! 狄涛踢了块石头就撞在石林小腿上,石林疼的嘶了一声。 狄涛面无表情:“你闭嘴行不行?” 他只是传信给他爹要个人来京城帮他,免得京郊四营那边脱不开手,可谁知道他爹怎么就把这个碎嘴子给弄来了,这嘴嗡嗡嗡嗡一天就不带停歇的。 “……院长,这是我这两天从藏书楼那边寻来的,你瞧瞧这些怎么样?”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狄涛脸色变了下,他连忙警告似的瞪了石林一眼,拉着人躲到了一旁梁柱之后,这才扭头朝前看过去。 就见不远处的屋中,薛茹手中抱着几册卷籍垒在桌上,而她对面坐着个施长安和童老先生。 屋中窗户开着,里头灯火透亮,许久不见的薛茹穿着一袭绿色绣着暗纹竹样的夹袄,银线勾勒的长袖挽起来些许,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皓腕。 薛茹身形依旧娇小,只脸颊上多了几分莹润,比起当初瘦弱枯黄的模样,如今她青丝如云扎成小髻,白嫩嫩的肌肤仿佛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惟独那双眸子有着不同于小姑娘的沉静。 童老先生翻着桌上的书有些惊讶:“这些都是你从哪儿找出来的,老夫先前也去过藏书楼,怎么没瞧见?” “就在阁楼上面,我也是这几日无意间发现的,应该是世家那边送过来的东西,混在了陛下之前送来来那些从陆家查抄出来的书里面。” “前些时日您和院长不是在找这些书,你们瞧瞧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话我再去找。”薛茹柔声说道。 童老先生翻了翻桌上的书册,大致看了一下就笑了起来:“能用,怎么不能用,老夫正愁着没有合适的教本教那些学生,如今有了这些刚好,小丫头你可是帮了老夫大忙了。” “有用就好。” 薛茹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小姑娘家的娇糯: “藏书楼那边的书越来越多了,往后还会继续增加,先前只是让人分类放好,难免会出了差错,我觉得是不是该抽个时间重新编册一下,免得再有遗漏。” 世家送过来的那些书籍,还有后来萧厌和阿姊命人从宫里送过来的那些,几乎都是外间难得之物,若是荒废着堆在那里倒是可惜了。 “我听说院长之后打算在院中分科,将工事、农学和其他学问分开教授,到时候也好能让院中的人分门别类有针对性的借阅书籍。” 第705章 偷看 “你从哪听来的?”施长安诧异。 薛茹露出酒窝:“阿姊说的。” 施长安闻言了然,他的确是有这个打算。 这书院里的学生都是不错的苗子,但并非人人都适合文试的路子。 萧厌之前跟他提起过将来会单独开工科、农科,选举相应的官员,所以书院这边也会逐渐从中挑选合适的人因材施教。 施长安说道:“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你说的也不错,藏书楼里是该重新编册一下,好能方便后面借阅,也省了看管之力。” 童老先生在旁说道:“那老夫这两日就安排下去,让不当课的先生轮流过去?” 施长安却是说道:“不必叫院里的先生,让那些小崽子们轮流过去,整理书册顺带着让他们温故知新,而且翻年之后朝中便要第一次举试,离现在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让他们多看看书是好事。” 童老先生闻言答应下来。 薛茹说道:“那我也去。” 见屋中两人都看她,薛茹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京里头乱着,世家那边也不好过去看书,积云巷那边总有人窥探着,我留在书院反正闲来无事,正好能去藏书楼里看看书。” 童老先生闻言失笑:“你这日日看书,也不怕成了书呆子?” 他教过那么多学生,见过许许多多爱读书的人,可像是薛茹这般捧着书本就能当一日三餐、废寝忘食的人当真少见。 小女娘家都是爱衣衫首饰胭脂水粉,就算偶有喜欢看书的也多是诗词之物,可薛柔却是什么都看,还看的极杂,就连农学杂书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施长安开口:“知道你喜欢看书,但也不能日日瞧着书本过日子。” “马上就要年节了,过年的节礼,书院该准备的各项送往,还有荣家留下来的那些家业都得你来打理,总不能假手于人。” 薛茹在算学之上格外有天赋,最初棠宁让她打理书院各项杂事时,施长安还觉得这小姑娘未必能应付过来,没想到后来这几个月她都是游刃有余,瞧着比谁都轻松。 “你阿姊进宫了,她在宫外的那些关系总还得维系。” 薛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马上年节了,积云巷那边如今只有她在,阿姊在宫中出入不便,荣国夫人那边又得顾着荣宅和文信侯府的事情。 她是阿姊认定的妹妹,在外人眼里与阿姊是一体的,很多事情只能她来打理,筹备节礼与交好的各府走动都不能出错,否则会伤了阿姊和那些人的情分,也会让人以为阿姊得势之后就瞧不起旁人。 “那我这几日回积云巷一趟。”薛茹说道。 施长安点点头:“不过下月初书院里还有一次考试,莫要忘了。”说话间他看向童老先生:“丁班那个甘旭琨和许封已经连续几次垫底,月试小考都无寸进,如果这一次考试之后他们依旧是最后两名,就让他们退学吧。” 童老先生迟疑:“这样是不是太严苛了?” 施长安闻言嗤笑了声,看向薛茹:“你觉得我严苛吗?” 薛茹摇摇头:“阿姊当初创建书院录取学子的时候就定下过规矩,两月一次考试,连续两次垫底便从书院驱逐,院长接管书院之后还额外增加了别的考试,将小考成绩也列入其中。” “甘旭琨和许封就算月试文考不行,武课总能勤练,君子四艺,农科算学,甚至是琴棋书画,无论哪一样他们稍微勤奋一些都不可能每一次都是最后一名。” “荣晟书院的初衷是为了替寒门学子寻一条出路,让他们能够得到不逊色于世家权贵子弟所能进学的机会,阿姊和陛下为此还不惜耗费钱财源源不断补贴院中师生。” “他们是想培养人才,替朝廷输送血液,让寒门学子能有机会入青云路,而不是让一些人觉得入了书院之后就能够肆无忌惮的挥霍这些资源,等着那青云梯砸在自己头上。” 薛茹身形娇小,面容也是乖巧,可说话时却格外冷漠。 “院长已经给过他们好几次机会,可他们依旧如之前毫无寸进,他们不懂得惜福,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取代他们。” “更何况,无规矩不成方圆。” 若这一次纵容了那两人,那荣晟书院立下的所谓规矩就形同虚设。 只有杀鸡儆猴彻底震慑住其他人,才能让所有人都明白什么叫规矩,也明白他们进入书院之后不代表万事无忧,只有不断努力才能有机会出头,而不知上进的人只能被淘汰。 施长安听着小姑娘的话眼底浮出笑意,扭头朝着童老先生说道:“瞧瞧,您老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看的明白。” 童老先生汗颜:“是老夫心软了。” …… 薛茹陪着里头两人说了多久的话,狄涛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他满目痴痴地望着里头的小姑娘,看着她与人说话,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说着格外强势的话,不仅半点没有觉得违和,反而越发痴迷。 过了许久,里面薛茹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院长和先生也早些歇息。” “去吧。” “雪天路滑,当心些。” 童老先生慈爱叮嘱了一句。 “好。” 薛茹应下之后起身朝着施长安二人欠身行礼,然后走到门前任由丫环替她系好了厚绒斗篷,那斗篷十分精致,毛茸茸的领子将本就不大的脸颊遮挡了一半,将人显得更加娇小。 等收拾妥帖主仆二人才从门前出来。 狄涛连忙抓着石林朝后一躲,石林猝不及防撞在柱子上疼的“嗷”了一声。 “什么声音?”薛茹扭头。 小丫头五儿跟着一起四下看了看,有些疑惑:“是风声吧。”她提着灯笼跺了跺脚,小声嘟囔:“这鬼天气又冷又潮的,夜里大风刮起来更是鬼哭狼嚎,昨儿夜里奴婢都惊醒好几次。” 风吗? 薛茹面露疑惑朝着对面看过去。 那边狄涛头皮一紧,连忙一手捂着石林,一手抓着他乱挥的胳膊,强行将人扯着朝着梁柱后的阴影处躲了进去。 第706章 阿姊的东西,谁都不能染指! 薛茹四下看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廊下空荡荡的也没半个人影。 难道真是风声? 五儿站在她身边搓了搓胳膊:“女郎,先回去吧,这风吹的人脑袋疼。” 薛茹闻言也是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明明裹着斗篷,那风却剐的人脸疼,还直往脖子里钻,她连忙缩着脖子将整张脸都朝着领子下藏了藏,领着五儿朝后走。 薛茹声音模糊不清:“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这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些天,城外好多地方都遭了灾。” 五儿在前领路,一边叽叽喳喳:“是呀,奴婢也听说了,院里有好些学子都是京郊的农家子,说是家里田地房舍都被大雪淹了,不过好在陛下早前就已经吩咐了人赈济,所以没闹出大乱子。” “城门外有人日日施粥,工部那边也派了人去修缮民房,女郎您是不知道,京中虽然好些人说陛下不好,可是城外的百姓都夸陛下英明神武呢,就连书院那些学生也为了能进朝堂替陛下办差,铆足了劲儿的往死里学,生怕被人抢了先。” 五儿感叹:“往年外头遭灾,就算赈济也得十天半个月后,还是如今的陛下好。” 这么大的雪,要不是陛下早做安排,还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薛茹听着小丫头叽叽喳喳夸赞着萧厌,眼眸弯了弯:“陛下自然英明。” 她家阿姊瞧上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差了。 主仆二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绕过游廊朝着后面走远了,等不会被人发现之后,狄涛才松开捂着石林的手。 石林脸都泛了青,得了自由后就猛地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满是幽怨剜着狄涛:“少将军你要闷死我?!” “谁叫你声音那么大!”狄涛理直气壮。 石林:“……” 要不是他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还突然拉他,他怎么会乱叫? 石林正想抱怨,就见狄涛跟在薛茹她们身后追了过去,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好闭嘴也跟上去。 …… 薛茹这几日一直住在晟宁居里,这院子是当初棠宁替她自己和萧厌留的,但她一直没什么机会来住,如今萧厌入主宫中之后那晟宁居更是空了下来,这次薛茹“避祸”留在书院之中,棠宁就让她住了进去。 只是薛茹未曾住进正房,只寻了个偏厢住着,当初棠宁准备的那些放在正房里的东西,她也一丝一毫都没有动过。 “女郎,今夜太冷,偏厢住着怕是不舒坦,不如咱们换到这边……” 回了晟宁居后,五儿忍不住说道。 薛茹直接朝着偏厢走:“不用,那是阿姊的住处,我们不能擅进,你去多取一床被子,晚上多燃两盆炭火就好。” 五儿说道:“可是这边到底阴冷,那炭火燃着也不如那边砌了暖墙舒服,郡主让您住进来的,您就算住去主屋那边郡主也不会怪罪的。” 她虽然是后来买进棠府的丫环,入府之后就一直跟着薛茹,但也知道那位如今的祥宁郡主、将来的皇后娘娘有多疼爱她家女郎。 五儿俏生生的说道:“郡主对您那么好,您也是棠府半个主子,如今她都进宫了,这院子也荒废了下来,您只是住一下郡主的地方也没什么……” 薛茹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五儿。 五儿原还说着话,被薛茹看的下意识收声,对上她黑沉沉没了笑意的眸子,五儿有些无措:“女郎,你怎么了?” 薛茹看着她:“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五儿有些害怕:“女郎……” 薛茹脸上是五儿从未见过的冷漠:“阿姊是疼我不错,但我只是寄居在棠府帮着她打理府中的事情,棠府永远是阿姊的,我也永远都不会是什么主人。” 她一辈子都会记得,是阿姊将她从泥潭里捞了出来,是阿姊给了她如今的一切,也是阿姊教会她怎样去活着,阿姊是她心中神明,是她的光,就算阿姊再疼爱她,她也绝不会去触碰半点属于阿姊的东西。 她住进晟宁居的主屋,阿姊是不会怪罪,可她不愿意。 是阿姊的,就是阿姊的,谁都不能染指。 “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否则就别跟着我了,我不喜欢心太大的人。” 薛茹一席话将五儿吓得脸色苍白,她噗通跪在地上:“女郎,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薛茹垂头:“口头上知错了没用,要记在心上,别忘了当初是谁收留的你。” 五儿蓦地想起当初她被继母卖给了人伢子,本是要送去烟花之地,是郡主怜惜她年幼命人将她带回了府中,后来又见她与女郎年岁相当才让她伺候女郎。 五儿眼圈泛红,垂着脑袋:“奴婢知错了。” 薛茹见她跪在地上时抓着灯笼提杆的手都泛白,脸上带着懊悔声音哽咽,她脸上这才缓和了一些,朝着五儿说道:“好了,去多取些木炭回来,晚上你与我一起睡。”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嗯”了声:“奴婢这就去。” …… 石林被冷风吹的直打哆嗦,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球。 远远瞧见薛茹训斥小丫头的模样,他抱着胳膊嘟囔道:“没想到这薛小娘子还挺凶的,而且祥宁郡主是她阿姊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男人,这么护着……” “你懂什么!”狄涛横了他一眼:“郡主对阿茹来说不一样。” 他刚开始喜欢薛茹,是因为“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那夜小姑娘意外撞进他怀里让他生了心思,可是后来相处之中,他知道了阿茹的过去,亲眼看着她挣脱枷锁变成如今的样子,他才真真切切动了心。 阿茹的善良,阿茹的坚毅,还有她的恩怨分明,哪怕是对棠宁满怀感激的护短,都让狄涛一点点深陷其中。 狄涛其实有时候特别嫉妒棠宁,嫉妒她能得阿茹全部在意,嫉妒她能得阿茹毫无底线的维护,可是再嫉妒他心里也明白,是因为棠宁伸出了手,阿茹才会有今天。 在阿茹心中的地位,任何人也比不过棠宁。 第707章 烈女怕缠郎 石林瞧着狄涛脸上又露出蠢兮兮的笑容,痴痴望着那边屋中的薛茹时跟个望妻石一样,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是不懂祥宁郡主和薛小娘子之间的事情,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维护祥宁郡主,但是…… 石林说道:“少将军,咱们都站在这儿看了半晌了,现在又没其他人,你不过去跟薛小娘子说说话?” 狄涛心动,然而笑容一收:“不说了。” 石林:“?” 不说你大半夜的翻墙跑来干什么? 当望妻石? 狄涛瞧着薛茹进了屋中,那黑漆漆的房间里多了光亮,将她影子拉的长长的落在窗上,他抿了抿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失落。 薛茹不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以前只以为是小姑娘家的矜持,所以一个劲的缠着她。 直到前些日子薛茹当面拒绝了他,满是温柔却又冷漠的断了他所有念想,就差直接说一句她不喜欢,也从没打算过要嫁给他,那日之后薛茹就一直避着他,不再答应跟他单独外出,有时候更是避而不见。 狄涛一片少男心思深受打击,花了好长时间才缓了过来,也没再敢跟以前一样死皮赖脸的往人家身前凑。 他知道薛茹过去那些事情,也知道她被接去积云巷前那些狼狈不堪的过往,他觉得薛茹不喜欢他,肯定是因为他之前太不着调,因为他如今尚没建功立业全靠父辈庇荫,没有足够的本事让她觉得能够依靠。 狄涛拍了拍自己的脸,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只是拒绝一次而已,没什么的,等他从南地回来,有了功绩得了封赏之后,阿茹说不定就变了主意。 再说话本子都说了,烈女怕缠郎。 只要他继续努力,他早晚能够打动阿茹让她对自己另眼相看! 狄涛仿佛想到以后二人成婚生崽薛茹叫他夫君的模样,忍不住嘿嘿笑出声。 石林猛的一哆嗦,看他一脸痴笑连忙后退半步。 狄涛回过神时抓着石林就朝外走:“走了!” 石林满脸莫名其妙的跟着狄涛爬墙进来,再跟着他爬墙出去,等站在荣晟书院外面,吹着刺骨的冷风,石林面无表情。 “愣着干什么?”狄涛扭头。 石林冷漠:“喝风。” 狄涛:“……你脑子进水了?” 石林:“不,是被撑着了。” 没事没干半夜爬墙,偷看人家女娘,连句话都不敢说,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外头凉风阵阵,薛茹若有所感地朝着外面院墙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夜色笼罩之下黑漆漆的一片,只隐约有些许月光落在院中。 五儿端着炭篓子进来,下意识朝那边看了一眼:“女郎,怎么了?” “没什么。” 薛茹收回目光,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过来,而且晟宁居这边里里外外都有护卫,阿姊也让陛下派了暗卫过来保护他们,谁能悄无声息的进来。 薛茹摇头笑了声,伸手将窗门拉拢一些,留下手掌宽窄的缝隙,又去另外一边同样支着露出通风的地方之后,这才朝着五儿说道:“快将木炭添上吧,白天留下的火种还没灭。” “好,奴婢这就去。” …… 晟宁居外,两道身影出现在狄涛离开的地方。 “这狄小将军翻墙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就是人有些怂,还不如咱们杭哥,不过他想撬杭哥的墙角,咱不拦着?” “拦什么,茹娘子又还没婚嫁,况且杭哥离京前说了,只要狄小将军不骚扰茹娘子行事过分就行,别的由着他。” 只是爬墙瞧一眼,也没什么大碍。 毕竟连话都不敢跟茹娘子说的怂包,杭哥还能输给他? “这两天往书院跑的人好像少了。” “能不少吗,前儿个抓的那两个人直接打断腿脚扔到了范家那老东西床前,他们要是再不知收敛,主子能饶了他们?” “也对,不过还是小心些,别叫人钻了空子。” “知道。” 两人的声音不高,低低絮语几乎融入了夜风之中,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就同时默契闭了嘴,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原地融于夜色之中,晟宁居里外重新恢复了安静。 …… 京郊四营的动静瞒不住朝中人,新帝手握龙玉令能够号令镇安军和龙庭卫的事情人尽皆知,身为镇安军领将的儿子,当初说是回京“为质”的狄涛是他的人也几乎是所有人默认的事情。 听闻狄涛突然点兵,户部兵部也突然筹措马匹军需粮草之物,好些人都四处打听情况,以为新帝又有什么动作,特别是本就不太安心的世家那些人,更是私底下问到了四营校尉那里。 狄涛知道了后只说:“近来京郊大雪之后有匪乱为祸,殃及乡里,陛下命我带人出京剿匪,顺带着巡视京城附近城镇。” “附近那些地方有什么好巡视的?”那校尉低声问。 “你说呢?” 狄涛睨了那人一眼:“先前陆九安兵围鹿城险些困死陛下的事情你们忘了?眼下南边儿战事胜局已定,谁知道平山王落网之后,陆九安那狗崽子会不会铤而走险偷袭京城。” “马上就是年节了,万一闹出事端,谁都别想消停。” 狄涛的话说了没多久就被传到了外间,有人放下心,有人却依旧怀疑是借口,可是当知道狄涛只带走了三千人,并未动四营根基,四营剩下的近两万人依旧留在营地拱卫京畿,其他军需也并没带走多少。 原本惶惶不安的那些人这才安定下来。 狄涛他们准备好一切离京时已经是两日后,齐澄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借口出京访友与傅来庆一起乘车出京。 傅来庆瞧着一身轻便的好友低声问:“天气这么冷,你不多带些衣裳吃食?” 齐澄随口道:“这次是疾行,要用最短时间赶去凤林郡那边,路上几乎不会停歇,衣裳吃食狄涛他们那边都已经带上了,我稍后去跟他们会合就行。”带太多东西会拖累了行程。 傅来庆闻言忍不住皱眉:“陛下既然让你跟狄涛一起去平叛,你做什么偷偷摸摸避着人?” 第708章 钱绮月可是香饽饽 齐澄笑起来:“哪里就避着人了,只是怕京里头有些人生出心思。” “南边儿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父亲和文信侯他们好不容易压住平山王,尹老将军那边又有重任,眼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平定南地了结战事,要是让朝里头那些墙头草知道询王和洛川王又生了反意,难免会徒惹事端。” 他一边拿着布条绑着手腕上的衣袖,一边朝着傅来庆说道: “曹公应该跟你说过朝中的情形,陛下上位突然,能够压制住朝中那些人已是不易,能让他少些麻烦就尽量少些吧,免得陛下和曹公他们头疼。” 傅来庆自然听得懂齐澄的意思,也知道朝里那些人看似表面顺服,可大部分都是因为形势不如人不得不得低头,实际上却还暗地里盯着陛下想要找机会抓他错处,而藩王之乱对于一个新上位的帝王来说不是什么好名声。 傅来庆没再纠结这个事情,只说道:“眼下一直下着雪,好些地方都封了路了,而且先前跑掉的那个陆九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平山王若是战败,他们搞不好会铤而走险,你们这一路上怕是不太平。” 齐澄笑道:“放心吧,我们会当心。” 马车顺着官道朝外走,一路送出城十余里。 到了一处偏僻之地,马车才停了下来。 外间才传来小厮的声音。 “郎君,到清风亭了。” 齐澄撩开帘子瞧见亭前站着的牵着马的人,朝着傅来庆说道:“就送到这里吧。” 他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傅来庆也抱着厚氅跟着下来。 等将厚氅递给齐澄见他披上之后,傅来庆才说道:“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再送你一程?而且这天阴沉沉的保不齐待会儿会下雪,我让人给你送身斗笠过来……” “行了行了。” 齐澄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以前跟着父亲四处征战的时候你还在京中玩泥巴呢,不过就是行军而已,哪就值得你这么瞎操心,你有功夫担心我,不如好生想想你自个儿的事情。” 傅来庆莫名:“我什么事?” 齐澄瞧他:“你说什么事,你跟钱小娘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口?” 傅来庆:“提这干什么?” “那当然是让你上上心。” 齐澄没好气的说道:“你可别说我没告诉你,钱绮月如今可是香饽饽,谁都知道她父亲得陛下重用,她又跟未来的皇后娘娘关系甚笃。” “虽说先前有好些人嫌弃她举止粗鲁,但说到底她规矩礼仪都不差,就只是冲着钱家想要娶她的人都不少,那些个武将家里更是对她喜欢得紧。” “我娘先前提起好几次,也说其他几个武将家里都有意去钱家说亲,我倒是能碍着咱俩的交情断了我娘的心思,其他人可不会让着你。” “你再这么一声不吭的,小心真哪天让人抢了先,你哭都来不及。” 那钱家本就家世显赫,在岭南一带更是极为有名。 钱宝坤既是户部尚书,又是新帝眼前红人,跟曹德江一样有着从龙之功,多少人眼巴儿的想要去沾钱家这份泼天富贵,说不定靠着联姻还能入了新帝的眼。 钱家三个儿子只有个“守寡”的老大还单着,那钱家大郎死过原配都能被那些有女儿的家中抢着送嫡女过去当继室,那唯一一个受宠又是宝贝疙瘩的女儿,还不得被所有人都抢疯了。 毕竟谁不知道钱家“家风”,否则钱绮月怎能被养成那般直率肆意的性子。 齐澄伸手系着大氅的带子,朝着傅来庆说道: “我先前也跟钱绮月打过交道,她瞧着强势实则性子惫赖的很,听我娘之前去钱家打探的口风,钱绮月对她的婚事完全不挑,只要他爹娘满意,家世匹配,人也周正能瞧得顺眼的,她都可以。” “别家贵女挑挑拣拣婚事不易,可钱绮月这条件满京城合适的人多了去了,她的婚事可是说定就能定了的,万一钱夫人他们真有看得顺眼的,你可就没机会了。” 齐澄伸手拍了拍傅来庆的肩膀语重心长: “好歹也是男人家,做什么这副小家子气,该开口的赶紧开口,可别真等钱家给她定亲了你才后悔,到时候兄弟可不帮你去抢亲,要不然我爹能打断我的腿。” 傅来庆被他说的脸上乍青乍白,他是不想说吗,那是压根儿没机会说。 钱家那只小孔雀跟缺根儿筋似的根本就没开男女之事的窍,他上次试探着说了一嘴,想要表露一下心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钱绮月嘻嘻哈哈接了过去。 当时他被钱绮月一句“我也挺喜欢你”闹得心跳如雷满心欢喜,红着耳朵尖都想了提亲下聘何时成婚的事了,可谁知道钱绮月接下来就说了句“你这兄弟我认了”。 傅来庆好险没给她这“好兄弟”给气厥过去。 往事不堪回首,这事儿他也没脸往外说,傅来庆瞧着满是劝告的齐澄没好气地拍掉肩膀上的爪子。 “闭嘴吧你,我的事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就好。” 齐澄见他羞恼哈哈笑了声,接过一旁下人牵过来的马,抓着缰绳踩着脚蹬身形一跃就翻身上了马。 “行了,天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留在朋友庄子上了。” 傅来庆:“知道了,你一路当心。” 齐澄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 “驾~!” 马儿朝着远处奔跑疾驰,傅来庆站在清风亭前瞧着齐澄身影越来越远,等一人一马背影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他这才转身说道:“走吧。” 回了马车上,外间小厮问:“郎君,是回府衙吗?” 傅来庆迟疑了一下,他今日来送齐澄特意告了假,倒是不用回府衙,只是回府中的话难免会撞上近来格外热衷于替他相看亲事的傅夫人。 他脑子里回响着刚才齐澄说过的话,想着这段时日一直留在荣宅那边的钱绮月,听说好像是那日在宫中受了伤,连文信侯夫人她们也因受伤留在荣宅修养,怕因文信侯不在京中会有人骚扰她们。 傅来庆迟疑了片刻说道:“去荣宅。” 等马车走动起来,他又改口:“先去一趟西珏楼再过去。” …… 第709章 舅父哪有姨父好听 傅来庆这边思忖着怎么讨好钱家那只小孔雀,另外一边,棠宁也出了宫。 太皇太后那边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京中也算是暂时安稳,棠宁原本是打算悄悄去一趟书院那边,只是还没出宫就接到钱绮月送来的口信,说是何家三郎找上了荣宅,想要见周玉嫦。 棠宁担心周玉嫦的情况,直接改道去了荣宅那边,一进去就见府里乱糟糟的。 荣玥瞧见外间人进来诧异了瞬:“棠宁,你怎么出宫了?” 棠宁走上前:“阿月姊姊让人跟我说了周姊姊的事情。”她看着周围进进出出的人,皱眉问道:“姨母,这是出什么事了?” 荣玥有些忧愁的揉了揉眉心,挥手让周围的人退下去之后,这才拉着棠宁一边朝着里间走,一边低声说道:“玉嫦寻了短见,你君姨吓晕过去了,我方才让人去请了顾家的大夫过来。” 棠宁脚下一停,错愕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儿个一早。” 荣玥满脸都是愁绪:“之前宫中出事后,你君姨她们母女就住在这边,对外只说她们二人在宫中受了伤,陛下担心文信侯不在京中周家几位郎君也随行出征会有宵小会惊扰她们母女,倒也没人生疑,结果何家那边何三郎接连好几日都过来。” “你也知道玉嫦遇着的事,这般情况下她怎么肯见何三郎,那何家三郎来了好几次都被我和你君姨让人打发了,结果也不知道是起了怀疑还是怎么的,昨天带着何夫人一起过来了。” 何三郎来了,还能说周玉嫦受了伤容颜有损不愿见他,寻个借口打发过去,何三郎也不好强闯后宅。 可是那何夫人是妇人,又是周玉嫦未来的婆母,就算进她闺房探望“伤情”都不为过。 “玉嫦知道躲不过去,何家人又一意要看到她,她只能和你君姨去见了他们一面,话赶话的就说了要跟何家三郎退亲的事。” 文信侯府跟何家的婚事人尽皆知,不止婚期定了下来,何家那边连聘礼和来年婚宴宾客的请帖都已经送了出去,那何家三郎对周玉嫦也是真心,这无缘无故的退婚,何家那边怎么可能答应。 何夫人当下就要个理由,周玉嫦对于遭遇的事难以启齿,文信侯夫人又言语含糊。 母女二人只咬死了要退婚,说周玉嫦和何三郎不甚般配,让何家另觅佳媳,何家那边莫名其妙被退婚又得不到理由,何夫人当场便动了怒气说了重话,何家三郎也跟周玉嫦起了争执。 荣玥轻叹着说道:“何晋那年轻人我是见过的,他待玉嫦也是真心,何夫人昨日怒气冲冲的走了,他夜里又来了一趟想要问清楚缘由,但是玉嫦说什么都不肯见他,他在门外站了半宿,后来被何家的人强行拉了回去。” “玉嫦从昨天见过何家人后情绪就不对,我们生怕她出事寸步不离的守着,夜里阿月更是跟她睡在一个屋里,可谁知道今天早上就是一错眼的功夫,她就寻了短见。” “你君姨先前伤势本就还没好,这一惊一怒直接吓晕了过去。” 周玉嫦的事不能被人知道,文信侯夫人晕厥也不好请外面的大夫。 好在顾家在京中也有药堂,顾鹤莲让牧风去请了自家的大夫过来,只是周玉嫦自戕时动静闹的有些大,到底还是惊动了府里下人。 荣玥正交代下面的人不许传言出去时,棠宁就过来了。 棠宁眉心轻蹙着,跟着荣玥去了后院,等到了周玉嫦的住处时,就瞧见顾鹤莲带着人站在房门外。 “今儿个这里看到的听到的,不许在外言及,还有文信侯夫人的伤势,也别与人提起。” “家主放心,小人不会跟人多嘴。” 顾鹤莲交代着那大夫,棠宁她们走了过去。 “舅父。” 顾鹤莲扭头,见棠宁过来也是诧异,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出宫了”,他挥手让牧风将那大夫送走之后,自己就走到棠宁他们身前,上下打量了棠宁一眼才皱眉说道: “你家那位招惹了一堆麻烦,多少人盯着,他怎么这个时候放你出宫?” 棠宁说道:“那也不能一直留在宫里,眼下京中算是安稳了,那些人不敢也不会蠢到明目张胆的动手,而且我出宫阿兄也派了人一路跟着保护,不会有事的。” 顾鹤莲这才瞧见跟在棠宁身后寸步不离的月见,还有不远处隐隐缀着的几人。 他松口气,也是,以萧厌那小子对棠宁的在意,怎么敢让她一个人出宫。 荣玥低声问:“虞君怎么样了?” 顾鹤莲道:“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睡一会儿醒过来就没事了,倒是周家那小姑娘……”他眉心拢了拢,“她朝自己下手也忒狠了些,要不是钱家丫头发现的及时,她怕是真的得没命。” 荣玥满心忧愁。 顾鹤莲说道:“你们先进去看看吧,我不方便进去,倒是棠宁,想办法劝劝那小姑娘吧,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槛,什么都没性命重要。” 棠宁闻言点点头:“麻烦舅父了。” 顾鹤莲:“你要是叫我一声姨父就不麻烦了。” 棠宁:“……” 荣玥瞪他:“顾鹤莲!” 顾鹤莲有些幽怨瞅着荣玥,像极了被人糟蹋了的怨男瞧着自家提了裙子就不认账的渣女一样,他这身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正,舅父舅父,一点儿都没有姨父好听。 棠宁哪怕心中担心周玉嫦,也险些被顾鹤莲这副样子给逗笑。 见顾鹤莲被荣玥踹走,棠宁朝着荣玥说道:“姨母,你不是已经打算答应舅父了吗,怎么不告诉他?” 荣玥脸颊有些烫,小声抱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脸皮子有多厚,我还没跟他说什么呢他就已经这个样子,每天缠的人头疼,要是让他知道我答应跟他一起他还不得闹的天下皆知。” “你和陛下的事情还没妥,朝里对于陛下不肯纳妃的事情已经闹的沸沸扬扬的,多少人都盯着你想要寻你错处,等陛下的登基大典和你封后的事情过了之后再跟他说吧。” 第710章 寻死 荣玥也不是想要吊着顾鹤莲,这段时日的相处足够让他知道这些年顾鹤莲对她的真心。 她经历过最险恶的人心,遇到过最恶心的前任,对于一个全心全意等了她这么多年,哪怕有所怨怼也能依旧一如既往对她维护的人,荣玥不可能完全不动心。 只是她到底跟前面的皇室有些关系,铖王虽然已经伏诛,但她跟其和离还不到一年,之前的事又闹的人尽皆知。 顾鹤莲当年曾被荣家收养,二人青梅竹马的事情京中不少人都还记得,而先前谢天瑜的败落顾鹤莲也出了不少力,她要是这个时候跟顾鹤莲在一起,难免会有人碎嘴她和顾鹤莲早有苟且,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荣玥不在意旁人怎么说她,她只想往后好好跟顾鹤莲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可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棠宁跟着被人议论,说未来的皇后有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姨母。 棠宁皱眉:“姨母,你不用为我忍让的……” “不是忍让,是这个时候不合适。”荣玥轻声道:“也不全是为了你,而且你别看顾鹤莲刚才闹的慌,可他心里也是明白的,要不然你以为他那性子能那么好说话?” 那人跟块麦芽糖似的,缠人腻歪的很。 要不是他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不适合说他们两人的事,他怕是早就闹起来的,哪还能只是幽幽怨怨说几句酸话。 荣玥拉着棠宁的手轻拍了拍:“行了,你别操心我们的事情,我和顾鹤莲有分寸,倒是玉嫦那边。” “我和你君姨还有阿月她们都劝过了,她完全听不进去,加上何家那边的事,我有些担心她。” 棠宁抿抿唇:“我进去看看她。” …… 荣宅本就是顾鹤莲替荣玥准备的地方,虽说买宅子的银子是荣玥自己出的,但是当初顾鹤莲没少自己补贴,也将对荣玥的私心全展露在了这宅子里,哪怕只是客厢的院子,都精致典雅极了。 屋中周玉嫦躺在床上面目无神地看着床顶,脖子上缠着一层白布。 钱绮月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声说着话,只是床上的周玉嫦没有半点回应。 门前有脚步声靠近时,钱绮月下意识回头,棠宁一眼就瞧见她因为熬过了头泛红的眼睛,她向来都是精神奕奕活力满满,比谁都要鲜活,可此时的钱绮月眼里溢满血丝,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子疲惫。 “棠宁?” 见到来人,钱绮月惊喜起身:“你来了?” 棠宁上前拉着钱绮月时,只觉得她手心有些凉,她皱眉说道:“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钱绮月声音有些哑:“我休息了……” “休息了才怪,你看看你这脸色难看的跟什么似的。” 钱绮月习武多年,身体也火力旺盛,以前大冬天的手脚都是热乎乎的,夏日里更是滚烫,每次靠近她时都跟个火炉子似的,可如今这手摸着却是跟冰块一样。 她小脸跟病过一场似的瘦了一圈,眼下也是青黑。 棠宁皱眉说道:“你要照顾周姊姊,也得先顾好你自己。” 钱绮月看到棠宁絮絮叨叨地替她搓着手,嘴里轻声责备着,她眼眶却是忍不住发热,抿着有些干涩的嘴唇低声说了句“我没事”,然后小小声的说道:“你劝劝玉嫦。” 棠宁比她聪明,比她会说话,她定然能开解周玉嫦。 棠宁听着她的话皱眉朝着她身后看过去,就瞧见周玉嫦直挺挺躺在床上。 才不过十来日没见,周玉嫦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她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脸上白的不像话,而那布里隐隐渗出的殷红血迹,让棠宁明白为什么文信侯夫人瞧见她寻短见时会急怒吓晕了过去。 寻常女子寻短见也顶多是投缳上吊,她这直接抹了脖子,当真的是奔着寻死去的。 难怪钱绮月寸步不敢离的守着她。 棠宁走到近前看着眼神木然,仿佛什么都难以让她动容的周玉嫦,哪怕她走到了床边,她也依旧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就好像成了木偶似的,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周姊姊。”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钱绮月说道:“玉嫦,棠宁来看你了。” 周玉嫦依旧没有反应。 钱绮月蹲在她身旁:“你看看她好不好?棠宁如今难得能出宫一趟,你跟她说说话……” 床上依旧没有回应。 周玉嫦只那么定定看着头顶,眼中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她拒绝说话,拒绝回应,拒绝所有人对她的照顾和安抚,浑身都弥漫着一股死意。 棠宁看着钱绮月蹲在床边低声下气哄着床上人的钱绮月,看着她红着眼睛连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她皱了皱眉突然就生了些怒气,上前将还在劝说的钱绮月一把拉了起来。 “棠宁?” 钱绮月红着眼疑惑。 棠宁却没说话,只是将她从床边拉开,然后上前两步俯身拉着周玉嫦的手就猛一用力将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棠宁!”钱绮月错愕。 一旁跟进来的荣玥也是连忙上前,却见棠宁根本没理会她们。 她只是强硬将周玉嫦从床上拽了下来,等她踉跄站在地上时,才扭头朝着一旁站在那里的婢女说道:“鸣翠,去替你家娘子取身衣裳过来。” 鸣翠满是慌乱:“郡主……” “月见,你去!” 见鸣翠无措的模样,棠宁直接看向月见。 月见没问为什么就转身去了里间,不过片刻就抱着一身衣裙和斗篷出来。 “穿上。” 棠宁朝着周玉嫦说道。 周玉嫦木然看着她不说话。 棠宁紧紧皱着眉,朝着月见说道:“给她把衣裳穿上。” 月见拿着衣物上前,直接就朝着周玉嫦身上套,原本木然的周玉嫦脸上总算有了变化,她声音虚弱而又沙哑,满是抗拒的推攘月见。 “你干什么,走开,别碰我……” 鸣翠也是吓了一跳:“祥宁郡主,您做什么,您快放开我家女郎…” 棠宁一把抓住想要冲上前去的鸣翠,只朝着月见道:“给她穿上!” 第711章 怨恨? 月见手中动作快了一些,周玉嫦不住反抗,可是她那点儿力道对月见来说弱如稚童。 月见单手抓住周玉嫦的胳膊将人控制在原地,另外一只手利落的直接将衣裳给周玉嫦穿上。 一旁的钱绮月见状想要上前,只是刚说了一句“棠宁”,就被荣玥伸手拉住。 荣玥朝着她摇摇头低声道:“别过去。” 周玉嫦这情况寻常的话劝不住她,她一心寻死,对活着没了寄望。 他们所有人都心疼着她,在意着她,也想要陪着她慢慢走出来,可是人的精力终归有限,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这一次是发现的及时才能把人救下来,可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她心存死志谁也拦不住。 荣玥虽然不知道棠宁想做什么,可她相信棠宁。 无论怎么样,棠宁总不会去害周玉嫦。 周玉嫦挣扎着被人换好了衣裳,原本惨白的脸上浮出薄红。 等强行将斗篷给她拢在身上系好了带子,棠宁推开鸣翠之后,就拽着满是踉跄的周玉嫦直接朝外走,一边还朝着身后说道:“姨母,你和阿月姊姊别跟过来!” 周玉嫦身上瘦弱的厉害,手腕也细的好像一折就断,她不住挣扎着却挣不开抓着她的棠宁,只能被拽着踉跄着朝外走。 周围的下人满是诧异地看着她们,那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时,让周玉嫦只觉得像是有针扎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事情好像被人知道,她的难堪被人堪破,她仿佛瞧见那些人鄙夷不屑的眼神,那一道道目光让她难堪到窒息。 周玉嫦下意识缩着身子,用身上厚厚的斗篷和绒领遮住脖子上的白布,嘴里虚弱道:“棠宁,你干什么……” “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放我回去……” 她不想出来,不想见任何人。 她怕被人发现她脏污不堪,怕被人知道她已经不洁,甚至连一丁点的阳光落在身上都让她觉得害怕。 棠宁一声没吭,只是拽着挣扎不休的周玉嫦朝着外面走,等路过前厅时,正跟人说话的顾鹤莲瞧见他们诧异了一瞬。 见棠宁硬拽着低喊的周玉嫦出了府门,他有些纳闷:“这是干什么呢?” 见棠宁带过来的人拦着周家的丫环,钱绮月和荣玥也跟在后面,而周玉嫦不断挣扎着被拽出门外。 牧风小声道:“家主,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顾鹤莲迟疑了下:“算了,小海棠精着呢。” 让她闹腾一下,兴许周家那小姑娘就想通了。 顾鹤莲扭头朝着牧风说道:“派人跟着保护她们就行,别让一些不相干的人冲撞了她们。” 萧厌虽然派了人随行保护,但是有备无患,小海棠如今可是多少人的眼中钉,特别是这几天早朝上为着立后选妃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鬼知道会不会有那些蠢得离奇的人当真铤而走险。 小海棠珍贵着,可不能被那些破石头碰着。 …… 周玉嫦被棠宁强行拽出了府,外头的光线让她眼睛有些疼,她踉跄着被拽上了马车。 等两人都上去后,棠宁才松开了周玉嫦,任由她踉跄跌坐在角落里,自己朝着外面道:“去城门那边。” 月见甩着缰绳驾车就走。 感受着身下马车走动了起来,周玉嫦慌声道:“停下来,我要回去!” 没人理会她,马车反而越走越快。 周围隐约能听到路上车马声,看着沉静坐在一旁的棠宁,周玉嫦心慌动气:“棠宁,我让你停下来!” “停不了。” “你!” 周玉嫦满目通红的看着棠宁,声音嘶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为什么非得把我拉出来,我不想见人,不想出来,你为什么非得逼我!” 棠宁抬眼看着对面气怒的周玉嫦平静说道:“是我逼你吗?难道不是你在逼我们?” “你拿你自己的命逼着阿月姊姊对你满心愧疚寸步不离,逼着君姨为你伤痛自责昏厥难安,你逼着所有人都不敢错眼的守着你,让所有人都要感受你的痛苦陪你一起熬着。” 周玉嫦:“我没有!” “是真的没有,还是你不肯承认?” 棠宁看着她:“你这么聪慧,不会不明白阿月姊姊为什么一直留在荣宅。” “这些时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所有人都心疼着你的遭遇,我们都恨不得将那日的人拉出来千刀万剐,恨不得你从未受过伤害,可是你看不到分毫,你只是拿着你的命来逼她们。” “你要让所有人都对你心怀愧疚,因为你的死一辈子难以安宁!” 周玉嫦被棠宁的话刺激,她苍白的脸上浮出血色,缠着白布的脖颈抻着时显得狰狞,她死死抓着手心怒声道:“我没让你们愧疚,也没让你们来管我,谁让你们多管闲事,我自己不想活了不行吗?” “那你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去死。” 棠宁口舌格外的毒:“你在荣宅自戕,你让姨母往后怎么住在那里?让亲眼看到你血淋淋生生断气的阿月姊姊怎么释怀?还有你君姨,她疼你入骨,你让她亲眼看到你抹了脖子,是想要让她跟着你一起去死?” 周玉嫦没想到棠宁会说出这么狠毒凉薄的话来,更没想到她说来说去在意的居然是她的死会“脏了”荣宅。 她心里一股血气涌上头来,眼里带着泪嘶声道:“宋棠宁,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周玉嫦死死看着棠宁口不择言:“我会落到这样是因为谁?” “那天宫里面太后他们要不是为了算计你,我不会被她们害了,要不是你们招惹了傅槿柔她也不会朝我动手,是废帝想要拿捏你,是太后想要算计阿月,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说的这么轻松,可是被人糟蹋的不是你,被人毁了清白的也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棠宁抬眼看着发泄的周玉嫦,缓声说道:“所以你是在怨恨,那天出事的为什么不是我和阿月姊姊?” 第712章 激将 棠宁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人心都看透似的。 “你在怨恨我和阿月姊姊拖累了你,怨恨我们招惹了麻烦最后却连累了你。” “你怨恨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最后被人伤害的却是你,反倒是他们原本想要害的人周全脱身,怨恨着为什么出事的人不是我们?” “我……” 周玉嫦被棠宁的目光看的脸色发白,满是无措的捏着手指就想要说不是的。 她不是这个意思,也从来没这么想过。 她是难过自己被人伤害,恨着她什么都没做过却落得这般下场,可是她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出事,更不想让棠宁和阿月跟她一样。 同是女子,她怎么会愿意让别人来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 周玉嫦只是被棠宁的话说的难堪,被她那些话刺激的理智全无才会口不择言。 她想要解释,想说她不是这样的,可是对上棠宁的眼神…… 周玉嫦却是用力咬着嘴唇,猛地扭头侧过身去一声不吭。 棠宁见她侧着脸故意倔强不肯吭声,仿佛被人误解也无所谓的样子,如果不是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和用力攥紧衣袖的手,恐怕谁都会以为她真的如刚才说的那般怨憎。 棠宁神色缓和下来,低声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你,如果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未免太过虚伪,我也说不出我愿意以身相替的话来,因为谁都不愿意遇到这种事情,可是玉嫦姊姊,如果那日抱厦之中的人真的是我。” “我会难过,会崩溃,会哭喊谩骂,会恨不得将所有害我的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可是我绝不会葬送自己的性命。” 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几分沉重和复杂,如风飘入周玉嫦的耳中。 “人能活着不容易,命也只有一条,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好不容易才能有现在的样子,我也很珍惜自己的命,珍惜那些在意我愿意为我不顾一切的人,所以无论遭遇多难堪的事情,活的再痛苦,我都不会自寻短见。” 周玉嫦想说她说的轻松,想说她不过是从未经历过才能说的出来这些话,她根本不知道她有多痛苦,不知道她遭受了什么。 可是她回头对上棠宁眼眸时,却从里面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认真。 明明年少稚嫩,那双眼里却透着历经世事的沧桑和释然,她能感受到棠宁不是在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安慰她,而是在很认真的告诉她,她是真的很惜命,也真的很拼命的想要活着。 周玉嫦眼眶突然发热。 棠宁没有安慰她,也像是钱绮月她们那般处处小心,她只是坐在车门前拉开盘锦绣花的帘子,朝着疾驰的马车外说道: “想死多容易,你从这里跳下去,保准会死的透透的,可是玉嫦姊姊,你知道你死了之后其他人会怎么样吗?” “他们会说文信侯府的女娘怎么会自寻短见,他们会疑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就算我们拼尽全力替你遮掩了一切,对外只说你是意外坠落马车,旁人也只会惋惜一句你的年轻早逝,叹一句可惜。” “除了你的父母兄长,除了在意你的阿月姊姊和我们这些人,过不了两个月,你的死就会被人淡忘,而今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在外人眼里留下任何痕迹,顶多将来有人提起你时,会满是感慨的说一句文信侯府那个短命早逝的女娘。” “你想要的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周玉嫦听着棠宁的声音,脑子一片混沌,她死死看着前面奔驰的马儿,那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清楚传来。 周围行人飞速后退,宽阔的街道上偶尔还能瞧见别的马车与他们错身而过。 她下意识上前倾着身子。 只要从这里掉下去,掉下去后她就能没命,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不用再痛苦。 她不用面对流言蜚语,不用面对母亲的眼泪,不用面对阿晋哥哥…… 周玉嫦死死抓着马车门框,下意识朝外探出了脚。 外面赶车的月见背脊都绷紧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抓着缰绳,另外一只手准备着随时去捞周玉嫦,可是片刻之后,已经靠近车辕边上的周玉嫦却是如同受了惊吓一样,猛地朝后缩了回去。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靠在车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脸上白的不剩半丝血色。 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一只脚踩进了地狱,可是…… 周玉嫦猛的低头伏在膝上,小声低泣起来。 她不想死的无声无息,不想成为别人口里那个命短早夭的周家女娘…… 外面赶车的月见神色一松,原本目不转睛看着周玉嫦举动的棠宁也是一口气猛地落了下来,她松开帘子时,手指都因为紧张而痉挛发白,将隐隐抽搐的手收回袖间,她不着痕迹的轻揉着指节,耳边全是周玉嫦低低的哭声。 街头叫卖行车的声音不断,等一路到了城门外,马车才停了下来。 棠宁重新掀开帘子,正好对着对面的粥棚。 那边粥棚搭的十分简易,几根杆子搭着些茅草,周围挂着的长布被风吹的直响。 粥棚外面站着很多人,陆陆续续捧着碗上前,里面有老人,有孩子,有满是沧桑的年轻妇人,偶有想要上前插队捣乱的人,都会被人押了下去,旁边站着好些城门前的官差震慑。 棠宁朝着伏在膝上的周玉嫦轻声说道:“这世间有很多的苦难,也有各种各样的磋磨,很多时候你明明什么都没做,老天却会降下各种各样的理由逼着人活不下去。” 她抬头望向外面。 “你看看那些人,他们原本安安稳稳的生活,守着一两亩薄田清贫却安乐,可就是因为一场大雪毁了屋舍,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依靠。” “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无处可以落脚,甚至不知道将来该靠什么生活,要不是朝廷赈济,又有人愿意施粥放粮,他们恐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可是你看看他们,哪怕遭遇了这些,他们依旧满目憧憬拼命的想要活着。” 第713章 济善堂 周玉嫦脸上还挂着眼泪,下意识地抬头顺着车窗朝着那边看了过去,就看到那粥棚外面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站着。 天气冷的让人瑟瑟发抖,那些人里好些都衣裳单薄,脸上冻得僵青,可他们依旧守在粥棚前半步不敢离开,眼神望着前方施粥的人满目期冀。 那些男女老少排成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往外几乎看不到尽头,他们如同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朝前挪着,手里捧着破旧的碗,每个人到了粥棚前都能领到一碗滚烫的米粥和几个馒头。 有个孩子额外多领了半块肥肉,高兴地朝着身后叽叽喳喳,而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女人也是满脸笑容。 “阿娘阿娘,有肉!” 小小的一块肉,仿佛填满了孩子的全世界。 周玉嫦怔怔的看了那满脸笑容的孩童,一时间甚至忘了哭。 “月见,去领一碗热粥回来。” 这粥棚是她和荣玥命人搭的,顾家那边派人看管着,月见过去与那边管事的人说了几句话,不过片刻就领着碗热粥回来。 “女郎。” 棠宁接过粥碗,就直接递到周玉嫦面前。 周玉嫦没有伸手,棠宁也不催促,就那么定定端在她面前,许久之后,周玉嫦才缓缓伸手接过。 她低头看着碗里不算浓稠的米汤,迟疑着靠近喝了一口,那米汤有些烫,顺着喉咙滚下去时候,烫得她眼眶通红。 等周玉嫦一声不吭将米粥喝完之后,棠宁才吩咐了几句,让月见将碗还了回去。 月见回来时,身边就跟着那个粥棚里站着的中年管事。 “属下见过郡主。” 棠宁半侧着身形遮挡住了身后的周玉嫦,然后朝着外间说道:“这边一切可还顺利?” “回郡主,一切顺利。” “那就好,晚些时候我让人再送一批棉衣过来,你发放给那些老人孩子,再取些银钱将之前官府搭建的善棚修葺一下。” 棠宁温声说道:“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多留意些,别出了事,这边若是有什么缺的及时回禀,粮食也会有人送过来,至于别的若是有人敢闹事直接抓起来,不管是谁都不用客气。” 管事的闻言恭谨:“郡主放心,这粥棚是挂在顾家和荣宅名下,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招惹,不过之前倒是有些权贵和官员想要一起设棚子施粥,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棠宁皱眉想了想:“施粥行善是好事,如果真是有人想要做的话,就在你们旁边划一块空地给他们,由他们自己搭建粥棚,只一点,前来施粥的人要落到实处,不准有人借着行善之名做些虚狡勾当。” 这京中有些权贵人家一年到头都喊着施粥,棠宁不反感这些年借着此事博取虚名,但是决不允许有人得了名声还半点好处都不给受灾的百姓。 管事点头:“属下明白。” 管事的离开之后,棠宁扭头就见周玉嫦怔怔看着她,她侧眸问道:“看什么?” 周玉嫦声音微哑:“这粥棚是你设的?” “不全是我,姨母,顾家,还有钱家、曹家以及你们文信侯府都出了力。” 棠宁解释说道:“月前京郊一带就接连大雪,宫中还没变故时就已经有受灾的消息传来,只是那时候废帝忙着跟人抢夺朝权,满心都是算计其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朝中刚派兵南下平叛,户部所有钱粮都供给了军需,废帝虽然下旨命人赈灾安抚灾民,但是一分银子不肯出,下面的人自然也就阳奉阴违,没半点落到实处,后来是阿兄出面,筹措了一部分银钱,我们几家又各出了一些,才搭建了一处地方给受灾的那些百姓落脚。” “这粥棚也是几家一起出力设的,只是顾家的人在这边看管着。” 周玉嫦闻言张了张嘴,她完全不知道母亲她们做了这些,母亲也从来没告诉过她。 棠宁朝外看了一眼,见那边井井有条,不需要担心什么,她这才朝着外面道: “月见,去济善堂。” 马车回了城后,就直接绕道去了城北的济善堂。 周围的街道越来越窄,马车走动时也变得不甚平整起来,时不时的颠簸一下,让周玉嫦伸手抓着车沿几乎没工夫去难过。 等马车停在一处十分破旧的院落前,棠宁刚带着周玉嫦下了马车之后,正想上前敲门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 “阿宁?” 棠宁扭头瞧见身后挎着篮子的年轻妇人,顿时笑起来:“蕊姨。” 周玉嫦忍不住看过去,就见出声那妇人瞧着三十来岁的样子,凤眼朱唇,皮肤细腻,容貌格外的好看。 她头上梳着平髻,身上衣裙陈旧,可浑身上下去是干干净净,不仅头上簪着漂亮的绒花,就连腰间挂着的穗子也是十分精致,她瞧着并不是十分纤细的身材,腰肢却是曲线分明。 随着她走动时,挂在腰间的穗子轻晃,衬得她身段风韵十足。 蕊姨满是欣喜的提着那插着两支腊梅的菜篮子笑着走过来,涂着丹蔻的手就直接挽上了棠宁的胳膊。 “你怎么过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刚才瞧见你时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 蕊姨容貌姣美,笑起来时很是好看,一把嗓子说话时更是动人,隐隐还带着几分上翘的尾音:“之前阿茹过来时还说你近来有事,怕是很长时间都不能过来,怎么突然又来了?” “怎么,蕊姨不高兴我来?” “别瞎说,我可盼着你们多过来呢。”蕊姨嗔了她一眼。 棠宁脸上浮出笑:“我就是外头下了好久的雪,怕你们衣食不够,所以过来瞧瞧。” 蕊姨顿时道:“够的够的,哪能不够呀,阿茹恨不得日日都让人朝着这边搬东西,那库房里的米啊面啊都塞的满满的,里头的孩子也都盖着厚棉被穿着厚棉衣,暖和着呢。” 她说了会儿话,才瞧见站在一旁瞧着纤细苍白的周玉嫦。 “这小妹妹是?” 第714章 开解 周玉嫦被陌生人突然看着,身形下意识紧绷起来。 棠宁仿佛没看到,只笑着说道:“她叫阿嫦,是我和阿月的朋友,也算是阿茹的姊姊。” 蕊姨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亲近来,松开棠宁后,上前十分自来熟地挽着周玉嫦:“我就说呢这是哪儿来的小仙女,感情好看的小姑娘都是一起玩儿的,瞧这脸俊的,可真招人喜欢。” 周玉嫦突然被人靠近吓了一跳,满是无措:“我……” “别害怕,我可不是坏人,阿月和阿宁她们都时常过来,倒还是第一次瞧见你,我就叫你阿嫦好吗,你跟着阿宁她们一起叫我蕊姨就行。” 蕊姨是个不怕生的性子,热情起来让人害怕。 周玉嫦越发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棠宁想要求救,可棠宁却只是笑着道:“蕊姨这是喜欢你。”说罢搓了搓手:“蕊姨,外头冷,先进去吧。” “对对对,快进去,可别冻着你们这些娇娇儿。” 蕊姨提着篮子拉着周玉嫦就朝里走,棠宁跟在后面。 大门一推开时,入眼的便是十分开阔的院子。 蕊姨片刻不停歇的跟周玉嫦说着话,而周玉嫦哪怕有些慌乱无措的不适应,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养也让她不能将人无视,只能勉强说几句回应,不能朝着陌生人发脾气,僵着身形被拉进了院中。 院子里堆了许多没化的雪,一群孩子在外玩耍,他们刚进去时就有个雪球朝着面门飞了过来。 蕊姨习以为常的伸手一挡,将周玉嫦护在身后,然后瞧着落地散开的雪球叉着腰说道:“是哪个小兔崽子又不乖了,说了多少次了这雪球别朝着门外砸,这要是砸坏了人,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院子里的小孩儿站了一排,闻言都是嘻嘻哈哈笑起来。 “还笑,小心被野狼叼了去吃肉!” “蕊姨又吓唬人,阿茹姊姊说了,这城里没狼。” “就是就是!” “蕊姨骗人!” 蕊姨掐着腰:“就是个屁,我看你们是皮又养了!” 那群孩子丝毫不怕蕊姨,嘻嘻哈哈笑着,有人眼尖瞧见后面进来的棠宁,顿时满是惊喜:“宁姊姊!” 其他孩子也是欣喜围拢上来。 “宁姊姊,你都好久没来了。” “宁姊姊,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你什么时候继续讲呀。” “宁姊姊,我最近很乖,都会认字了。” “宁姊姊,你这么久没来,是不是忘了我们呀……”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围在棠宁身边脸上都是灿烂的笑。 棠宁也不嫌弃他们身上狼狈,这个摸摸脸蛋,那个拍拍头,脸上堆满了笑意:“宁姊姊这段时间有些忙,家里太奶奶又生了病,宁姊姊得陪着她,所以才没来看你们。” “你们这段时间乖不乖,有没有听蕊姨和刘奶奶的话?” 一群孩子异口同声:“我们乖!” 蕊姨在旁笑斥:“乖个屁,都是些皮猴子,一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也就是你们来了,他们这些小鬼才在你们面前撒娇卖乖!” 她上前跟拔萝卜似的,一手一个将人拨开,把棠宁从那些孩子包围之中“挖”了出来,然后掐了一把最近那小孩儿的脸颊:“一个个的都成泥猴子了,赶紧都去洗洗去,今天宁姊姊过来,咱们包饺子吃。” “哇!吃饺子!” 院子里顿时欢天喜地,全都是孩子们欣喜笑语。 “刘奶奶,今天吃饺子!” 不远处屋中出来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好好好,吃饺子,快去洗洗,小心你们蕊姨打你们屁股。” 一群孩子疯笑着跑开。 刘奶奶是附近的孤寡老人,年轻时死了丈夫,年老时死了儿子儿媳,这院子原本就是刘家的,后来被棠宁她们买下来,瞧着刘奶奶一个人不好生活,便让人留了下来,跟蕊姨一起照顾这些孩子。 她不过五旬,头发已经白完了,瞧见棠宁就笑:“阿宁来了。” 棠宁笑着上前:“来看看你们,您近来身子怎么样,之前的药还吃着吗,可不许偷懒不吃药。” “吃着呢吃着呢,那么贵的药,我可舍不得不吃。”刘奶奶笑的开心,“你呀,年纪轻轻就操心的不得了,我这老婆子哪能自己不上心,倒是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瞧着都瘦了。” 刘奶奶不知道棠宁身份,蕊姨也从未跟她提起过,所以她只隐约知道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娘。 见她问起,蕊姨笑道:“阿宁府中有事,之前阿茹不是说过了?好了刘婶,阿宁难得带着朋友过来,你去和些面,咱们晌午包饺子。”她取了梅花,将篮子递给刘奶奶:“这里头有肉,你先放着,等一下我来剁馅儿。” 刘奶奶笑盈盈:“好勒!” 济善堂里因为棠宁她们过来,变的格外的热闹。 周围是叽叽喳喳小孩的声音,伴随着蕊姨热情带笑的话语,周玉嫦看着神色自如的棠宁有些无措,那些孩子的快乐,蕊姨的热情,一顿饺子就能换来的欢呼雀跃,还有棠宁对这破败小院里的自在,都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着的心神却慢慢放松了下来,就连那些时时缠绕的梦魇也好像消散了一样。 没人会在意她经历了什么,没人会询问她好不好,更不会有人拿着小心翼翼仿佛对着易碎瓷器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蕊姨带着棠宁和一群孩子揉面包饺子时,周玉嫦也被人拉了过去,她刚开始还满心的不自在,可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蕊姨说着院中孩子们的事情,她渐渐也放了开来,只是从未下过厨的她捏起饺子时格外的生疏。 这饺子馅只有薄薄一层肉,里头大多都是去了水的白菜,因着油水少,那馅料几乎不怎么成型。 皮厚了包不住,皮太薄又一扯就破。 向来聪慧的周玉嫦手忙脚乱的弄了半晌,才捏出来一个格外丑的饺子,那饺子的肚子还破了口,仿佛咧嘴嘲笑她似的,稍微一挤就有碎菜叶子掉出来。 第715章 怎么,觉得我脏? 旁边的小孩顿时笑话:“阿嫦姊姊可真笨!” 砰! 一块菜帮子扔了过来,伴随着蕊姨满是警告的声音:“牛小舟!” 小家伙连忙捂着脑袋哎哟一声。 蕊姨瞪他一眼,然后朝着周玉嫦说道:“你别理她,刚开始包饺子都是这样的,你别瞧着阿宁现在包饺子这么熟练,她和阿月、阿茹第一次下厨的时候,差点没烧了济善堂的房子。” 棠宁顿时不满:“蕊姨,都多久前的事情了,而且哪里有烧房子,不就是火大了点儿……” “那叫大了一点儿?” 蕊姨毫不留情地拆穿棠宁的挽尊:“你们三个一起盯着锅里,都能将那锅底给我烧穿了,那火苗子冒起来连房梁顶都给我熏的乌漆嘛黑,而且谁教你们用油去泼火,要不是我去的快,你们三个丫头的头发都能烧光了。” “那厨房能保住是它命大,可不是你们手下留情。” 周玉嫦见蕊姨说的有趣,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这一笑,蕊姨和棠宁都朝着她看过来。 蕊姨笑眯眯的说道:“我就说嘛,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要多笑笑才好看,要不然等着七老八十牙都掉光了,一咧嘴就露出满口牙棱子,到时候笑了都嫌丑。” 周玉嫦刚板起来的脸有些憋不住。 棠宁:“刘奶奶,蕊姨骂您。” 蕊姨反手一指头敲在棠宁脑门上,糊了她一脸面粉:“少挑拨离间,你刘奶奶美得很。” 刘奶奶顿时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一群孩子也跟着哈哈大笑。 周玉嫦满心不自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笑,可蕊姨只说了一句就好像忘了她似的,扭头嗔了棠宁一眼,就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揪着一个皮小子的耳朵,将人扯了出来。 “别玩儿了,赶紧包,要不然天黑都吃不上!” 人多力量大,一大盆面的饺子包完也没用多少时间。 蕊姨将饺子端去厨房,棠宁就领着周玉嫦去烧火。 周玉嫦坐在灶堂前的小板凳上,怔怔看着灶堂里的火苗,鼻间隐约闻到淡淡的腊梅香气。 她侧头一看,就能瞧见厨房门边的窗台上,之前被蕊姨带回来的那两支腊梅插在个缺了角的陶瓷罐里,风一吹花瓣来回轻晃。 厨房十分破旧,土灶也被火熏的黑漆漆的,破旧的房梁,简陋的厨具,可涂着丹蔻带着绒花的蕊姨却是笑眯眯的杵在其中。 她一边手脚利落的下着饺子,一边嘴里哼着小曲。 那曲儿是周玉嫦从来没听过的调子,婉转动人,意外的好听。 周玉嫦有些出神地停了一会儿,才忍不住轻声道:“蕊姨唱的是什么?以前好像从没听过。” 蕊姨拿着大大的勺子搅弄着煮沸的锅里,闻言笑眯眯地说道:“你自然是没听过的,这是我一个朋友还当清倌儿的时候写的,她呀弹得一手好琴,那嗓子跟黄鹂鸟似的,一开口就能迷得所有大老爷们走不动道。” “那会儿我们整个楼的姑娘穿的花枝招展都比不上她弹一首小曲,多少人嫉妒着她,惟独我跟她好,所以后来她就把这曲子教给我了,怎么样,好听吧。” 周玉嫦听的愣住,淸倌儿?楼里? 蕊姨她是…… 见小姑娘满脸震惊的瞪圆了眼,手里的柴火都险些掉地上。 蕊姨挑眉:“怎么,瞧不起我们这种当过妓子的女人?还是觉得我脏?” 周玉嫦连忙急声道:“我没有!”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风月场所的女子,就算偶尔听人提及也大多都是说那些是以色侍人自甘下贱的妓子,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开朗又热情,还总是笑容满面的妇人居然会是这种出身。 周玉嫦怕她误会急的站起身来:“我没有瞧不起你,我也没觉得你脏,我只是没想到……我……” 她手足无措,急声想要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却觉得说什么都好像带着几分贬低意味。 周玉嫦只能紧张的蜷着手指,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棠宁见她急的都快哭了,伸手拽着她重新坐下:“好啦,蕊姨逗你呢。” 摸着周玉嫦泛凉的手,棠宁嗔怪: “蕊姨,阿嫦可不比我们,她性子软,你要是把人给闹哭了,我可不帮你哄。” 原本沉着脸的蕊姨闻言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那长了刺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她端着大勺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勺凉水进热锅里,压下快要翻滚出锅的饺子,然后朝着周玉嫦笑眯眯地说道:“我这不是瞧小姑娘好玩嘛,你可别真哭了,我逗着你玩儿呢。” 周玉嫦讷讷:“蕊姨……” “放心吧,我真没事,我在那风月之地待了二十几年,脸皮子早就厚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人家当面骂几句我都能面不改色,你个小丫头又不知道,随口问两句怎么了。” 蕊姨一边搅弄着锅里的饺子,一边弯着凤眼,大大方方的说着自己的过去。 “我不是自愿进的那地方,小时候家里穷,爹娘养不起,他们舍不得阿弟是个男孩儿,就只能卖了我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那些地方一脚踏进去就不可能干净出来,要想保住身子不脏命就得没了,像是我这种自幼被卖到烟花地的几乎没有好下场,容颜盛世时得万人追捧,人老色衰时一卷草席裹了连个坟坑都没有,我能平平安安从里面赎身已经是万幸啦。” 周玉嫦愣愣看着蕊姨,见她面不改色说着自己的过去,说着那些腌臜让人鄙夷的曾经。 她好像毫不在意在人前吐露这些,更不在意旁人会怎么看她。 周玉嫦小声说道:“你不怕别人议论你?” 蕊姨闻言撇撇嘴:“议论什么?我年轻时陪男人睡觉,赚钱保命,银货两讫,如今赎身出来了安安分分的生活,不偷不抢。” “再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堵着不成,他们要议论就议论,背地里说些什么我也听不见,要是有那贱皮子的人敢舞到我面前,我一棍子能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第716章 为别人寻死,那得多蠢 蕊姨毫不在意的说完,直接挥了挥手里的勺子,然后瞧了一眼脖子上缠着白布若有所思的周玉嫦。 “人总是要活着的,不能指望着别人宽容,再说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地方逃出来,总不能因为别人说几句闲话,我就找根绳子勒死自己吧,那得多蠢?” “多蠢”的周玉嫦:“……” 有被内涵到。 蕊姨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见锅里再次沸腾,又舀了一勺子冷水倒进去。 “你不知道我们那楼里每年有多少枉死的姑娘,又有多少人一辈子折在里面到死都逃不出来,我呀已经算是好的了,能平平安安离开,安安稳稳的活着,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事情。” “人总是要知足的,不能盼着事事周全,样样都好,那样也未免太贪心。” 周玉嫦被她说得愣住。 贪心吗? …… 一大锅的饺子煮熟出锅后,早早就等在外面的小孩儿挨个拿着碗筷到锅边,蕊姨熟练地舀了饺子进他们碗里,再熟练的吆喝着将端了饺子的撵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吃着饺子,蕊姨才舀了一大盆,朝着棠宁二人说道:“我去瞧瞧阿狗,你们先吃。” 棠宁说道:“我跟你过去。”扭头又道:“阿嫦,你也一起。” 周玉嫦有些疑惑,只以为蕊姨端着饺子是要去喂济善堂里养着的猫猫狗狗,她有些不解又有些纳闷,跟着棠宁她们一起过去,可蕊姨却没朝着外面走,反而越走越往里面。 屋子光线昏暗下来,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叫,却又听不清楚。 棠宁轻声问:“阿狗最近怎么样?” 蕊姨:“还是老样子,不过好在认得人了,不会伤人。” 棠宁她们跟着蕊姨走到了最里面,那边有间单独的小屋,而周玉嫦之前听到的呜呜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此时靠近之后声音更大了一些。 蕊姨伸手将房门推开,里头光线不算明亮,像是有什么东西朝着这边快速靠近,周玉嫦下意识朝里面看时,却被入眼所见的“东西”吓得猛地尖叫了一声,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棠宁连忙拉了她一把。 “阿狗,停下来!” 走在前面的蕊姨也快步入内,低声呵斥了一声,那急奔过来的“东西”就突停了下来,朝着外间呜呜叫着。 蕊姨走到他身旁,将里头同样被惊叫声吓着的“东西”揽进怀里,然后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阿狗不怕,不怕不怕,蕊姨在呢,是阿宁姊姊过来看你了,不是坏人……” 那“东西”四肢着地,仿佛听懂了似的,嘴里的呜呜声小了一些,他抬头朝外看过来,却是露出一张人脸来。 周玉嫦吓的脸色更白,连退了好几步,被棠宁拉着的手也是瑟瑟发抖。 “棠,棠宁……他……他……” 她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嘴唇发抖,丝毫不敢去看里面。 棠宁见她吓的不轻,忙侧身挡住了周玉嫦的视线,回头给了蕊姨一个眼神后,就拉着她走到一旁避开里面的人,然后柔声说道:“别怕,阿狗是人。” “可是……” 人怎么可能长那个样子?! 刚才虽然只看了一眼,可周玉嫦却是看的清楚,那“人”浑身都是黑毛,还有尾巴,四肢着地并立行走,朝着她扑过来时像极了野兽,要不是那张脸瞧着是人脸,任谁都说不出那还是个人。 “他……他怎么会这样……” 棠宁听着周玉嫦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楚,就知道她是真的被吓得不轻,当初她刚见到阿狗的时候也险些被吓晕过去,更何况是毫无预兆过来的周玉嫦。 她轻拍着周玉嫦的后背,等她满是急促的呼吸稍微缓和下来,棠宁才轻声说道:“阿狗是被采生的孩子。” 周玉嫦茫然:“采生?” 棠宁说道:“采生之术原本是一些巫族部落捕杀生人祭神的时候所用,他们会将生人取血和内脏去行祭祀之事,因为生祭时要保证人活着,所以会用秘药替他们续命,这法子因为太过歹毒早就已经被那些部族禁止,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 “那秘药被一些心思歹毒的人得到,他们便将稚童砍断手脚弄成残废,亦或是做成奇技淫巧的怪物,以此获得他人施舍谋取钱财。” 周玉嫦听的似懂菲懂,忍不住小声问:“跟里面那人一样?” “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大部分都只是手脚残疾,瞎眼断舌,像是阿狗这样的很少。” 棠宁的话让周玉嫦格外震惊,她怔怔的看着棠宁。 棠宁知道她未曾经历过这些,轻声解释:“阿狗幼时被人绑走拐卖,因为路上伤了脸没有买家肯要,就被卖给了二道贩子。” “那些人是南地抱团乞讨的人,会弄些孩子折了手脚讨要钱财,阿狗被卖过去时几次想要逃跑,就被拔了舌头教训,可他依旧还是想要逃跑回家,再后来他逃走时候激怒了那些人,直接被他们做了人牲。” “当时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被人用药弄烂了皮肤褪掉半身皮,再用狗毛烧成灰加一些药敷在背上,等伤口愈合之后就长出了这浑身的毛……” 那摇晃的尾巴,被打的弯曲的四肢,都是人牲的标志。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所要经历的痛苦惊人,稍有不慎就会浑身化脓丧命,熬不过去“采生”的第一步就会死,而当时和阿狗一起同样被采生的孩子足足二、三十个,只有他命大活了下来。 阿狗成为“人牲”之后,被当成狗崽训练多年,几乎不剩什么人性。 他听不懂别的名字,只听得旁人叫他阿狗,他不仅仅被训的像狗一样活着,一样进食,甚至带着猎犬的凶性,稍有不慎靠近时便会被当成“猎物”撕咬,甚至早就忘了他自己还是人。 周玉嫦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棠宁口中的话也击碎了她自小所形成的三观,让她整个人都遭受重击。 第717章 人牲 周玉嫦忍不住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那孩子趴在地上如同狗儿进食,整张脸都趴在了饺子盆里。 他吃饭时唏哩呼噜,十分粗野。 蕊姨纠正着他姿势,他却呜呜叫着想要护食,仰起有些脏的脸朝着蕊姨呲牙。 蕊姨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跟谁凶呢!” 阿狗吃疼之后委屈巴巴的呜咽两声,将牙松了开来,张大的嘴里黑洞洞的一片。 “呕!” 周玉嫦喉间翻滚,忍不住就捂着嘴朝外跑了出去,等到了过道里的墙边才扶着干呕了起来。 她吐得昏天黑地,脸色比之前自尽时还要惨白,扶着墙的手几乎都要支撑不住。 棠宁轻轻替她拍着后背,等她吐完之后,才递了帕子给她。 周玉嫦眼睛鼻子都是通红,喉咙里更是火烧火辣的疼。 棠宁轻声道:“还想听吗?” 周玉嫦咬了咬牙,低声道:“想。” 棠宁将人拉着去了屋中,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漱口之后,这才说道:“蕊姨以前青楼的花娘,自小被卖入烟花之地学习伺候男人的本事,后来因为容貌出色成了花楼里恩客最多的头牌。” “她曾经风光无限,让无数男人拜倒石榴裙下,为她一掷千金,但女子容色本就难以长存,那烟花之地更是不缺漂亮姑娘,她不过二十出头的时候就被更好更漂亮的姑娘取代了头牌之位。” “青楼里的女子,容色正盛时自然万人追捧,银钱不缺,为博美人一笑,那银子千两万两的扔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一旦成了过气黄花,没了恩客,那曾经再荣光的人也会落得一文不值,在花楼里招不来客人的花娘也没了立足之地。” “蕊姨过了一段很难的日子,又攒了好些年的银子,加上她之前提过那朋友的帮助,才在三十岁之后倾尽所有钱财替自己赎了身。” 蕊姨就是当初那个曾经照顾过薛茹的花娘,而她口中那个琴艺出众,嗓子像是黄鹂鸟的淸倌儿,就是薛茹的生母。 当初棠宁将薛茹带出来之后,薛茹便想接了蕊姨去积云巷生活,但是蕊姨怕自己曾经身份会污了棠宁她们的名声,死活不肯答应,她当时说她寻了个相好的,模样俊俏有钱有地,她说她要嫁过去享福,那男人也愿意明媒正娶给她个名分。 蕊姨去了之后,薛茹不放心。 棠宁就让人走了一趟去查查那人的底细,原只是想看看那人是不是良配,也想着若真合适帮上一把,让蕊姨晚年能够得到照顾安安稳稳的生活。 可谁知道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他口中的乡绅,做的也不是良家生意,他们那个村子从上到下男女老少都干的是拍花子的行当,虽然田地房产都是真的,过得也十分富足,但那些银子却都是他们拐卖孩子赚来的。 棠宁说道:“我们原只是想将蕊姨带回来,将那些人送交官府,可谁知道阿兄派人查过之后,才发现那人身后还有更大的团伙,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要更复杂。” “他们不仅拐卖孩子女娘,还跟当地乡绅富户有所关联,就连一些官府也给了庇护,从上到下沆瀣一气,有时候甚至会明抢一些孩童,逼死他们家中父母亲人。” “阿兄当时还管着枢密院,又恰巧在查漕粮的案子,顺势派人去了江南一带,顺藤摸瓜将这事情查了个彻底,阿狗就是那时候被找到的,就连济善堂里好几个孩子也都是那时候救下的。” 那些孩子大多年岁不大,有些根本就不记事。 萧厌命人将人送去当地官府,又挂了布告找寻父母亲人,其中大部分都回了家中,可有一些要么是孤儿乞儿,要么不记得家在何处的,官府那边没办法好生安置,而阿狗这般模样如果放在那边,怕是会被人当成妖邪,根本活不下去。 萧厌便命人将他们带回了京城送到了济善堂。 蕊姨看错了人险些葬身虎口,薛茹说什么都不肯让她离开,她又不愿意去积云巷,最后还是棠宁出面让她来了济善堂照顾这些孩子,她才答应了下来留在这边。 棠宁还记得阿狗刚被送来这里的时候,整个人如同野兽见谁都想咬上一口,院里那些孩子也对人满是防备,像是一个个狼崽似的瞧谁都带着怀疑和戒心,直到后来很久之后,他们才放下戒心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周玉嫦怔怔听着棠宁说着蕊姨和阿狗的事情,说着那些被拐的孩子,眼圈红红的。 她低低问道:“那阿狗他……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棠宁摇摇头:“秦姊姊来看过,很难。” 阿狗身上那些毛发已经和身体长在了一起,长年累月下来早就变成了他自己的“皮肤”。 若是想要让他恢复,就得重新将皮剐掉,可是那毛发所在的位置几乎遍布了他大半个身子。 萧厌当年虽然也锉皮削骨,但也只是因为不得已,且只换了面容,而阿狗如今的却是要换掉大半身的肌肤,这么大面积的创伤,很难保证伤口不化脓。 当年阿狗能活下来本就是靠着“秘药”和“运气”,二、三十人中唯一的活下来的“好命”,未必就能让他这一次再扛过去,一旦伤处化脓难以好转,他就会直接丧命。 哪怕是秦娘子,也丝毫没有把握。 棠宁轻声道:“秦姊姊说,可以帮他治疗手脚,将尾巴去掉,若是好生教导也许还能如常人一样活几日,只是……” 阿狗到底是被伤了根底,那些人当年“改造”他的时候,也只是想要让他这个怪物去换取一些“猎奇”之人的钱财,根本没想过要顾全他的将来,也没想要让他活多久。 秦娘子说,阿狗若不救回来,性命就在这几年,如今就算有药吊着命,能勉强让阿狗变得像是常人,他也活不了多久。 周玉嫦听着棠宁的话只觉得沉重至极,那种难受伴随着压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718章 你可以! 屋中沉默良久,棠宁才走到周玉嫦身前。 “玉嫦姊姊,我带你来看他们,不是想要说你所经历的事情不足为道,也不是想要嘲讽你之前的轻生,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生苦难各种各样,没有熬不过去的槛。” “阿狗他们能熬过来好好活着,你也可以。” 周玉嫦仰头怔怔看着棠宁:“我可以吗?” 她眼神迷茫,透着一丝忐忑和期冀,就像是快要溺亡的人拼命挣扎着露出水面来,想要抓住那近在咫尺能够活命的浮木。 棠宁将手放在她肩上,轻揽着她说的毫不犹豫:“你可以的。” “女子不是只能靠着身子的清白去衡量高洁与否,就像是蕊姨,她的过去放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脏污不堪遭人唾弃,可你觉得她好吗?她在这些孩子眼里,在我和阿茹她们眼里,就是最纯净善良也有着温软心肠的女子。” “她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无法抹去自己的过去,可是她能拼命挣脱囹圄,让自己的将来过成想要的样子。” 棠宁看着身前女子眼眶通红,里头水迹浮动。 她一字一顿,说的无比认真。 “你是周玉嫦,你不仅仅是文信侯的女儿,也不只是何家三郎未来的妻子,你可以有更广阔的的天地。” “你应该知道我想开女院的事情,到时候你可以来做女先生,以你的学识和才华,足以教化那些底层的女子,等将来你桃李遍地,无数女娘喊着你先生向你求学的时候,谁会在意你过往如何,在意那些并非你自愿遭受的苦难?” “他们就算唾弃,也只会唾弃那个曾经伤害你的人。” “玉嫦姊姊,这一场错,与你无关。” 棠宁如同当初萧厌抚着她的头温声跟她说着,那些曾经的痛楚,那些旁人赐予的难堪狼狈与她无关一样。 她轻抚着周玉嫦的头发,告诉她这些苦难不是她的错。 她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点点浸润着周玉嫦千疮百孔的心。 周玉嫦眼中通红,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半晌,她伸手抱着棠宁的腰靠在她身前,嘴里小声哭了起来。 …… “蕊姨,阿嫦姊姊怎么哭了?”牛小舟好奇探头。 蕊姨端着空下来的饺子盆,瞧了眼那边哭声压抑的周玉嫦。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阿嫦是谁家的姑娘,可她先前来时那副枯槁死气的模样,还有她脖子上缠的严严实实却透着些血迹的白布,都能让她猜到这姑娘怕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棠宁带她过来,想必是为了开解她,所以她才没拦着她们来见阿狗,也尽力逗着那女孩儿开心。 蕊姨以前在花楼里见惯了寻死觅活的小姑娘,也见惯了憋着痛楚早早夭亡病逝的,如周玉嫦这样的经历过大事的,一直憋在心里才会憋出大毛病,能哭出来就好,哭一哭,发泄一下,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见身旁的皮小子朝着那边探头探脑,甚至还想要溜过去看热闹。 蕊姨伸手就揪住他耳朵:“看什么看,男人家家的打探姑娘事干什么?” “我又不是男人,我才五岁……” 蕊姨一用力,牛小舟顿时踮着脚叫出声。 “哎哟,疼疼疼……” “知道疼就好!” 蕊姨将人拉走,等朝外走了一截才松手:“老娘管你是五岁还是十岁,反正你不是小姑娘,赶紧吃你的饺子去!现在就跟小萝卜似的,还不好好吃饭,小心以后长不高!” 牛小舟跳脚:“我才不会呢!我会和阿宁姐姐的夫君一样,长得比他还高还俊!” 蕊姨闻言挑眉上下瞧了眼身前的小萝卜头,再想想萧厌那挺拔俊岸鹤立鸡群的模样,嘴里“啧”了声:“就你?” 这满京城就没几个比萧厌还要高的,偶尔冒个茬比他高的又没他俊,那人就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多瞧一眼都晃神,就这皮小子又矮又胖满脸坑坑巴巴的样子,还想比人家又高又俊? 算了吧,做梦还快点。 …… 周玉嫦狠狠哭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可那双眼睛里却是重新有了光彩。 棠宁带着她回了厨房那边时,蕊姨仿佛没瞧见她通红的眼睛,她只是敲了敲锅沿大声道:“你们两快点儿来吃饺子,再不吃就该坨了。” “来了!” 济善堂里地方小,几乎全部改成了孩子们的住处,只有一小间腾出来当了书房,并没有专门摆放饭桌的地方,蕊姨只在厨房里搭了个小架子,上面放着一张木板就全当了饭桌。 棠宁拉着周玉嫦走了过去,坐在小板凳上。 蕊姨给二人舀了满满一碗,自己也装了一小盆,等放在桌上才道:“多吃些,小姑娘家家的太瘦了不好看!” 周玉嫦平日里饭量本就不大,这段时间又一直没有好好进食,原想着饺子怕是吃不了那么多。 只是等她低头时就愣了一下,却是她碗里的那“饺子”几乎已经煮成了面片汤,面皮煮的软烂,里头的馅料散了开来,汤水也瞧着黏黏糊糊,模样实在是不太好看,但是一整碗里恐怕也就只有五六个饺子。 周玉嫦看了眼身旁棠宁的碗里,是正常的饺子,蕊姨碗里也是,她扭头瞧着一旁灶堂里还没熄灭的火苗子,再看还滚着的锅里,就知道自己这碗“饺子”是蕊姨特地做的。 她眼眶一酸差点落泪,连忙低头遮掩。 蕊姨拿着筷子敲了敲盆边:“瞧什么呢,快些吃,待会儿该凉了。” 周玉嫦鼻音重重的:“好。” …… 饺子吃完,院中的小孩儿就纷纷过来收拾碗筷,周玉嫦肚子里暖烘烘的,瞧着不远处低声与蕊姨说话的棠宁。 棠宁叮嘱了蕊姨一些事情,又给了她几张银票。 蕊姨也不推拒,直接收好之后就朝着棠宁说道:“济善堂这边一切都好,阿茹时时都派人过来照料着,钱夫人和荣国夫人她们偶尔也会过来,你别担心我们,好生照顾自己。” 第719章 见何家三郎 蕊姨知道棠宁身份,自然也明白她今非昔比。 萧厌登基之后她也会入主中宫,可是那宫里的事情远比外间复杂,以前的戏文里也听说过太多后宫倾轧动辄要人命的事情。 蕊姨想要问问棠宁在宫中还好吗,想要问她现在如何,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只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见过最大的也不过是些浪荡公子和贪色小吏,知道的最多的也不过是男女间那档子事情,她帮不上棠宁,问多了反而还是拖累,所以最后所有的叮嘱关切都只化作一句。 “好好照顾自己”。 棠宁却仿佛看出了她那一瞬间的迟疑,拉着她柔声说道:“我没事,宫里一切也都好,阿兄如今理顺了朝堂,等过些时日登基大典和封后之事后,就让阿茹带着你进宫去玩。” 见蕊姨想要说话,棠宁直接道: “不许拒绝。” 棠宁拉着蕊姨涂着丹蔻却生了薄茧的手,神色认真。 “蕊姨,你是阿茹的长辈,是这济善堂的主事人,这京中没有多少女子比你更好,你别瞧轻了自己。” 蕊姨心中泛着暖意,露出笑来:“好,等皇后娘娘的事妥当后,我就和阿茹进宫探望您。” …… 蕊姨将棠宁和周玉嫦送到了门外,等二人上了马车,透着帘子还能瞧见门前笑盈盈的妇人和一群跳着朝他们挥手的孩子。 周玉嫦心中有些不舍:“棠宁,我以后还能过来吗?” 棠宁失笑:“当然可以。” 她放下车帘说道:“蕊姨最是喜欢热闹,济善堂里的孩子也喜欢有人来看他们,你要是过来的话蕊姨他们会很开心,只是这边偏僻,周围住的人也杂乱,你要是来的话记得带着人。” 周玉嫦点点头:“好。” 或许是心气通了,也或许是少了那些蒙在心头阴霾,之前来时街头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吵闹,如今都变得烟火气十足。 身下马车没了之前的急促,缓缓朝前走着。 周玉嫦捏着手指半晌,又偷偷看了棠宁好几次,半晌才鼓起勇气低声道:“之前的事,对不起。” 她不该那般跟棠宁说话,也不该将自己的委屈发泄在她身上。 棠宁聪慧,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她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人在怒极时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比你这更难听的我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况且我与你说的那些又能好听到哪里去,你不放在心上怪罪我就好。” 周玉嫦柔柔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这些时日脑子就像是蒙了一层雾,沉浸在自己遭遇的那些事情里面,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看不到阿月为了照顾她日日住在荣宅不肯回钱家,守着她日夜不敢合眼。 她看不到母亲因她夜夜垂泪,短短几日白发增生,玥姨费心费力的照顾着她们,恨不得倾其全力让她安好。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想要拉她出泥沼,可她却寻了短见。 棠宁的话像是一棍子将她敲醒,让她明白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 想起今天早上扑在床前满是惊恐捂着她脖子哭喊的钱绮月,还有晕厥的文信侯夫人,周玉嫦就满心懊悔。 周玉嫦伸手摸了摸了脖子上的白布,低声道:“是你骂醒了我。” 她如果真的死了,阿娘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还有向来明媚灿烂的阿月,她恐怕真的会因为她的死,一辈子都活在愧疚梦魇之中,很久很久都走不出来。 棠宁看着周玉嫦脸上的愧疚之色,听着她话中的懊悔,忍不住轻轻扬唇。 她认识的周玉嫦就是如此,出身高门却性子温柔,心地善良,她怜悯弱小,也善恶分明,就如当初她们并不相熟时,她声名狼藉人人谩骂时,周玉嫦依旧能温柔与她相处。 虽不如钱绮月那边直率明媚,可她同样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两人心平气和说着话,谁也没再去提之前的事情。 因为挂心昏迷不醒的文信侯夫人,而且钱绮月她们恐怕也因着她们出来这么久担心,棠宁她们没再绕道其他地方,直接乘车回了荣宅那边,只是等马车还没靠近时就突然停了下来。 月见有些迟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前面有人。” 棠宁疑惑,有人? 她拉着帘子朝着那边一看,就瞧见何晋站在荣宅大门前,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小厮,正跟门前站着的顾鹤莲说着什么,顾鹤莲则是伸手拦着他。 何晋声音传来:“顾家主,我只是想要进去见见玉嫦,跟她说几句话。” 顾鹤莲:“周小娘子身子不好不见外客,你一个外男日日来荣宅名声不好。” “我是玉嫦的未婚夫婿!” “都说了未婚,那自然还算不得夫婿。” “你……” 何晋紧紧皱眉,只觉得这位顾家家主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顾家主,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我和玉嫦的事情是两家早已经说定的,我也只认她这一个夫人。” “她这段时日一直不在外露面,之前又说是受了伤,我很担心她,你让人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昨日我有些情绪激动才会跟她起了争执,我只是想见一见她,当面问一问她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两家来担……” 周玉嫦听到外面声音时身形一僵,原本缓和过来的脸色白了白。 棠宁朝外道:“月见,改道去积云巷……” “棠宁。”周玉嫦伸手抓着棠宁的手:“不用了,我去见他。” “可是……” 棠宁满是担心的看着周玉嫦,她好不容易才开解了她,让她能够缓过来没了死志,可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周玉嫦也并非是真的能这么快忘记那些伤痛。 别的人也就算了,何晋不一样,她怕周玉嫦再遭了刺激。 周玉嫦对上棠宁担忧的眼神,手心泛着凉,可她脸上却十分平静:“没什么可是的,我和他的婚事早就闹的人尽皆知,我不可能一直避开他的,我想跟何家退亲,总要给他们一个理由。” 第720章 周玉嫦的选择 周玉嫦之前一直躲着何家的人,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她难以接受自己遭遇的事情,更怕被人知晓后的鄙夷和唾弃,怕被何家的人瞧不起。 可是今日走了一遭,她心结解开之后,却知道她这段时间的躲避根本没用,一直不见何家的人也不是办法。 父亲和阿兄得新帝重用,在外征战,文信侯府眼见着水涨船高,她不能让父亲和文信侯府背个得势猖狂捧高踩低的名声。 而且他们府上跟何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何伯父在朝堂上对父亲多有帮衬,何家长辈对她也一直都是爱护有加,恨不得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这个未来媳妇,她不能让两家因为她交恶。 棠宁闻言却是皱眉:“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何家那边也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你如果不想见他不用勉强自己,先跟我回积云巷,别的我们之后再说。” 周玉嫦满是坚定的摇摇头:“不会勉强,我是真的想要跟他好好说一说,也不想何家和文信侯府的关系因为闹僵,而且晋……” 她本想叫晋哥哥,可话到嘴边又换了称呼: “何三郎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有资格知道缘由。 棠宁见她说的认真,迟疑了下,这才朝外道:“好,我陪你过去。” …… 何晋正和顾鹤莲争辩着,他站在门外并没有强闯,只是想要劝服顾鹤莲让他进去见周玉嫦一面,哪怕顾鹤莲的话不太好听,他这几日的不安也让他心头烦闷郁气,但他依旧竭力让自己冷静。 他不想让周玉嫦难堪,不想闹的沸沸扬扬让她在荣国夫人她们面前难做人,更不想将二人的私事闹的人尽皆知。 顾鹤莲虽然嘴巴毒,但看着一身正派的何家三郎,心里对他其实还是很欣赏的。 他见过太多如同何晋一般年纪的人,因着家世背景,自小生活顺遂心气极高,若是今日换一个人来如同何晋这样被人屡屡拒绝,莫名其妙的退婚,甚至还遭人言语冒犯,怕是早就动了怒气撕扯起来。 可是这个何三郎虽然生气,却一直能稳住自己情绪,只是尽量想要将事情弄清楚,而不是胡乱发疯。 这般心性的年轻人,将来成就定不会差了。 顾鹤莲虽然嘴毒,可对上何晋时也有些不忍:“何三郎君,你和周小娘子的婚事本就是长辈定下来的,你就算见到她也没什么用,不如你先回去,等文信侯回京之后再说……” “舅父。” 棠宁的声音打断了顾鹤莲的话。 顾鹤莲看过去顿时诧异:“你们怎么回来了?” 他下意识想要挡着何晋,却听马车之中传来另外一道声音:“顾叔叔,我和他说。” “玉嫦?” 何晋只听声音就认出了马车里的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 周玉嫦跟棠宁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惊喜上前的何晋眼眶热了热,撇过头低声道:“何三哥,昨日贸然提及退婚是我的错,有些事情该与你说清楚,你既然来了,不如我们进去说。” 何晋脸上的欣喜瞬间僵住,他有些难以置信:“玉嫦……” 周玉嫦避开他的眼神:“顾叔叔,麻烦你了。” 顾鹤莲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棠宁,见棠宁朝他点头示意听周玉嫦的之后,他也不再当那恶人,直接侧身让开说道:“那就先进去吧。” 见何晋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前,只是定定看着周玉嫦。 棠宁上前走到二人中间挡住他视线,朝着何晋说道:“何三郎君,外头天冷,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 何晋一动不动。 棠宁:“玉嫦之前受过伤,不能受冻。” 何晋脸上这才松解了一些,只用力抿来抿嘴角,声音嘶哑道:“好,进去说。” …… 自打棠宁将周玉嫦强行拽出府后,钱绮月就有些坐立不安。 荣玥虽然知道棠宁是想要开解周玉嫦,但是早上周玉嫦自尽时的“惨状”到底还是吓到了她,她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心里头依旧还是忧心。 眼见着日头逐渐西斜,棠宁她们还没回来,钱绮月有些坐不住的正想要说出去寻她们,却在这时外间有人进来,说是棠宁她们回来了。 “回来了,人在哪?”钱绮月猛地起身。 “就在外面,只不过何三郎君也来了。” 这次别说是钱绮月,就连荣玥也是坐不住。 那何家三郎怎么又来了?! 钱绮月二人匆匆朝着前院赶了过去,就瞧见顾鹤莲和棠宁站在院中说这话,另外一边,周玉嫦和何晋单独站在远处的游廊之中,前后左右所有的下人都被棠宁遣走。 见周玉嫦单独跟何晋一起,钱绮月顿时急的差点跳起来,拎着裙摆就想朝着那边冲。 棠宁连忙拦着她:“阿月姊姊,别过去。” “可是玉嫦她……” 钱绮月眼底满是血丝,说话压低了声音依旧掩饰不住急切:“玉嫦对何三郎不一样,他们婚约的事情还没闹清楚,先前就是何家人过来她才会受了刺激想不开,现在让她跟何三郎独处,万一她再……” 只要一想起今天早上看到周玉嫦脖子上满是鲜血倒在床上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的心悸。 棠宁知道钱绮月是被吓着了,她拉着钱绮月的手轻声安抚:“不会的,她不会再寻短见。” 钱绮月扭头看着棠宁,就连顾鹤莲和荣玥也都是纷纷看过来。 棠宁没解释她们出门去了哪里,也没说她怎么开解周玉嫦的,她只是说道:“玉嫦之前只是被悲愤蒙了心智,今日我劝过之后她已经想开了,往后也不会再轻易寻死。” “可是……” “别可是了。”棠宁柔声道:“她跟何家的婚事总要解决的,不管是维持原状还是解除婚约,都总要跟何家三郎说清楚。” “何家那边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人家,文信侯如今在外征战也经不起波折,若是两家当真因为婚事闹翻了脸撕扯起来,对玉嫦,对何家,甚至对文信侯都不是好事。” 第721章 婚事解除我不答应 荣玥听着棠宁的话却是蓦地瞪大了眼。 解决?能怎么解决? 文信侯府跟何家的婚事定的人尽皆知,婚期、宾宴什么都定了下来,甚至先前两家多好谁人不知,如今周玉嫦这边突然反悔想要退婚,除非将真实缘由告诉何家三郎,否则任何理由落在他们耳朵里都是借口。 可要是跟他说清楚,那周玉嫦岂不是…… 荣玥心神提了起来,满是担心:“棠宁,玉嫦能扛得住吗?” 棠宁低声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之前在马车上时,她曾经拦过周玉嫦,也跟她说过只要她不愿意,她和阿兄会竭力将当日宫中发生的事情遮掩过去,谁也不会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至于何家那边,虽说无缘由退婚有伤两家感情,文信侯府这边也会落些恶名,可只要给予足够的补偿,她再出面劝和一二,两家顶多就是之后不相往来,直接撕破脸的机会并不大。 但是周玉嫦拒绝了。 棠宁想起周玉嫦在马车上跟她说的那番话,眸色柔和:“玉嫦有她自己的选择,我也相信以何三郎的品性,就算接受不了跟玉嫦退婚,他也不会将此事拿出去乱说。” 这个何家三郎,是个再端正不过的君子。 而且也正如周玉嫦所说,她是无奈并非有意,哪怕二人最终有缘无分,她也不想让何晋心生怨恨。 顾鹤莲听懂了棠宁的意思,他在旁点点头:“这个何三郎的品性倒是不用怀疑。” 钱绮月和荣玥虽然依旧担心,可到底没有再急着上前。 …… 棠宁几人站在远处安静守着,而那边周玉嫦跟何晋低声说着话,也不知道是说起了什么,何晋瞧着情绪有些激动。 棠宁虽然说是要让周玉嫦跟何三郎聊,但她却叮嘱了月见一直留意着,若是察觉什么不对就立刻上前护着周玉嫦,免得何晋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那头何晋虽然脸色变化不断,言语神情也从激愤到苍白,但他到底没对周玉嫦做什么。 等过了许久,二人才从游廊那边回来。 何晋脸上难看的厉害,像是遭了打击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的,而周玉嫦神色虽然苍白,但瞧着还算正常。 “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何三哥,麻烦你回去之后与伯母他们说清楚,文信侯府并非背信弃义,只是这桩婚事解除了对大家都好,我昨日无意冒犯伯母,还请她见谅。” 何晋捏着手心:“婚事解除我不答应。” “你……”周玉嫦抬头。 何晋避开眼去,他脑子乱的厉害,也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砸的有些不知所措,可他下意识不愿意放手,也不愿意解除婚约。 他沙哑着声音低声道:“婚事的事情先不急决定,你先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他要回去好好安静一下,更不能匆忙做任何决定。 他怕自己被情绪左右之下决定的事情会让自己后悔。 何晋朝着荣玥说道:“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荣国夫人勿怪。” 荣玥轻声道:“何三郎君要进去坐坐吗?” “不用了,我先回去了,还得劳烦荣国夫人照料玉嫦他们母女。” 荣玥听着何晋这般冷静的话,难得多看了他一眼,刚才虽然没听到周玉嫦和他说话,可看模样就猜到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他居然还能够这么冷静。 荣玥突然就觉得顾鹤莲和棠宁的话不错,这个何三郎当真是个好的。 “应该的,我和玉嫦的母亲是多年好友,何三郎君不必言谢。” 何晋低头朝着几人行了个半礼,又看了眼周玉嫦,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片刻,低声道:“好好照顾自己,我过两日来寻你,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到时候再说,好吗?” 周玉嫦怔怔看着他,她以为,他知道真相后会答应退婚的,可是他…… 何晋走了,周玉嫦却呆怔站着。 “玉嫦姊姊,你还好吗?”棠宁低声问。 周玉嫦眼底酸涩:“我没事。” 比起鄙夷嘲弄,何晋的反应已经足以让她释怀。 见几人都是眼底担忧,她撑出个笑来:“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可是比起之前什么都憋在心里想尽办法的隐瞒着他,如今什么都说了,我反而觉得心中巨石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周玉嫦仿佛真的不在意,只扭头看向荣玥:“玥姨,我母亲呢?她还好吗?” 荣玥说道:“还在昏睡着。” “我想去看看她。” “好,我带你过去。” 周玉嫦扭头看向棠宁:“棠宁,我先去看看母亲,你陪着阿月休息一会儿,她眼睛都敖红了。” 棠宁点点头:“好。” 荣玥带着周玉嫦去了文信侯夫人那里,钱绮月还满脸茫然,她原以为周玉嫦不过是强撑着,可如今瞧着却像是真的相通了。 顾鹤莲满是稀奇地朝着棠宁挑挑眉:“可以啊小海棠,你这是用了什么法子,人这么快就开解通了?” 早上还寻死觅活死气沉沉的恨不得能一刀捅死自己,这会儿就能神色如常与人说话,就连面对自家未婚夫那副模样都能平静以待了,小海棠这是给周家丫头灌了什么神药了? 棠宁看了顾鹤莲一眼。 顾鹤莲举着手:“行,我不多嘴问行了吧,小姑娘家家的,少跟你家男人学!” 以前多乖巧伶俐的女娃娃,如今跟个煞神似的,嘴巴不说话光那眼神儿扫上一眼,就叫人觉得瘆的慌。 棠宁哭笑不得:“我哪学了什么了?”她说道:“别瞎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派个人跟着何三郎君,别让他出了什么事,将人送回去之后最好叫人盯着何家那边一些。” 棠宁相信何晋是个正人君子,也相信他往日对周玉嫦的情谊,可是人心这东西实在难测。 毕竟关乎周玉嫦的清白和文信侯府的名声,万一何晋当真受不住真相,情绪激动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何家那边总要让他们守住嘴。 第722章 小海棠叫我姨父了!!! 棠宁朝着顾鹤莲说道:“跑了一天好累呀,我先带阿月姊姊去休息,麻烦姨父了。” 顾鹤莲瞅着棠宁交代了“活儿”后,拽着钱绮月就离开,他忍不住就嘟囔。 “瞧瞧瞧瞧,还说没学,这心眼儿都多成蜂窝了。” 他还以为棠宁当真信了何家,周玉嫦坦白之后就不管不顾了,谁知道还留个后手。 这一招儿一招儿的,简直就跟萧厌那小王八蛋一模一样! 顾鹤莲嘀嘀咕咕:“这姓荣的女娘一个个的,就知道把我当免费劳动力,连个笑脸都没有,使唤老子跟使唤狗儿一样……” 等等。 顾鹤莲抱怨了两句突然停下来,让跟在他身后的牧风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 “家主?”牧风疑惑。 顾鹤莲喃喃:“棠宁刚才叫我什么?” 还没等牧风张嘴回话,顾鹤莲就猛地提高声音:“她叫我姨父了?!” 牧风见他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就知道他要发癫,他下意识就想要后退,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就被顾鹤莲一把抓住了胳膊,然后如同疯癫一样拽着他胳膊疯狂摇晃起来。 “她是不是叫我姨父了?小海棠是不是叫我姨父了?” 牧风如同狂风暴雨之中摇晃的小舟,满是艰难的出声:“是,你别激动……” 啊啊啊啊啊!!! 顾鹤莲一声尖叫差点没震破牧风的耳膜,身子被摇的更厉害了,顾鹤莲满是兴奋说道: “小海棠叫我姨父了,她叫我姨父了!你说荣玥知不知道,是不是荣玥跟她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准我入门了……” 牧风脑瓜子嗡嗡的,只觉脑浆都快被摇散了,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额头上青筋直冒,刚想一巴掌拍晕顾鹤莲时,就已经被他松开,而顾鹤莲兴奋的原地转圈圈。 “荣玥肯定知道,小海棠最在乎她了,她要是没说什么小海棠怎么会轻易改口。” “她肯定是答应让我进门了,她答应了!!” 顾鹤莲满是激动,脸上笑的跟花儿似的,恨不得能一蹦三丈高。 他团团转了几圈,嘴里的絮叨让牧风额头青筋直冒,下一瞬抓着一小沓银票就塞进牧风怀里。 “快去快去,兵器司那边不是刚研制出来炮仗来,去买几串回来挂在门口放了!” “这么大的喜事,就该放炮!!” 牧风看着怀里那颇有份量的银票,再看像是疯了一样的顾鹤莲时突然觉得他一如既往的俊朗阔气,脸上的扭曲慢慢平复了下来,笑容缓缓爬上眼角眉梢:“家主放心,我这就去。” “记得多买两串儿!” “好。” 买买买,给兵器司搬空了都行。 牧风笑容满面的将银票塞进怀里,出去叫了人过来:“你们亲自将何三郎君送回府去,盯着何家那边一些,若是有何家的人闹起来,或是有什么关于周娘子的事情朝外传,将人拦着回来禀告。” 他吩咐完就塞了张银票给那人。 “等事儿完之后,请兄弟们去喝酒。” 那人瞧着银票眼睛都亮了:“牧头儿,大气啊。”这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 牧风瞧着周围几人亮晶晶满是崇拜的眼神笑而不语,这不是有个冤……不,有个好家主吗? “快去,盯着何家时留神些,别出了差错。” “牧头儿不去?” “不去,我还有别的差事。” 他得去兵器司买炮仗去! …… 荣宅当初修缮时,荣玥就给棠宁留了院子,棠宁不在时这院落虽然空着,却日日有人清扫打理。 棠宁带着钱绮月过来时,钱绮月盯着那匾额上的“栖梧”二字小声道:“姨母是早知道萧……陛下的身份了?” 凤栖梧桐,这院子跟棠宁的身份当真是合适。 棠宁闻言就知道钱绮月想歪了,她失笑道:“想什么呢,姨母的确早就知道阿兄身份,但是这院子名字跟这没关系,这是当年我母亲和姨母还在闺阁之中时住处的名字,是我外祖父取的。” 当年荣家只有两个姑娘,自幼关系极好,二人同居一院直到及笄议亲时才各自分开。 外间不少人议论荣家“绝后”,但荣太傅从不因她们是女子便对她们有所疏怠,反而如同男儿一般教导,他教她们诗词歌赋,也教她们男儿学的东西,对她们寄予厚望。 他从不想让二人与皇室沾染关系,那“栖梧”二字,也只是盼着她们不会困于后宅之地,能如翱翔飞凤,生活光明。 只可惜,阿娘困于宋家,早早成婚之后被宋家人嘴脸蒙蔽,最后被宋家人所害。 姨母也因年少糊涂看错了人,被铖王欺瞒而耽误多年…… “姨母就算盼着我好,可也不会早早就取这种名字,要是被人瞧见了指不定会想什么。”棠宁笑道。 “也是。” 钱绮月反应过来,这荣宅修缮的时候,萧厌连定国公都还不是呢,那会子他还顶着圣前第一太监的名头,给棠宁搞个“凤栖梧桐”出来,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倒是她想歪了。 “赶紧进去吧,你不冷吗?” 棠宁拉着钱绮月进了屋中,等月见端了热水进来,她才上前拧了帕子,朝着钱绮月说道:“赶紧洗洗,瞧你手上都还有血,衣裙也脏了,月见,去取身衣裳过来。” 钱绮月瞧了眼手上,才发现早上沾染的血没弄干净,指缝里还留着殷红。 她连忙将手浸入水中,等清洗干净之后棠宁才将之前拧干的帕子递给她。 “脸上也擦擦。” 钱绮月十分听话的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就脸颊揉的通红,那粗鲁随意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 “你轻些。”棠宁忍不住说道,就这样子,她都觉得脸皮子疼。 那边去取衣裳的月见回来,手里抱着两件衣裙:“女郎,您之前放在这里的衣裙不多,奴婢选了一身,钱娘子瞧瞧可以吗?” 钱绮月看了一眼,接过拿在身上比了比:“大小倒是差不多。” 她比棠宁要更高挑几分,因为习武也更“精壮”些,若是寻常的束腰长裙难免会紧,月见取的是一身改良后的骑装,腰身系带来调节宽窄,肩上后背余量也多一些,对于素来喜爱活动的钱绮月来说刚刚好。 第723章 开解钱绮月 钱绮月换好了衣裳,月见抱着染了血的衣物离开,她才窝进了一旁的软榻里。 棠宁说道:“要不要睡一会儿?” 钱绮月摇摇头低声道:“睡不着。” 虽然熬了一宿,身子也疲乏至极,可她脑子里却像是钻进了老鼠似的活跃的厉害,她一闭眼就仿佛能瞧见周玉嫦血淋淋地躺在床上的样子,这会儿就算躺着怕也难以合眼。 棠宁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强求着她去睡觉,只是学着钱绮月的样子抱了个引枕坐在她对面。 “我让厨房炖了点儿汤,做了些你爱吃的,待会儿吃一些,你这几日怕也没好好吃饭,下巴都尖了。” 钱绮月的长相属明艳挂的,眼眸有神,脸颊丰润,瞧着格外活力健康,可这会儿她脸色苍白疲惫,往日颇为丰盈的颊边也消瘦了许多,加上眼神没了光亮,瞧着就格外憔悴。 钱绮月低低“嗯”了声。 棠宁见她一直拿眼睛瞅她,有些无奈:“有什么话就说。” 钱绮月连忙问:“棠宁,玉嫦她真的想通了?” 棠宁说道:“一时半会儿全然想通是不可能的,毕竟遇到这么大的事,不过她应该不会寻死了。” 钱绮月闻言睁大眼:“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打那日从宫里出来之后,她们所有人都轮流劝过周玉嫦,她们日日陪在她身旁,想尽办法的开解她,无论是文信侯夫人,荣玥,还是她,甚至就连她阿娘之前来了一趟,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也旁敲侧击劝过几句。 可是周玉嫦始终一声不吭,不仅一日比一日沉默,人也快速消瘦下来,更不愿意见人。 昨天何家的人过来之后,是周玉嫦这些时日以来情绪最激动的时候,而换来的就是今天一早她险些丧命。 钱绮月有些疑惑,棠宁到底是怎么说通周玉嫦,让她放下寻死的念头,甚至还主动跟何家三郎说起这事。 棠宁见她满是不解直接道:“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带她去了一趟城外,见了见之前雪灾受灾的那些百姓,然后带她去了一趟蕊姨那里。” 钱绮月愣了下:“济善堂?” 她心里划过道灵光,隐隐猜到了什么,她低声道:“你带她去见了阿狗?” 棠宁“嗯”了声:“玉嫦姊姊本就是极聪慧的人,她只是一时走进了死胡同,只要有人能够拉她一把给那胡同开个口子,她自然就能顺着缝隙走出来,哪怕再艰难,她也能熬过去。” 周玉嫦困于失去清白的事情难以挣脱,说到底是因为她见的苦难太少。 她自小生活安逸,父母兄长疼爱,她不知道生死可贵,也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远比失去清白更为痛苦。 钱绮月她们一直的开解不仅不会让她想明白,反而会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她曾经经历了什么,而她们的小心翼翼以及无时无刻的守护不仅没让她觉得安心,反而更加痛苦。 棠宁看着对面揪着抱枕上团花的钱绮月说道:“玉嫦姊姊需要的是寻常对待,而不是像个病人一样处处得人小心,连你们都放不下宫里的事情,又让她怎么能够早日释怀?” 钱绮月闻言愣了下,神色恍然。 是啊,连她们都难以平常心对待周玉嫦,反而将人当成破损的瓷器不敢轻易碰触,周玉嫦自然也能够感受到她们的变化。 她本就心中淤堵,又怎么能释然。 钱绮月苦笑:“怪我。” “不是怪你,是你不该把玉嫦姊姊出事的责任归咎到你自己身上。” 棠宁倒了杯茶水递到她面前:“那天的事情谁都不想,玉嫦姊姊出事也跟你无关。” “你已经竭尽全力的去保护她,也用尽你所有的办法去维护了她的周全,若非是你险些杀了谢平嘉,不惜背负谋害皇室的罪名,她的事早就瞒不住寿康宫里那日赴宴的那些人,文信侯府也不会有今日安宁。” “阿月姊姊,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背负愧疚,觉得你欠了玉嫦。” 钱绮月身形一僵,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有。” 棠宁看着她说道:“那日宫中出事后,你就愧疚你没保护好她,愧疚你赶去抱厦的时候太晚,愧疚你若早去一步,说不定玉嫦就不用遭受那些事情,可是阿月姊姊,那不是你的错。” “是谢天永和宣太后不择手段,是谢平嘉和傅槿柔卑劣无耻,玉嫦是受害者,你也是,你们同样是被奸人所害,你甚至险些为此丢掉性命连累全族。”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你为什么还要觉得愧疚?” 见钱绮月仲怔,棠宁神色认真。 “阿月姊姊,你可以心疼玉嫦,可以怨恨害她的人,可以想办法开解她、陪伴她,甚至替她报复回去,但是你不该把她的痛苦背负在你身上,更不该将这件事情当成你该承担的责任和枷锁,将你自己也困在里面出不来。” 周玉嫦难以解脱,钱绮月又何尝不是困缚其中。 比起周玉嫦可以无所顾忌发泄自己,甚至寻死觅活寻求解脱,钱绮月甚至不敢流露丝毫的难过,她必须强撑着自己守着周玉嫦,强压着所有心绪去开解她,她的难受和痛苦丝毫不比周玉嫦少,而她还不能如同周玉嫦那般发泄出来让人知晓。 棠宁轻声道:“其实不止是你,就连君姨也一样。” 她们愧疚没保护好周玉嫦,自责没早一些将人救出来,她们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一面安慰周玉嫦,一面却被心中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这些本就不是她们的错。 她们将自己折磨着,格外小心翼翼的对待周玉嫦,可这份小心翼翼何尝不是对周玉嫦的折磨。 钱绮月听着对面轻缓的声音,只觉得心口微滞,仿佛这段时间强撑着的所有坚强都被人戳破了似的,她眼眶突红时猛地低头埋进怀中的枕头里,明明半丝声音都没有,可棠宁知道她是哭了。 棠宁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坐在那里陪着她。 第724章 大兄弟,谢谢了! 钱绮月本就是心大的人,之前是和周玉嫦一样钻进了死胡同,被棠宁开解之后解了心中愁绪,等膳房做的参汤送来时,她已经恢复如常。 除了眼圈还红着,人瞧着已经精神了许多,那双眼里这几日蒙着的阴影也像是散去了一样,重新成了那个骄傲肆意的钱家女娘。 月见领着外院的丫环进来时,钱绮月正抱着汤碗“咕嘟”“咕嘟”的喝着汤。 听着月见的话,钱绮月扭头时含糊:“你说谁来了?” 那小丫环说道:“是傅家郎君。” 钱绮月放下汤碗满脸纳闷:“他来干什么?” 那小丫鬟恭敬道:“说是之前听闻钱娘子和文信侯夫人受伤的事情,带着府里的仆人一起替傅老夫人过来探望的,夫人请了他们进来,又让奴婢过来通传一声,问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钱绮月看向棠宁。 棠宁莫名:“你看我干什么。” 钱绮月嘟囔:“这么冷的天,出去见他还得走老远的路,又不是什么不认识的人,要不然……” 没等钱绮月那句“要不然就不见了”说出口,棠宁就哭笑不得的扭头朝着那小丫鬟说道:“你去请傅郎君稍等,钱娘子等一下就过去。”复又看向钱绮月:“栖梧院到前院不算太远,况且人家专程来探望你,你还真打算不见了?” 钱绮月撇撇嘴:“好吧。”她就勉勉强强去见见吧。 傅来庆去西珏楼买了好几提的点心,分了一半送给荣国夫人,关心了一下文信侯夫人伤势后,就借故提起了钱绮月。 荣玥果然让人通传,等那边回了消息愿意相见,傅来庆松了一口气。 荣玥还挂心着文信侯夫人那边,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傅来庆连忙道:“荣国夫人若是有别的事情可以先去忙,不必陪着我,我在这里等钱小娘子就好。” 荣玥迟疑了下。 傅来庆道:“我跟钱小娘子相熟,也只是想问问她伤势。” 荣玥倒是想起傅来庆跟钱绮月的确熟悉,而且这里是前院,外间又有下人守着,二人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会闹出乱子来,她这才松口:“那傅小郎君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下人开口。” 荣玥匆匆离开,前厅就剩下傅来庆和他身边的随从元宝。 傅来庆见没人了之后,就直接放下茶杯提着身旁的糕点瞧了瞧,茯苓糕还在,桂花酥烙也在,还有云片糕……都是钱家那小孔雀爱吃的,他方才特意分开放着,就怕弄错了。 “傅来庆!” 门前传来的声音让他眼神一亮,傅来庆扭头就瞧见一道熟悉身影朝着里面走了进来。 “钱小娘子。”元宝连忙行礼。 钱绮月挥挥手让人起身,径直就朝着傅来庆走了过去,元宝便识趣退了出去,而傅来庆眼神定定落在钱绮月身上,依旧是往日大咧咧的模样,眉眼也是一如既往的骄矜,只是…… 傅来庆皱眉:“不过半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钱绮月下意识摸了摸脸:“瘦很多?” 她刚才照过镜子,虽然瘦了些但也不算离谱,傅来庆一个大男人倒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见钱绮月走到跟前,傅来庆担心道:“是之前在宫里伤的很严重?怎么都这么多天了,脸色还这么不好?有没有请太医看过?用药没有……” “用了用了,太医也请了,就是一点儿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听着傅来庆一连串的问话,钱绮月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她原本想要挥一挥鞭子表示自己好的不得了,可是一摸腰间才想起这几日在荣宅这边她的鞭子都没带,所以只能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很好。 “你瞧我壮得跟头牛似的,就是这几日天气太冷不怎么爱活动,也没什么胃口,所以瞧着瘦了些,你别大惊小怪的。” 傅来庆闻言忍不住眉心轻皱,那日宫中的事情被陛下封了口,除了知道寿康宫里宣太后与废帝一起谋害太子,陷害棠宁和陛下之外,其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而那日从宫中侍疾回来的那些人也都对宫中的事闭口不言。 傅夫人倒是因为傅槿柔的事情说了一些,但说的不清不楚的,曹少夫人那边倒是知道的清楚,但碍于宫中禁口,加上事关文信侯府,所以也丝毫不敢多嘴提及,只将表面上一些事情告知了曹家人,关于那些“猜测”却是只告诉了曹德江。 曹德江知晓之后直接让她往后别再提及此事,所以就连傅来庆也不清楚寿康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更不曾疑心到周玉嫦身上。 他只以为那一日宣太后的死或许还有别的事情,所以那些人才讳莫如深半句不敢多提。 傅来庆觉得钱绮月像是有什么在瞒着他,但他到底知道分寸也没多问,只顺着她的话说道: “没胃口?正好我带了西珏楼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钱绮月顿时高兴:“你去西珏楼了?” 傅来庆直接拎着桌上的油纸包递给她:“诺,茯苓糕,云片糕,桂花酥烙,都是你喜欢的。” 钱绮月顿时眉开眼笑:“可以啊大兄弟,还记得给我带吃的,不过不是我喜欢甜糕,心意领了。” 傅来庆愣了下:“你不喜欢?那你之前每次都买?” “棠宁喜欢呀。” 钱绮月说的理所当然:“我又不挑嘴,甜的辣的酸的咸的,只要好吃的我都喜欢,是小海棠喜欢甜糕,她打小就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一吃着甜糕就能高兴一整天。” “西珏楼那点心师傅做的甜糕最好,就是生意太好经常买不着,所以我每次都会给她带一些。” 她也不是不喜欢甜糕,只是没棠宁那么钟爱罢了。 钱绮月笑眯眯的抱着那油纸包:“正巧棠宁今天出宫了,我这给她送过去,她一准儿高兴。”说话间她朝着傅来庆就挥了挥爪子,“谢了啊傅来庆,回头请你喝酒!” “哎!” 见钱绮月三两句话后抱着甜糕转身想溜,傅来庆脸都青了。 第725章 对自家媳妇儿,怎么能叫说谎呢? 早知道自己地位不如棠宁,可万万也没想到钱绮月直接把他当了跑腿儿送甜糕的。 傅来庆连忙叫了声:“钱绮月,等等!” “昂?”钱绮月扭头:“还有事儿?” 傅来庆默了默:“我是来探望你伤势的,那日宫中之后,我……我祖母很担心你……” 钱绮月没听清楚他突然改口的含糊,只是笑着说道:“替我跟傅老夫人道声谢,我早就没事了,那皮外伤就还留点疤,再养养就好了,等我养好了之后再去傅家探望她老人家。” 见傅来庆没回话,只看着她。 钱绮月纳闷:“怎么了,还有事儿?” 傅来庆心中憋闷,这姑娘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带开窍的,想起齐澄离京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傅来庆到底没忍住,试探着说道:“我家中想要给我说亲。” 钱绮月顿时来了兴致,原本打算朝外走的步子收了回来,扭头回到傅来庆跟前:“真的?那是好事啊,瞧上的是谁家的女娘?我认识吗?” 傅来庆见她兴冲冲的样子更憋屈了,他抿抿唇:“还没定……” “啊,我还以为定下来了。” 钱绮月有些失望,转瞬又道:“不过你也到了年岁了,的确该说亲了,以傅家的家世还有曹公在旁,定能替你挑门好婚事,京中跟傅家门当户对的女娘挺多的,你也可以慢慢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钱绮月真心替他高兴。 不过…… 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她皱了皱:“之前出了傅槿柔那起子事情,她跟谢平嘉的事也闹的沸沸扬扬的,对你的婚事会不会有影响?” 傅槿柔自打那日之后就一直关在狱中,傅家人没去“赎”她,萧厌这边也忙着其他事情没工夫让人去“审”她,所以傅槿柔虽无罪名,但因为跟谢平嘉还有宣太后的事沾了边一直留在大牢里,好像所有人都把她给忘了。 如今说起傅来庆的婚事,钱绮月才想起她来。 傅来庆气闷钱绮月半点不在意他说亲的事情,可到底之前就已经吃过几次鳖,来之前也知道钱绮月对男女情事没开窍。 想起舅爷爷时常教他的谋定而后动,他平息了怨气心思转了转,故意垂着眼眸低声道: “怎么会没有影响,她到底是傅家人,又在我们府上住过那么长时间,之前祖母疼惜她在岭南退婚的事情几次三番替她做脸,又带着她四处赴宴。” “人人都知道她与傅家关系要好,如今闹出这种事情……别说府里的小辈,就连祖母她们也受了她连累。” 他低声说话时,语气有些压抑,连带着钱绮月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一直留在荣宅这边,顾着周玉嫦的事情,完全无暇去关心外面其他事,就连棠宁和宫中的事也是钱夫人过来和荣国夫人提起时她才听了一些,更别说傅家那边了。 钱绮月只知道傅槿柔那事肯定会遭人说嘴,可没想到对傅家影响这么大。 钱绮月皱眉:“那个傅槿柔简直就是个扫把星,你们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好心收留照顾结果惹了一身腥。” 她低声骂了一句,才朝着傅来庆说道: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傅槿柔到底不是你们这一支的人,虽是同族却也不是不能解释,而且外头人也应该知道傅老夫人是心存怜惜才照顾她几分,寻常明事理的人家都明白她的事情跟傅家没关系才是。” 傅来庆垂着眼:“话是这么说,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傅,旁人多少都还是会有顾忌。” 见钱绮月眉心紧皱起来,他轻叹了声: “之前巧晴因为宫里选妃的事情,许家替她跟人定了婚事,后来傅槿柔闹出事后这婚事就黄了,她跟傅家还只是沾了些姻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我。” “我母亲这段时间总被人嘲笑,祖母也遭人说嘴,如今她们连门都不怎么出,我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外面站着的元宝听着里头自家郎君的话忍不住瞪大了眼。 许家表小姐的婚事是退了,可那不是因为之前为了皇家选妃表小姐的婚事定的太过仓促,那男方跟表小姐并不匹配,许家原是想着给表小姐招赘将来也好拿捏,可后来新帝上位没了威胁,许家就有些后悔。 加上那男方后来也反悔不愿意让儿子入赘,所以两家一拍即合商议之后退了婚事。 这事儿两家从头到尾都是和和气气的,许家事后还给了对方一大笔银钱当作补偿来着,怎么落在自家郎君嘴里就成“黄了”? 还有夫人,她遭人嘲讽,那也是因为她总自得曹家有从龙之功太过高调,见谁都炫耀几句她跟未来皇后相熟,被老夫人知道后亲自逮回府里关在祠堂里教训,也因为怕夫人惹出事儿老夫人才不让她出府。 至于郎君的婚事那更是瞎扯了。 有曹家舅老爷在,谁不扒着自家郎君想要嫁进傅家,郎君这…… 睁眼说瞎话呢?! 元宝只觉得自家郎君的心被狗啃了,满是沉默的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钱绮月却丝毫不知道傅来庆是在瞎忽悠,她听着傅来庆声音压抑,连傅家老夫人都被人说嘴的不敢出门,她顿时气愤极了。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傅槿柔的事情跟你们又没关系,她又不是打小养在老夫人膝下的,半道送来的尼姑,出事了关你们什么事,而且傅老夫人在京中多年,谁不知道她最是正直!” “还有你,好歹也是年少出众,早早入仕,陛下对曹家、傅家看重,将来也定然会重用你,那些人都瞎了眼蒙了心了?” 为着个傅槿柔,居然嫌弃傅家? 傅来庆对上钱绮月有些冒火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心虚。 可念及自己想干的事,他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傅槿柔的确是傅家出去的,京里也的确好多人议论她,巧晴表妹退了亲,他母亲也被人嘲讽,他也不算说谎……吧? 况且是为了拐媳妇儿。 对自家媳妇儿的,怎么能叫说谎呢? 第726章 傅来庆,我给你当媳妇儿吧 傅来庆安抚了自己片刻,垂着脸时候满是落寞:“也不能怪她们。” “祖母他们看中的都是些清流人家的姑娘,有谁能不在意未来夫家名声,况且这事还跟文信侯府还有废帝前太子扯上关系,谁都怕吃罪了陛下。” “至于我,不过是娶不了亲罢了,顶多被人议论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傅来庆轻叹出声,像是自语喃喃。 “反正我娶亲也不过是媒妁之言,找个合适的人凑合着过日子,等成婚之后我在朝为官顾不得府中那么多,她在府中自在随意,愿意管家就管家,不愿意管家我自己来。” “等她嫁过来之后,一切都随她意,府里也由她做主,我绝不勉强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我想京中应该还是有女娘愿意嫁给我的吧。” 钱绮月原本还担心傅来庆来着,可听着他的话整个人愣了一下,下一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傅来庆,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 “就是你娶妻之后万事都随你夫人?” “自然。” “那你母亲那里?”钱绮月问。 傅来庆说道:“我母亲本就不管事,她性子虽然不太好,可万事都有祖母压着,祖母压不住还有舅爷爷他们,况且我既知道母亲那性子,自然不会让我夫人来应付这些。” “我成婚后虽与长辈同住一府,但不在一院,傅家也没有给新媳立规矩的说法,如果母亲实在为难,自有我挡在前面。” 换句话说,如果傅夫人真的找事,他来顶上。 钱绮月闻言眼睛更亮了。 她一直知道府中在替她张罗婚事,阿娘和爹爹也千挑万选的想要替她找个最好最合适的人家。 钱绮月从不怀疑阿娘他们的眼光,他们定会在门当户对的人家里挑一户品性、才学最好,家中最为和睦的,可是她也同样知道,就算阿娘他们选得再好,对方家中再温和宽容,可一旦成亲嫁人,她再想要如现在这般肆意快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阿娘和爹爹疼她,兄长嫂嫂也愿意护着她,可是嫁人之后有了夫家她终究还是要“恪守妇道”,要努力让自己成为合格的后宅妇人,更不能因为自己任性拖累钱家,让钱氏一族其他的女娘因她坏了名声。 钱绮月年岁虽然不大,可也自认见不过不少事情,连荣玥那般聪慧的女子都曾瞎了眼被人哄骗,她实在是对自己的眼光不怎么自信。 她愿意听从父母安排,也愿意挑一户合适的人家,可心中未必没有对成婚之后的忐忑不安。 可刚才听到傅来庆的话后,她却是灵光乍现。 对啊,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找傅来庆? 傅来庆想找人搭伙过日子,她也想。 傅来庆在京中权贵子弟里性子算是极好的,为人上进没那些臭毛病,好相处也不虚伪烦人。 傅家那边傅老夫人瞧着严苛实则温和极了,府中人丁简单,没有妯娌矛盾,唯一的大姑姐是个庶女,管不着娘家的事情。 傅家最大的毛病就在傅来庆那一双父母身上,可就如他刚才说的,有傅老夫人压着,曹公镇着,傅来庆在前面顶着,加上她娘家有权爹爹深得圣心。 那个傅夫人心眼儿虽然有些歪,但耐不住心思简单极好看穿,再不济给些好处吓唬几句就能应付过去。 至于傅来庆的父亲就更好应付,他一心钻营想要朝上爬,所以绝不敢得罪她爹爹,也轻易不会进后院干涉自家儿子后宅之事。 退一万步他真的脑子糊涂,大不了让爹爹求求陛下,她缠缠棠宁,给人寻个借口外调出京,想来曹公和傅老夫人也不会拦着…… 钱绮月越想越合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来庆时,突然觉得他那张不算俊美的脸也突然瞧着格外顺眼起来。 这大兄弟不就是老天爷赏给她的未来夫家吗?! 傅来庆被钱绮月盯着时心中紧张极了,生怕自己的话没撩拨到钱绮月想要的点,面上还要佯装着不解:“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钱绮月凑上前:“傅来庆,你觉得我怎么样?” 傅来庆心中狂跳,竭力镇定:“什么怎么样?” “给你当媳妇儿啊。” 傅来庆瞪大了眼。 钱绮月见他满脸“震惊”的样子,只以为他不乐意。 她连忙伸手抓着人就直接走到一旁,将人摁进了椅子里后,放下手里的油纸包十分殷勤地倒了一杯茶笑嘻嘻的塞进傅来庆手里。 “你瞧,你缺个媳妇儿,我缺个婆家,你想要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我也想要找个顺眼的安抚我爹娘。” “旁人会为着傅槿柔的事情忌惮傅家怀疑你们家风,可我不会啊,我爹娘也好说话,不会为着些不着调的事情为难你,而且咱俩关系这么好,又知根知底,成婚之后只要你不找人平白给我添堵,我保证将你府里的人当成自家人护着。” 钱绮月嘴皮子利索极了,许了一大堆的好处,然后瞧着傅来庆满脸期盼。 “你觉得怎么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咱们不如凑合凑合算了?” 傅来庆:“…这,不好吧?” 他满脸为难。 “我是想要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也好能让祖母安心,可到底成亲之后就是一家人,祖母她虽然慈爱但也重规矩,她要是知道咱俩这样骗她……她肯定会生气的。” “这怎么能叫骗呢!” 钱绮月理直气壮:“咱们正儿八经的成婚,该走的礼节一样不少,况且又不是骗婚,等我嫁进傅家之后我自然会好生守着晚辈的身份,对外也会竭尽全力维护你和傅家。” “老夫人那里不过是盼着你夫妻恩爱万事和顺,咱俩没夫妻情分,兄弟情分总是有的吧,我保证在其他人面前和你恩爱至极,绝不落你面子,想要瞒过老夫人还是很容易的。” 傅来庆脸上扭曲了一瞬,既是欣喜钱绮月主动跳进坑里想要嫁进傅家,却又被她那句“兄弟情分”噎得险些一口气憋过去。 第727章 心虚 钱绮月没留意傅来庆脸上那瞬间的憋屈,只是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棒极了,天底下怎么有她这么聪明的人。 她和傅来庆要是凑一起了,既解决了傅家的麻烦,又让她爹娘安心,简直就是两全其美! 见傅来庆闷声没说话,钱绮月直接缠着他:“你觉得怎么样?咱两成婚之后,只要你做到你刚才说的,往后由着我不管束我,我肯定让所有人都夸你有个好媳妇儿。” “这样傅家不用费尽心力跟人解释,我阿娘他们也不用为的事发愁,咱俩这么合适,不成婚会天打雷劈的。” 傅来庆:“这……” “这什么这,大男人家家的,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 傅来庆满脸犹豫,看着钱绮月叉腰瞪眼的样子,半晌才迟疑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总要让我考虑一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家世不够好,你觉得我带不出去,还是你觉着我不如别人?” 钱绮月瞪圆了眼将脸凑到傅来庆跟前,那陡然放大的娇美脸庞直接让得傅来庆险些绷不住。 小姑娘本就是张扬明媚的模样,此时凑到极近时,二人脸颊都几乎要贴上。 漂亮多情的桃花眼,细腻白皙的肌肤,还有叽叽喳喳莹润红唇,连带着前倾时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都让傅来庆忍不住屏住呼吸浑身绷紧。 她呼吸落在脸上时,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熏香,傅来庆喉间滚动了下,猛地朝后仰去,心脏狂跳着恨不得能跃出喉咙口,耳根也是如血殷红。 钱绮月被傅来庆吓了一跳,瞪圆了眼:“你干什么,嫌弃我?!” 她有那么吓人?! “没有嫌弃。” “没嫌弃你躲什么?” 傅来庆脸上滚烫,他强压着心跳瞧着有些不高兴的小姑娘,见她横眉竖眼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微哑着嗓音说道:“我答应你。” 钱绮月“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她顿时欣喜:“你答应了?” 傅来庆:“答应了。” “太好了。”钱绮月眉开眼笑。 傅来庆见她满是欢喜的样子,嘴角也是忍不住扬了起来。 他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弯月玉玦递给了钱绮月。 “既然要成婚,便要将事情做全,免得让人说嘴。” “我回去后会告诉祖母,说我早就对你有意想要迎娶于你,这枚玉玦就当作我给你的信物,这几日我会让祖母去钱家提亲。” 钱绮月拿着那玉玦欣喜:“好,我也会跟阿娘说,不过提亲的事情……” 她皱了皱眉,想着周玉嫦和何家在闹退婚,这个时候傅来庆去钱家提亲好像有些不好。 她迟疑了下,脸上有些犹豫。 傅来庆见状心中提了起来:“怎么了?不想让我去提亲?” “不是。” 钱绮月不知道该怎么跟傅来庆说周玉嫦的事,她低声道:“你和老夫人去提亲可以,但是别太大张旗鼓,订亲的事情也稍微缓缓。”她顿了下,“等南地战事结束,文信侯归京之后,咱们在定亲。” 傅来庆不解:“为什么?” 钱绮月:“没为什么,钱傅两家联姻不是小事,肯定不可能潦草马虎。” “眼下马上就年节了,陛下登基大典在即,棠宁也要封后,这么多事情挤在一起本就匆忙,我和阿娘这段时间也会频繁进宫,没太多功夫去办定亲宴,若只是随随便便订亲,我爹爹肯定不会答应的。” 钱绮月寻了个不算借口的借口,傅来庆果然信了,毕竟礼部筹备登基大典和封后之事人尽皆知,而且这几日朝中为着封后和选妃的事也闹的沸沸扬扬。 新帝不肯纳妃,朝臣不肯皇后独占后宫独得帝宠,两边较力之下折子像是雪花似的,每日去找曹德江想要让他出面说服新帝的人都快把曹家门槛踩踏了。 比起宫中的事,他们二人订婚放在此时的确有些不合适。 傅来庆点点头:“听你的,反正一般男方上门提亲,女方也会思量考校些时日以表重视和矜持。” “我回去先与祖母说,让她去钱家见一见钱夫人他们,将这桩婚事提了,钱夫人他们若是应允的话,订亲的事情可以缓上些时日,等南地战事平定文信侯他们归京后再定。” 钱绮月顿时露出笑:“好。” 外面守着的元宝听着里头眉开眼笑仿佛得了天大好处的钱小娘子说着成婚的事情,而自家郎君一本正经有些“勉强”答应,他简直没眼去看。 心里刚吐槽自家郎君奸诈,一抬眼瞧见侧边后墙外站着的人时,元宝脸上顿时僵住。 …… 钱绮月跟傅来庆商量好傅家上门的时间后,傅来庆就告辞离开。 这里毕竟是荣宅,他也不好久留,等从里面出来,瞧着钱绮月提着点心离开,那背影满是欢喜雀跃,他耳根有些红,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 齐澄果然说得没错,等是等不来的。 小孔雀不开窍,就先将人带回被窝里再说。 “元宝……” 傅来庆刚笑着想叫元宝一起回府,好能去找傅老夫人表明心意求娶钱绮月时,冷不丁就见元宝满脸急切的朝着他挤眉弄眼的。 傅来庆莫名:“你眼睛抽筋了?” “他眼睛没抽筋。” 一道清朗声音从身后传来,傅来庆连忙转身,就瞧见棠宁神色莫测地站在他身后。 他脸上笑容顿时僵住,扭头瞪了元宝一眼。 元宝满是无辜的小小声说道:“我刚才就给您使眼色了……” 他又没让自家郎君干这丧良心的事情,况且祥宁郡主过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提点,就被郡主身边那丫鬟冷眼瞧着,大有一副他敢开口就弄死他的样子。 祥宁郡主那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娘娘,那丫鬟听说也是暗卫死士出身,就那么冷冷瞧他一眼就好像有刀子落在脖子上。 元宝哪里敢动? 傅来庆见棠宁就那么淡淡看着他,脸上神色瞧不出喜怒,他顿时有些心虚的低咳了声:“郡主。” 第728章 丢脸就丢脸,又没媳妇儿重要 傅来庆满是心虚的跟棠宁打了声招呼,往日温和的棠宁却是十分冷淡,连半点笑容都没,直接就说道。 “小傅大人,你方才哄骗阿月姊姊,可不是君子所为。” 一句“小傅大人”,而不是傅小郎君,瞬间让傅来庆心中侥幸完全没了。 他知道棠宁恐怕是将他之前跟钱绮月说的那些都听了去,而且显然还是有些生气的,他知道棠宁和钱绮月要好,怕是误会了。 傅来庆连忙正色:“我没有骗她。” 棠宁冷淡不语。 傅来庆说道:“我承认我方才的确哄着她应下婚事,但我绝无欺骗之意,我是真心喜欢阿月,也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 棠宁皱眉:“你既然喜欢,就该堂堂正正与阿月姊姊说明白,再不济让傅老夫人去钱家提亲,而不是拿着你那些编撰出来的话诓骗于她。” 钱绮月这段时间一直在荣宅,又挂心周玉嫦的事情,对外间之事不甚清楚,可是棠宁却是清楚得很。 傅槿柔的事情虽然对傅家有些影响,也有不少人碎嘴她跟太子苟且是傅家家教不端,可到底有曹德江在前面挡着,而且很多人也清楚傅槿柔并非京中傅家一脉嫡亲之人,顶多算个同族的远亲,被接进京城也不过半年而已。 她是有错,也是不知廉耻,但任谁也不会蠢到将此事舞到傅家面前,更不会因为傅槿柔就冒犯傅老夫人,甚至拒绝傅来庆这门好婚事。 傅来庆闻言就知道棠宁是在气什么,他脸上露出苦涩:“郡主当我没说过吗?” 棠宁愣了下:“你说过?” 傅来庆更苦了:“我跟阿月相识这么久,早就对她起了心思,我甚至还私下里还拦了她跟齐家的婚事,又怎么可能没尝试跟她表露心迹。” 他对钱绮月从未掩饰,该暧昧的暧昧了,该示好的示好了,凡是钱绮月说过的话提过的东西,他没有一样不放在心上。 他处处照顾,时时亲近,好几次豁出命去护着钱绮月,甚至帮着钱家说话。 他对钱绮月早就过了寻常男女该有的界限,就只差将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喜欢直接写在脸上了。 可关键钱绮月她不开窍啊! 那小孔雀就跟那纹丝无缝的葫芦似的,甭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能一股脑的接下然后满是亲近的叫你一声“大兄弟”。 傅来庆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经历,就差直接抹两把辛酸泪。 “郡主应该也察觉我对她的心意,舅爷爷和齐澄他们也都看了出来,就连钱家大哥之前都曾找我说过此事,可是阿月这个正主一直不开窍。” “我前些时日没忍住跟她表露了心意,可是郡主知道她是怎么回我的吗?她说她也喜欢我这个好兄弟!” 傅来庆说着说着就言语愤愤有些咬牙切齿。 棠宁一脸沉默。 她的确早就看出傅来庆的心思,若不是心仪钱绮月,当初宫变时傅来庆不会豁出命去护着钱绮月,也不会明知道傅家不该掺和此事,却依旧义无反顾站在钱家和阿兄这边。 只是她没想到自家阿月姊姊是个钢铁之心,油盐不进。 大兄弟…… 棠宁肩膀抖了抖,脸上的严肃险些没绷住。 傅来庆苦着脸:“郡主想笑就笑吧。” 扑哧。 棠宁当真笑了起来,就连一旁的月见也没忍住笑出声。 原本故作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元宝连忙在旁小声帮着自家郎君说话。 “郡主,我家郎君真没骗您,他对钱娘子心仪很久了,府里之前替他说亲他都推了,他也只想着迎娶钱小娘子。” “郎君也不是故意要哄骗钱娘子,实在是钱小娘子不开窍,而且钱家那边钱夫人又一直在替她相看婚事,她自个儿对这事不怎么上心,大有一副钱夫人他们看中她就嫁的架势。” “郎君也是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傅来庆知道今天这脸他丢定了。 棠宁跟钱绮月关系极好,二人感情好的如同亲生姊妹不说,钱家那边对她也极为看重,钱绮月更是什么都听棠宁的。 棠宁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娘,跟一根肠子的钱绮月完全不同,与其跟她说些有的没的替自己挽尊,倒不如索性丢脸就丢脸吧,反正这事儿早晚得爆出来,脸也没有媳妇儿重要。 “我哄着阿月的确是我不对,可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齐澄离京之前跟我说,钱夫人那边好像已经有了瞧好的人家,跟钱家门当户对又是个合他们意的性子,要是阿月自己再松了口,到时候什么都晚了,我总不能去抢亲。” 傅来庆神色认真的对着棠宁说道: “我知道我这么做有些小人,可是郡主,我对阿月是真心的。” “她若有心仪之人我断不会行此卑劣之事,但她如今并没有,她只想顺从父母找一个家中喜欢的男儿,无所谓嫁入谁家。” “傅家与钱家门户相当,我虽不算是极好的选择却也不差,比起旁人不知深浅,您对我应该也算是知根知底。” “阿月若是嫁给我,她依旧能够如现在肆意,不必压抑自己的性子,不必委曲求全迎合旁人,我不会拿着后宅困缚于她,傅家和曹家的家教也绝不会允许我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情来让她难过。” “既然她嫁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棠宁听着傅来庆的话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毛病。 钱绮月没有心上人,对婚事也是随遇而安,钱夫人他们想要的也是一个能对钱绮月好,能够包容她性子足够宽和的人家。 傅家的家教在京中都算是顶好的,而且有曹家镇着,傅来庆将来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钱绮月的事情,曹德江第一个就能打断他的腿。 棠宁刚才其实也并不是气愤,只是不喜傅来庆“诓骗”钱绮月。 可听过他那些悲惨表白的事情后,她突然就挺可怜他的。 棠宁说道:“阿月姊姊是个直性子,她往后要是知道你诓了她,小心她拿鞭子抽你。” 第729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傅来庆闻言就知道棠宁不反对他和钱绮月的事情,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挂着笑:“抽就抽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况且阿月嘴硬心软,就算只是兄弟情,她也总不能舍得打死我吧?” 棠宁:“……” 好有道理,无言以对。 “你倒是看得开。”棠宁说道:“你喜欢阿月姊姊,她却不知回应,你确定长此以往你不会后悔?” 单方面的付出未必能够维持得久,长时间的喜欢得不到回应将来难免也会生出怨怼。 傅来庆闻言就知道她担心什么,他坦然说道:“后悔什么?我不愿让她另嫁他人,就算她一辈子不开窍那也是我自己求来的。” 他会竭尽全力的对钱绮月好,让她终有一日也喜欢上她。 更何况他相信钱绮月的品性,她要么一辈子不开窍不知情爱何物,要么开窍也断不会去看上旁人,负了他们之间的婚事。 傅来庆很认真的说道:“郡主放心,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好好待阿月的,若有一日我变了心,就算她不抽死我,您也不会饶了我。” 棠宁看了他片刻:“你知道就好。” 二人说开之后,棠宁也没再想要拦着他们的事情。 钱家找女婿找了这么长时间,傅家合适不合适自有钱夫人他们商量,若是傅来庆将来当真对不起钱绮月,她自会让他好看。 棠宁和傅来庆说了几句后,傅来庆就告辞离开。 等她重新回了栖梧院时,就瞧见钱绮月摆弄着一桌子的油纸包,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欢欣雀跃。 “棠宁,你去哪儿了呀?” 见她回来,钱绮月连忙问。 “出去走了走。”棠宁瞧着桌子上的东西:“这些是什么?” “傅来庆带来的,是西珏楼的点心,你快过来看看。” 钱绮月笑着招手让棠宁过去,打开油纸包后就递给她一块云片糕:“傅来庆那小子是个有良心的,我就只是之前去给你买过几回甜糕,他就都记下来了,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棠宁瞧了一眼,意有所指:“他的确挺有心的。” 傅来庆怎么着也不可能会去记她的喜好,他怕是以为这些东西是钱绮月爱吃的,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棠宁坐在钱绮月对面,手里拿着云片糕咬了一口,瞧着乐淘淘的钱绮月问道:“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钱绮月神秘兮兮的说道:“天大的好事,我要成婚了。” 棠宁:“……” 哪怕早知道了,见她这样子依旧沉默。 “你怎么不问我跟谁成婚?”钱绮月嘟囔。 棠宁无奈:“跟谁?” “跟傅来庆!” 钱绮月一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样子,没等棠宁开口呢,就噼里啪啦的将她跟傅来庆之前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然后笑的眉不见眼的: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他想找媳妇儿,我想找婆家。” “我阿娘最近为着我婚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她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个好的,选的那些人还不如傅来庆呢,反正都是凑合着过日子,还不如找个熟悉的。” 钱绮月笑眯眯的说道: “傅来庆脾气好,人上进,平日里体贴还会来事儿。” “我两这么熟,嫁过去相处起来也不会尴尬,而且他还答应我呢,等成婚之后不会将我困在后宅,府里一切都我做主,我以前怎么样以后还能怎么样。” “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赏的好事儿?” 棠宁默了默:“就不怕他骗你?婚前说的事情,婚后可未必算数。” “那不能。” 钱绮月想也没想就说道:“傅来庆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他打小跟着曹公,为人也老实没什么歪心眼儿,况且我两成婚本就是凑合着过,他有什么好骗我的?” 棠宁听着钱绮月絮絮叨叨说着傅来庆的好,夸起傅来庆时一句接着一句,眼里也是亮晶晶的,言语之间更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近。 棠宁若有所思,兴许傅来庆这“大兄弟”还真不是一厢情愿。 钱绮月咬着桂花酥酪有些囫囵道:“棠宁,你觉得这事儿怎么样?” 棠宁说道:“如果只是找个人过日子,傅家人丁简单,家风不错,除了傅夫人他们有点儿麻烦,其他倒是没什么,傅来庆的确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对吧,我也觉得他合适。”钱绮月得了认同,顿时高兴:“那我晚些就跟我阿娘说。” “不着急。” 棠宁拦了她:“傅来庆既然说了要上门提亲,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虽说你们二人商议好了,但是傅家该有的礼节不能少,让他们上门说亲,议亲的事有伯母他们,等伯母来问你意见时你再说就是。” “还有,你如果当真愿意嫁给傅来庆,就别提他给你玉玦的事情,还有你们二人商议的这些也别叫人知道,否则小心伯母揍你。” 钱家有多宠爱钱绮月是个人都知道,特别是钱宝坤,那是真将人疼的如珠如宝。 他要是知道傅来庆这野猪崽子是怎么“哄骗”他家水灵灵的大白菜的,他不得将傅来庆打的鼻青脸肿。 还想娶钱绮月,做梦呢。 钱绮月连忙道:“我知道,我又不傻!” 棠宁闻言睨了她一眼,忍不住捏了捏钱绮月的脸。 还不傻呢,被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卖了换都不知道。 钱绮月脸颊被捏顿时嘟囔:“疼…” 棠宁松手:“吃糕。” 钱绮月解决了心头大事,再加上周玉嫦也恢复过来,她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她一边塞了块甜糕,一边朝着棠宁问:“棠宁,你今儿个还要回宫吗?” 棠宁摇摇头:“不回了,阿兄那边忙着朝里的事情,太皇太后病情也稳住了,我可以在宫外待几日。” 钱绮月顿时欣喜:“太好了。” 棠宁说道:“这几天我就留在荣宅这边,晚些时候把阿茹也接过来,我好久没见她了。” 钱绮月连忙起身:“我去接!” “你消停些吧,让月见去接,你吃了糕赶紧休息一会儿,眼睛熬的跟兔子似的。”棠宁将人摁回了榻上。 钱绮月嘟囔:“哪里像兔子…” 有她这么水灵的兔子吗? 第730章 红梅白雪 钱绮月嘀嘀咕咕说着自己不困,整个人兴奋的不行,恨不得拉着棠宁说到地老天荒。 棠宁只安静听着,时不时回上一句,等过了一会儿对面半天没见声音,抬头看过去时,就见刚才还说不困的女孩儿却是已经抱着引枕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瞧她闭着眼蜷成一团的模样,棠宁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还说不困。” 她轻嗔了声,让月见将榻上的小桌搬走,又扶着钱绮月将人放倒躺下,取了被子替她盖上,这般折腾了一通人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只是含糊呓语了一声就又沉睡过去。 棠宁瞧着钱绮月的睡颜:“当真是累着了。” 月见小声道:“要不然奴婢将钱娘子抱去床上睡?” “算了,别挪动了。” 这榻上平整暖和,钱绮月好不容易能睡着,没必要再挪来挪去的。 棠宁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扭头起身领着月见朝外走,等到了门前对着外面的小丫鬟说道:“好生守着钱娘子,别让她着了凉,若她醒来了寻我,就说我去姨母那边了。” “是,郡主。” 外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寒风吹着时,天上又开始飘了雪花。 越临近年节,四处梅花开得越盛,那阵阵幽香顺着寒风飘了过来,棠宁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哪怕是夜间也能瞧见那花海簇簇。 月见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然后撑着伞小声说道:“听说这些梅花是顾家主特意让人寻来的,这素雪红梅远比寻常梅花娇贵,移植后头年很难盛开,顾家主就让人连根带土送进京城。” “除了这些,后院小湖那边还有一大片的绿梅,顾家主命人日日看顾着,开的也是极盛。” 红梅白雪,绿浪滔滔,与棠府那边满园海棠几乎也不差多少。 棠宁嘴角轻扬:“姨父对姨母总是上心的。” 她捂着怀里的汤婆子,突然就有些想念阿兄替她种下的那一院子海棠,春日里花开时也好看极了。 棠宁扭头朝着身旁的月见说道:“等一下让人回宫跟阿兄说一声,这两日我先不回去了,若有事便让人来荣宅这边寻我。” 月见小声问:“女郎是担心周小娘子?” 棠宁“嗯”了声,周玉嫦虽然被她开解不再有寻死之意,但她跟何家的婚事还没解决,何家三郎今日离开前神色冷静,也明说不肯退亲,但这婚事到底是继续还是要退掉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何晋对周玉嫦是有感情的,他不甘心退婚棠宁也看得出来,但是人心难测,他当真能够不在乎周玉嫦遇到的这些? 还有周玉嫦,她的心结能不能彻底解开也说不定。 文信侯府跟何家的事情一日不定,总是让人难以心安。 棠宁轻声说道:“不只是因为玉嫦姊姊,还有文信侯。” “阿兄倚重文信侯,文信侯府便不能有事,哪怕半丝恶名都不行,否则被人抓住口舌攻讦会让阿兄难做,而且如果不尽快解决何家的事情,当真闹起来传去南地,会让文信侯分心。” 文信侯替朝廷平叛征战在外厮杀,她和阿兄总要护住他的家人。 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她和姨母跟周玉嫦母女的私交,更是因为文信侯对朝廷和阿兄的重要。 他们不能让忠臣寒心。 棠宁柔声说道:“你让人和阿兄说,让他多休息,好生照顾自己,等这边事情解决了,我就回去。” 月见点点头:“好。” 棠宁:“阿茹应该还在书院那边,你待会儿去接她过来,这几日就留在荣宅这边。” 月见:“是。” 棠宁顶着风雪去到荣玥院中时,文信侯夫人已经醒了。 见棠宁过来,她连忙就想起身,棠宁一边解开斗篷递给念夏,一边就快步上前扶着文信侯夫人。 “君姨,你伤还没好,别起来。” 文信侯夫人说道:“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荣玥坐在一旁:“碍不碍事的要大夫说了才算,你脑袋上那口子可还没长好,这几日又一个劲的折腾,如今好不容易醒了就好生躺着,棠宁又不是外人,你这么见外做什么?” 文信侯夫人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不是见外,可是棠宁如今身份非比寻常。 她依旧愿意认自己这个长辈那是她重情义,可她却不能当真端着长辈的架子把自己当了人物,君臣有别,若是不知礼数仗着旧情而为,那再多的情分都有消耗一空的时候。 荣玥知道好友心思细腻,拍了拍她手:“行了,要多礼也不是这个时候。” 棠宁也是道:“君姨是要与我见外吗?” 文信侯夫人被二人的话说的没办法,只能又重新躺了回去,她脸上不比周玉嫦好上多少,面色苍白带着病容,同样瘦了一圈。 “玉嫦姊姊呢?”棠宁问。 “我让她先去休息了。” 周玉嫦脖子上那么一道口子,流了一大滩的血,能支撑着等她醒来已是勉强。 文信侯夫人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强行将人撵去隔间休息了,还特意让她的贴身嬷嬷跟鸣翠一起在旁守着,好在周玉嫦是真的没了寻死的念头,为了让文信侯夫人安心丝毫没有抗拒。 刚才荣玥扶着她悄悄过去看了一眼,人睡的很熟,再不像是之前那样睡着了也满是不安。 文信侯夫人想起自家女儿平静安宁的睡颜,眼眶忍不住发热。 “棠宁,今日真的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开解,玉嫦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棠宁没有虚伪地去推拒她的谢意,只是柔声说道:“玉嫦姊姊本就是极聪慧的女娘,她想通了之后便不会再困于旧事,等过些时日,您若还是担心她在府中憋闷,就让她多去书院走走,与阿茹一起说说话。” “我之前便想筹建女院,只是还缺几个女先生,我早就想要邀请您和玉嫦姊姊,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如今便厚着脸皮与您说一声,不知道君姨愿不愿意帮帮我?” 文信侯夫人愣了下,下一瞬险些热泪盈眶。 “愿意的,愿意的。” 她颤声:“玉嫦也愿意。” 第731章 一针见血 文信侯夫人不是蠢笨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棠宁用意,虽然握着棠宁的手没说旁的,可惟有她自己知道心中对于棠宁的感激。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文信侯夫人情绪平静下来后,棠宁才问起了何家的事情。 “君姨,玉嫦姊姊跟何三郎的婚事,您怎么打算的?” 文信侯夫人抿着唇,何晋人才出众,品性又好,何家对玉嫦十分照顾疼爱,论私心她自然是不愿意跟何家退婚的。 他们大可以瞒着周玉嫦的事情,让她照着婚期嫁去何家,至于新婚夜没有落红或是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她之前也的确生过这个心思,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自小所得的教养让她做不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她的女儿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文信侯夫人声音有些压抑:“玉嫦想要退亲,就让她退吧,何家那边如果愿意答应的话,我和侯爷会给他们一些补偿。” “过些时日我带玉嫦去趟灵云寺,看能否求见心灯大师让他批个命,就说玉嫦与何三郎八字出了问题,不适合成婚,到时候再顺理成章的将婚事退了。” 虽然这样依旧会惹人怀疑,但只要他们跟何家口径一致,也没人能深究什么。 荣玥低声道:“这倒是个办法,心灯大师德高望重,若能求得他开口,定能保住玉嫦跟何家名声。” 她接触过心灯大师,那并不是个迂腐的出家人,反而十分灵慧通透,更有着常人没有的慈悲心,只要将事情与他说清楚,想必以心灯大师的性子也不会拒绝替此事“背书”。 棠宁在旁说道:“那何家若是不愿意退婚呢?” 荣玥和文信侯夫人都是愣了下。 棠宁平静道:“何家三郎是个品性很好的人,今日他骤然知道真相,依旧能够冷静自持,没有口出恶言,更没伤害玉嫦姊姊,甚至未曾做出任何冲动之事,反而还顾全着玉嫦姊姊处境。” “单以他的心性,他就未必会做落井下石之事答应退亲,更何况他对玉嫦姊姊本就还有情谊。” 文信侯夫人眼中亮了亮,可转瞬又黯淡下来:“可是何家那边……” “何三郎君应该不会把事情告知其他人。” 棠宁观何晋这段时间为人行事,至少有七、八分把握他不会将周玉嫦的经历告诉任何人。 “何三郎是个体贴性子,为人正直,不管退婚与否他应该都不会将事情告诉何家人,至于其他那些,何老夫人病重在床受不得刺激,何尚书又是个十分注重门楣的人。” “说句现实一些的话,何家在京中家世并不算显赫,何尚书能得今日之位本就有一些因缘巧合在其中,比起文信侯的正直刚毅,何尚书是个更懂专营也野心更大的人,他不会答应退了文信侯府的婚事。” 新帝将虎符给了文信侯,南地平叛得胜之后,文信侯回朝必得封赏。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文信侯府深得帝心前途一片光明,周家几位郎君更是蒸蒸日上往后必有大作为。 若果不是周玉嫦的婚事定的早,何家也足够诚恳,这文信侯府的婚约未必能轮得到他们,而且何家的人心里也很清楚,一旦退了文信侯府的婚事,他们不会替何三郎找到比周玉嫦更好的人选。 “以何家那边的现状,除非何三郎君拿着玉嫦失了清白的事情说事,否则何家绝不会答应退了这门婚事,而且说不定就算他说了,因为错不在玉嫦,何家也能咬牙认了此事。” “毕竟他们熟知您和侯爷性情,很清楚他们若能忍了这份委屈,一如既往的善待玉嫦接纳于她,文信侯府定会对他们感激至极,往后也会不遗余力的扶持何家子嗣。” 这份感激足以让何家赚的“盆满钵满”。 棠宁说的虽然有些过于现实,却也是一针见血。 文信侯夫人张了张嘴,想要辩驳都找不出话来。 荣玥眉心轻皱片刻,才低声道:“棠宁说的有道理,而且何三郎品性在那里放着,他未必会说玉嫦的事,他要是替玉嫦瞒着,那何家那边就更不可能答应退亲了,除非……” “除非两家撕破脸。” 文信侯夫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焦灼和沉重。 屋中三人都是一时安静下来。 棠宁见二人都是担忧,半晌才出声安抚:“事情未必就到那个地步,往好处想,万一何三郎君不在意玉嫦姊姊遭遇的那些呢?” 她不知旁人是怎么想的,至少换成是她和阿兄,她敢肯定阿兄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舍弃自己,毕竟他曾见过她最狼狈最凄惨的样子,将她一步步从烂泥里拉了出来,从未曾放手。 还有顾鹤莲,他对姨母也不会。 文信侯夫人低声道:“他会吗?” 棠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何三郎君说了过两日他会再过来,咱们姑且等一等他。” 文信侯夫人捏了捏手心低“嗯”了声。 …… 宫外的消息传进宫里时,外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萧厌去探望过太皇太后回了御龙台时,就听闻棠宁要在荣宅暂住几日。 缙云低声说:“女郎让人传话,说是何家的事情若不解决恐有麻烦,她在宫外待几日,等解决了再回来。” 萧厌揉了揉眉心说了句“知道了”,他对这事也觉得棘手。 他私心里是不愿意何家跟文信侯府的事情闹大,免得影响了南地战局,况且何埕是个人才,跟文信侯府的婚事他也乐见其成,若非出了这么一桩乱子,他甚至连大婚贺礼都备上了。 “告诉棠宁让她安心,何家那边若实在解决不了也不用强求,朕来想办法。” “诺。” 萧厌解了身上大氅,缙云连忙伸手接过,等进了里间缙云才低声道:“陛下,冷宫那边废帝又闹了。” 萧厌抬眸:“闹什么?” 缙云:“还是说要见您,他抢了送饭那侍卫的佩刀,割伤了自己,说您不去见他,他就死在冷宫里。” 萧厌闻言嗤了声,声音讥讽:“他是觉得,朕怕他死?” 第732章 不愿意活了,就去死 自从那日宫变之后,谢天永就被囚禁冷宫之中,知道他登基之后闹着要见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从最初的苦苦哀求百般忏悔,到后来声嘶力竭污言谩骂,那冷宫之中日日都不见消停。 萧厌对于谢天永为什么想见他心知肚明,而谢天永所谓的“持刀相逼”,在他眼里也就显得格外的可笑。 他留着谢天永,不过是因为忙着朝中之事没工夫搭理他,也是因为他知道对于谢天永这种人来说,活着远比一刀要了他性命更让他难受。 让他亲眼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归于旁人,看着费尽心力夺来的一切消散一空,曾经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一朝成为阶下囚,生不得生,死不敢死。 可这不代表萧厌就惧怕他以死相挟。 萧厌神色冷漠:“冷宫的事情往后不必回禀,谢天永愿意活着就活,要是不愿意了由得他去死。” 缙云迟疑:“那他的伤不用请太医?” 萧厌睇他一眼:“太医署的人很闲?” 城外大雪冻伤之人无数,南地战场伤重之人累累,谁不比谢天永那个废物更重要? 太医署的人有一半都去了南地军中,接管平山王府纳降的叛军医治,如今连尹老将军那边随行军医都还欠缺,谁有闲工夫去理会谢天永找死。 “他爱寻死就让他去,不用理会。” 缙云点点头便没再提及此事,转而说起了傅来庆的事情。 “女郎让人传话说,傅家和钱家的好事怕是将近了。” 萧厌诧异抬眸:“傅家那小子终于舍得开口了?” 缙云绷着笑:“是开口了,不过用了点儿心眼儿……” 他小声将傅来庆糊弄钱绮月的那些话说了一遍,又将钱绮月怎么傻乎乎“自投罗网”还一副自己捡了便宜的事告诉了萧厌。 “那小傅大人糊弄钱小娘子时说的情真意切的,偏钱小娘子性子单纯信以为真,钱家可是疼爱钱小娘子至极,若叫钱大人他们知道小傅大人做的事情,他以后怕是有得苦头吃。” 萧厌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笑:“钱家一直在替钱绮月相看亲事,他若是再不开口后悔的是他自己,况且他能娶到心仪之人,钱家那些苦头对他来说安知不是蜜糖?” 傅来庆对钱绮月真心,好几次豁出性命替她周全,至于钱绮月的性子虽然单纯率真,但她好恶分明,哪怕心存半分不喜都绝不会主动说出让傅来庆娶她的话来。 她虽然还没开窍,但对傅来庆下意识的亲近。 这桩婚事未必就只是傅来庆一人所求。 缙云在旁说道:“女郎也是这么说的,她说钱小娘子对小傅大人有些动情而不自知。” 萧厌眼眸温软酝着笑意,他知道棠宁对钱绮月的在意,对于那个一直坚定不移站在棠宁身旁的女娘也带着几分感激,他侧身朝着缙云说道:“等钱、傅两家婚事定下来后,替朕准备一份厚礼……” 顿了顿, “算了。” 周玉嫦的事情还没解决,钱绮月怕是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定亲,而且登基大典和封后之事在即,到时候棠宁也已经回宫了,由她亲自准备她定会更开心。 萧厌说道:“这事不用插手,让棠宁自己看着办就好,倒是何家那边派人盯着一些,别闹出乱子。” 缙云知道萧厌口中的“乱子”是指的什么,他点点头:“陛下放心,女郎那边已经吩咐过了,顾家主派人去了,不会让人污了周小娘子名节。” …… 冷宫之中,谢天永脖颈上缚着一层白布,仰靠在破旧木床之上。 他神色枯槁,抬头看着房顶那被火烧过之后留下的大片黑漆漆的痕迹满脸木然。 当年陆皇后被囚禁冷宫,一场大火将这里烧毁,后来宫中虽然下旨重新“修葺”,可对于这个关押废人的宫殿却未曾太过尽心。 房屋虽然修好,用的大多都是废弃边角料。 破旧的木框,漏风的屋顶,四面泥墙被风雪侵蚀,整个殿中比宫里的冰窖还要阴冷。 谢天永紧紧裹着身上的衣物,他脖子疼的厉害,脸上也瘦的没了人形,摸着颈间的手指几乎只剩一层皮挂在上面,满是伤痕的指节曲折吓人。 屋外有寒风阵阵,谢天永的声音沙哑渗人:“朕饿了。” 守在一旁的两个太监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负责这废帝日常伙食的人,这宫里谁都知道废帝跟新帝有血海深仇,且新帝登基之后很快平定朝堂,废帝再无翻身之日。 宫中的人向来都是捧高踩低,更何况废帝在位之时并非什么仁慈之主,自然不会有人在他落难之后照拂,废帝入了冷宫之后便遭磋磨,这个两个太监更是以折磨曾经的帝王为乐。 可谁也没料到废帝居然会“自尽”,而且先前格外冷漠的那几个禁军之人都满是慌乱,叮嘱他们守着废帝就匆匆离开前去给陛下报信。 这两个太监都是有些害怕。 其中一人小声道:“还不到用膳的时候……” “朕说,朕饿了!” 谢天永冷眼看向说话那人:“萧厌冷毒,惯来狠辣,可他拿下朕后却一直不曾对朕动手要朕性命,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他还有求于朕。” “你们说,朕要是死在这里,他会不会让你们给朕陪葬?” 那两个太监顿时脸色苍白,先前说话那人连忙低了头颤声道:“是奴才有错,奴才这就去取饭食。” 那太监匆匆出去,谢天永又朝着另外一人道:“这殿内太冷。” 另外那人连忙到:“奴才那里还有一些炭火,这就给您取来。” 冷宫里点燃碳盆之后,瞬间暖和了不少,可最次等的宫人又怎能寻来什么好炭,那炭火燃烧起来时,满屋子都是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 谢天永不满嘶声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想熏死朕吗?” 又看到刚才取回来的饭食清汤寡水,连点肉沫星子都没有,他顿时伸手就一把掀翻:“这是给狗吃的吗,你们这么磋磨于朕,信不信朕有损伤让你们给朕陪葬……” 砰—— 一道寒光疾射进来,刚才还满脸阴沉的谢天永猛的捂住嘴惨叫一声,松开手时,手中鲜血淋漓。 第733章 他还不想死 “废帝也敢称朕?” 里面两个太监被这话吓了一跳,扭头看清楚门前站着的人时,连忙双膝一软齐刷刷跪在地上。 “潘公公……” “如今宫中陛下为主,这大魏天下也只有一个主子,任由一介废人冒犯陛下天威,在这冷宫胡言乱语,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潘喜抬脚走进来时,脸上满是寒霜。 屋中那两个太监脸色越发的白。 这宫中谁不知道,潘公公是圣前近随,跟当初的冯公公一样掌管宫中内宦,极得新帝宠幸,而且这位潘公公比之冯公公更加心狠手辣。 新帝初登大宝,宫中也曾起过骚乱,只是还没形成风波就被这位潘公公强行镇压。 潘喜瞧着那两个小太监神色冷厉:“让你们看守冷宫,却不尽其责,拖下去每人二十大板。” “潘公公饶命,饶命!” 那两个小太监连忙求饶,却只叫喊了两声就被人堵了嘴拖了下去。 潘喜扭头:“今日看管冷宫的侍卫,自己去刑司领罚。” “是,潘公公。” 外间众人领命之后,冷宫里就再次安静了下来,等整个殿中再无旁人之后,潘喜才抬头看向里间坐着的谢天永,眼神平静带着几分审视冷锐。 谢天永瞳孔缩了缩,却强自镇定:“你看什么?” “自然是看秽王安好。” 潘喜扬唇:“听闻秽王夺刀自尽,闹的沸沸扬扬,奴才奉命前来收尸,却没想到秽王居然还活着。” 谢天永脸色顿时阴沉。 那“秽王”二字对他来说就是极致的侮辱,当年谢天昭落败,他与先帝替谢天昭取字为“戾”昭告天下,以此暗指他生前乖戾暴虐,让他受人谩骂攻讦致死不得安宁。 如今他落败之后,萧厌便替他取了个“秽”字。 他未曾废了他,也没将他处死,甚至还留了王位让他名字依旧留在皇室宗祠之中,可是这些他却是半点都不要。 谢天永满目狰狞,声音嘶哑:“狗奴才,朕当初坐着皇位时你也曾跪在朕脚下讨好,如今寻着新主便如此辱朕,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潘喜被他辱骂半点不恼,反而扬唇说道:“秽王也说了,是当初,若真要论当初,先主在世时,你何曾不是跪伏他脚下谄媚讨好如犬摇尾?” “你!!” 谢天永大怒,抓着身旁东西就想去砸潘喜,只可惜被潘喜轻易避了开来。 木制的碗具落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停了下来,那碗口正对着谢天永如同咧嘴嘲笑,他喉间伤口崩开,疼得气喘吁吁委顿在床上,死死瞪着潘喜怒声道: “让你主子来见朕!” 潘喜淡声道:“陛下政务繁忙,怎有时间来见王爷?况且如王爷这般毫无用处的废人,留于冷宫已是仁慈,再添妄想意图求见陛下未免太不知足。” 谢天永气得青筋浮起:“他不来见朕,朕就死在这冷宫之中,看他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潘喜:“秽王说笑了,一个弑兄杀父,谋害忠臣,坑杀百姓罔顾人命的废物,就算死在这冷宫之中,陛下又何需跟谁人交代?” 他眼神扫了眼谢天永喉间渗血的地方,露出几丝嘲讽。 “倒是秽王,当年也曾学过君子六艺骑马射箭,没曾想如今连拿着刀子自尽都找不准地方,陛下有言,让奴才来教教王爷如何下刀才能早入黄泉。” “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 谢天永看着潘喜突然靠近顿时神色大变,他脸上满是色厉内荏的怒色,嘴里大声呵斥,只潘喜却全无停留,片刻就到了他身前。 “潘喜,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朕,你……” 啊! 谢天永突然惨叫了一声,却是被潘喜伸手摁住了脖颈间的伤口,那指节透过颈间白布直直压在裂开的伤口之上,任由鲜血瞬间染红了刺目的白。 谢天永仿佛被扼住了脖子的鸡,仰着头嘶声挣扎,手中被跟过来的禁卫按住时,脖颈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疼的他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他伸长了脖子颤声:“你疯了,朕虽被废……可萧厌不敢杀朕……” “朕还有十万私军……你主子还要靠着朕平定藩王之乱…” “朕……朕若死了,那些人必反,到时候内忧外患……你家主子也休想好过……” 啊! 捏着他脖颈的手稍一用力,瞬间就让谢天永疼的惨叫出声。 潘喜俯身看着谢天永,眼底满是嘲弄之色:“到了现在,秽王还想着你那十万禁军呢?你可知道你入冷宫之后,刘童恩去了哪里?” 谢天永脸色大变:“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对你忠心耿耿追随多年,为你做尽恶毒之事,你却从不信他,你拿着刘家人要挟他,却又不曾对他有半点庇护,他怎么就不能弃暗投明?” “有刘童恩在前,那十万私军还是王爷的吗?” 潘喜捏着谢天永不断冒血的伤处,每一句话都让谢天永脸色更白几分。 鲜血顺着脖颈流淌,窒息的感觉几乎让他晕厥,而内心深处不断升起的绝望更是让他再也维持不住,他涕泪横流时,潘喜满是厌恶的松开手。 将人甩在榻上后退了半步,潘喜才接过身旁人递来的帕子擦着手上沾染上的血。 “秽王罪大恶极,所犯之事尽诛也不为过,陛下仁慈宽厚才让你留于宫中安养,可你不思己过辜负陛下心意。” “既然王爷不喜人伺候,也不愿进饭食,那自今日起,冷宫之中所有伺候之人全数撤走,饭食两日一餐,秽王若想自尽不必拦着,由他去死,往后冷宫一切事宜都不必回禀。” 潘喜对着谢天永惨白如鬼的脸嗤笑了声,扔掉手里染上血迹的帕子后,转身就朝着外间走去。 “公公,里面那人的伤……” “不必理会,他既想死让他去死,等人断气之后,卷了草席扔去乱葬岗喂狗。” 谢天永浑身发冷,他没想到萧厌对他毫无顾忌,更半点不在乎他生死,他看着潘喜身形走远,喉间不断流淌的鲜血让他头晕目眩,他伸手向前“砰”的一声摔在床下。 “救我……” 他还不想死! 第734章 壕无人性狗大户 谢天永到底还是不想死的。 那日潘喜走后,谢天永脖子上血流如注,冷宫里看守的人全部撤走,连带着先前每日不断送来的饭食也断掉,整个冷宫从未有过的冷寂,任他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失血晕厥,才有人入内替他止了血。 等谢天永再次醒过来后就彻底沉寂下去。 他不敢再闹,也不敢寻死,只满腹惊惧怨憎在冷宫之中苟活求存。 宫里的消息没有刻意隐瞒,冷宫里发生的事情传到荣宅时已经是两日后,宫里织造司的人来给棠宁看过封后吉服的花样刚离开,钱绮月就伏在小榻上叭叭的与她说着外间八卦。 “听说那天陛下只是让人替他止了血,愣是没让太医为他诊治,废帝后来高热险些没了命,生生熬了两日才活了下来,人醒了身子却也垮了大半。” 谢天永先前服用丹药本就已经掏空了身体,宫变后被投入冷宫强行“戒药”,身子本就糟蹋的不成样子。 这次再这么一闹,本就不好的身子又损伤至极,如今也就是苟延残喘留着一口气。 “听我爹说原本朝里闹腾着让陛下选妃的那些人上蹿下跳的,结果废帝的事情一出,那些人生怕陛下像是对待废帝一样对待他们,大半都消停了下来,只还剩下几个硬骨头依旧抓着你不放。” 钱绮月说道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我看那些人纯属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光盯着人家后宅事情不放,等回头让陛下削他们一顿才知道好歹。” 棠宁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她当真不那么在意朝堂里那些对她的言论,也并没那么讨厌上行谏言的朝臣,帝王无家事,空置六宫只封一人,对于朝廷里一些思想古板的老臣来说本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们闹腾未必是针对他,也并非不满阿兄,除了那些存了私心想要靠着后妃沾染皇权之人,有一部分心思纯正的老臣也是真的为了朝廷着想,他们怕帝王恩宠妇人太重,也担心将来皇帝子嗣单薄江山不稳。 棠宁将手中的凤尾金簪放在一旁的箱盒之中,里面还有一顶极为繁复华丽的凤冠。 棠宁朝着月见说道:“把这些送回宫里去吧,告诉她们不必改了,大典之日就用这些。” “是。” 月见上前将箱盒盖上,这才抱着退了出去。 花芜端着东西进来时跟月见错身而过:“女郎,夫人让厨房做了些梅香蜜合酥,还有酒酿甜饮子,您和钱小娘子尝尝?” 摆在桌上的白瓷净盘里放着许多梅花形状的蜜合酥,伴着一旁碗中加了枸杞红枣的酒酿甜饮格外诱人。 钱绮月咬了一口就说道:“姨母这里的厨子都快比得上西珏楼了。” “本就是西珏楼的人。”棠宁也拿了块蜜合酥。 钱绮月惊住:“不是吧,姨母居然撬了西珏楼的墙角?” 那西珏楼里最出名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卖的极贵又抢手,偏他们做的一绝,那味道旁人很难学了去。 京中不乏一些重口欲之人,不知道有多少“觊觎”楼里的师傅,甚至早前好几家王府侯爵都曾想要将人请回府中去,只可惜那厨子从不动摇一心只留在西珏楼里发光发热。 如今荣宅居然将人给弄了回来? 棠宁见钱绮月吃惊的样子低笑:“不是姨母。” 是顾鹤莲。 自从那日她叫了一声“姨父”之后,顾鹤莲就像是开了屏的孔雀似的,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塞给她。 西珏楼的厨子月钱高的离谱,每月还拿着固定的分红,手中银钱比之一些富庶人家都有多余,寻常自然是不可能愿意离开西珏楼的,可奈何出面抢人的是顾大财主。 顾鹤莲挥金如土壕无人性,再高贵的人也能低了头颅。 棠宁说起顾鹤莲昨日将人带回来后献宝的模样,就忍不住笑的眉眼弯弯。 钱绮月好奇:“顾家主砸了多少银子将人请回来的?” “一千两。” “这也不算多啊……” “黄金,外加之后每月一百两月钱,允他每三日回西珏楼两日,那边的银子依旧赚着。” 钱绮月:“……” 她爹身为户部尚书,明面上的年俸也就千余两银子,虽然日常朝廷还有米粮布匹和其他一些赏赐,钱家也有许多私产和族中的进项,可是光论俸银,他爹居然还比不上个厨子?! 钱绮月脸上一抽,突然就明白他爹为什么每次提起顾鹤莲时都咬牙切齿,红着眼珠子。 这种挥金如土的狗大户,谁能不嫉妒。 棠宁跟钱绮月说笑了几句,才朝着她问道:“你前些日子一直留在姨母这边没回去,前儿个好不容易才回府,今天怎么又来了?” 钱绮月咬着蜜合酥:“我爹这段日子忙着户部的事情,陛下又派了差事给阿兄他们,我原本想着陪陪我娘,可她带着二嫂、三嫂她们忙着见那些个管事整理府中进项,还想让我一起,我实在不耐烦看那些账本子。” 她倒也不是不会管家,她娘在她十二岁时就将她带在身边教她一些管家看账的本事。 钱绮月该会的都会,只是不耐烦去做,而且如今府里有两个嫂嫂,大哥将来若是再娶续弦,府里就有三个能够当家的人,她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实在没必要插手太多府中中馈,免得惹了几位嫂嫂多心。 钱绮月掐着手里的点心:“而且我有些担心玉嫦。” “刚才我去探望文信侯夫人的时候,瞧着她情绪挺好,比之前也平静了很多,可是何家那边一直没有回信,我大哥跟何三郎都在吏部,我悄悄打探过了,何三郎这两日照常去府衙当值,瞧不出半点异常。” 钱绮月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何三郎。 他要是钟情玉嫦,怎么会这么平静? 可要说他不在意,那日荣宅之中,何三郎明明带病在身却依旧执意要见,后来明明知道真相后脸色煞白却强自安抚周玉嫦的模样犹在眼前。 钱绮月低声问:“棠宁,你说何三郎到底怎么想的,他跟玉嫦这婚约会退吗?” 第735章 阿姊最好 何三郎怎么想的,棠宁不清楚,对于这婚约会不会退她也不确定。 她只知道那日何晋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院中,任由何家人百般询问,也未曾将周玉嫦的事告知任何人。 他没有因为痛苦就四处诉苦,也没有因为难过便到处发泄,他只是独自一人默默消化着一切,尽力维护着周玉嫦和文信侯府的声誉和尊严。 棠宁见钱绮月满脸担心的模样柔声说道:“退婚的事情旁人插不上手,但是不管何三郎最终选择如何,这桩婚约是否能够继续,他都是对得起玉嫦的。” 钱绮月喃喃:“棠宁……” 棠宁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玉嫦,我也一样,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况且何三郎也是个足够清醒有担当的男儿,他日日上值并非不在意玉嫦,也并非心中没有难过,他只是在尽量保护玉嫦。” “那天何夫人来时就跟君姨她们起过争执,两家为了退婚的事情更是闹的极为不快,如若何三郎见过玉嫦之后再郁郁寡欢百般痛苦,你觉得何夫人她们会如何看待玉嫦?” “如果这桩婚事继续,玉嫦嫁进何家之后会因为影响了何三郎前程被公婆厌憎,就算退了婚事,何家也依旧会怪罪玉嫦让他们儿子难堪痛苦,只有何三郎对此事态度寻常,不受太大影响,何家人才不会太过为难玉嫦。” 棠宁说完之后顿了顿: “而且依照何三郎的心性,这件事情也不会拖得太久。” 玉嫦不愿两家交恶坦诚相待,何晋又何尝不是? 况且这件事情拖的越久隐患就越大,以何晋的聪明不会不清楚。 钱绮月听着的棠宁的话抿了抿嘴角,想起那何三郎君往日待周玉嫦的好,忍不住骂了一声死去的宣太后和谢平嘉,要不是他们,周玉嫦本该安安稳稳嫁入何家有一段美满姻缘。 早知道当初她就该找个机会打死谢平嘉那狗东西,还有傅槿柔…… 钱绮月捏了捏拳头:“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傅槿柔?” 棠宁:“她毕竟是傅家人,若当真以东宫之事落罪,傅家上下也会受了牵连,如今只能以她勾结宣太后祸乱宫廷为名,刺字落罪,流徙千里。” “便宜她了!”钱绮月骂道:“那贱人就该千刀万剐!” 棠宁眼底也是厌恶。 屋中炭炉传出轻响,火苗噼啪时,炉上茶壶沸腾。 冬日的天色本就不长,外间又飘起了雪,不到酉时天色就暗沉了下来。 薛茹抱着账本过来时,钱绮月已经靠在小榻上睡了过去。 “阿姊……” 薛茹才刚叫了一声,棠宁就连忙朝着她“嘘”了一声。 她扭头瞧了眼依旧熟睡着的钱绮月,这才起身穿好鞋走了过去。 薛茹放下帘子小声说道:“阿月姊姊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棠宁回头瞧了眼那边钱绮月眼下黑青,低声说道:“她这段时间心里存着事,难得能睡的安稳,别吵醒了她。” 薛茹低“嗯”了声。 两人掀开帘子去了一旁侧间之后,各自坐在小桌之前,薛茹才轻声说道:“阿月姊姊是在担心周姊姊?” 棠宁点点头,看了眼她怀中的账本:“怎么抱着这些过来?” 薛茹软声道:“已经年底了,各地铺子上交了账本,还有那些田地、庄子的盈利都得查算一下,虽说平日里也有人看管着,可难保不会有那些偷奸耍滑之辈,我想着阿姊难得出宫,就索性带过来了。” 她将账本递给棠宁,笑容乖巧: “这里面的我都已经看过了,有问题的也都划了出来,其他的都是小事,只有两处庄子和三家铺子的管事贪了银钱,还有一家暗地里闹出些乱子。” “阿姊瞧瞧,看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棠宁低头看了眼账本,那上面字迹清楚,明细简洁,显然整理账本的人是用了心思的。 她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我记得你跟着童老先生练字呢,在书院也习了不少字帖,怎么这字还是这么像我?” 错眼一瞧,棠宁还以为是她自己写的。 薛茹撑着下颚微仰着脸看她:“阿姊的字最好看。” 是阿姊替她开蒙,教她习字,她从握笔写下第一划开始临摹的就是阿姊的字迹,在她眼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她家阿姊,自然也就没有比阿姊更好看的字,阿姊的一切都是这世间最好的。 棠宁对上她亮晶晶满的眼睛有些失笑,忍不住弯了眉眼:“若叫旁人听到你这般夸我,定要笑话。” 她将账本合上,递还给薛茹, “府中的事情之前就已经交给了你,那些人你看着处置就是,不必问我。” 薛茹抿唇露出个笑:“好。” 薛茹坐在蒲团上,轻声跟棠宁说着这段时间书院的事情,从施长安到童老先生,再到院中诸事还有那些学子。 朝中举试的事情定下来后,书院那边就开始准备,施长安为了让院里的人提前适应,年前这个月接连小考了好几次,考完还将所有人的成绩张贴出来挨个点评,若是不出差错的也就罢了,若是那些错了不该错的,能被施长安一顿讥讽说的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而且频繁小考之后,带来的结果就是书院开始清退学子,不只是当初落后的甘旭琨和许封,接连几次小考排名最末一直没有寸进的,还有几个在施长安格外增设的考验之中未曾合格的,都被他从书院开除。 那些人突然被清退自然不愿,纠结家中之人在书院门前闹死闹活。 结果施长安一人舌战众人,愣是一个脏字没说将他们讥讽的无言以对,好颜面的羞愤欲死当场气晕,脸皮子厚的直接被院中武师扭送到了官府,那之后施长安便有了“鬼见愁”的名号。 书院的学子从对他满心愤愤,到如今见了就躲,每逢他的课都是满脸菜色。 偏施长安像是找着了乐子,最爱折腾那些学子。 棠宁支着下颚笑谑:“他这么收拾书院的人,就不怕哪日被人罩了麻袋?” 薛茹说道:“所以施院长身边护卫寸步不离,我听说就连他晚间休息时,房门外也有人守着。” 棠宁喷笑出声:“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第736章 死生契阔,绝不负卿 姊妹二人闲谈,外间风雪愈盛。 天色彻底黑下来时钱绮月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揉着眼加入闲谈不过一会儿,月见就入内禀告,说是何家来人了。 钱绮月瞬间清醒:“何家来人了?都有谁来?” 月见:“何三郎君,何夫人,还有何大人。” 钱绮月蓦地看向棠宁:“怎么都来了?” 棠宁闻言也是眉心轻蹙,有些猜测着何晋带着府中长辈直接上门的打算。 见钱绮月满脸忧心的模样,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钱绮月的手轻声说道:“阿月姊姊,你和阿茹在这儿等等,我过去看看。” 钱绮月原本想说一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也知道何家的事情她不好插手,她只能朝着棠宁说道:“那你快去。” …… 荣宅前厅那边,何家三人一入内就被请进了里间。 四周炭火烧的十足,屋中不见半丝寒意,棠宁领着月见过来时,刚到廊下就听到里间何埕说话的声音。 “女郎…” 门前守着的人见她连忙行礼,棠宁挥挥手让人噤声,便直接站在门外听着里头声音。 里间何埕穿着常服,没了素日朝堂之上严肃,显得格外慈和。 他先是与文信侯夫人她们说了几句话,等看向周玉嫦时才皱眉低叹。 “当日宫中的事陛下虽未全数对外公布,但我也是知道一二的,前太子死因难堪,玉嫦虽有干系却也是无辜受累,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会因为这件事情就想要退亲。” 文信侯夫人脸色瞬间僵住,周玉嫦也是嘴唇发白。 荣玥以为何家已经知晓当日之事,皱眉看着何三郎刚想发作时,却不想何夫人突然上前拉着周玉嫦。 周玉嫦手中哆嗦就想要退缩,却被何夫人紧紧抓着。 何夫人眼圈微红带着歉疚:“你这孩子,当日你突然说要退亲,还言行那般激烈,我几番问你缘由你都不肯开口,我只以为你是因为侯爷领兵有了功绩瞧不起我与你何伯伯,怎知道你是……” 她满是怜惜的拉着周玉嫦冰凉的手: “你这孩子也当真是傻,宫变那日你虽然也在抱厦,却也是受人牵累,那傅槿柔卑劣无耻勾连太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心性纯良才会险遭毒手,就连陛下都言你无辜,你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居然为着三郎前程和何家清白就想要与我们退亲?” 周玉嫦愣住:“伯母,我……”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何晋,对上他沉静温柔的眼。 何夫人柔声说道:“三郎已经与我们说过了,那日抱厦之中太子被宣太后下药欲行不轨之事,你也被其牵连,虽说陛下封了口可难免还是有些闲言碎语。” “当日在场之人众多,多少有议论你和钱小娘子的人,可我们何家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家,别说你和侯夫人是为了救人深陷其中,就算当真有所损伤那也并非你的过错。” “你和三郎既然已经定亲,便是夫妻一体,夫妻自然是同患难共富贵,岂有因为这些身外事便心生嫌弃?” 何夫人说完之后就拍了何晋胳膊一下: “你也是,明知道玉嫦因此心中不安,难免会多想,你也不知道多安慰一些,反倒让她生了误会。” 文信侯夫人听着何夫人的话脸上变幻不断,她忍不住看向何晋,没想到他当真会替周玉嫦隐瞒,甚至还替她周全。 何晋上前低声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忙着朝中事情怠慢了玉嫦,还请夫人见谅,不过我对玉嫦是真心,也是真心想要求娶,还请夫人成全。” 文信侯夫人嘴唇动了动:“你可知……” “我知道。” 没等她说完,何晋就恭声道:“玉嫦待我至诚,我自然也愿意以诚待之。” “我今日过府并非一时冲动,那日玉嫦说的话我都有细细思虑,今日登门也是已经考虑清楚,我不愿意就此跟玉嫦错过。” “我知道夫人或许心有疑虑,也担心将来,可我想要您信我一回。” 何晋目光至诚。 文信侯夫人动容。 周玉嫦却是眼中通红,喃喃低声:“你会后悔的。” 何晋说道:“我只知道我若今日弃了婚约,才会后悔。” 棠宁站在外面听着里间几人对话,原本紧蹙的眉心松下来,她抬脚朝着里面走了进去:“何三郎君当真想要娶我阿姊?” 里面几人愣了下,像是没想到本该在宫中的未来皇后居然会在荣宅,何家夫妇连忙行礼:“见过郡主。” “何大人、何夫人免礼。” 棠宁越过人群走到周玉嫦身旁。 何夫人低声问:“郡主,您方才说的阿姊?” 棠宁拉着周玉嫦的手说道:“我姨母和文信侯夫人本就是挚交,我与玉嫦姊姊也是一见如故,之前我就已经认了文信侯夫人为义母,周家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兄长姊妹。” “何家若真与文信侯府结亲,算起来我还要喊何三郎君一声姐夫。” 何家夫妇面露惊讶,扭头看向文信侯夫人。 文信侯夫人愣了下,对上棠宁的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她忍不住心下感动,嘴里低声解释:“先前朝中乱着,陛下又身份特殊,我们跟棠宁的事情才未曾对外宣扬。” “是该谨慎些好。” 何夫人心中高兴,看着周玉嫦越发满意。 她本就喜欢这个未来儿媳温顺柔善,如今还跟未来皇后攀上关系,虽说何家不是那等捧高踩低之辈,可谁不愿意自家的人多几分底气? 何埕也是极为高兴,他本就早已是新帝的人,如今能与皇后交好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棠宁看出二人高兴,扭头对着何晋正色:“何三郎君心慕我阿姊,愿意不计较外间传言我心中感激,也钦佩郎君为人,但你也该清楚这婚约若是继续,郎君便没了回头路。” “你们若是成婚之后,往事便不能再提,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你都不能以今日之事为难我阿姊,而且你心中哪怕只有半分芥蒂都是对我阿姊的伤害。” “婚约若是去了,好聚好散也就罢了,何、周两家依旧安好,我与陛下也愿意补偿你一二,可若是继续,我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阿姊。” 棠宁脸上带着正色,眸色锐利。 “何三郎君最好考虑清楚。” 何晋对上棠宁目光,只觉浑身发紧,而棠宁话中“威胁”之意他也听的清清楚楚。 他站在原地挺直背脊,神色之间满是平静。 “我喜欢玉嫦,想要娶她为妻,若将来我为今日之事或将闲言碎语伤害玉嫦,任由皇后娘娘处置。” 他说的是皇后,不是郡主。 何晋说看向周玉嫦,无比认真。 “我何晋愿娶周玉嫦为妻,死生契阔,绝不负卿。” 第737章 和离书 “死生契阔,绝不负卿。” 任谁都没想到,如何家三郎那般沉稳持重之人会当众说出这般誓言。 文信侯夫人留在前厅与何家夫妇商议两家婚事,荣玥、棠宁悄悄退了出来,等二人站在垂花门边时,远远就瞧见那边何晋将身上披风罩取下在周玉嫦身上,周玉嫦红着眼圈,轻仰着头看着身前之人。 寒风吹的廊下灯笼摇晃,何晋侧身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了所有凌冽。 他低头说了几句什么,周玉嫦眼中浮现晶莹,片刻后他将身前娇小人儿揽进怀里。 何家人离开时笑容满面,文信侯夫人亲自将人送出,周玉嫦则是来了栖梧院,见了棠宁便跟她道谢。 “刚才在外面时,虽是一时周全之言,但依旧还是要跟你道谢。” “谁说只是周全之言?” 周玉嫦满是怔愣的对上棠宁双眼,被她眸中笑意晃的有些茫然。 棠宁说道:“我父母早逝,亲族只剩姨母姨父,待到封后那日娘家送嫁未免单薄,文信侯府家大业大,侯爷战功赫赫,夫人温柔慈爱,能得此双亲照拂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阿姊莫要嫌弃我分了义父义母疼爱。” 周玉嫦听着她话中调笑,看着她眼底笑意之中的认真之色,神色恍惚之中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她嘴角竭力扬起轻颤着道:“阿爹若是知道得了你这般好的女儿,定会高兴至极。” 棠宁伸手抱了抱她,周玉嫦掉了眼泪。 钱绮月在一旁嘟囔:“你们这般要好,我会醋的。” 周玉嫦破涕而笑。 棠宁拉着周玉嫦坐下之后,薛茹就乖巧倒了茶水。 钱绮月看着周玉嫦认真说道:“玉嫦,你真的要答应嫁给何晋?” 周玉嫦点头:“是。” “可是……”钱绮月迟疑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顿住。 周玉嫦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想说晋哥如今什么都不在乎,愿意娶我为妻,但我的事情对男子来说就是羞辱,你怕晋哥是一时真心将来会后悔,也怕他往后与我争执时拿此事伤我?” 钱绮月抿了抿唇,这话虽然不好听,也有些晦气,可确实是她最担心的。 男女之间情到浓时自然什么都不在意,何晋如今心爱周玉嫦,也怜惜她遭遇,愿意忍下那些过往继续婚约,可若将来感情生变或是激情退去时呢,谁能保证如今深爱许下的诺言不会变成伤她的利剑? 钱绮月小心措辞说道:“我不是怀疑何晋对你的感情,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去赌……” 周玉嫦看着大大咧咧的钱绮月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确可以坚持跟何家退亲,只要将来嫁出京城就没人能知道那些事情,可是阿月,我是喜欢他的。” “我曾真心期盼与他成婚,也曾真心盼着能跟他白头偕老恩爱不渝,我知道人心易变,也明白今日誓言未必就能代表什么,可至少眼下他对我是真心实意。” “我不想辜负这份真心。” 钱绮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周玉嫦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人这一辈子谁能保证初心不变?就算我将来嫁于旁人,那人就一定是好的吗?退一万步我就此不嫁留在侯府,就能保证我顺风顺水安乐一生?” “与其去赌那虚无缥缈的将来,倒不如赌一个眼下对我真心之人。” “赌对了,我便平平安安快活一生,就算赌错了,有父亲,有文信侯府,有棠宁和陛下,还有你们,我依旧能从何家全身而退。” 周玉嫦说话间从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东西来,伸手递给钱绮月。 钱绮月疑惑:“这是什么?” 周玉嫦:“打开看看。” 钱绮月满是不解伸手接过,等打开之后就被上面所写震惊。 “和离书?” 她猛地抬头看向周玉嫦,一旁的棠宁和薛茹也是惊讶。 周玉嫦说道:“这是晋哥给我的。” 何晋跟她说,他不是不在意宫中的事,也曾难过屈辱犹豫挣扎,可对她的在意却是胜过了那些,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变,哪怕他心中坚信他会一如既往爱她,却也不愿意去赌那万分之一变心的可能。 世间诱惑千千万,人性更是难以捉摸,光凭誓言约束太过无力,所以他提前写好了和离书,将二人感情破裂之事的过错全数揽在自己身上,提前给了她足以抽身的退路。 若将来真有一天他变了心,以今日之事伤她,她可以拿着和离书离开何家。 到时二人育有子嗣,三分之二的家产尽归她有,子嗣随她一起回归周家,若无子嗣,一半家产留于她当作补偿。 钱绮月张大了嘴看着那和离书上所写的内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就连棠宁也是愕然至极。 这和离书上面何晋已经签字画押,盖了私印、官印,也就意味着随时都能生效。 一旦何晋和周玉嫦婚事生了波折,他做了任何对不起周玉嫦的事情,周玉嫦只需拿着这封和离书就能压的何晋无法翻身,不仅能够凭此轻易拿走何家家产,就算育有子嗣也能随时从何家脱身。 任谁都没想到何晋能做到如此地步。 周玉嫦眉眼温柔朝着几人说道:“我不是凭白相信他的,我也愿意赌一赌他的真心。” “就算真的赌错了,我也心甘情愿。” “况且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她脖颈上伤处仍在,人却再不是惶惶然的模样,眼眸清亮笑盈盈望着她们时,目光之中满是勇敢坚毅。 就像是浴火重生的凤鸟,哪怕知道前路未必平顺,也再无惊惧惶恐。 钱绮月心中担忧彻底散去,捏着那和离书咧嘴笑了起来:“那当然,何三郎要是敢欺负你,看我不揍他!” 她将和离书朝着身旁递过来, “棠宁,等回头让陛下在这和离书上批一笔,何三郎要是敢对不起玉嫦,咱们就一起讹死他!” 棠宁一本正经:“好。” 第738章 南地大胜 何家的事情算是“完美”解决,那封和离书被文信侯夫人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而她之前对于周玉嫦将来的那些担忧也尽皆散去。 周玉嫦母女的“病”不药而愈,脸上也重新展露笑容,棠宁留在荣宅陪了荣玥她们几日,又去书院那边走了一遭,和施长安他们见过之后准备回宫时,南地就传来了好消息。 叛军大败,文信侯生擒了平山王。 京中临近年节本就热闹起来,南地战局的平定更是带来了喜气。 那些百姓不会去管坐在高位之上的皇帝是谁,也不会理会朝权倾轧阴谋争斗,他们只希望安宁度日,天下太平。 先前废帝在位之时朝政算不得清明,谢天永一意揽权不注重民生,世家掌权之下虽不说民不聊生,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反倒是新帝上位之后打压世家,约束朝臣,因手段太过狠厉朝中无人敢掠其锋芒,往日那些偶尔会仗势欺人的官爷也显得格外“乖巧”。 京郊大雪朝中赈灾及时,没了世家权盛就连商户的日子也好过不少,加上之前公布的科举之事,还有此次南地大胜。 新帝深得民心,在百姓之中声望也更上一层楼。 早朝之后,萧厌留了曹德江和梁广义等几位老臣商议战事后续。 梁广义看着高坐上首之位的帝王,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力,他们知道大势已去,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坐稳了这个位置,朝权、兵权皆在他手,如今更是尽得民心。 哪怕他们再不情愿,对着这位帝王也只能低头。 萧厌脸上难得露出笑来:“南地大捷,文信侯传讯回京,不日便会携平山王班师回朝。” “恭贺陛下。”众人纷纷低头,有人说道:“陛下登基大典之前得此喜讯,实乃天佑陛下。” 萧厌对于此言皱眉:“南地能够大胜,是文信侯,尹老将军,还有那诸多不顾生死厮杀战场的将士奋勇得来,与朕有何关系?” 说话那人顿时僵住。 萧厌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继续,只是朝着其他人说道:“如今平阳郡叛军已清,水磐、垣川、陇康三地也尽数夺回,曹公,你与梁公还有吏部的人商议一下,尽快挑选合适的官员接管几处。” “还有兵部那边,平阳郡驻军遭平山王蛊惑一同叛乱,其贼首也已擒拿,其下驻军全数缴降,兵部和吏部一起商议,三日内拟选合适的人选给朕,尽快整顿驻军不可有失。” 兵部、吏部的人都是头皮一紧,连忙道是。 萧厌又看向钱宝坤:“钱尚书,你从户部挑选两人,待到南地新上任的官员定好之后,与其一同前往平阳郡清算平山王府及陇康三地州府银钱来往,以及战后损耗和朝廷应补。” 钱宝坤正色:“是。” 萧厌有条不紊的交代下去,一件一件落到每个人头上。 下方原本还想着战事结束之后就能松缓一些的众人,听着新交代下来的事情都觉得压力瞬间又涌了上来。 等从御书房出来,先前还高兴的几人都是苦着脸。 “咱们这位陛下是不是太勤勉了些,这南地战事好不容易结束了,马上又是年节了,就不能轻省一些……” “是啊,再过五日就是登基大典了,陛下就不能休息休息?” “还休息?陛下这是把咱们当驴用呢。” 说话的人是新任兵部尚书严柏,当初他得了新帝看重,越过其他人拿了尚书之位时有多高兴,如今他就有多累。 严柏本是个实干的人,也高兴能遇到个赏识自己的明主,可陛下他也不能将人当成驴用,自打当上这兵部尚书之后,不过短短月余他就瘦了一大截,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脸色蜡黄蜡黄的,眼下的青黑都快挂到了鼻梁上。 先前他接连六、七日没回府中,他家夫人都以为他养了外室。 严柏仿佛被榨干了,说话都有气无力:“曹公,您就劝劝陛下,让他休息休息,这朝中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往后的日子也还长着……” 他们要是累死了,陛下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冤大头? 曹德江闻言轻笑出声:“陛下勤政不好吗?” “好是好,可也太勤了……”有人小声嘟囔。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清廉之人,有一部分是后来提拔上来的,可再勤勉的人也不想累死在任上。 曹德江见他们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缓了脸上笑容,轻叹了声说道:“陛下也想休息,亦不想这般逼着诸位,可是时不待我,前几日西北传回的消息想必诸位都知道吧。” 原本抱怨的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几日前,西北传回消息,说是北陵突然调军异动,佯攻落雁关,狄双成带兵迎敌,却不想北陵贼人虚晃一枪,派先遣精锐绕过落雁关急袭肇州边城,哪怕龙庭卫和镇安军及时派人增援保住肇州,那边依旧死伤惨重。 肇州之下两处边城被劫掠一空,北陵铁骑所过之地无一活口。 异族屠城,惨烈异常。 消息传回京中,陛下震怒,朝中武将更叫嚣着要与北陵死战讨回公道,可当时南地战事未平,新帝、废帝二人交锋谢天永手中私军也还在收缴之中,南境已经陷于战火,若北地再开战,无论人力物力还是兵力都难以支应。 此事朝中压了下来,知晓者也就一些紧要的文臣武将,此时曹德江一提众人就都歇了抱怨之色。 曹德江看着一众沉静下来之人说道:“朝中事事都需陛下上心,他比所有人都更累,可眼下情况容不得人轻省,如今南地战局已定,以陛下性情定会与北陵交手,诸位也当知道轻重。” “而且陛下向来赏罚分明,虽说忙碌了些,但陛下绝不会轻待了诸位。” 所有人闻言都是安静下来,陛下待他们的确没得说,虽说做错了事的落不得好下场,可只要尽心办差的那都是得了好处的。 陛下出手大方,决不苛待,不仅俸禄涨了,日常赏赐也是极为大气。 他们这些人累归累,可都是拿了大笔银子“补偿”的,这可跟之前贪腐不同,是光明正大凭劳力换来的,用得也是大大方方不必躲藏。 之前叫累的严柏几人脸上都是露出几分歉疚之色。 曹德江见好就收,缓了神色说道:“好了,都回去吧,手头的事情办好,莫要出了差错。” 众人都是纷纷应声。 “是。” 钱宝坤站在一旁瞧着曹德江三言两语将人忽悠的满心愧疚,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倒是梁广义,瞧着人群散去之后,朝着曹德江讥讽出声:“曹公倒是会替陛下招揽人心。” 第739章 抓住了 曹德江闻言轻笑:“老夫不过实话实说,何来招揽人心?梁公是觉得陛下不够勤勉,还是西北战情有假?” 梁广义一噎。 曹德江看着他:“陛下早就对北陵隐忍已久,北陵屡屡挑衅陛下都一直按捺未曾下旨发兵,梁公难道看不出来是为了什么?” 梁广义脸色有些不好:“老夫当然知道,可是南地战事已经让得国库吃紧,朝中捉襟见肘、倾其全力才压下了一个平山王,藩王之乱尚未完全平息,如今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陛下就打算朝着北陵发兵。” “曹德江,老夫知道陛下有野心想要大魏强盛,可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陛下这般激进你不知劝诫反而从旁撺掇附和,若有万一……” “没有万一。” 曹德江没等梁广义满是讥讽的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 他脸上笑容散去,眉眼之间是和梁广义如出一辙的讽刺:“国库吃紧难道是从南地战事所起?还是没有藩王之乱之前,朝廷没有捉襟见肘?” “大魏早就被人蚕食一空,国库空虚,朝中腐朽,若非陛下大刀阔斧强行接手,这江山早就如无根山石轰然倾塌,朝中是个什么情况你不会不清楚,国力为何衰退至此你难道不明白?” “陛下是想要一步一步来,可谁会给他机会?” 曹德江直直看着梁广义的眼睛: “梁广义,你不是蠢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北陵南下势在必行,今日他们屠了肇州边城杀我大魏子民,明日他们就能发兵落雁关,带着那些如狼似虎的戎族铁骑踏遍我大魏疆土。” “陛下固然可以避而不战,可北陵会给大魏喘息的机会吗?” 梁广义脸色难看想要说什么,可没等他开口,一旁的钱宝坤就说道: “梁公,你可知道肇州被屠之地死了多少人?两座临边小城,十余个周边村落,足足九千余人,男女老少,妇孺稚童,加起来侥幸活下来的不足三十人。” “龙庭卫带人赶过去时遍地死尸,那被焚毁的村落城池之中,活下来的人不是痴呆便是痛苦疯魔,我们远在京城是能够避战喘息,北陵就算率兵南下也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这里来,可是那些人呢?梁公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白白死去?” 梁广义紧紧捏着拳心,他何尝不愤慨北陵所为,何尝不悲愤那些人之死,可是…… 他沉声说道:“我不是想要陛下避而不战,只是想要稍缓一缓,北陵兵强马壮,陛下又刚与平山王打过一场,藩王之乱还未彻底平息,想要与北陵征战总得有足够的准备才行。” 曹德江说道:“准备?北陵会给机会让我们准备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为何屠城?” 北陵跟大魏交战已不是一次两次,两国之间交手多年,却从未有过屠城之举。 往年北陵滋扰也顶多是劫掠财物抢夺人口,两国若有战端彼此杀伐时也鲜少会对平头百姓赶尽杀绝,可北陵为什么这次做的这么绝? 曹德江缓了先前怒气,眼眸深沉:“他们从半年前开始就频频进犯落雁关,到十月时两国之间摩擦已经不断,朝中旧案翻起,平山王作乱,南地战事焦灼,这些消息根本瞒不住朝中埋藏的那些探子。” “自平山王作乱之后,北陵攻势一次比一次迅猛,但每每都被狄双成的人当了回去,可是肇州边城被屠却是无一人察觉。” “肇州虽在北地,却离落雁关极远,北陵之人想要绕过不仅路途艰难,途中哨卡更是比比皆是,在狄双成他们早有防备之下,你猜北陵那些人是怎么会有那般本事避开他们急袭肇州的?” 梁广义脸色一变:“南齐?” “不止南齐。” 曹德江眸色冷沉:“之前北陵滋扰,朝中一直不曾反击,加之南地战乱,他们早就怀疑大魏外强中干,不断试探陛下底线,就是想要知道如今大魏内里还存几分实力。” “若是这次屠城之下陛下依旧不敢反击,大魏一退再退,别说北陵会在确信大魏孱弱之下大举南下,就是南齐、西疆恐怕也会趁乱扑上前来狠狠咬上我们一口。” 大魏本就地处平原,国内富庶,早被诸国垂涎,一旦失了强势露出半点颓然,让他们看清虚实群起而攻之,那就离灭国不远了。 萧厌不想休养生息吗? 他想。 若是给他两、三年时间整顿朝堂军中,让大魏强盛起来,届时他们不惧任何人,可是没人愿意给他这个时间,透露出与北陵交战的意图,准备发兵之事,既是为了替那些枉死的肇州百姓讨个公道,安抚天下民心,也同样是为了震慑其他人。 梁广义早知北陵虎视眈眈,却从不知道大魏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他脸上神色变化不断。 “可若是南齐、西疆趁乱而上……” “那也得先打疼了北陵。”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得梁广义他们纷纷回头,原本出宫的棠宁不知何时到了侧边廊下。 她不知道站在那边听了多久,见他们回头才面上清淡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才朝着梁广义说道: “打,会乱,不打也会乱,那就打了再说。与其畏首畏尾一退再退被人步步进犯一点点蚕食,倒不如铆足了力先打疼了北陵再说,哪怕战起之后南齐、西江趁乱进犯,也好过他们与北陵联手。” “况且陛下并非冒进之人,他既然要与北陵交战,又怎会不防着其他,梁公难不成真以为文信侯他们带兵南下只为了平山王?您可曾想过,尹老将军伤重离开平叛大军多日,为何还未归京?” 梁广义闻言愣了一下,猛地张嘴:“你说是尹豹去了睦南关……” “嘘。” 棠宁抬手。 梁广义连忙噤声。 他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心中也是震了震,他怎么忘了这么大的事情,尹豹当日被人偷袭重伤在身,陛下派镇国将军齐靖远前往代替尹豹,协同文信侯一起平叛,尹豹则是负伤归京。 可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尹豹却是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就连当日护送尹豹归京的人也不知所踪。 棠宁朝着梁广义说道:“陛下从未想过要拿江山黎民儿戏,他所做每一个决策都是为了大魏着想,我知梁公与陛下曾有旧怨,可从陛下留您在朝堂那一日起,往事便已如烟云。” “如今大魏危机重重,陛下艰难,还请梁公能摒弃旧怨,与曹公一起帮陛下,也帮大魏。” …… 梁广义满腹怨气地从御书房出来,然后神色复杂又带着几分震动的从宫中离开。 他人走后,曹德江和钱宝坤与棠宁一起回了御书房。 约莫一个时辰后,缙云就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陛下,抓住了。” 第740章 北陵细作 寒冬腊月,冷风渗人,外间雪花落在衣领之上不过片刻就覆了一层白。 缙云匆匆从宫外进来,身上披风上全是雪花,只是他却来不及掸掉,就朝着萧厌他们说道: “先前陛下命属下调查北陵细作的事情,枭卫这边每每抓到痕迹之后都像是有人未卜先知一样,没等动作就直接被人斩断了线索。” “这段时间北陵频频来犯,肇州边城被屠,陛下震怒至极之下释放出要大举出兵的意图想要钓出北陵细作,却不想那些人一直藏在暗处丝毫没有动静,属下都以为他们已经撤出京城。” “直到今日曹公与梁广义起了争执,女郎为安抚梁广义故意提及尹老将军去了睦南关之事,他们才忍耐不住。” 北陵几次突袭,每每都避开镇安军和龙庭卫巡防之地,甚至好几次都是在南地战事最为胶着难以支应北地之时,可是陛下登基之后,整个京城几乎都在黑甲卫和枭卫监视之下,偏偏这般防守之下朝中消息依旧源源不断被送往北陵。 他们差不多将京城都掀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那细作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抓着,哪怕往日稳重的缙云,脸上也是忍不住带出几分兴奋之色。 “之前梁广义与女郎说完出宫之后,就招了世家那些朝臣,还有一些依附梁家的人,属下照着陛下吩咐派人守着,等那些人散了之后就让人前往监视。” “他们回府之后都没有半点异动,属下还以为今日计划又要白费了,没成想那范家居然用个卖菜的老翁传递消息,而且留在府里的细作居然是范家老二娶了五年的继室。” “怎么会是她?”棠宁闻言瞬间轻皱眉心。 萧厌扭头:“怎么了?” 曹德江他们也是看了过来。 棠宁坐在萧厌身旁有些迟疑着说道:“之前京中几场宴席,我都见过那个范二夫人,她为人高调性子张扬,行事有些不过脑子。” 说一句不过脑子都是轻的,她简直是就是个疯子谁的脸面都不给。 光是棠宁见着她与人争执都不止一两次,有一次宴席之上更是一言不合差点跟人当场打起来,偏偏范家家世在那摆着,那位范二夫人娘家也是大族,旁人奈何不了她,更怕招惹上这么个疯子,大多都会退让一步。 棠宁皱眉说道:“我曾经跟她打过两次交道,言语之间瞧着不像是什么有心思城府的人,而且我记得她跟范家还有她娘家那边好像都不和睦,平日里在外与人撕扯也毫不顾颜面,还当众打过范家人的脸。” 钱绮月熟知京中各种八卦,棠宁曾经从她那里听说过这位范二夫人的事情,听闻她本是家中嫡次女,及笄之后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可是后来却被人撞破与亲姐姐的夫君苟合,气死了本就病弱的姐姐。 此事当时闹的极为难堪,她父母气恨之下想要打死她,是她姐姐宽宏大度,临死之前求了父母夫君保了她一条性命,后来为了全两家情谊,姐姐死后嫁给了姐夫成了继室,也就是如今的范家二爷。 但是据钱绮月所说,这事真相恐怕和传言不一样。 那位范二夫人刚嫁进范家的时候还是个温软性子,可没过多久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她掌掴夫家的人,跟娘家那边也是闹的极僵,后来在外更是脾气暴烈处处招惹是非,偏偏她夫家和娘家几番隐忍从不过问。 像是欠了她什么。 棠宁曾经跟那位范二夫人打过交道,说话蛮横,浑身上下都是是非。 能隐藏多年的细作,虽说需要伪装,可这般“高调”怎么瞧着都有些违和。 况且想要得知朝中消息,还是一些比较隐秘不怎么对外宣扬的,范二夫人一个后宅妇人只能靠着身边的男人和范家其他人,可是以范二夫人跟范家的关系,怎么瞧着都不合理。 棠宁看向缙云:“你们会不会是找错了人,你确定是她?” 缙云脸上喜色消退:“可是我们照着陛下吩咐盯梢之后,的确只有她最可疑,而且探子也亲眼看到她的婢女将密信交出去,顺着送信的人找到了藏了许久的北陵暗桩……” 棠宁皱了皱眉。 钱宝坤在旁说道:“说不定她之前那些只是伪装,与人争执撕扯也是故意为之。” 棠宁闻言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厌坐在一旁神色倒是平静,指尖轻敲着桌案片刻才问:“那些暗桩动了吗?” “没有,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属下不敢让人擅动,摸清之后就先行回宫禀报陛下了。” 缙云连忙说道:“范家送出去的密信属下也未曾收缴,只照着陛下的意思让人放了那些暗桩将消息送出京城,命人暗中盯着那边。”他顿了顿:“陛下,可要让人将他们捉拿回来审问?” “不必。” 萧厌垂眸时眼中轻澜:“不管这个范二夫人是不是我们追寻多时的细作,送往北陵的密信总不会是假的,无论是不是有人还藏在她后面,亦或者是她被人利用,只要我们想要的消息能及时送到该送的人手里就行。” 棠宁他们都是愣了一下,随即就面露恍然。 是啊,不管这细作到底是谁,留在京城最大的用处就是替北陵刺探消息,他们之所以一直想要将其找出来,就是担心那人会送出一些不该送出的东西,影响了大魏安危,可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暗桩,抓住了他们送信出京的渠道。 那个细作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要的只是将想要北陵知道的消息传出去,具体是谁来传都无所谓。 萧厌说道:“北陵的消息渠道应该不止这么一个,这个暗桩先留着,还有范家那边,将范二夫人身边所有的人都筛查一遍,查清楚最近与她有过接触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哪怕是稚童。” “还有那个送信的婢女,与她有所接触的也筛上一遍,再想办法送个人去范家近身盯着,别惊动她们。” 缙云连忙点头:“是。” 第741章 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缙云离开之后,御书房内气氛就显得沉凝。 钱宝坤忍不住皱眉问道:“陛下也觉得那个范二夫人不是正主?” 萧厌淡然说道:“我相信棠宁的直觉,而且我之前执掌枢密院时,为着对付世家那些人曾经将他们底细查了个底朝天,那个小于氏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 于家跟范家的事情他早前就查出来了,还曾想过借此对付范家,与之相对那小于氏的底子也查的一干二净。 她自小长在京中,生活顺遂未曾有过什么波折,从小到大的生活痕迹也跟北陵没有半分关系,最重要的是北陵能够瞒过所有人埋在京城多年不被察觉的细作,想要培养埋伏下来绝非一朝一夕。 那位小于氏年岁本就不大,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她嫁入范家之后的生活痕迹一目了然,往前五年还在闺中之时,大魏也不像是现在这般衰败。 那时候世家之力强盛,皇权尚且不及,那于家虽然比不上八大世家却也是一等一的家世,府中嫡女千娇万宠身份尊贵,断然不可能舍弃家中荣华辛辛苦苦去做北陵的探子。 “她应该不是真正的细作,十之八九是被人当了跳板。” 钱宝坤闻言吃惊:“可是今日做局的事情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就连曹公和梁广义起了争执也是临时起意,之前在殿外时微臣都一时没回过神来,那些人是怎么能早早防备借了范家的人的手?” 曹德江在旁若有所思:“也未必是针对今日。” “之前陛下几番命人搜查都未曾将人抓出来,朝中消息却依旧源源不断外泄,那细作行事谨慎狡猾,藏身多年必定不会轻易将自己陷于险境,估计范家是他早早就替自己留好的路子。” 京中戒严,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消息送出危险,但是尹豹去了睦南关之事又干系重大,他不敢轻易现身,消息又一定要送出去,他自然就只能动了早前留下的一些后手。 “范家那边兴许只是其中之一,陛下不让人动那范二夫人和寻到的暗桩是对的。” 动了那范二夫人,就意味着告诉旁人今日之事是饵,不仅抓不到真正的细作,还会断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 反之不动那暗桩和范家,无论隐在范家之后的细作到底是谁,在不能轻易现身的前提之下,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范家这一条“线”,反之会将其当成他与北陵联系最好的路径。 就像是陛下之前说的,只要能通过那暗桩将他们想送的消息送出去,无论那细作是谁都无甚要紧。 “可是……”钱宝坤眉心都拧成了虫子:“留这么个人在京中,终究还是祸患。”更何况那细作还极有可能是朝中的人。 萧厌见他担忧的样子轻笑了声:“这容易,尹老将军去了睦南关的事情只有梁广义知道,他今日出宫之后见过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些,而且能在出了梁府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密信送出的,必定是去过梁家的人。” “我会让人一个一个地去筛,将他们的底子全掀开来,总能将人揪出来。” 钱宝坤闻言这才神色松了松,只是转而又问道:“那睦南关的事情,将消息传出去当真无碍?” 曹德江在旁沉声道:“陛下将消息传出去本就是为了震慑,北陵进犯之后,南齐一直蠢蠢欲动,西疆那些小部更是暗中与北陵来往,肇州的事情若无他们帮忙北陵根本没那么容易得手。” “陛下放出尹老将军去了睦南关的消息,就是为了让他们知晓大魏就算跟北陵交战,也依旧尚有余力对付他们,让南齐、西疆那边不敢擅动,而且也同样是在暗示北陵,大魏兵力分散,西北那边未得朝中全部兵力。” 钱宝坤蓦地瞪大了眼:“示敌以弱?” 他是文官不懂打仗的事情,可是这段时间暗中送往西北的粮草,还有各处军需调动,以及朝堂之上隐约少了几道武将的身影都让钱宝坤察觉到了什么,他忍不住看向萧厌。 “尹老将军是真的去了睦南关吗?” 萧厌轻笑了笑没说话,棠宁则是戏谑:“钱伯父觉得呢?” 钱宝坤:“……” 见他呆头呆脑满脸震惊的样子,曹德江和棠宁都是忍不住笑出声。 萧厌摩挲着指尖,眉眼清朗地抬头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大雪纷飞的殿外。 再过五日就是登基大典了,也不知道北陵那些据传千里无影的探子够不够快……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 越临近登基大典,宫中就越发忙碌。 新帝登基是近来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宫里宫外,朝中六部,没有一个人敢大意。 礼部的人一遍一遍对着流程,十二监的宫人则是准备着所需之物,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当作两个人使,反倒是当日最重要的正主二人难得闲暇下来。 棠宁每日去陪陪太皇太后说说话,间或陪着萧厌打理朝中事情。 南地消息源源不断送回京城,平山王被文信侯生擒之后,被他撺掇一同谋反的洛川王惊惧不已,洛川王本就势弱兵力不如平山王府,平山王落败之后他慌忙前往凤林郡意欲联合询王父子对抗平叛大军,被询王拒绝。 询王父子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严词拒绝,却不想被洛川王所害,更想借此嫁祸朝廷挑破凤林郡与新帝关系,被询王次子识破之后,洛川王带人狼狈逃窜出凤林郡,后遭平叛大军击杀。 继平山王府之后,洛川王府也被朝廷平定,加上换了新主已向朝廷投效的询王府,所有人都看出来风势不对,原本那些蠢蠢欲动各有心思的藩王都是瞬间下来。 原本喧嚣的藩王之乱就这么突然消停,棠宁倚在萧厌身旁瞧着各地送来的折子摇摇头: “这些人倒都是懂得见风使舵。” 先前萧厌夺了皇位,南地战事未平时,这些人都不得消停,张嘴闭嘴都是萧厌这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结果这会儿倒是懂得献殷勤,请安的折子上一个比一个乖顺。 第742章 装蠢无碍,只要不是真蠢 之前未曾表露反意只是观望的那几位也就算了,折子上一如既往的“乖顺”,可先前曾经暗中跟平山王往来,甚至暗中动了些心思险些一起造反的,那折子上的服软之意就差直接写了出来。 棠宁翻看着各地藩王“请安”的折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新上任的询王也就算了,阿兄好歹送了他一场前程,他将询王府钱财分了一半上交朝廷用以征战还能理解,那个安顺王是怎么回事?居然送了金矿给阿兄……” 这金矿、铁矿一直都是朝廷管制之物,州府若有寻得必须立刻上报朝廷,若敢私藏就是灭九族的事情,但是之前谢天永在朝中威望不足,又有世家分驳皇权,朝中乱成一团,各地藩王明面上尊崇皇室,实则暗地里各有各的心思。 安顺王和洛川王一样都不是谢家子弟,祖上是与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以军功封授的异姓王,这些人本就野心勃勃,安顺王握着那金矿更是藏的严严实实,当成是他最大的底气,如今居然就这么上交朝廷。 安顺王不仅半分酬劳不要,还一口一个是为恭贺新帝登基送上的“贺礼”。 棠宁靠在萧厌怀里,抬眼望向身旁人:“阿兄怎么他们了,将他们吓成这样?” 萧厌指尖轻绕着她垂落的青丝,神情惫懒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将洛川王的脑袋扔到了他房里。” 安顺王私下跟洛川王有所往来,之前也没少暗中“支助”平山王,只是比起另外两者明面上造反,安顺王只是悄悄投注了一些未曾直接表露过反意,萧厌自然也不会像是对待询王和洛川王那般赶尽杀绝。 他只是让人将洛川王的脑袋砍了,扔进了正在跟小妾欢好的安顺王房中,那死不瞑目被剜了眼鼻子全是血窟窿的人头吓的小妾当即昏死过去,安顺王也雄风不再险些就此不能人道。 “平山王败了之后,文信侯未曾留手,当场斩杀叛军贼首足有千余,平山王府除了个平山王被生擒其他死了个干净,后来询王父子和洛川王的死也让他们知道我跟谢天永他们不同。” 以往的皇帝会顾忌名声,会在意身后事,哪怕心思再深沉恶毒,面上也会以仁慈治天下。 可是他不会。 萧厌轻笑了声,指尖交替搅弄着缠绕在上的青丝:“我这恶名早就传遍天下,人人都知道我心狠手辣狠毒凉薄,事后必定会清算藩王之乱的祸首,他们想要平安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拼死一战跟我决一死活,要不然就只能跟我服软。” 这服软的代价,自然不可能是口头上一两句话而已。 其他人顶多就是送些金银财宝奇珍异玩,惟独安顺王,因着那颗挂在他床帐顶上淋了他和小妾满头人血的脑袋,惶惶不可终日之下,直接将手头最大的底牌送进京城。 棠宁听着萧厌轻飘飘的话,忍不住伏在他肩上笑出声:“难怪他们一个个的这么舍得。” 刚才她粗略瞧了一眼,不算安顺王送来的那座金矿,光是其他人送来的金银钱财就足有近二十万,余下的马匹粮草才是最要紧的,这些人倒也都是乖觉,知道朝中缺什么就给他们送什么。 棠宁眼底的笑完全掩不住:“前些日子钱伯父还在操心阿兄从世家那边糊弄来的金子不够北陵这一场大战,户部那边又掏不出更多的银子,如今有这些藩王贴补一番,钱伯父也能轻省一些。” 萧厌笑了声,可不是,钱宝坤这几日那还有半点之前愁眉苦脸的样子,脸都快笑烂了。 棠宁靠着萧厌与他说着闲话,桌上摆着的茶壶被下方火舌舔砥,壶中沸水翻滚时,水汽缥缈间升腾起浅浅白雾。 棠宁说道:“阿茹传信进宫,说是狄涛命人送信给她了,信中说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回京,阿兄是打算让他和齐澄一起镇守睦南关?” 萧厌淡声道:“也不算,睦南关有朗珂镇守,用不着他们,我对他们有些别的打算。” 棠宁闻言隐约猜测到什么,低声道:“西疆?” 萧厌点头,棠宁就没再多问,军中的事她没萧厌了解,且有些安排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只是有些好奇:“那狄涛知道询王父子死因吗?” 萧厌“嗯”了声:“齐澄没瞒他。” 当初狄涛二人出京时,他便下过密令,询王父子对外说是洛川王所害,实则是怎么死的萧厌再清楚不过,虽说当初他曾告诉过齐澄瞒着狄涛行事,怕他少年意气闹出事端,可二人同处军中,齐澄做了什么不可能全然瞒得过狄涛。 “前几日齐澄就已经送信回京,说是询王之事他是与狄涛商议之后才行事,狄涛刚开始不愿,还跟齐澄起了争执,可后来齐澄在凤林郡内遇到麻烦,还是狄涛帮忙遮掩才能将事情办的妥当。” 询王父子早就防着朝廷,齐澄动手时险些入了陷阱,若非狄涛及时出手,洛川王谋害询王父子的“罪名”恐怕也难以坐实。 萧厌伸手搂着棠宁说道:“我原以为狄涛少年意气还得磨练几年,没想着他远比我想的更聪明。”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动了让狄涛、齐澄二人留在南边儿对付西疆的打算。 棠宁迟疑:“那他往日那些直率单纯都是装的?” 萧厌笑了声:“谁知道呢。” 也许是装的,也许是真的。 可无论狄涛以前是伪装,还是这次去了南地之后突然开了窍,对于萧厌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他不厌恶装蠢的人,只要不是真蠢就好。 屋中碳炉烧的正旺,暖盈盈的如同春日。 萧厌只着里衫,将棠宁手里的战报抽出放在桌上之后,将人揽进怀里:“明天要开太庙祭祖,还要迎父皇母妃尸骨入皇陵,钦天监和礼部的人看的时辰有些早,歇息吧,明天还要忙碌一整日。” 棠宁脸贴在他身前轻蹭了蹭:“阿兄陪我一起。” 萧厌低头亲了亲她眼角:“好。” 第743章 宋瑾修那狗贼 寒冬大雪,天地一片素白。 比起大魏盛京,北陵皇城越发的冷。 入夜之后皇城之中四处都已熄灯,初云公主府却还灯火透亮,屋中炭盆燃烧时“噼啪”作响,门外站着个身材壮硕的护卫,一双鹰目满是警惕地望着四周,而院中下人早就已经被人遣走。 外面安静异常,里面几人席地而坐,穿着宽敞厚皮袍子,皮肤黝黑。 上首坐着的女子穿着赤色束腰长裘,额间珠宝坠串衬的她容颜艳丽,而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则是一身云锦厚夹长袍,衣着与其他人完全不同,那张脸也是与下方诸人全然背驳的斯文清隽。 下方一个胡子大汉猛地一拍桌子,声音粗粝。 “该死的夏侯令,陛下今日原本都已经答应让桑齐纳领兵,驸马监军,可却生生让他从中作梗给我们拦了,他居然还跟陛下谗言让万鹄部的狗崽子来跟咱们宗聿部抢兵权!” “还有万鹄部,当初他们伙同散部一起造反,要不是汗王留他们性命,就该把他们全都杀了!” 旁边一人闻言脸上满是阴云:“夏侯令也就算了,那个死瞎子野心勃勃一直想要国师府掌权,这些年没少跟咱们对着干,可他好歹还是向着北陵的,倒是那个姓宋的,一个被大魏驱逐追杀的叛国贼,汗王是疯了不成居然信他?” “何止是信他,有夏侯令作保,汗王居然让他入王帐为官,简直是脑子被狼啃了。” “那可是魏人,生来狡诈,最是心机叵测奸猾无耻,更何况他还入魏朝当过官,那些魏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拓林!” 上首的女子突然低斥出声,手里石骨酒碗“砰”地落在桌上。 刚才说话那人愣了下,抬头看向女子脸上不愉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扭头望向她身旁坐着的男人脸色变了变。 “公主,我不是在说驸马……” 他刚才怎么忘了,他们这位驸马爷季容卿也是魏人。 听闻驸马爷遇到公主之前一直生活在北陵和大魏边境,父母亲人也都是被魏朝人所杀,天然对北陵亲近,但是他的血脉、身份,容貌、长相都跟那些软骨头的魏朝人一样,瞧着斯斯文文全然不像是他们北陵汉子。 但是拓林丝毫不敢小瞧了季容卿,不仅仅是因为王后和公主对他极为看重,更因为他曾经轻描淡写之下让国师夏侯令都吃了大亏,替他们宗聿部夺回很大一部分朝权,让他们险些盖过汗王身后的宗延部势力。 这位驸马爷瞧着文文弱弱的,手段却是凌厉狠辣。 若真有人因为他长相就小瞧了他,那恐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场几人都是见识过季容卿的手段的,刚才口出狂言的拓林脸色有些惊惧低头:“驸马,我方才并非说您,我只是厌恶那姓宋的帮着夏侯令那瞎子坏我们好事。” “明明肇州的事是您几番筹谋,原是想用那两处边城做一局大的,可夏侯令却是命人横插一脚摘了果子不说,如今还想跟那个宋瑾修一起坏咱们好事。” “我只是替驸马不平,没别的意思……” 季容卿闻言露出抹笑:“我知道。” 他容颜极好,只是久病未愈气色显得苍白,身上蓝色长袍是与北陵衣衫不同的素雅清淡,显得他整个人越发温润如玉。 季容卿说道:“那宋瑾修自打入了北陵开始,就仗着知晓大魏官场事情谄媚汗王身前,频频帮着夏侯令与我们作对,我自然明白拓林将军对他的厌恶。” “至于肇州的事情……” 他目光闪了闪,想起前几日传来的战报,眼底一抹阴沉转瞬即逝。 “肇州的局被他们坏了我也生气,咱们费尽心力才促成那机会,却不想被他们钻了空子,好在公主及时察觉将我们的人撤了回来,要不然那一日恐怕要被他们当做魏人一起屠了。” 拓林闻言咬牙:“对,他们实在是可恶!!” 只屠了两个边城有什么用,明明还有更大的用处的,却被夏侯令那个死瞎子,还有姓宋的狗贼给毁了。 夏侯令也就算了,在北陵多年积势已久,又一直奸诈让人厌恶,他能做这些事情他们不觉得奇怪,可是突然冒出来的宋瑾修简直就是戳人肺管子。 大魏的丧家之犬,被一路追杀狼狈逃窜,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北陵“新贵”。 一想起宋瑾修来历,在场几人都是满脸鄙夷厌恶。 那个姓宋的狗贼是数月前来的北陵,入北陵之前一路被大魏朝廷派人追杀,大魏闹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夏侯令留在那边的探子,那探子好奇查探时被重伤的宋瑾修发现,宋瑾修磕头求饶,言语间更流露出对大魏的憎恶,探子被他“打动”,这才将几近垂危的宋瑾修带回了北陵。 刚开始时夏侯令只是想要借着宋瑾修曾经在大魏为官,探听一些大魏朝中之事,他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宋瑾修留在了国师府取信了夏侯令不说,竟还被引荐给了汗王。 北陵朝中大多都是粗野之人,经擅朝堂之事的“文人”极少,那宋瑾修凭着在大魏朝堂的经历和那张花言巧语的嘴,那双随时都能弯下去的膝盖,竟是博得了汗王看重。 拓林忍不住骂道:“那宋瑾修就是个没骨头的孬种,他能背叛大魏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哪日就背叛了咱们北陵。” “汗王居然还想把他弄进军中,而且先前他还想污蔑驸马,险些让汗王误会了公主,要不是夏侯令护着,我早派人弄死了他。” “行了,成天喊打喊杀的干什么。” 初云公主名叫阿日善,汉名乌娅,她坐在上首绒毯之上皱眉斥道: “那宋瑾修是汗王跟前新宠,又有夏侯令护着,哪能是说杀就杀的。” 要真能随意弄死了,她早就已经动手了,何必还忍着? 乌娅教训了两句,才扭头看向季容卿: “容卿,今日桑齐纳被阻,领兵的事落在了夏侯令的人手上,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744章 我怎会不信你? 乌娅实在厌恨夏侯令至极,那厮屡屡与她和母后作对,更是好几次都坏了她大事,今日更是拦了宗聿部掌兵的事情,别说拓林他们想要杀了夏侯令,她何尝不想。 “国师府的人实在是可恶!” 季容卿见她面色不愉,伸手将桌上打翻的石骨酒杯扶起来后,朝着她柔声安抚:“公主不必动怒,大魏内乱不止,汗王派兵南下势在必行,今日我们虽然棋差一招,可未必就是坏事。” 乌娅有些皱眉:“什么意思?” 季容卿温声解释:“往日宗延部乃是众部之首,其他各部均要逊色,可自从上次胡马作乱之后,宗聿部趁机得了十三散部支持,强势压过了宗延部不说,就连公主的声望也堪比汗王。” “那宗延部本就是汗王最大的底气,你与汗王之间说是父女实则也不过相差十岁而已,北陵并无女子不能继位之说,汗王对你生了忌惮之心,就算今日没有夏侯令和宋瑾修进言,汗王也不会将领兵之权交给桑齐纳。” 乌娅抬眼看着他:“我无不臣之心。” “公主是没有,可是汗王未必相信。” 季容卿说道:“汗王本就是从你父王手中得的王位,加之他如今身边多了个曾经的大魏朝臣,魏帝谢天永在位时就喜欢弄什么权衡之术,宋瑾修必定会在汗王耳边谗言。“ “公主细想,这段时间汗王待公主是否与以往不同,就连王帐之中也提了新人宠爱,王庭里原本是王后一家独大,可如今却多了两位宠妃与王后分庭抗礼,若非汗王有意放纵怎会如此?” 乌娅闻言脸色难看,汗王近来对她的确多有疏远,好几次她因大魏进言都被驳回,反之国师府那边近来多有得势。 季容卿说道:“汗王是对公主起了猜忌之心,夏侯令本就精通人心算计,如今又加了个宋瑾修,有他们在汗王身旁进言,除非公主直接放弃十三散部势力,让宗聿部暂且退出此次征战,否则汗王是不会将领兵之权交给公主举荐的人。” “可公主能退吗?” 乌娅面色一沉:“当然不能!” 十三散部向来与王庭不和,且多年游散在外不受王庭管束,她好不容易才借着胡马之乱将其收服,怎能轻易放弃? 至于宗聿部退出征战更不可能,如今北陵最大的战力便是宗延、宗聿和万鹄三部,宗延部将士虽说最为骁勇,可其他两部之人也不会太弱,若是大魏安帝在位之时,魏朝内里混乱,世家门阀争权不断。 他们埋在大魏的探子从中搅合,魏朝皇帝和那些世家拖了后腿,就算没有宗聿部也未必不能取胜,可是如今魏朝当政的却是新帝。 乌娅声音冷沉:“魏朝新帝本就是当年魏朝太祖皇帝亲自调教出来的,他与当初的谢天昭,还有后来的谢天永都完全不同,其心狠手辣城府谋略都非寻常人可比,手段凌厉更是骇人。” “当初他以内监之身还未上位之前就将我们的探子清除了大半,上位初始更是绞杀一空。” “他当时逼宫夺位之时,谁都以为魏朝会就此大乱,你更是想办法激起平山王内乱,让得大魏藩王皇权争斗,可他却能在极端的时间内就强行镇压,收服了大魏那些武将不说,更将过往安帝的人手清除的一干二净。” “这等人物岂能轻忽?” 乌娅虽然没跟魏朝新帝打过交道,可观他短短时日就能坐稳皇位,派兵镇压各地藩王,更将朝权、兵权尽皆握于一手就能知晓,这人绝不是当初那废物谢天永可以比拟的。 北陵如今的确是强势,大魏那边也因内乱削弱兵力,可如若因此就大意觉得随便就能拿下大魏,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别的不说,光是落雁关那个莽夫狄双成就不好对付。 乌娅冷沉着声音:“去岁接连灾旱,水草不丰,今年入冬之后更是大雪不断,王庭部众早就口粮不济只能宰杀牛马用以渡冬,否则咱们也不会急着想要大军南下。” 北陵最强的战力便是铁骑,可冬日里是铁骑最为“虚弱”之时,大雪纷飞更是不利于交战。 若非北陵形势不好,他们怎么也会等到开春之后。 “宗延部的战力因为粮草削弱了三成不止,汗王若想一举拿下大魏,宗聿部绝不可能退出,否则若是战败北陵必定元气大伤,说不定更会被大魏趁虚而入。” 哪怕汗王猜忌,乌娅也绝不可能去冒这种风险。 季容卿早就料到乌娅会这么说,他笑了笑:“所以,公主何必因为今日之事动气,那大军主帅汗王早就有属意的人选,夏侯令他们进言也不过是恰逢其会,况且他们得的不过是主帅之权,实际军中调遣依旧靠的是各部领将。” “眼下最重要的是南下之事,夏侯令若敢拿着兵权行私心对付我们,汗王第一个容不下他,最重要的是,汗王未必会让夏侯令一人掌兵。” 乌娅闻言眼前一亮,下方几人更是意动。 那满脸大胡子的拓林急声问道:“驸马的意思是……” 季容卿说道:“夏侯令毕竟是南齐的人,他能帮着北陵和南齐暗中联络,与南齐皇室一直未断过往来,安知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汗王会忌惮公主,同样也会忌惮国师府,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派个跟国师府不和之人前往监军,和夏侯令互为牵制,而朝中与国师府不睦,又有能力钳制夏侯令的人,惟有公主。” “所以公主和几位将军不必着急,最迟明日,汗王必会宣召公主。” 乌娅惊讶:“你说真的?” 季容卿:“公主不信我?” 乌娅连忙道:“当然是信的。” 自从季容卿来了之后,他所说的无一不应验,所做的事情更是没有一件不成功的。 他算无遗漏,心计让人生惧的同时也让她倾心不已,而且乌娅也明白,若非眼前这个清隽好看的男人助她,她也走不到今日。 乌娅喜欢季容卿,对他更是言听计从,她柔声道:“我怎会不信你?” 第745章 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屋中气氛松缓下来,原本气愤的拓林几人也是喜笑颜开。 有人开口:“算日子魏朝新帝这两日就要行登基大典了,要不是夏侯令那狗东西坏了驸马在肇州的安排,咱们还能送这个魏朝新帝一份大礼。” “是啊,只可惜这个魏帝不好美色,也不贪欢享乐,要不然还能想别的法子。” “哪有皇帝不好色的?”有人嗤笑。 先前说话那人回道:“这个魏朝新帝就是,听闻他与那皇后相识已久,二人感情深厚,那新帝为了她空置六宫不曾选妃,先前咱们仅剩的细作想要借此挑起魏朝争端,让大魏朝廷里那些老古板逼迫新帝选妃,结果那新帝愣是没有松口。” “我记得魏朝那个皇后叫什么来着……宋棠宁?听说跟宋瑾修还有些关系呢……” 季容卿神色微顿,脸上苍白了些。 下方几人却继续说着。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那宋瑾修还是那宋棠宁堂兄呢。” 宋瑾修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隐秘,当初他入北陵时宋家那些底子就已经被查的一清二楚,他和大魏皇后之间的那些渊源自然也有不少人知道。 他们虽然厌恶大魏,也见不得魏朝安好,可同样对于背信弃义之人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宋家做的那些事别说是放在最重礼义廉耻的魏朝,就是落在北陵那也是要遭人唾弃的,再加上宋瑾修出卖母国投奔北陵,如今还帮着北陵攻打大魏出计献策。 这已经不是寻常白眼狼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宋瑾修在北陵哪怕得了汗王的眼,也依旧被人鄙夷,无人愿意与他相交。 下方几人说的热烈,原本神色淡漠的季容卿垂眸像是在走神。 乌娅不耐烦听这些有的没的,挥挥手说道:“行了,夜深了,都散了吧。” 她扭头看向身旁, “容卿,你可还有什么交待的?” 季容卿抬头时声音轻了几分,只无人察觉。 “几位将军都是聪明人,其他自不需要我交代,只是眼下启征在即,万不能出什么岔子。这几日不管国师府的人做什么说什么,几位将军都暂且忍耐,无须跟他们计较,免得中了他们算计。” 拓林开口:“那大魏那边……” “没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肇州之事虽被破坏,却也能试探出大魏深浅,国师府能拉拢南齐、西疆,于北陵来说是好事。”季容卿说道:“汗王的意思应该会赶在大魏年节之前进攻,几位将军做好准备就是。” 几人闻言都是连忙应声。 “是,驸马。” 季容卿交代了几句之后,几人就纷纷行礼告退离开。 等屋中只剩下二人时,乌娅褪了方才厉色,扭头朝着季容卿说道:“拓林他们几个都是急性子,也就是你能压得住他们,不过也好在有你,要不然对上夏侯令那奸诈之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后前两日还念叨你呢,等明儿个咱们去见见她,让母后的私厨做你爱吃的炙羊肉……容卿?!” 原本坐在身旁的男人突然朝旁倒了下去,乌娅瞬间脸色大变,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时,就见季容卿脸色惨白,死死咬着牙关时嘴唇上都见了血,额头上更全是细密冷汗。 白皙颈间青筋横露,额颞两侧更是高高突起,季容卿原本清冷淡然的眼眸里有些充血,整个人更是因为疼痛不时痉挛。 “容卿,你头疾又犯了?!” 乌娅脸色慌乱:“你的药呢?” 她一手扶着季容卿,一边伸手去掏他衣袖,只袖中空空如也,便探手去摸他胸前衣襟,然而还没等靠近就被突然抓住了手腕,乌娅侧头就对上季容卿满头大汗的脸。 “容卿?” 季容卿擒着她的手腕,声音因疼痛颤抖:“药用完了…” “什么时候用完的,你怎么不说?”乌娅着急。 季容卿却没心力回答,他脑子里如同巨斧敲凿,骨头都疼的像是要裂开,那绵绵不断的剧痛让他眼前都开始泛黑。 季容卿疼的忍不住呻/吟出声,齿间鲜血淋漓时,身子颤抖着险些栽倒在地,抓着乌娅的那只手也力道大的要将她骨头都捏碎似的。 乌娅腕间生疼,却顾不得生出的淤痕,只扶着季容卿厉声喊道: “来人,快去请胡医!!” …… 初云公主府的动静瞒不住外间人,等王庭的胡医齐聚公主府,却因为无法诊治驸马头疾惹的初云公主大怒时,国师府这边也得了消息。 夏侯令穿着厚裘听着身边人禀告,脸上露出抹笑。 “那季容卿的头疾又犯了?” 随侍说道:“可不是,听说这次还特别厉害,先前求来的药都不管用了。” “公主府的人将王庭的胡医全都请了去也没压住,那季容卿疼的都昏厥过去了,初云公主大发雷霆让人去请城中游医,这会儿还闹腾着呢。” 国师府的人最为厌恶的就是季容卿,说话时满是幸灾乐祸。 “国师您说,这季驸马年纪轻轻的,怎就得了这种恶疾,我听人说他头疾发作时不仅认不得人,还跟疯了似的满地打滚,也不知道他回头疼得受不了时会不会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夏侯令闻言轻笑了声,他早些年被人弄瞎了一只眼,脸上蒙着半边面具,思索事情时便喜欢用手摩挲着那只伤眼边缘。 此时听到身旁人“恶言”未曾动怒,只笑斥了声:“别瞎说,那好歹是驸马。” 那随侍撇撇嘴:“也是,咱们那位公主可将人当个宝呢。” 夏侯令手中顿了顿,想起上次有人背后恶言季容卿,初云公主直接带着人就上门将人打个半死,就连他国师府也曾闯过。 夏侯令扭头看向身旁:“你口中那个陆家子也有头疾?” 身旁的阴影之中,宋瑾修神色因着灯火阴暗不明,他皱眉说道:“他以前虽然没有头疾,但我敢肯定他就是陆执年,我和他同窗数载,也曾交好多年,我对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哪怕他性情变化,比之过往更加阴狠,喜怒不形于色,容貌也有些与往日不同变的更加病弱消瘦几分,但是宋瑾修无比肯定那季容卿就是陆执年。 他化成灰他都认识。 第746章 随手养的狗,没用就杀了 宋瑾修说道:“陆执年当初被陆家舍弃之后就不知所踪,季容卿刚好就是那之后不久出现在北陵。” “他对大魏朝堂和世家之事极为熟悉,更能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找了国师留在大魏京城的细作,若非因为过往留在世家养出的底蕴,他怎么可能做到?。” “而且请国师细想,那陆九安是什么人?他可是陆崇远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暗棋,其心机城府绝不输给任何人,当初萧厌那般仔细,陆家敌对虎视眈眈,那陆九安尚能隐忍蛰伏多年,只听陆崇远调遣,季容卿若不是陆家人,他怎么可能说陆九安引诱平山王造反,更险些跟大魏废帝联手拿下了萧厌?” “要不是棋差一招被萧厌躲过,如今大魏又该是何种模样,又怎有能力抗衡北陵铁骑?” 夏侯令闻言伸手摩挲着脸上面具,眉眼间也是阴霾。 季容卿对魏朝的熟悉的确令人心惊,他留在大魏朝中的细作埋藏极深,除了他之外从无人知道。 早前谢天永在位时他从未跟那人有过往来,直到后来萧厌登基之后大肆剿灭各地细作,将他们留在魏朝京都的人几乎清缴一空,他断了消息之后才不得不启用这埋藏最深的一名细作。 可季容卿却将人找了出来,还借此与他谈判。 要么消息“共享”,让那细作帮他安插一人留在大魏京都,要么一拍两散,那细作谁也别想“独享”。 夏侯令在北陵掌权多年,想起季容卿与他谈判时说过的话,他脸上露出一抹阴沉: “我也希望他是你口中的陆家人,这样当初汗王遇险,便能说是宗聿部与外族勾结,他救王后也是别有用心,但是你之前几次试探他都没有露出马脚,就连我派去查季容卿底细的人回来之后也说他身世清白,前尘过往、自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有迹可循。” 季容卿自小生活在边城,季家过往也都能查得到,他自幼体弱患有头疾,幼时请医的事情也都有不少人知道。 夏侯令抬眼看向宋瑾修时目光冷沉:“上一次我放任你去汗王面前揭穿于他,结果不仅没有让他受丝毫损伤,反倒险些连累了国师府,你口口声声说他是陆执年,可有其他证据?” 宋瑾修脸色变化:“我虽没有,但我认得出他……” “那有何用?!” 夏侯令冷声打断了他:“这世间相似之人千千万,季容卿非凭空捏造的身份,那陆家剩下的人也被杀的一干二净,没人能证明他是魏朝世家之人,你更拿不出旁的证据,你就算笃定他是陆执年又能如何?” “汗王会信吗?各部族老会信吗?” “我……” “行了!” 宋瑾修还想要再说什么,就直接被夏侯令打断:“你跟那陆家子有私仇是你的事情,你若有能耐拉下他也有算了,没能耐就闭嘴,本国师没工夫将精力继续花费在这事情上面。” “我给了你机会试探,既然探不出来,也无法用此事拿捏于他,那往后就不用再提此事。” “国师!” 宋瑾修面露急色就想分说,却被夏侯令冷声打断。 “宋瑾修,你别忘了我当初命人留你性命,将你带来北陵是为了什么。” 宋瑾修满面急切瞬间消退,脸上露出苍白。 夏侯性侧眼看他时,那只独眼被屋中烛火绕的昏暗不定。 “如今大军南下在即,你与其花费心思在季容卿身上,不如想想你还能给国师府提供些什么。” “我当初留你,助你直上青云得汗王看重,让你有机会报复大魏皇帝,替你父母亲人报仇,你也总该有所回报才是。” 宋瑾修对上他眼神,如同被冷水兜头泼下,原本因为陆执年的事情不甘的心整个都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权倾北陵多年的国师手段有多厉害,当初刚来北陵时也见识过他有多狠辣。 宋瑾修捏了捏袖中的手,朝着夏侯令低了头。 “国师放心,瑾修明白。” …… 宋瑾修从书房中退出来时,外间寒风一吹,后脊之上冷汗浸湿的地方传出透骨的冷意,让得浑身忍不住一颤。 屋中传来夏侯令和他那随从的声音。 “国师,奴瞧着这个宋瑾修好像没什么大用,您何必抬举他?” “不过是随手的事情,有用就留着。” “可是他也没让汗王厌了初云公主他们……” “虽没彻底厌了,好歹离间一二,今日汗王将领兵之权给了我,也算是我没白留他一条命,况且……” 里头声音轻缈,带着几分薄凉:“不过是随手养条丧家犬,给几分吃食也不碍事,好歹能够看门护院撕咬旁人,若是将来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了,杀了就是。” 屋中声音清楚传来,落在宋瑾修耳里。 夏侯令从不避讳对他的看轻,就连这般明知道他在门外还未走远,主仆间闲话说笑也连半点遮掩都没有,他知道夏侯令是在警告他,也是在告诉他要用足够的用处才能安稳活下去。 哪怕他是北陵“新贵”,是北陵汗王身旁“新宠”,可夏侯令想要捏死他依旧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寒风吹得宋瑾修浑身冰冷,他隐在屋檐阴影下的脸上没了方才惊惧害怕,只是垂着眼紧抿着嘴角站了片刻,等浑身冷透时才抬脚朝外走去,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见到外面有人匆匆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认得出来,那是夏侯令的心腹。 宋瑾修神色一动,朝着旁边暗处走了几步,刚好避开来人躲在了院中假山后面。 外间风雪正大,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来认根本没瞧见宋瑾修,只急匆匆的错过他走到门前就快速上敲了房门。 “国师,魏朝急报!”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之前里面那人出来时朝外张望了一眼,宋瑾修朝着暗处躲了躲。 “这么晚了什么事?” “魏朝急报,跟睦南关有关。” 里头那人闻言脸色一变,夏侯令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进来说。” 房门砰的关上之后,宋瑾修皱眉片刻。 睦南关?睦南关什么事? 莫非夏侯令还瞒着他做了什么? 宋瑾修迟疑了下,顺着暗处朝回走了几步,未曾试图靠近屋子,怕惊动了里面会武的那个奴才,只停留在台阶侧边的枯树阴影之中,试图探听房中的声音。 第747章 都被萧厌给骗了 那边房门关上之后,里面就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隔着些距离,宋瑾修听不太真切,只隐约能辨别出夏侯令的声音,但之前那句“睦南关”让他上了心,看着透亮的房中,他正迟疑着要不要冒险一些上前时,就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夏侯令满是震怒的声音。 “尹豹怎么会去了睦南关?季容卿不是说他之前重伤?!” 宋瑾修刚动的身形连忙停下来,脸上也是露出震愕。 尹豹去了睦南关? 可之前大魏那边传来的消息…… 房中夏侯令也是震怒至极,桌上散乱着信纸,夏侯令早没了刚才冷静:“陆九安不是说他亲自刺伤尹豹,所有人都看到他重伤垂危,魏朝新帝下令让他回京城休养,他怎么会去了睦南关?!” 前来报信那人跪在地上:“那都是魏帝做的局,尹豹根本就没有重伤,陆九安和季容卿他们都被骗了!” “咱们的人说,陆九安去陇康时怕就已经入局,当初假装受伤的不仅只有魏朝那个文信侯,就连尹豹也是,魏帝怕是早就猜到陆九安的打算,明面上是借力打力不引魏朝废帝入瓮拿下平山王,可真正的目的却是让尹豹能够名正言顺从南地那场战事里脱身。” “尹豹离开陇康那边已近一月,人却根本就没有回大魏京城而是暗中去了睦南关,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咱们的人说,恐怕就连魏朝废帝之前豢养的那十万私兵也被尹豹收服带去了睦南关了。” 夏侯令勃然大怒,脸上那半边面具都遮不住满是阴鸷的眉眼: “谢天永跟魏朝新帝有仇,他的人怎会被新帝收服?况且先前鸣珂不是传信说新帝派人征缴那些私军,那些人定会转投藩王,魏朝定会大乱,如今你跟我说他们归了魏朝新帝?!” “鸣珂”是他们留在大魏细作的代号,夏侯令极少会提及。 此时这般一字一句言说,就代表他已是急怒。 传信那人吓的连忙低头:“鸣珂也是被骗了,魏朝那新帝表面上派人镇压,实则暗中早就收服了废帝身边那个帮他豢养私兵的人,尹豹离开陇康之后就直奔那些人处,他本就骁勇,又有那反水之人暗中帮衬,废帝那些私兵根本就没多反抗就被尹豹收服带去了睦南关。” “此事魏帝做的极为隐秘,别说是魏朝世家那些人,就连他之前那些个亲信也没人知晓,要不是前几日他因为肇州的事情意欲北伐,跟大魏那些守旧派的朝臣起;争执,他那个皇后无意间说漏了嘴,恐怕等到战起之后都没人知道这件事。” “鸣珂说,那日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震惊,就连新帝身边那几个重臣都十分惊愕,他知道事关重大半点都不敢耽搁,连忙就让人传信回来。” “国师,此事真的怪不得鸣珂,实在是那魏朝新帝太过奸诈,所有人都被他给骗了!” 夏侯令听着身前之人的话,脸上神色变化不断。 魏朝那个新帝他虽然没见过,可暗中早有“交手”,那人心思城府极为厉害,若他一意隐瞒早早就做局,鸣珂打探不到消息的确正常,只不过夏侯令依旧觉得心惊。 要知道尹豹他们南下平叛之时,魏朝新帝还不过只是曾经那个宦官之首,就连陆九安勾连那废帝设局之时他也还未上位,可他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甚至直接利用陆九安的“行刺”替尹豹他们铺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早早就算到了陆九安想要做什么,算到了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甚至算到了他们会对睦南关动手脚…… 夏侯令想到此处脸色难看至极。 跪在地上那人急声道:“国师,您之前便意欲佯攻落雁关,派兵牵制魏朝兵力之后,让南齐偷袭睦南关,届时南北同时征战魏朝难以支应下必定舍弃其一,与南齐、西疆一起蚕食魏朝,可如今睦南关多添十万兵力。” “那边本就有十来万兵力驻守,如今又多十万,比之落雁关还要难以攻破,再加上尹豹本就曾是睦南关兵将之首,有他镇守睦南关更是事半功倍,您之前和南齐他们的计划怎么办?” 夏侯令听着他的话脸上扭曲一瞬,猛地就掀翻了桌上的东西,那茶盏碎落一地时,夏侯令怒声道: “该死的魏帝!!” 屋中二人齐齐噤声,任谁都能看出夏侯令有多怒。 他们都是夏侯令身边亲信,知道他为了拿下大魏筹谋多久,可谁能想到临到跟前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夏侯令在原地踱步片刻,才抬头寒声道: “去找金将军他们过来!” “立刻!” …… 宋瑾修没敢将所有话听完,就步履匆匆离开了国师府,等到了外间之时,那漫天的飞雪都比不上他刚才听来那些消息的震惊。 夏侯令对外一直表示出要强攻落雁关,之前几次三番与他说起时都半点未曾提及南齐,甚至就连北陵汗王也只以为这次大战要倾整个北陵之力跟大魏死战,所以北陵才频频骚扰掠夺物资,甚至宰杀牛羊充盈军需,为的就是接下来的大战。 可万万没想到,夏侯令居然还留了一手,他竟是打算北陵战起之时,南齐偷袭睦南关。 若是毫无防备之下被南齐得手,大魏南地必定大乱,而南边本就是大魏富庶之地,粮食、军需皆要从那边调派,一旦出了差错,与北陵交战的北地大军也必定会出乱子。 就算退一万步落雁关军需齐备,可一旦南齐攻破睦南关,大魏就必须派兵阻拦,否则南齐长驱直入从后偷袭,大魏怎还有活路可言。 不保睦南关,南齐必会趁乱直入腹地。 可一旦抽调兵力支援睦南关,落雁关便会不保。 宋瑾修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些东西只觉得冷汗直流,不仅仅是因为夏侯令瞒着所有人与南齐联手的心机,更是因为他出入国师府这么久,夏侯令从未在他面前提过半句这事。 夏侯令从来都没有信过他。 夜色深沉,北陵皇城几乎被白雪覆盖,宋瑾修心乱如麻地回了自己住处之后,刚入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宋大人,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没撑伞?” “张大哥?” 宋瑾修抬头看到来人,脸上一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748章 恩人 大门阴影里出来的人穿着北陵的裘皮大衣,走动时腰间骨佩作响,虽然龙行虎步的,身形容貌却是魏朝人的模样。 宋瑾修见到他时如同见到亲人,先前阴沉冷漠散了个干净。 “张大哥之前不是还传信说你因着那批货被人捣鬼留在了大魏,年前赶不回来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刚问了一句,没等那人回话,就瞧见他头顶皮绒帽子上全是雪花,他连忙快走了两步到了近前。 “张大哥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没多久,就一会儿。” 那人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白牙,呼出的气息白森森的。 “我来时你府里的人说你有事出去了,我也不好贸然进去打扰,就在外面等你啦,这不巧了吗,我才没站多一会儿,你就回来了。” 宋瑾修闻言脸上就是一沉,身前人说话时虽然笑盈盈的,一副没来多久的样子,可他明明站在门前廊檐下,头上、身上依旧落了一层雪,脸上冻得通红不说,咧嘴笑时嘴皮子都泛了乌青。 宋瑾修眼底划过抹怒气,刚想说什么,对上那人澄亮的眼神忙压了下去,连忙上前拉着人说道: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张大哥是贵客,你若能日日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外头冷,张大哥快随我进去。” 门房的人见宋瑾修回来连忙开了门,等宋瑾修带着人进了里间,周围灯火透亮时,就看到对面人衣衫都湿了大半,他眼底越发恼怒,面上却只是亲近:“张大哥,你衣裳湿了,不如先进去换一身。” “不用了吧,我这袍子厚实……” “再厚实也经不起这么冷的天气,北陵苦寒,若是着凉就得大伤一场,再说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张大哥了,还想跟你好生说说话,总不能让你就这么湿淋淋的跟我叙旧吧?” 那人迟疑了下,见宋瑾修满脸认真,只能无奈答应下来:“好吧,就听宋大人的,我去换一身。” 宋瑾修闻言就皱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是与你说过唤我怀豫就好,不然就唤我瑾修。” “这于理不合……” “有什么不合的!” 宋瑾修直接说道:“当初我遭人追杀,要不是张大哥拼死救我,我早就没命了,你于我是天大的恩人,是我再生父母,你若再叫我大人岂不是打我的脸?” 他一辈子都记得他当初狼狈从京中逃出之后被人追杀,朝廷派人抓捕之下,他好几次都险些死在了那些人手里。 若不是后来侥幸藏进了张滨的商队里,被他一路带到了边城,他恐怕早就已经没了命,更别说后来遇到了夏侯令的人。 看着对面的张滨满是踌躇,宋瑾修说道:“还是张大哥瞧不上我这等叛国投奔他国之人,觉得我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不配与你为友?” “当然不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张滨闻言顿时急了,连忙解释:“我知道你过往那些事情,也知道你都是被逼无奈,父母亲人的事情有哪轮得到你这个做儿女的决断,你只是一时走错被逼无奈,多是被他们牵累所致,况且我那身世比你更为低贱,怎么会瞧不上你?” 宋瑾修见他急的脸都红了,抬眼看他:“那张大哥还叫我大人?” 张滨顿了下,这才无奈道:“好,瑾修。” “这就对了。” 宋瑾修这才露出笑来,见他头发衣衫都带着水汽,忙朝着身旁人道:“你领张大哥下去换身衣裳,再吩咐厨房做些热食过来。” 等人被带去了侧厢之后,宋瑾修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 “来人。” 外面有人快步进来。 “大人。” “今夜值守门房之人,全部拉下去打三十大板,明日发卖到奴衙!” 那人瞬间惊愕:“大人,您……” “怎么,我连处置府里下人都不行?” 宋瑾修看着那身前之人:“我知道你们是国师府的人挑选送过来的,可既然进了这府里那就是我宋瑾修的奴才,别说只是打上三十大板发卖奴衙,就是直接将人打死了又能如何。” “还是你觉得你们的国师会为着几个人奴,跟我翻脸?” 那人身子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奴不敢。” 他垂着头时没了刚才的质疑震惊,实在是因为他太过清楚国师的为人,别说他们这些人本就算不得国师府亲信,虽说奉命监视这位朝中新贵的宋大人,但也只不过是国师府的人随手从人奴中挑选回来的。 死了这一批,再送一批过来就是,国师怎么可能为了他们跟这个宋大人翻脸? 宋瑾修看着他发抖的模样冷声道:“国师可以看不上我,将我当成他能够随意驱使的狗,可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来踩踏我脸面,张滨是我的贵客,再有下次让我知道你们敢如此怠慢他,我会让你们知道死有多容易。”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奴不敢。” 宋瑾修满脸厌恶:“滚出去。” 那人连忙磕了个头,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退了出去。 侧厢那边张滨换好衣物出来时,宋瑾修脸上已经没了戾气。 屋中碳盆燃了起来,寒冷褪去之后显得格外暖和,宋瑾修解了身上大氅坐在桌边,而原本空空的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冒着烟雾的热食。 张滨入座之后,宋瑾修就亲自给他舀了热汤,等一口热汤下肚,张滨才谓叹出声。 “果然还是回来好,这一路上险些没给我吓死。” 宋瑾修闻言问道:“张大哥这次走商不顺利吗?之前你传信回来我还担心了好久,那货的事情解决了吗?” 张滨有些不高兴地叹了声:“别提了,魏朝那边形势紧张着,先前他们南边那战事打得如火如荼的,我还能趁乱赚一笔,可后来南边战事突然停了,魏帝又大肆征集物资,还调用所有南北商船。” “你也知道我那些货里头有些违禁的,结果命不好撞上了他们征调商船直接被他们给扣押了,好在我见势不对跑得快,要不然连命都得搭进去。” 他喝了口热汤,满是悻悻。 “这一次我可是赔大了,前几年赚的银子全砸了进去。” 宋瑾修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听到张滨的话后忍不住脸色一变:“张大哥,你刚才说大魏朝廷在征调商船?” 第749章 活活拖死 “啊?”张滨被问的一愣。 宋瑾修:“你刚才说商船。” 张滨反应过来点头:“是啊,他们在征调商船。” 宋瑾修连忙问:“征调了很多?” “很多。”张滨皱眉:“说起来也是奇怪,以前大魏漕运南北水上调用几乎都是官船,就算偶尔不够用时也只是征借南地那些个水行的船只,可是这一次不只是水行的船只被全部征用,就连几大商行,乃至于南北水运稍大一些的船只几乎都被借走。” “我往日走商的那家船只不算太大,在陵江一带也不起眼,可没想着居然也被临时征走,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倒霉损了一船货物,还险些把我自个儿也给赔了进去。” 张滨说完之后叹气:“不过我虽然提前跑掉了,帮我走货的人却是被大魏朝廷的人给抓了,这条线算是彻底废了。” 宋瑾修闻言顾不得惋惜张滨损失巨大,只是沉声问道:“张大哥可知道大魏朝廷征用商船做什么?” 张滨摇摇头:“这我怎么能知道,那些官差把守码头,船上运的是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不过我倒是在延陵码头附近瞧见过有一只官船上的人下来采买,大箱大箱的活物肉类,还装了许多大桶的井水,光是朝上搬运的就有好几十个人。” 宋瑾修微眯着眼:“那些船往南还是往北?” “往南吧。” 张滨随口说了句:“反正水线极高,那些船上瞧着都像是装了重物的,也不知道运的是些什么。” 宋瑾修闻言垂着眼帘,手中摆弄着碗里的勺子。 陵江水浑浊不易饮用,那大桶的井水怕是给船上人食用的,再加上那些活物肉类,意味着船上的人不少。 张滨常年在外行商走过的水路极多,他肯定不会看错,如果那些船上都是重物,又是往南的…… 该不会是送往睦南关的军需和兵将? 先前萧厌一直故意与北陵摩擦,将剩余兵力全部放在藩王作乱之上,对外更不曾提及睦南关半点,可是宋瑾修知道夏侯令的本事,他筹谋大魏多年,虽然京中的探子被人拔除,其他地方定然还有。 如果真有大军调动前往睦南关绝不可能一路上半丝消息都不走漏,除非,他们用的水路。 宋瑾修还记得他没离开大魏之前,萧厌身份尚未暴露时,曾经“帮着”安帝清理过漕运上下,当时他几乎将整个漕运贪腐清缴一空,又安插进了无数他自己的人,这般情况下想要瞒住朝廷征调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张滨见宋瑾修脸上变化,疑惑道:“瑾修,你怎么了,那些船是有什么问题?” 宋瑾修抿抿唇:“那些船上,装的怕都是粮草辎重。” 张滨愕然:“粮草?魏朝把粮草送去睦南关干什么?要开战的不是落雁关吗?” 他手里的筷子差点落在地上,连忙放好急声说道: “我这一路上回来四处都能见那些巡逻警戒之人,落雁关关口盘查的更是森严,要不是我拿着早前就做好的路引,再加上我是出关而非进关,恐怕会被直接扣押在大魏边城。” “先前你就说过汗王有意跟大魏开战,我瞧着大魏那架势也是想要竭力一拼,眼下北陵人是一步都不能踏进落雁关了,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这个时候他们把粮草送去睦南关干什么?” 宋瑾修看着张滨满是愕然的脸迟疑了下。 张滨见状连忙道:“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要是不能说的话就别说了,你可千万别犯了忌讳,免得回头得罪了国师。” 宋瑾修原本还迟疑着不该跟张滨说北陵朝政军事,可听他提起国师之后这心思就淡了,夏侯令从来没把他当过自己人,况且睦南关的事也夏侯令既已知晓,恐怕明日汗王和其他人那里也就知道了。 张滨救过他的命,护着他一路走到今日不说,更是好几次拿着钱财帮他疏通门路,待他至诚。 他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宋瑾修看着他:“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我今夜方才知晓,国师表面上意欲起兵落雁关,实则暗中和南齐联手,只等北陵与大魏在西北交战之时,让南齐趁乱偷袭睦南关。” “他原是打算与南齐联手左右牵制大魏,分散大魏兵力,好能以最小的代价蚕食大魏,怎料却突然得到大魏线报,说是魏帝早有准备派了朝中老将前往睦南关,还暗中调派了十万兵力增援。” 张滨张大了嘴神色错愕:“怎么会这样?是国师府的人走漏了消息?” 宋瑾修摇摇头:“应该不是,此事夏侯令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汗王也不知道他与南齐联手的事,是魏帝心思太深,早在未曾登基之前就料到了此事提前做好了局等着南齐入瓮。” “试想北陵开战之后,南齐以为睦南关兵力空虚趁乱偷袭,却被大魏早有准备打得措手不及。” “南齐那个皇帝本就是墙头草,若是就此战败退去也就算了,可万一被大魏拿捏住软肋要挟说服,反而借兵给大魏,那届时北陵……” 张滨猛地打了个寒颤,脸都青了:“不会吧……” “怎么不会。” 宋瑾修当初也是听说过南齐皇帝为人的,南齐跟大魏从来都不算和睦,偶尔也会摩擦,但是这些年一直未曾有过太大的战事,而且和往前几十年两国也不是没有“联手”过。 若没抓住软肋也就算了,可如果当真被萧厌设局,拿住他们偷袭睦南关的人,届时南楚皇帝为保那些人未必不会答应“借兵”之事,就算不愿借兵,以萧厌曾经敲诈世家那些人的狠辣,南齐也必定会狠狠掉一层皮。 届时有了南楚“滋养”,大魏兵马粮草充足,反之北陵这边若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落雁关,劫掠物资充盈军需,那些宰杀的牛马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在冰天雪地之下长期作战。 一方蓄力充足,一方虚张声势,到时候北陵恐怕会被大魏活活拖死。 第750章 私心 宋瑾修虽然没有领兵打过仗,可也明白北陵攻势若被阻拦拖延战事的后果,北陵这次仗着大魏内战之后兵力军需“不济”,几乎是举国之力南下,一旦败了或被大魏反攻…… 那可真的就没有翻身之力了。 张滨听着宋瑾修的话脸上发白,低声喃喃“怎么会这么严重”,他像是被吓着了,迟疑着看向宋瑾修:“那商船的事情你可要告诉国师他们,若不早做准备到时真就麻烦大了。” 宋瑾修:“说是要说的,但不能是夏侯令。” 那人根本就不信他,一些隐秘事情也从不告诉他半点。 他要是突然去说大魏征调商船之事,不仅没办法解释他怎么知道夏侯令跟南齐联手,也没办法解释今夜偷听之事,况且他想要在北陵往上爬,不可能永远都借着夏侯令的势,依附国师府。 那夏侯令心狠手辣,将来十之八九会过河拆桥,他总要有自己的倚仗才行。 张滨像是不知道他所想,急声道:“可是你如今在外是国师府的人,这么天大的事情你若是故意隐瞒,国师一旦知道之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面上惊惧: “这北陵上下谁不知道国师的手段,瑾修,你当初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能在国师府占一席之地,万一被他知晓你背叛,他不会饶了你的。” “他不饶了我,那也得要他先将他自己的麻烦解决了才行。” 宋瑾修听到那句“吃尽了苦头”,想起当初刚来北陵被夏侯令折辱的样子,脸上满是阴沉。 “先前他被季容卿他们算计,失了汗王信任,这段时间汗王重视他也是因为大魏那边清缴北陵细作之后,只有夏侯令还留有线人在大魏京城。” “他频频借着那人传递消息布置北陵军事,就连肇州也是因为那细作手下的人传递了新的边防布局图,又借了季容卿他们早前布下的势,才让大魏吃了大亏。” “汗王因此对他重新重用,又为了遏制宗聿部和初云公主他们,才将这次统帅之权给了他,可若是让汗王知道他留在大魏的线人出了差错,传出的消息险些让北陵万劫不复,你觉得汗王还会信他?” 宋瑾修想起之前在国师府时,夏侯令说留着他如同养条狗的话,面色冷凝讽笑出声。 “鸣珂,高位之人座驾先驱,他给他的线人以此为名,还真还将自己当成了北陵第二个王了?” 嘲讽他是狗,他夏侯令不也是。 南齐贵族,投奔北陵,不一样是丧家之犬。 张滨眉心紧皱:“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宋瑾修抬头对着张滨说道:“张大哥放心吧,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危局,倒是你,今夜我与你所说之事万勿再告知旁人,免得惹来祸事。” 张滨见他有了决定也不好再劝,只点头说道:“你知道的我嘴严。” 宋瑾修笑了笑,眼前这人嘴巴的确是严,否则当初也不能护着他一路从大魏逃出来。 宋瑾修拿着公筷替他夹了些菜在碗里:“说半天话了,快些吃吧,要不然该凉了。” 见张滨重新动筷,他才又道: “张大哥这次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张滨无奈:“我倒是想走,可眼下这情况哪敢走,北陵和大魏指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往魏朝那边去肯定是不能去了,不过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十三散部的人,倒是能过去那边走动走动,他们手头有些东西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宋瑾修叮嘱:“眼下大战在即,四处都乱着,你走商时要小心些,若实在不行就留在皇城,也不缺那些银两。” 张滨顿时笑起来:“这人哪有不缺银子的,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干这行不是一年两年,自然知道轻重,倒是你,我瞧着国师跟南齐联手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你,怕是对你没什么好心思。” “还有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季驸马,我这次走商时去了边城一趟,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那季家根底清清白白没有半丝不对劲的,那个季容卿跟王后他们相遇也是巧合……” 宋瑾修抿唇:“这事别查了。” “啊?”张滨看他:“可你不是说他是魏朝世家的人?” 宋瑾修神色冷淡:“他是世家的人,我绝不会认错,只是我小看了他的手段。” “国师府的人已经去查过他底细,就连汗王和王后他们估计也派过人,他能瞒过这么多人,又岂会轻易露了痕迹,是我之前太过着急了。” 他当时狼狈来到北陵,骤然看到“故交”乱了方寸。 不同于棠宁和萧厌对他的报复还有缘由,他虽因他们落难狼狈却不知该不该怨恨,陆执年跟他多年好友突然的背叛让宋瑾修更加“刻骨铭心”,宋瑾修自年少时便亲近陆家,帮衬陆执年,对他从无隐瞒与他引为知己。 他从未对不起陆执年,所以对于他的背叛才格外厌憎。 宋瑾修说道:“他如今已经是宗聿部的驸马,深得王后和初云公主信任,更是能与夏侯令抗衡之人,我若再死缠着他过去身份的事情不放,又拿不出切实证据,只会落人口舌,更让汗王厌了我。” 他如今最该做的事情是用尽一切办法往上爬,只要他站的够高,权势够盛,就算季容卿不是陆执年,他也是。 宋瑾修对着张滨说道:“季容卿如今权盛,初云公主更是护短,若叫他们知道你在查他恐会对你不利,这件事情张大哥以后别插手了。” 张滨点头:“我听你的。” 夜色渐深时,外头的雪越下越大,等二人用完了饭,又聊了聊各自近况后,张滨就告辞回府。 宋瑾修亲自将人送了出来,刚到府门前就瞧见有人骑马疾驰而过,马车踢踏碾过前方路面时,隐约听到里头闹腾的很。 张滨好奇:“这大半夜的闹什么呢?” 宋瑾修笑了声:“季驸马头疾发作,初云公主满城找大夫呢。” 张滨咋舌:“这公主府那边时不时就要这么闹一回,那个季容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说完摇摇头啧了一声,旁边有人驾车过来,张滨扭头对着宋瑾修道: “行了,我的车来了,你也快些进去吧,外头这么冷,可别着了凉。” “那张大哥慢走,有空过来。” 张滨笑道:“我肯定过来。” 二人道别之后,张滨就直接进了马车,隔着帘子挥挥手让宋瑾修进了府中之后,马车才朝着远处走去。 外间赶车之人突然开口:“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宋瑾修是异性兄弟。” “呸,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张滨甩了帘子就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他搞好关系,怎么能糊弄他在夏侯令手下搞事?况且今儿个我可是在他那弄来了不少消息,赶紧回去。” 第751章 你又不是小娘子,想你做什么 前面车帘被撩开时,赶车的人带着斗笠遮了半张脸,荼白拉着缰绳半扭着头朝着身后问道:“什么消息?” 张滨:“跟北陵那细作有关。” 荼白脸色一沉:“知道是谁了?” “那倒没有,不过宋瑾修今儿个打听到那人代号鸣珂。” 张滨随口说了一句:“睦南关的事情也有些眉目了,主子的局成了一半,这次好生运作一下,说不定能让夏侯令还有北陵这边吃个大亏。” 外面雪越下越大,迎面有马车过来时,溅起一地泥浆。 见对面人疾驰离开,张滨朝外说道:“今夜公主府那边闹腾,外面也不消停,我们先回去再与你细说。” 荼白也知轻重,一拉缰绳马车就快了起来。 张滨对外的身份是北陵人,但却有一半魏朝血脉,他自幼生活在大魏边城,因生父是北陵人自幼被周围人排斥,人至少年时家中惨遭横祸,辗转随父亲来到北陵行商,父亲病逝之后接管了家业开始走南闯北,他“救”宋瑾修也是意外之事。 张滨和荼白回到北陵皇城落脚的地方时,门前早就有人在等着。 二人入府之后站了片刻,外间便有人进来。 “头儿,外面没有尾巴。” 张滨顿时笑了声:“看来我这戏做的还不错。” 荼白却更谨慎一些:“宋瑾修如今不比当年,不让人跟着你也不意味他就没有防着你。” 他扭头朝着门前之人交代:“让人留意各处,增添巡守,府里府外都别大意,还有宋家和国师府那边,包括初云公主府,有任何消息都记得及时回报。” “是。” 那人应声之后就说道:“对了荼统领,主子送信来了。” “什么时候送来的?” “刚到不久,人在里面。” 张滨和荼白对视一眼,他们来了北陵已经足足半年时间,一直都跟京城保持着联络,可是往日从那边过来的从来都是只有信件,这次居然是让人送过来的,恐怕是有要紧事情。 二人不敢耽搁快步朝着里面走去,等房门一开,里面原本背对着外面的人转过头来。 张滨面露惊愕:“杭厉?怎么是你。” “还有我呢。” 一道略带跳脱的声音从旁边斜插进来,荼白他们扭头就瞧见里面椅子上坐着咧嘴笑的开心的人。 沧浪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翻了一半的书籍朝着二人挥了挥:“好久不见,你们有没有想我?” 荼白啐了他一声:“你又不是小娘子,想你做什么?” 张滨哈哈笑了起来,他瞧见沧浪和杭厉也是意外至极,但是脸上却是真切的高兴,走到杭厉身前就伸着手拍了两下他肩膀:“好小子,壮实了。” 杭厉露出笑:“每天打打杀杀的,不壮实才奇怪,倒是张大哥风采依旧。” 张滨闻言就白了他一眼:“臭小子,你怎么也跟沧浪学的心眼儿坏了。” 张滨之前虽然没在北陵露过面,在大魏京城时也鲜少出现在人前,可到底替主子办事时曾经接触过一些人,北陵这些年没少派探子南下,为保周全他脸上多少做了些调整。 侧额多了一道疤不说,还胡子拉碴瞧着老了好几岁,就算是往日见过他的人恐怕也难以将他一眼就认出来。 杭厉夸他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几人本就相识多年,又曾一起出生入死,哪怕久不见面也没有半点生疏。 等各自落座之后,张滨灌了一杯热茶,就朝着杭厉问道:“我之前去落雁关的时候,听狄将军说你跟着龙庭卫的人去了临平,这次怎么来了北陵?” 复又扭头看向那边的沧浪: “还有你,你小子不是去了南地吗,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沧浪笑眯眯地说道:“我去南边儿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南地战事已经平了,解决了平山王他们,其他那些藩王都是小事,有齐将军和萧将军他们在,就连文信侯都已经押送平山王回朝了,我自然也不用再留在那边。” “主子有事情要交代狄将军他们,正巧又要送信给你们,我索性就顺道过来了。” 杭厉在旁说道:“这段时间边境紧张,落雁关不好出入,沧浪走临平过来的。我这几日恰巧带人在那边戍边,怕他一个人不安全才跟着过来,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这么快?”张滨皱眉。 杭厉说道:“不快不行,北陵最近查得严,而且这一路上风声鹤唳的,我怕皇城这边随时都会封城,我们这次还是借的药商的名义过来的,需得赶在他们封城之前离开,要不然万一被困在这里麻烦就大了。” 荼白闻言在旁说道:“杭厉说的有道理,他们是得早些走,免得惹了麻烦。” 比起他和张滨,沧浪他们在北陵这边可是有不少“熟人”。 荼白正色:“既然时间紧迫,废话就不说了,主子这次有什么吩咐?” 沧浪没有回话,反而先问道:“昨日让人从落雁关传来的消息可送到了夏侯令手里?” “你是说尹老将军和睦南关的事?”张滨问了句,见沧浪点头,他说道:“已经送过去了,夏侯令不仅反应极大,还在宋瑾修面前露了口风。” “夏侯令早前就跟南齐暗中勾结,只等北陵挥师南下之时,南齐就趁乱偷袭睦南关,北陵粮草不足,想要靠着跟南齐联手左右制衡大魏,分化兵力之后逐渐蚕食,结果尹老将军去了睦南关的消息传来,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我听宋瑾修的意思,夏侯令恐怕会因为这消息更变计划,我故意在宋瑾修面前透露出主子命人征用商船南下运送粮草辎重的事,看样子他是没打算将此事告知夏侯令的,反而像是想要借此反咬夏侯令一口。” 沧浪微侧着头:“他们二人不睦?” 张滨嗤了声:“怎么可能和睦?” 夏侯令自负自傲,留着宋瑾修不过是当养了一条能咬人的狗,可宋瑾修也是权贵公子出身,锦衣玉食自小殷贵,就算落魄狼狈了一段时日,可到底骨子里是清高的,哪能受得了这屈辱。 “宋瑾修对夏侯令早有不满,如今也已经在北陵汗王面前露了面,只要给他机会,他肯定会甩开夏侯令自己往上爬。” 第752章 就是要他恼羞成怒 沧浪闻言看着张滨:“你可有把握宋瑾修会背叛夏侯令?” “有把握。” 张滨正色说道:“我跟宋瑾修相处了一段时日,对他也算有些了解。” 那人自卑又自负,聪明又有私心,自来了北陵之后宋瑾修就没打算要蛰伏于人下,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够摆脱夏侯令又能不受他反噬,能够在北陵朝堂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次夏侯令的眼线出了这么大差错,几乎能够影响北陵南下大局。 这对于隐忍多时的宋瑾修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 张滨说道:“我探过宋瑾修的口风,也曾跟他说过让他将主子征船之事告知国师府,好让北陵早做准备,但是被他否决了,他十之八九是想要越过国师府,直接拿着睦南关的事闹到北陵汗王面前。” 沧浪闻言笑了声:“主子果然没看错他。” 见张滨和荼白都是看着他,沧浪说道: “主子之前让人将消息送往北陵时,就曾想过借此谋算夏侯令,夏侯令私下与南齐勾连本就犯了大忌,他虽是为着北陵战事,但放在有些人眼里就是他故土难离、别有心思。” “主子原是想要借其他人之手断了北陵汗王对夏侯令宠信,没想到宋瑾修倒成了意外之喜。” 张滨问道:“那主子的意思?” 沧浪:“尽快将此事闹开,借睦南关之事拖延北陵出兵时机。” 荼白在旁皱眉:“主子是想要将战事拖到开春之后?” “不。”沧浪摇头:“北陵这战,年前必打!主子只是要借此事让北陵相信,我们要打南齐。” 荼白和张滨都是被他说的满脸茫然:“什么意思?” 沧浪看着他们:“前几日主子登基大典之前,睦南关消息传来北陵之时,主子就已经命人带兵急袭南齐,强攻三次取二边城,据守不再进攻。” “南齐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尹老将军佯似出现在睦南关的消息也被南齐知晓,如今南齐皇帝只以为自己被夏侯令戏耍,北陵是想要拿南齐祭旗,将他们当成牵制大魏的棋子,好让北陵能够长驱直入攻下大魏。” 张滨睁大了眼:“南齐是以为大魏所有兵力都在睦南关?” 沧浪“嗯”了声:“南齐皇帝向来胆小,这次大魏突然出兵他必定会各种猜忌,更会传信质问北陵,有主子命人放水,那信最迟再有五、六日就能传到北陵皇城。” “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南齐消息传入北陵之前,让北陵汗王与夏侯令君臣失和,质疑夏侯令先前所为,借一切手段将他打压的越狠越好,让国师府彻底失势,这样待到南齐皇帝的信送入北陵之后,夏侯令翻身之时会不顾一切立刻出兵。” “你们要让夏侯令和所有人都相信,大魏之前的手段都是虚张声势,主子真正的目的是在南齐,之前所做一切也都是想要拖延北陵出兵,待先行解决南齐后患再行北上。” 荼白和张滨听着沧浪的话不仅没有明白,反而更加糊涂。 荼白忍不住说道:“北陵本就打算起兵南下,主子何必多此一举?” 不管大魏打不打南齐,与北陵这场战事都难以避免,他们原本以为主子故意泄露睦南关的消息是为了扰乱北陵部署,挑拨夏侯令与北陵汗王关系,拖延北陵出兵时机。 可如今听来,主子却是故意招惹了南齐刺激北陵提前出兵。 沧浪闻言侧着头:“你若是夏侯令,知道大魏一直在虚张声势,兵力尽在南齐,你得了清白之后会做什么?” 荼白想也没想就说道:“当然是第一时间发兵强攻落雁关,” “要的就是他们急袭强攻。” 沧浪笑眯眯地说道:“只有急了,他们才会容易入瓮,只有让他们急了才会失了谨慎忽略其他。” 见二人仲怔模样,杭厉在旁开口。 “两军交战时,行军布阵都需思虑再三,夏侯令虽是文臣早年却也当过谋士。” “施先生说若由夏侯令正常领兵,战场之上鲜少有人能算得过他,可如若先抑后扬想办法让他恼羞成怒,与北陵一战就赢了一半。” 张滨面露愕然:“施先生?你是说施长安?” 沧浪扬唇:“施先生已经到了落雁关。” 张滨闻言瞬间放松下来,就连旁边的荼白也未曾再开口询问。 虽然他们依旧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打算,可他们却是知道施长安这人,这世上若论了解夏侯令的,施长安说他第二,绝无他人敢当第一,主子既然让他来了西北定是有别的打算,他们只要照做就是。 张滨说道:“我会助宋瑾修一臂之力,在南齐消息传来之前尽力打压国师府。” 沧浪笑了笑:“还有那位初云公主。” 他翻手之时,手中拿着一个白净瓷瓶, “我离京之前,秦娘子送了我一些止疼神药,哪怕断手断脚也能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听闻那位初云公主的驸马又犯了头疾,初云公主正满皇城的替他寻医,若拿着这东西,不知道能不能送人进公主府?” 张滨眼前一亮:“那可太能了。” 他听人说起过那季容卿犯了头疾时是何模样,听闻疼起来时满地打滚,恨不得能生剜自己的肉用以盖过头疼。 若是有药物能替其止了头疾,哪怕只是暂时缓解,也定能成为公主府的座上宾。 张滨瞧着那瓷瓶如获珍宝:“原本光只是宋瑾修一人我还有些拿不准,可如果再加上季容卿和那初云公主,我保证能让夏侯令狠狠掉上一层皮!” 沧浪将东西扔给他:“小心些,别自己冲在前面,叫人瞧出痕迹。” 张滨拿着手中瓷瓶扬眉:“那不能,我这人惜命的很,有宋瑾修那冤大头,我哪能自己上。” 他定会小心翼翼地躲在后面,让宋瑾修直上青云。 他这种平头百姓,哪能懂什么官场事。 沧浪被他一本正经的瞎扯逗笑,荼白和杭厉也是轻笑了起来。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里面笑声,外间有人道:“头儿,宋瑾修来了,说是有事寻您。” 张滨愣了下:“我不是才刚从宋家回来,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瞧了沧浪他们一眼, “你们先在这里避避,我出去看看。” 第753章 起疑 张滨离开没多久,宋瑾修细想今日得到的诸多消息,思虑该如何对付夏侯令,如何让自己不落得个背弃“旧主”之名,思来想去竟是察觉恐怕还得借张滨的力,而且方才光顾着问睦南关的事情,他忘记问其他重要之事。 宋瑾修当即就让人驾车赶来张家,怎知却没像是往日直接被引到里间书房,反而留在了前厅。 见张家下人状若阻拦,之前来时在门前遇着的人乍一见他也像是防着什么。 宋瑾修心生疑虑:“这么晚了,张大哥还有事在忙?” “都是些生意上的事情。” 张家下人恭谨:“我家老爷刚从大魏回来,入城之后念着宋大人就匆匆赶了过去,没来得及处理先前那些琐碎事,这不从宋大人府上回来之后就忙着打理那些。” “小人已经命人去禀报老爷了,宋大人先且喝茶稍候片刻,老爷马上就过来。” 宋瑾修抬眼看着说话之人:“方才我瞧见外面有几个眼生的人,往日没在你们府上见过。” 那人愣了下:“眼生的人?”他像是反应过来随即笑道:“大人说的可是那边廊下那几个?他们呀是我家老爷这次从大魏那边雇的镖行的人。” “镖行?” “是呀,我家老爷这次在大魏损失惨重,跟去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的,眼瞧着这一路上兵荒马乱怕回来的路上遇到危险,就特意在大魏那边雇了江湖上顶厉害的几个走镖人护送他回北陵。” 张家下人说话时有些唏嘘:“这些江湖人最不愿卷入朝野之争,他们原也不打算走这一趟,是我家老爷给了极高的报酬才说动了他们,只他们生性警惕又对北陵陌生,加上这两日皇城戒严,他们来了之后就处处防备,连府上的酒水都不愿用呢。” “他们将老爷送回来就想走,还是老爷千劝万劝才将人留了下来,让他们休息一夜,明儿个天亮再送他们出城。” 宋瑾修原本心有疑虑,实在是刚才那几人太过可疑,虽然瞧着面貌普通,但身形精壮,眼神锐利,身上更带着一股子煞气,他进来之后那几人就一直若有似无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种感觉让人浑身不适。 宋瑾修端着茶:“原来是这样。” “瑾修!” 外间张滨人还没到,那满是惊讶的声音就先过来,紧随着才瞧见穿着厚裘的张滨脚下匆匆快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有些泛红,嘴里也是气喘吁吁,手上污糟糟的瞧着不甚干净。 “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没交代?刚才下面的人跟我说你来了我还以为听错了。” “这么大的雪有什么事让下头的人跑一趟就是,穿这么单薄过来也不怕冻着。” 张滨急哄哄的上前,上下瞧了宋瑾修一眼就朝着身旁人斥道: “你们也是,我去库房弄点儿东西,你们就不知道直接带着宋大人去书房吗,这前厅冷的跟冰窖子似的,要是冻着了他你担待的起吗?” 下人连忙低头:“可是老爷不在,那书房重地,奴等不敢擅闯。” “谁让你们闯了,瑾修又不是外人,他以前来过你不知道?!” 张滨有些恼怒喝骂。 宋瑾修见状连忙拦着他:“张大哥被生气,他们也是谨慎行事,书房那种地方向来放的都是要紧东西,他们不敢随意带外人过去才是对的,若谁来都能随便进出那才是大事。” “你就知道替他们说话!” “不是替他们说话,只是我也没等多久,有热茶喝着并不算冷。” 张滨见宋瑾修没太冻着,言语之间也是劝说,他这才斥责了两句让人下去,转身朝着宋瑾修说道:“这天儿这么冷你还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宋瑾修低声道:“是有些,张大哥可否寻个安静地方与我说话?” 张滨毫不犹豫:“去书房。” 张滨领着宋瑾修直接朝着书房走,路上连半点耽搁都没有,仿佛全然没把他当成外人,宋瑾修见状心中疑虑散去了些,却还是忍不住试探问了句:“方才我瞧见外面多了几个眼生的人,还在府中走动,是张大哥新找的护卫?” “护卫?” 张滨“啊”了一声,显然疑惑:“府里没招护卫啊,眼下兵荒马乱的,王庭募兵派人四处搜捕壮丁,余下的都是些面黄肌瘦刀都拿不起来的,哪有什么好苗子能留给我来当护卫的?” 他说完之后仿佛想起什么,恍然道:“你说的应该是院子里那几个吧,他们是走镖的,身手好的很,就是那脾气古里古怪的。” “我这次不是在大魏那边倒了大霉,跟去的人死伤了好些,就费了老大功夫请了这些人护送我回北陵,可能是瞧着北陵快跟大魏打仗了,他们觉得这边不安全,吃食酒水一概不动不说,我让人给他们在后院置了住处,他们十来个人非得说什么轮流休息,余下几个在府里瞎转悠,生怕有人会对他们起歹心。” “我也懒得劝他们了,随他们去了,等明儿个天一亮把人送出城去早些让他们走了,也省得留在这边坐立不安。” 张滨絮絮叨叨地说着,神情抱怨又无奈。 张家宅院并不算太大,北陵的房子也远不如大魏精致,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书房,里头黑漆漆一片。 张滨领着宋瑾修进去之后,就摸索着取了火石点了灯,等屋中亮起来后,他直接就朝着宋瑾修说道:“瑾修,你先坐,我先弄些水擦擦手,刚才在库房那折腾一通,我这手脏的没眼看。” 书房隔了个多宝阁,后面摆着一扇屏风,往里是张滨平日小憩的床榻,隔壁还有洗漱的地方。 张滨绕进去后,不过片刻就传来撩水的声音,伴着张滨叨叨:“好在之前天冷怕外间结冰,这书房里让人摆了水缸脸盆,要不然这大半夜的还得让人去凿冰取水去。” “今年这天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雪下个不停,我刚才过来时见井盖都冻上了。” 宋瑾修听着隔间那边传来的声音,再看着摆满了密密麻麻账本之物的书房,那书桌上还摊开着几本没勾完的账册。 张家虽不算巨贾,却家产丰厚,在北陵这等贫瘠之地已算是极为了不得的,那些账本也都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可是张滨还是如之前一样对他毫无防备,半点不担心他起别的心思。 宋瑾修有些懊恼自己太过多疑。 张大哥救过他,他怎么能对他起了猜忌? 第754章 赠药 张滨从屏扇后面绕出来时,外面已经有下人送来了碳盆。 书房里面暖和了起来,张滨拿着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对着宋瑾修说道:“怎么傻站在那里,坐呀。” 宋瑾修闻言入座。 张滨扔了帕子将窗扇关上:“这鬼天气冻得人心慌,也不知道这大雪什么时候才能停,我从大魏回来的时候他们那边也下着雪,往年可不见这样,那边顶多下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停下来,今年居然还闹了灾。” “那魏帝的登基大典就在这两日,这雪要是停不下来闹出大灾搞不好还得有人趁乱说是他惹了天怒呢,他们大魏的人向来爱干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不过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你不过来我也想着明儿个再去找你来着。” 宋瑾修听着他絮絮叨叨,原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让张滨帮忙,下意识回了句:“找我?” 张滨点头:“之前光顾着跟你叙旧,忘记给你一样好东西了。” 他走到一旁弯腰佯作在一处箱子里翻找,片刻取了个瓷瓶出来。 “我这次去大魏不是出了事,逃出来的时候受了点儿伤,当时命大遇见个神医给我医治,那人医术极为厉害,我那般伤势只十来日就愈合,我便与他问了你的腿。” 宋瑾修下意识伸手摸向长袍盖着的膝盖,哪怕此时坐着时那里也依旧刺疼。 张滨低声道:“你先前伤了腿时间又耽搁的太久,想要完全治好已是不能,但我每每见你腿疼的厉害也是心焦,我问了那神医可否让你好受些,他便给了我一些药丸子,只说虽不能治愈却也能让你好受些。” 他将瓷瓶递给宋瑾修: “我让人试过这药,也验过里面的东西,全是于身体有益的,虽不能让你完全康复,可是止疼效用极强,而且无论是骨伤还是皮肉内伤,服用之后都能很快止了疼。” “我之前就见你疼的厉害,你拿回去试试,若是药效好我再让人去多弄些回来,总能好受一些。” 宋瑾修摸着膝盖的手收紧时,看着桌上瓷瓶只觉心口酸涩。 当初国公府出事之后他被打伤了腿锁拿下狱,在狱中伤势拖延骨头歪长,出狱之后便跛了脚,后来接连的事情让他根本没时间养伤,加上逃亡时接连受伤几次垂死,至此便落下了腿疾。 平日里他竭力挺直背脊走得慢些还瞧不太出来,可一旦走急了便会看出跛足。 北陵苦寒,入冬之后他的腿便一直疼痛不断,白日里还好一些,可每到夜里就算热敷吃药也难以入睡,他没想到张滨之前只是瞧见他腿疼过两次就记在了心上,还特意替他求了药回来。 张滨见他不动连忙说道:“这药我虽然试了,你也能再找人瞧瞧,等问过之后再……” 他话没说完,就见宋瑾修直接拿了那瓷瓶,打开盖子倒了一粒药丸喂进自己嘴中。 “瑾修,你…”张滨怔愣。 宋瑾修端着茶水辅药咽下去:“张大哥既然已经试过了,我何需再找人去试?” “可是……”张滨说道:“毕竟是入口的东西,还是小心些好。” 宋瑾修笑起来:“旁人给的自然要小心,可是张大哥不一样,当初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已经是白骨一堆,又怎能活到现在?” 张滨闻言顿时道:“什么救不救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时我只是随手而为……” “是是是,张大哥大发善心,凑巧捡到了我,是我福大命大碰到了你。” “你…” 张滨想说什么,就对上宋瑾修笑盈盈的脸,他只能满是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也是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宋瑾修原是懊悔自己不该怀疑恩人,也不愿意拂了张滨的心意,可是没想到那药丸下肚之后不过片刻,身体就突然暖了起来,而没多久后,之前一直疼痛不断的膝盖竟也是缓和了下来。 若之前还是针刺入骨,此时就只剩下蚂蚁轻夹的疼痛,而且那疼痛还在慢慢变少,连一直以来沉疴的身子也好像轻缓了下来。 宋瑾修惊讶:“这药……”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张滨连忙问。 “不是,是这药效实在惊人。” 宋瑾修站起身来,在原地走了几步,等重新坐下之后又用手捏了捏膝盖:“居然真的没那么疼了。” “真的?” 张滨满是惊喜:“太好了,那神医就说这药止疼极好,而且还能滋补身子,既然对你有用,那我明儿个趁着那几个镖师出城时让他们顺道替我送信去大魏那边,寻那神医再多买一些药丸回来。” 宋瑾修闻言说道:“这么好的药,恐怕也不便宜…” “再不便宜也不过是些银钱,你瞧我什么时候缺银子了?况且之前寻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你的腿,如今这药能让你好受些就是万幸,可别提什么贵不贵的。” 张滨直接说道:“待会儿我就去找那几个走镖的,让他们替我捎信过去,还好我之前问过那神医家在何处,也不怕找不着地方,等回头多送些药丸回来,你也不用疼的日日受罪。” 宋瑾修瞧着张滨一心为他着想,心中感动至极,刚想张嘴说只有张滨还惦记着他腿疼的事时,就突然愣了一下。 腿疼? 他伸手摸着几乎已经不剩多少痛感的膝盖,突然就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要说疼的日日受罪,有谁比得上身患头疾的季容卿? 宋瑾修突然问道:“张大哥,这药只能治腿疼,还是也能治其他?” 张滨愣了下:“其他也能吧,那神医说这药本就是用来抑制疼痛的,并非治本之物,滋补身子的效果也极为缓慢,我之前受伤时疼的厉害,他便给我用过这药丸,当时喝了伤口也就不疼了。” 宋瑾修闻言面露欣喜:“太好了!张大哥你就是我的福星!” “啊?” 张滨满脸茫然。 宋瑾修说道:“我今夜来寻你,本是为着你之前说起大魏征调商船运送军需的事情,原是想着这事若是闹到汗王面前,恐怕少不了得让你露面,到时恐会替你惹来麻烦。” “可如今有了这药,倒是不必让你冒险了。” 第755章 主动跳坑 张滨像是没太明白,只面露疑惑:“让我露面我倒是明白,可是这药能干什么?” 宋瑾修说道:“能做的事情可大了。” 见他满脸茫然,宋瑾修眼底染着几分莫测:“张大哥,你可知道咱们这北陵皇城里面,谁请医最多?这止疼的神药,谁又最需要?” 张滨愣了下,像是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是说……” “季容卿!” 宋瑾修满面冷然,他想摆脱夏侯令,想得到北陵汗王看重,想以这次的消息换取更高的地位,但是夏侯令太过阴狠,在北陵王庭也势力太大,他一人对上恐会难以应付。 可如若有人能替他“掠阵”呢? 宋瑾修摩挲着那瓷瓶,眼底流泻出几分冷意。 “季容卿……我也该去会会他了。” 他的这位“故友”。 曾经以为会携手朝堂的挚交,也是时候好生跟他谈谈了。 张滨看着宋瑾修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阴冷,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是想要拿这药去换取那个季容卿帮你?可是瑾修,他那头疾出现已久,这药未必对症,况且你不是说你们往日有仇,你这么贸然找上门去行吗?” “我自然不会贸然去寻他。” 宋瑾修见他担忧缓了眉眼与他解释:“季容卿头疾发作,初云公主几乎找遍了整个皇城的大夫,显然他这次症状极为严重,我会让人先把此药送一些进公主府,若是有用,他们自然会来见我。” 送上门的药,哪有他们亲自求来的珍贵,至于他和陆执年的仇怨…… 这世间哪有什么仇怨能抵得过利益,如陆九安能为了谋算大魏皇室杀尽陆家族人,又如陆执年和他能为了活命背叛母国投奔北陵,他们这些世家权贵的子弟惯来都是凉薄,陆执年更甚。 只要有利可图,他自然会愿意与他合作。 张滨听着宋瑾修的话眉心紧拢:“我弄不太明白你们朝堂上的事情,但是人心难测,如果实在事不可为,你干脆直接跟汗王说了大魏的消息,大不了我跟你进王庭一趟就是。” 宋瑾修见他明知道国师府势大,却依旧愿意为了他以身涉险,他脸上越发温和:“我可不愿意让张大哥冒险,此事你别掺和了,我会有办法说服季容卿和初云公主跟我合作的。” 张滨皱眉:“那你一定要当心。” 宋瑾修点点头,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想让他担心,便问起了别的事情。 “之前都忘记问张大哥,这次魏帝登基大典,可有他国道贺?” “应该没有。”张滨说道:“魏帝得位本就不久,刚上位就忙着镇压藩王,那登基大典据说也定的匆忙,而且眼下跟北陵开战在即,大魏那边恐怕也怕放其他使团进京会趁乱生事。” “我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大魏京都已经开始筹备登基大典了,算算时间就在这两日,我一路上也没听说有别国使团入境,不过据说魏帝将典礼办的极为盛大,同一日还将封后……” 他说到“封后”二字猛地停了下来,有些迟疑地看向宋瑾修。 宋瑾修神色平静:“魏朝新后是棠宁?” 张滨点点头:“我回来时路上听闻,魏帝与魏后相识于微末,几经生死情谊甚笃。” “魏帝独宠那荣家女娘,不仅封她为后,还为她空置六宫从此不再选妃,为此大魏朝堂之上还一度闹的不可开交。” 宋瑾修眼神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棠宁的消息,也已经很久没有去刻意打听她的事情,他故意回避着关于棠宁的一切,可惟有他自己知道再次提起棠宁时心中颤动。 那个曾经与他最为亲密的小姑娘,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娇娇唤他“阿兄”的女娘,如今也要嫁人了,嫁那个让他家破人亡,让他历经永生都难以忘却的噩梦,逼他吞食至亲血肉的男人。 胃里一片翻滚,宋瑾修仿佛回到被关在棺木之中满嘴血腥的黑暗。 他脸色陡然苍白,拳心捏紧时青筋浮起。 张滨却仿佛没瞧见他异常,只感慨说道:“说起来这魏帝待那荣家女娘也是真好,那大魏朝堂多少人反对六宫独宠,魏帝却十分强势半步不退,为此还贬黜了好些个官员。” “那荣家女娘对魏帝也是情深意重,听说当初魏帝几次遇险,都多亏荣家女娘替他周旋,那荣家女娘也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重情重义,为了为敌甘与天下为敌……” “够了!别说了!”宋瑾修突然低喝,更拂袖打翻了桌上茶盏。 “瑾修?” 张滨吓了一跳。 宋瑾修神色变幻不断,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棠宁的性情,更没人比他明白她的“恩怨分明”,对上张滨有些吓到的眼神,他深吸口气:“对不起张大哥,我只是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张滨连忙一拍自己的嘴:“怪我,忘了你与那荣家女娘……”他下意识说了连忙噤声,转了话音说道:“算了,不说他们。” 宋瑾修努力稳着情绪,与张滨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拿着张滨送给他的药告辞离开,只是踩着积雪走进夜色中的身形格外萧条。 等出去坐上马车望着外面风雪时,他眼里有恨也有怨,更有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边宋瑾修离开之后,张滨瞧着他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回头看了眼被宋瑾修打翻的茶盏轻“嗤”了声。 沧浪和杭厉他们从隔间出来,荼白说道:“你拿女郎和主子的事刺激他干什么?” 张滨扬唇:“这白眼狼留着还有用处,可总不能让他忘了他做的那些亏心事情,也得让他知道女郎和主子如今过得有多好。” “无聊。” 荼白啐了声。 张滨不以为意,只扭头看向沧浪:“宋瑾修既然跟我借了懂医术的人,十之八九今夜就会去跟季容卿献药,以初云公主和季容卿对国师府的态度,睦南关的事明日就会在王庭传开。” “我刚才将宋瑾修打发了,但他之前显然是起疑了,而且那个季容卿为人精明狡诈,他恐怕也会追查那药的来源,说不定还会以为宋瑾修身后还有旁人。” “你们不宜在这久留,免得生了事端。” 沧浪也知轻重,点头道:“明儿个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第756章 阿宁 宋瑾修拿到药带人回府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初云公主府,他只是安静在府里等着。 城中喧嚣声消停下来,不久后再次掀起,外面房门被推开。 “大人,公主府那边一直没见消停,方才又有几个大夫被抓了进去,奴才在外面瞧了一会儿,听着里头那兵荒马乱的动静,季驸马的头疾怕是没压住。” 回话的人叫阿吉,是宋瑾修托张滨买回来的死囚,比起府里其他国师府派过来的下人,阿吉对宋瑾修要更忠心些。 房中坐着的中年大夫抬头:“宋大人,我什么时候去公主府?” “吴大夫别急,再等等。” 所谓救命神药,自然要在关键时候才能显示出厉害,也才能拿捏得住季容卿他们,宋瑾修说道:“吴大夫若是困了,就先去歇息,晚些时候我让人叫你。” 吴大夫摇摇头:“老爷吩咐了今夜之事要紧,让我来帮着宋大人。” 宋瑾修眉目温软下来:“阿吉,去给吴大夫准备些吃的。” 二人坐在房中,外间夜色浓郁如墨,一直过了五更时,外间大雪已经在院中覆上厚厚一层,阿吉顶着一身寒意再次从外面回来,说是初云公主雷霆大怒又打死了几个药奴,整个公主府更是乌云笼罩人心惶惶时。 宋瑾修才抬头道:“吴大夫,麻烦你了。” 阿吉驾车送人去了公主府,因着无人能够医治季容卿而满是震怒的乌娅听说有人上门献药,眼底阴云遍布。 “你们不是说这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已经在府里了,哪来的大夫?” “回公主,他说他是宋大人府中家奴。” 乌娅眉心一沉。 宋大人? 这整个王庭能被叫做大人,又姓宋的,只有宋瑾修一人,他居然让人来献药? “把人带进来。” 吴大夫被人领进来时,瞧见乌娅便直接行礼。 乌娅看着他寒声道:“宋瑾修让你来干什么?” 吴大夫说道:“回公主,我家大人听闻季驸马头疾发作,公主心有焦急,特意命小人前来献药。” 他跪在地上时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打开之后里面放着的药丸只有小小三粒,余下的早已被宋瑾修另外收了起来。 “此药乃是我家大人无意间寻得,对于各种疼痛极为有效,能够医治季驸马的头疾。” 乌娅垂头看着那药丸冷笑出声:“本公主寻遍天下名医,都不曾治好驸马头疾,宋瑾修那丧家犬能从何处得来此等神药?况且他对驸马多番骚扰,他能有这般好心让人献药?” 吴大夫不恼:“我家大人之前是误将驸马认作旧友,才会行事冒犯,但他对驸马绝无加害之心,公主今夜遍寻城中大夫,想来驸马是头疾发作厉害,若他们都难以让驸马安好,公主何妨试试此药?” 乌娅满脸阴沉地看着他刚想说话,外面就匆匆有人跑了进来,快步走到乌娅身旁朝着她耳语了两句。 乌娅脸色一变猛的起身:“刚才不是压制住了吗?” “是压制住了一会儿,可只片刻就又疼了起来,里面人压不住驸马,他弄伤了自己……” “废物!” 乌娅厉声骂了一句,抬脚就朝外走去,只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一把拿过吴大夫手中的锦盒,朝着他寒声说道: “这药若是有效能让驸马安好便也罢了,要是你敢戏耍于我,本公主定会让你和那宋瑾修后悔来到这世上。” 说完朝着一旁道: “把他看管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吴大夫被人看管了起来,那些人虎视眈眈盯着他,倒是乌娅拿着那药径直去了季容卿那边,等进了房中绕过特意为季容卿寻来的乌檀屏风之后,就看到里面撞破了额头,被人压在床上疼的浑身痉挛的季容卿。 “公主!” 公主府的下人见她进来都是害怕:“驸马他……” 乌娅挥手止了那婢女的话,径直走到一旁跪在地上的那群胡医面前,那些人见她过来都是害怕至极。 这初云公主手段极狠,脾气更是暴烈,偏偏又对季驸马看重异常,季容卿的头疾已有许久,往日前来府里替他诊治的人没少因为医术不行被公主打杀的,偏偏那季驸马头疾又是顽症。 见乌娅到了近前,有那胆小的直接吓的脸惨白:“公主饶命,季驸马的病症非是我等无能,实在是找不到病由,驸马身子虽有些虚弱却根基未伤,颅内康健也不见任何外伤,脉象更无异常。” “我等虽是大夫,却只能医治有状之症,驸马这般情况我等都是闻所未闻。” “我们已经尽力想要压制疼痛,可是往日所习之法对季驸马都是无效,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求公主饶命……” 乌娅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了,她沉声道:“行了,你先闭嘴!” 她让人拿着那锦盒递给地上众人, “你们看看这药,对驸马可有害。” 一众大夫闻言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名胡医伸手接过,他低头嗅了嗅后,又将那药传给旁人。 等其他人都看过传回来之后,那胡医才瞧着十分精巧的三小粒药丸低声道:“公主可否让我试试这药?” 得了同意,他才取了一些放进嘴里,细细感应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这药十分精妙,所用药材有几味是我未曾见过的,但无一不是滋补之物,又被人用特殊的手法炼制成药丸,对身体无害。” 乌娅闻言看向其他人,见他们也纷纷附和,这才取了药丸走到床边。 季容卿疼到神智迷糊,脑海之中全是断断续续的画面,那所有画面之中都有一个女子,或是娇娇唤他陆哥哥,或羞红了脸拉着他衣袖,可最后都变成了面如恶鬼,被困在黑漆漆的房中哀声哭泣…… 他身形痉挛,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乌娅伸手将人扶起来,想要替他喂药,可季容卿却是死死咬着牙关。 她只能将药放在嘴里,伸手抓着他下颚靠近之后强行撬开他牙关将药渡了过去,再退开时,季容卿神智模糊,满是鲜血的嘴唇开合间低低呢喃了一句“阿宁……” 乌娅愣了下:“容卿,你说什么?” 季容卿躺在床上没再开口。 乌娅扭头:“驸马刚才说了什么?” 旁边宫婢低头:“奴没听清,兴许是驸马疼的厉害随口呓语。” 乌娅却是脸色阴沉,季容卿声音太小,她也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可是能那么叫的却像是个人名。 那人名,不是她。 第757章 女子名讳 季容卿再醒来时,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脑中那剧疼像是被压了下来,身子却因为之前折腾显得格外虚弱。 他朝着一旁扭头,就看到光影中坐在不远处榻边的女子。 “公主…” 嘶哑声音响起,桌边的人下意识起身。 “你醒了。” 乌娅倒了杯水快步走到床边,扶着季容卿起身之后,将水放在他唇边,一边低声道:“你可知道你刚才差点吓死我了,往日你头疾发作时也没这般厉害,怎的这次与以往不同,我寻了满城的大夫无论怎么用药都压制不住。” 季容卿低头喝了些水,才觉喉间舒服了些,他脸色苍白说道:“惊着公主了。” 乌娅扶着他坐起来:“你这头疾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大夫都说寻不到病因,你身子脉象也瞧不出病状,像是来的毫无缘由,而且你方才疼晕过去时还喃喃叫着旁人名字……” 季容卿心头一紧:“我叫了什么?” 乌娅看着他:“像是女子名讳。” 季容卿下意识拳心紧握,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棠宁的身影,他只以为自己昏迷前说错了什么,可抬眼对上乌娅浅棕色的眼眸里状似试探的神色,季容卿压下心头猜疑,作势挪了挪身子虚虚扬出一抹浅笑。 “公主说笑了,我自幼身子孱弱甚少出门,家中没有亲戚姊妹,除了我阿娘之外也没亲近过别的女娘,又怎会唤其他女子名讳?” 乌娅见他面色苍白,说话时眼眸微弯笑容温和,她心头放松下来。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你之前疼得迷迷糊糊的,说的也不清楚。” 季容卿拢在袖中的指节松开:“往日家中没出事时,身边有仆从伺候,之前疼的厉害时以为回到了过去,兴许是叫的他们。” 他仿若随口说了一句,抬眼时眸色温柔: “我这头疾已是顽症,寻医问药许久也不见效果,今夜劳累公主寻人替我医治。” 乌娅最爱的就是他这副温柔低语的模样,她收了对着旁人时的浑身利刺,说话时忍不住放轻了语气: “今夜倒不是我寻来的人治好的你,那些人都是废物,拿你头疾毫无办法,是宋瑾修命人送来的药让你好转过来的。” 季容卿一顿:“宋瑾修?” 乌娅“嗯”了声:“送药的人还被我扣留在公主府里,你可要见见?” 季容卿点头,乌娅连忙扬声让人将吴大夫带了过来。 吴大夫被人押解着过来时,就瞧见乌娅和季容卿坐在床头,他目光落在季容卿脸上片刻,就直接跪下行礼:“小人见过公主,见过驸马。” “起来吧。” 季容卿虚弱开口让人起身:“听公主说,是宋大人让你送药过来医治于我。” 吴大夫:“我家大人无意间得来这味良药,听闻驸马头疾发作,公主又遍寻城中大夫替您医治不成,便让小人将此药送过来给您试试,大人说驸马乃是北陵肱骨,往日与您之间也有些误会,若此药能让您安好,他便也能少些愧疚。” 乌娅对于吴大夫这番话嗤之以鼻,只觉得那宋瑾修虚伪,他往日抓着季容卿不放,处处与他们作对时,可不见他有什么心虚愧疚的。 倒是季容卿面色不变:“宋大人心善。” 吴大夫仿佛没瞧见乌娅面上嘲讽,只恭谨说道:“我奉大人之命送药过来,如今驸马头疾已经缓和,小人也该回去跟大人禀告。” 季容卿:“好,等你回去之后代我谢过宋大人。” “容卿……” 乌娅张嘴就想说什么,被季容卿拉着手。 季容卿温声道:“公主,烦你让人送他回去。” 乌娅眉心紧皱了片刻,到底没反驳,只是扬声让人进来,将吴大夫带了出去。 等人走后,乌娅就忍不住扭头:“容卿,你为什么放他回去,他送来的那药既然对你有用,就该找他拿到方子。” 季容卿说道:“方子不可能在他手里。” “那宋瑾修……” “他未必有方子,就算有,也不可能给我们。” 乌娅闻言睁大了眼。 季容卿说道:“之前你为替我医治头疾,将皇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医者寻了个遍,更曾万金悬赏北陵境内的江湖名医,若能有此神药早该被你寻得,万不可能落在宋瑾修手上。” “况且宋瑾修入北陵之后便投靠了国师府,夏侯令对他多有利用却从未放心,他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人皆是出自国师府,若他真用那些人来送药,此事早该被夏侯令知晓,那药方也该落在夏侯令手中。” 乌娅并非愚钝之人,闻言就明白了季容卿的意思。 季容卿的头疾在皇城几乎人尽皆知,每次发作时痛苦异常也有不少人知道,国师府一直跟他们不对付,季容卿更是屡次坏了国师府好事,如果夏侯令当真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够压制季容卿的头疾,势必会紧紧抓住此物用以要挟。 那今夜送药的人就该是国师府的人,而不是宋瑾修的人。 乌娅沉声道:“宋瑾修居然背叛国师府?” 季容卿说道:“未必是背叛,只是多少起了异心。” 他之前撞上的额头有些疼,伸手轻揉了揉说道:“夏侯令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宋瑾修一直在他监视之下,想要自己寻药几乎不可能,他半步都不能离开皇城,这药恐怕是旁人寻来给他的。” 乌娅反应过来:“来人!” 宋家那边一直有人监视,想要打听宋瑾修见过什么人并不算难。 等下面的人将张滨的名字回禀之后,季容卿直接皱眉:“你是说,那个张滨,是个魏人?” 下面人跪地:“回驸马,那张滨的生母是大魏人,身上有一半魏人血脉,张家祖上一直行商。” “张滨母亲病逝之后,他就随他生父来了北陵继承张家家业,这些年走南闯北将张家的生意做的极大,他跟皇城之中好些权贵交好,还跟十三散部以及三大部族之间都有往来。” “大概两个月前,张滨送了一批货物去了魏朝,昨日带着十余个眼生的魏朝人回来,宋瑾修入夜之后去过张家一趟,那个来公主送药的大夫也是张家的人。” 第758章 夙敌相见 季容卿微眯着眼:“眼生的人?可瞧见是什么人?” 那下人摇摇头:“没看到,我们的人抓了张家下人,询问后说那些人是大魏那边江湖上走镖的,特意护送张滨回北陵的,今天一早天还没亮,那些人就已经出了城。” “我去过城门处打听,的确很早时就有十余人拿着张家的路引出了城。” 北陵苦寒,入冬后天亮的很晚,但城门却开的早。 那些人几乎是在城门一开就直接驭马离开,走的十分匆忙,所以城门处的守卫印象极深。 季容卿问道:“那个张滨跟宋瑾修是什么关系?” 那人回道:“听闻是宋瑾修的救命恩人,当初宋瑾修从大魏逃出,一路被大魏朝廷的人追杀,是侥幸遇到行商路过的张滨得了他庇护,才能一路逃到边城附近遇到了国师府的人。” “宋瑾修是被国师府的人带回北陵的,那张滨并未与他一起,后来也四处走商鲜少留在皇城这边,所以一直没人留意过他,若非今夜宋瑾修去过张家,怕也无人知道。” 季容卿闻言脸色一沉:“立刻派人去追张家离开的那些人。” 乌娅面露疑惑:“容卿,怎么了?” “那些人恐怕不是镖师!” 季容卿眸色冷沉:“宋瑾修从入王庭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拿出不少魏朝的消息,更因对大魏朝堂熟悉得了汗王看重,我之前一直以为他那些消息是国师府给的,为的就是将他推到汗王面前,可如今看来,他恐怕自己在魏朝还有别的路子。” “张滨恐怕不只是商人那么简单,那几个魏朝人也不是镖师。” 乌娅脸色微变:“我命人去拿那张滨!” “不行。” 季容卿拦了想要起身的乌娅:“宋瑾修如今是汗王面前新贵,又有国师府作保,那个张滨又与城中权贵,还有三大部族和十三散部都有关系,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动他们,恐怕会被反咬一口。” “宋瑾修就不怕我们去找夏侯令?”乌娅怒道:“他可是背叛了国师府。” 季容卿垂眸:“他怕,所以他送了药过来。” 乌娅瞬间安静,季容卿今夜头疾发作,她寻遍城中所有大夫都难以压制,宋瑾修手里那药就成了他们唯一救命的东西。 他敢背叛国师府,敢让张滨出现在人前,就是笃定了他们不敢随意动他,哪怕只是为着那些能够压制季容卿头疾的药丸,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乌娅恼怒:“这宋瑾修简直奸诈至极!” 她朝着回禀那人厉声道: “立刻让塔拉和阿日希带人去追,定要将那几个魏人给我抓回来!” …… 公主府的人第一时间就派人出城,张滨在那些人出城后没多久就得了消息,他一边感慨沧浪几人走的及时,一边对着公主府派来看守张家门外的那些人嗤之以鼻。 张家在北陵“经营”已久,毫无半点不该有的痕迹,后来更借了顾家的人脉,暗中与北陵好些权贵以及三大部族、十三散部都有了利益关系。 如果有确凿证据也就算了,北陵那些人不会护着他,可没有证据张家又“安分守己”的前提下,光是他们给那些人带来的利益和捆绑在一起轻易舍不掉的生意,就足够让公主府的人不敢动他。 张滨和荼白仿佛不知道外间事情,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白日里还去拜访了宗聿部的两个权贵长老。 公主府那边的人直到幕黑时才送了消息回来,自然是半个人影都没抓到。 “我们的人出城之后顺着落雁关方向追捕,大路小路都寻了个遍,半点都没找到那些人踪影,后来转回来又去查了其他几个方向,往玉城那边倒是寻到了马蹄印子,但半道上也突然没了。” “那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道去了哪里。” “废物!” 乌娅怒斥出声。 季容卿虽有失望却也早就有些预料,如果那些人当真是宋瑾修的“后手”,或是能够推着他走到今日的“底气”,那他们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抓住。 “那张滨呢?”季容卿问。 下面人回道:“他今日带着府中下人去拜访了莫大人和金大人,在他们府中逗留了很长时间。” 季容卿抿了抿嘴角,那莫大人和金大人都是宗聿部拿着实权的长老,虽平日里听从乌娅调遣,但乌娅轻易也不敢得罪那二人,张滨这番举动是在明晃晃的嘲笑他们,他们动不了他。 季容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宋瑾修在何处?” “宋家那边。” 季容卿说道:“让人去宋家走一趟,请宋大人去繁香楼,就说我要见他。” 乌娅皱眉:“你要去见宋瑾修?” 季容卿:“他昨日送药本就是为了见我,而且他敢背弃国师府,手中恐怕是握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去见见他。” 乌娅说道:“我跟你一起。” 季容卿摇摇头:“我一个人去就行,公主这边立刻让人去查查国师府的人这几日在做什么,特别是夏侯令,他刚得了统军主帅之权,最是荣盛之时,可宋瑾修却急于跟我们示好背弃国师府,恐怕夏侯令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他对着乌娅沉声道: “我们跟宋瑾修虽然不睦,但最大的阻碍还是国师府,若是没了夏侯令,宋瑾修成不了气候。” 乌娅自然明白季容卿的意思,见他已经做了决定,她皱眉说道:“那你万事小心,要是那宋瑾修敢对你不利,不必跟他客气,我宗聿部也不是吃素的!” 一个汗王面前的新贵而已,当真弄死了汗王也不能将她如何。 宗聿部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 宋瑾修乘车去了繁香楼时,季容卿早已经到了,有人等在楼下领着他去了楼上早就定好的房间,一入内就瞧见裹着湛蓝色狐披风的季容卿。 “驸马,宋大人到了。” 季容卿挥挥手,其他人便退到了门外。 宋瑾修也将阿吉留在了走廊上,自己直接走了进去,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第759章 虚张声势 房中不算太大,檀木桌上摆着茶炉杯具。 火苗轻舔着壶底,壶中水声翻滚。 季容卿瞧见他一个人进来,忍不住轻笑了声:“宋大人倒是好胆色,敢单刀赴会。” 宋瑾修抬眼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瞧着他眉眼间的戏谑,径直走到季容卿对面坐下后就淡声说道:“季驸马都敢来见我,我有什么不敢的,毕竟论起来当初忘恩负义、凉薄寡性的人也不是我。” 季容卿闻言轻笑了声:“宋大人在说什么?” 宋瑾修见他不愿承认,嗤了声:“没什么,季驸马寻我何事?” “自然是感谢宋大人赠药之恩。” 季容卿手中取过茶夹烫着杯子,声音清浅说道:“我头疾多年,遍寻天下名医都难以医治,却不想宋大人居然能从魏朝找到能人寻来那等神药,那位张老爷倒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早年北陵在大魏探子无数,倒从来没听说过有个这般有能耐的商户。” 宋瑾修抬眼掠他一眼:“这世间能人无数,岂能人人都被驸马知晓,况且张家本就在北陵立足,更是早在皇城扎根,驸马未曾听过其名,想来是入公主府时间尚短,又忙着与公主夫妻恩爱,所以无暇理会其他。” 他嘲讽意味十足,就差直接说季容卿扯着初云公主裙带朝上爬。 季容卿闻言不恼,只是扬唇说道:“宋大人说的有些道理,公主在意我身子,百般小心万般照顾,生怕外间琐碎之事惊扰了我,倒是不如宋大人自由,跪一跪磕个头谄媚两声施展才能,就得了国师看重。” “你!” 宋瑾修看向季容卿,原本恼怒转瞬就冷笑了声:“我再丧家之犬伏低做小以求保命,那也比不上我那旧友,毕竟他为了斩断过去杀尽所有族人,将同姓血脉半个不留。” “他背宗弃祖,屠戮至亲,一手毁了本该显赫的门庭,听闻他祖父、父亲身亡之时恨他至极,连他半个字都不愿提及,说不得入地狱时还惦记着给他报应……” 他抬眼看向季容卿: “也不对,说不定这报应早就到了,季驸马,你说是吗?” 宋瑾修将“季驸马”三个字咬的极重,那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 季容卿原本浅笑的眉眼拉平了下来,虽然没露出太大情绪,可至少让宋瑾修碍眼的笑容没了。 季容卿说道:“宋大人,你是觉得我奈何不了你?” 宋瑾修似笑非笑:“季驸马要是能够奈何得了我,今夜又何必让我来此?” 刚才季容卿突然提及张家的时候,他的确心惊了片刻,毕竟那药丸是张滨给他的,可是转瞬他又想起他与张滨来往的事情,公主府的人势必能够查到。 若他们真能拿张滨如何,季容卿就不可能单独来见他。 宋瑾修记得张滨之前跟他说过,他与皇城之中好些权贵都有往来,而且当初他刚来北陵的时候也是借着张家的人脉才站稳了脚跟,让夏侯令对他重视,所以换句话说,季容卿根本拿不下张滨才来见他的,他眼下不管说什么都是在虚张声势。 季容卿定定看着宋瑾修,发现这个曾经的“挚友”当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曾经的宋家大郎自持君子,行事桩桩件件都在规矩之中,哪怕他身上有着官宦子弟的傲气,但心思却是单纯好懂。 可如今的宋瑾修却已全然不同,想要拿话诈他根本不可能。 季容卿说道:“我不是奈何不了你,你背弃国师府暗中与公主府往来,更隐瞒你手中有能钳制公主府东西的消息,只消让夏侯令知道此事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不能动的只有张滨。” “宋大人既然聪慧,难道就没想过张滨不过一介商户,为什么能够找到整个公主府穷尽全力都遍寻不获的神药,又为什么能够让我与公主忌惮,明知拿下他便能得到神药却不敢动他?” 他放下手里茶盏说道: “当初宋大人从大魏逃离之时,魏朝那么多人追杀,以魏帝的本事怎能杀不死一个丧家之犬。” “你就从未细想你为什么能够逃离,又为什么能够那么凑巧遇上张滨,更能让一个以利益为上走南闯北的商人,豁出去与魏帝作对也要拼死救你这个毫无前程、濒死之人?” 宋瑾修闻言心中生出些动摇,可只不过片刻就平静下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张滨,在他当初如惊弓之鸟谁都不敢信任之时,在入北陵察觉张滨远比他所想有能耐时,甚至就在昨夜见到他府中多出来的那些陌生面孔时,他都曾经起过疑心。 可是张滨从未隐瞒过他什么。 当初逃亡时,张滨并非主动救他,是他想尽办法缠上了张家的商队,为了保命将他和张家强行绑在一起,张滨才不得不保他,是后来二人多日相处,又几番生死之后,张滨才换了态度与他交心。 入北陵之后,张滨就将张家那些人脉告诉过他,对他从无隐瞒,甚至就连他能拿捏谁人,有谁把柄也都跟他说过,张家的书房、库中对他从不设防,张滨对他更是知无不言。 宋瑾修看着季容卿说道:“季驸马用不着挑拨我和张家关系,我与张滨本就是挚交,他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他能让公主府忌惮也是他的本事。” 季容卿见他半点不为所动,连神色都没变一点,眉心忍不住拢起。 这张滨就这般得宋瑾修信任? 还是宋瑾修早就知道张滨底细,所以有恃无恐? 季容卿脸色沉了几分,如果宋瑾修当真是有恃无恐,甚至与张滨当真挚交,那他在大魏那边所能得到的东西就远比他之前所想的还要更多。 季容卿没了闲聊的心思,冷了眉眼说道:“既然宋大人这么说,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不过宋大人与公主府向来没什么交情,突然背着国师府送药过来,想来是对公主府有所求,宋大人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第760章 谈判 宋瑾修见他没了之前从容,轻笑了声:“驸马怎么知道我是有所求,万一我是特意来送好处给你和初云公主的呢?” 季容卿眉心轻皱:“宋大人,我没工夫与你玩笑。” 宋瑾修说道:“谁与驸马玩笑?公主府和国师府难道不是早有仇怨?” 季容卿看着他。 宋瑾修笑了声:“你用不着这么看我,你既然猜到我今日见你是背弃了国师府,自然就该明白我手中有足够的底气。” “昨日夏侯令截了桑齐纳领兵主帅之权,公主和驸马想必心中都不甚高兴,如果我能帮公主出了这一口气,让你们能够胜了国师府,想必公主和驸马也不介意送我一场青云。” 季容卿沉声道:“桑齐纳失势本就有你参合其中,夏侯令领兵更是已成定局,宋大人有什么本事能让汗王改变心意?” “更何况你本就是国师府的人,更替他披荆斩棘屡屡为难公主的人,我怎知道你突然示好,是不是与国师合谋故意设局引我等上钩?” 宋瑾修说道:“我没那么蠢去拿自己当个用完就注定被废弃的鱼饵,夏侯令更是信不过我,就算他当真想要算计公主府也绝不会用我。” 见季容卿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直接说道: “季驸马可知道,夏侯令私下与南齐达成合作,欲助南齐攻入睦南关?” 季容卿豁然抬眼:“你说什么?” 宋瑾修说道:“他与南齐从未断过往来,更在北陵意欲南下之前就私下与南齐皇帝有了勾连,待北陵大举进攻落雁关吸引大魏兵力之时,南齐便会趁机攻入睦南关。” “夏侯令未曾将此事告知过任何人,就连汗王恐怕都不知道,他私下与南齐合谋,借北陵战兴兵与魏朝大战之时,几乎拱手将大魏南境送给了南齐皇帝,驸马觉得此事若是让汗王知道会如何?” 季容卿脸色变化,他来北陵皇城虽然不久,但对这位汗王却也算是了解几分,那个是极为自负多疑,又憎恶背叛之人。 夏侯令与南齐合作本不算什么大事,两方同时进攻不仅能让大魏难以支应左右掣肘,也同样能够缓解西北压力,让北陵更有机会攻入落雁关蚕食大魏,可这一切的前提是。 他提前将计划告诉了汗王,得了汗王准允。 否则落入汗王眼里那就是他有了私心,毕竟夏侯令身上流着南齐人的血脉! 季容卿沉声道:“你这消息的确让人意外,但是单凭此事,恐怕动摇不了国师府。” 宋瑾修闻言说道:“若只是私下勾连南齐自然是不能,夏侯令在北陵多年只消解释是为了北陵征战,汗王知晓后未必会如何,可他错就错在他自以为聪明,却不知早已落入魏帝算计之中。” 季容卿:“什么意思?” 宋瑾修:“我之前得了消息,魏帝明面佯作调兵西北,暗中却早已派遣尹豹前往睦南关,随行的还有先任废帝手中那十万私兵,若北陵与大魏开战,南齐贸然攻魏,势必会被大魏早已经布好的陷阱所制。” “季驸马想必也知道南齐的事情,南齐皇帝软弱无能却又贪婪,南齐朝堂那些人更都是没骨头的墙头草,一旦他们败于大魏失利睦南关,他们十之八九会向大魏低头。” “以魏帝的城府和手段,想要拿捏南齐并不算难,届时整个南齐恐怕都会成了魏朝粮仓,更有甚者就连南齐的兵力也会成了大魏北伐的助力。” 宋瑾修说道:“北陵形势如何,没人比驸马更清楚,若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大魏,一旦战事拖延,以北陵频频灾旱、粮草空虚,就算宰杀尽了牛羊,也支撑不了多久。” “汗王是不会因为夏侯令为北陵征战暗中筹谋动怒,可如果这筹谋从一开始就是他人设好的陷阱,会让北陵南下之举成为泡影,让数十万大军丧命西北战场,北陵更是会因此元气大伤再无一战之力,你觉得汗王可还会饶了他?” 季容卿听完之后只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知道宋瑾修的话有几分夸大,可却算不得危言耸听,北陵的情况的确比外界所知要棘手,他们仓促南下并非多有把握,而是真的等不起。 这一次北陵几乎是举国之力,想要一举拿下大魏,一旦失败,北陵何止是元气大伤,恐怕反会被大魏打的再无翻身之力。 季容卿放下茶盏:“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宋瑾修说道:“证据不就在公主府?” 季容卿愣了下,脸上陡然一沉:“宋大人,是你主动想要投奔公主府,如今却想凭借这点消息就空手套白狼?” 宋瑾修嗤笑:“这些消息难道还不够珍贵?” 季容卿:“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宋瑾修笑了声:“那就要看驸马爷和公主敢不敢赌了,国师府势大,夏侯令野心勃勃,公主若是想要掌权就一定越不过他,你们与国师府你死我活早就是注定的事情。” “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能够证明此事,可如果所有事情都让我来冒险,让我当那出头鸟,那我又何必大费周折让驸马来见我,难不成只是为了让你们坐享其成?” 看季容卿紧紧皱眉不说话。 宋瑾修说道:“夏侯令昨夜就已经接到大魏那边消息,知晓尹豹秘密前往睦南关的事情,他定然会想尽办法替自己遮掩,更会在汗王面前周全他自己。” “想要动他,最好的时机就是今夜。” 他抬眼正视季容卿:“我等一下就会进宫去见汗王,驸马若是愿意与我一起,让公主府替我担了其中风险,助我脱离国师府得汗王信重,那我必会助桑齐纳将军重得主帅之权,助你们打压国师府,而且我也会尽快寻来神药免了驸马头疾之忧。” “自然,驸马若是不愿冒险,此事我一人前去也行,我不强求。” 季容卿定定看着宋瑾修,心中不断衡量得失。 国师府他是一定要压下去的,否则夏侯令实在碍眼。 可是宋瑾修…… 他不信他。 第761章 事发 季容卿对国师府一直忌惮,宗聿部想要掌权也定是要将国师府打压下去才行,否则夏侯令就是他达成目的最大的绊脚石,宋瑾修刚才所说的如果是真的,对他和公主府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能趁着夏侯令未曾周全之前捅破此事,国师府必定会遭汗王雷霆之怒,夏侯令也会跟着遭殃。 但是和宋瑾修合作…… 季容卿微沉着眼看着对面之人,总觉得是与虎谋皮,同样冒险。 宋瑾修也不催促,只安静坐在一旁等着。 片刻之后,季容卿开口:“宋大人可有确定把握,魏帝真在睦南关那边设伏?” 宋瑾修回道:“若无确凿把握,你觉得我今日敢来见你?” “驸马不相信我的消息,总该相信夏侯令的,连他的细作都被魏帝给骗了,直到前些时日才意外得知尹豹去向,仓促传回消息后,夏侯令昨夜知晓后气得方寸大乱。” “而且驸马恐怕不知道,你当初跟陆九安合谋算计魏帝,让人跟平山王联手行刺文信侯他们时,恐怕就已经落入魏帝早就设好的陷阱之中,别说是夏侯令,就连你和陆九安也只是他计谋中的一环。” “废帝谢天永想借藩王之乱谋算朝堂,又欲拿捏棠宁陷害萧厌,可他却早早就与棠宁作戏反将一军,说不定就连当初的夺位、登基之事也是在他们谋算之中,他连棠宁那般单纯的女娘都能教的老谋深算,利用你们早早布局又有何难?” 季容卿听到“棠宁”二字目光冷沉,片刻扬唇:“也对,听闻魏帝那新后手段了得,宋大人身为堂兄也能被她逼得无容身之地,能将她调教至此,那魏帝自然是不容小觑。” 宋瑾修抬眼看他:“驸马用不着嘲讽我,我再狼狈也依旧是宋家子,终有一日能以宋瑾修之名替自己翻身,倒不像有些人被驱逐出府不得族眷,舍弃血脉至亲不容,到死都只能顶着他人名头作戏。” 二人彼此对视时,目光皆是凌厉。 半晌,宋瑾修冷声道:“驸马想好了吗,可要跟我合作?” 季容卿提着茶壶倒茶,茶水入杯淅沥作响,他说道:“希望宋大人不是利用公主府,自寻死路。” 宋瑾修说道:“自然不是。” 季容卿缓和了面容:“你可先行去王庭,我和公主随后就去。” 宋瑾修扫了他一眼。 季容卿解释:“你既想要公主府替你掠阵,帮你对上国师府,我总要先回去跟公主商议一二,将如何探知魏朝消息找个合适的由头。” “那是你们的事情,而且对付国师府本就是你们想做的,你们不是帮我。”宋瑾修毫不客气。 “我知道。” 季容卿难得没跟他呛声,只推了一杯热茶到宋瑾修面前:“我们和国师府是有仇,所以我和公主定会将证据带到汗王面前,只希望宋大人别忘了方才所言,否则公主知晓被人利用,到时我也护不住大人。” 宋瑾修嗤笑了声,丝毫没有去接那茶水的打算, “我跟驸马不同,也用不着驸马保护,至于旁的……” “我会在宣叶门前等着公主,若是半个时辰不见二位,那刚才商议之事就此作罢。” 他说完直接就站起身来,转身就朝外走去。 房门被打开时,外间守着的那些公主府的人下意识上前阻拦,虎视眈眈的盯着宋瑾修。 宋瑾修扭头:“驸马要留我?” 季容卿说道:“让宋大人走。” 外面的人闻言这才让开。 宋瑾修见状冷哼了声,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大人……”阿吉低声道:“您没事吧?” 宋瑾修说道:“没事,走吧。” 门外主仆身影离开,守在门前的人见里面季容卿也跟着出来,连忙上前低声道:“驸马,这宋瑾修未免太不识好歹,他居然敢要挟驸马和公主,要不要小人将他……” 他脸上狠色一闪而过,想起刚才里面传出的声音,显然是对宋瑾修起了杀心。 季容卿摇摇头:“不必,他还有用。” 外间有寒风吹进来,他伸手拉了拉身上略显宽大的披风。 “走吧,回公主府。” …… 宋瑾修丝毫不怀疑季容卿和初云公主会不会来,他在宫门前只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公主府的车驾就疾驰而至,初云公主撩开车帘只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直接命人驾车带着宋瑾修一起进了宫门。 夏侯令得知睦南关之事出了差错正焦头烂额,他有些犹豫不决是要想办法阻止南齐动手,还是将错就错,倒不是他不知南齐落败之后危险,而是眼下北陵南征在即容不得拖延,而且传信去南齐也要好些时日。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本就是他私下谋划,若是成了他自然是北陵功臣,可出了差错同样他也会难辞其咎。 夏侯令考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决定主动跟汗王坦白此事,这样就算真来不及阻止南齐,也能提前洗清自己与南齐“勾结”之事,免得汗王生疑,只是还没等夏侯令动身,汗王身边的千牛卫首领就亲自来了国师府,说汗王宣他觐见。 夏侯令试图打探缘由,直接被挡了回来,他满是不安的随人入了王庭之后,面对的就是盛怒至极的汗王。 而夏侯令不仅看到了初云公主和季容卿,还有本不该出现在王庭之中的宋瑾修。 “不知汗王连夜召见,有何要事?”夏侯令强自镇定。 “有何要事?” 汗王满是阴沉地看着他,片刻抓着一册东西就狠狠甩在夏侯令身上,砸得他险些踉跄。 “你跟本汗解释解释,身为北陵国师,主掌南下兵权,你为什么会私下跟南齐皇帝往来,竟然还敢拿着我北陵将士的生死儿戏,让我北陵儿郎征战沙场,给他南齐做配!” “夏侯令,你好大的胆子!!” 夏侯令心中一跳,连忙低头,就着殿中昏黄光线就看到那落在地上的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顶头那一句“南齐欲趁北陵南下之机伐魏,国师替其作保,南齐必得魏朝边境”,让他整个人脸色大变。 第762章 辨无可辨 夏侯令想要解释,却失了先机。 公主府手握他与南齐私下勾连证据,更不知从何处得来他之前吩咐手下将领,在北陵与大魏交战之后不必那么快拿下落雁关的事情。 那两位将领本就与国师府关系亲密,此事夏侯令交代的也十分隐秘,且两国交战之时稍有放水延缓攻势根本无人能够察觉,如今这些却都成了夏侯令勾结南齐,意图拿着北陵将士的命替南齐偷袭睦南关做掩护的证据。 夏侯令脸上难得露出慌乱,却还是强自镇定解释。 “汗王,老臣离开南齐多年,自入北陵之后对王庭从未有过异心,若老臣当真还心向南齐,当初也不会竭力对付施长安,助汗王镇压各部乱局,让北陵能有今日强盛。” 见汗王脸上怒色一顿,夏侯令说道: “老臣与南齐联手,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快的拿下大魏。” “大魏虽因先前废帝损了国力,可朝中老将比比,更有狄双成这等悍将率兵镇守落雁关,加之如今那魏帝诡计多端独掌军政大权,全然不似先前那谢天永受世家所制,若北陵就此南下想要啃下大魏这块硬骨头定会十分艰难。” “老臣让南齐北伐,是为了让他们替我们分担魏朝的压力,若南北边境同时受袭,魏朝兵力分散之下,我北陵儿郎才有机会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大魏,尽快攻占魏朝京都,至于隐瞒汗王,也不过是怕消息走漏之后被魏帝知晓提前防备乱了计划。” “老臣对汗王、对北陵一片忠心,还请汗王明鉴!” 汗王脸上神色动摇了几分。 北陵王位与其他几国不同,想要继任并不单靠血脉传承,他是上一任汗王的侄子,可当时与他身份一样且有资格问鼎汗王之位的却足有十数人,再加上三大部族各有私心,他其实登上汗王之位的机会并不算大。 施长安祸乱北陵时,几乎将整个北陵诸部全部搅合其中,若是夏侯令有什么私心,或是对故国还有勾结,他就不会那般尽心竭力的想办法平定北陵乱局,对付施长安,后来还竭力助他登位…… 季容卿突然开口:“国师对北陵的确劳苦功高,对汗王也曾有恩,可这并非是你私下与南齐合作的理由。” “你若真有什么想法,大可与汗王还有诸部长老商议,其他几部虽然各有私心,但对于南下伐魏之事却向来都是鼎立支持,且诸位长老更是一心为着部族和北陵,断然不会与旁人勾连断送部族前程。” “况且你所谓保密,难道就真的能够瞒得过魏帝?” 乌娅站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不过是自作聪明!” “汗王,国师与南齐所谋之事早就已经被魏帝知晓,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从他最初想要谋算魏帝之时,就已经落入魏帝算计之中。” “国师自持留有细作在魏朝,有着旁人没有的消息渠道,所以行事决断从不与其他人商议,独断专行就连汗王也不放在眼里,却从不曾想他那消息万一出错会造成什么后果。” “如果这次当真照他计划攻魏,于战场之上延缓攻势替南齐遮掩,南齐却败于睦南关,到时北陵也会落入魏朝陷阱失了强攻之势,被魏朝活活拖死。” “国师所谓一心为了北陵,就是拿着北陵数万儿郎性命儿戏,拿着北陵基业去成全你自以为是的算计?” “届时北陵兵败,那数万儿郎枉死战场,国师要拿什么去给他们抵命?!” 夏侯令脸色一变,不可能,他们怎么会知道跟南齐计划出了差错,魏帝提前设局的事情……不,不对。 鸣珂的密信是昨夜才入的皇城。 昨夜…… 宋瑾修去过国师府! 夏侯令猛地扭头看向宋瑾修:“你竟敢窥探军中机密?!” 宋瑾修皱眉:“国师慎言,我从不与军中之人往来,更谈何窥探什么机密,我只是不忍见北陵基业毁于一旦,更不忍见汗王如此信任国师,伐魏大军却因国师大意丧命战场之上。” “昨夜我本是得了消息,魏朝皇帝突然征调大量商船,秘密运送物资前往南境,那睦南关更是兵力大增仿若有什么变故,我去国师府本是想要告知国师此事,怎料却无意知道国师居然隐瞒汗王,与南齐定下共同伐魏的计划。” 宋瑾修脸色有些不好,微沉着眼道: “国师于我有救命之恩,亦有提携之情,我虽震惊此事却迟疑是否该告知汗王,更惶恐是否误会了国师,我于宫门前徘徊整日,入夜便遇到急急进宫的公主与驸马,从他们口中得知国师竟想要延缓战机,拿着北陵数万将士去替南齐作饵。” 宋瑾修说话间直接跪了下来,朝着汗王磕头。 “微臣有罪,微臣不该顾念旧日恩情,便想要替国师隐瞒,若因此葬送那些将士性命,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季容卿扫了一眼情真意切的宋瑾修,在旁说道:“宋大人迟疑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谁能想到国师敢如此行事,且大战在即,若无确凿证据,万一误会了国师岂不是会动摇军心。” “汗王,宋大人一心为了北陵,若非他所得消息,臣和公主也难以弄清楚魏朝变故,届时南齐若是落入魏朝算计,北陵又延误了战机,咱们才是真的危矣。” 汗王之前有所动摇的脸上彻底冷漠了下来,只是这份冷漠并非对着宋瑾修。 “你先起来。” 他让宋瑾修起身后,才垂眸看向夏侯令:“你有何解释?” 夏侯令刚想张嘴解释,乌娅就冷声开口。 “他有什么好解释的?若说之前他是为了北陵私下勾连南齐情有可原,那昨夜得到消息知道魏朝老将尹豹早已秘密前往睦南关,南境更是多出十万兵力,他早就落入魏帝陷阱时,他为何依旧未曾禀告汗王。” “只是为了怕汗王动怒,担心国师府失势,让人知道他无能,他就隐瞒这么大的消息,他眼里哪有汗王,又哪有我们北陵,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 乌娅声音带着几分质疑。 “汗王,你当真要让这种人掌我北陵主帅之权?” 第763章 杖责,禁足 汗王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夏侯令急声道:“老臣没想欺瞒汗王,那睦南关之事本是打算告知汗王,只谁曾想却被忘恩负义的小人窥探隐秘抢了先……” 被骂忘恩负义的宋瑾修神色有些黯淡:“国师,我从不想告密,也在王庭前徘徊了一整日,我只是不愿您一时私心酿成大错。” 乌娅向来直来直往,有些看不上宋瑾修这番惺惺作态,可她也知道眼下是打压国师府最好的机会,她冷笑了声。 “国师口口声声说宋大人忘恩负义,他要是真忘恩负义昨天夜里知道你欺君罔上,就该早早进了王庭禀告汗王,以此博取恩宠,而不是犹豫不决徘徊一整日都未曾想要揭穿。” “若非从本公主这里知道你私下交代军中之人拖延战事,唯恐北陵基业丧于你手,他怕是也不会下了决心面见汗王,指证你勾结南齐之事!” 乌娅说完抬头, “汗王,国师句句狡辩,却难掩他私心甚重。” “自从魏帝夺位清洗京都之后,我们留在大魏的京城的人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国师手中本有细作,却一直隐瞒其身份不肯将之送回消息与人共享,反屡屡借此替自己谋利,这一次他若是早将那细作所送消息告知我们,只消与我们所知消息对比一下,就知睦南关那边出了差错,而不是险些中了魏帝算计送羊入虎口。” “他欺瞒汗王,独断专行,自恃聪明,却险些让我北陵将士为他无知狂妄葬送沙场,让这种人成为主帅领兵南下,别说是我,就是诸部长老和各位将军也绝不会答应。” 汗王看着脸上布满寒霜言语冷厉的乌娅,脸上神色不断变化。 他忌惮这个曾经的妹妹,如今名义上的“继女”,更忌惮她身后的王后还有整个宗聿部。 北陵并无女子不能掌权一说,数百年前也曾有过女子当政,当初老汗王出事时,乌娅就曾经是他夺位的对手之一,后来他胜出之后,第一个打压的便是乌娅和宗聿部,当时形势不如人,乌娅便率宗聿部退去,表面上向他低头效忠,可惟有汗王自己清楚。 乌娅从未对汗位死心,就连宗聿部也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特别是季容卿出现之后,他对乌娅的忌惮便越来越重。 这次他想尽办法打压乌娅,将主帅之权强行给了国师府,本就是想要借此压制宗聿部的那些人,可谁能想到夏侯令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他一时间气极夏侯令擅作主张,更恨他坏了他打算。 如今乌娅咄咄逼人,偏他还不能不应。 汗王满眼阴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夏侯令。 “夏侯令,你所做之事实在是胆大妄为,好在乌娅和宋大人提前发现还没酿成太大恶果,否则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如此糊涂,那领兵之事不用你操心了,即日起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 夏侯令急声道:“汗王……” 他想要解释,却还不等说什么,一旁乌娅就率先不满:“汗王,夏侯令勾结南齐,欺君罔上,如此作为你只是罚他闭门思过?这般轻拿轻放如何能够震慑旁人,又如何能够服众?” “乌娅,此事毕竟提前发现……” “能够提前发现,那是因为驸马和宋大人谨慎,与夏侯令有何关系,难道就因为大军还没开拔,汗王没见到死伤,就觉得他所做之事无错?” 汗王被乌娅质问的脸色难看。 季容卿在旁温声说道:“臣知道汗王惜才,也知您感激国师曾经帮扶之恩,但功过不能相抵,此次国师所做实在太过。” “国师于王庭行事向来蛮横,今夜之事也未必能够遮掩得住,若汗王能够提前惩戒一二,回头诸部长老知晓此事后也不会再多追究,可若什么惩戒都没有,臣担心会让人质疑汗王,军中也会哗变。” 汗王眸色变化,片刻沉声道:“夏侯令行事不稳,险些酿成大错,拖下去杖责三十,禁足一月!” “汗王……” 乌娅闻言觉得这惩罚太轻,未曾动到国师府根底,张嘴就还想要再说话,却被季容卿伸手拦了下来。 季容卿拉着乌娅的手,躬身道:“汗王英明。” 乌娅见状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夏侯令连求情都来不及就被人拖了下去,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这般对待,等被压到外间板子落在身上时,他死死咬牙不肯喊叫出声,额头青筋却因为疼痛浮起,那只独眼里面也是猩红一片。 汗王留了宋瑾修一人在里间,季容卿和乌娅则是到了殿外。 乌娅皱眉:“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 季容卿轻声道:“汗王不可能让国师府彻底失势,也不会打杀了夏侯令的,如今能让他杖责幽禁就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 见乌娅有些不满,他说道: “北陵开战在即,此时将他幽禁一月就等于是让夏侯令彻底无法插手攻魏之事,这对于眼下来说已经是极有利的事了,汗王对宗聿部忌惮颇深,不能将他逼迫过甚。” 乌娅闻言也反应过来,汗王虽然没有将夏侯令打杀了,那国师府也没怎么懂,可将他禁足就等于是让国师府放弃了主帅的事。 乌娅脸上这才松缓几分:“那汗王留下宋瑾修做什么?刚才宋瑾修说有事禀告,咱们为什么不留在里面?” 季容卿无奈:“我们这次跟宋瑾修联手已经犯了忌讳,国师府和公主府向来不睦,不能让汗王觉得公主早就私下收买了国师府的人,到时候会让汗王觉得今日之事是我们设局,反会对夏侯令生了心软。” “况且宋瑾修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人,他对我们也未曾告知全部,此人能利用,不能多信。” 乌娅闻言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声:“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说的我头疼。” 随即抬眼看向下面挨打的夏侯令, “好在按下了这老东西,就是不知道桑齐纳的事情能不能成。” 第764章 怨恨 给夏侯令行刑的是汗王的人,虽然得了命令暗中留了手,但有乌娅和季容卿二人在旁看着,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哪怕手中使了巧劲,夏侯令依旧疼得险些晕厥,等杖责完更是整个后背都见了血。 被人搀扶着起身时,夏侯令脸色惨白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乌娅二人。 “今日多谢公主、驸马赐教,老夫谨记于心。” 乌娅对着他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半丝不惧:“国师若能真记得今日教训就好,往后少些狂妄自大,多些臣子本分,毕竟这北陵不姓夏侯。” 夏侯令疼的冷汗直流,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老夫自然记得,就怕公主忘了,这北陵同样不姓宗聿。” 季容卿拉着神色陡然冷怒的乌娅,神色平和说道: “北陵各部向来福祸相倚,就算有所私心也绝不会拿调兵之事儿戏,这次多亏了宋大人告知我们国师私下勾连南齐,否则怕是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 “国师应该庆幸睦南关之事提前被人察觉,北陵还来得及调整出兵之事,否则若是大军开拔之后再闹出此事,届时南齐出了乱子,汗王对你恐怕就不止是三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夏侯令闻言眼底满是阴霾,他后脊疼的厉害,哪怕身边人竭力搀扶着,他依旧能感觉到身后被杖责的地方鲜血流淌。 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种大亏,沉眼说道:“老夫今日栽了,是栽在老夫识人不明,那宋瑾修就个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今日能背叛老夫,来日也能卖了你们!” 季容卿笑了声:“这就不劳国师操心了,宋大人忠心得很。” 说完不等人回答就关切道: “我瞧着国师伤的不轻,快些回去好生在府中修养吧,军中之事自有公主操心。” 夏侯令定定看了季容卿一眼,这才出声。 “走!” 夏侯令伤的太重,强撑着离开季容卿二人视线之后人就倒了下去,身旁人连忙将其背了起来,等出了王庭,立刻便有人抬着他上了马车。 周围再无外人时,夏侯令再也挂不住脸色,满是狰狞地抓着手边之物就砸在车板上。 “宋瑾修!!” 他居然敢戏弄他! 夏侯令原以为宋瑾修只是被公主府收买背叛了他,可季容卿方才的意思分明那姓宋的一早就投奔了公主府。 他针对季容卿是假,先前帮扶国师府也是假,就连他之前所说的陆家子的事情控恐怕也是假的,他不过是以此换取他的信任,让他亲手将他推到汗王面前,取得汗王信任。 他们早早就将棋子埋下,许以小利让他放松警惕,甚至为了取信他让宋瑾修帮他压制宗聿部,实则却是让他在暗中等待时机。 乌娅和季容卿怕是根本就不知道睦南关的事情,是宋瑾修偷听到鸣珂送来的消息,才让他们顺藤摸瓜查到了他在军中安排,也是宋瑾修偷听到密信,才会让他们将魏帝征调商船的事情跟睦南关扯上关系。 那宋瑾修竟敢一直扮猪吃老虎戏弄他!! 夏侯令因为季容卿那似是而非的几句话直接恨上了宋瑾修,只当一切都是他在作祟。 夏侯令脸上满是阴云,眼里更是狠厉至极。 乌娅他们一直与他夺权,他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他们,可是宋瑾修算什么东西。 一个丧家之犬竟也敢来算计他,想要踩着国师府往上爬,他定要让他知道摔下来有多惨! …… 张滨得知王庭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宋瑾修不仅摆脱了国师府,拿捏住了季容卿,还得了北陵汗王看重,因揭穿夏侯令有功,宋瑾修升了官职,得了赏赐,汗王还特意留他在王庭商议魏朝之事,他只匆匆让阿吉过来传信。 “张老爷,我家大人跟汗王一起不方便过来,他让小人来与您说一声,烦您催促一下尽快将昨日那药丸寻来,还有如果公主府的人过来寻您,让您不必理会推了就是,他们要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们直接去找我家大人。” 阿吉说完拿着一小匣金子递给张滨。 “这是我家大人给您的,说是药钱。” 张滨皱眉将那匣子推了回去:“什么药钱不药钱的,那点药丸能要多少银子,去寻药的人我已经送出城了,等过些时日有消息了就会立刻送回来,这些金子你拿回去交给你们大人,就说让他留着自己花用。” 阿吉闻言却是连忙将匣子推回来:“不成,我家大人说了,这金子您一定要收下。” “大人说了,您帮他已经够多了,往日是他没能力还您,如今汗王对他信重,公主府也给了足够的报酬,这些金子您若是不收他往后都不敢再来寻您了。” 见张滨不肯,阿吉索性将匣子直接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转身就走。 “小人还要回府去替大人取些东西,就先走了,张老爷,告辞。” “哎你!” 张滨伸手想拦,那阿吉就一溜烟的跑了。 等人快步出了院子,张滨脸上焦急恼怒才散了个干净,他低头瞧了眼桌上装满金子的匣子,嘴里忍不住“啧”了声。 荼白从隔间走了出来:“看来事情成了。” 张滨拿了一锭金子抛了抛:“肯定是成了,不然姓宋的哪能拿出这些东西,之前就有人来报,说是夏侯令是被人抬着回的国师府,连带着先前本该率兵的将领也突然被押解入狱。” “主帅和领兵之人都没了,北陵这边要重新挑选,加上南齐的事情,他们出兵计划必定会变。” 荼白微眯着眼:“我去给主子传信,你这边也要当心些,那个季容卿没那么好忽悠,而且等南齐皇帝的信到了,夏侯令一旦翻了身,到时他和宋瑾修恐怕都会反应过来。” 张滨“嗯”了声:“这两天我会把这边处理干净,将该办的事情办了,三日后寻个机会脱身。” 他将那匣金子合了起来,有些低迷说道: “明日就是主子登基大典,只可惜咱们是赶不上了,也不知咱们送回去的贺礼到京城没。” 荼白脸上也是露出些遗憾之色,他们都是跟随主子多年之人,都亲眼看着主子如何从绝境走到今日,他们也想见证主子辉煌之日,只是如今北陵的事情更为重要,荼白只片刻就收敛神色。 “好生办好北陵的差事,就是给主子最好的贺礼,这两日小心些,被临了出了差错。” 第765章 凤袍 夏侯令被杖责禁足,北陵暂歇出兵之势的消息不到天明时就已经到了落雁关。 “杭厉他们顺利离开北陵皇城了没有?” “应该是走了,否则信里会提及。” 狄双成闻言颔首:“也是,若他们真被留在北陵,夏侯令那边恐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一想起那独眼老东西被杖责,国师府也被打压,狄双成满是粗犷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来,哪怕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可能让那狗东西吃一回大亏也是让人高兴的事。 狄双成将密信递给身边亲信:“飞鸽传书回京城,将消息告知陛下。” “这个天气飞鸽传书,会不会出差错…” “不会。” 狄双成说道:“早在许久之前,陛下就已经命人专训了一批悍鸽,耐寒耐暑也飞行极快,而且从南到北一路上都有补给替换之处,只是寻常人不知道罢了,否则你以为前几次怎能那么快知道京中和南齐的消息?” 太祖皇帝悍勇,以至于魏朝地域广阔,南北相距极远,若不是有特殊方法传递消息,单靠马匹人力怎么能够及时将南境、北地消息汇聚京城,再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布置? 早在萧厌夺位之前,他就开始筹备,后来有了顾家加入,如今南北之间传讯之路早已贯通。 狄双成想起当今陛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来,虽然最初知道他这个曾经一见如故的“兄弟”是皇长孙时震惊过几日,可后来细想却又觉得陛下之前隐瞒身份情有可原。 对狄双成来说,萧厌到底是谁都没关系。 大魏积弱多年,武将更遭打压,只要新帝不似安帝昏庸,能够重视军中,能够给他们足够的底气去征战沙场,大魏必能如太祖皇帝在时,将北陵那些狗崽子打回他们老窝去。 …… 大魏,京城。 为了迎接先太子、太子妃尸骨回朝,棠宁与萧厌带着整个朝堂之中要臣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去曹家祖坟祭拜,迁先太子棺椁回京葬入皇陵,加之开太庙,将二人牌位重入宗祠,诸臣祭拜,请高僧超度祈福,等所有事情办妥已过去整整两日。 别说是一些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臣,就是那些身子骨强健、年纪尚还年轻的朝臣也都是累的够呛,而且几乎整整两日跟在帝后车辇之后,连府门都无暇踏入,好不容易等到先太子顺利成为太上皇迁入皇陵的事情办妥。 所有人却都来不及休息,因为明日便是新帝登基大典。 荣玥站在一旁,一边替棠宁梳着长发一边说道:“你是没瞧见那些个大臣,都是累的够呛,傍晚刚从太庙出来就一个个急匆匆地朝着府中赶,那大街上的马蹄子都快跑飞了起来。” 棠宁红唇轻扬,让那些人累一些好,累了就没心思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也无暇去察觉一些不该被人知晓的“变故”。 身前妆台上摆着铜镜,棠宁任由荣玥替她理顺了长发,等荣玥退卡时,盛装的棠宁就出现在屋中几人面前。 她身上穿着明黄色凤袍,袖口、衣襟都是繁复的牡丹云纹,凤袍上金丝绣做的凤凰栩栩如生,凤头在肩上,头顶冠羽化作肩头华丽装饰,而身子和尾羽则是从后背一路顺着腰间朝下蔓延,直至遍布那长长的裙尾。 那凤羽之上镶嵌着许多细碎宝石,在灯光照耀之下如同赋予了灵魂,仿佛真有一只凤鸟缠绕在棠宁身上。 棠宁未曾束发,青丝如绸缎垂落在身后,衬得肌肤白皙的有些反光。 花芜捧着心口瞪圆了眼:“好美。” 钱绮月和文信侯夫人母女也是看呆了眼。 她们早就知道棠宁容貌极好,甚至比之曾经盛誉京城的荣玥更胜几分,可是往日棠宁总是穿着清雅不施粉黛,瞧着虽美却远远不如眼前这般艳丽无双,那张脸让人只看一眼便受到冲击。 荣玥拉着她起身左右看了一眼:“这身凤袍真合身。” “那当然,听闻整个织造司的人忙了快两个月,赶紧赶慢的才将这凤袍赶制出来,而且这上面的绣样好生精致。” 文信侯夫人站在一旁感慨说道:“这凤袍上原本的绣样是宫中绣娘经手,瞧着虽然精致却远不如现在,还是十余日前有南地数十绣娘赶路进京送了两匹龙凤绣裳入宫,说是为了庆贺新帝登基、帝后大喜。” 钱绮月闻言也在旁说道:“我也听我爹说起过这事,说那些人年纪大的已有四、五十岁,都是歙州、朗州和饶州三地最好的绣娘。” “当年水患时有不少人亲眷都枉死其中,先前陛下替当年之事昭雪,后又命人修建万民冢,抚恤枉死之人亲眷。” “她们感念陛下恩情,才自愿绣了这些送入京中,陛下闻听后命织造司的人用其替换了之前的花样。” 棠宁摸着身上的云纹,轻声说道:“他们感念的不只是阿兄,还有那个为了赈济灾民,不惜散尽家财却遭人算计,无辜枉死的太子殿下。” 二十年前旧事早已昭告天下,废帝谢天永所做的事情也已经被所有人知晓,而曾经满身冤屈污名遍野的谢天昭也恢复了清名。 棠宁听闻昨日太上皇夫妇尸骨挪回皇陵之后,有不少百姓前往皇陵所在的山脚下祭奠,那一片原本荒芜的雪地之上满是燃烧后的纸钱和香烛,看守皇陵的人还能听到隐约的哭声。 终究不是所有人都忘了那个光风霁月、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 屋中几人想起曾经的先太子,都是不由安静下来。 片刻后荣玥才说道:“好再如今所有事情都回归正轨,所有人也都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屋中几人虽然都有些惋惜当年那天纵英才,却也不愿意让那些过往之事扰了今日喜庆,那沉闷气氛只瞬间就被压了下去,钱绮月嘻嘻哈哈闹腾了几句,屋中气氛就再次热烈起来。 几人围着棠宁,瞧着喜嬷嬷替她绞面试妆,等一通忙碌下来已是深夜。 屋中其他人退去之后,只剩下棠宁和荣玥。 第766章 我家小阿宁要嫁人了 身上凤袍褪了下来挂在一旁,棠宁穿着红色寝衣坐在一旁,看着荣玥取出好几个匣子。 紫檀木的匣子瞧着不甚起眼,可每一寸都比真金还昂贵。 “这些是京郊良田庄子的地契,还有几个坊市里的铺子,我原是有不少嫁妆物件,可当初耗在铖王府里不少,所余下的便也不多,好在你外祖父留给我的那些东西还在,也能填一些嫁妆箱子。” 荣家当年就只有她和阿姊两个女娘,父亲对她们极为疼爱,她们出嫁时金银钱财给的虽然不多,可那些千金难买的孤本珍品却是不少。 荣玥当初一心扑在铖王身上,对夫君儿子金银花销也从不节省,好在铖王为了遮掩心思对外显露夫妻恩爱,所以对她极为大方,也从不曾动过她嫁妆里的那些物件,所以荣家那些东西几乎全留了下来。 棠宁见状连忙将匣子推了回去:“姨母,姨父已经给了我不少了,这些我不能要。” 顾鹤莲从来都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封后大典定下之时,他早早就命人送了“嫁妆”过来,成箱的玉器珍玩宝石珍珠,大到两人高的血色珊瑚,小到赤金妆台衣裳首饰。 除此之外还有铺子田地,商行分红,能兑现的银票都装了足足六大箱子,就连交给花芜、月见让她们入宫之后打赏宫人用的金瓜子、银锞子都装了十几匣子,险些装满了整个棠府后院。 当初顾鹤莲曾说过一句要将左州顾家一半家业送给棠宁当嫁妆,她一直都以为是玩笑话,直到她在顾鹤莲送来的嫁妆箱子里看到顾家马场,粮仓,还有商行的账本钥契时,她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棠宁轻声道:“姨父送的东西都快堆满了后院,阿兄之前送来的那些也添了进去,这满京城的女娘出嫁时都比不过我的嫁妆多,这些都是姨母的体己,我不能再要了。” 荣玥伸手就按在匣子上,直接就皱了柳眉:“他们送的是他们送的,我送的是我送的,还是你嫌弃姨母给的太少?” “怎么会!”棠宁急声道。 “不会那就收着。” 荣玥不容置疑,将匣子推了回来:“姨母知道顾鹤莲给了你很多,陛下珍惜于你也暗中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可是棠宁,这些是姨母对你的心意,也是姨母对你和陛下的祝福。” “若你阿娘还在,这些本该是她来替你准备,可如今她不在了,姨母便要替她做好阿娘该做的事情,让我们小阿宁风风光光、高高兴兴的出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娘家可依。” 棠宁眼眶泛红:“姨母…” 荣玥轻轻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替她顺着缎子般的长发。 “姨母其实并不愿意让你嫁入皇室,皇家多倾轧,那位置多少人觊觎,帝王凉薄,权利更是腐蚀人心,将来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不会变心,姨母只盼着你能平安快活,盼着你能夫妻和顺,可姨母知道拦不住你。” 年少时的欢喜纯粹又热烈,更何况是将她从深渊拉出来的那抹骄阳。 荣玥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姨母不愿拿自己的过往揣测你的将来,可世事难料。” “姨母只想让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的夫君是谁,你在姨母眼中永远都是那个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阿宁。” “若是有一日你过得不快活了,或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记得告诉姨母,姨母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带你出来。” “旁人如何姨母从不在意,可是我们小阿宁是有人疼的。” 耳边絮语温柔,一句句沁入人心。 棠宁红着眼靠在姨母肩头,眼中水雾弥漫,片刻后她才带着鼻音软声道: “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荣玥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你是个聪明孩子,陛下也比旁人通透,当初谁能想到你们两人能走到一起,年幼的缘分,天赐的姻缘,姨母只盼着你们能和和美美,万事顺遂。” 棠宁重重“嗯”了一声:“我们会的。” 屋中灯烛噼啪作响,荣玥如同所有长辈一样,殷殷叮嘱着快要出嫁的女娘。 棠宁乖巧听着,直到外间有人敲门,说是宫中来人对天亮后的流程时,荣玥这才停了下来。 “夫人,宫里来人说,陛下明日一早会来府里迎人,走嫁娶之礼后再入宫行大典,还有些细节需要与您对一对。” “你让他们稍后,我马上就来。” 荣玥回了一声,外面念夏就退了下去。 棠宁说道:“姨母,我同你一起过去?” “不用。” 荣玥连忙阻止:“你明儿个可是新娘子,只要安心等着出嫁就好,这些琐碎事情自有姨母操心,这会儿天色还早,你睡上一会儿,明儿个进宫之后还有的累呢。” 她起身时像是想起什么朝着棠宁说道: “对了,刚才给你的那些匣子里最小的那个里面装了两本册子,你待会儿记得仔细瞧瞧,千万莫要忘了。” “册子?”棠宁疑惑,“什么册子?” 荣玥笑眯眯地说道:“你待会儿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记得看完之后好生收起来。” 没等棠宁继续再问,荣玥就起身朝外走: “我先去见宫里的人,你看完之后早些歇息,等到了时辰我再来唤你起身。” 荣玥风风火火地走了,留着棠宁满脸茫然。 瞧着门外已经走远的荣玥,见她边走边还朝着身旁的念夏她们交代事情,哪怕忙碌着也依旧精神头十足。 棠宁脸上的茫然逐渐被笑意取代,她还是喜欢看到姨母这般鲜活。 “月见。” “女郎。” “你去帮帮姨母,别叫她太辛苦。” 月见闻言笑道:“不会累着夫人的,文信侯夫人和钱小娘子她们在旁帮衬着,顾家主也寻了好些人手过来。” “姨父送人过来了?”棠宁问道。 “送了。” 旁边花芜探出个脑袋来,笑眯眯地捧着手里的东西走了进来。 “女郎别操心了,咱们府里现在人多得不得了,宫里来的人都还挤在前院呢,奴婢和月见姊姊要是过去的话怕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第767章 羞人的“画册” 棠宁惊讶:“怎么这么多人?” 要知道棠府占地不小,前后院十分开阔。 能把院子都塞满了,那得多少人? 月见有些忍不住笑的说道:“还不是顾家主,弄了好些人来说是要等明日抬您的嫁妆箱子,而且他还寻了些人让人提前准备着,说是明日拦门想要为难陛下呢。” 以往皇后册封都是直接在宫中行大典,皇后人选要么是早早就进宫的宫妃,直接由后宫入前殿举行大典,要么就算是初嫁入宫也只有册封使前来传旨,后族长辈三叩九拜迎礼之后,皇后再带着凤印、宝册,随同册封使一起乘坐凤辇入宫。 可陛下却与其他人不同,他爱重女郎,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也想要让她如同寻常女子出嫁那般行迎娶之礼,风风光光的出阁。 届时陛下不仅会亲自带人过来迎亲,还会让人抬着喜轿和嫁妆绕了京城,再由金水桥走正午门进宫,让全京城的人都能瞧见皇帝迎亲的盛景。 也因此,顾鹤莲早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天。 月见想起之前瞧来的那些低笑:“女郎也知道顾家主跟陛下不对付,往日每次闹起来都是他在陛下手里吃亏,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为难陛下,陛下还不敢还手,他还不得可着劲儿的折腾。” “顾家主找了好些个拦门的人,早早就演练开了,说是等着明儿个陛下来了,要好好尽一尽他身为长辈的心意。” 花芜脑袋上的双丫髻系着铃铛,笑起来时那铃铛也跟着轻响。 等着月见说完之后,她也在旁附和。 “奴婢刚才过来时,还瞧见顾家主跟人吆喝着呢,说是文的武的都准备上了,连那迎门酒都准备了好几坛子,就等着明天陛下过来。” 顾鹤莲那兴冲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要出嫁。 棠宁听着二人的话有些忍俊不禁,这倒像是顾鹤莲能干出来的事情,毕竟先前他每一次对上阿兄都会被气得跳脚,偏偏他又脾气古怪喜欢撩拨,如今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棠宁也不恼,只笑意盈眼说道:“他这么折腾,也不怕回头被姨母揪了耳朵。” 月见二人想起顾鹤莲在外吆五喝六,在荣玥面前却怂兮兮的样子,都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花芜捧着手里托盘走到棠宁身旁,一边放下碗盅一边说道:“我瞧着顾家主对夫人那是乐在其中。” 棠宁笑着瞧了眼她放下的东西:“这是什么?” “是夫人让厨房炖的补汤,夫人说明日有的劳累,让您喝一些补补精力,免得受不住。” 棠宁轻笑:“先放着凉一会儿吧。” 说话间,她在荣玥方才给她的那些匣子里面翻找起来,片刻找出个比其他匣子小一些的。 那匣子上面花纹繁复精致极了,上面还落了锁,钥匙就在锁边挂着,棠宁有些好奇地将其打开来,就瞧见里面方方正正的摆着两本瞧不出是什么的册子。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棠宁轻声嘀咕着,顺手就拿了一本想要看看里面写着什么,只是等打开之后上面就看到上面交缠在一起的男女,她整个人瞪大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在男人身上媚态横生的女子,手中如同拿了火炭险些没扔了出去。 “女郎,这是什么……” “没什么!” 旁边花芜刚好奇想要凑近时,棠宁就“唰”的一声将手里的册子合了起来,然后飞快将其扔回了匣子里面,抓着那匣子盖子“砰”的一声盖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花芜茫然:“女郎?” 棠宁脸上通红,被刚才看到的那东西熏的热气直冲脑门,整个人更是如同烫熟了的虾子,连耳朵、脖颈上都被染红。 她强撑着脸上,竭力面无表情:“没什么,只是一些账本。” 花芜疑惑:“账本?府里的账本不是都在茹娘子那里吗,而且女郎,你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着凉了吧?” 她有些担心的凑上前,想要伸手摸一摸棠宁额头,就被棠宁避了开来。 棠宁伸着指头落在花芜额间,将她凑近的脑袋戳开。 “屋里这么暖和哪能着凉,是窗户闭着有些不通气。” 棠宁镇定说完,借故起身走到一旁将窗扇推开了一些。 等外间有些刺骨的寒风顺着缝隙吹进来时,那冷气才让她脸上的热意淡了一些。 回头见屋中两个丫头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棠宁故作镇定:“都看着我做什么?” “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们把姨母送过来的东西拿下去归册吧,然后添入明日要带进宫的嫁妆里面,我休息一会儿。” 月见闻言也没多想:“那奴婢和花芜先下去,女郎有事唤我们。” 花芜俏生生地道:“女郎记得把汤喝了,夫人交代好几次。” 棠宁:“知道了。” 两人走到一旁将那些匣子带出去,等房门关上之后,屋中再无其他人,棠宁才再也忍不住羞涩,瞧了眼那匣子满脸通红。 “姨母怎么给我这个…” 那画册子,简直羞人至极! 任是她重活了一辈子,这一世也学得沉稳许多,可说到底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 往日就算跟萧厌亲近时,二人顶多就是抱抱亲亲,从未曾真正“坦诚”相见过,更何况还是那等让人羞耻的模样,只要一想起刚才不经意瞧见那男女交缠在一起的样子,她就觉得脸上都快燃了起来。 棠宁瞧了眼桌上的匣子仿佛洪水猛兽,自己站在窗边用手贴着滚烫的脸降温。 可是片刻之后,她却又忍不住偷偷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姨母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让她仔细看…… 而且之前蕊姨来过一趟,跟她说女子大婚之夜头一次都会有些难受,她不仅悄悄跟她说过一些床笫间的事情,还送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蕊姨说,阿兄这些年身边都未曾收用过什么人,他身子又瞧着健壮,多年未曾行过鱼水之欢的男人,头一次尝到甜头难免孟浪,床笫之间若是她什么都不会恐怕会遭罪…… 棠宁脸蛋滚烫,满是迟疑的瞧了那匣子一会儿,又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屋中,这才咬咬牙走回桌边。 她就看一眼。 第768章 一物降一物 屋中烛光摇曳,梁影落在地上仿佛也随风动起来。 书册翻动间,棠宁脸上红的吓人。 ……怎么能这样…… ……这,真的假的…… 棠宁一双眼里水雾弥漫,脸颊被热气熏腾像极了熟了的蜜桃,红唇轻咬着时,美目或是睁圆震惊,或是难以置信。 当瞧着画册上那已然“痛苦”却眉眼带着春色的女子,被压在船围边似痛苦似欢愉,周围水浪滔滔,青丝飞扬时,她嘴唇微张着。 这样,不难受吗? 还有那身后的人影,要是阿兄…… 画册刚开始还有些含蓄,大多都在床榻之间,动作也都是规规矩矩,可随着越往后翻,那册子上的东西便越是大胆,花样多得让人震惊不说,连行那事的地方也变得让人目瞪口呆。 棠宁手中都有些握不住册子,心口急跳时,总觉得这册子像极了致命的毒药。 明明手中如同握着炭火想要立刻扔出去,可却又不断诱惑着她再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看什么呢?” 外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棠宁猛地抬头。 当看到外间站着一身玄色大氅满是清隽冷岸的人时,她手中册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阿……阿兄……你,你怎么来了?”棠宁结巴。 萧厌瞧着满脸通红俏眼含春的少女,目光刚好奇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就见棠宁如同被惊了的兔子一样,飞快将那册子捡起来甩进一旁的匣子里面,用力合上之后就侧身挡住,仿佛在藏着什么。 萧厌挑眉,什么东西,这般神神秘秘的? 棠宁本就被那画册上的东西羞的不行,更何况方才还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萧厌与她,结果画面刚出就瞧见臆想中的人就站在眼前。 那副船上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萧厌腰间,蓦地想起当初温泉池里他赤着身子抱着她时,那如同劲弓藏弦满是力量的腰身…… 棠宁脸上烫的不行,飞快将眼睛挪了开来,羞得恨不得扒块砖自己钻进去。 “怎么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 棠宁磕巴了一下,见萧厌目光落在她身后,她连忙再挡了挡,竭力稳着声音说道:“刚才有些热。” 热? 萧厌看了眼寒风阵阵的院中,那树桠上的枯叶已经快掉个干净,上面积雪厚厚一层,偶尔剩下几片孤零零的叶子打着旋儿被风吹落下来,那冷风刮过时人脸皮子都冻得生疼。 这种天气,还热? 棠宁脱口说完就惊觉自己说了蠢话,见萧厌目光转回来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她脸上更涨红了几分,连忙挡着身后的东西故作随意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阿兄怎么过来了,姨母她们不是说大婚前夜不能见吗,要是被瞧见了,姨母肯定会教训你的。” 萧厌莞尔笑了声:“姨母知道的。” 棠宁:“啊?” 萧厌抬脚朝着窗边走了过来,未曾进屋,只停在外间隔着窗户朝她说道: “顾鹤莲那厮打从午后就让人将棠府围的严严实实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之前我让人悄悄过来送东西,都被他逮住扔了出去,他居然还不知从哪儿寻来几条猎犬养在院子里,我要不是早早就寻了内应帮着,这会儿哪能进得来?” “是姨母放你进来的?”棠宁问道。 萧厌“嗯”了声,有些幽怨:“除了姨母,谁能压得住顾鹤莲?” 棠宁闻言忍不住笑出声:“这叫一物降一物,在说姨父这是报复你呢,谁让你之前总是欺负他。” “怪我吗?” 萧厌翻了翻眼皮,谁让顾鹤莲那厮嘴贱的慌。 顾家本就是财神爷,那顾鹤莲更是成日里金光闪闪,恨不得脑门上刻着“我有钱”三个大字,这满京城谁不说他是狗大户,光是挥金如土就已经够遭人恨了,奈何他还长了张嘴。 要么不开口,开口便能噎死人,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毒舌刺人。 要不是他沾了点棠宁的光勉强当了他长辈,身边又有牧风寸步不离的守着,顾鹤莲早就被人拖进暗巷罩了麻袋了,哪儿能还留着他在积云巷里作威作福变着法儿的折腾他? 棠宁见他难得愤愤不平的样子,笑着伸手隔着窗扇拉了拉他衣袖:“别生气了,姨父也是闹着玩的,有姨母在呢他也不敢闹的太过分,否则回头姨母定会揪他耳朵。” 萧厌轻哼了声:“他敢?!论先后,过了明日我就是荣家的人了,他顾鹤莲可还没进门,要是明日大婚时他真敢使劲折腾我,等回头他想要迎娶姨母时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报还一报,总有让他难过的手。 棠宁闻言“扑哧”笑出声:“什么进门不进门的,你可是皇帝,也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讨自家媳妇儿欢心,我乐意。” 棠宁嘴角不由高高扬起。 有风吹过来时,寒意吹得棠宁青丝扬起,脸上羞红褪去之后满满都是笑意,萧厌侧身挡着外间寒风,见里间的人儿梨涡深陷,眉眼也弯如月牙,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 “还害怕吗?” 棠宁愣了下,触及他满是温柔的黑眸,看着那里面满满都是她的身影,只觉暖流涌入心间。 她虽然早跟眼前之人真心相许,也跟他历经许多事情心底认定了他,可是明日大婚却依旧让她心中惶恐。 那不是对于心爱之人的不信任,也不是怀疑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未来和即将嫁为人妇的不安。 她曾经有过最灰暗的过去,也曾丧命于情爱之中,哪怕重来一次逃脱囹圄让自己活得恣意,可那些事情却依旧影响了她。 棠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一个好妻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一个让人信服的皇后,哪怕周围所有人都在替她欢喜,都对她满满的祝福,可棠宁心底依旧觉得忐忑。 她不敢流露出来,也不愿让人知道,更不想坏了所有人眼中的喜庆,让人觉得她矫情。 可是眼前的人却是一眼将她的不安看穿。 第769章 小海棠,等我来娶你 “阿兄……” 棠宁怔怔看着萧厌,迎上他专注的眼。 他的手仿佛带着无边暖意,将她略有些凉的小手团在中间,像是在告诉着她,他的心意。 他知道她的忐忑,知道她的不安,而他也在用行动安抚着她心中所有的不确定,让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在她身边。 棠宁一点点软了眉眼,将手指伸开,与他十指交缠。 “我不害怕的。” “能嫁给阿兄,我很欢喜。” 萧厌低头含眸,侧脸被廊下灯笼的光影罩进去了一半,声音带着笑:“就这么喜欢?” 棠宁轻“嗯”了声:“喜欢。” 萧厌眼里涟漪轻漾,眼睫轻垂时像是高山融化的寒冰,点点笑意温软了面庞,他突然伸手一用力便让棠宁靠在了窗边,而他却是探头朝着里间,垂头时几乎碰到了她玲珑鼻尖。 “阿兄也很欢喜。” 欢喜他能遇见了这朵小海棠。 欢喜能将这盛放的海棠花带回家。 萧厌低头落吻在棠宁唇上,唇齿相触时候呼吸交缠,不见半丝情欲,他一手轻抚着她腰间,唇上却如同朝圣一般轻轻舔舐汲取着她口中香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外间月色还要温柔。 天上落雪停了下来,院中风声吹过,萧厌环着几乎软了身子的棠宁。 “小海棠,等我来娶你。” “好。” …… 院墙之外,站在阴影之中的顾鹤莲瞧着里面“缠绵悱恻”的二人直接黑了脸,他满是怒气咬牙切齿:“狗日的小王八蛋,居然敢来爬墙,那墙上守着的人是吃干饭的吗?!” 他怒气冲冲就想朝里走:“牧风,还愣着干什么,去把那几条猎犬给老子牵过来,看老子不放狗咬死这个不讲规矩的……” “唔唔!” 嘴被人一把捂住,往里冲的身子被人强行拽了回来。 荣玥踮着脚将人扯着离开院墙边上,等走远些瞧了一眼没惊动里头的人,荣玥这才松开手,满目嗔怪地朝着顾鹤莲斥道: “你想干什么?那些猎犬凶得很,一整日瞧见人就叫个不停,这入夜了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你弄过来是想吵得所有人都知道?” 顾鹤莲闻言大气:“是那狗崽子不讲规矩,这民间风俗都说了,成亲前三日不能见面,他居然偷偷溜进来见棠宁,还……” 回头瞧见屋前窗边亲昵的二人,顾鹤莲低骂: “堂堂皇帝,居然半夜爬墙,偷香窃玉,他还要不要脸了?!” 放狗惊动了其他人才好,也来瞧瞧萧厌有多不要脸! “你声音小些!” 荣玥见他怒冲冲的模样,伸手就朝着他腰间一拧。 顾鹤莲疼的倒吸冷气。 等他声音消停下来,荣玥才撒手:“要说不要脸,你年轻那会儿少做了?荣家那院墙都被你给爬了个遍,前些时日你还偷偷摸摸翻墙进府,那会儿你怎么不觉着不要脸了?” “我……” “你什么你。” 荣玥瞪他:“你都说了是民间风俗,陛下和棠宁能跟他们一样吗,白日里棠宁还跟着陛下一起去了皇陵、太庙,该见的不该见的都已经见了,要说那些规矩早就已经没了。” “明日就是他们大婚,女儿家即将出阁本就心中忐忑,更何况还要面对那乌泱泱的朝臣宫人,棠宁虽然不说但是心中定然是有些不安的,让陛下过来见见她,她会觉得安心一些。” “况且要不是你里三层外三层的让人拦着,还寻了那么多猎犬养在院子里,人家用的着半夜爬墙?陛下这是给你脸面才未曾强闯,要不然他若真想走大门进来,谁还敢拦着他?” 荣玥先前也是顾忌着风俗的,是萧厌主动寻了她,与她说起想要来见见棠宁的事情。 他说,他怕棠宁不安,怕她大婚前夜心中忐忑。 他虽然已经是帝王,却依旧如当初谦逊。 萧厌从未想过要强闯棠府,也尊重着棠宁身边所有的人,哪怕顾鹤莲为难他,他也未曾想要以权压人,而是恭恭敬敬见过她后征求她的同意才入了这院中,这般行事让荣玥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毕竟是帝王,你别总跟他对着干,陛下在意棠宁才一直让着你,你别作的太过。” 荣玥一连串的说完,见顾鹤莲居然罕见的没有回嘴,心中不由奇怪,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就瞧见顾鹤莲捂着腰间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荣玥皱眉:“你看着我干什么?” 顾鹤莲有些吃味:“你倒是熟悉女儿家出嫁的心境,当初你成亲时是不是也满心忐忑期盼……” 带着酸味儿的话才刚出口,瞧见荣玥陡然一沉的脸色,顾鹤莲瞬间就生了懊恼,他连忙说道: “荣玥,我不是那个意思。” 荣玥眉眼轻垂时,脸上冷淡了几分,她没去接顾鹤莲的话,只说道:“我知道你之前在陛下手里吃了些亏,想要趁着这次找回场子,可明儿个是棠宁大婚,他们迎亲之后还要进宫接受众臣朝拜行登基大典。” “你想要玩闹可以,但是别闹的太过了,别到时候耽误了棠宁的喜事闹出什么乱子。” 荣玥说完之后,直接转身就走。 顾鹤莲心中一慌顿时乱了分寸,他猛的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骂了句“让你嘴贱”,然后顾不得其他就快步追上前去拉住荣玥的手。 “你别生气,我不是与他胡闹,我只是想要考验一下陛下对棠宁的真心,也想让所有人知道棠宁虽然父母早逝,却也不是没有娘家可依。” 荣玥默不吭声。 顾鹤莲着急:“芝芝,我刚才都是胡言乱语,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让你难过之事,我只是有些嫉妒你对萧厌偏心。” 荣玥皱眉:“我没偏心他。” “怎么没有,你和棠宁都对他偏心!他求亲时你们一口就答应了他,对我却百般推诿,他都要娶媳妇儿了,我却连大婚的影子都还没有。” 顾鹤莲伸着手指勾着荣玥指尖:“我就是有些嫉妒,凭什么他与棠宁相识不过数月就能得了名分,我却什么都没有,明明我那么早就心悦于你,却处处落在他后面。” “你不知道,我这几日看着这满院红绸,瞧着他满面欢欣,我嫉妒的眼睛都快红了。” 第770章 祖宗,我真是欠了你的 顾鹤莲拉着她衣袖,那般高大的人却如同受了委屈的大狗,垂着耳朵轻声道。 “你不知我有多嫉妒他,总想着这满院红绸和热闹,是你我的该多好。” 荣玥听着顾鹤莲故意压低了声音的话,被他勾着的指尖仿佛被烧红的碳烫着,下意识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顾鹤莲哪能让她如愿,他不仅没有撒手,反而得寸进尺将她柔荑握在手中。 “芝芝,你可怜可怜我。” “棠宁都要嫁人了,你什么时候才答应让我入府。” 他勾了勾荣玥掌心,眼中带着蛊惑。 “我连嫁妆都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愿意娶我?” 荣玥掌心酥麻,心中也是剧烈跳动起来,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不远处跟着的牧风还有旁边满目震惊的念夏几人,只觉得脸上滚烫,方才因为顾鹤莲的话而生出的恼怒已然散了个干净。 她连忙“啪”的一声打掉拽着她的爪子,满是羞恼:“顾鹤莲,你正经点儿,别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 他这是恨嫁! 顾鹤莲锲而不舍伸手勾上了荣玥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你也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连我身子都要了,棠宁也叫了我姨父,你难道要始乱终弃不成?” 他晃了晃她的手:“我不想这么一直无名无分的跟着你,也不想旁人问及时不能说一句我是荣家的人,我也想告诉天下人我顾鹤莲是有主的,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进门吧……” “顾鹤莲,你闭嘴!” 荣玥羞得脸上通红,听着他嘴里越来越不着调的话,想要挣脱拉着她的手,可谁知却被他用力一拉,整个人踉跄着撞上前去。 没等她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顾鹤莲张开手臂困在怀中。 耳边呼吸如羽毛扫过肌肤,荣玥只觉心中猛的颤了颤,她推了顾鹤莲一下没将人推开,只能满是羞恼: “顾鹤莲,你别闹了,我还要去前院跟人商议明日的事情,那些宫人都还等着……” “等着就等着。” “可是流程还没对好,万一出了差错……” “若真出了差错,要宫里那些人干什么?” “顾鹤莲,你……” 唔。 顾鹤莲看着她红唇开合,嘴里却一直说旁人的事情,他突然低头覆了上去,将她所有话语都给堵了回去。 扑面而来的热意仿佛将寒风挡了个干净,荣玥被迫口中微张时整个人仿佛被掠去魂魄,她下意识抓着顾鹤莲身前衣襟,指尖蜷缩着挣扎,好不容易挣开了些时,满面红霞,声音轻颤。 “……顾鹤莲,有人……” 顾鹤莲朝旁扫了一眼,牧风和念夏他们就都悄无声息的退开。 见荣玥还想挣扎,他惩罚似得伸手掐着她腰肢用力拉向自己,低头重新覆在她唇上,熟悉地轻捻着她的腰肢,不过片刻,怀中人的挣扎就软了下来。 等人被亲的靠在他怀中喘息,眼尾都泛着红,顾鹤莲才放开了那红唇,靠在她耳边轻哄。 “芝芝,娶我好不好?” “我自带嫁妆,入赘荣家,你娶我好不好?” 荣玥心跳如鼓,被他手指划过腰间撩的腿软,脑子里思绪也被搅乱成一团,腰间作乱的大手让她有些难耐,想要凑近却被拉开,而顾鹤莲却一遍遍诱哄着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荣玥恼极了顾鹤莲次次这般,红着眼睛抬头就朝着他颈间咬了一口。 顾鹤莲疼的他“嘶”了一声,下一瞬眼神暗沉再次低头下去。 “祖宗,我真是欠了你的。” …… 夜里风雪停了下来,院中灯笼高悬,棠府亮如白昼。 萧厌未曾进入棠宁闺阁,只是站在外间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感觉着她手中有些泛凉时就将人放了回去,而他则是趁着夜色从棠府翻墙出来,落地时就瞧见满是一言难尽的缙云。 缙云瞧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低头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明儿个天不亮就要迎亲,可要回宫了?” “回吧。” 人也见了,香也偷了,也该回宫去好生准备了。 萧厌领着缙云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陛下?”缙云疑惑。 萧厌开口:“你先留下,朕自己回宫就好,等晚些了你进棠府去替朕取个东西。” 见缙云不解,萧厌招手让他靠近,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缙云忍不住瞪大了眼。 萧厌却直接无视了他颇为诡异的目光:“那东西应是放在花芜她们那里,你去取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察觉了。”顿了顿又道:“拿回来后不必打开,直接送进宫里。” 他实在是好奇,到底什么东西能让小海棠看的那般面红耳赤,而且她之前看他那一眼…… 从未有过的撩人。 缙云全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心潮福冬,只是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沉默的震耳欲聋。 主子居然让他去偷女郎的嫁妆匣子,这样真的好吗? “陛下,这要是女郎知道了……” “你小心些别让她知道就好,朕就只是看看而已。” 缙云:“……” 萧厌抬眼看他:“怎么?” 缙云嘴角抽了抽:“没什么,属下等下去取。” 见自家主子转身离开,缙云瞧着棠府的院墙默默许了个愿,只希望东西不在月见手里,他能悄悄取回来,要不然他去主母府上“偷”东西被那月见那母老虎瞧见,他得被直接打死。 …… 缙云“去而复返”的事情任何人都不知道,棠府整夜灯火通明。 翌日一早,不到五更,宫中司礼监的太监,还有帮忙梳妆的宫女、嬷嬷便赶来了棠府。 积云巷外的大路上早早就有人清扫起来,道路两边增添了巡逻的城卫,间或还能瞧见黑甲卫混迹其中,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京巡营的人也早早开始巡逻起来,力保今日帝王迎亲无人滋扰。 棠府后院,闺阁之中。 被叫起来的棠宁身上已经穿上了凤袍,一头青丝垂落在脑后,面上妆容齐全,而特意被请来的全福婆婆站在她身后,拿着梳篦替她梳发,口里粘着吉语。 第771章 阿姊独一无二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同心永结……” 全屋中所有人都安静听着那些吉祥话语一句句落下,荣玥在旁瞧着盛装的棠宁红了眼圈。 曾几何时眼前的小姑娘还只是个跟在她身后娇娇软软的小团子,跌跌撞撞的扑进她怀里叫着她姨母,笑起来与阿姊一样眉眼轻弯,可爱的让人恨不得搂进怀里,可如今那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就要出嫁了。 文信侯夫人拉了下她手,轻声道:“今儿个可是棠宁的好日子,别掉眼泪。” 荣玥轻“嗯”了声,压下眼底酸涩:“我只是想阿姊了。” 文信侯夫人闻言想起那个温柔坚毅的女子,那是与荣玥全然不同却依旧美好的女娘,她柔声说道:“荣大娘子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棠宁能嫁的这般好,她定也会觉得高兴的。” 全福婆婆嘴里的吉祥话说完,旁边的梳妆嬷嬷就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梳篦。 等下面的人将全福婆婆领了下去,那嬷嬷便手脚利落很快替棠宁将长发挽起来梳成了高髻。 青丝一点点挽起来,露出棠宁白净无瑕的脸,等早早备好的金玉首饰,凤冠珠络全数上了身后,本就容色艳丽的棠宁身上更多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却又美的如盛开的罂/su,只一眼望过去便让人再也移不开眼。 “娘娘,都已经弄好了,您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改的。” 嬷嬷放下梳子恭敬问道。 棠宁抬头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黑眸如漆,眉如新月,白皙肌肤染上胭脂的红。 昨天夜里她已经试过了凤袍却未曾梳妆,如今妆发齐全之后,连棠宁自己都觉得那镜中之人瞧着有些陌生。 “不需要改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屋中的宫人陆续退了出去,一旁的钱绮月和薛茹她们就快速围拢了上来。 “阿姊真好看。”薛茹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欢喜。 周玉嫦瞧着棠宁重重点头附和:“阿茹说的对,棠宁今日好美。” 钱绮月凑上前几乎和棠宁靠在一起,二人脸庞同时落入镜中,她歪着头瞧着镜中容貌摄人的美人,忍不住说道:“棠宁,你这般好看,我都想把你带回府里去藏起来。” 话音刚落,钱绮月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 钱夫人走过将人拉开了些,言语嗔怪:“就你会胡说,你又不是男儿家,难不成还想跟陛下抢亲?” 钱绮月哼了声:“谁说女儿家就不能抢了?”说完故作娇蛮的叉腰:“棠宁,你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陛下?” 棠宁忍着笑意:“那自然是阿月姊姊。” 钱绮月顿时如同翘了尾巴的小孔雀,骄傲的朝着钱夫人扬着下巴。 钱夫人哭笑不得:“皇后娘娘也随着她胡闹。” 钱绮月扬唇:“阿娘懂什么,我和棠宁这叫美人惜美人。” 钱夫人:“……皇后娘娘的确是美人,你那纯属是脸皮子厚。” 钱绮月:“阿娘!” 屋中其他人都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钱夫人可别这么说,钱小娘子的确貌美,皇后娘娘更是容色无双。” “是呀,钱小娘子的模样在京中那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如皇后娘娘倾城绝色实在难得。” 崔少夫人和几个与棠府、荣宅交好的夫人今日也都过来送棠宁出阁,瞧见钱绮月和皇后关系亲近满是羡慕,再加上如今越发得新帝看重的钱尚书,还有钱家那几位前程似锦的郎君,她们自然也乐意交好钱家。 几人夸赞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心里却思量着。 这皇后与钱家女娘这般交好,钱尚书眼见着也成陛下眼中红人。 钱家只剩下一位死了原配的大郎君还能娶妻,但据说他对死去的夫人情深至极一直不肯续娶,倒是这钱家女娘还未听说订亲的事情,虽然这女娘性子直率厉害了些,往日传言也有些凶悍。 可如果真能娶回府里,那倒也算是替府里揽回一个金疙瘩…… 屋中那几个夫人之中有两个打量着钱绮月时目光隐晦,带着些蠢蠢欲动。 倒是其他几人夸赞的目标还在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这模样就是全京城的女娘放在一起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往日便觉貌美,如今这一打扮更是神女下凡了。” “是啊,也难怪陛下对皇后娘娘看重,就娘娘这模样,谁瞧了不得心软,换做是我若是有个这般好看的娘子,别说是捧在手心里,那就是要星星月亮我也给她摘回来。” 其他人闻言都是附和着笑了起来,惟独方才还露着酒窝的薛茹却是突然扭头皱了眉毛。 “罗夫人慎言,陛下对阿姊看重并非是因为她容颜无双,他二人情投意合也非因为样貌,这世间美人千千万,阿姊却是独一份的。” 刚才说话的那位夫人脸上一僵,连忙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薛小娘子说的是,瞧我这张嘴,陛下对皇后娘娘自然是灵魂相契情投意合,怪我被娘娘的美貌迷了眼说了胡话。” 旁边几人也连忙圆场:“是是是,陛下和娘娘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荣玥瞧了眼跟刺猬似的薛茹忍不住失笑,这小姑娘当初可是个胆小怯弱的性子,后来逐渐养大了胆子,却依旧文静乖巧不爱与人争抢,可惟独在棠宁的事情上面却是护短的厉害,容不得人说她阿姊半句不是。 眼见着方才说话那几人面上尴尬,荣玥笑着上前。 “好了,外间天也快亮了,宫里结亲的人估计也已经出发了,几位夫人先去前面坐坐喝口茶吧,待会儿闹起来怕是连吃个点心的时间都没有。” 崔少夫人连忙说道:“荣国夫人说的是,皇后娘娘也得静静,我们不如去前面瞧瞧迎亲的热闹。” 荣玥回头:“棠宁,我先带几位夫人出去。” 棠宁颔首。 众人这才纷纷行礼告退。 荣玥和文信侯夫人一起领着那几位夫人离开,钱夫人也跟着出去之后,屋中只剩下几个小辈,钱绮月一屁股坐在棠宁身旁。 “你怎么将这几人也叫了过来,还让她们送你出阁?” 第772章 添妆 “怎么了?”棠宁好笑看她。 钱绮月嘟囔:“她们哪像是真心来送你出嫁的,那马屁拍的我都起了鸡皮疙瘩,而且你刚才没瞧见吗,她们看我那眼神,跟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虽然不太聪明,可又不是傻子,往日里那些夫人瞧见她可都是嫌弃极了。 说她粗鲁,说她凶恶,还有嫌弃她不像是大家闺秀,动不动就与人挥鞭子动手,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端庄淑雅。 可自打棠宁皇后之位落实,特别是这段时间她一直留在棠府这边随意出入,又与棠宁亲近,那些人瞧她的眼神就变了。 话里话外全是夸赞不说,还有人跟她娘打听她的亲事。 钱绮月又不蠢,这些人分明就是冲着棠宁还有她那日渐得陛下重用的亲爹来的。 棠宁见她嘀嘀咕咕忍不住笑道:“谁让你们不将傅家提亲的事情告诉旁人的,至于这些人……” “之前在宫中的时候,崔少夫人帮过我,其他几位也都是府中早早就投奔了阿兄,或是当初朝局未定时便主动与我们示好的,我和阿兄自然也要待他们亲近一些。” 眼下藩王之乱才刚平复,南北边境形势紧张,朝中银钱如流水花销出去,而能够动的一些紧要的官职早在萧厌上位之后就已经动了,留下的那些都是留给年后取士朝廷选拔的新鲜血液所用,轻易也不能许诺出去。 可是当初萧厌夺权上位时,是有不少人投奔过他的,其中一些人能力不足以担当要职,但留着还有大用,萧厌也不能对这些人一毛不拔,免得被人说起新帝忘恩负义、刻薄寡恩。 既要施恩,又要“节省”,这次大婚便是最好的机会。 虽然没有给什么实际的东西,可他们府中女眷能够来送皇后出阁,甚至以半个“娘家人”的身份送她出嫁,这对于一些要脸面的权贵官宦来说是莫大的荣光,甚至比起一些金银赏赐还要让他们高兴。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与帝后的“亲近”。 棠宁没有说的太过明白,钱绮月也听的迷迷糊糊,倒是一旁的薛茹和周玉嫦听懂了棠宁的意思。 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半钱银子不花却能招揽人心吗? 二人沉默片刻,周玉嫦表示佩服:“你和陛下当真是英明。” 棠宁无奈:“我们也没办法,如今朝中处处要钱,我和阿兄也难。” 当初从世家敲诈回来的那些金子,如今已经花了不少,接下来用钱的地方还多了去了,虽然顾鹤莲能帮衬一些,可朝廷打仗总不能让顾家来兜底,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今儿个让她们过来,我和阿兄省事,她们也开心,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周玉嫦和薛茹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钱绮月满脸莫名:“你们笑什么?” 棠宁薅了下她脑袋上的小髻:“说你长得好看。” 钱绮月直接就翻了个白眼:“你就糊弄我。” 她好奇心虽重,但有时候却又格外简单,见棠宁不肯说,她也没追问,只是嘀咕了两声转瞬就说起了别的。 “对了棠宁,我和阿娘给你的添妆你瞧见了吗?还有玉嫦和伯母给你的,你都看过吗?” 棠宁柔声笑道:“都看过了。” 钱绮月忙问:“那你喜不喜欢?” 棠宁:“喜欢的。” 不是敷衍,是真的喜欢。 不像是顾鹤莲他们那般直接送了金玉钱财,大箱的银票金子,钱绮月和周玉嫦她们送来的都是些精挑细选的东西,贵重的如瓷器摆件首饰头面,便宜的也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 那些东西每一样都能看的出来是她们精心挑选过的,甚至就连颜色、款式都是照着她的喜好。 若非有心,是绝对做不到如此妥帖。 “谢谢阿月姊姊和玉嫦姊姊,也替我谢谢钱伯母和君姨。” 钱绮月闻言如同得了甜糕的猫儿,笑的弯了眉眼,一旁的周玉嫦也是抿着嘴面上开心。 棠宁扭头瞧见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薛茹,轻声道:“还有阿茹送给阿姊的东西,阿姊也很喜欢。” 薛茹颊边浮出红云,本已沉稳的性子却如同当初一般露出些羞怯。 “我没什么好东西,阿姊不嫌弃就好。” “我怎么会嫌弃。” 薛茹不似旁人那般送的东西昂贵,也没有金银钱财,她只是送了一些日常用的锦帕,贴身的里衣,还有一些暖和舒服的鞋袜。 棠宁瞧的出来,那些衣物鞋袜的针脚勉强只能算是不错,有些甚至粗陋,全然比不上宫里的绣娘,可是瞧着身前小姑娘原本已经被养的白皙的指尖上上全是做女红时留下的针眼,眼睛也是熬得通红,她却觉得那些东西对她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薛茹抿着唇笑容乖巧,棠宁轻声道: “只要是你们送的,阿姊都喜欢。” 棠宁环眼看着身旁几人,心中如暖流浸润。 曾几何时,她身边无一真心之人,所有人对她都充满了算计鄙夷,那满是晦暗的生活更是看不到将来,仿佛无边的绝望让她以为到死也难以挣脱。 哪怕重来一次,她也困在原地执着那些过去难以忘怀,可是如今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变得越来越遥远。 那些曾经让她痛苦难堪的过去。 那些难以忘怀的伤害绝望。 那些夜夜疼痛,毁容断腿后被困在一方之地求死不能的日子。 因着周围人的温暖,变得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她如今有挚友,有爱人,有疼爱她的至亲,她依旧记得那些灰暗的过去,可是折磨她的痛苦已经远离,留给她的是不带半点阴霾的阳光,和她所能得到灿阳之下一眼就能望到的幸福。 外面突然传来喜庆的乐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竹和笑闹声。 “迎亲的人来了!” 钱绮月连忙站起身来:“宫里的人来了,棠宁,我们出去看看。” 外间热闹至极,钱绮月领着周玉嫦她们出去,花芜递了缂丝绣龙凤的扇子过来,棠宁捏着扇柄遮面时,有些紧张的指尖收紧。 “女郎,奴婢去门前看着。” …… 第773章 迎亲 “陛下迎亲!” 外间独属于宫中内侍的尖利嗓音传来,萧厌骑马领着人过来时,守在门前的那些人都有些面面相觑,虽说是照着寻常婚嫁礼仪,可帝王迎亲到底不比旁人,瞧着那跟在帝王身后的队伍,谁也不敢上前阻拦,怕冒犯了帝王惹来大祸。 门前气氛一度凝滞,直到顾鹤莲领着一帮子人上前将年轻的帝王堵在门外,大声吆喝。 “想娶棠宁,先过了我们这关。” 周围有人快速从府中涌了出来,将萧厌带来的人通通堵在了外面,就连刚踏上台阶想要进门的年轻帝王都被推攘着退了回去。 府前堵得密不透风不说,顾鹤莲更是一马当先挡在面前。 “想要迎娶我家女娘,总要展露诚意。” 众人都是替顾鹤莲他们捏了一把汗,默默看向萧厌,可谁知年轻帝王脸上没有半丝不耐恼怒,反而笑着扬唇:“我对棠宁置信日月可鉴,旦请诸位赐教。” 周围气氛随着这话音落下瞬间热闹起来,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宾客也是彻底放下心来,众人瞧着满眼笑意难得和煦的帝王都是摩拳擦掌,想着这辈子或许就只有这么一天能够“考校”帝王。 所有人都是跃跃欲试。 “陛下先对诗。” “对什么诗,应该比武论战阵,陛下文武双全,若不表露决心,可别想这么轻易娶走了新娘子。” “对,我们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陛下可要加把劲,若不然这新娘子可是带不走的。” “哈哈哈哈……”“” 门前闹哄哄起来,所有人都放开了笑闹,萧厌也未曾生气,只拉着身旁几个“军师”,对着那些“为难”来者不拒。 从文到武,斗酒言说。 外面不时传来喧嚣起哄的声音,间或还能听见钱绮月和一群小姑娘笑闹声,顾鹤莲大声命人拦门,不时还有哄堂大笑。 棠宁坐在房中侧耳听着外面声音,眼眸忍不住跟着弯了起来,哪怕未曾亲眼瞧见也能知道外面有多热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音,随后便听到顾鹤莲满是恼羞成怒的一声暴喝。 “你居然耍诈!!” “哗——” “快进快进,陛下快去接新娘子!” “快拦着他们!” “洒喜钱了,开来抢呀!!” 哄哄闹闹的声音越来越响,外间缙云死命拽着顾鹤莲的腰将人朝后拖,黑甲卫几位统领和宫中内侍压着其他人,萧厌趁着嘻嘻哈哈乱成一团的人群挤进了棠府之中,而顾鹤莲探着脖子气的跳脚。 “女郎,陛下来了。” 花芜笑着一声轻唤,棠宁便听到外间越来越近的声音,她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团扇,听着房门被人推开,透过那层层叠叠挂着的纱缦,就瞧见门外大步走进来的高大身影。 今日的天难得雪停了,外面阳光照射进来,萧厌逆光而行,颀长身形被赤金龙袍显得巍峨,那束起的冠发露出面容轮廓冷峻,只是当他一步步越过人群走过来时,眉眼中尽是温柔。 萧厌到了跟前,朝着她伸手。 “阿宁,我来接你。” 棠宁隔着扇面望着他,二人目光对视时,她缓缓露出笑来。 纤细手指从袖中滑出,棠宁坚定不移地将手落在萧厌大手之中,被他用力一牵便借力从床榻边站了起来,而外间那些人瞧着并肩的二人都是起哄的笑闹出声。 “接新娘子咯!” …… “新人拜别父母。” 棠宁跪在蒲团之上,荣玥坐在上首,等唱礼的太监尖利声音落下,本该站着的萧厌就在众人或是震惊或是愕然的目光之下,跪在棠宁身旁。 “陛下……” “今日没有陛下。” 荣玥闻言望着下方两人,便也没再拦着萧厌,只是声音从未有过的郑重。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便唤你一声元晟。” “棠宁是荣家珍宝,我将她交给了你,望你能够护她周全,爱重于她,若有一日你厌弃了她,或是对她不再深情,烦你将她还给我,不要让她难过委屈。” 本该是大喜的日子,荣玥说出的话并不算吉利,可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话中对棠宁的爱护。 棠宁所嫁之人是当朝帝王,是万人之上的至尊,荣玥没资格像是其他娘家人一样说要教训他,她只是无比恳切的央求着他,让他若有一日厌弃,将自家女娘还给他们。 萧厌跪的挺直,沉声说道:“不会有那一日的,我以性命起誓,必会护棠宁一生。” 荣玥这才看向棠宁,眼圈泛着红,她没有教导棠宁出嫁随夫,没有训诫让她遵守妇道相夫教子,她只是一字一句。 “棠宁,你要安好。” 她只盼着她安好,盼她顺遂,无求其他。 棠宁瞬间哽咽,望着上首之人恭恭敬敬垂下磕头。 “棠宁谨遵姨母教诲。” 手中扇面沾上泪意,萧厌随着棠宁一起朝着荣玥磕了个头,待到下方二人起身时,荣玥瞧着新人忍不住侧开脸掉了眼泪,她连忙伸手擦拭,眼泪隐在衣袖之下,眼圈却依旧通红。 “新娘子,出阁了。” …… 新皇娶亲,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所有百姓都齐聚街头,瞧着这许久未曾见过的盛景。 棠宁坐在花轿之中,隐约透过轿帘瞧见前方骑在马上的身影,而花轿之后便是系着红绸的嫁妆箱子,那一抬一抬不断从棠府出来,后来占满了积云巷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箱子,让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我的天呐,这皇后娘娘到底是带了多少嫁妆?” “恐怕有二、三百抬?” “何止啊,我刚才数了一下,光是前头出去的就足有四百多抬了,而且你们瞧见了没有,那后头还源源不断的出来呢,听闻这次光抬嫁妆的都有千余人,这怕不得真的是十里红妆了。” 周围人群闻言都是倒吸口冷气,往日常听人说十里红妆十里红妆,可那大多都是夸张之言。 当真瞧见如此盛景的,还真的是第一次。 那鲜艳的红如同烈火绵延不绝,几乎将整个街头都染成了它的色彩,鼓乐吹打间,迎亲的队伍绕过城中,朝着宫门前走去。 第774章 陛下和娘娘就是最大的规矩 京中下了许久的大雪,难得出了太阳的一天,万里无云,整个京中都笼罩在耀阳之中。 迎亲的队伍绕着城中一圈,萧厌骑在马上领头而行,身后的队伍长长蔓延开来。 城中百姓围拢在街头两侧,纷纷瞧着中间走过的帝后,被禁军和黑甲卫拦着时也不着恼,那随着队伍后面抛洒的喜钱让得人群里热闹至极,每个人喜气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嬉笑着跟着迎亲队伍一路到了宫门。 金水桥边还未靠近,便远远听到孩童唱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那唱声脆嫩,悠悠传来,却是一群半大小孩站在金水桥边。 “陛下?”缙云上前。 萧厌拉着缰绳停了下来,挥手阻了意欲过去清人的禁军,只抬眼望向那边,而花轿旁停下来时,手持团扇的棠宁有些疑惑的轻撩身旁帘子,朝外低声道:“花芜。” 腰间系着红绸,连双丫髻也绕着喜气红色铃铛的花芜踮着脚靠近。 “出什么事了?” 竟还有敢拦帝王娶亲的?棠宁满心疑惑的朝着花芜轻声问:“前面怎么回事,我怎么隐约听到有歌声?” 队伍太长,前方禁军开路,加上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嘈杂纷纷,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让她将前面听不真切,棠宁只隐约听到一些孩童声音,好似在唱着桃夭。 花芜低声道:“奴婢去看看。” 小丫头快步朝前跑去,等片刻她头上铃铛声再起,人也小跑着回来时,脸上满是惊讶之色的朝着轿中棠宁说道:“女郎,是济孤院的那些孩子,是小舟他们,还有蕊姨。” 棠宁愕然。 他们怎么会来? 金水桥边歌声还在继续,萧厌砍了片刻也认出了那些孩子是济孤院的人,他曾随棠宁一起去过那里。 曾经脸上只有隐瞒孤僻的孩子换上了干净衣裳,头发梳的整齐,小小的身子站在桥边,脸颊被冬日寒风吹得红彤彤的,却眼神亮晶晶地认真唱着祝词。 哪怕还不明白意思,却是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迎亲的队伍停了下来,连锣鼓唢呐的喜乐也跟着消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整个宫门前只剩孩子稚嫩的声音。 人群纷纷望着那边,年少稚嫩的面孔,清脆澄净的声音。 那巍峨宫门之下,仿若能见盛世繁华,待到那些孩子唱了两次后,便渐渐有了其他声音加入。 或是妇人娇婀,或是儿郎清脆,或是老人沙哑,还有一些不识字的百姓断断续续跟着唱和。 那一道道声音渐渐汇聚成这世上最动人的音律,汇集成所有人对即将成婚的这对新人的祝福。 萧厌高坐马背之上,垂眸望着那些天真稚嫩的孩童,看着周围百姓真挚唱着的百姓,突然有些明白当初皇祖父为何屡战沙场以命替大魏创下偌大基业,也明白父王哪怕受尽冤屈依旧不肯退让,宁愿散尽家财只为救那一地百姓,到死都未曾怨怪过他守护的天下。 “元晟,身处其位,便当其责,孤是他们的天,你将来亦是,所以无论何时,遇到了什么,你与孤都当该庇护他们。” 萧厌突然扯着缰绳翻身下马,转身朝着花轿走了过去。 迎亲的宫人满脸愕然地看着年轻帝王走到花轿之前,朝着轿帘处低声道:“棠宁。” 不需多言,轿中之人仿佛就明白他心意。 棠宁掀开轿帘,将手放在萧厌掌心。 “这,这怎么能行?”喜嬷嬷顿时着急,“陛下,娘娘,这花轿还未入宫,新娘子是不能下地的,娘娘可千万别……” 她话还没说完,棠宁就已经从花轿之中探身而出。 “皇后娘娘!” 几个喜嬷嬷都是惊愕瞪大了眼,就连那些随行送亲的各府夫人也都是错愕至极,没等她们说话,就见棠宁不仅站在萧厌身边,还放下了手中喜扇,露出那张倾城倾国的脸来。 萧厌嘴唇轻扬,直接拉着棠宁的手,二人并肩穿过人群朝着前方走去。 “这,这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不是疯了…” 有人忍不住慌声道:“这轿辇还没入宫,尚未举行大典,皇后娘娘提前下轿也就算了,她怎么连那喜扇都撤了……” 要知道新嫁娘未行大礼之前须得以扇遮面,不能轻易让人瞧见面容,却扇礼也代表着对新人祈福,可这皇后娘娘怎么就直接将扇子扔了,这,这简直是不合规矩! “皇后娘娘这般不讲规矩就不怕不吉…” “嘘,你不要命了?!” 有人拉了说话那妇人一把,那人脸上顿时苍白,而她尚且来不及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扭头就对上花芜有些冷然的眼,小丫头穿的喜气,脸上却多了几分威严之色。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陛下和娘娘就是这大魏最大的规矩,前方唱诵桃夭的是陛下和娘娘的子民,娘娘陪着陛下一起前往接受天下百姓的祝福,让子民承接大婚的喜气,何来不吉?” 先前说话那两人神色讷讷,花芜扫了她们一眼,也没再多言,便提着裙摆朝前走去,远远跟在棠宁、萧厌身后,与缙云并肩时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未曾去强夺此时属于帝后二人的瞩目。 萧厌拉着棠宁行至金水桥旁时,那些孩子的歌声已然停了下来,外间百姓的歌声也逐渐消弭。 蕊姨领着那些孩子朝下一跪,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他们身旁的童老先生领着一群年轻书生走到人前,朝着迎亲队伍跪下之后高声唱道。 “凤翥鸾翔,山遥水长,愿皇后娘娘与陛下合卺嘉盟,百岁不离。” “愿我大魏河清海晏,太平昌盛!” 他身后那些学子纷纷高呼出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蕊姨和济孤院的那些孩子紧随其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775章 人心所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接连的高呼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随着那些孩子之后,花芜和缙云带着黑甲卫跪了下来,紧接着是随行开道的禁卫,迎亲的宫人,最后连带着周围随行的百姓也都纷纷跪伏在地。 一道接着一道的声浪一次比一次要大,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朝着外间弥漫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那山呼声越过正街,穿过巷尾,由坊市扩散,直至蔓延至整个京城。 哪怕未曾立在宫门前,也隐约能听到那高呼“万岁”的声音。 “阿兄。”棠宁感觉到牵着她的手有些微润,她抬头轻声道:“我在。” 萧厌眼底波澜一点点平复,他紧紧牵着棠宁的手,缓慢向前。 守在正午门前的那些朝臣望着外间跪伏在地的百姓,看着牵着皇后一步步越过金水桥,从人群之中朝着拱门走来的帝后,一时间都是神色恍惚,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叫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曹德江满面动容。 钱宝坤春风带笑。 梁广义神色复杂。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新帝这皇位不管是如何得来,从今往后都无人能够动摇。 他就是大魏的皇! ……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远比预想中还要顺畅,有了宫门前那一幕,哪怕是曾经质疑新帝的那些朝臣和心怀叵测的宗亲,此时面对帝后时也都是乖乖低下了头颅。 大典之后还有宫宴,棠宁领了宝印、宝册,接受了众臣朝拜之后就先行便被送回了皇帝所居的御龙台。 等花芜扶着棠宁坐在挂着大红百子帐、撒满了喜果的龙榻上时,棠宁只觉带了一整日高髻凤冠的脖子都快被那些金玉宝石给压弯。 “娘娘,陛下说让您先休息一会儿,他让御膳房的人准备了些易入口的吃食,您要不要先用上一些。” 棠宁揉着脖子:“照规矩不是该去太皇太后那里磕头?” 花芜见状连忙伸手替了棠宁,稍稍用力舒缓着棠宁身上难受。 一旁月见则是解释说道:“太皇太后近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秦娘子也难以预料她什么时候能够清醒。” “先前太皇太后醒过来时就吩咐过陛下,说如果今日她身子不好醒不过来,就不必让娘娘去她宫中折腾,让您与陛下好生安寝就是,等到后面她醒来时再过去磕头。” 棠宁轻皱眉心:“这样的话,宗亲那边怕又得说嘴……” “他们几时没说过?”花芜手里动作没停,口中有些不满的哼了声:“自打陛下上后之后,为了尽快安稳朝中留着那几个王爷,他们什么时候没想着给陛下和娘娘添点儿堵?” 那些人倒是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陛下,也不敢在朝中跟他对着来,可用着“规矩”二字,仗着尊长身份,时不时的“好心”提醒陛下和娘娘几句,再故作亲近实则讨嫌的说些身份之内却让人不想听的话。 那些个宗亲惯来是会软刀子磨人的,他们也不跟陛下闹,明面上更是支持着陛下这个谢家正统,大是大非上也不从不被人抓着尾巴,可就是这种不见血却又膈应人的软刀子才最让人恶心。 偏偏陛下还不能与他们较真动手,否则就是帝心凉薄,无情无义。 花芜说话间想起那几个老王妃先前跟娘娘说过的话,就忍不住直翻白眼。 “奴婢瞧着那些人就是闲得慌,娘娘您就是做的再好,他们也能挑出刺来,您今儿个都累了一日了,太皇太后也准了您不去磕头,您就休息休息。” 月见在旁也是说道:“花芜说的是,太皇太后不会为难娘娘的。” 太皇太后本就是和善性子,对陛下和娘娘又极为疼爱,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也明白陛下他们的婚事本不必办的这么匆忙,就连登基大典也是从未有过的仓促。 “她老人家知道您和陛下是因为她的身子,为了全了她心愿才赶在今日行礼,娘娘若执意过去伤了身子,太皇太后知道了才会心中歉疚。” 棠宁闻言想起那个清醒时格外慈爱的老人,歇了过去的心思,只是…… “秦姊姊这几日一直都在太皇太后宫里?” 月见点头:“秦娘子时时守着。” 棠宁忍不住眉心轻蹙,眼底带上些担忧。 太皇太后的身子本就是靠汤药强行吊着,可哪怕用尽了所有灵药她也依旧一天天衰弱,能让秦娘子这般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意味着皇太后恐怕是真的没多少日子了。 若是太皇太后去了,阿兄他…… 花芜在旁轻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棠宁垂眸:“没事。” 生死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再厉害的人也难以阻挡,她不愿在还没发生时便提早难过让人忧心。 没再说太皇太后的事情,棠宁只朝着身旁二人吩咐。 “去取些吃的过来,我有些饿了。” 御膳房的人早就在外间等着,里面吩咐下来之后,不过片刻就有人送了吃的进来,棠宁用了一些之后,便让人都退了下去,而她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去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了本游记回来。 等萧厌从外面回来时,瞧见的就是靠在床边睡着的棠宁。 “陛下……” 跟进来的宫人刚想出声,就被萧厌挥手拦住,他扭头看了眼花芜轻声吩咐:“去抬热水过来。” “是。” 宫人退了下去,萧厌走到床边,瞧着棠宁身旁洒落在床上的游记,他嘴里轻笑了声,等转瞬瞧见那凤冠边缘压在额上留下的红印时,萧厌笑意收敛忍不住有些心疼地伸手。 棠宁迷糊间只觉头顶什么东西被取掉,她睁眼时就瞧见萧厌拿在手里的凤冠:“阿兄……” “累了?” 棠宁“嗯”了声,昨日本就忙了一整天,夜里因着今日大婚的事又忐忑了许久,等好不容易入睡了,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梳妆打扮,从五更不到一路折腾到了现在。 她方才本是想要看书提提神的,可谁知道没翻两页就睡了过去。 第776章 昭贵太妃 手边的游记已经不见踪影,头上有些压人的凤冠也落在萧厌手中,棠宁只觉头上都轻松下来,人也清醒了些。 “我睡着了?”她嘟囔一声,“什么时辰了,朝臣都走了吗?” “还没。” 萧厌顺手将凤冠放在一旁,然后继续去替她取头上剩下的珠钗。 “宫宴那边还在继续,有人管着,我留在那里朝中那些人也不敢放开了饮乐,倒不如索性离开,让贵太妃留在那里照应着就是。” 萧厌口中的贵太妃,就是当初的昭贵嫔。 废帝被囚禁之后,新帝登基,原本废帝那些后宫之中的妃嫔,有子嗣皆是迁往西林苑荣养,或是跟随开府的子嗣接回各自府中,而未有子嗣的宫妃则是全部被送往清妙庵修行。 昭贵嫔本该被送往宫外,萧厌也曾私下允诺会让其“假死”更换身份从此远离宫廷自由生活,但她却出言拒绝,执意留在宫中幽居西林苑。 萧厌只能特意封其为贵太妃,如今是整个宫中除却太皇太后和棠宁之外,她便是最尊贵之人。 太皇太后病重难以起身,今夜帝后大婚便是昭贵太妃出面操持,萧厌对她十分放心。 棠宁听闻萧厌提起贵太妃,神色怔了下轻声道:“我听说前两日贵太妃病了,怎么突然操持起宫宴,她身子受得住吗?” 萧厌轻声道:“她身子本就没有大碍……” 棠宁惊讶:“那怎么?” 萧厌:“她是因为闵蘅。” 棠宁听闻“闵蘅”二字疑惑了片刻,撞上萧厌漆黑眼眸,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恍然说道:“那个闵蘅就是阿兄之前说过的那个人?” 萧厌“嗯”了声。 昭贵嫔本家姓许,身世经历极为坎坷。 她生母本是医家之女,及笄后嫁于青梅竹马的世交之子,二人成婚之后恩爱非常,第二年便生下了个女儿。 那许夫人温柔慈爱性情极好,许郎君更是温润如玉疼爱妻女,一家三口日子过的极为幸福,可却因为他们一时心善救了不该救的人,许夫人那张过于出众的容貌惹了他人惦念,结果满门遭祸全家惨死。 那一场横祸来的太过突然,山匪洗劫了许家上下,掠夺财物见人就杀,许夫人带着年幼的女儿侥幸逃出之后被人一路追杀灭口,眼见着没命之时,曾经被许家夫妇救过的那人如同天神下凡救下他们母女。 那人不仅带人绞杀了贼匪,更以回报当初救命之恩为由,将母女二人接回府中小心照料。 那男子模样俊逸,一身清贵,他自称是京中商户之子,家中殷实却一直未曾娶妻,他对母女二人温柔以待,处处小翼,就连年幼的许家之女也仿佛如亲生骨肉照拂。 他对许夫人起了男女之心,却一直紧守分寸从不逾矩。 许夫人对亡夫情深从无改嫁之心,那人也从不强迫,足足照拂母女二人两年有余,直到后来一次意外二人有了肌肤之亲,那人又诚恳求娶,发誓绝不纳妾更将许家女儿当成亲生骨肉,许夫人这才答应下嫁。 二人成亲拜了天地之后,时隔一年生下一个男孩儿,年幼的许小娘子感激继父于危难相救,于落魄照拂,虽未曾改姓,却一直将那男人视若亲父。 可直到她弟弟五岁之时,一个嚣张跋扈的妇人突然找上门来,她才知道她那个自称不喜旁人从未成亲的“父亲”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有了家室。 他根本不是什么商户之子,而是高高在上的永勤侯。 他从不是那个救命恩人一见倾心的专情之人,他府中妻妾十余个,就连嫡子、庶子都不止五指之数。 许夫人从行过嫁娶之礼拜过天地的正头娘子,变成了人人喊打勾引贵人,被人私藏在外养着的外室,她的儿女也成了见不得光遭人唾骂的外室子。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那永勤侯夫人找上门时更将她母亲拖出去任人打骂,撕碎了衣裳当街百般羞辱,承受不住的许夫人当场触柱而亡。 事后许家姐弟被强行带回永勤侯府,弟弟只活了三日就“失足”溺水而亡,年少却貌美的许小娘子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贱人之女。 那个曾经在她母亲面前许下山盟海誓,对她百般疼爱的“父亲”仿佛一夕间褪去了往日伪装,他没了慈爱,没了温和,在失去了对许夫人那张容貌的新鲜之后,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永勤侯。 他对于许夫人母子的死坐视不理,对于许小娘子被人折磨冷眼旁观。 许小娘子想要替弟弟报仇,被侯夫人发现抓住时,侯夫人曾询问永勤侯如何处置她时,他也只不过一句冷漠的“随你”就挥袖而去,任由那年少女娘险些被活活打死。 后来,许小娘子才知道,那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救命恩人,而是带给他们所有噩梦的罪魁祸首。 他早在被她父母救下时就对她母亲的美貌起了垂涎之心,在许家养伤期间更是对于一掷千金豪爽大方的许家夫妻生了贪婪。 他觊觎许家富足,想要强夺人妻,所以命心腹之人扮作贼匪洗劫许家,再将自己变成了光鲜亮丽的救世主,为的不过就是遮掩所做之事,让她母亲对他动心满足他的私欲。 整个许家因他而亡,她父亲祖母也全都死在他手中。 那个男人将整个许家当成了他戏耍的玩意儿,将她母亲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害的许家家破人亡,还满心愉悦的享受着她们母女的“感激”。 他看着她们自以为遇到良人盼望着美好未来,他则是暗地里将她们当成了天大的笑话,就连那侯夫人也一早就知道了她们的存在,将许夫人当成在外伺候夫君的妓子从不放在眼里。 直到弟弟逐渐长大,侯夫人与侯爷因为一些事情起了口角,那侯夫人为了让侯爷知道她依旧能掌管府中上下,想要拿捏永勤侯才找上门来,故作突然发现她们,一口一个“外室”生生逼死她母亲。 第777章 小海棠,多看看我 那永勤侯夫妻将许夫人母子三人当成了他们之间彼此较量的工具。 没人在意许氏孤儿寡母的死活,她们的命于那二人来说更如蝼蚁,觉得有趣时便留着取乐,无趣了便随意舍弃。 当时还只有十四岁的许小娘子得知真相后险些崩溃。 她杀了那个男人,毒死了侯夫人,将侯府嫡子生生溺亡,最后一把火烧了侯府,险些让整个侯府上下都替她父母亲人陪葬。 事后许小娘子趁乱逃出,等侯府之人灭了大火找到已经断气的永勤侯时,才发现他死状极为凄惨。 不仅身下那物事被人剁掉,心口也被人活生生剖开,身上的血流了满地,因为挣扎身后更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或许因为死的太惨,到断气都未曾闭眼,后来经仵作验尸之后才知永勤侯是活活流血而死。 事情一出,满城哗然。 永勤侯府活下来的人闹着要抓罪魁祸首千刀万剐,外间也是盛传许小娘子“弑父杀亲”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许家女娘被官府追捕时本已存了死志,不愿落于侯府之手想要自我了断,谁知动手之前撞上了贺家大房之子贺昭和皇长孙谢宸安。 贺昭怜惜许小娘子凄苦将人救下,而那时年仅七岁的皇长孙谢宸安也是一腔正义满心热血,跑前跑后替那满身伤势的女娘出头。 二人搜寻证据替其洗刷冤屈,将本该因谋害勋爵而判斩刑的许家女娘改为流放,并派人护送她一路到了流放之地。 此事过去三年,贺家和东宫就相继出事,谢宸安逃亡数年改名萧厌重回宫廷时,当年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许家女娘也回了京中,成为安帝颇为宠爱的昭美人。 彼时二人第一次见面,萧厌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多年前那个浑身是血,满目仇恨的许家女娘。 他观察许久,察觉昭美人暗中接触太子旧属,私下调查往事,确定她无害以后才以贺家旧属的身份接触于她。 她助他在宫中立足,让萧厌入了废帝眼前夺得权势。 萧厌则助她越过宫中其他妃嫔,一步步坐上贵嫔之位,成为宫中皇后、四妃之下最受废帝宠爱之人。 二人明面上从无往来,实则昭贵嫔是萧厌在宫中埋藏最深的暗桩,也正因此,那日废帝联合废太后设局陷害时,她才会屡屡回护棠宁,不惜置自己于险境。 至于萧厌口中的那个闵蘅,是昭贵嫔尚在闺阁还未染上人命时就心悦之人。 二人彼此倾慕,后来更曾定亲,可当知晓她生母是人外室,闵家第一时间便退了这婚事。 昭贵嫔本就艰难,这退婚更是雪上加霜,而更让她痛苦的是,从她母亲出事,到后来杀人潜逃直至流放,闵蘅都始终未曾出面。 这些事情便成了她心底拔不去的利刺。 萧厌将棠宁头上的饰物全数取下,青丝垂落下来时低声说道: “贵太妃一直以为当年闵蘅薄情寡义,闵家落井下石,却不知道大表哥和我之所以能够遇到她,全是因为闵蘅豁出性命拦车跪求。” 那时候所有人对她弃如敝履,指责她弑父杀亲残忍歹毒,永勤侯府次子为了爵位和名声更联合族中施压,想要将她施以剐刑。 永勤侯府势大,又与世家姻亲,闵家对其避之不及,怎肯愿意为她一人冒险,所以强行退了婚约,锁了闵蘅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可闵蘅违背了闵家之意,强行闯了东宫銮驾,拦了他和大表哥,他生生受了杖刑却苦苦哀求让他们救许家女娘一命,更愿为许家女娘以命担保,许家是受人迫害。 贺家和东宫插手之后,保住了许家女娘,但永勤侯府罪魁已经身死,余下之下爵位被贬受了牵连,闵家因此得罪侯府和世家。 闵蘅被他父亲命人杖责打的血肉淋漓,关在府中足足一月都下不了床,以至于昭贵嫔发配离京之日他也未曾送行。 萧厌说道:“闵蘅因为贵太妃欠了贺家人情,又感念东宫之恩,所以当初父王和贺家出事时想要替他们昭雪而得罪谢天永惨遭贬黜,闵家上下都发配出京,直到前些时日闵家昭雪归京之后,贵太妃才知道当年实情。” 棠宁说道:“贵太妃是因为知道了实情才会生了病?” 萧厌“嗯”了声:“她怨恨闵蘅多年,如今却知恨错了人,后来阴差阳错避开了闵蘅派去寻她的人,又辗转进了宫中。” “闵蘅这些年一直未娶,孤身一人,她终究觉得亏欠了闵蘅。” 棠宁迟疑了下:“贵太妃对闵蘅还有情吗?” 萧厌摇摇头:“不知道。” 闵蘅对她肯定是有情的,否则不会多年不娶,可贵太妃对于闵蘅还有没有情,连萧厌也说不清楚。 要说有情,他许诺让她假死离宫去和闵蘅重新开始,或是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却被贵太妃一口拒绝,她宁肯留在西林苑里老死宫中,也不愿意离开半步、 可要说是对闵蘅无情,她却又因为知道当年之事积郁在心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瞧着都添了忧愁之色。 棠宁闻言眉心轻蹙。 萧厌见状轻笑了声,伸手揉了揉她额上被凤冠压出的红印。 “好了,贵太妃有她自己的想法,不管她跟闵蘅如何都只能由她自己决定,旁人替不了他们。” 他说话间靠近了几分,神色专注。 “小海棠,今夜可是你我大婚之夜,少想些旁人。” 棠宁被他呼吸落在脸上,回过神时就见他眼神专注灼人。 她顾不得再去想昭贵太妃的事情,方才那睡到一半的困倦褪去,有些迷糊的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 “阿兄……” 女孩儿脸上染上了薄红,肌肤透着粉色,棠宁有些无措的伸手捏了捏被角。 萧厌轻笑了声,起身坐在她身旁朝外扬声道:“来人。” “陛下。” 之前退下去的宫人陆陆续续的进来,连带着喜嬷嬷和全福人一起。 众人进来瞧见那明红婚房内并肩坐着的帝后二人,仿佛没看到被扔到一旁的喜扇和凤冠,只陆续端着东西走到床前。 第778章 结发 宫中礼仪行完,此时行的是民间婚俗之礼。 被挑选入宫的全福妇人跪在地上,手中捧着早就片好的薄肉。 潘喜站在一旁扬声道:“陛下娘娘行同牢礼,从此福寿同享,甘苦与共。” 萧厌与棠宁拿着银筷各取一片放入口中,片刻,待银筷放下,方才的人就退了下去,旁边有另外的宫人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龙凤赤金杯上前。 “陛下、娘娘饮合衾酒,从此夫妇一体,永不分离。” 酒杯入手,二人各饮一半,再彼此交换饮完对方杯中之酒。 “结发。” 早在一旁准备好的全福人手持金剪上前,小心翼翼的从帝后二人后颈上方各取了一缕青丝,嘴里一边说着夫妻恩爱的吉祥话,一边手指灵巧的以红绳将那两缕青丝捆绑在一起,装在一旁鸳鸯交颈的荷包之中。 御前大太监潘喜捧着锦盒上前将荷包收起,一旁的花芜和月见几人才端着同心钱和五色果,朝着帐中帝后身上轻轻撒了进去,那些果子落在二人身上,掉在帐中。 待到所有礼成之后,花芜月见抱着手中喜盆跪在地上。 “贺陛下、娘娘大婚之喜,愿陛下娘娘同心合和,结缔恒永,夫妻恩爱两不疑,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其他宫人也纷纷跪下。 “贺陛下、皇后娘娘大喜!” 萧厌侧头看着脸颊羞红的棠宁,那本是冷峻的脸上弥漫着笑意。 那一句大喜不只是贺喜,更是告诉他。 他身边的小女娘从此往后便是他的妻。 “所有人,都赏!”萧厌朗声道。 众人皆是喜笑颜开。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婚仪结束之后,所有人都陆续退了出去,潘喜最后一个离开。 待到退到大殿之外,潘喜将殿门关上之后,才沉着眼低声朝着旁边人叮嘱。 “去多备些热水,还有一些好克化的吃食,御龙台这边没有陛下召唤不准任何人打搅。” “今夜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娘大喜,陛下有多在意娘娘你们也是知道的,让宫里各处的人都给杂家紧了皮子好生当值,若是有人出了差错坏了宫中喜气,别怪杂家不留情面。” 周围人连忙低头:“是,潘公公。” 潘喜挥手:“行了,都去吧,让人留意好贵太妃和朝臣那边,莫叫人生了事。” 御龙台前守着的宫人陆续离开,唯独潘喜抱着拂尘,和花芜、月见一起站在殿外。 潘喜扭头朝着二人时语气和煦了许多:“月见姑娘,你和花芜姑娘今儿个也忙了一整日了,这夜里天也冷,你们不如先去侧殿里休息一会儿,陛下娘娘这里杂家守着?” 月见瞧了眼紧闭的殿门点头说道:“好,那这里就麻烦公公了,若是娘娘这边要用人了,我们再过来。” 二人去了偏殿,潘喜立在殿前。 横廊之下禁卫看守,远处隐约还能瞧见走动的宫人,殿前寒风吹过时,那挂着的灯笼来回轻晃着,红光笼罩之下整个御龙台都染上了喜气。 寝殿之中没了外人之后,瞬间安静了下来,棠宁不自觉的抓来抓身下被褥,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萧厌,却不想正好就撞上他朝着自己看过来的眼。 “我……” 也不知是喝了合衾酒的原因,还是屋中太热,二人目光对视时,棠宁身上不知觉间就燥热起来。 昏黄烛光下,萧厌的脸上隐隐带着笑意,黑眸专注而又灼人,那明黄龙袍衬托容颜俊逸无双,云纹锦绣的衣袍勾勒出劲瘦身形,长腿随意落在床边。 棠宁目光落在他放在一旁的手上,突然就想起昨夜看过的册子,喉间像是缺水似得发干。 她下意识咽了咽唾液,仓促低头遮掩变红的脸颊。 “今日忙了一整天,方才又吃了酒食,我先去洗漱一下……” 啊! 突然腾空而起的虚悬,让得本想逃跑的棠宁惊叫出声,她身下没了着力的地方,下意识伸手抱着萧厌脖颈声音跟着发颤:“阿兄,你干什么?” “不是要去洗漱,自然是我陪你一起,正好潘喜之前就让人备好了热水,我跟你一起沐浴……” “不要!” 萧厌话还没完,棠宁就急切出声。 “为什么?”萧厌垂眸看着怀中之人,带着几分促狭:“嫌弃我脏?” 棠宁连忙道:“不是,阿兄不脏。” 身前人身上全是松柏冷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怎么会嫌弃他脏?只是她之前便看到那屏扇后面沐浴的地方是什么模样,方寸大小的地方,周围更是毫无遮掩。 要是萧厌跟她一起,那岂不是…… 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那册子里某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来,棠宁整个人都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萧厌低头就能瞧见她羞得不行的样子,故意低声道:“既不嫌弃,那便一起,正好我今日也忙累一天,你帮我洗……” 他作势想要起身,就感觉到脖子上缠绕着的胳膊蓦地一紧。 “别!” 棠宁没留意到他眼中笑意,只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 她急切唤了一声后,就搂着他脖颈挣扎:“阿兄先去洗,我不用洗了,我让潘喜进来帮你……” 唔~ 唇间突然被温热堵住,棠宁话音瞬间被堵。 萧厌亲了亲她后手中一松直接将人放在自己膝上,然后抓着她后腰将人拉进怀里,有些忍俊不禁地伏在她耳边低笑出声。 “你是在紧张吗?” 湿濡热气落在耳廓,如同羽毛划过肌肤。 棠宁耳朵一点点染上红色,下意识朝后缩着想要躲避开来。 “我没紧张,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且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不会……”她强自嘴硬。 萧厌闻言低笑:“不会吗?可当初是谁扑在我身上,说无论我怎样都可以,若非那日还在马车里面,说不定你都扒了我衣裳将我强要……” 嘴里话突兀断掉,棠宁脸上通红捂着他的嘴:“我才没有!” 萧厌喉间笑声渐大,他伸手捉着棠宁的手亲了亲她掌心。 “那昨夜的册子呢?” “小海棠看的那般专心,就没学到一些?” 第779章 别怕,阿兄疼你 棠宁蓦地抬头,瞪圆了眼满脸震惊。 她刚想说他怎么知道册子时,就感觉抱着她的人突然双手用力将她悬空一转,下一瞬床上那大红喜垫连带着喜钱果子全数落在地上,棠宁身子则是直接落在床榻之上。 萧厌就欺身而上,声音带笑。 “好学生要学以致用才行,不如让先生检查一下,若有不会的,先生教你?” “阿兄……” 红唇轻张,不待争辩求饶,就再次被人覆上。 那温热交缠时,口中呼吸都仿佛被掠夺,攻城略地的男人再无半点往日斯文克制,反而每一次探索之时都带着浓浓的欲望,一点点攻占她的香甜,仿佛想要将她吞吃下肚。 棠宁受不住的嘤咛出声,想要退缩却被拉了回来困在双臂之间,身下床铺被褥都变得凌乱了起来。 女孩儿青丝垂在枕上,呼吸急促时胸口起伏,浑身都笼罩着萧厌的气息。 二人身形交缠,不断试探着彼此,那厚重华丽的衣衫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地上,棠宁头脑晕乎乎的,双眼都迷蒙起来,只满是欢愉的承受着那些从未有过的感觉。 待到浑身发软时,她突觉身上一凉,紧随着而来滚烫的掌心让她猛地一颤。 “阿兄!” 声音短而急促,带着无所依的慌乱,棠宁下意识绷紧了后腰,用力攀着他脖颈。 萧厌顺着力道低头,温热落在她眼尾。 “别怕……” “阿兄疼你。” …… 狂风骤雨突然来袭,如海上泊舟漂浮不定。 烟雨雾气朦胧之下,那濒临绝境后又被从水中捞出来的激烈让人喘不过气。 床榻之上二人眼中只有彼此,十指相扣时莽撞着热烈着彼此交融。 仿佛得了世间珍宝,哪怕将其拥入怀中依旧一遍遍珍爱不已食髓知味,那如凶猛波涛狂涌之下,怀中人儿像失了骨头,艳红着眼角如被迫随波轻晃。 赤红的锦被乱的不成样子,青丝凌乱交错。 偶有浪涛拍打过来,酣畅淋漓之后便是极致的窒息。 棠宁死死抓着手下依附之物,细长脖颈朝后仰着,张大嘴时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挣扎着松开手时,细白手指妄图勾缠那垂落床头的丝绦,却下一瞬便被人拉了回来。 “阿宁,唤我。” “阿兄……” “不对。” 萧厌低头缠磨,顺着她肩颈而下,指尖仿佛在处处点火,却又不更进一步,那求而不得的难耐让得她忍不住泪红了眼。 他仿佛引诱似的轻哄:“好阿宁,唤我。” 棠宁难耐:“元晟……” “不对。” 萧厌垂眸看着她,轻抚着她眼角:“乖一些,叫声好听的。” 棠宁难受至极,半晌才轻轻低泣。 “夫君……” 萧厌得了想听的,见她攀着自己肩头眼睛通红,那妩媚的艳色激的他眼底黑沉。 心头欲望难耐,萧厌喉间低吼了一声,抓着她后腰陡然将人抱进怀里,猛力向前时像是想要折断手中柔软,所有的炙热尽数埋没在她身体之中。 …… 御龙台内暖意盈人,外间寒风冻骨。 隔壁殿中的花芜听着正殿那边隐约传出的声音,有些坐立难安。 月见倒是沉稳,见她来回走动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生在这儿坐着取暖,走来走去的干什么?” 花芜说道:“我好像听到娘娘在哭。” 正殿到偏殿有些距离,陛下和娘娘安寝的地方离外间更隔着一条甬道,可她刚才依旧听到隐约的哭声,这么远声音都能传出来,娘娘该不是出了什么事…… 月见刚开始听到她的话还有些惊讶,当看到花芜脸上真心实意的担忧时,直接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倒是忘记了,花芜虽然曾经是国公府的婢女,但是却跟其他女郎身边的大丫头不同。 京中那些勋贵人家,府中女娘自小便会挑选近身的丫头,从知事起就有府中主母或是嬷嬷培养,女娘出嫁之前更会先行学习房中之事。 上至男女敦伦,下至照顾女娘生产,甚至是家宅之事,这样才能让她们随女娘出嫁后更好的照顾主子,协助主子管家,更有甚者女娘怀孕之时还要顶上伺候府中郎君,以免郎君在外“偷吃”。 但是当初在宋家的时候,棠宁自己就不得府中看重,长辈多番忽视不曾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教导她身边的丫头。 荣国夫人对棠宁虽然疼爱,但帝后大婚办的仓促,诸多事情繁忙,荣国夫人忙着其他自然也就忘记了叮嘱花芜这些,以至于小丫头对于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月见有些失笑地起身拉着花芜回了火盆旁边。 “娘娘没哭。” “可我听到……” “你听错了。” 月见原是想要跟花芜说说男女间的那档子事情,但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睛又咽了回去,哄着她说道: “陛下有多心疼娘娘你是知道的,娘娘跟陛下在一起怎么会哭?而且今天是陛下和娘娘大婚之夜,陛下高兴之下心疼娘娘还来不及,怎舍得她难受?” 她说完之后塞了块点心到花芜手里。 “你眼下也算是进宫了,往后要留在娘娘身边当差,陛下虽然为了娘娘空置六宫不愿纳妃,但这宫里的人和事终究还是复杂,朝堂里更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娘宫里。” “娘娘是个聪慧性子,自不会被旁人算计,怕就怕有人会从娘娘身边的人下手,所以花芜,你得尽快熟悉宫里的事情,学会如何应对下面的宫人以及各种想要打探宫中之事的人。” 花芜闻言瞬间坐直了身子,面露紧张:“可是这些我都不会,月见姊姊,你会留在娘娘身边……” 月见说道:“我自然会守着娘娘,但你不能事事都依靠着我,万一我往后替娘娘办差不在她身边,谁来护着娘娘,替她挡住外间那些虎豹财狼?” 花芜拿着手里的点心,脸上有些不自信。 月见安抚:“你也不用担心,宫里这些事情我会寻人教你。” “这几日娘娘这边我会伺候着,你有空就多学着些,至于那些规矩之类的,也会有有经验的嬷嬷单独教你。” “真的?”花芜欢喜:“谢谢月见姊姊。” 月见摸摸她脑袋:“你先吃些东西,我出去一下。” 从偏殿出来,月见耳边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她正想朝着一边去,就听到一旁传来声音。 “你就这么糊弄小姑娘?” 第780章 休朝 “陛下和娘娘的事儿,宫里嬷嬷可教不了。” 那声音带着些取笑,月见抬头,就见缙云斜靠在不远处的廊柱边上。 月见瞥了他一眼:“宫里那些老嬷嬷见多识广,有什么教不了的?” 缙云挑眉而笑:“论见多识广,谁能比得上月见姑娘?” “你找揍?” 月见抬眼看他。 缙云哈哈笑出声,那模样逗得月见直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不在宫宴那边守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缙云说道:“宫宴那边自然有人看着,朝中那些老狐狸也都懂得分寸,不会有人敢在今夜找不自在,况且我可是专程过来给你送酒的。” “送酒?” 缙云笑眯眯从廊柱后面的阴影里面走了出来,露出手中的酒坛子。 月见下意识皱起的眉头,还没等她说话,缙云就连忙举起酒坛子说道: “你可别骂人,这酒是经了陛下的手赏给我们的,是张滨和荼白他们从北狄送回来的好酒,说是费了老大的工夫才赶在陛下大婚之前送到京城。” “陛下说咱们跟随他多年,与他来说便是至亲,这酒就当是他敬咱们的,让咱们与他同喜。” 缙云说起自家主子时,脸上笑意盈盈,就连原本皱眉的月见也是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他们和荼白、天青等人,原本都是南地世家暗中培养出来的死士,自孩童之时被人带回去开始就与人厮杀,还未懂事就已经懂得如何杀人。 他们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留得性命,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主子去死,在遇到少主之前,他们眼中也只有“厮杀”二字,被人以毒所控听从命令行走暗中,如同见不得光的幽灵不断取人性命,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直到遇到少主,得他解救,他们才重见光明。 少主并未强求他们依附,只将愿意留下的人收拢身旁,他依照沧浪的名字替他们这些人重新命名,允他们自由挑选将来想要走的路。 那些手染血腥不愿露于人前的,成为少主手中枭卫和暗桩,而如他们这些渴望“光明”的人,少主则命人教他们行商看账,教他们礼仪规矩,教他们除了杀人之外其他能够融于世间的技能,让他们能以新的面貌示人。 那时的少主极为落魄,却依旧替所有人安排好了去处,就算那些不愿意跟随他的,他也让秦娘子帮忙解毒,给了他们隐姓埋名离开的机会。 所以他们这些剩下的人才会死心塌地的跟了他。 这些年他们跟随少主出生入死,当初跟他们一起投效少主的人只剩下不到一半,但他们从无半点后悔。 就如同这一坛子酒,少主虽然口中不曾说过什么,但心底从未忘记过他们。 月见难得没有拒绝缙云的“胡闹”,伸手接过那坛子酒直接开封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酒水顺着嘴边流淌些出来,她脸上却是飒爽笑意:“行,今夜陛下大喜,我陪你喝,只不过咱们先说好,喝酒可以,不能喝醉了撒疯,否则别怪我揍你。” 缙云嗤笑了声:“瞧不起谁呢,就这一坛子酒,都不够塞牙缝的。” 瞧着屋中小丫头朝外张望,外间也有巡逻之人,缙云朝上瞄了眼。 “咱们上去喝?” “行!” 月见率先一蹬地面,踩在旁边横栏之上纵身而起,缙云见状笑了声也紧跟其后。 二人刚落在屋顶之上,下面的禁卫第一时间就察觉,只是当抬头看清楚房顶上的人是谁之后,下面禁卫就不做理会继续朝前巡逻。 唯独房中啃着点心,有些坐立难安的花芜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月见回来,忍不住起身走到门前朝外张望,嘴里低声嘟囔。 “月见姊姊人呢?” …… 帝后大婚,照旧例应当休朝三日,只因着再过几日就是年节岁除。 之前格外勤勉的萧厌难得良心大发免了接下来数日早朝,只让朝中大臣每日照常入府衙点卯,若有要事可上交奏折给左右丞相,递交宫中即可。 圣旨一出,这段时间被新帝“折磨”的朝臣都是恨不得拍手称庆。 梁广义和曹德江忙碌起来,朝中那些人因着之前新帝“压榨”,哪怕休朝依旧不敢太过肆意,就连世家那边也逐渐适应了新帝的手段开始各司其职。 京中难得消停下来,年节气氛也越发浓郁。 那些勋贵世家之中也早早也开始筹备各府节礼之事,世家之中,范家奴仆领着京中各个铺子的管事穿梭庭院之中,范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颂湘刚送走岳菊楼的掌柜,回来就见范二夫人翻看着几样贵重物件。 “夫人怎么将这些东西找了出来?”颂湘疑惑。 范二夫人说道:“这是打算送往宫中的东西。” 颂湘惊讶:“夫人要进宫?宫里传旨了吗?” 范二夫人随口道:“还没有,但是皇后娘娘早晚是要召见朝中命妇的。” 今年是帝后大婚之后第一年,因着前几日宫中才刚办了大宴,往年岁除那天本该宴请群臣的宫宴就临时取消了,陛下下旨让朝中的人今年都能留在府中好生过个年,陪着家人安稳守岁。 帝后岁除之日不宴群臣,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按理就一定要接受各府命妇单独拜见的。 范二夫人摆弄着手里东西说道:“照着往年惯例,早则大年初一,晚则上元之前,皇后定会召见我们,早些准备好东西,到时也好随时带进宫中。” 她说话间朝着颂湘招手, “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些东西哪些适合送给皇后娘娘。” “如今皇后独宠六宫,陛下为她不纳妃妾,大婚之后更是日日都与皇后娘娘待在一起恩爱非常,陛下对皇后娘娘可谓是捧在掌心,这第一次的节礼得好好挑选,万不能失礼。” 颂湘闻言惊讶:“陛下和娘娘一直都在一起?” 范二夫人说道:“可不是吗,听宫里的人说二人都没怎么出过御龙台。” “咱们这位新帝可是最为勤勉之人,先前压着父亲和梁公他们恨不得当作牛马用,如今为着皇后却能直接休朝到年后,说起来倒也算是好事。” 颂湘眸色微顿,眼底划过一抹精芒。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挑。” “是,夫人。” 帮着范二夫人挑选好东西,颂湘就去见了后面进府中送东西的那些各地商铺之人,将人引到范二夫人身旁,让她给了那些人采买单子之后,那些人就直接离开。 时隔半日,一封书信从京城传出,一路直送西北。 第781章 水深火热 北陵境内,跟外间冰天雪地不同,整个国师府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夏侯令勾连南齐,隐瞒王庭上下,妄图在北陵出兵之后拖延战机,为南齐攻伐魏朝作配的事情根本瞒不住,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各部。 夏侯令本就是南齐之人,因为上代汗王的原因勉强融于北陵王庭,却太过强势揽权各部,更因政见和对北陵前景看法不同与其他人早有嫌隙,后来更是夺得主帅之权侵犯其他各部利益,北陵诸部之中早有不满。 只是夏侯令向来行事谨慎,为人精明至极,再加上他对现任汗王有辅佐之恩深得其信任,所以一直没人奈何得了他。 可这次因为他自作主张,中了魏帝算计,不止让南齐成为隐患,北陵原本定下的攻魏计划被迫暂缓,更险些酿成大祸让得北陵多年筹谋一朝尽毁。 大军日日损耗,本就不足的粮草更加捉襟见肘。 诸部争夺新的主帅之权,王庭朝会之上乱成一团,彼此攻讦,可唯有一件事诸人齐心,那就是弹劾夏侯令。 夏侯令被禁足国师府中无法进宫,外间一众人盯着他想要寻他错处,让夏侯令更不敢擅动,以至于皇城流言纷纷,夏侯令却只能看着。 廷议之上,所有人都恨不得落井下石,将夏侯令置于死地。 “汗王,夏侯令私心甚重,私下跟南齐勾结,身为国师却有异心,当该严惩!” “本王已经处置过他,也去了他主帅之权……” “那又怎样?!” 宗聿部大长老沉声说道:“他一个南齐之人,本就不配率领我北陵大军,若非汗王一意孤行重用于他,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瞎了一只眼睛的外族人,怎么有资格越过那么多能征善战的族人成为诸部主帅?” “还有这次南齐的事情,要不是公主驸马发现及时,又有宋瑾修带来的消息,待到我们与魏朝开战之后才发现南齐被魏朝收服。” “届时战事吃败,所有谋划毁于一旦不说,我北陵数十万将士都要葬身于他的自以为是,他夏侯令算什么东西,他的那条命能抵得过我北陵多年基业?” 北陵汗王呼延闵脸色很是难看。 万鹄部的长老在旁开口:“汗王,夏侯令身为国师,本该一心忠于汗王和北陵,不管任何事情都该以王庭为上,可他如今分明是起了私心。” “他往日为了揽权不择手段也就罢了,至少未曾伤及王庭利益,可这次他瞒着汗王和诸部长老擅自定下这等大事,分明就是拿战事儿戏。” “他可曾想过万一他计划出错会有什么后果,又可曾想过万一南齐反水,其他人毫不知情更无防备之下如何面对两国联手,到时候兵败如山倒时,我北陵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般自负,全然不将汗王和诸部长老放在眼里,这种人怎配为我北陵国师?” 其他人听闻万鹄部长老的话也是纷纷开口附和。 “对啊,他根本没将我们放在眼里,简直就是自以为是!” “魏帝何等狡诈,他行事之前却丝毫不跟我们商量,先前定下大军本该南下,因为他的自负变成现在这般进退不得,诸部口粮本就是节省下来的,大军每日消耗的牛马都是部族之人的命。” “汗王不该妇人之仁,夏侯令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北陵,可谁能保证他往日不曾拿着咱们的东西替南齐谋利,说到底他不是我们北陵儿郎。” “魏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外族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平日里让他担点事也就算了,行军打仗的大事怎么能交给他一个外人,这跟送兔子进虎窝有什么分别……” 咳! 殿中的人越说越激烈,话赶话的有人直接脱口而出,只是还没等说完就听到人群里重重一声咳嗽。 刚才说话那人扭头看向出声之处,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发出的声音,就对上乌娅冷森森的眼,还有不远处宋瑾修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猛地想起王庭之中除了夏侯令外,还有两个“外族之人”。 那人连忙轻咳了一声挽尊:“当然,季驸马和宋大人不一样。” 乌娅冷哼了出声:“容卿自然跟夏侯令不同,他一心为了北陵,岂是夏侯令那等小人可比。” 她说完直接抬头: “汗王,夏侯令所行犯了众怒,诸部怨声载道,若不严惩难以安诸部之心,还有领兵南魏的事情,也应尽快定下新的主帅,重新商定何时出兵。” 呼延闵望向有些咄咄逼人的乌娅,再看向义愤填膺的诸部之人,心中不由沉了下来。 夏侯令说到底是他的人,哪怕他所行之事让他心中不满,但相比起威胁十足的乌娅,还有宗聿和万鹄部的人,夏侯令一直都更偏向于他和宗延部。 南齐的事情到底没有酿成大祸,呼延闵并不愿意太过惩罚夏侯令,否则国师府一旦失势,王庭之中如今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不仅再难有人遏制得住乌娅他们,就连宗延部也未必还能压得住其他两部。 更何况夏侯令虽非北陵人,但他手中是有实权的。 夏侯令自先任汗王在位时就已担当要职,就连他当初上位也是借了国师府的势,呼延闵并不想对夏侯令赶尽杀绝,否则狗急跳墙之下,受损的还是他自己。 呼延闵沉声说道:“国师在北陵多年,若想背叛王庭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何况南齐的事情本就是意外,若非魏帝太过狡诈早早设局,我们与南齐联手攻魏也未必不可,国师说到底也是为了能尽快拿下魏朝才会被人算计,虽有过错却也并非不可饶恕。” “攻魏之事势在必行,王庭此时不可内乱,这些年国师为北陵殚心竭虑,若只因为他不是北陵人就抹灭他一切功绩,那岂不是会寒了那些一心替北陵效忠之人的心?” 说完他突然看向下方。 “宋卿,你说呢?” 第782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宋瑾修脸上神色没变,心里却是险些骂出声。 他听得出来呼延闵是想要让他替夏侯令解围,但是他刚才说的话更无疑是将他架了起来。 宋瑾修本就出卖了夏侯令才能站在这里,他这次几乎是跟夏侯令撕破了脸,将整个国师府都卖给了季荣卿他们。 以夏侯令在北陵的权势,如果这次不能将国师府彻底踩下去让他有了翻身的机会,夏侯令出来第一件事情必定就是报复他,宋瑾修怎么可能愿意替夏侯令说话? 可是呼延闵刚才话里话外却是已经带着警告之意。 他如果不顺着呼延闵的话替夏侯令解围,就等于是认同之前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 他和夏侯令同样不是北陵人,夏侯令落罪,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光凭这一句非我族类,就能够断了他所有往上爬的路。 呼延闵是将他架了起来,逼着他开口。 宋瑾修下意识抬头看向乌娅他们,想要公主府的人替他解围,可是早前还说要与他合作的乌娅和季荣卿都是一声不吭的站着,就连宗聿部的长老也仿佛在看他笑话。 其他各部的人也都冷眼旁观。 呼延闵:“宋卿?” 宋瑾修紧抿着唇神色冷了几分:“汗王说的是,国师虽非北陵人,却也曾替北陵出生入死有过功绩,不能只因为他出身就论他罪过,否则如季驸马这等忠于北陵却身份受限之人岂不是无辜?” “况且这天下有才之人非被北陵独有,大儒、学士更大半归于魏朝、南齐,汗王若想带着北陵走的更远,将来势必还是需要这些人才才行。” “若今日闲话传了出去,知北陵会因出身芥蒂忠心,不愿诚心接纳,往后那些有志之士怎还敢投奔北陵,为汗王效忠?这般下去只会因小失大丢了人心。” 呼延闵闻言脸上松缓几分:“你所言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 宗聿部那长老没等上首呼延闵话音落下,就直接冷笑了一声:“我看他就是胡说八道!” “我北陵儿郎生来骁勇,铁骑所过之处无人敢不臣服,那套收买人心的手段是魏朝、南齐那些没用的东西才会用的,汗王几时也学了他们?” “人心算什么东西,只要将他们打服打怕了,他们自然能学会对北陵乖顺,还是汗王要是坐久了王庭软了骨头,忘记我北陵是靠着什么震慑天下?” “至于这位宋大人……” 那长老扭头看着宋瑾修,脸上是明晃晃的嘲讽。 “魏朝人若真那般厉害,你也不会如丧家之犬逃来北陵,如果你口中所谓有识之士都是如你这样没用的东西,频频背主忘恩负义,汗王还是少重用为好,免得哪一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那整个魏朝上下,如魏太祖谢寰令那般经纬绝伦的举世之才只有那么一个,如今那个魏帝勉强也能算得上半个,其他人……” 呵! 一声冷笑自宗聿部长老口中而出,几乎是踩着宋瑾修的脸面,将他之前的那些话贬进了泥里。 殿中其他人都是忍不住跟着嗤笑出声,就属于呼延闵身后的那些宗延部的人瞧着宋瑾修时,脸上也都是鄙夷之色。 北陵跟大魏虽然是宿敌,但忘恩负义的人放在哪里都会招人厌恶。 宋瑾修本就背叛了母国,当初他被魏朝人追杀,也是被夏侯令带回北陵,给了他进入汗王眼前的机会,让他从一个人人唾弃的丧家之犬成为北陵新贵。 可是他才刚一得势,就翻脸不认人出卖了夏侯令,反手捅了国师府一刀,更跟曾是死对头的季荣卿狼狈为奸迫害“恩人”。 这种无耻小人,哪怕是放在不怎么重视规矩的北陵也是遭人唾弃鄙夷的。 更何况,这殿中上下本就没人看得起他,那些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声让得宋瑾修脸上乍青乍白,而季荣卿和乌娅更是冷眼旁观瞧着他的笑话。 宋瑾修沉着脸,袖中指节收紧时面冷漠出声。 “貘长老说的是,我自然是不如魏太祖的,毕竟如他那般将能魏朝边境挪到莫灵山脚下,让北陵十余部将祖地拱手让人龟缩北境之外,多年不敢越境半步的,数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位,我怎敢与他相比?” “你放肆!” “闭嘴!” “宋瑾修你找死!!” 宋瑾修的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还瞧不上他的那些北陵之人瞬间勃然大怒。 魏太祖当年用兵如神,加之手下强兵猛将无数,带兵征伐将北陵各部一路驱逐到莫灵山北。 那莫灵山本是北陵神山,是北陵各部祭祀朝拜、埋葬先祖的地方,可是魏太祖在世时,那莫灵山却生生落在魏朝手里足足十余年,就连如今的北陵皇城也是在魏朝管辖之地。 北陵各部被迫移居莫灵山以北荒芜之地,在魏太祖在朝那些年一直笼罩他的阴影之中,半步不敢越境。 直到魏太祖身亡,其子继位,魏朝世家势大,皇权衰败,北陵才有了喘息之机。 后来那本有几分明君之相的太子被人陷害身亡,魏朝先帝能力平庸弹压不住世家之人,大魏国力急剧退步,北陵趁乱与魏朝交战夺回了所有失地,让大魏退居落雁关后。 上一任魏朝废帝上位之后,魏朝内里更加衰败,世家强盛重用文臣,武将被百般打压,魏朝对北陵威胁彻底不在。 若非那落雁关还有个镇安军据守,北陵早就大军南下踏平魏都。 如今的北陵跟魏朝相比早已经是强势的一方,提起魏朝时也满是不屑,可宋瑾修的话却将他们往日伤疤撕扯出来,血淋淋的掀开那些他们不愿提及的屈辱。 别说是各部长老,就是上手的呼延闵也是满脸寒怒。 “宋瑾修,你放肆,你是在嘲讽我北陵各部?!” “微臣不敢。” 宋瑾修躬身:“微臣绝无放肆之意,只是貘长老拿着魏太祖来比其他人本就有失公平。” “别说是魏朝上下,就是北陵、南齐,甚至其他诸国加起来往前百年,又何曾出过第二个魏太祖?” 第783章 落井下石 宋瑾修声音平静,哪怕面对周围怒意满满的人群也未曾退缩。 其他人闻言脸上虽然难看,却也反驳不了他的话。 宋瑾修说道:“我们这些人的确比不上魏太祖,也不如那些能战场厮杀为北陵征战四方的将士,但是论对北陵忠心却不输给任何人。” “况且诸位觉得,这打天下的事情只是光靠着蛮劲就能行的吗?若是没有脑子,没有足够有能力的人,这天下就算打下来又怎么能守得住?” “一如魏太祖当年在世时何等耀眼,可他没了之后,魏朝不照样衰败至此?” 宋瑾修的话让得周围那些北陵人脸上好看了一些,身上怒气也稍稍缓和,他才继续。 “而且貘长老刚才说的话我也不认同,北陵的人在战场之上或许所向披靡,可其他方面就未必胜魏朝和南齐之人。” “我曾听闻当年老汗王突逝,皇城之中闯入奸人,那南齐的施玉麟只凭一人之力就弄的北陵天下大乱,搅动各部自相残杀,就连万鹄部也险些毁于他手,汗王和诸位长老难道忘记了?” 周围那些人都是脸色变化,万鹄部的人更是神情微僵。 宋瑾修说道:“魏朝和南齐之人固然不如北陵骁勇,但我们自幼所习的东西却也是北陵粗蛮生长之下所没有的。” “如施玉麟,魏帝,甚至是魏朝那些心思城府极深的老臣,每一个人拎出来在朝政、谋略之上都胜于诸位,如果你们当真觉得那些权谋计策无人在乎,又怎么会屡屡吃亏他们手中,汗王更不会重用同样魏人出身的季驸马。” 他说完后抬眼看向宗聿部的人。 “乌娅公主和宗聿部诸位对季驸马马首是瞻,唯命是从,总不能当真是因为他娶了公主入赘北陵就对他另眼相待吧,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能助你们得到利益……” “啪!” 宋瑾修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凌空一条鞭子对峙就朝着他脸上甩了过来。 宋瑾修只来得急伸手挡在脸前,侧头避过要害,那鞭子就直直落在他胳膊上,瞬间抽得他手臂上衣裳都裂了开来,疼的倒吸口冷气。乌娅满脸寒霜握着手里的鞭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驸马说事?!” 宋瑾修看她:“我的确算不得什么,但眼下还在廷议之上,汗王还在,诸部长老也没开口,公主就随意朝着其他人动手,您是只准自己说话旁人不能开口,还是这整个王庭只能宗聿部的人做主?” 乌娅被他说的一怒,挥手就想再朝他抽过去。 只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呼延闵喝止。 “乌娅!”呼延闵厉喝出声:“拦着她!” 殿中守卫上前一步,直接拦住了想要动手的乌娅,旁边宗延部的长老也是皱眉。 “乌娅公主,这里是王庭,不是你的公主府,汗王还没有开口,哪轮得到你对其他人动手?” 乌娅抓着鞭子冷声道:“他羞辱我家驸马,我只是教训他!” 宋瑾修捂着胳膊看她:“我不过就事论事,何来什么羞辱?” “季驸马本就跟我一样是魏朝人,公主对他极为爱重,这整个皇城之中谁人不知公主府和整个宗聿部上下都听他调遣,我夸赞汗王重用他,难道有错?” “你!!” 乌娅怒目而视就想上前,手腕却被人突然拉住。 她回头时,就对上季荣卿满是从容的眼。 “公主。” 季荣卿轻唤了一声,那满是清冷的声音瞬间就让乌娅安静下来,他捏了捏她手腕示意她不要动怒之后,就上前半步温声说道: “能得汗王看重是我的荣幸,至于公主府和宗聿部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公主和汗王做主。” “我和宋大人并不相同,你曾入魏朝为官自然熟悉魏朝人的那些手段,也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可我在来皇城之前却从未曾涉足过官场。” “我虽有几分才智,却更有自知之明,若非得公主青眼我也难以有今日。” “倒是宋大人,早年在大魏时便是少年英才名冠魏朝京都,如今虽离母国却依旧能得国师看重,更能入了汗王之眼,这般手段谁人能及?” 季荣卿的嘲讽丝毫不弱于宋瑾修,那一句“少年英才名冠魏朝京都”更是羞辱意味十足。 他说完之后没理会脸色难看的宋瑾修,径直看向上首的呼延闵。 “今日廷议是为着商议国师先前所做之事如何惩戒,还有尽快挑选统领大军主帅。” “我知道汗王看重国师,也不愿寒了忠臣之心,可国师所行之事若不严惩,往后人人都能效仿。” “届时军中大事不需回禀就能擅自决定,与他国联盟也能不告知汗王,那以后王庭还有什么威严能够震慑诸部。” 季荣卿一针见血: “诸部各自为政,王庭如同虚设,这难道是汗王想要看到的?” 呼延闵脸上神色变化,他自然不愿意看到。 北陵本就是游牧为主,各部所居之地相距极远,早年诸部各自为政时谁也不服气谁,后来三大部族联手,才能镇压其他那些小型部落有了如今的王庭。 北陵诸部不安定的因素太多,王庭对于他们的管束力本就不够。 如若当真回到以前各自为政的状态,那王庭就真的如同虚设,他这个北陵汗王又还有什么意义? 呼延闵虽然不愿意严惩夏侯令,可前提是此事不会伤及他的利益。 一旦伤及,他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舍弃夏侯令。 “驸马说的有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师之前行事的确有失分寸,还险些酿成大祸,即日起收回国师印,卸去其论政之权,其麾下兵卒暂时收缴入王庭,直至禁足结束。” 乌娅沉声道:“就这些?汗王可真是袒护夏侯令。” “乌娅!” 呼延闵满是警告地看着她。 季荣卿挡住想要开口的乌娅,平静说道:“汗王定下的惩处自然无人敢质疑,只是国师于行军打仗的事情上犯了大错,那接下来攻魏之事,国师府的人是不是就不该再插手?” 第784章 咄咄逼人 季荣卿没有如其他人所想一样,去反驳呼延闵的话,更没和宋瑾修纠缠。 他只是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国师于北陵有功,汗王不忍严惩,但他不善军事、擅作主张欺瞒各部与南齐勾连却是事实,如此之人若再插手军中之事定会让各部心生芥蒂。” “魏朝一战,事关整个北陵,汗王也当慎重才是。” “军中之人须得齐心,战场之上才能一往无前,若开战之前就各部不满,心有龃龉,战时又怎能尽心竭力拼死一战?” “就算只为了安抚各部人心,夏侯令也绝不能再插手军中之事,汗王觉得呢?” 乌娅听着宋瑾修的话也是反应过来,她刚才险些被那宋瑾修给带歪了脑子。 那宋瑾修不过是个没什么根基的无耻小人,靠着屡屡背主、忘恩负义爬入王庭,她若是想要教训他多的是机会。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压制住夏侯令和国师府,还有拿下领兵之权。 她何必跟宋瑾修纠缠。 乌娅紧跟在季容卿后面冷声道: “驸马说的对,眼下诸部因为南齐的事情人心浮动,就连大军南下计划也因为夏侯令出了差错,虽然我跟驸马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祸,但这不代表夏侯令就没错了。” “这么大的失误,夏侯令如果再继续插手军中,诸部将士定然不服,我宗聿部也绝不会答应让族中勇士和这种人一起出战,否则哪一日被他自负所害死无全尸都不知道。” 乌娅说的格外直白,宗聿部那些人连忙附和,万鹄部的紧跟其后,就连其他几个部族长老也都是纷纷开口。 “公主说的对,夏侯令绝不能再涉足军中。” “对!不能让他再管任何出兵之事!” “汗王,我们各部勇士为王庭卖命心甘情愿,一切也都是为了咱们诸部的将来,但如果让夏侯令这种人领他们出兵,那我们契盈部的人便不再出战,免得族中将士白白枉死。” “我罹远部也是!” “我们也是!!” 国师府独揽大权太久,得罪之人更多,如今所有人都是想要彻底断了夏侯令往后掺和军中之事的机会。 呼延闵原本还想将这事敷衍过去,可殿中众人群情激奋,连不愿再出战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哪怕再想袒护夏侯令都不行,只能咬咬牙承诺。 “好,本王即刻下令,从今日起国师府不得再插手出兵之事……” “那汗王是否也该早日定下新的主帅,也好安抚各部人心?” 宗聿部长老完全不给呼延闵喘息的机会,没等他话音落完就紧跟着逼迫。 呼延闵眉心紧皱起来:“此事还需商议…” 万鹄部的人沉声道:“汗王打算商议多久?” “南下之事已然耽搁太久,各部之间也还要重新商定新的攻魏计划,军中的人不可能一直干耗在皇城,否则时间太久难免会生事端,汗王须得早日决断。” 呼延闵紧拧着眉心:“本王知道,但主帅人选事关重大,总得细细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咱们北陵军中大将无数,谁不比那夏侯令强,汗王之前都能选他统率大军,如今就算随意挑选一人也能胜他无数。” 有那粗犷武将见呼延闵一直推诿,忍不住不耐的出言嘲讽。 “还是在汗王眼里,我们这些人还比不过一个瞎了眼连刀都拿不起来的残废?!” “就是,他夏侯令算个什么东西,学着魏朝、南齐人那套心眼子算计文绉绉坑人的手段的还行,上阵杀敌怕是见了血就能腿软,汗王选他的时候都不迟疑,怎么换成选族中勇士反倒要再三考虑?!” “汗王不肯现在定下主帅,到底是有别的想法,还是想要徇私?” “对啊,汗王总得给我们个说法。” “这主帅的事必须现在就定!!” 殿中所有人都闹腾起来,咄咄逼人想要呼延闵表态。 呼延闵脸色难看至极,猛地一拍身旁椅子怒声道:“本王说了主帅人选须得谨慎,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北陵,本王何曾有什么私心?” “你们这般揣测本王,难道是想要造反不成?!” “汗王息怒。” 季容卿温然出声:“诸位长老绝无此意,那领兵的事的确要紧,汗王多思虑些时日也很正常,但是眼下形势不等人,诸位长老也是着急。” 他安抚着殿中众人情绪,缓声说道。 “之前因为定下大军开拔的时间,各部为筹集粮草宰杀不少牛羊,几乎将所有家底都拿了出来,紧着大军出战之后所需,可就算如此那些口粮也顶多能维持月余。” “除非现在就遣散大军让所有人返回部族,否则出兵时间多延一日,军需粮草就消耗一日,若是粮草损耗太多,届时再行开战恐怕难以为继。” “可若是直接将人遣散,下一次再想召集各部兵力便难如登天,而且牛羊宰杀过半,若不能在冬日从魏朝得到足够的补给,来年怕是要饿死不少族人。” 季荣卿的声音虽然和缓,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殿中所有人心中沉重,就连呼延闵原本的怒色也缓了下来,眉心紧拧时多了几分忧心。 他们都知道各部的情况,也知道为了准备这次攻魏,每个部族付出了什么。 他们族人本就游牧为生,不似魏朝南齐之人会太多耕种之事,之前北陵多番灾害,水草更是不丰,各部本就损失极大,过的比往年艰难,这般急切攻魏本就也是逼不得已。 他们宰杀牛羊牲口填补粮草,筹备了各部之中所有精壮战力,几乎是孤注一掷投入这场大战。 所有人都盼着大战之后掠取胜利果实,也盼着能从魏朝得到补给维系部族生机。 一旦这中间出了差错,事后无人再能筹集粮草不说,所有部族也都会被牵连。 来年春日牛马不足,口粮短缺,就算水草再茂盛怕也会饿死无数族人,而到那时各部必定会生动乱,北陵乱成一团,王庭也再难有威信镇压各部。 所以无论如何,与魏朝一定要战! 第785章 利益 季容卿看着其他人脸上神色都是变化,殿中气氛凝重下来,这才继续说道: “如果汗王一时之间难以决定,那不如让有意之人自荐,或是在场各位长老举荐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然后再让众人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到时候定下人选,无论此人是谁,也无论他是哪个部族,其他人都不得反悔为难,大家以为如何?” 呼延闵闻言心中一跳,下意识就出言反驳。 “领兵之人事关重大,岂能如此儿戏,万一选出的人无能,岂不是会危及大军?” 宗延部的那几个长老也是眼皮子直跳。 宗聿部这两年因着皇后母女逐渐强势,再加上后来多了个格外狡诈的驸马季荣卿,屡屡出手之下,王庭之中宗聿部的势力几乎快要跟宗延部持平。 这主帅人选如果汗王决定,断然不会交给宗聿部的人。 可如果众人表决,谁也不能肯定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万一这人选落在宗聿部之中,那岂不是拱手将他们抬到宗延部之上,到时候公主府也会危及到汗王和宗延部的地位。 宗延部的那些人连忙开口。 “汗王说的对,领兵大事怎么能这么儿戏?” “对啊,万一这选出来的人难以担当大任,战场失力之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个办法我们不同意!” 季容卿丝毫不恼,只侧头温声问道:“照着几位长老的意思,那是不是汗王亲自挑选出来的主帅就一定能战无不胜,若有万一,汗王也要承担战场失利的责任?” 宗延部的人顿时恼怒。 “当然不是!”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季容卿笑了笑:“那不就行了?” “战场之上意外太多,谁能保证自己领兵在外就一定能全胜,况且北陵诸部之中骁勇善战者比比,擅长领兵作战,能够统帅全军的人也大多都彼此知道底细。” “此次与魏朝一战关系北陵所有部族,谁都不会在这事情上面儿戏,如果当真是那无能之辈,连诸位长老这一关都过不去,又谈何脱颖而出成为主帅?” 见众人神色动摇,季荣卿又下了一剂重药。 “当然,如果汗王和诸位长老担心投选过程之中有人做手脚,或是被人要挟、利诱,甚至事后追究,那就直接做不记名投箸。” “在场诸位长老每人一箸,从所有举荐的人当中挑选自己属意之人写在上面,再将各自手中的箸码投入封闭的木箱里,由汗王亲自打开宣读,最后箸多者胜出。” “这样无论是谁,机会都是平等,所有部族的长老都可以无所顾忌挑选自己觉得适合领兵出征的人,等到选定结果之后,也不会有人觉得不服。” 若是之前季容卿的那些话已经让人动摇的话,后面这话则是更让人心动。 北陵战时规矩跟其他几国不同,因为早前本就是所有部族各自为政,哪怕后来归于王庭,部族对于王庭的归属也远不如那些魏朝和南齐的人。 他们行军打仗之时所得的战利品不会全部交给王庭,而是先取一半归于自己和部族,剩下的再行上交。 除去金银钱财粮食这些肉眼可见能够丰裕部族的东西之外,还有最重要战利品—— 人奴。 北陵地广人稀,人口一直不算丰裕,每次战后所掠夺的奴隶都是各部族最重要的“物资”之一。 人奴不同于其他战利品还需要跟王庭对分,只要能够“掠夺”、“圈禁”,甚至将其打上自己部族的烙印,那所有的奴隶就能尽归部族所有,其他人不能染指。 那些人奴之中男人可以充当劳力或是贩卖,女人可以分配给部族之中的男人延续血脉,若是战时,这些奴隶更能被送上战场成为最好的“先锋军”,替自己部族勇士开道。 所以战场之上能够做主话事的人就格外重要。 谁先一步将“战俘”抢夺到手,那利益就归谁所有。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主帅的位置人人都想要。 季容卿如果只说那主帅人选从三大部族里挑选,其他人还未必会在意,他们身后的部族本就比不上三大部族强势,可如今季容卿却说所有人都能够凭借本事参选,而且投箸也不需要记名。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部族的勇士也能够参加。 他们部族之中不乏骁勇善战的人,论本事未必就输给三大部族,说不定真有人能慧眼识珠挑出真正有能力的人,让他们部族中的勇士脱颖而出夺了这主帅之权。 所有人都被季容卿的话说的心动。 “我觉得驸马说的有道理,这领兵的人自然要所有人都认同才行,到时候少数服从多数,大家一起挑选出来的人都不会有其他意见。” “我也觉得,咱们各部之中有能力领兵攻魏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所有人一起决定,谁也不会偏袒。” “汗王,国师的事情就是教训,那没本事的人难以服众,季驸马的办法就很好,哪怕只是为了北陵前程,大家也会尽心选择,事后无论结果如何,谁都不会怨怪。” “对啊,这办法好。” “这样就算有人有私心,也没办法逼迫别人。” 殿中众人纷纷开口,话里话外皆是附和季容卿。 宗聿部的人脸上都是带上笑容,乌娅更是抬眼看向脸色有些铁青的呼延闵。 “驸马这办法已经是最公平不过,大家谁也不会因为能力之外的东西就胜过其他人,这样选出来的主帅即有真材实料,也能够让各部将士心服口服。” “汗王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呼延闵眼神阴沉,只恨不得一句“不怎么样”甩到乌娅脸上。 主将人选本就该就是他来决定,什么时候轮到旁人置喙。 如果让所有人投箸挑选,甚至还弄出那套不记名的手段,那不仅难以预料主帅位置会落在谁人身上,就连他身为汗王的权利也等于是被直接架空。 季容卿提出这种办法分明就是替公主府谋利。 第786章 他简直该死! 呼延闵哪怕知道季容卿的私心,气得再狠也不能直接开口拒绝。 殿中所有人都同意了季容卿的办法,季容卿更是挑起了他们的野心。 他要是直接说不愿意,那恐怕殿中所有人都会以为他真的跟那些人说的一样起了私心,甚至觉得他是想要将主帅之位据为己有留给宗延部。 北陵各部本就不算和睦,宗聿部和万鹄部更一直虎视眈眈。 一旦他失了人心,王庭跟着失信,那往后其他部族的人又怎么可能还信服他这个汗王,甚至让各自部族中人配合王庭出战。 到时北陵恐真的怕会四分五裂,乱成一团。 可如果答应…… 呼延闵眼底满是阴云,他宁肯让其他小部之人得了这位置,也绝不愿意让宗聿部的人出头! 呼延闵阴沉不语,殿中人心沸沸。 君臣之间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致,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眼见着两方剑拔弩张,呼延闵被逼得退无可退,一直安静看着他们争执的宋瑾修突然开口。 “我倒是觉得有私心的并非汗王,而是旁人。” 众人目光都是看了过来。 季荣卿也是微眯着眼。 宋瑾修淡声说道:“季驸马的办法看似不错,可实则有失公平。” “旁人都未曾想过投箸选人的法子,你却早有准备,谁知道你与公主有没有趁着其他人还不知晓之前,就已经与交好部族中人商议,让他们暗中推举宗聿部的人?” “更何况若论对各部之中擅长领兵之人的了解,谁能比得过汗王?” “汗王身为北陵之主,若连挑选阵前大将的资格都没有,让其他各部投箸决定,那将来诸部将士又还有几人将王庭放在眼里,是不是以后遇到其他大事也要这么决定?” “那汗王的威严放在哪里?” 呼延闵闻言只觉心头顺畅。 宗延部的人也是紧跟着开口。 “宋大人说得对,汗王才是北陵之主,你们这么做将汗王放在哪里?” “诸部早在数年前就已归顺王庭,奉汗王为国主,季驸马突然提出这办法,是对汗王不满,还是公主府有别的想法?” “对啊,谁知道你们宗聿部是不是早有准备,那其他各部的人岂不是吃亏?” 季荣卿看着殿中那些原本支持他的长老眼神重新犹豫起来,瞧着他时也面露猜忌,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弄出的局面被宋瑾修一句话毁掉。 他眼神冷了几分,看着宋瑾修说道:“那宋大人觉得该怎么办?” 宋瑾修说道:“自然是要真的公平。” “提出投箸之法的人不得参与举荐,公主府和宗聿部也要放弃参选主帅,由其他诸部选择合适之人领兵,宗聿部的将领直接以副将身份出战……” “你放屁!” 宋瑾修的话还没说完,宗聿部一位长老就已经勃然大怒。 “我宗聿部也是三大部族之一,凭什么放弃主帅之权?” 乌娅也是寒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提出这种条件羞辱我宗聿部?!” 宋瑾修笑了声:“这如何能是羞辱?如你们刚才以北陵前途还有诸部形势来质疑汗王存有私心,那旁人怎么就不能怀疑你们提出投箸之法的目的。” “既然想要公平,那就要做到谁都不能徇私,哪怕连半点有所疑心之处都不行,否则公主和诸位长老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汗王?” “还是季容驸马口中的公平是视人而定?” “你!!” 乌娅大怒。 宗聿部那些人也是脸色铁青。 宋瑾修却不理会他们,只是抬头看向呼延闵。 “汗王,我是外族之人,哪怕只是为了避嫌也断然不会掺和北陵和魏朝战事,季驸马虽然娶了公主,但是否也该有些回避之心?” “两国交战时,稍有轻忽就会影响大局,既然公主、驸马处处以北陵为上,将诸部利益看得比王庭威严更重,那此时是不是也该做出表率?” 乌娅闻言怒极:“驸马对北陵忠心耿耿。” “那谁能知道。” 宋瑾修轻抚着胳膊上的鞭痕,挑眉露出些嘲讽。 “当初国师对北陵也忠心耿耿,可后来也依旧糊涂做事,我担心国师走错了路难以回头,更怕战事因被人谋算而失利,才会忍不住将南齐之事告知驸马和公主。” “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要让二位与我一起禀告汗王之后,让汗王早做准备,好能及时更改出兵计划,可你们却好像因此生了别的想法。” 宋瑾修嗤笑了声,对着二人时毫不客气。 “你们咄咄逼人,挑起诸位长老怒气,逼着陛下严惩国师,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主帅之权,那又何必说的大义凛然。” “除非季驸马和公主也不掺合出兵之事,和国师一样避嫌,否则今日无论投箸结果如何都难以让人信服,若到时候真是宗聿部的人成了主帅……” 他看向殿中众人沉声道:“诸位长老,你们当真能够心服口服,对结果毫无半点怀疑?” 众人目光闪烁。 那自然是不可能没有怀疑的。 而且这个姓宋的魏人虽然让人厌恶,可他的话却是提醒了他们,宗聿部比起宗延部半点都不逊色,如果当真投箸挑选,就算是季容卿没有提前跟人勾结,宗聿部的胜算也是最大的那几个之一。 如果能将公主府还有宗聿部排除在外,那他们部族得到主帅之权的机会就会更大。 宋瑾修只三言两语,就将之前季容卿以利益拉拢的人心彻底搅散。 殿中局势瞬间变了。 那些个长老从原本抱团针对呼延闵,变成了抱团针对公主府和宗聿部。 季容卿费心营造出来的局面瞬间没了,而对于主帅人选的结果也变成了不了了之,呼延闵趁着殿中众人跟宗聿部争吵之时,直接下令将事情押到第二天廷议决定。 廷议结束,众人从殿中出来时,季容卿眸色冷沉。 乌娅更是忍不住抓着鞭子指着宋瑾修:“你个卑鄙小人!” 明明之前宋瑾修引他们合作时,答应过要助桑齐纳夺得主帅之权,可如今居然出尔反尔坏她好事。 他简直该死! 第787章 谁想要我死,那就都别好过! 乌娅想起刚才在殿中的事情,直接挥着手里的鞭子就朝着宋瑾修抽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宋瑾修早有准备,在乌娅动手之时就直接朝后急退了两步,险险避了开来。 乌娅手里的鞭子重重落在地上,在石阶上带出一条白痕。 她似是不满他躲避,还欲挥手再打,却不等她动手宋瑾修就冷声说道:“公主最好考虑清楚,是不是当真要在这王庭里朝人动手。” “本公主就算动了你又能如何?!”乌娅抓着鞭子满面寒霜:“你不过是个魏朝的丧家犬,是个背信弃义无耻小人,你以为汗王会为了你责难本公主?” 宋瑾修对她辱骂丝毫不以为意:“公主怎么就知道汗王他不会?” “我是汗王亲封的北陵朝臣,你虽贵为公主,但这王庭的主人不是你,北陵天下也不是公主府说了算,宗聿部就算能够一手遮天,也不能越过汗王肆意殴打臣子。” “你!!” 乌娅大怒就想动手,却突然听到一声低喝。 “乌娅公主!” 乌娅手中一顿,扭头朝着旁边看去,就见殿中有人快步走了出来,竟是呼延闵最为看重的宗延部大将。 那人走到近前半挡在宋瑾修身前,直接朝着乌娅说道:“汗王有令,召宋大人去后殿议事。” 宋瑾修轻笑了一声:“看来不能得公主指教了?” 乌娅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刚才说过的那些话都成了笑话,她面上乍青乍白恨不得撕了宋瑾修,就连宗聿部的那几位长老也都是对着宋瑾修怒目而视。 季容卿倒还算得上冷静,只眸色深了几分。 “曲将军,可否容我们与宋大人单独说两句话?” 那人脸上一沉就想拒绝,季容卿却不等他开口就直接转头看向宋瑾修:“宋大人之前曾替我寻药,我和公主还未曾与你道谢。” 宋瑾修听出他话中隐约威胁之意,见旁边那中年将军面色一沉,他说道:“曲将军,我和公主他们有些旧怨没解释清楚,还请曲将军稍等片刻。” 他顿了顿: “我等下去见汗王,会与汗王解释此事。” 曲将军见他提及汗王,只能皱眉粗声道:“那你快些!” 宋瑾修跟着乌娅还有季容卿走到一旁,避开殿前其他人还有那位曲将军之后,乌娅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宋瑾修,你别以为有汗王护着你,本公主就奈何不了你!” 宋瑾修冷淡说道:“我当然知道公主厉害,可就算你再厉害,我也有办法在公主让人弄死我之前,叫你和宗聿部的人狠狠掉上一层皮。” 乌娅大怒:“你!” 季荣卿伸手压着乌娅,皱眉说道:“宋大人,你何必。” 宋瑾修嗤笑了声:“你说呢?” 他上下扫了眼裹着厚氅瞧着面上还有几分病色的季荣卿。 “那日季驸马找上我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们要我跟你们合作压下夏侯令和国师府时,又是如何跟我承诺?” “好处你们全得了,却翻脸就不认人,不仅半点不替我在汗王面前周旋,还任由你们宗聿部的人百般羞辱,怎么,季驸马是吃定了我背弃国师府后,只能依靠你们?” 宋瑾修言语之间满是讥讽。 “我宋瑾修不是只有你们公主府一条路可走,你们也别忘了那一日是你们来求着我合作。” “公主和驸马位高权重,我的确不如,可比起二位尊贵,如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才最能豁得出去。” “我宋瑾修当初遭人背叛早就一无所有,如今只剩下这条命了,如果谁想将我这最后的东西也夺去,那我就算是拼着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季荣卿,季驸马,你应该知道。”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蠢的不行的宋家子,也不会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交到旁人手上。 那时候能被挚友背叛,是他有眼无珠。 可如今,再也不会! 季容卿听出来宋瑾修话里的意有所指,沉默片刻:“我无此意……” “我不管你有没有。”宋瑾修直接打断了季容卿的话:“公主府若想真心合作,就拿出你们的诚意来,否则那日所言之事全数作废。” “我虽然奈何不了你们,可我保证,桑齐纳和宗聿部的人绝无可能成为主帅。” 宋瑾修说完之后就没再理会他们,直接转身朝着那位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曲将军走了过去。 “曲将军,我们走吧,别叫汗王久等。” 那曲将军皱眉看了季荣卿他们一眼,就直接转身领着宋瑾修离开。 等他们走后,乌娅气得脸铁青。 宗聿部的长老也是呼吸急促,其中一人有些咬牙切齿。 “这个姓宋的魏人简直就是不知死活,早知道他当初刚入王庭时就该直接弄死他!” …… 王庭里发生的那些根本瞒不住外间人,夏侯令虽然被禁足府中,但也很快就知道了廷议上诸部长老跟季容卿他们一起逼迫汗王的事情。 “汗王因为公主府逼迫,不得不严惩于您,不仅下令收回国师印,还当着诸部长老的面答应,从今往后不允您再插手军中之事。” 夏侯令听着身前之人回话,那未曾受伤的眼里满是阴狠,手中端着的茶杯更是重重落在桌上。 那人身子弯的更深,整个脑袋都垂了下来,大气不敢出。 “还有呢?” 半晌后,夏侯令才又开口。 那人连忙说道:“汗王答应严惩您后,公主府和宗聿部的人却仍不肯罢休,逼着汗王立刻选出新的主帅人选,他们挑唆其他部族,想要以匿名投箸的办法决定,但汗王不肯答应……” 他低声将廷议之中发生的事情一丝不漏的说了一遍。 夏侯令垂眸听着,脸上神色跟随他话中不断变化。 许久,待那人说完,夏侯令才说道:“所以是宋瑾修那白眼狼坏了乌娅他们的好事?” “是。” “后来呢?” 那下人低声道:“后来汗王单独召见了宋瑾修,乌娅公主和宗聿部几个长老离开王庭时脸色极为难看。” “刚才汗王身边的人送来消息,说是汗王跟宋瑾修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再叫人进去时,汗王脸上已不见郁色,而且还单独赏赐了宋瑾修。” 第788章 自掘坟墓的蠢货 夏侯令闻言面色阴沉:“他们说了什么?” 下人低头:“不知道,当时汗王屏退了左右,只招了宋瑾修一人,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呵!” 夏侯令顿时冷笑出声:“我早该看出来,那宋瑾修不是个省油的灯。” “乌娅和季荣卿还以为当真是从国师府挖了人过去跟他们合作,却不知道那白眼狼对国师府翻脸不认人,对他们公主府也不过是当成了朝上爬的踏脚石。” 他从来都没将宋瑾修放在眼里,哪怕他亲自将人送到汗王面前,给了他几分颜面成了所谓的北陵“新贵”,可在夏侯令心中,宋瑾修依旧不过就是他随手捡回来的一条狗。 夏侯令想要用他来撕咬公主府和季荣卿,却不想他居然敢回过头来咬他一口。 站在下面的人有些不敢去看自家国师满是阴沉的脸色,他只是压低了声音。 “国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南齐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公主府和宗聿部那边显然是想要置您于死地,还有其他几部,您早前对他们那般宽容,他们居然也跟着落井下石。” “汗王如今被人蒙骗,连您的国师印都直接收回,再这么下去,国师府怕是再无容身之地。” 夏侯令脸上神色愈发阴冷了几分。 “蒙骗?” 他脸上讥讽:“你真当今天的事情他没想到?” 当年北陵内乱,诸部争夺王权时,呼延闵主动找上了他求他相助,他帮着他平定内乱,压下其他各部推着他上位,呼延闵一口一个将他当成亚父,北陵在他便在。 可后来几年他王权逐渐稳固时就已经开始忌惮与他。 这些年国师府看似显赫风光,呼延闵更是处处倚重,北陵大小事情几乎都会经国师之手,王庭决断更都要他点头答应才能施行,整个北陵甚至诸国都知道他夏侯令权倾朝野无人能及,但唯有夏侯令自己知道。 国师府的实权根本没有外界所知那般多,甚至一直被呼延闵暗中打压。 呼延闵一边在外表露对他看重,事事询问,在内却扣着一些重要事务从不让他插手,甚至屡屡打压国师府麾下之人,压着他们功绩不让他们晋升。 呼延闵将国师府高高捧了起来,将他当成了靶子借他弹压其他诸部,对付如同乌娅一般从未断过王权欲望的人,却又担心他太过势大会盖过王权。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够名正言顺打压国师府,还不必背着忘恩负义的名声,他自然不会放过。 夏侯令冷笑:“宋瑾修算计国师府,你当他没看出来?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听之任之。” “怎么会?” 站在房中那下人脸上满是错愕:“国师府可是汗王的人,您这些年也一直辅佐于他从无二心,汗王帮着外人打压您做什么?” “而且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廷议之上汗王一直都在维护您,刚开始更是不肯答应惩戒国师府,还因为乌娅公主他们针对于您动了大怒。” “是后来季荣卿挑拨诸部,撺掇着那些长老以战事出兵为要挟,汗王才不得不下了那些命令,可廷议结束之后他也依旧震怒至极……” “震怒?” 夏侯令嗤笑一声:“你以为他的怒气是因为国师府?他那是因为他自己蠢!” “他自以为王庭之事尽在他手,想要借着南齐的事削弱国师府,收回我手中一些朝权,却不曾想到局面失控。” “乌娅和宗聿部那些人从头到尾针对的就不只是国师府,而他无能抵抗反被诸部抓住机会威胁到他自己。” 呼延闵这人从来就不算太聪明,却又自以为是。 他以为这些年王权稳固,他镇压住诸部之人,就算偶有不逊的他也有能力能压得住,却忘记了这些年一直是国师府顶在前面替他承受诸部为难,就连宗延部也躲在国师府身后。 在外人眼里,国师府就是他手中最厉害的刀,是他能够镇压王庭、驯服诸部的根本。 国师府揽权,是为汗王。 国师府权势,也是汗王身后的底气。 只要国师府倒了,宗延部和他必定会元气大伤,但是呼延闵却丝毫没意识到这点,不仅不维护国师府将所有一切想要对付他的苗头掐灭,反而明知道他是被人算计,还顺水推舟将国师府推了出去。 呼延闵自以为自己掌控大权,能照着他心中所想削弱一些国师府权势,将从国师府拿回的东西收归宗延部,可他没想到乌娅他们根本不照着他预料去走。 廷议之上,咄咄相逼,国师府被打压,就连宗延部和王权也受了影响,形势失控到他根本稳不住。 夏侯令眼底满是寒霜:“呼延闵那蠢货自以为是,自掘坟墓却还沾沾自喜。” “他忘了国师府跟他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我被困府中失了插手军中之权,他和宗延部又岂能好过。” “没有我替他筹谋,他以为他当真能靠着宋瑾修那白眼狼,抵挡诸部野心?” 他言语之间尽是嘲讽。 “你只看着,不出三日,他就得来求我。” 乌娅从不是善茬,那季荣卿更是心思奸诈,他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情,夏侯令倒真的有些相信,那季荣卿是宋瑾修口中那个不知所踪陆家子。 毕竟这种谋算人心、搅弄朝权,拉拢诸部挑起那些人野心为他所用的手段,的确像是魏朝那些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 如若从未涉及过朝权,未曾得人指点,除非真的是天赋异禀生来知之,否则根本难以如季容卿这般游刃有余。 夏侯令微眯着眼片刻,朝着身前人沉声道: “传信给鸣珂,让他不必理会魏帝和南齐的事情,务必找到陆九安的下落,再让落雁关内的探子给我查清楚,宋瑾修当初到底是怎么到的边城附近。” 下人惊疑:“国师是怀疑,宋瑾修是有人给您设的局?” 夏侯令冷笑:“那不然,他一个丧家犬,怎能知道魏朝境内的消息?” 第789章 惊觉 那魏帝是什么手段,夏侯令是领教过的。 魏朝京都曾被北陵细作蚕食的千疮百孔,处处都是探子,别说大魏朝堂上的事情,就算是军中甚至是那些个世家朝臣后院的消息。 他们只要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时的魏朝在他们面前几乎毫无防备,可是自从这个曾经的皇长孙隐瞒身份出现在京都开始,他们就连连受挫,那枢密院的枭卫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将他们埋在魏朝京都的探子一个个揪出来。 魏帝夺权之后,他们的人手更是死伤殆尽,唯独隐匿多年从未启用过的鸣珂留了下来。 那宋瑾修当初家破人亡,宋家跟魏朝帝后更有宿怨,听闻宋家其他人都下场凄惨,可唯独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宋瑾修居然逃了出来,还能一路逃到边境。 宋瑾修不过是个文人,学的君子六艺顶多能让他不那么手无缚鸡之力,可对上魏帝的黑甲卫和枭卫,还有魏朝上下那么多追捕之人,他怎么可能逃得掉? 而且连鸣珂都没打探到的关于睦南关和河道走运的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 “季荣卿那人奸诈至极,宋瑾修屡屡针对他,如果魏朝那些消息是公主府打探来的,他绝不可能带上宋瑾修。” 夏侯令之前是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可这两日冷静下来他却已经想得透彻。 那天的事情,分明是宋瑾修探得魏朝那边的消息,却担心他一人难以抗衡国师府,所以才拉上了季荣卿他们。 他或许当真偷听到了鸣珂送回来的密信,可仅仅是这个,根本不够跟公主府“合作”,他手中必定还有别的筹码才对。 夏侯令抬眼:“宋瑾修从廷议出来,乌娅他们可找过他麻烦?” “找过,听说公主当时就动了鞭子,但后来不知怎的又收了手。” “汗王见过宋瑾修后呢?” 那人愣了下:“见过之后?宋瑾修直接就回了宋府,没听说遇到什么事情。” 夏侯令冷然:“看来宋瑾修手真的是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捏乌娅他们。” 乌娅虽是女子,但性情冲动霸道。 季荣卿也是睚眦必报,手段更是阴毒。 廷议上宋瑾修出尔反尔坏了宗聿部的好事,以乌娅的性子就算在王庭里没动手,出来也绝不会让他安安稳稳的回到宋家,可如今却半点没找她麻烦,那必然是有所忌惮。 宋瑾修在北陵并无太大权势,就连在王庭的地位都是靠着国师府。 权,公主府远胜于他。 势,乌娅他们也不会惧他。 其他事情,乌娅根本没有求得上宋瑾修的,能让她这般消停…… 夏侯令手中摩挲着脸上的眼罩,突然指尖一顿:“季荣卿这段时间有没有发过病?” 那下人连忙道:“有,就他陷害国师那天夜里,盯着公主府的人说,乌娅公主几乎将整个皇城和王庭里的胡医全都找到了公主府里,还打杀了好几个。” 夏侯令微眯着眼,他见过季荣卿发病,疼的满地打滚、神智全无,而且每一次发病之后都,季容卿都会虚弱很长时间。 可这次他却前脚发病,后脚就带着宋瑾修去见呼延闵,还能给他挖坑…… 夏侯令笃定:“那宋瑾修手里恐怕是有能够压制季容卿头疾的东西。” 他神色阴沉, “宋瑾修野心十足,对我也不满已久,这东西他如果早有的话绝不会不用,而且那么恰好那天夜里鸣珂的密信传来,他又得知魏朝征调商船南下的消息。” “宋瑾修身后必定还有旁人……” 夏侯令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他蓦地眉心紧皱,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如果宋瑾修当真如他所想,是魏帝给他投的“饵”,魏帝费尽心机弄死宋家所有人,让宋瑾修变成满心怨恨的“孤狼”闯入北陵,甚至还命人在后面帮他成事,那魏帝必定是所图甚大。 这么隐蔽的一把刀若是能用的好了,定能让北陵元气大伤。 可是这次只不过是对着国师府,他居然就将这把刀用了,甚至还将这“饵”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宋瑾修虽然捅了国师府一刀,让他丢了国师令,但这压根损伤不到北陵根本,而且魏朝眼下最担心的该是北陵南下,但是魏帝不可能不知道,北陵和魏朝一战不会因为国师府失势就不打。 没了他领兵,北陵自然还有其他人。 宋瑾修所做的除了能够拖延一些北陵出兵的时间,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北陵大军迟早还是会南下,铁骑依旧会踏平落雁关与魏朝生死大战…… 等等。 夏侯令脸上一滞,猛的站起身来。 魏帝是想要拖延出兵时间? “国师?”那下人被夏侯令的动作吓了一跳。 刚想问怎么了,就被夏侯令喝道。 “闭嘴!”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夏侯令则是紧皱着眉心,捏着拳头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 他脑海里快速转动着,思虑着魏帝的用意。 宋瑾修身后若真有那么一个人,能帮他拿到足以威胁季容卿的东西,而且还能“护着”宋瑾修这么久,甚至让季容卿他们都奈何不得,只能坐视宋瑾修要挟。 那个人在皇城之中必定是有些地位的,甚至能让公主府忌惮,他对王庭之事肯定也会十分了解。 他不会不知道北陵诸部为了跟魏朝这一战付出了什么。 北陵诸部物资短缺,牛马宰杀无数,为了出战几乎是掏空了家底,但是那些粮草依旧应付不了多久,难道魏帝是想要借着拖延出兵时间消耗北陵物资? 不,不对! 夏侯令神色变化。 北陵若是粮草充裕,战时还会有所顾虑,打起来未必那般凶狠,可如果当真没了粮草,只能等着抢掠魏朝来补足军需口粮活命,那时候才会孤注一掷。 压得越狠,打起来越凶,魏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他宁肯废弃宋瑾修这步“好棋”,也要拖延北陵出兵的时间是为了什么? 夏侯令脑中急转时,心中剧烈跳动着,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南齐!” 第790章 想要北陵灭国,就尽管关着我 夏侯令脚下猛地停了下来。 魏帝的目的。 是南齐! 魏帝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北陵停战,也没想要借着宋瑾修拿下国师府。 他不过是想要借着宋瑾修这条鱼搅乱王庭的浑水,借着主帅人选未定拖延北陵出战的时间,他调兵睦南关是真的,让尹豹暗中前往南境也是真的。 魏帝是想要假戏真做攻打南齐。 哪怕如夏侯令,也掩不住脸上震惊之色。 魏帝居然不惜冒着被北陵、南齐夹击的风险,想要趁着北陵内乱难以出兵之前提前拿下南齐! 他怎么敢的? 那南齐就算战力不如北陵和魏朝,却也并非短短几日就能拿下的地方,两国交战稍有错漏就是满盘皆输。 他就不怕拿不下南齐反倒让得自己尾大不掉,被南齐牵制住兵力,到时候两边同时开战会毁了大魏?!! 夏侯令急声道:“立刻让人传信王庭,就说我有要事要见汗王!” 下人迟疑:“可是国师还在禁足……” “去跟汗王说,他若是想要北陵灭国,就尽管关着我!” 夏侯令怒然出声,待对上下人满是愕然惊恐的眼神,这才强行将怒气压了一些。 “你就让人跟汗王说,魏朝和南齐的事情有诈,宋瑾修是魏帝的人,他们不仅想要算计国师府更是整个北陵,公主府和其他诸部都落入他们陷阱里了。” “你跟汗王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当面商议,让他务必见我一面,否则会出大事。” 那下人听夏侯令说的慎重,心中也是提了起来。 “奴才这就去。” …… 公主府。 乌娅挑眉:“你说夏侯令要求见汗王?” “是。” 下方之人跪在地上:“国师府的人说,国师有要事要跟汗王商议,攸关北陵存亡,还说国师说宋瑾修是魏帝的人,公主和驸马还有诸部长老都被他给骗了。” 乌娅闻言顿时笑出声:“瞧瞧,夏侯令这是急了?” 她斜倚在榻上,朝着身旁的季容卿说道: “我还当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这才关了几日就坐不住了,居然还能扯出这种话来,那宋瑾修要是魏帝的人,那当初把宋瑾修捡回来的他又是什么?” 乌娅的确厌恶宋瑾修,可不代表会信了夏侯令的话。 谁不知道宋瑾修当初从魏朝逃出来时有多狼狈,被夏侯令捡回北陵之后更如丧家之犬,跪在他面前求活。 乌娅还听说宋瑾修父母亲人全都惨死在魏帝手里,曾经显赫家族也被魏帝一手毁的干净。 他会帮着魏帝成为他的探子? 简直可笑! 乌娅笑着嘲讽了几句,扭头看向季容卿时,却见他眉心轻蹙。 她顿了下:“怎么,你还信了夏侯令的话?” 季容卿摇摇头:“不是信他的话,是觉得夏侯令此举有些奇怪。” 乌娅挑眉:“奇怪什么?” 季容卿说道:“夏侯令性情极为自负,他在北陵经营多年,暗中势力盘踞王庭、诸部,就算被夺了国师令困在府中也没有伤及他根本,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服软才是。” 以夏侯令的性情,他被呼延闵“背叛”,定会想尽办法让这位汗王知道他的厉害。 国师府积势多年,或明或暗投奔他的人不计其数,从王庭到军中,只要夏侯令开口,哪怕只是让那些人留在府中不理会王庭号令,就足够让呼延闵难以应付,皇城更会乱成一团。 届时呼延闵察觉离不开国师府必定会跟夏侯令服软。 季容卿都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应对到时的乱局,趁乱夺了那些人手中之权让夏侯令吃个大亏,可没想到夏侯令居然主动服软求见呼延闵。 这根本不像是他的性格。 乌娅却没想那么多:“说不定是他察觉到这次情况跟以往不同,呼延闵也想过河拆桥。” 见季容卿依旧皱着眉头,她说道: “你别想那么多了,就算宋瑾修是魏帝的人又能如何,他如今对付的又不是我们,而且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夏侯令压下去,难不成还真要放他去见呼延闵?” “他那张嘴可是能说会道得很,呼延闵本就有些后悔了,要是让他们碰头他必定会帮着国师府脱困。” 乌娅见他依旧不说话,靠近一些。 “容卿,夏侯令左不过就是说些危言耸听的话,眼下最重要的是主帅之事,要是夏侯令出来,他一定会捣乱让桑齐纳难以领兵。” “出兵的事拖延不了几日,这领兵之权必须落到宗聿部手里,绝不能出差错。” 她比呼延闵更有资格当汗王,也比勾心斗角的他更在意北陵。 当初要不是夏侯令耍了手段,让南齐那姓施的趁乱害死了父汗,让北陵大乱险些四分五裂,这王位本该是她和宗聿部的,又怎么可能轮得到呼延闵。 她和母后假意臣服,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只要桑齐纳名正言顺的领兵,将南魏打回去之后,这北陵就是他们宗聿部说了算。 到时候呼延闵算是什么东西? 乌娅侧头靠在季容卿肩头,缠着他腰身:“容卿,你会帮我的,对吗?” 季容卿伸手拉住了意图攀上他腰间钻进衣摆之中与他亲密的手,作势退开了一些,在乌娅猛地抬头忍不住面露戾气之时,又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季容卿与她十指交缠,神色间满是温情。 “我自然会帮公主。” “这北陵会是公主的,无人能比得过你。” 乌娅原本戾气的眼被羞怯取代,她瞧着身旁人俊逸的脸庞,看着他满目深情的模样,忍不住红着脸歪着身子靠近他怀里。 “我就知道你最好。” 乌娅抬头朝着下面的人说道:“汗王既然下令让国师禁足,那就让他好生在府中思过,国师府的任何消息都不必传进王庭,还有,不准放国师府的人出府半步。” “是,公主。” 人退了出去,乌娅脸上恢复了温软,她伸手落在季容卿胸前。 “容卿,我想……” “公主,我身子未愈。” 季容卿再次捉住她的手。 第791章 厌恶 乌娅不高兴地皱眉。 她一直都知道季容卿对男女欢爱的事情不怎么热衷,而且他身有洁癖,除了她其他人都难以靠近。 乌娅自小就长在草原上,这里民风开放对于男女之事从不避讳,她喜欢季容卿,更是想要时常与他亲近。 可是季容卿却不喜,二人成亲之后亲热的时间很少。 乌娅心中有些不满,张嘴想要说什么,抬头就对上他有些苍白的脸。 他皮肤白净极了,与北陵那些儿郎完全不同,细腻的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那丝笼罩在眉宇之间的病色更是添了一份清冷气质,浑身上下都让人着迷。 季容卿性子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冷淡,可唯独对她时却是温柔极了。 他竭尽全力地帮她,护着宗聿部上下,让她有了能和呼延闵对上的底气,除了不喜欢与她欢爱之外,其他时候季容卿对她都是体贴至极,从无半点疏忽。 那双黑眸每每望着她时,更是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 乌娅不由软了心肠。 罢了。 他到底是魏朝人,虽然自小生活在边境,受的却是大魏那套礼仪规矩的教导,将矜持廉耻刻在了骨子里,对男女之事的态度更与他们北陵人不同。 乌娅心中自己纾解了后,歪着身子靠在季容卿怀里,软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人近身,可你我成亲,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事情,要不然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来?” “我瞧着这次那药丸你用了之后挺好,等我让人查清楚那药的来历就将人绑了回来,定能将你那头疾的毛病治好。” 乌娅说话间手已探入他衣内,摸着他腰间肌肤。 虽然未曾更进一步,可那指尖动作却依旧让季容卿神色一僵。 “容卿,你得好好养好了身子,否则我会心疼。” “我还想要让你当我王夫,跟我一起执掌天下,教我们的孩子如何为王。” 季容卿感受着腰间游弋的手,强忍着想要拂开的冲动,只伸手揽着乌娅腰肢,眼底却是划过一抹厌恶之色。 只是转瞬,那厌恶就消失不见。 “我会陪着公主。” …… 外间有人来寻乌娅,说是有军中事情商议,季荣卿只道身子困乏想要休息未曾与她同行。 等乌娅离开之后,季容卿就直接回了住处,房门一关避开外间那些人,他就满是嫌恶地将身上厚氅和外衫全部褪了下来,脸上满是冷厉寒霜。 “烧了!” “是。” 后面一人蹲身将那些衣物堆在一旁,抬头时露出一张被毁了大半的脸。 他身形不高,显得有些消瘦,脸上却有一条深可见骨的疤痕,那疤横贯他脸上,周围还有不知多少道的细碎痕迹,几乎毁了其他肌肤,眼皮也有半块没了踪迹。 这模样若是放在夜里看上一眼,恐怕就能让人做了噩梦。 “让人送水进来!” 季容卿只觉被乌娅碰过的地方格外难受。 “早就让人备好了。” 春生见他冷怒模样习以为常,连忙领着季容卿到了屏风后面。 那里早已经备好了浴桶,旁边的炭炉上温着比人还高的一大桶热水,此时桶里正缭缭冒着热气。 春生手脚利落的将那桶里的热水放进了浴桶里,又从一旁添了凉水进去,待到浴桶之中水温正好之后,他才说道: “主子,可以了。” 季容卿脱了身上仅剩的衣物,直接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热水之中,那温热的触感丝毫没有缓和他脸上冷厉。 季容卿满是厌恶地拿着帕子擦洗被乌娅碰过的地方,直到腰间通红渗出了血点,几乎快要擦掉一层皮,他才停了下来。 将手里的帕子扔在水上,季容卿面无表情地起身。 “查清楚了吗,那个张滨是什么人?” “查不到。” 春生拿着干净帕子上前,一边替季容卿擦着身上水渍,一边低声回道: “那张家的确是北陵商户,在皇城这边经营了好些年,张家看似低调,实则却极为富庶,而且跟各部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不过那个张滨有些奇怪,张家以前虽然在北陵活动,却很少有人看到过张家家主,平日里的生意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张家那些管事出面,直到半年前,那个张滨才突然频繁出现在人前。” 春生说道:“那个张滨极善交际,这半年将生意做的更广,王庭里好些长老都跟他利益牵扯关系极为亲密,就连十三散部那边也有掌家的路子。” “半年前?”季容卿冷哼:“那可真是巧!” 宋家出事是半年前。 宋瑾修逃来北陵也是半年前。 那张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选在宋瑾修来了北陵之后才开始频繁露面,甚至就连跟诸部之间关系也跟着亲密,这要说其中没有关联鬼才相信! 春生自然也明白其中疑点,继续说道: “我们的人原本是想要入张家一探,谁曾想才刚进去就露了痕迹直接丢了命。” “张家内外巡逻看守的护卫极多,那个张滨无论出入何地身边都有高手跟随,我们的人根本就近不了身。” 自从知道张滨手里有能压制自家主子头疾的东西,明面上公主府又不能随意朝张家下手,他们就曾想过暗地里将张滨绑了。 只要人在他们手里,他们总能从他嘴里撬出那东西来历。 可谁曾想那张滨身边有一人身手极高,出入时更是护卫十数。 若想擒了张滨,必定会闹出极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皇城里其他人。 身上水渍擦干,春生就取了衣物过来,季容卿等他替自己将衣物穿好,这才自己绑好腰间束带,抬脚朝着屏风外面走了出去。 季容卿说道:“不用去查张滨了,我知道那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春生诧异:“主子知道?” 季容卿冷哼了声:“这天下商户比比,最厉害的却从不在北陵,除了左州那位富可敌国让诸国皇室都忌惮不已的财神爷,还有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就让北陵诸部与其利益纠缠,旁人难以动他们?” 春生:“您是说,顾鹤莲?” 季容卿眸色阴沉:“那顾鹤莲最是张扬自傲,左州顾家更是谁的脸面都不给,能让他拿着顾家心甘情愿替其铺路的,你觉得会是谁?” 春生脸上神色变化,迟疑着抬头看向季容卿。 就听季荣卿嘴里缓缓吐出“棠宁”二字。 第792章 南齐边境告危 春生忍不住看向自家主子,就见他已经走到外间横桌之前。 他身形笼罩在灯影之中,眼中平静如湖面毫无波澜,可春生却能感觉到季容卿在提及“棠宁”二字时言语之间的滞涩起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从主子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季容卿说道:“顾鹤莲这些年经营左州,生意遍布诸国,暗中势力和人脉手段也极为恐怖,除了顾鹤莲,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着张滨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轻易捏住北陵诸部软肋与他们利益攸关……” “不。” 他声音一顿,眸色黑沉:“也许该说,那所谓张家身后不曾露面的家主,恐怕从头到尾都是顾鹤莲。” 那张滨根本就是个幌子。 顾鹤莲孤高自傲,顾家富可敌国,他们盘踞左州多年,独立于魏、齐之外,这些年顾家从不插手诸国纷争,更不涉足皇权争斗,顾鹤莲更不屑于朝堂之事,厌恶一切权谋私争。 能让他这般一改常态的,唯有棠宁。 因为棠宁身后有一个顾鹤莲求而不得的荣玥。 季容卿说道:“如果张滨与棠宁有关,那他能带来的药出自谁手自然也清楚。” 春生张了张嘴:“……是秦娘子?” 季容卿轻嘲:“我那日就该想到,乌娅遍寻天下也找不到的良药,怎会轻易出现在我面前。” 乌娅寻遍诸国名医,江湖朝野从未放过,凡是稍有名声的或是强掳回北陵,或是强行问诊,但所有人都解决不了他身上症状,惟有诸国之中早已出名多年的妙手医仙秦良舒他们从未有机会寻得。 因为那秦娘子自始至终都一直在大魏京都,在魏帝萧厌庇护之下,哪怕是北陵人也难以踏足。 春生听着季容卿的话,脸上疤痕忍不住皱在了一起,他神色极为难看,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那药真的是那位秦娘子所制,那他们想要得到几乎就不可能,那主子的头疾…… 春生咬牙:“我去把张滨绑回来!” 季容卿:“绑回来做什么?” 春生急道:“他如果真是魏帝的人,那他们在北陵必定所图甚大,刚才国师府传话恐怕也是真的。” “他们想要挑起北陵内乱,借着宋瑾修拿捏主子让公主府和国师府互咬,那姓张的手里必定还有其他药丸才敢如此行事,我去把那姓张的绑回来,好歹能让主子舒坦一段时日,等到以后北陵大军开拔总有机会……” “没用的。” 季容卿叫住了转身就想去出的人,声音低沉。 “你几时见萧厌做过没把握的事情?更何况能被他放到北陵襄助宋瑾修的必定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就算你真抓住了人,恐怕也只得到一具尸体。” “可是……” “没有可是。” 季容卿说道:“张家表面上跟大魏毫无关系,说他借的顾家手段也全都是猜测,就像那日宋瑾修命人送药过来,如果能直接拿他我早就拿了,没有证据动了张家,我和乌娅都会遭了反噬。” “而且你此时去张家,那里恐怕早就没人了。” 春生神色大变:“您是说张滨会跑?” “宋瑾修暴露,他不跑难道等死?” 季容卿面色冰冷:“这张家隐藏的这么深,连夏侯令都被他们算计栽了,又怎么可能轻易露出马脚,你难道就没发现,宋瑾修这段时间所行有异,甚至张家身后藏着顾鹤莲的消息,就像是有人故意透露出来给我们知道的?” “这么重要的棋子,那般好用的饵,萧厌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废弃。” “除非……” “除非什么?”春生惊疑。 季容卿一字一顿:“除非他已经用这棋子和鱼饵,钓到了他想要得到的大鱼。” 季容卿话音刚落下,蓦地就想起夏侯令突如其来的“服软”,想起国师府的人传出来的那些话,他神情瞬间变化。 夏侯令心思精狡,且这次又被算计这么深,他必然会比他多知道一些东西,也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着急想要求见汗王,甚至不惜低下整个国师府的头来主动服软。 他发现了什么? 是关于宋瑾修的? 还是…… 魏帝? 季容卿忍不住眉心紧蹙,手指不断敲击在桌面,仔仔细细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抽丝剥茧一点点细细琢磨。 很多东西不看似毫无关联,缜密的更无破绽,可若能抓住其中一处线头,原本隐匿于迷雾之中的那些东西就会全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季容卿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倏然抬头。 南齐。 是南齐! 季容卿猛地站起身来:“春生,去找公主过来。” “主子……” “算了,我去找她!” 季容卿面上没了之前冷色,没等春生回话就径直就朝外走去。 春生见状连忙取过备好的披风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主子,系着披风,天凉。” 季容卿抓着披在肩头的披风,朝着春生说道:“你去让人准备马车,我和公主等下要出府,对了,让人堵住宋家不准任何人出入,若有人反抗直接擒了宋瑾修!” …… 乌娅与宗聿部的人商议事情时被季容卿找到,见他急色冲冲的模样,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季容卿带出了府。 “容卿,你这是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去王庭?”乌娅一边走一边问。 季容卿沉声道:“南齐的事出了问题,我们都被魏帝给耍了。” 乌娅皱眉:“什么意思?” 季容卿忍着焦急沉声道:“国师府那边有变,夏侯令恐怕要出来了,我得立刻去见汗王……” 乌娅惊愕睁大了眼,什么叫国师府有变,夏侯令要出来了,他们不是才刚逼着呼延闵卸了夏侯令的权将人禁足在府中,如今王庭之中除了宗延部的那些个处处跟她们做对老东西,还有那个两面三刀的宋瑾修,其他事情都还算顺利。 夏侯令怎么可能会出来? 只是还不等乌娅询问,刚才大门前的季容卿二人就撞上外间急冲冲进来的桑齐纳。 两方险些撞在了一起。 “桑齐纳?” “公主?” 乌娅没好气:“你这么急冲冲的干什么……” 桑齐纳没等她说完就急声道:“公主,不好了,南齐出事了!大魏半个月之前急袭南齐,连破南齐宁扈、崇洛二城,南齐边境告危!” 第793章 迁怒 南齐边境告危的消息震惊北陵王庭,季容卿和乌娅行色匆匆地赶进宫里时,诸部长老几乎已经全都连夜进宫立在殿上,就连之前刚被下令禁足夺了权的夏侯令也在其中。 季容卿看到夏侯令时,脸色就是一变。 乌娅也是心头不安,却还是强自镇定上前。 “见过汗王……” “砰!!” 上首一沓谍报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直接落在行礼的乌娅身上,将她整个人砸得僵在原地。 呼延闵站在高台之上震怒至极:“乌娅,你告诉本王,南齐到底怎么回事?!” 乌娅垂眸看着地上的东西,抿唇跪在地上:“我与南齐一向都无往来,又怎会知道南齐的消息,魏帝派兵急袭南齐边境的事情我也是进宫之前才刚知道的,汗王为何责问?” “你!” “汗王息怒。” 眼见呼延闵因乌娅的话怒气更甚,季容卿连忙披着厚厚的氅衣上前。 “臣知南齐边境告危汗王很是震怒,但魏帝此人奸诈至极,行事步步谨慎,早前连夺权之事都不曾冒半丝风险,无万全把握之前隐忍多年,谁也想不到他会在明知北陵与魏朝大战在即之时,还敢冒险去攻南齐。” “公主这段时间一直操心诸部出兵之事,日日与宗聿部长老商议要如何协助汗王征讨魏朝,对于南齐之事实在难以分出精力提前探知,还请汗王恕罪。” 季容卿声音不高,可所说的话却让呼延闵脸上怒气一滞。 他是在提醒呼延闵,乌娅并非呼延闵能够随意迁怒之人,她身后还有皇后,还有整个宗聿部,呼延闵想要出兵大魏还得要宗聿部将士出力,同时他也在告诉其他人。 连呼延闵这个汗王都难以探知南齐的消息,不知魏帝突然派兵攻齐。 乌娅不过是个公主,凭什么让她提前探知! 呼延闵脸色漆黑。 夏侯令却是冷然开口:“驸马倒是能言善辩,只老臣很是好奇,公主能探听到魏帝征调各地商船,探听到魏朝大将前往睦南关,甚至探听到魏帝将那废帝手下十万私兵连同军粮送往南境,就连老臣与南齐皇帝之间私下联系都一清二楚,却对魏帝出兵急袭南齐一无所知?” “公主手中的探子,倒真是能力出众。” 乌娅霍然回头:“夏侯令……” “公主有何指教?”夏侯令抬头看着乌娅,那独眼之中满是森寒。 国师府麾下一位将军大步上前:“汗王,先前国师与南齐联手,本是为了替我北陵分担战时压力,可公主和季驸马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信誓旦旦指责国师背叛北陵。” “他们信誓旦旦说在魏朝有其他消息渠道,说魏帝是想要借南齐算计北陵,南齐会威胁北陵战事,他们伙同宋瑾修那狗贼撺掇诸部长老,逼迫陛下严惩国师,后更延缓出兵之日。” “可是如今呢,魏帝趁机攻取南齐,连夺两城让南齐吓的主动议几乎有了服软之势。” “若非南齐皇帝派人传信诘问国师为何毁弃盟约延缓出兵,让大魏肆无忌惮攻齐,恐怕等到南齐都被大魏攻入腹地成为魏朝粮仓了,我们北陵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那人满脸络腮胡子,神色凶悍之中带着几分厌恶。 “汗王,要不是公主和宗聿部的人为了主帅之权百般折腾算计国师府,延误军情,我北陵早就已经挥师南下,与南齐联手前后制衡魏朝,又怎么可能被魏帝钻了空子。” “还好公主的的确确是宗聿部的种,否则本将军都要怀疑她是不是魏帝派来毁我北陵大业的奸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乌娅怒而抬头:“霍纬,你敢污蔑本公主?!” 宗聿部那几位长老也是脸色难看。 季容卿眼见形势不对,脸上冷沉了几分:“汗王,南齐的事情谁也不想,那魏帝奸诈更是出乎意料,可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 “公主之前所做都是为了北陵,要不是夏侯令私下与南齐勾连,甚至意图隐瞒魏朝消息,公主何需提醒汗王?况且魏帝派兵前往睦南关的事情,公主半丝都没隐瞒诸部长老,那一日汗王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是汗王和诸位长老担忧南齐隐患,一起决定的延缓出兵,如今却来怪公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呼延闵定定看向季容卿:“你是在指责本王?” “臣不敢。” 季容卿丝毫没有闪避,只回视着呼延闵,那满是苍白病容的俊逸脸庞上带着难得的强势。 “容卿只是觉得,公主与汗王一样都是一心为了北陵着想,眼下与其追究是谁过错,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 他站在殿中,抬眼扫向诸部长老,最后将目光落在夏侯令身上。 “魏帝行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他既能默不作声使计让北陵延缓出兵,暗中却急袭南齐,次次恐怕是所图甚大。” “北陵如今若再内耗,便宜的只能是魏朝,损的是我北陵自身利益,也会殃及诸部,臣以为此时不该追究过错,反该同心协力商议如何对付魏朝。” “国师觉得呢?” 夏侯令冷眼看着季容卿,他是怨恨乌娅和季容卿先前对他逼迫,也厌恶他们利用宋瑾修那白眼狼对付国师府,若有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几人,会将他们扒皮拆骨置于死地。 可他同样清楚,眼下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跟乌娅他们撕破脸。 他不在乎乌娅,甚至不在意公主府和皇后,可他不得不在乎宗聿部。 宗聿部本就是北陵三大部族之一,战力仅此于宗延部,甚至还要远胜万鹄部,无论接下来的出兵还是攻魏都少不得要宗聿部鼎立相助,如果这个时候他真对乌娅如何,宗聿部必定反骨。 夏侯令只不过片刻就收敛眸间冷色开口:“季驸马说的是,公主向来心思直率,与人仇怨也从不遮掩,行事更是直来直去,她哪能懂得这般陷害老臣,说到底不过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罢了。” “老臣一心北陵,又怎会与她计较。” 第794章 讽刺 夏侯令说话时看似是在替乌娅开脱,可实则句句都是嘲讽。 他就差直接说乌娅愚蠢莽撞,是个心无城府轻易就能被人利用的废物,不堪大用。 他那一句“不与她计较”引得与国师府交好的那些人嗤笑出声,乌娅脸色铁青,就连宗聿部那几位长老也仿佛被人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季容卿更是眸色阴沉了几分。 夏侯令却丝毫未停,继续说道:“况且魏帝敢行此险招又怎会轻易露了痕迹,公主、驸马又怎能知道南齐之事,别说魏朝调兵的事情,就连那一日公主口中所谓她从魏朝打探得来魏帝征调商船的消息,恐怕也是被宋瑾修那贼人所误。” “公主一时贪权糊涂被人唆使利用,老臣自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我们二人之事乃是北陵家事,眼下攻魏才是大事。” 乌娅脸上青了红,红了紫。 季容卿用力按着几欲暴怒的乌娅,神色也越发阴沉。 夏侯令这一招简直是杀人不见血,他看似大度处处不与乌娅和宗聿部计较,可实则却将乌娅和公主府贬进了泥地里,他不仅说她愚蠢冲动容易被人利用,更暗指她为贪领兵之权,强将宋瑾修带来的那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归功于公主府探听所得。 乌娅想要更进一步,就要得诸部支持,可如今夏侯令却三言两语就让她尽失人心。 一个没有脑子愚蠢贪婪之人,诸部怎么可能愿意让她为王? “公主也是……” 季容卿想要开口替乌娅挽回局面,可呼延闵丝毫不给他机会。 “行了!” 呼延闵冷声打断了季容卿的话,朝下寒声道:“宋瑾修那狗贼呢?” “回汗王,已派人前去抓捕。”下面有人回道:“只是先前汗王刚行封赏,宋瑾修在皇城来去自如……” “那就给本王封了皇城,派人去搜!” 呼延闵满目凶狠,只觉那句“封赏”刺耳至极,他恨不得能将宋瑾修扒皮抽筋,咬牙寒声道: “那狗贼胆敢哄骗本王,枉顾本王对他信任,帮着魏帝算计北陵,命人定要将他抓回来,不计死活!!” 哪怕是个死人,也要将尸体抬回来! “是。” 下面的人匆匆退了出去。 夏侯令抬眼对着气怒至极的呼延闵沉声说道: “汗王,南齐皇帝发信之日离现在已有许久,魏朝大军凶狠,魏帝不计手段不惜损失宋瑾修这等棋子也要拖延我等出兵时间,他恐怕是想要举国之力先取南齐再行北上。” “数日前魏朝已得南齐二城,如今恐怕攻势更甚,若真让他们拿下南齐或是逼得齐国皇帝服软倒向魏朝,那我们……” “出兵之事,拖不得了。” 夏侯令话音一落,殿中其他人也都是纷纷开口。 “国师说的对,不能让魏朝拿下南齐。” “汗王,我们得立刻发兵,否则大魏得了南齐助力,北陵危矣。” “南齐那些朝臣皇室的人向来都是软骨头,他们根本扛不住魏朝攻势,那些墙头草说不定已经倒向了大魏。” “都怪乌娅公主,要不是他们轻信宋瑾修那奸人陷害国师,又怎会拖延出兵的时间,魏帝那狗贼更是无耻至极,汗王,尽快下令发兵吧,我非得带兵踏平了大魏生擒那魏帝一雪前耻不可!” 殿中那些人纷纷开口。 不论是诸部长老,还是各大将军,无论是先前跟国师府和睦的还是早有间隙的,此时都是将怨气落在乌娅和公主府头上。 宗聿部那几位长老面对众怒不敢吭声,乌娅也是脸色发白。 众人都是催促着呼延闵尽快出兵。 呼延闵紧握着拳心,南齐皇帝送来的密信就在一旁放着,他自然也明白眼下这种情况必须立刻出兵,否则拖延下去只会越发对北陵不利,可是…… “本王也想立刻出兵,但是主帅未定……” “主帅自然还是国师!” 之前曾开口怼过季容卿的那个将军霍纬沉声道:“先前陛下就已经定好主帅人选,国师对于军中各项事宜以及出兵之事也早就熟稔于心,要不是遭奸人所害,国师早就已经带兵南下,又怎会让大魏捡了便宜偷袭南齐?”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国师冤枉,统帅之事自然该归交国师。”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出言反驳。 “话不能这么说。” 殿中一位长老上前:“国师虽没背叛北陵,但他私下勾连南齐是事实,魏帝以他为算计闹出这种种事端也不是假的,他也不是全然无错,况且国师到底是文臣,领兵之事还是应该让武将来。” 霍纬冷笑一声:“武将?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北陵内乱,是国师领兵平叛,也是他带着人镇压诸部叛乱逆贼,这才平息了北陵乱局?” 说话那人顿时一噎:“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霍纬沉声道:“我也是武将,亦知诸位将军勇猛,可我有自知之明,诸位与我战场之上厮杀勇猛,与人对敌之时更不会输了半点,可论脑子却根本敌不过魏朝那些人。” “那魏帝奸诈至极,城府极深,魏朝那几个戍边将领也是一个胜一个的狡猾,诸位不愿意让国师领兵,那你们谁人能有自信能在计谋之上胜得过魏朝那些精于算计之人?” 他一双鹰目扫过殿中众人,被他看到的那些人都是纷纷噤声。 夏侯令淡然开口:“如若放在之前,魏朝还未攻齐,只需大军南下便是,有南齐牵制大魏兵力,我北陵铁骑所过之处不惧任何人,可是如今南齐形势不明,魏帝更是心思难测,战场之上若有万一毁的就是整个北陵。” “我并非想要揽权,但这次攻魏意味着什么,想必诸位长老都很清楚。” “北陵只有这次机会,若是胜了就是千秋万载恢宏大业,可一旦败了,北陵怕是会和当初魏太祖在世时一样退居莫灵山北,百年难以翻身,这难道是诸位愿意看到的?” 夏侯令说完之后,看着呼延闵和诸部长老变化不断的脸色,主动退让一步。 “征战之事我虽非外行,但也不敢擅专,我为主帅,汗王和诸位长老可再定两位副帅协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尽快出兵。” 第795章 跑路 夏侯令的主动退让,甚至愿意将领兵之权分一部分给其他两位副将,不仅缓解了殿中争执不下的硝烟,也让原本神经紧绷着的呼延闵还有其他各部长老放松了下来。 他们怕的是国师府独揽大权,他们连汤都喝不上。 也怕夏侯令因之前南齐之事心中有恨于战事之上不再尽心,若有两名副将牵制便不必再惧。 季容卿眼睁睁看着夏侯令轻松将局面扭转过来,看着前两日还与公主府“同仇敌忾”想要踩死国师府的诸部长老纷纷松口,呼延闵更是直接答应让夏侯令继续领兵。 他只觉得心头冷意弥漫,死死抓着身旁几乎忍耐不住的乌娅。 “先夺副帅之位。” 季容卿侧身站在乌娅身旁,趁着前方诸部商议副将人选时,压低了声音极快的在乌娅耳边说了一句,“其他容后再说。” 乌娅脸色变化不断,她虽然性子暴烈,但能走到今日也不是真的蠢。 如今大势已去,他们所能拿捏的那些东西不仅难以对付夏侯令,反成了桎梏公主府的东西,想要压住夏侯令再无可能,之前南齐的事情更让她在诸部之间失了威信。 南齐势危,魏朝大胜,北陵若不及时出兵损的是整个部族利益,若她此时再想要强夺主帅之权让得出兵不利恐怕真的会成了众矢之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退上一步先夺副帅之权。 无论如何,那副帅的位置至少要有一个落在宗聿部手里! …… 夏侯令重得主帅之权后就退居一旁,而他提出的那两个副帅之位成了众人争抢之物。 殿上诸部长老和各位将军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议论争抢声此起彼伏,说到激烈时更有互相谩骂,谁也不愿意服谁。 呼延闵借着汗王的身份,强势将其中一名副将的位置留给了宗延部的一位将领,而剩下那个位置足足争执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了深夜,最后才总算落在宗聿部的桑齐纳头上。 宗聿部虽然得了好处,但乌娅和宗聿部那几个长老的脸色却不算是好。 等到事情定下,桑齐纳留在宫中与夏侯令等人商议出兵之事,其他人各自散开。 乌娅和季容卿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时,忍不住就谩骂出声:“夏侯令那个死瞎子,他简直是欺人太甚!” 说话间忍不住看向季容卿: “你怎么能答应那些条件?宗聿部之前为着出兵之事就已经掏空了贮库,牛羊和族中口粮本就所剩不多,如今再许出去那些以供军粮,甚至连铁器马匹也多出一半,余下数月族中该怎么过活?!” 季容卿听着乌娅怒气低声道:“那不答应该如何?难道真将副将之位让给万鹄部的人,或者其他散部之人?” “我……” 乌娅语塞,片刻重重锤了身边一下。 季容卿看着她发怒的样子涩声说道:“这次怪我,是我太过大意轻信了宋瑾修,也是我没料到魏帝百般手段用于北陵竟只是为了拖延出兵,若我再谨慎一些,也不会让公主失了先机。” 乌娅原本怒极,可看着身旁人眼帘轻垂神色晦暗的样子,蓬勃怒气不知觉间就缓了下来。 “这怪不得你。” 乌娅深吸口气:“宋瑾修有问题你早就提醒过我,你也猜到他或许是得人授意对付夏侯令,他们这般行径谁都以为是想要打压夏侯令挑起北陵内乱,谁能想到那魏帝奸诈至此。” 他舍弃那么好的棋子,费了一大圈功夫,屡屡针对夏侯令,还借宋瑾修挑唆公主府和诸部之人。 谁能想到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出兵。 那般谨慎之人,竟敢铤而走险直接朝南齐下手,别说他们想不到,就连夏侯令埋在魏朝的那探子也一无所知,恐怕就是整个魏朝京都知道此事的人也寥寥无几,又怎么能怪罪季容卿? 乌娅伸手覆在季容卿落在膝面的手背上:“你别自责,与你无关,都是宋瑾修那狗贼,等本公主抓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季容卿轻叹了声,抬眼低声道:“这一次我们已经失了先机,南齐之事又让公主失了诸部信任,如果不拿出足够的好处安抚他们,他们又怎么肯答应将副将之位给桑齐纳。” “公主和宗聿部为了这次征战已经付出太多,若得不到领兵之权,那其他筹谋之事……” 季容卿言语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夏侯令虽是主帅,可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 “等出兵时我会随桑齐纳一起为他副帅军师,公主信我,我必定会将今日宗聿部付出之物百倍拿回来,也让公主得偿所愿。” 乌娅闻言心神放松下来,她是相信季容卿的,毕竟他们相遇之后季容卿所说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办不到的,而且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夏侯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若是有个万一…… 乌娅靠在季容卿肩头,眼底划过一抹狠辣。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她伸手环着季容卿腰肢:“只是你要万事当心。” 季容卿任由她靠在身上,满是柔情地“嗯”了一声,脸上全是冷漠。 …… 宋瑾修跑了。 呼延闵下令封锁了皇城,派人挨家搜捕,居然半点都没发现宋瑾修的踪迹,那宋家只剩下一堆国师府派去的下人,而宋瑾修整个人就如同消失了一样,半点痕迹都不见。 派去张家的人也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张家宅院里早就人去楼空,那张滨借口与十三散部的人走商早在两日前就离开了皇城,就连素日跟在他身旁的那些个护卫也一起离开。 张家里外留下的全都是一些签了死契的北陵罪奴,一问三不知。 不仅如此,张家的铺子也是一夜之间被人搬空,搬不走的铺面和东西要么廉价转给了北陵商人,要么当作人情“半卖半送”给了那些曾与张家有过利益的北陵权贵。 张滨也凭借着这波人情,带走了几车黄金不说,还有无数珍贵皮毛、药材,而且为着近来北陵太乱,张家商队出城时更是得数位权贵派人相送,直至远离皇城方才离开,走的堂而皇之大摇大摆。 消息传回公主府和国师府后,无论是乌娅还是夏侯令都气得吐血。 第796章 废棋 “那宋瑾修也就算了,那个张滨呢?本公主不是让你们盯着张家的人,怎么能让他给跑了?!” 乌娅怒极砸了身前之物,下面跪着的人簌簌发抖。 那人丝毫不敢闪躲,只硬挨了两下,死死垂着脑袋。 “我们的人的确盯着张家,可驸马说过张家跟诸部权贵之间关系复杂轻易不要动他,那个张滨之前半点异常都没有,那一日更是借着给人送货为由带着好些人招摇过市出的城……” 那么多权贵府里的人跟着,偌大的张家也还在皇城里放着。 谁能想到那些铺子一夜之间换了主子,那个看似肆无忌惮的张滨更是说跑就跑? 谁家逃跑不是偷偷摸摸的,怎么会跟他一样,拉着那么多货物带着那么多人招摇过市? 乌娅闻言却丝毫未曾释怀,反而狠狠一鞭子就甩在那人背上,将人打得翻到在地。 “你是在指责驸马?” “奴不敢!” 那人忍着背上撕心裂肺的疼,慌忙爬起来重新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奴失言。” 乌娅脸色格外难看,这几日她频频失利,原是想着若能将张滨和宋瑾修抓回来,好歹能挽回一些颜面,而且有这两个贱人在前,之前南齐之事她也能够跟诸部交代,可谁能想到一个都没抓到。 乌娅狠狠咬牙,这两条魏帝豢养的疯狗,让她狠狠栽了个跟头。 他们最好祈祷别让她抓到,否则她非得将他们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国师府那边,夏侯令得知张家“人去楼空”,宋瑾修那边更是不知所踪时虽同样满眼阴沉,可到底早有准备。 他摩挲着面上的眼罩,脸上全是阴云。 “那个张滨能在宋瑾修身后隐藏这么长时间都未曾被我察觉,他能早做准备全身而退不足为怪,倒是那个宋瑾修,我倒是真小瞧了这条丧家犬…” 宋瑾修看似是与张滨合谋,可实则却不过是魏帝早就布好的一颗棋子。 从宋家满门被灭,他狼狈逃出魏朝京都开始,恐怕在宋瑾修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魏帝埋在北陵的一颗棋子,还是一颗用过之后随时都能丢掉的废棋。 张滨离开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全局,更知道魏帝所谋之事无论成功与否,他和宋瑾修都一定会暴露,留在北陵只有等死,所以早在动手之前就有了准备。 可是宋瑾修呢? 他勾结乌娅和季容卿背刺国师府时,明显不知道自己身处局中。 甚至就在昨日他还得了汗王赏赐,引得不少人注目,可不过短短半日而已,夜里派去擒他的人就已经不见他下落,他居然能够提前逃跑,甚至还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是让夏侯令觉得惊讶的。 “国师,可还要派人抓捕他们?” “不必了。” 夏侯令沉声道:“那个张滨路子极多,就算没有离开北陵怕也早就藏身在安全之地,想要找不出来没那么容易,至于那个宋瑾修,眼下他不值得我们分出精力。” 那不过是个没用的废棋,比先前丧家之犬还不如。 他背弃了母国,又背叛了北陵。 这普天之下根本就没有他容身之地。 夏侯令说道:“眼下要紧的是魏朝,汗王已经下令明日出兵,诸部都在调集粮草筹备南下之事,你也去将先前我说过的那些东西准备好,明日出兵时随军带走。” “还有,这次让十二神卫全部随行,让岚山带着所有血影的人隐藏于大军之后,随时听从调令。” 下方那人满是错愕,十二神卫是国师一手培养出来的顶尖杀手,而三千血影则是国师府最大的底牌,那些血影都是从杀戮中走出来的,每一个都能以一敌十。 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老汗王病死北陵内乱时,国师动用过一次。 可如今…… 那人低声道:“此次大军集结诸部精锐,应该用不上血影吧?” 夏侯令:“魏帝不好对付,行军之事也难保不会有万一,带上血影未必要用。” “是。”那人说道:“那皇城这边……” “皇城这边由你和洛崖做主。” 夏侯令眸色冷沉:“这次发兵魏朝事关重大,呼延闵轻易做什么手脚,万鹄部那边不会主动冒头,惟独宗聿部需要小心一些。” “不过宗聿部这次花费那么大代价换了一个副将之位,他们所图谋的东西光凭桑齐纳一人根本不足以做到,所以到时候公主府必定还会有其他人随行,乌娅太过冲动脑子也不够,这随行的人十之八九会是季容卿。” “只要季容卿不在皇城,乌娅和宗聿部其他那些老东西都不足为惧。” 夏侯令提起季容卿时眼底满是厉色,他这些年一直帮着呼延闵打压宗聿部,要不是突然冒出来个季容卿,宗聿部怕是早就连万鹄部都不如。 那整个公主府加上宗聿部,他忌惮的只有一个季容卿。 “战时各部行事都会收敛,谁也不敢冒险犯众怒,等我走后王庭里一些寻常事情你和洛崖看着处理,如果真有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再派人传信给我。” 那人点点头:“奴明白,只是国师,那季容卿心思狡诈不输魏人……” “他本就是魏人,何来的不输?” 夏侯令冷哼了一声,言语间几乎肯定了季容卿的身份,他面无表情:“他敢算计于我,我自不会饶了他。” 一个时常犯头疾的病秧子,他要是留在皇城,他还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他。 可一旦随军离开皇城,说不定哪天就头疾发作病死了呢? “还有魏帝!” 夏侯令聪明一世,除了当初一时不察失手于施长安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被他害的瞎了一只眼睛外,他这辈子还从没有被其他人这般算计戏耍过。 魏帝不是想要拖延北陵出兵?想要趁着北陵内乱时先行拿下南齐? 那好。 他既然敢这般冒险,那夏侯令就要让魏帝好生看看冒险的后果。 南齐战事胶着,魏朝兵力被牵制于南境,他倒是要看看等到北陵大军南下踏平落雁关,魏朝兵力难以支应时,魏帝是何脸色! 第797章 战火 北陵大军南下,三十万兵力直逼落雁关。 为恐南齐战败生变,也因几番被魏帝戏耍,夏侯令命前锋带八万铁骑先行急袭边境。 北陵与南齐交界之外原有数处村落零散分布与两国边境之间,其中魏人、戎人都有,因北陵突然大军南下猝不及防,短短五日就全数沦于北陵之手,好在北陵目的是在魏朝,只降不屠。 所有被擒战奴全数圈禁于大军所过之地,而得胜铁骑丝毫不做停留急袭落雁关,与镇安军交战赤峰峡。 整个北境战火彻底点燃。 …… “报,北陵大军已过屠牛峡!” “报!隆北沦陷,罗将军已带驻军已全数撤走,但军中粮草落于北陵之手。” “报!临平、洮台、南源三地相继受袭,龙庭卫虽已拦住,却损失惨重,伏越将军重伤,临平告急。” …… 北地战报一封一封地传来,将京城之中原本该属于年后上元刚过不久的喜气毁得一干二净。 大魏朝中之人虽然早就知道和北陵一战势在必行,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北陵出击的这般突然,好在新帝上位之后就一直勤勉未曾放松,而且也百般压榨朝中之人早早早开始准备与北陵交战之事,北陵袭击虽然突然却也不至于让朝中大乱。 可随着战报一封封传来,瞧着边境危局不仅半点没有缓解,反而逐渐有了败势,朝中所有人都开始乱了起来。 求见萧厌之人络绎不绝,想要入宫商议战事者更是比比。 可原本勤勉的新帝却一直不曾露面,只陆陆续续有旨意从宫中传出。 刚开始时碍于新帝登基后的手段,下面的人虽有疑窦却也不敢擅动,生怕是新帝有什么心思怕触了霉头,可随着时间过去,北陵战事逐渐胶着,落雁关更是战事告急,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先是世家那些朝臣齐聚宫中,紧接着是清流一派,到了后来就连之前被萧厌“吓住”了的那些谢家宗亲王爷也陆续到了宫中。 …… 御龙台中,棠宁身着长裙坐在案前,桌案上摆着的全是这段时间北境送回京中的战报,还有朝中那些人源源不断送进宫的折子。 衣内的素纱从袖中落出一些,棠宁顺手将其挽至一旁,提笔落在身前的折子上。 朱砂赤红之色瞬间落下痕迹。 外间月见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路到了近前才低声道:“娘娘,英老王爷和惠老王爷他们都来了,左相带着其他朝臣也都齐聚在御龙台外。” “宗亲出头,世家那些朝臣闹的厉害,清流一派的人也慌了神,所有人都想要求见陛下,事情恐怕瞒不住了。” 棠宁将回复好的折子放在一旁,手中笔落在檀木笔架上。 “曹公和梁广义他们来了吗?” 月见道:“来了,纪王也进宫了。” 棠宁抬头:“纪王?”她顿了顿扬唇:“难得他也坐不住了。” 月见自然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说,自打陛下夺位之后,宗室那边就闹过好几回,直到原本掌管宗人寺的桓王被当成靶子“杀鸡儆猴”,宗室那边才老实了许多,可到底皇权至上,他们又怎么可能当真安分。 那些个老胳膊老腿的宗亲不敢拿命冒犯陛下,就撺掇着如今掌管宗人寺的纪王作祟,可奈何纪王精明的很,不仅早早就让府中曾跟皇后娘娘结过仇的妻女“病逝”了,还因为“伤心过度”直接缠绵病榻很长一段时间,朝堂之事半点都不沾手。 而且为表忠心,病愈之后极力支持陛下朝政,在后来迎先帝回皇陵,还有登基大典的事情时极为尽心。 事毕就立刻“累”病了,再次闭门在家,谁都不见。 那所有的皇室宗亲里面,纪王是最识时务的一个,就连陛下也笑称他比泥鳅还滑不留手,如今连藏在壳里的纪王都忍不住进了宫,显然是真的察觉到不对劲了,否则他不会跟着其他人一起“闹”。 “娘娘,外面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怕是都猜到了,潘喜和虞延峰他们怕是拦不住。” “拦不住就不拦了。” 早晚都有这一遭。 棠宁隐约能听到外面那些朝臣叫嚷着要见陛下的声音,而虞延峰和潘喜他们带着人不断拦着,她拿着帕子擦掉手上沾染的朱砂痕迹,然后起身朝着身旁说道: “月见,你让潘喜将所有宗亲和朝臣带去御正殿,本宫稍后就去。” “花芜,替我更衣。” …… 朝中大臣久久不见皇帝只觉心慌不已,大闹御龙台依旧不见萧厌露面更觉蹊跷。 潘喜带着人去了御正殿后,便有人一把抓着他。 “潘公公,陛下何时过来?” “是啊,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可是陛下要过来见我们?” 潘喜微微躬身:“诸位大人不必着急,稍等片刻自会有人过来见你们。” 周围朝臣见潘喜神色一如往常,甚至还带着笑容,都是心神一定,下意识以为潘喜口中指的是萧厌,可惟独一些心思敏感的人却觉得不对,若当真是陛下来见,潘喜为何不直言,反而只说一句“有人”过来。 “二位相爷,这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他为何一直都不露面?” 英老王爷朝着梁广义和曹德江问道。 自从登基大典之后,萧厌就一直没再露过面,刚开始借口帝后大婚,又因为临近年节,所以朝中提前封笔休朝直到年后。 帝后恩爱常住御龙台鲜少外出,外人也不敢随意打扰,怕搅了帝后兴致。 后来除夕宫宴也因为帝后大婚那日刚办了盛大宫宴所以取消,免得太过铺张浪费,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怀疑,反而十分高兴可以陪着家人守岁。 年初一早祭之时,新帝只携新后入太庙,虽然有违祖制,但因着登基大典才过去没多久,刚祭过祖告过天也还能解释。 年后初二、三皇后接受命妇朝拜,萧厌依旧不见踪影,也能以多是女眷有所不便为由。 可是初五开朝之时,萧厌突然感染风寒继续休朝,初八北陵战报刚入京城,他依旧“缠绵病榻”。 那御龙台大门紧闭,除了皇后和随身伺候的宫人只有和太医还有新上任的左右丞相能够出入其中,其他任何人都见不到陛下。 第798章 萧厌不在宫中 北陵战报一封封传来,京中还未过完的年节喜气逐渐喧嚣,朝中上下惊慌不已,可宫中依旧如故。 皇后娘娘只道陛下病体未愈难以上朝,让六部各司其职不得懈怠,每每只让曹德江和梁广义入御龙台觐见,再随后带出宫中旨意,安排战中各项事宜,陛下依旧从头到尾未曾露面。 英老王爷脸色难看:“曹相,这段时日只有你与梁相二人出入御龙台,朝中也全数交给你们二人打理,可如今战火燎原,北境几乎失守,陛下却迟迟不肯露面,这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就算身子还没养好,也该招朝臣入宫商议安定民心,可从初八北境战报传入京城,到如今已有十来日,陛下却一直未曾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朝臣都是纷纷看向曹德江二人,宗室那些人更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世家朝臣之中有范家官员逼问。 “我听闻年前之时睦南关处驻军突然急袭南齐,却未曾提前告知朝中,陛下一直只说要与北陵交战,却从不提南齐,先前更只曾言及派尹豹暗中前往睦南关是为防备南齐,可如今却突然与南齐交战。” “如今北陵南下,南北战火皆是燎原,朝中兵力调动不济,陛下又久不露面。” 那范家官员满眼逼视。 “梁相,您与我们说句实话,陛下是不是不在宫中?” 哗—— 殿中所有人都是轰然出声,惊疑者比比,有人急问:“范老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范老大人沉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宫中太过奇怪,陛下身子一直康健,年前登基大典之时也未曾有半点病弱之势,就算当真年节时感染了风寒,也不至于久久不愈,连召见我们这些人都不行。” “从北陵战报入京到现在已有十余日,京中人心惶惶,本该安定民心的陛下却一直不愿露面。” “当年废帝在位时,陛下为夺龙庭卫和镇安军兵权,就曾假借伤重脱身前往西北数日再暗中归京筹谋,如今这一幕与当初何其相似。” 他说话间满是逼迫地朝着梁广义走了两步:“陛下根本就不在宫中,对不对?!” “什么?” 周围所有人都慌了。 “陛下怎么会不在宫中?他去了哪里?” “陛下不在宫里,那这段时间宫中传出的那些旨意……” “梁相,您是朝中柱石,更是世家脊梁,我等信您从不怀疑,可您怎么能瞒着我们这么大的事情?” “您和曹公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不在京中,却还帮着他隐瞒,你们这段时间出入御龙台都是在作戏?” “曹公,你说句话啊!!” 殿中质问声频起,更有甚者几乎逼至曹德江二人身前。 北陵战事本就让人心慌,如今知道连能做主的皇帝都在宫中,所有人脸上都是惊慌激愤。 眼见着周围就要失控,曹德江皱眉正想说话,就突听殿外传来一道女声。 “是本宫和陛下让曹公与梁相帮忙隐瞒,诸位大人若有什么想问的,大可来问本宫。” 声音落下,便听潘喜扬声。 “皇后娘娘驾到!” 棠宁身穿赤朱锦凤袆衣朝着殿中走来,那皇后朝服让得她原本娇小身型添了几分威严,秾艳至极的面容之上,一头乌发被梳成发髻露出光洁额头,发间九凤金簪尾羽随着她走动时轻轻晃动。 皇后容貌极好世人皆知,可往日她毕竟居于后宅,登基大典那日所有朝臣都也站在殿外台阶之下,许多人都只隐约瞧见皇后身形。 后来帝后大婚,萧厌不曾露面,棠宁也未曾出宫。 朝拜那两日虽时有女眷盛传皇后美貌,这些朝中之人也只是过耳听听,可如今这般近距离看时方才发现。 皇后何止是一句倾城之色。 殿中众人一时被棠宁容色所摄,直到潘喜皱眉低咳了一声,再次扬声说了句“皇后驾到”,所有人才回神连忙跪了下去。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 棠宁径直从人群中穿过,等走到了大殿最前方才转身开口。 “都起来吧。” 一众朝臣纷纷起身,然后下意识朝着殿外看去,却丝毫不见皇帝身影,所有人心都是瞬间沉到谷底。 纪王一直安静站在殿中,此时却没忍住开了口。 “皇后娘娘,敢问陛下……” “诸位方才不是已经猜到了,陛下不在宫中。” 殿中所有人听着皇后这般直白的话,都是忍不住神色大变。 陛下居然真的不在宫中?! 棠宁看着神色各异的朝臣,没等他们开口来问就直接说道: “年前登基大典之前,陛下便探知北陵与南齐暗中勾结,意欲在年关之时携手进攻我大魏,北陵欲借南齐之力瓜分我大魏疆土,蚕食我朝国力。” “先前藩王之乱刚平,南地疮痍遍地,若等南北同时开战,朝中必会难以应付,所以陛下在登基大典之后就秘密前往睦南关,与尹老将军一起带兵直攻南齐,意取齐都断北陵所望,更借南齐之力填补我大魏军中所需。” “此事未免走漏消息惊动北陵提前开战,陛下便与本宫一起做了一场戏,再令曹公和梁相从旁相助稳住朝堂对外遮掩,如今既然已经隐瞒不住,诸位也不必质问曹公和梁相,他们也是奉命而为。” 殿中朝臣都是面面相觑。 登基大典之后陛下就去了睦南关,那岂不是说陛下已经离京足足月余,那这段时间…… 有人直接问出声:“陛下既不在京城,那这段时间朝中政事?” 棠宁说道:“陛下离京之前让本宫代理朝政,由两位丞相从中辅佐。” “陛下糊涂!”英老王爷厉喝出声:“朝堂大事怎能交由妇人做主?这简直就是拿江山社稷儿戏!!” 棠宁微侧着头看着他:“本宫师出太祖亲点荣氏太傅,是荣晟书院之主,又是陛下正妻。” “陛下登基之前,本宫曾得他亲自教导,这次陛下离京前更将玉玺、皇印全数交给本宫,又有曹公、梁相二位大人从旁辅佐,怎就是拿江山社稷儿戏?” 第799章 杀鸡儆猴 英老王爷脸色瞬变,不敢去接棠宁的话。 棠宁抬眼看向其他人:“还是将朝政交给诸位大人?” 众人讷讷,无人敢吭声。 哪怕心中再不愿意让皇后一介女流插手政事,此时也没人敢去接皇后口中的话,否则一个心怀谋逆、妄图犯上的大帽子就能将他们活活压死,身后九族都得遭他们连累。 棠宁见压住了众人,这才声音缓和了些。 “本宫虽不如陛下雄才伟略,却有二位丞相从旁辅佐,朝中大事皆与他们商议所定,若有不决之事也会传信于陛下。” “本宫绝不会拿大魏江山社稷儿戏,而之所以隐瞒诸位大人,也只是怕陛下离京之事被人提前探知。” 殿中朝臣闻言都是安静下来,片刻还是世家那些朝臣之中有人忍不住出声:“那南齐之事……” “南齐并非陛下主动挑起兵乱,也是逼不得已。” 棠宁站在一众朝臣之前,明明身量不高,却无一人敢于轻视。 她抬眼扫过殿中诸人沉声说道:“北陵觊觎大魏多年,早于年前就定下出兵之事,陛下本不欲在此时多生事端,可怎奈北陵竟与南齐商定,待他们进攻落雁关时南齐同时兴兵进犯南境。” “平阳郡刚经战事,睦南关又无重将看守,朝中所有精力都被北陵牵制之时,睦南关万一被攻破,整个南地都将陷入水深火热。” 英老王爷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不是已经派遣尹老将军暗中前往睦南关,还带走了废帝十万私兵,有他们驻守南齐必定不敢进犯,陛下又何必在此时先兴战事……” 棠宁闻言面色冷凝:“尹老将军是去了睦南关,有那十万私兵也的确能够威慑南齐,可是王爷可曾想过,睦南关如今那二十余万兵力一直驻守所需粮草消耗从何而来?” “藩王之乱时朝中本就捉襟见肘,户部空虚几无粮草,陛下几尽掏空私库,又以民间商户筹措粮草填充军中才勉强维持住大军所需,后来虽然拿下几位藩王清缴回来一部分战利,但那么一点东西于整个朝堂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棠宁声音不高,却听的殿中众人心中沉重。 “北陵和大魏一旦开战就是旷日持久,睦南关又需大军一直驻守震慑南齐。” “届时粮草不足,军需欠缺,英老王爷是想要委屈了西北将士,让他们饿着肚子在战场与戎族厮杀,还是要让睦南关将士勒紧了腰带少吃一口,凭一腔爱国之情去驻守边关?” “若因粮草不足让得军中生乱,英老王爷可会亲上阵前去与那些将士解释,让他们体谅朝廷,体谅陛下,与国同存亡?” “我……你……” 英老王爷被怼的老脸铁青,片刻怒斥出声:“你这分明是狡辩!” “粮草不足朝中自能想办法筹措,可是南北同时开战,难道大魏就能承担得了?” “陛下既知北陵打算,大可对南齐用怀柔之术想办法先行安抚,而不是隐瞒朝中上下不与所有人商量,就一意孤行派兵挑起战火,如今南地战事未停,北陵又大军压境。” “西北战报频频,宫中妇人主事,陛下如此糊涂妄为,本王看这大魏怕是要毁在陛下手里!” 周围所有人听着这话都是倒吸口冷气,曹德江也是沉了脸。 “英王,你放肆!” 曹德江怒斥出声:“陛下此举自有他意……” 英老王爷冷哼:“他能有什么意,当初未登基前陛下行事就狂妄任性,如今身为一国之君依旧如此不知收敛,若是因为他擅攻南齐让得西北战败北陵踏平落雁关,本王看他有什么颜面去见谢家先祖。” “你!” 潘喜听着英王这番冒犯至极的话就想厉喝,被棠宁伸手挡住。 棠宁抬眼看着因为西北战事失利,萧厌又不在京中,就想要仗着宗亲尊长说教的英王,还有一旁蠢蠢欲动的那几位皇室宗亲,她红唇轻扬。 “英老王爷倒是孝顺,只当初废帝在朝昏庸乱国时,怎不见你这般凛然大义?” 她莞尔笑了声。 “是欺如今陛下?” 周围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咯噔,就见刚才还算温和的皇后突然就神色冷了下来。 “英老王爷既然这般在意谢家先祖,怕大魏国破之后无颜去见先祖,那不如本宫送你先行下去跟老祖宗问好。” “来人,英王不敬陛下,言辞犯上,拖出去杖责三十!” 外间虞延峰带着禁卫快步进来,直接就朝着英王涌去。 英王顿时大惊失色:“皇后,你敢,本王是皇室亲王,是陛下尊长……” “有德方为尊长。”棠宁面色冷然:“本宫是中宫之主,被陛下委以重任持玉玺国印,本宫之言便是陛下之言,本宫有何不敢?” 她朝着禁卫说道: “把英王拖出去重重地打,好能让谢家先祖早些看到他这个谢家子孙的孝顺,替陛下先行探探谢家祖宗的颜面!” “宋棠宁你……” 英王万没想到皇后会跟他动手,更没想到皇后会当庭杖责他这个亲王。 他连忙张嘴就想谩骂,却被潘喜上前一步拿着拂尘狠狠打在下颚上,直接疼得失了声。 “直呼本宫闺名,大逆不道,再添十杖!” 禁卫抓着英王的胳膊将不断挣扎的人拖了出去,只片刻就听到英王的惨叫声,那棍棒落在皮肉上传来的闷沉响声让得其他几个皇室宗亲脸色煞白,周围其他朝臣更是纷纷噤声。 谁也没料到皇后居然会突然动手,还是拿英王开刀。 那英老王爷年过半百,四十杖下去,怕是真的会直接去见谢家先祖了。 所有人都是神色不安地看向皇后,那些原本因为萧厌不在京中有些蠢蠢欲动的人也瞬间消停。 棠宁转身朝着身后高台上走了几步,待到居高临下看着下方诸人时,才声音冷冽。 “本宫是大魏皇后,得陛下信任持玉玺替陛下稳固朝堂,本宫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陛下,也不允许战时有人口出妄言于后方扰乱人心!” 第800章 震慑 皇后掷地有声,伴随着外间英王惨叫声不断,殿内显得格外的安静。 以雷霆手段震慑朝臣之后,棠宁缓和了些继续安抚。 “诸位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陛下取南齐是为断南境隐患,亦是想要借南齐补足我大魏与北陵交战所需。” “如今陛下与尹老将军已连取南齐数城,粮草军需源源不断押送回南境,南齐国主更是已生议和之心,不愿再与北陵联盟。” “北陵战事看似紧迫,但有狄将军率领镇安军,还有龙庭卫郭林义镇守西北,北陵一时片刻不会被攻破,只要落雁关能扛到南齐安稳下来,陛下带兵回援,届时北地粮草充足兵力强盛,北陵戎族就再也不足为惧。” 棠宁扫眼看向下方。 “陛下信任本宫,亦信任诸位大人,只希望诸位大人能助本宫尽快稳定朝堂安抚民心,一起竭力支援边境战场。” “明日起早朝继续,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周围禁卫军虎视眈眈,外间英王惨叫声逐渐低了下去。 殿中所有人对着无比强势的皇后都是心中一凛,仿佛看到新帝当初强势夺位的模样。 众人纷纷低头。 “臣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原本紧张的气氛消散一空,棠宁坐在龙椅之上,未曾让朝臣散去直接就与众人商议起接下来的事情。 撕破表面伪装,她不必再以萧厌之名下旨传令。 六部之事她无比熟稔,朝中政务更是桩桩件件信手拈来,言之有物。 殿中一众朝臣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满腹怀疑,到后面的心服口服,言语之间逐渐戴上恭敬畏惧之意,就连那些原本想要找茬的皇室宗亲也都一个比一个乖巧安静,曹德江不由眼底划过抹笑意。 皇后这朵海棠花可是被新帝亲自“调教”出来的,虽然花开艳丽,却浑身都是带了刺的,谁若是敢因为她年纪尚小瞧着貌美娇弱就轻视于她,那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眼神看向世家那些朝臣,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之后,这才落在梁广义身上。 梁广义同样在观察那些人,只每个人虽然神色不同却瞧不出有谁异常。 察觉曹德江看他时,梁广义皱眉朝着他轻摇了摇头。 曹德江眸色顿冷。 那北陵那只老鼠,藏得可真是够深。 “几位大人先且照着方才商议去做。” 高台之上棠宁重点看向兵部尚书:“兵部那边军器司加紧制造兵器,司内需加强看管,绝不允任何在军备之上做了手脚,兵器甲胄都需精良,不准弄虚作假以次充好。” “微臣明白。” 她又看向钱宝坤:“户部那边,钱尚书,去岁各地冬粮、仓储以及赋税等数目想必都整理出来了,你尽快将如今所能筹措之数清算出来,还有西北、南境战时所需差异、损耗,两日内交给本宫。” “是,皇后娘娘。” 等交代好这些,她才想起旁的。 “年前城外那些灾民可安置妥当了?” 工部尚书连忙上前:“皇后娘娘放心,工部已照着陛下吩咐,收拢难民以工代赈修缮屋舍,朝中所拨钱财只动用了一半,那些难民也几乎全都安置妥当,一些失去亲眷家宅庇护之人,成年者安排了上工之处,孩童送去了济孤院。” “微臣已将剩余钱财送回了户部交给了钱尚书。” 棠宁脸上露出笑容:“辛苦王尚书了。” 她抬眼看向所有人,声音温缓。 “眼下陛下在外,本宫一介妇孺远不及诸位大人睿明,朝中政事还需得诸位大人竭力相辅,本宫相信只要诸位大人与本宫、陛下同舟共济协同一心,定能保我大魏无虞。” “等到南齐大捷,陛下归来,本宫也会让陛下于诸位大人论功行赏。” 众人纷纷低头告谢。 棠宁温声道:“今日也不早了,诸位大人先行回去吧,若有不决之事,明日早朝再议。” “纪王,你留一下。” …… 御正殿中朝臣陆陆续续地出来,等走到大殿门外时,就瞧见台阶上那一滩鲜红的血,之前被杖责的英老王爷则是被人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面,里间潘喜走了出来,朝着外间一甩拂尘。 “皇后娘娘有令,英王孝感动天,念谢家先祖征战之苦,愿以己躯护谢家先祖颜面,娘娘允其携王府女眷入太庙替陛下及西北、南境将士日夜祈福,直至大军得胜回朝。” 潘喜抱着拂尘:“虞统领,麻烦您送英王过去,再让人护送英王府家眷前往太庙。” 虞延峰低头:“好。” 英王昏迷不醒地被人抬走,潘喜抬头看向其他那些皇室宗亲。 “诸位王爷,皇后娘娘说,你们若是担心战事在府中难以消停喜欢在外走动的,皇后娘娘也可允你们前往太庙,和英王府的人一起为国祈福。” 宗亲那几位王爷都是脸色一变,自从北陵战报传来之后,他们好些人因为不安暗中都做了不少事情,后来察觉宫中不对劲时也曾跟不少朝臣私下走动,他们自以为做的隐秘至极,可没想到皇后居然全都知道。 他们听明白了皇后这是在借着英王府的事警告他们,想起皇后刚才的手段,还有被打的血淋淋抬走的英王。 几人连忙低头:“臣等不敢。” 潘喜扫了他们一眼,这才笑眯眯地一甩拂尘。 “天色不早了,路上湿滑,诸位大人出宫时小心慢走,奴才先行告退。” 潘喜走了,殿前那些朝臣却是透骨的冷。 正月的天丝毫不见临春的暖意,那寒风呼啸吹过时,好些人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后娘娘,当真厉害。” 这皇后的手段丝毫不逊色于陛下,难怪陛下敢将玉玺交给皇后,命她掌管朝政自己暗中出京带兵攻齐。 有人低声嘟囔了句:“你以为呢,当初皇后可是一手弄垮了陆家和她自己亲族的宋国公府,若是不厉害,那陆家上下怎么能死得一个不剩……” 原本有些心思的人都是消停下来,有皇后坐镇,曹、梁辅佐,京中禁军、黑甲卫、四营兵权全在她手里,那玉玺皇印“名正言顺”,皇后又是个厉害的,陛下就算不在京中又能如何? 谁敢造次? 第801章 请罪 这边被特意留下来的纪王跟随棠宁身后出了御正殿后,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一直都知道身前这女子并不简单,毕竟当初府中女眷与她之间的那些“争执”,没人比纪王更清楚。 他那“病逝”的妻女是如何想要迫害皇后却被她提前察觉设局算计,皇后又是怎么借此牵连曾经的陆皇后母子,不仅彻底废了心怀歹意的四皇子妃,让得皇后母子险些失势,更是一举搅的世家天翻地覆,借着京中被搅翻的泥潭瞒过了所有人萧厌离京之事。 纪王心中清楚,皇后并非寻常后宅女娘,更不是那些人眼中只能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或许她曾有过软弱好欺的时候,可至少如今她已不是。 棠宁身上披着厚厚的绒氅,领着纪王缓步走在宫中廊道之上。 外间寒风阵阵吹来,掠过她领间厚厚的绒毛,将只穿着亲王朝服显得单薄的纪王吹得浑身仿佛快要冻僵。 纪王脸色发白,嘴唇都被冻青,朝服遮掩之下脖颈后背早已凉透,绕着那仿佛看不到头的廊道走了一圈下来腿脚都冻得发麻,可身前面色红润的皇后却是依旧继续缓步朝前,半丝想要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纪王便明白了什么,突然出声。 “皇后娘娘。” 棠宁脚下刚一站定,转身回头时就见纪王直接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 棠宁淡然挑眉:“王爷这是做什么?” 纪王沉声道:“微臣有罪。” 棠宁平静:“王爷何罪之有?” 纪王心中越发的紧绷,垂头伏在地上: “微臣奉陛下之令掌管宗人寺,本有约束皇室宗亲规劝他们言行之责,更该在察觉英王叔他们今日与诸位朝臣一起,意欲逼迫皇后娘娘大闹宫廷之时就早早阻拦,或是提前跟皇后娘娘禀报。” “陛下曾说他与皇后娘娘一体,暗中前往南齐更是为筹谋大计,微臣不该受人蛊惑之后以疑心陛下安危为由,纵容英王叔他们所为,让得他们险些动摇朝堂民心,坏了陛下大事。” 纪王说完之后,直接朝着地上磕了个头。 “微臣有罪,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棠宁看着跪在地上垂头瞧不清楚面容的纪王,听着他避重就轻的请罪笑了一声。 “纪王是没行规劝之责,还是劝得太多?” 纪王身形一僵:“臣不懂皇后娘娘所言。” 棠宁抱着手炉,垂眸说道:“五日前,英王世子携世子妃于襄台观上香归来时,偶尔闻听酒楼之中纨绔戏言,说是陛下迎娶皇后之后便从年前休朝至今,大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迹象。” “皇后独占六宫,得帝王宠幸,陛下原本身强体壮,却在大婚之后突感风寒。” 她声音顿了顿,明明温软却带着几分调侃,像是在学着什么人说话。 “陛下可曾是枢密院主,带着那些黑甲卫替废帝办差时,数日不歇也不见半丝疲惫,如今这才迎娶皇后月余就病了。” “听说那御龙台大门紧闭不见外人,说不准陛下不是病了,是太过痴念皇后娘娘,与她夜夜春风才顾不得朝堂战事,说不得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当真美的如那祸国妖姬,迷得陛下缠绵床榻从此君王不早朝……” 头顶轻飘飘的声音落下,纪王脸色陡然煞白。 棠宁似笑非笑:“王爷,你说这般盛赞本宫之人,本宫该如何酬谢?” 纪王撑着地面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身形一颤,下一瞬“砰”地磕头。 这一次,纪王再不敢多说半句,只紧绷着身形叩头在地上。 棠宁看着跪在地上的纪王说道:“英王糊涂,对陛下一直都有不臣之心,陛下登基之后更是屡次鼓动宗亲之人暗中阻挠朝中新政,这次虽是被人挑唆,但若非他早有野心,也断不会因为数日不见陛下就敢于鼓动朝臣意图闯入御龙台。” “本宫杖责于他,是他应得的,但是纪王……” “本宫和陛下一直都觉得你是聪明人。” 棠宁看着背脊紧绷的纪王说道: “废帝在位多年,加之世家揽权,宗亲之中那些人早就被养的四体不勤,只知享受,惟独你与他们不同。” “当初你既要避开废帝猜忌,又不愿荒废自己,守着王爷的位置暗中勤勉,替朝堂百姓都做了不少实事,也因为这样,哪怕当初废帝出事时你也曾生过上位之心,甚至暗中与平山王有过联络,陛下也未曾将你当作桓王等流清算。” 纪王猛地抬头,脸上已不剩半丝血色。 “我……” 他想说他听不懂皇后在说什么,想说他从没联络过平山王。 可是当对上皇后漆黑眼眸,却心直坠谷底,所有的狡辩之词都卡在了喉间,最后化作了一句。 “陛下他……都知道?” 棠宁淡笑了声:“若陛下不知,又如何能避开陆九安那些谋算,及时赶回京城救下本宫,当众拆穿了废帝夺了他皇位?” 纪王嘴唇抖了抖。 棠宁说道:“陛下从不觉得你有野心有什么错,同样身为谢家子嗣,皇室亲王,在废帝眼看失势之时你生问鼎之心从无过错,更何况你从未因这份野心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当初对着平山王时,你除了漏了陛下的痕迹,也未曾损害朝堂利益。” “你不越界,事后也没铤而走险,更在陛下得位之后规劝过英王他们。” “不管你当初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其他,至少你让他们消停下来让朝中局势能够松缓一些,而且于藩王之乱上,你也曾竭力帮过朝中。” “当时诸王都看陛下笑话时,是你四处筹措粮草,暗中传信规劝藩王,还阻了桓王几次动手的机会,这些事情陛下全都记在心里。” 她声音停了下,才又继续。 “陛下并不想当孤家寡人,你明白吗?” 纪王抬眼看着棠宁,苍白的脸上神色变化不断。 原来他做的所有事情,宫中都一清二楚。 棠宁最后那句话,更是让得纪王自从萧厌上位之后就一直惶惶不宁,只觉得飘在半空难以安定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 第802章 手段 “我……” 纪王跪在地上,嘴唇轻颤:“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陛下会对谢氏皇族赶尽杀绝?” 棠宁的话让得纪王眼皮一抖,沉默时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棠宁失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陛下是太祖皇帝亲自教养出来的,他那一身本事过半都是传承于谢家先长,哪怕当初先帝和废帝曾伤害过他,那也改变不了他身上流着的是谢家血脉,他固然对废帝心狠,也挪动了先帝陵寝,但其中缘由难道你们不清楚?” “就连宗亲之中被处决的那些人,也大多都是过往所做罪不容赦的,其余那些人,哪怕是废帝留下的那几个皇子、公主,你可曾见陛下对他们做过什么?” 纪王愣了下。 萧厌这皇位并非自废帝传承,他自强势夺位之后手段凌厉狠辣,朝中虽不说血流成河,却也死了不少人,可论真起来,这些死去的人里面却并没有太多与废帝血脉有关的。 皇室宗亲之中,如桓王之流皆是咎由自取谋逆而死。 废帝那些子孙除了最早那一两个不甚安分,在之前南地大乱时妄图勾结藩王夺回皇位皇子的被杀鸡儆猴外,其他剩下的那些皇子公主,都和宗室里的其他人一样安安稳稳的活着。 他们皆是被封了爵位,赐了府邸,除了不如废帝在世时那般恣意奢靡,不让他们插手朝政之事外, 萧厌从未曾要他们性命,也没有刻意薄待他们。 纪王心神像是被创,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可那难道不是因为藩王之乱刚定,南北战事又起,朝中动荡之时陛下不敢动我们,怕引得天下人议论,也怕太过凉薄遭了反噬?” 棠宁顿时笑了声:“陛下何时在意过旁人议论?至于反噬……” 她看了眼纪王, “王爷觉得,你们有什么能够反噬陛下的?” 纪王:“……” “军权,政权皆在陛下手里,朝中清流、世家全都归附,先不论他们是否真心低头,可至少表面上陛下众望所归,杀几个与废帝有关,甚至还曾得他杀民屠城所谋利益享乐之人,你觉得谁会替你们出头?” 纪王脸苍白。 “更何况以陛下的手段,想要不引众怒诱使几个宗亲犯错去死,很难吗?” 棠宁看着摇摇欲坠的纪王,似笑非笑:“如今日这般,只需留个鱼饵,放点引子,就有的是人跳出来去踩。” “本宫能做到,你觉得陛下会做不到?” “……” 纪王惨白的脸上涨红了几分,神情间满是羞辱,却又说不出一句争辩之词。 半晌他只能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改姓名?” 棠宁愣了下,落在纪王眼里就像是抓住了破绽,他满是逼问: “他既然认自己是谢家子孙,也认自己身上谢氏血脉,那他为何登基之后一直迟迟不愿回归谢氏宗族。” “太上皇与太后尸骨都已入了皇陵,他却依旧以萧氏子身份坐于皇位之上,旁人提及时只知他是萧厌而非谢宸安,他难道不是想要让大魏改弦易张,难道不是记恨谢氏皇族?” 棠宁闻言有些错愕,看着愤愤然的纪王,半晌才有些一言难尽。 “纪王,你接管宗人寺后,可曾翻过皇室宗谱?” 纪王愣了下。 棠宁说道:“当年戾太子旧案时,皇长孙在所有人眼里都死于东宫大火,先帝怜恤他年幼不知戾太子所行,亦是太祖心疼长孙,所以只将太子废除皇室宗碟,皇长孙却依旧留于宗谱之上。” “陛下一直都是谢宸安,但他同样当了十余年萧氏子。” “当年东宫出事,萧夫人主动自缢平息宫中猜忌,萧家为保陛下废弃全族根基,萧家长子更是伤了身子极难留下子嗣,陛下是得了萧家庇护才能有今日,萧家于他来说便是亲族。” 棠宁垂眸看着脸色变化的纪王说道: “陛下既是谢宸安,也是萧家子,他以谢家子孙之身却未舍萧厌之名,这难道不该是萧家应得的吗?” 纪王被问的沉默,脸上之前的急怒愤慨也变成了讷讷无言。 廊下寒风依旧,皇后、纪王一站一跪。 远处宫人只安静守着,无人敢于靠近。 棠宁站在那里,看了眼不远处被风吹的猎猎的皇旗。 “陛下在外征战,朝中经不起折腾,今日便也罢了,本宫不希望往后再有今日之事。” “来人,送纪王出宫。” 棠宁吩咐完之后,就直接转身离开。 纪王跪在地上怔怔看着逐渐走远的身影,紧抿着嘴唇满是沉默。 潘喜快步上前:“王爷,这天儿还冷着,奴才扶您起来。” 纪王手脚被冻得僵直,膝盖更是跪的麻木,哪怕借着潘喜搀扶,起身时依旧忍不住摇晃了下,险些没站稳。 潘喜连忙用力扶着他:“王爷当心。” 纪王稳住身子,稍稍挪动一下都觉得膝盖上钻心的疼,只他却是惨白着脸强忍着一声没吭,任凭潘喜扶着他朝外走,这出宫的路他走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长过。 等好不容易到了宫门,潘喜拱手离开,他才身子一歪倒在来接他的纪王府下人身上。 “王爷!” 纪王府的人吓的慌了神。 纪王却只是掐着他的胳膊打断了他急促声音:“本王没事,扶本王上车。” 纪王府那人连忙收声,小心翼翼地扶着纪王上了宫门外的马车。 纪王靠在车壁之上冷汗已经布满了额头,他低声问了句:“英王如何了?” 下人脸色苍白:“英王爷被抬去了太庙,英王妃他们也被送去了太庙之中,说是让他们日夜替边境将士祈福,直至陛下和诸位将军得胜回朝……” 他顿了顿,才小声说道: “皇后娘娘下令,说是为表英王府上下虔诚,他们祈福期间不准任何人打搅,除了英王府的人外,其他人也不得踏足太庙。” 纪王猛地抬头,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收紧。 “任何人?那太医呢?” “太医也不准……” 纪王本就苍白的脸上连唇上都没了血色。 英王被杖责四十去了半条命,被抬走时已然昏迷。 不准太医入太庙诊治,皇后是要英王死在太庙里? 第803章 一步都不能退 “娘娘,你当真不打算让太医去给英王诊治?” 月见跟着棠宁站在拐角的地方瞧着纪王被人扶着走远后,到底没忍住低声说道: “之前殿外杖责时,下面的人都没敢留手,英王毕竟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多年,那四十杖下去若是无人医治恐怕熬不了两日。” 宫里行杖的人都是其中好手,棠宁下令杖责却未曾有其他吩咐,那般情况下谁也不敢留手,那一通棍棒下来,英王的腿当场就废了。 见棠宁不说话,月见继续:“英王毕竟是宗亲,辈分上又是陛下的叔祖父,他要是死在太庙里,其他人恐怕会闹……” “他们不敢。” 棠宁拢着怀里的手炉淡声道:“他们要真有那份胆识,今日就不会眼看着英王被人拖出去,无一人上前阻拦。” 月见迟疑:“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棠宁知道月见在担心什么,她指尖摩挲着手炉上的暖意,眼神平静。 “阿兄不在京城,早前被他压住的那些人必定会心生反复,要是不能一次性震慑住那些人,朝中必定生乱。” 她收回目光轻声说道: “你以为今日的事当真只是英王和那几个皇室宗亲在闹腾?他们不过是成了有些人试探宫中的刀罢了,一旦我今日露出半点怯意,甚至因为他们尊长的身份退让,明日这把刀就能落于我们颈侧。” “这些人最懂的就是得寸进尺,你退一步,他们就能进十步!” 月见闻言顿时一怔:“英王他们身后不是纪王吗?” 棠宁嗤了声:“纪王?他不过也是被人挑唆罢了。” 以纪王当日舍弃妻女的决断,还有后来闭府不出的聪明,要不是有人给了他错觉,或是让他以为阿兄有将来清算他们的打算,他也断不会动手。 棠宁捏了捏手炉的耳柄: “这朝堂里的人没几个心思干净的,他们表面上看似安宁,殊不知那些看着服了软的人有多少九转心肠,随时打算反了阿兄。” “英王又蠢又坏,早前就罪名累累早就该处置,阿兄为了尽快安稳朝堂才暂时饶了他一命,他却尤不知足,如今若是能拿他一条命压住那些心思叵测的人,本宫不介意承了妖后的名声。”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个人在外是怎么编排她的,早在阿兄为她废弃六宫独宠一人时,就有人在暗中散播她谄媚于圣前妖惑陛下的传言。 都已经是妖后了,她也不介意再背些恶名。 棠宁抬眼看着冬雪融化后那朱红的宫墙:“西北战事要紧,本宫绝不容许任何人乱了阿兄的计划。” “英王的伤是他咎由自取,他既然口口声声祖宗江山,那就看看太庙里那些谢氏先祖愿不愿意保佑他了。” “要是连谢家祖宗都不愿意保他性命,那他也不必活着了。” 周围宫人听着皇后娘娘这番格外冷漠的话,都是后脊生凉。 …… 惠王府中。 “皇后当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皇后娘娘说,英王这般关心江山社稷在意祖宗颜面,谢家先祖定会感念他孝顺庇佑于他,那太医就不必过去了。” 惠王府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脸色发白。 惠老王爷沉声道:“纪王呢?” “纪王不肯过来。” 另外一个下人低声道:“奴才守在纪王府门前,瞧着纪王被人扶着下的马车,当时他腿脚都站立不稳。奴才说几位王爷请他过府有要事相商,纪王当场便以身子不适拒绝了,还让奴才转告王爷,别去招惹皇后娘娘。” 他顿了顿, “奴才走时,瞧见纪王府匆匆忙忙请了大夫过去,纪王瞧着像是在宫里受了罪。” 屋中几位皇亲闻言都是脸色变了变。 纪王被皇后单独留在宫中,出来就请了大夫,显然是在宫里受了罪的,那皇后不仅打了英王,竟连纪王也没放过。 惠王和英王是亲兄弟,二人年岁相当,也是宗室里如今最为年长的二人,他听着下面人回禀气的脸色铁青,挥手就打掉桌上的东西。 那茶盏哗啦落了一地,他怒声道: “好一个妖后,她蛊惑陛下也就算了,如今还这般对待我们,她眼里还有没有谢家皇室,她若敢害死英王,本王绝饶不了她!” “你们几个,随本王去见梁广义,本王就不信世家那些人愿意让个女人管着朝堂之事……” 惠王话音没落,就有人小声道:“梁相还在宫中。” “那就去范家,去王家……” “范大人因与英王一起闯御龙台殿前失仪,被皇后娘娘罚去了军器司帮忙,王老夫人病了,王家闭门不见外客。” “……” 惠王那张老脸之上乍青乍白,拍着桌子说要将英王救出来让妖后好看,可话音落下时就发现屋中其他那些个宗室之人都是眼神闪躲,而且无一人接他的话,惠王顿时更气。 “你们莫不是也怕了那妖后?” 屋中无人说话。 半晌才有一人小声说道:“惠王叔,这皇后看着是个心狠的,陛下将玉玺皇印全都给了她,京中禁军、四营又全在她手,她连英王叔死活都不在乎,纪王也是说罚就罚,咱们若再闹腾,怕不会有好下场。” “是啊,叔祖父,虽说女子不该擅权朝堂,但这段时间她管着朝上也没出什么差错,何况有曹德江和梁广义他们盯着,皇后也做不了什么不该做的,咱们没必要跟她硬碰硬。” “我觉得也是,皇后跟陛下一样,根本就不管什么尊长不尊长的,连英王叔她说打就打,咱们这些人有几个是能让她忌惮的?” 那英王眼下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太庙呢,他们可不认为自己的骨头比英王的硬。 何况他们今日进宫去闹也只是因为陛下一直不肯露面以为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怕西北战事失利之后,他们这些人会失了皇亲国戚的富贵,可如今人家皇后都说了,陛下人在南齐征战,西北战况也心中有数。 皇后要是个软弱性子,他们自然能趁着陛下不在京中做点儿什么,可那皇后分明不是。 她那狠辣果决,可半点都不输给萧厌。 第804章 “鸣珂”再现 今日宫中的事到底还是吓住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宗亲,闻听惠王打算继续闹时,纷纷出言劝阻。 惠王万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退缩,被几人言语说得脸上铁青。 “你们可是皇室宗亲,难不成还怕了那妖后?那妖后不过就是仗着妖言惑上,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那妖后还敢将我们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有人小声道;“万一她真敢呢?” “你!” 惠王扭头怒视说话那人,看着他满是闪躲神色畏惧的样子忍不住骂了声:“软骨头,没出息的东西!!” 被骂的诚郡王也有些恼了,他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您倒是有出息,那之前在宫里皇后下令杖责英王的时候,怎么不见您开口替他争辩一句,我瞧着叔祖您的骨头也没那么硬……” “砰——” “混账东西!!!” 惠王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起身之后就想去揍说话的诚郡王。 诚郡王连忙后退半步躲了开来:“您也别恼羞成怒,反正我是不想触皇后霉头,连纪王叔都称病躲了开来,英王更是半死不活。” “朝里的那些老狐狸根本没几个敢跟皇后对着来,以陛下先前那些手段,他离京前还不知道留了什么后手,咱们真敢闹腾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诚郡王府以前就不掺和政事,陛下和皇后也没苛待过我,往后这出头鸟谁爱当谁当,我就不跟着叔祖闹腾了。” 诚郡王说完之后,眼瞅着惠王脸气的通红,大有想要冲过来动手的架势。 他连忙拱拱手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就转身直接溜了。 屋中其他人看着诚郡王离开,脸上神色也是变化不断。 他们都觉得诚郡王说的有道理,先别说萧厌那厮心思极深,他敢暗中离开京城带兵去南齐难保没有留下后手,况且就算没有,他总会回京,他们今日与人闹腾,除非萧厌死在南齐,否则来日等他回京之后有一个算一个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更何况皇后不好相与,她敢当朝杖责英王断他活路,谁知道她会不会心狠手辣直接弄死他们。 到时候皇后丢的不过是些身外名,在她之前背弃宗族害死至亲蛊惑圣上的名头上再添几分恶名,可他们这些人丢的那都是命。 谁敢拿命去赌? “惠王叔,我府中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啊,我也想起昨儿与人有约推脱不得,宫里的事情回头再说。” “我夫人娘家兄长来了,我得回去见见。” 屋中之人纷纷开口告辞,各有借口。 惠王想要挽留不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五离开,人走萧瑟,屋中只剩满地狼藉。 惠王眼见着所有人都跑了,气的一脚踹在身旁桌脚,“砰”的一声巨响后,他脸上肉都在抖,许久之后,他猛地一咬牙说道:“备车,本王要出府。” …… 京中一处安静院落,夜色昏暗之时,两道人影站在荷塘之前低声说话。 “魏帝居然敢离京,还带兵去了南齐。” “消息确定吗?” “确定,南齐那边送回京城的战报我亲眼看过了,尹豹带兵连夺数城,南齐皇帝已有服软之心,南齐那边不仅主动收敛兵力,还派南齐三皇子亲自前往议和,若不是魏帝亲至,南齐败的不可能这么快。” 说话那人顿了顿:“而且同南齐战报一起回来的,还有睦南关那边探子的密信,南齐三皇子的确出现在大魏军营,被魏朝人十分礼待。” 另外那人闻言安静片刻,再开口时喉间怒气喑哑: “我就说西北那边的战况怎么会那么奇怪,以镇安军和龙庭卫的兵力,加上魏帝登基之前就已经开始防备跟北陵战事,就算国师他们带人急袭,大魏也不该毫无还手之力。” “可这段时间他们却频频失利,接连有大将战损,却死守落雁关和几处边城,他们分明是在拖延战局,想要以北地小范围的失利遮掩视听,只等魏帝从南齐率兵北上。” “我们得立刻传信给国师,不计代价定要拿下落雁关,否则等魏帝回援麻烦就大了。” 之前说话那人说道:“国师那边要传信,魏朝这边也要想办法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你是说?” “魏朝那些个世家。” 说话的人声音透着一股冷意:“魏帝夺位之前本就跟那些世家有仇,登基之后更是竭力打压他们,那些世家几乎是剐掉血肉才能勉强保住些许家业,却也有大半的人被魏帝强势逼迫离开朝堂,我就不信他们当真不恨。” 大魏世家经营百年,和皇权交缠各有胜负,不是皇权压过世家,就是世家压过皇权,更有甚者两方各执一半朝权,但无论何时世家都从未像是如今魏帝在位这般,被打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世家之人何等高傲,如今却被迫低下头颅,苟延残喘的在魏帝手下“讨生活”,还要时时防备着被魏帝清算。 他就不相信那些人心中半点想法都没有。 魏帝人在京城时,为人强势压得世家那些朝臣不敢动弹,他们也不敢轻易冒险,可是如今魏帝不在京城,甚至还将朝政大事交给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皇后,那些世家之人怎么可能忍耐得住? 若当真安分守己,也不会有今日“逼宫”御龙台的事了。 另外那人闻言有些心动,可是…… “鸣珂,你是国师留在大魏最重要的隐棋,你如果去接触世家那些人,恐怕会暴露了身份。” “鸣珂”闻言笑了声:“你放心,我早前就与大魏那几个世家的人有所接触,与他们府中之人也都相熟,而且……”他退后半步,抬眼扬唇:“你觉得,会有谁能猜到我身份?” 他藏身多年,任凭魏帝那黑甲卫翻遍京城,也从不曾寻到他半点踪迹。 旁边那人看了鸣珂一眼,忍不住跟着笑了声:“也对,是我多虑了。” 这是国师留在魏朝最深的底牌,藏了十余年的探子。 就是他光明正大站在所有人眼前也不会引人怀疑。 那人放松下来:“那世家那边你且行事,我会暗中助你。” 第805章 画饼 撕开萧厌不在京城的假象之后,一直暂歇的早朝恢复过来,棠宁以皇后之身直接出现在朝堂之上,与众位朝臣处理政事。 棠宁并没有试图坐在龙椅之上俯视朝臣,只是让人在那代表至高无上的尊位后方加了一道珠帘,身着皇后朝服的她留于珠帘之后听政。 下方那些原本惴惴不安的朝臣,在看到依旧空着的龙椅时都是莫名松了口气。 皇后只是代理朝政,无不臣之心。 原本对皇后理政还有些抵触心理的老臣都是心气顺了不少,虽然依旧有些不喜妇人执政,但皇后有条不紊地处理朝中之事,安排各项事宜,让朝堂安稳如同圣上依旧在京之时。 最重要的是皇后赏罚分明,虽杖责了英王,罚了几个当日闹的厉害的朝臣,却并未因先前“逼宫”之事就迁怒余众。 她于政事也不独断专行,多与曹德江、梁广义,甚至是几位朝中老臣商议。 只不过几日时间,就连之前最为反对皇后执政的迂腐老臣,都不得不夸赞一句。 “……皇后于政事之上虽还有些稚嫩,却聪慧至极,很多事上只需看过一遍就能融会贯通甚至举一反三,于朝政之敏锐不输陛下。” “有皇后娘娘在后坐镇,陛下方能安心在外征战,是谁胡言乱语说皇后乱政?” 钱绮月窝在永昭宫的软榻上,瞧着对面一身烟紫色常服,发髻轻挽于脑后的棠宁时,忍不住“啧”了一声。 “阿宁,那霍老大人都快把你给夸到天上去了。” 钱绮月好奇:“我爹说,如今朝中那几个老古板对你可是满意的不得了,对你的评价那可比当初对陛下的还要高,你到底是怎么收服他们的,居然让霍老大人他们也能心甘情愿地替你办事?” 一旁的周玉嫦也是忍不住说道:“是啊,先前京中到处都是谣言,说阿宁狐媚惑主,有妖后亡国之象,可这几日谣言居然没了。” “听闻霍老大人和祁公他们亲自出面替你澄清,还教训了好几个胡说八道的学子。” 那霍孟元年近六十,是与梁广义等人差不多资历的老臣,只是为人迂腐不懂变通,一直居于御史台曹德江之下,曹德江接管左相之位分驳太师之权之后,御史大夫的位置就落在了他身上。 而那位祁公算是半个皇亲国戚,娶了太祖皇帝最小的庶妹,领着议政阁老的身份,家中又有世代封勋,脾气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 那日皇后理政的消息刚传出来时,这二人反对的最为厉害,对于皇后所说更是极不配合,可谁知道这才不过几天时间,二人居然就改了口风,不仅亲自斥责那些在外谣言皇后牝鸡司晨、祸乱朝堂的人,对皇后更是赞不绝口。 钱绮月刚才说的那一段夸赞皇后的话,就是出自霍孟元之口。 钱绮月好奇极了:“阿宁,你是怎么做到的?” 别说是她,就连她爹他们都好奇极了。 棠宁莞尔:“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让他们体验了一把当帝师的快乐。” “啊?” 钱绮月和周玉嫦都是满脸茫然。 棠宁手中将批复好的折子交给了一旁憋着笑意的花芜,让她分类放好之后,这才说道:“霍老大人还有祁公之前为什么会对我百般抵制?他们不愿意让我代陛下执政,并非全是因为我是妇人。” 霍孟元二人虽然迂腐,但也不是全然不懂变通之辈,如果他们当真是如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那无论是当初先帝、废帝谋害戾太子时,还是后来萧厌强行带兵围宫夺位,他们早就该为了守那份臣子忠义一头撞死在御龙台前,阻止“乱臣贼子”登位了。 可他们当时什么都没做,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就算血溅宫廷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比起外祖父和荣家的退让,曹德江的暗中周全,那二人明哲保身到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质疑过半句。 他们脾气或许冷硬,看似心性迂腐,可实则比谁都看的通透。 他们反对她理政,并非如其他人那样只是因为她是妇人,而是担心她不懂得朝政大事,更担心如今本就在北陵、南齐夹攻之下艰难求存的大魏,会因为她而乱了社稷。 棠宁声音柔和,语气中带着些浅笑: “霍老他们怕我乱政,怕我能力不足,更担心我眼界手段不够,压不住朝堂之中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那我便让他们跟随在我身侧亲自教我手段,让他们亲眼看到我是否足够担当起这份责任。” 她给予那二人足够的尊崇,亦表露出足够的聪慧。 她广纳朝臣之言,虽有手段却也愿听他们指教,那二位既能亲自调教如今半个朝堂之主,体会帝师的快乐,又能比阿兄在京时更能对朝政多了几分“参与感”。 比起向来心思果决,显得有些“独断专行”的皇帝,那二位老臣自然更喜欢她这个尚显稚嫩的皇后。 至于他们的谏言…… 棠宁扬唇时眼底划过抹狡黠,她当然全都认真听了,至于最后到底会不会落实,会有多少落到实处,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她只是被迫顶上主持大局的皇后罢了,这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要等真正的大魏之主回京之后再行决断,这道理任谁都说不出半个错字。 钱绮月闻言张了张嘴。 一旁周玉嫦也是面色古怪。 棠宁这不是在画饼骂? 想起竭力维护皇后名声,跟个斗鸡似的到处怼那些与皇后不睦的朝臣的霍老大人和祁公,二人都是忍不住露出几分怜悯。 “娘娘。” 外间月见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朝着棠宁说道:“茹娘子来了。” 棠宁抬眸:“阿茹进宫了?” 月见道:“蕊姨也跟着茹娘子一起来了,对了,还有王小娘子,她们都在外面候着。” 棠宁愣了下,蕊姨要进宫拜见的事情之前就和阿茹提起过,阿茹带她来不足为怪,只是王小娘子…… 王玉珍向来最讲规矩,不得宫中召见按理不会擅自进宫,她怎么会和阿茹她们一起来了? 第806章 小古板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薛茹三人一入内就先行礼。 棠宁连忙说道:“快起来。” 等薛茹三人起身,她就朝着薛茹招招手,薛茹到了近前后棠宁才有些嗔怪说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跟阿姊不用这么多礼。” 薛茹正色:“阿姊如今是皇后娘娘,礼不可废。” 若只有她和阿姊也就罢了,可是今日身边还有外人,她虽与蕊姨亲近,但蕊姨出身市井不懂宫中礼数,今日随她一起不必行礼,难免会以为宫中都是如此后面次次怠慢招来麻烦。 更何况还有王玉珍。 王玉珍喜爱看书,才学也极好,跟薛茹私交还算不错,但在薛茹眼里阿姊永远都是第一位。 哪怕她和王玉珍关系再好,她都不能让王玉珍觉得因为有她的缘故,就能随意逾越跟阿姊之间的身份差距,面对皇后也不必行礼,甚至让其他人觉得只要与她交好就能随意攀附宫中。 棠宁见薛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失笑的敲了她额前一下:“你呀,是不是与童老先生他们待的久了,性子也快成小古板了。” “阿姊…” 薛茹捂着额头疼的轻叫了声,黑白分明的大眼水汪汪地带着一丝控诉。 棠宁这才笑出声,将薛茹拉到身旁坐下后,她才抬头看向下方:“蕊姨,玉珍,你们也坐。” 蕊姨今日为了入宫特意换了一身衣裙,那裙子上并不华丽的绿纹衬的她面若芙蓉。 她脸上略施了薄粉,眉眼间便越发风韵,可因为眼神清正目光也规矩至极,所以哪怕整个人貌美艳丽,却半点不显轻浮。 王玉珍倒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贵女装扮,一身鹅黄衣裙显得皮肤白皙。 棠宁先瞧着蕊姨说道:“先前几次让阿茹带你进宫,你每每都推脱事忙,今儿个怎么肯进宫来了?” 蕊姨看着穿着华丽衣裙的棠宁心里有些紧张,虽然早就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也与她相处过许多次,可入了这宫廷之后她才真正意识到“皇后”二字意味着什么。 那巍峨的宫墙,持刀的侍卫,处处要守的规矩都让她浑身紧绷着。 直到棠宁开口询问,她神情才放松些,回话时却依旧拘谨。 “回皇后娘娘,先前朝中安置京郊那些受灾之人时,济孤院那边接了好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些新进院里的孩子都得先教了规矩安抚一番,所以民妇才没时间进宫拜见娘娘。” 棠宁问道:“那现在可安置好了?济孤院那边地方可够用?” 蕊姨:“够用够用,京兆府的吴大人让人帮忙将济孤院扩了三亩地,工部的官老爷又帮忙将旁边几处荒废的民宅都扩进了院子里。” “如今济孤院可大了,就算再住进百十人都不嫌拥挤。” 那些荒废的民房有些房顶漏风,瞧着不是很好,但是对于“流落”到济孤院的那些孩子来说,有一处地方能够遮风避雨不受寒凉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又怎么还会挑剔住处不好。 工部和京兆府的人扩了院子后,她就带着那些孩子修葺了下屋顶,打扫干净尘土,如今所有孩子都安置妥当了。 蕊姨说起济孤院的事时,身上的拘谨少了很多,脸上也是带上了笑容。 “娘娘先前请去的先生也在教孩子们读书认字,知道只要念的好将来还能考取荣晟书院,那些个皮猴子上进极了,就连小舟都是每日书本不离手,睡觉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人之初性本善呢。” “还有那些年岁大一些的孩子,民妇也照着娘娘的吩咐,愿意读书进学的继续跟着先生念书,不愿意读书的就让人教他们拳脚功夫,看账管事,女娘也能学着绣花女红……” 棠宁见蕊姨滔滔不绝说着济孤院的事情,仔细听着并没打断,一直等她说完之后才开口。 “济孤院那边蕊姨管的很好,往后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就跟阿茹说,她会安排,别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只是有一件事情蕊姨要记着。” 蕊姨正色:“皇后娘娘吩咐。” 棠宁说道:“济孤院的存在只是为了收容一些年岁尚小还没有生存之力的孩子,给予他们临时的庇护之所,那里并非是世外桃源,也不是一些人的避难所,所以院中的孩子只要年满十六,无论男女都要离开。” “不管他们是往后继续读书进学,还是外出谋生,院中可以筹借一些银钱给予他们暂时的帮助,但事后三年内必须双倍归还,若超出三年每年筹算利息,任何人都不可例外。” 蕊姨愣了一下:“三年时间,还要双倍归还,这期限会不会太短了些?” 棠宁淡声说道:“三年时间已经不短了,而且若不设下期限和双倍归还的规矩,难免会有人将济孤院当成了钱袋子。” 见蕊姨依旧迟疑,她继续说道: “每一个被送进济孤院的孩子看似孤苦,可十六岁前他们每个人都能平等得到学习的机会,他们可以读书进学,可以学拳脚本事,女红绣花甚至是一些其他东西,这些东西一些寻常百姓家中都未必有机会接触。” “济孤院已经教会了他们生存的能力,只要努力上进认真学习的,在离开济孤院之前都能拥有一份谋生的本事,这份本事也足以保证他们将来生活不愁。” “至于筹借银钱不过是让他们离开济孤院后能够短时间内周转,只要不是太过贪心一次筹借太多之人,无论是出去谋生做工,还是继续进学,三年时间都足够让他们有能力还回来。” 薛茹坐在一旁,等棠宁话说完之后才轻声说道: “蕊姨,济孤院虽是善堂,但是朝廷所拨银钱有数,若遇如今这般战时艰难之际,朝中甚至拿不出银子来维系济孤院的花销。” “现在济孤院的开销几乎都是阿姊和钱姊姊她们私下给的银子,但这些银钱总有用尽之日,而且人心易变,欲壑难平,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您难道见的还少吗?” “太过富足的照顾和无须回报的庇护,只会养大了一些人的贪婪之心。” 第807章 检举亲父 薛茹面容是在场中最显稚嫩的,眉眼还没全然长开,可说话时却比棠宁还要冷硬现实。 “阿姊所说已经是格外优待了,照我所想两倍还钱都是少的,济孤院给了他们庇护之所,让他们能够安稳长大,给予他们谋生之能,他们成年之后理所应当回馈济孤院。” 她看向棠宁: “阿姊,我觉得济孤院那些孩子待到学成谋生之后,除却筹借的银钱双倍归还之外,每年还需要按照他们所赚取的银钱一定比例的资助济孤院,一两最低,百两最高,十年为限,当作他们年少时提前支取的学费。” “这样济孤院才能持续进项,再择一人管理钱财逐渐拥有自己的产业,就算将来朝堂不愿意继续筹办,也没有其他好心人资助,济孤院依旧能够长长久久的维系下去。” 蕊姨有些震惊地看向薛茹,就连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王玉珍也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薛茹平日里性子软绵,心肠柔善,待人处事从不争强,所有人眼里她都是个极为温软的小姑娘,却不想做起事来这般冷硬,在她口中济孤院已经不算是善堂,而是变成了一桩持续维存的“生意”。 济孤院提前资助那些孩子,待他们成年之后收取回报,虽然这样的确能够让济孤院长长久久的维系下去,对于济孤院也是好事,可是这般现实的话宣之于口后,原本的善事却是变了味道。 棠宁对于薛茹的话虽然有些惊讶,可细想之下却又没觉得太多意外。 阿茹本就是这般性子,虽然善良,却不一味愚善,而且她懂得自保,就如上一世她看不过府中人苛待于她,屡屡暗中帮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知道她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她从不在人前露出分毫。 她会给她送积攒下来的口粮,会忍饥挨饿劝她活下去,会几经辗转告诉花芜后院的狗洞,将她攒下的银子给她们,可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任何人。 薛茹见她说完之后,殿中人都不出声,棠宁更是看着她。 她有些迟疑:“阿姊是觉得不好?” 棠宁轻笑:“没有,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济孤院虽是善堂,但保那些孩子衣食不缺已是足够,至于其他教他们进学,授他们本事,的确应该让他们付出些什么,否则白得来的东西未必会那么珍惜,也并非人人都懂感恩知足。” 她说完停了片刻,想了想才说道: “这件事情我会好生想想,再寻些人商议一下,尽快给济孤院重新定下更合理的规则。” 棠宁说完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蕊姨: “蕊姨你也不用担心,济孤院最基本的宗旨还是善堂,阿茹说的有些道理,但也不能照她所说一刀切,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般本事快速赚取钱财。” “将来就算真的要与那些孩子收取一定钱财回报,也会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让所有人都能够承担得了,等具体落实之前,我也会先与你商议,等你同意之后再在济孤院里施行。” 蕊姨闻言神色一松:“那就好。” 几人说了一会儿济孤院的事情,见蕊姨一直神态拘谨,棠宁也知道她是不习惯宫中气氛。 她目光扫过一旁格外沉默的王玉珍,笑着说道:“今日阿月和玉嫦也都进宫了,还带着几样稀罕玩意,花芜,你先领着蕊姨去寻她们。” 蕊姨本就觉得拘束,而她和这王小娘子虽然见过两次却并不熟悉,这个王小娘子虽然性子温和,但远不如钱绮月和周玉嫦那般随和好相处,哪怕亲近时也透着几分距离感。 蕊姨原本的过往就注定她不太愿意与京中贵女相处,所以她也连忙起身。 “民妇先行告退。” 花芜领着人离开之后,殿中就安静下来。 王玉珍没想到钱绮月她们也在宫里,这才明白自己或许打搅了棠宁,她连忙起身朝下一跪:“玉珍贸然进宫,打搅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棠宁连忙道:“快起来。” 她让人起身后才说道: “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若无要紧事情断然不会这般进宫。” 从年前封后开始,往日那些沾亲带故偶有交际的命妇贵女就有不少人时不时的递帖子进宫想要求见的,论理她与王玉珍也算相熟,但她一次都没来过,就算年后朝拜时她也是规规矩矩的。 棠宁又看向一旁:“而且我了解阿茹,若不是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她也不会直接带你来永昭宫。” 王玉珍闻言低声道:“是惠王。” 棠宁诧异。 薛茹在旁说道:“我刚才带蕊姨进宫的时候,在丰林街那边遇见了王姊姊,瞧着她神色焦急的样子就停车问了她一嘴,她说是有急事要进宫求见阿姊,说是跟惠王还有她父亲有关。” “王姊姊言语间提及了英王,我想着这几日朝中的事,就擅自做主带王姊姊进宫来了。” 惠王和王怀鲁没什么要紧的,但是英王不一样。 阿姊前几日命人杖责英王,将人扔去了太庙之中,听说英王伤重没熬过去昨天晌午时没了,那太庙之中英王府的其他家眷哭号怒骂声音震天,朝中那些人也暗中议论阿姊心狠。 薛茹担心惠王他们有别的打算,王玉珍又不肯跟她直言,所以便直接带着王玉珍进宫来了。 棠宁挑眉,她是知道英王之死让得朝里一些人坐不住,却没想到还牵扯到了王怀鲁,她看向王玉珍:“惠王去找王大人了?” 王玉珍点点头,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薛茹。 棠宁说道:“无妨,阿茹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王玉珍这才开口:“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我父亲为何接触世家之人?” 棠宁:“记得。” 当初世家抱团,梁广义固执至极,那些世家朝臣更是想尽办法打压清流一派,对萧厌更是咄咄相逼。 萧厌原就有意在冯秋荔之外再送一人去世家那边,好能配合冯秋荔尽快瓦解世家联手,恰好那时候王玉珍因得罪纪王府郡主跟她多了几分“联系”,王怀鲁又因为些原因得了梁广义的眼,与世家朝臣开始亲近,萧厌便索性用了他。 后来萧厌夺权,世家被打压,冯秋荔几乎成了梁广义之下世家第二人,王怀鲁便一直如故。 萧厌既没用他,也没让他做多余的事情,只让他一切如常。 王玉珍抿了抿唇:“我发现父亲他或许已经违背了初衷。” 第808章 背叛? 棠宁原本听着王玉珍的话不甚在意,之前杖责英王的时候她就知道,宗室里那些人未必会全都老实。 纪王心思敏慧,她那番话后只要他有脑子,知道她是在杀鸡儆猴就该懂得见好就收。 宗室里头大部分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也能震慑,给了他们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又有英王的下场在前放着,他们自不会豁出命去跟她作对。 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宗室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 更何况那日纪王他们逼宫的身后,还有一些藏在暗处之人的手笔,那些人本就不服萧厌,妄图搅乱朝堂。 如今试探出萧厌不在京城,他们更不会收手。 王玉珍刚才提及惠王,棠宁只以为是英王死后那些人按捺不住,利用惠王动了起来,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薛茹忍不住看向王玉珍,她今日进宫居然是来“检举”王怀鲁的? 棠宁也是眸色微闪:“玉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玉珍指尖蜷紧,神色有些苍白:“臣女知道。” 棠宁看着他:“你父亲当初接近世家的人是得了陛下授意,亦是陛下让他留于世家身侧好能及时知晓世家那些朝臣举动,可你如今说他违背初衷,那就意味着他背叛了陛下。” 王玉珍听着她可以压低的声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只是哪怕脸色苍白有些害怕,她却依旧还是说道: “臣女明白,当初父亲吃罪废帝,亦被人算计,是陛下帮他得了梁相看重才能保住己身还得了晋升。” “父亲为此一直感激陛下,也屡次与臣女说起陛下英明,他对陛下绝无违逆之心,王家上下更是忠于陛下,父亲他……他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受人蛊惑走错了路。” 王玉珍面容清秀,跪在地上时背脊挺直,嘴里说的话和她表面温顺全然不同,可惟有不断轻颤的眼睫和苍白的脸色能透露出她“大义灭亲”的决绝和害怕。 她说完之后,见棠宁不语,脸上强撑出来的坚强有些维系不住。 “娘娘,臣女知道您与陛下一样英慧,您对臣女更是有恩在先,臣女才斗胆进宫求见于您。” “臣女不愿让父亲成了他人手中利刃,让王家成了那些人与陛下还有娘娘博弈的棋子,求娘娘能救父亲。” 王玉珍说完之后直接叩头在地,整个人跪伏时行了大礼。 棠宁看着王玉珍因为害怕隐约发抖的身形,那撑在地上的指节都绷的苍白,哪怕低着头也能知道她脸上怕是同样没了血色。 棠宁没有让她起身,只是平静说道:“你先说说,你父亲做了什么。” 王玉珍叩首在地:“之前英王他们大闹宫中,娘娘杖责英王那天,每日都按时从府衙下职的父亲不知道为何久久不曾归府,一直到夜里过了子时后方才回来。” “那天父亲回府时脸色极为难看,臣女担忧询问了一句,父亲只说是因为陛下不在京中朝堂乱的很,他衙中有事耽搁了才回来的晚了。” “他百般叮嘱臣女,说北陵战局不稳,皇后娘娘掌权朝堂怕是有人会趁机作乱,还交代臣女和母亲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王玉珍声音缓慢说着那天夜里的事情。 王家只有王玉珍这么一个独女,因着她喜爱读书不愿困束闺阁,王怀鲁又疼爱于她从未将她当成寻常闺阁女儿家去养,朝中政事和京中的一些事情时常都会讲给王玉珍听。 她自然也是知道之前北陵南下之后朝中局势紧迫,更知道那日朝臣“逼宫”的事情。 骤然听闻陛下居然不在宫中,王玉珍诧异之下就跟着追问,想要知道宫中情形,照着往常王怀鲁定会跟她说起宫中之事,还会考校她一番。 可那天他却一反常态,只草草说了句英王遭了杖责被送进太庙,皇后暂掌朝权后就不愿意再多说。 王玉珍低声说道:“王家无子,父亲总说将来要靠我继承门楣,而且他也说女子与前朝未必无关,多知道一些才能头脑清醒免得行差踏错,所以朝中政事他从不吝啬告知于我。” “皇后娘娘掌权,朝中必然变动,皇室宗亲闹腾之下,世家朝臣那边怎么可能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臣女知道父亲与世家走的近,也负责替陛下探听世家那些朝臣的动静,所以就想问他关于那些人对于皇后娘娘掌权的态度,可谁知道父亲却一反常态不许臣女打听,还再三交待让臣女这段时间少与世家那些女娘走动。” 王玉珍原本跟那些女娘交情平平,是因为王怀鲁入了梁广义的眼与世家亲近被他们接纳之后,王玉珍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世家的“一份子”,那几家的女娘跟她也亲近起来。 王怀鲁知道后只叮嘱她行事小心,却未曾阻难她与那些人相交。 可这次他却是郑重其事让她与那些人断了往来,还让她和母亲留在府中减少外出,王玉珍自然察觉出不对劲。 她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王怀鲁却闭口不言,她追问得紧了还遭了训斥。 王玉珍捏着手心:“臣女当时便察觉父亲有事瞒着臣女,后来几日父亲频繁夜里归府,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 “臣女怕父亲是出了什么事,今日就一早去了府衙想要等着父亲下职之后接父亲回府,好生跟他谈谈,可谁知道本该当值的父亲却从衙中出来,上了马车直接去了丰林街。” “臣女疑惑便让人跟了上去,亲眼瞧见父亲被人请进了丰林街的一家布庄,在里面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等他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布庄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人。” 棠宁眉心紧锁:“有惠王?” 王玉珍低声道:“不止是惠王,还有好几个朝臣,而且臣女还见到了几个不该在京城的人。” 她垂头吐出了几个人名,一旁的薛茹闻言脸上错愕,就连棠宁原本闲适的目光也凝重起来,眉宇间瞬间紧绷。 第809章 代价 王玉珍说的那两个朝臣都是世家的人,一个是范家家主,一个是莫家如今在朝官职最高的,他们会跟惠王搅合到一起棠宁并不觉得太过奇怪,但是她后面说出的那三人却不一样。 当初萧厌夺位之后想要整顿朝堂,第一个就是拿世家开刀,但他同样明白不能将世家逼上绝路,否则世家鱼死网破之下朝堂也休想安稳。 所以他就与梁广义“交换”,以允许世家之人继续留于朝堂,允诺让梁广义担当右相之位,世家与清流、寒门之人一视同仁为前提,世家那边则是要从朝中要职之上撤走一部分人,作为他们投效的诚意。 世家那边当然不愿,他们盘踞朝堂多年,怎肯轻易退却。 但是梁广义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居然让那些人服了软答应“致仕”,还有一部分人心甘情愿被贬黜官职下放到一些闲职之上,更有甚者直接离开京城。 而王玉珍刚才提到的那三人,就在这些人当中。 棠宁没了之前闲适,沉声问道:“你确定你亲眼看到惠王和窦敬、段文骞他们出现在那布庄?” “确定。” 王玉珍跪在地上抬头时脸色苍白,说话却格外笃定: “废帝还在位时,父亲因奉陛下之令与世家交好时,他就曾跟臣女说起过那几家在朝中最重要几位朝臣,还有他们各自与府中以及其他几家的关系,父亲说既是为了让臣女增长见识,也是怕我平日里与人相交时无意间得罪了人。” “臣女见过窦家和段家那两位大人,所以认识,剩下的那位虽然没亲眼见过,可是臣女听到惠王唤他闵三爷,臣女记得闵家年前被贬黜离京的那位大人在府中就行三。” 王玉珍说完之后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沙哑。 “臣女虽然不知道惠王他们寻父亲到底是做什么,可是父亲明知道那三位不该出现在京城,却对宫中隐瞒形迹不报,而且又恰逢英王暴毙皇后娘娘独掌朝堂之时,惠王私下与他们相见也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如今南境、西北都有战事,陛下又不在京中,我怕父亲他当真做错了事惹了大祸,所以才来求见皇后娘娘。” 棠宁静静看着眼圈微红的王玉珍沉声说道:“你父亲与他们勾结,说不准做的是什么谋逆大事,你就这么将你父亲的事情告诉本宫,就不怕本宫查出真相之后要了他的命?” 她顿了顿, “本宫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英王的尸骨还没下葬。” 王玉珍垂眸说道:“可皇后娘娘帮过臣女,您不是恶人。” 棠宁面色不动:“玉珍,本宫不信你会只因为本宫当初帮过你一次,就拿着你父亲乃至整个王家上下性命做赌。” 王玉珍身形僵了僵,半晌才哑声道:“因为臣女知道,陛下英明绝伦,断不会拿大魏江山冒险,他离京前定会做好万全打算,就算娘娘临时执掌朝堂也不会让京中乱起来。” “陛下定是给皇后娘娘留下了足够自保和震慑朝臣的手段,否则那日英王他们逼宫时,娘娘就不会那般雷霆果决直接处置了英王。” 她伏在地上,身子隐隐发颤。 “臣女不觉得宗室刚闹过之后,娘娘会忽视了他们,惠王与那些人所做之事未必就能瞒得住娘娘,到时娘娘只要顺藤摸瓜查探下去,连父亲也会露于娘娘眼目之下。” “父亲比不过陛下娘娘,臣女也不愿拿王家冒险,更何况如今战时,北陵、南齐左右掣肘,朝中若是不稳,边境必定生乱,臣女不愿父亲成为大魏的罪人,更不愿意看到战火燎原生灵涂炭。” 王玉珍被棠宁看穿之后,不敢再有半点隐瞒,只重重朝着地上一磕头。 “臣女怕死,更怕父亲一时糊涂带着整个王家上下去死。” “臣女不敢隐瞒私心,只求皇后娘娘能够看在臣女主动坦诚的份上,饶了臣女父亲一命。” 她说完又是重重两个响头磕在地上,那地上瞬间就见了血渍。 王玉珍整个人都伏在地上,额头刺疼,背脊绷紧,可头顶上方久久都不见棠宁言语,随着时间过去,她心神逐渐紧绷,脸色也越发苍白,额头有冷汗滴落在地上,身形忍不住隐隐颤抖。 棠宁终于出声:“你先起来。” “娘娘。” 王玉珍蓦地抬头,红着眼圈满是希冀地看着她,只是棠宁的话却是让她神色黯淡下来。 “因为还不知道惠王他们具体想做什么,你父亲又参与了多少,所以本宫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王玉珍脸色惨白。 “不过……”棠宁话音一转:“皇权争斗本就不择手段,他们想要算计陛下本宫也能够理解,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底线。” “本宫可以答应你,只要他们所做之事不曾危害大魏,危害百姓,不曾以将士性命和边境战事作为谋算陛下之物,且事后查清你父亲并非主谋,本宫可以做主饶他性命。” 王玉珍闻言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意,反而脸色更加惨白。 因为她很清楚陛下夺权之后,朝政军权尽在他手,他远比废帝更得人心也更为强势,加上皇后娘娘先前手段,惠王他们若想要乱了朝臣趁势做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战事上面动手脚。 “皇后娘娘……”王玉珍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 棠宁正色看着她:“你该明白,有些事情本宫和陛下能够容忍,但是有些事情他们一旦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还是你觉得偌大的江山,数万万百姓的性命,还有那些浴血沙场的将士就活该枯骨成山血肉糜烂成为他人手中棋子,成为他们可以随意算计丢弃之物?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王玉珍惨白着脸被她看得身子摇晃:“臣女不敢,父亲……父亲他也不会的……” 棠宁看着她几乎跪不住的身形,看着她半丝血色都不剩下的脸,轻叹了声上前扶她起身。 “本宫会让人留意惠王的事情,只要你父亲没越底线,本宫会尽量保他。” 第810章 利用 王玉珍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哪怕她再想替王怀鲁求情,可听到皇后有了决断之后也没再试图痴缠。 见她恪守本分的行礼告退,棠宁眉宇微松。 “阿姊。”之前一直安静在旁听着的薛茹突然开口:“王小娘子她恐怕没说实话。” 棠宁扭头:“哦,怎么说?” 薛茹秀眉紧拢:“我也说不上来,可是直觉告诉我她刚才没跟阿姊说实话,或者是说,她刚才跟阿姊说的那些关于王大人的事情里面含了水分,对阿姊有所保留。” 棠宁见她小脸皱成一团,因为想不通透真相眼底满满都是凝重,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朝着她招了招手。 薛茹不解走到她身边,就被棠宁拉着坐到一旁。 “她的确没跟本宫说实话。” 薛茹蓦地抬头,脸上顿时露出气愤之色。 棠宁安抚地拍了拍如同炸毛的猫儿似的小姑娘,在她想要开口说什么之前就继续说道:“但是她也没欺瞒本宫。” “啊?” 薛茹糊涂。 棠宁摸摸她脑袋上的头发,那软软的发丝清爽顺滑,早不似当初干枯模样,她轻笑着说道:“王怀鲁的确忘了本心,他跟惠王还有几个世家朝臣私下勾连,帮着他们隐瞒了一些私下谋利的事情,陛下登基后没两日他便收过一箱子金子,那会儿南齐、北陵都还没乱。” 薛茹张大了嘴:“王怀鲁那么早之前就背叛了陛下?” “也说不上是背叛。” 棠宁轻声跟身前的小姑娘解释:“陛下还未表明身份的时候,曾以贺家子的身份从世家手里拿走一大笔金子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薛茹点点头,她知道,当初陛下和世家较量,世家棋差一招输给了陛下,被陛下捏着当年贺家被灭的把柄狠狠剐下来一层血肉,此事知道的人不少,但知道世家具体赔了多少金子的人却是不多。 世家那边对此事三缄其口,陛下这边也无人敢打听,但是任谁都知道那笔“赔偿”绝不会少,否则世家不会元气大伤。 棠宁说道:“那时候陛下从世家足足掠走八十万金。” “八十万?!” 薛茹瞪圆了眼,她如今打理着整个荣晟书院,连带着棠府的私产,加上跟着顾家的人“见世面”,每日手中所过银钱极为庞大,可依旧在听到“八十万金”时震惊不已。 棠宁笑谑:“下巴掉了。” 薛茹连忙摸了摸自己脸,然后娇嗔:“阿姊!” 棠宁笑起来,片刻才正色:“是不是觉得八十万金很多?可实际上这笔金子放在朝堂民生之上却是远远不够。” “废帝耽于享乐,大魏国力衰减,国库常年空虚,户部根本拿不出银钱,莫说一些天灾人祸的开销,就连之前藩王之乱时若不是陛下暗中添补,恐怕朝中就连讨伐平山王府的粮草都筹措不出来。” “陛下既要平定藩王之乱,又要安抚朝堂民心,加之废帝早前允诺出去赔偿当年枉死荣江那些百姓抚恤银钱,还有年前大雪弥漫各处雪崩赈灾所需,加上战前囤粮囤军马器械,那些金子还没焐热就已经出去了过半。” 棠宁轻叹了一声,她和阿兄看似宽裕,实则穷得厉害。 朝中处处伸手,处处都要银子,谢天永之前捅出来的那些窟窿无一不需要阿兄来填,而且阿兄本就不是走的正统路子登上皇位,当年东宫和贺家毁于一旦,萧家固然对他庇护,但萧家并无太多恒产,他真的可以说是从一无所有爬上来的。 萧厌上无遗产承继,下面又一堆人张着嘴嗷嗷待哺,那八十万金看着很多,可实则根本维系不了多久,萧厌自然得另辟蹊径继续弄钱。 而朝中上下,京城内外,谁的钱最多? 那自然是世家的人。 薛茹听着棠宁的话嘴角忍不住一抖:“所以王怀鲁,是奉皇命捞钱?” 棠宁点头:“世家家底极厚,王怀鲁接近他们,他们自然想要招揽,而且王怀鲁在梁广义帮衬之下得了实权,他那位置能做的事情太多,世家那些人若不安分有些心思的自然都会朝着他示好。” “王怀鲁对此事从未隐瞒,几乎世家送他什么他转手便送进宫中,所以陛下对此默许。” 薛茹皱眉:“那他……” “他也贪了。” 棠宁神色平静,世家那些人也没几个好东西,想要利用王怀鲁又怕他会反水,所以他们送给王怀鲁的东西都是留了证据的,王怀鲁大概也没想到世家的人会这么蠢,做了坏事居然还自己留尾巴。 他从中截留的那部分东西宫中早就知道,只是萧厌向来不苛责自己人,王怀鲁表现的又足够“坦荡”,而且他能从世家手里弄来银钱是他的本事,萧厌并不贪那一星半点儿。 水至清则无鱼,萧厌从没想过让朝中所有人都去当那毫无私心的圣人,只要他们不过分,不越界,他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可如今王怀鲁,越界了。 棠宁抬眼时眸色清冷:“王怀鲁和惠王他们并非第一次接触,和世家那几个人也早有联系,王玉珍应该是知道此事的,她今日进宫并非当真是因为意外发现王怀鲁违背初衷背叛了陛下,而是察觉她父亲做的事情已经威胁到整个王家。” “她怕事情收拾不住,自己又拦不住王怀鲁,所以才会进宫来见本宫。” 薛茹瞬间炸了毛:“她敢利用阿姊?!” 小姑娘眼睛溜圆,眸子里全是怒火,就连向来温软的脸上也紧绷了起来满是寒霜。 “阿姊当初帮过她,替她解围护过她,后来还特意允她入书院学习,对她百般照拂,如今她居然跟阿姊使心眼?!” 棠宁将人拽住:“也不全都是使心眼,她担心王怀鲁和王家是一部分,但心中未必真的全然是私心。” “眼下正是战时,英王的例子又在眼前,乱世用重典,若我知道王怀鲁背叛陛下,与惠王还有世家勾结,说不得会快刀斩乱麻直接处死了祸根。” “她冒险将此事告知固然是有私心,但同样也是真的怕朝堂大乱会殃及边关。” 第811章 该打该杀,决不轻饶 棠宁拉着炸了毛的小姑娘温言安抚:“她进宫寻我的确有一部分是为了朝堂百姓,虽有私心,但能理解。” “阿姊!”薛茹顿时着急:“那阿姊还真打算饶了王怀鲁?” “怎么会?” 棠宁神色淡淡,王玉珍想护着生父折中隐瞒一部分事情她能够理解,但这不代表她因为王玉珍的主动检举,就能饶了王怀鲁所做的事情,就如她刚才跟王玉珍说的那般。 王怀鲁如果没有越界,没做伤及大魏殃及边境战事的事情,只纯粹是贪渎或是欺上瞒下,她或许可以和阿兄饶他一命,不牵连王家。 但他如果真做了不可饶恕之事,那就算是有今日王玉珍主动请罪在前,王怀鲁和王家也要承担他们应得的罪责。 该打该杀,决不轻饶。 薛茹见棠宁没有因为王玉珍的原因而心生柔软,脸上焦灼怒意这才散了些。 棠宁伸手挠了下她头发:“好了吧,这下可满意了?” 薛茹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心底却没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有错。 她家阿姊是心肠再柔软不过的人,她怕阿姊被人哄骗,也怕阿姊为了与王玉珍那点交情轻饶了王家,让那些别有所图、心怀异心的人觉得做错了事情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那对阿姊代掌朝政和坐镇中宫极为不利。 棠宁见状手中重了几分,将小姑娘额发揉的乱了几分。 “小小年纪,别心思这么沉,阿姊心中有数。” 她起身说道: “走吧,你钱姊姊她们还在后殿等着呢,去瞧瞧她们。” …… 棠宁领着薛茹回了后殿时,钱绮月她们正和蕊姨说着闲话,或许是因为见到了熟悉的人,蕊姨显得放松了许多,见棠宁过来时也不再像是刚才那般紧张。 钱绮月她们问起了王玉珍的事情,棠宁只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事情敷衍过去,并没告诉他们王怀鲁的事。 钱绮月她们见状也没多问,转而就说起了别的。 蕊姨在宫中待了一会儿,随着棠宁他们用了饭后就先行离开,周玉嫦和薛茹也跟着一起出宫,倒是钱绮月留了下来。 “天这么晚了,你不出宫?”棠宁瞧了她一眼。 钱绮月正色:“陛下不在宫中,这京里头又乱的很,我不放心你安全,我跟我爹他们说了,这段时间都留在宫里陪着你,直到陛下归京……” 棠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说话,那双眼睛像是能将一切都看透似的。 原本还义正辞严的钱绮月逐渐心虚,说话声音小了起来不说,眼神也跟着飘忽了起来,半晌才低声嘟囔:“好嘛,我就是不想回去,府里这几天乱糟糟的,阿宁,你就让我在宫里住几日好不好?” 她伸手竖着手指, “我发誓,我绝对不捣乱,而且我真的也担心你。” 棠宁瞧着满眼恳求恨不得原地摇尾巴的钱绮月,忍不住说道:“你就算躲在宫里也躲不了几日,你和傅家那婚事可是当初你自己答应人家的,也是你同意让傅老夫人上门提亲……” “那是傅来庆那不要脸的糊弄我!!!” 钱绮月柳眉倒竖,“他当初跟我说我两只随便凑凑,说是为了替我解围,还跟我说他因为傅槿柔的事情牵连被京中贵女嫌弃,傅老夫人为此伤心难过,说跟我成婚就是个形式,事后我们各过个的,可是他后来……” “后来怎么了?”棠宁满眼好奇。 钱绮月却是话音瞬间收住,脸上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不说,眼里更是羞恼至极。 “没什么,反正他就是个骗子!” 烦人精! 钱绮月说起傅来庆的时候整个人气冲冲的像是火药桶子,一碰就炸。 见棠宁瞧着她不说话,她凑上前拉着她胳膊就是一阵痴缠。 “好阿宁,你就让我在宫里住几日啦,让我躲躲,我娘昨日差点没把我耳朵揪掉,爹也差点打我板子,阿宁,你就让我住几日,就几日……” “阿宁~~” 棠宁被她晃着胳膊险些都快站不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能投降:“住可以,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如果真的不喜欢傅来庆,就早些与他说清楚,让府中好好退了这婚事,别闹到后面大家都难堪。” 钱绮月闻言鼓着脸闷声道:“我知道。” 棠宁见她低着脑袋的样子也没再多说:“那这几日你就留在永昭宫里陪我,晚些时候让月见将偏殿收拾出来给你住,待会儿也让人去跟钱大人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钱绮月这才高兴起来:“阿宁最好了。” 钱绮月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心里藏不住事,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见棠宁答应她留在宫里,她瞬间高兴起来,转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的:“对了阿宁,我听说傅槿柔死了。” 棠宁挑眉。 钱绮月顿时将知道的消息吐了个一干二净:“之前陛下不是将她刺字流放,本是念在傅家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可没想到她流徙途中作死,出卖身子勾上了押送的官差。” “那官差原见她有几分姿色将人留在身边,谁曾想她自己不清白就见不得其他人干净,居然唆使那官差强占那些犯人之中的女眷,结果那些人拼死不从,闹起来时乱中杀了那官差,还将傅槿柔也给活活打死了。” 棠宁闻言不在意傅槿柔是不是死了,她只是眉心皱起看向一旁月见。 月见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低声说道:“那些流放犯人几乎都是家中获了重罪的,除了仍有亲眷愿意帮忙疏通的,其他很少有能安稳活着走到地方的。” “男子便也罢了,顶多受些罪死在半道上,倒是那些女犯……” “押送的官差都是男人,女犯又都获罪无所倚仗,若无银钱疏通保身,大多都难以安好。” 月见虽然没说的太过清楚,但棠宁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脸色有些不好看,获罪之人流放罪有应得,就算死在半路上那也是他们的命,可是强夺女犯清白,借此满足私欲,这却是她不能容忍的。 棠宁说道:“晚些时候,让刑部的何埕进宫一趟。” 第812章 狗急跳墙 钱绮月看着棠宁:“阿宁,你要管这事?” 棠宁“嗯”了声。 钱绮月有些迟疑,她虽然也极为厌恶那些官差行事,更看不惯他们折辱女犯,可是……“现在南齐、北陵正乱着,朝中忙着边境战事,这个时候整顿刑部差吏会不会有麻烦?” 棠宁诧异看向钱绮月。 钱绮月顿时瞪她一眼:“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只是脑子转的没你们那么快,我又不蠢,要是平日里朝中整顿这事儿我定然是双手双脚的赞成,可是现在不是特殊时刻嘛。” 官官相护的事情从来不少,那些官差敢这么明目张胆索要好处欺辱女犯,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 这么多年朝外流放的犯人不计其数,有那胆小懦弱的忍了下来,可也不是人人都是软骨头,总不能一个上告的或是拼死揭发走漏消息被朝中知道的都没有。 可是消息从来没有传到明面上,甚至就连这次死了官差的事情都未曾上禀,她还是意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此事,显然那些官差上面的人都是默认不管这些事儿的。 钱绮月小声嘟囔:“下面的人胡作非为,定然是上面有人护着,说不得那些人得来的钱财一部分还孝敬了上峰,那些人才会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闹出再大的事儿都给他们压下来。” “你要是动手整顿下面的差吏,势必会牵扯到护着他们的人,退一万步就算没人故意护着他们,可枉顾人命,纵容手下欺辱女犯,一个失察枉纵的罪名也是跑不掉的。” “阿宁,陛下如今不在京中,宫里就只有你,朝堂里本就好些人对你代掌朝政心有不服,那些个世家的人更是不安分,这个时候去动刑部严查这事会不会闹出事端?” 她迟疑着说道: “要不然先放放,等南齐事了,陛下归京再说?” 解决了外面那些人,再来处理内患,到时候那些人也翻不起风浪。 棠宁听着钱绮月仔仔细细跟她分析小声劝说,她心中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世家的人不安分?钱大人跟你说的?” “我爹才不会跟我说。” 钱绮月哼了声:“我爹从来不跟我说朝堂里的事情,阿兄他们也只将我当成小姑娘哄着,是我自己猜到的。” 见棠宁挑眉看着她,她哼哼唧唧的说道: “先前英王他们进宫那日就有世家的人掺和,今天王玉珍又突然来找你。” “王玉珍前段时间跟世家那几位女娘走的很近,我好几次都瞧见她们一起外出游玩,她那人性子谨慎守礼的很,蕊姨说她和阿茹是今儿个又是意外撞见她的,还是她主动要求进宫。” 钱绮月说到这里瘪瘪嘴: “别的人我不知道,可阿茹那丫头一心向着你,半点儿损你皇后威严的事情都不会做,要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她才不会不经通传就直接带王玉珍来了永昭宫。” 要是王家自己那边的事情,或者是王玉珍有事相求,薛茹肯定会推脱,至少会跟棠宁说一声再将人带进宫,她绝不会给任何人有为难棠宁的机会。 这么直接带进来,只有可能是王玉珍要说的事跟棠宁有关,还十分要紧。 加上棠宁过来时她们问起王玉珍的事她言语遮掩,薛茹也是顾左右言其他的显然不想让她们知道,那就只有可能是朝堂上的事。 “王玉珍一个闺阁女娘,她能知道什么朝堂事情,八成是从世家那边打听到什么消息……” 棠宁听着钱绮月嘀嘀咕咕说着,虽然有些差异但也跟真相八九不离十,她这次是真的对钱绮月另眼相看。 往日里钱绮月可从来都不会想这些事情的,她心思简单,行事风风火火,做什么都是全凭一股莽劲儿,那莽劲儿要是上头时八头牛都拽不住,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一窍不通,可没想到这次倒能想的通透。 棠宁也没否认,只笑睨她一眼:“阿月姊姊聪明了。” “那当然!” 钱绮月一挺胸脯满脸得意,只是转瞬又忧心忡忡:“世家那些人真闹了?那刑部的人更不能动了,虽然何家和文信侯府有姻亲,何尚书也肯定是向着你的,但是刑部其他人可未必。” 就像是户部那边,她爹一心为着陛下办差,但总有那心思不轨的,表面上一口一个忠心圣上,暗地里却是一个劲想尽办法拖后腿。 她爹隔三岔五的骂声就没断过,一说起来就气得直捶桌子,这还是因为陛下早前为着户部亏空已经借机清理过一次户部的人,那刑部里面之前的人可都没怎么动过,谁知道藏了多少龌蹉。 “阿宁,要不先缓缓,我怕他们狗急跳墙。” 棠宁看着她满是担忧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我要的就是他们狗急跳墙。” “啊?” 钱绮月茫然。 棠宁招招手让她回了一旁榻上坐着,她自己也走到旁边坐下后才说道:“世家那边有些人不安分,暗地里手脚不断,可是梁广义每日上朝来见我时却一句不提,你觉得以他这么多年的手段,他会发现不了那些人的心思?” 钱绮月听懂了她的意思,瞬间瞪圆了眼:“他……” 棠宁冷哼了声:“梁广义不是不知,他不过是听之任之。” 阿兄许了他高位给了世家体面,梁广义却依旧不知足屡屡试探,一面因为世家势弱不得不“忠于”皇权,一面却依旧存着能让世家寻机恢复往日尊荣的心思。 他自己的确没违背跟阿兄之间的交易,但却纵容了下面的人去做。 棠宁几乎敢肯定那几个人暗中归京的事情梁广义肯定知情,他既不插手,也不相帮,可一旦世家真的有机会成事,如今看似老实认命的梁广义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偏向他们,甚至是朝着阿兄出手。 那老狐狸从来都没有真正低头,放弃世家。 梁广义也好,世家那些人还有惠王也好,这些人就是隐患,早晚都会爆出来,与其留着他们暗中设局想办法闹出更大的事情,倒不如她主动给他们一个出手的机会。 他们不是想要朝中乱起来吗? 那就让他们如愿。 第813章 争吵 刑部尚书何埕匆匆忙忙受诏进宫,不久后就传出皇后大发雷霆训斥之事。 听闻何埕出宫时神色极为难看,有偶遇与其招呼之人都得了他冷脸不说,整个人更像是积了怨怒随时都能爆发,而何埕从宫中出来后不久,皇后一道严查刑部上下官吏的懿旨直接让不少人沸腾起来。 清查刑部? 这是刑部生了祸事?! 梁广义和曹德江骤然听闻此事立刻进宫,见到棠宁时她犹在盛怒。 流犯之事瞒不住人,梁广义二人闻听她竟是因此严查刑部都是错愕。 梁广义沉声说道:“皇后娘娘还请三思,眼下南北战事焦灼,朝中应当先集力应对战事,实不该因小失大闹的朝堂沸沸扬扬。” “什么叫小?” 棠宁闻言面染寒霜:“刑部差吏折辱女犯是小?擅作主张索要钱财贪渎私心是小?那些发配流放之人早就经朝廷判决得了应有之罪,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等恶事?” “他们在外代表的朝廷,是官吏,可他们却因小权在手就肆意欺辱女犯,逼良为娼,害人性命,那是不是有朝一日他们夺得权势之时,就能仗势欺人祸害朝堂为祸民生?” 梁广义被棠宁满是逼问的语气说的面上不愉,却强压着说道: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只是觉得眼下朝廷动荡,陛下又未归京,朝中之人本就心中不安,实没必要再生事端,此事就算要查也可以押后一些,皇后娘娘应当将朝中精力都放在边境战事之上。” 棠宁闻言面无表情:“梁相这是在责怪本宫?” “老臣不敢。” 见梁广义说着不敢,面上却执拗。 棠宁冷笑了声:“本宫知道战事要紧,可这不是疏于清查朝中的理由,先不说内患不齐何以齐天下,就是刑部也不在战时所需各部之中,本宫下令清查又如何妨碍边境战事?” “况且这次的事情早在民间传扬开来,刑部死了差役闹的沸沸扬扬却无一人禀告宫中,若说他们没有上下勾结官官相护,本宫半点都不信!” “若是纵容这些蛇鼠小人不做严查,那才是毁了大魏的根基让朝堂上下难安!” 梁广义眉心紧皱,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沉色:“皇后娘娘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不过是几个女犯而已,本就有罪在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棠宁被梁广义的话说得动了怒气:“她们有罪,那也只能朝廷来罚,什么时候轮得到几个差役擅自动手?况且他们那不是施刑,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禽兽不如的私欲。” “梁相眼下说的这般轻松,若有朝一日是梁家女眷落到这般下场,梁相也能云淡风轻说一句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后!!” 梁广义猛地沉喝出声,显然是被棠宁的话冒犯。 一旁曹德江没想到平日里格外冷静的棠宁今日会这般强硬,眼见二人起了争执各不退让,他连忙拉住满脸怒容的梁广义上前半步说道: “皇后娘娘,梁相断无此意,他也是为朝局着想。” 曹德江温声道:“刑部的确与战事无关,但若清查上下到底牵连甚广,其中之人未必不会与其他几部相关,此事不若再商议一二……” “这次流放死的女犯是傅槿柔。” 曹德江劝说的话猛地停下。 棠宁看着他:“当日陛下格外开恩将傅槿柔刺字流放,她身上所落罪责也算是平了,可就因为那些差役为满足兽欲折辱傅槿柔,事后傅槿柔不满自己一人被污清白,便伙同差役强逼其他几个女犯为娼,结果被她们拼死反抗所杀。”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差役身亡,傅槿柔也当场毙命,那些流放的女犯满是狼狈逃往附近城镇,一路哭喊后齐齐撞死在了府衙门前,如今不只是朝廷被质疑,傅家女娘名声也名满天下。” 曹德江原本还想要劝说的话瞬间咽了回去,脸色铁青。 刑部有意欺瞒,根本不会让下面的消息传进上面的人耳里,曹德江这些时日又忙着边境战事调度朝中,根本无暇关注其他,若非棠宁今日突然发难刑部,他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么一件事。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情居然还牵扯到了傅家和那个早就快要遗忘的傅槿柔身上。 皇后见曹德江脸色变化不再像是刚才强硬,这才斩钉截铁的说道: “本宫主意已定,此事不必再说。” “皇后娘娘……” “行了。” 棠宁打断梁广义还想要再说的话,只沉眼看着他:“懿旨已下,绝无更改,若是朝令夕改,本宫之后还如何代陛下执掌朝堂?” 梁广义的话被堵了回去,脸上格外精彩。 …… 御书房出来时,梁广义满眼阴云,站在廊下扭头看向曹德江:“你就这般纵着皇后胡来?!” 曹德江皱眉:“她是皇后。” “是皇后又如何?陛下离京前将辅政之权交给你我二人,你明知道眼下不该去动刑部!”梁广义沉声道。 曹德江说道:“陛下是让你我辅佐皇后,可玉玺皇印皆在皇后之手,皇后懿旨已下,难道你要强行逼皇后将旨意收回不成?况且皇后嫉恶如仇,此事也的确不该轻纵,她既想严查让人去查就是,梁相怕什么。” “老夫怕?老夫看你才是私心甚重!”梁广义冷着眼:“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若非此事关乎傅家,死的是那傅槿柔,你会答应让皇后去查刑部?” 他面露嫌恶: “陛下执意去攻南齐,你替其隐瞒,动手之后方才拉着老夫替你圆谎,如今北陵更是步步紧逼,西北边境随时都会一溃千里,你却如此纵容皇后因一己好恶不顾大局。” “曹德江,老夫当真是看错了你!” 梁广义怒斥之后,扭头看了眼身后大殿,猛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曹德江险些被他衣袖打到,忙后退一步却依旧觉得脸上生风,他侧了侧脸瞧着走远的梁广义眉心皱了皱。 这老家伙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大。 第814章 不好的预感 “曹公。” 潘喜瞧着梁广义走了,这才抱着拂尘上前。 曹德江擦了擦被喷了满脸口水的脸皮,扭头撇了他一眼:“皇后娘娘还有吩咐?” 潘喜愣了下:“您怎么……” 这模样,全然不像是愤怒。 “您不生气?”潘喜疑惑。 曹德江翻了翻眼皮,他和梁广义怎么能一样,他更了解皇后,也更清楚她和新帝的为人,当初选择助他们之前可以说是全方位的探知过他们的性情。 新帝那人冷情心狠,虽有底线在意民生却也更注重手段和结果,皇后比起他更为正直善良一些,她有着女儿家独有的细腻心思,比起新帝更加心软一些,但这不代表皇后就蠢,反之皇后是新帝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心机、手段半点不缺。 女犯被辱的事情皇后固然会生气,甚至会因为她自己也是女子感同身受,但她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执意对刑部动手。 更何况傅槿柔虽然顶着傅家女的壳子,但皇后早就知道他和傅家对此事的态度,就算傅槿柔真惹出祸事带出些闲言碎语,他也不会因为傅家女娘就退让,别说是他,就是他那嫉恶如仇的妹子也不会。 大是大非和个人利益他们还是分得清楚的。 皇后与他们早交过底,她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提了傅槿柔,甚至不惜和梁广义“翻脸”也执意要替那些女犯讨要公道,曹德江怎能不明白皇后是有别的打算? 曹德江看着潘喜:“是出什么事了?” 潘喜见他神色平静心中松了口气,也同样想起刚才皇后娘娘吩咐他时的表情,皇后娘娘说他只管来寻曹公,他刚还想着曹德江要是动怒他怎样才能将话传到,没想到…… 到底还是皇后娘娘了解曹公。 潘喜凑到曹德江身旁,附耳小声快速说了几句。 曹德江浓眉挑起,脸上神色也跟着变化。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侧头。 潘喜小声道:“就昨儿个。” 曹德江神色沉冷,眼底划过抹怒意。 这些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这么多心思! 潘喜压低了声音:“南齐的事就在近前,北陵那边怕是要压不住了,皇后娘娘让奴才跟您说,刑部这事闹的越大越好,不必顾忌任何人直接清查到底,若有旧案翻出来也不用留手。” 曹德江微眯着眼,只一瞬就明白了皇后的打算。 她这是想要借刑部逼人狗急跳墙,引出一些蛇鼠,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曹德江冷沉着脸点头:“老夫知道了,你告诉皇后娘娘,让她安心。” …… 曹德江回了衙中时,里头正闹的厉害,一群官员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见他回来,那些人声音一停,连忙行礼。 “曹公。” “相爷。” 因着朝中改制不久,那些官员又有许多是从废帝时就在位的,所以见到曹德江时叫什么的都有。 曹德江朝着他们点点头就皱眉:“都不去做事,聚在这里干什么?” 那些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着开口:“曹公,这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下旨说要清查刑部?” “是啊曹公,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您和梁相一起去见皇后娘娘,刚才梁相先你一步回来了一趟,脸上那颜色很是难看,我等询问一句就遭了训斥。” 他们在朝这么多年,梁广义对人对事从来都是不露声色的,哪怕心中再如何,面上都不会流露分毫,就像是陛下夺位之后世家与皇权那般摇摇欲坠,他也没见这么动怒过。 可刚才梁广义那脸色想想都觉得可怕。 曹德江:“梁相人呢?” “走了。”之前问话那人小声道:“梁相待了片刻就走了,石大人他们几个也跟着一起去了。” 曹德江抿抿唇看了一眼,果然不见世家那些个朝臣。 见周围人都是目光火热地看着他,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将刑部的事情说了。 周围那些个朝臣面面相觑。 “啊这……”有人张了张嘴,“皇后娘娘清查刑部就是为了这个?” 旁边人出声:“这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说小题大做都轻了,不过是死了几个女犯,还有个不讲规矩的差役,皇后居然就要清查整个刑部官吏,这自上而下若真查下来得闹出多少麻烦? 在场这些人能留到现在大多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心里很清楚在朝为官的人没几个是真正干净的,刑部的人自然也不例外,自上而下指不定藏着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 皇后这么一查,别下面的人没查出来,反倒查出些不该查的。 “相爷,这事是不是该劝劝皇后?”有人试探道。 曹德江沉着脸:“你以为没劝?梁相的样子你们都看到了吧,他刚才在宫中跟皇后直接吵了起来,百般规劝都没用,而且不瞒诸位,这次受辱的女犯跟老夫有些关系,皇后娘娘为迫老夫答应,连此事都拿了出来。” 傅槿柔的事瞒不住,梁广义跟他的争执早晚会传到这些人耳中。 曹德江自然不会给他“抹黑”自己的机会,皇后既想让他在暗,他自不会留了破绽。 将傅槿柔的事说了之后,曹德江揉了揉眉心有些难堪。 “皇后娘娘自己是女子,听闻那些女犯遭遇难免震怒,老夫不过劝了一句就拿那傅家女娘来堵老夫的嘴,老夫也是……” 他叹气了一声。 “陛下离京前将玉玺皇印全给了皇后,朝中之事老夫和梁相也只能辅佐。” “她是君,我等是臣,皇后一意孤行谁都劝不住。” 周围的那些个官员闻言都是纷纷皱眉,觉得皇后未免太过情绪也太过儿戏。 有人忍不住说道:“眼下正在战时,边关的事都来不及处理,朝中好不容易才安稳些,皇后这简直是……” 想要斥责,但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会掉脑袋。 虽然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那指责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曹德江摇摇头:“皇后懿旨已下,黑甲卫的人已经去了刑部了,有枢密院的人插手,这事情已成定局没有更改的余地,御史台那边恐怕过不了两日也得掺和其中。” “现在只能希望刑部那边别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旁边那些个朝臣神色各异,他们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815章 刑部大乱 真的能不闹出太大乱子吗? 那是不可能的。 自打皇后下旨清查刑部之后,刑部那边的情形就没好过,刚开始时只为了清查那些负责流放犯人的差吏,有一个算一个,脑袋上顶了事与之前死去那刑差做过一样事情的人,下狱的下狱,问斩的问斩。 皇后手段雷霆,下面的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刑部的人瞧着虎入羊群的黑甲卫和枢密院的人,只期望他们能尽快查清流放之事,杀尽兴了就将事情了解。 可渐渐的,刑部的人发现事情不对劲起来。 最初时只是一个负责流犯的提牢厅小官被牵扯出来,多年来克扣流放之人囚衣囚粮路途药食,且收取好处与押解差役上下勾结,途中释放流犯,紧接着就牵扯出督捕司官员收受贿赂,以押解途中囚犯意外亡故为名,收取巨额钱财隐瞒逃犯藏匿之事。 再然后赃罚库和秋审处也出了问题,一个私藏赃款赃物,一个经审案件判词含糊。 眼睁睁看着黑甲卫的人闯入刑部一位六品主事府中,搜出十数万两银子,而秋审处更是离谱,将杀人死刑犯人改判三年劳役,那人却在三年之中娶妻生子在外安逸享受。 别说是皇后震怒,整个刑部上面的人也全都麻了。 何埕领着刑部两位侍郎颤着手接过皇后命人递过来的东西,看着上面所写,三人几乎同时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棠宁脸上没有半点震怒之色,可任谁都看得出那平静之下暴雨来临的狂骤。 “何尚书,还有二位侍郎,谁来跟本宫解释一下,一位下六品主事,家无恒产,年俸不过二百石,他是怎么在上任之后不过短短六年时间,就攒下如此家产?” 何埕冷汗直流,那位刑部左侍郎更是白着脸心里骂翻了天。 他也想知道那狗日的是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银子,要知道他自家府中买了房子田产都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 那还只是个下六品的主事,平日里见了他除了点头哈腰连话都说不上一句的小人物,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放在眼里过,可就是这么个人,他家里居然能搜出现银就有十几万!! 旁边的刑部右侍郎则是死死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棠宁看了眼三人模样,口中继续:“还有这位,纵仆行凶,致五人身死,十一人重伤,什么时候这么大的罪名竟然只需要判劳役三年,且这三年只需五万两银子就能保释在外,娶妻纳妾逍遥快活?” 何埕脸皮青了又白,两个侍郎的脑袋恨不得垂进地里去。 半晌,何埕才低声道:“是臣等管束不力,未曾清查下面诸人,以致刑部蠹虫遍布枉顾王法,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臣等有罪。” 那二位侍郎也是纷纷低头请罪。 棠宁看着他们:“你们是有罪,堂堂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之万民,可你们看看刑部如今成了什么?本宫当初严查之时只以为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如今看来分明是上行下效。” 何埕脸惨白,跪在地上猛一磕头:“微臣不敢。” 棠宁冷哼了一声:“即日起,彻查刑部上下所有官员,违令者严惩不贷!” “何尚书,还有二位侍郎,本宫希望你们身上干净,否则……” 三人跪伏在地,只觉眼前昏暗。 …… 刑部的事情到底还是闹大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从最初只是几个押解流放的差役,到后来一路查上来,入狱者足有三十余人,光是司掌刑部各司的郎中、主事就足足十几个,下面落罪的更不知凡几。 何埕遭了斥责,那二位侍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黑甲卫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连何家上下也被查了。 “皇后她是不是疯了?那刑部都快捅成马蜂窝了,下面的人抓了多少?刑部上下如今都快要停摆了,她居然还不罢休,竟是想要连郭常鸣他们也一起抓了吗?!” 郭常鸣便是刑部那二位侍郎之一,虽不是世家之人,却是八大世家之一石家的女婿。 当初清查世家之时郭常鸣因身份留了下来,可如今皇后居然想要朝她下手。 石家家主愤愤:“梁公,皇后她到底想干什么,其他人也就算了,那何埕可是陛下心腹,何家跟文信侯府更有姻亲,她动何家就不担心文信侯那边与皇室反目吗?” 梁广义也快要看不明白皇后了,他那日虽与皇后争执,但也只以为皇后是一时气怒,而且他总觉得皇后如此做是不是有别的目的,所以就算气怒皇后不顾大局也未曾当真与她撕破脸。 可是如今他却是不确定起来,那刑部实在是太乱,皇后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 她的目的未必是何埕,毕竟这些年何埕行事小心谨慎,就算真有些私心也从未做得太过,但是郭常鸣却是一定有问题的。 没瞧见此时郭常鸣脸上白的不像话,神色惶惶一看就有问题。 梁广义沉声问道:“下面那些事情,你知道多少?” 郭常鸣身子一抖:“我,我不知……” 他想说他不知道,可对上梁广义满是沉厉的目光,到底还是白着脸说了实话:“我知道一些,早前任刑司郎中的时候也收了一些好处,但我从没有主动让他们上供,而且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他们的事……” “当真半点都没掺和?”梁广义打断他的话沉声问。 郭常鸣张了张嘴。 梁广义直直看着他眼睛:“你若是半点都没掺和,只是收了些好处不闻不问,那你不必担心,就算是皇后想要严惩你顶多也就只是个轻纵之罪,老夫自有办法能够保你安然无忧。” 郭常鸣闻言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的白。 他嘴唇颤了颤,对着梁广义目光忍不住低了头,声如蚊讷。 “也,也不是半点没掺和……” 他声音极低,要不是厅内安静至极,怕都难以听得清楚。 “朝中各地每年流放的犯人极多,一些重罪劳役的更是数不清楚,这些年到了地头也是与人干活,便有人找上了下面的人,以银钱买断将人带走,对外只说是死在了流放途中,或是劳役期间意外身亡。” 第816章 他有一句很脏很脏的脏话想说 石家那位家主猛地扭头:“你说什么?!” 旁边那些世家的朝臣也都是满眼震惊的看着郭常鸣,而郭常鸣则是被吓的一哆嗦。 梁广义也是脸色漆黑:“那些人是怎么卖的?!” 郭常鸣低声道:“成年壮丁三十两一人,女子则以年岁大小容貌高低还有身子清白与否,卖十两到一百两不等,年纪小的孩子……孩子也能卖,容貌姣好的女童贵些,男童低些,若是会功夫或是识字的官家之人价格也会高上一些…” 梁广义险些被气笑:“老夫是不是还该夸一句你们会做生意?!” 郭常鸣抬头就想说一句没有,却听到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巨大的声音吓的他呲溜一下滑在地上,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这生意做了多久了?”梁广义怒问。 郭常鸣嘴唇发颤:“已经,已经五六年了。” “怎么分利?” “下面的人有渠道卖人,所得利益牵线的人分三成,押解的人分一成,刑司下面各个官衙打赏疏通分三成,剩下的,剩下的都给我,我帮着他们遮掩身亡人数,偶尔,偶尔还做点儿别的……” “啪!!” 石家那家主听着郭常鸣的话怒不可遏,猛地上前一巴掌就落在他脸上。 “还做别的?你是不是生怕你自己死得不够惨?!我看你简直是想钱想疯了!!” 卖一个人顶了天了百两银子,郭常鸣独得三成也不过才三十两,更何况还有那些参差不齐的,怕是平摊下来一个人头能有个十两银子就顶天了,这还得是下面的人没有“中饱私囊”独吞的。 那流放犯人不可能全都拉去卖了,否则根本遮掩不住这么长时间,这样算下来就算他们一年能卖上个千八百个人奴,他才能拿多少银子? 就那么点儿银子就值得郭常鸣豁出命去跟人搅合?! 石家家主呼哧喘着粗气,越想越气之下朝着摔在地上的郭常鸣就是窝心一脚,只恨不得能将人活活踹死。 “我石家当初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又舍弃了族中好几个入仕之人,这才能保住你留在刑部,我们与梁公费尽周折才将你推上侍郎之位,只等将来找到何埕把柄就让你取而代之,可是你呢?” “你居然为了这么点儿银子,就干这种糟践事情,你,你……” 那股杀人的怒气弥漫于心,石家家主才不过人到中年,却气得眼前发黑身子摇晃,旁边连忙有人上前扶着他。 石家家主站稳之后才恶狠狠的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七妹嫁给你!!” 郭常鸣被踹的摔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听到骂声早就懊恼,他家世不如石家,在府中也不得长辈疼爱,他是阴差阳错之下才得了石家女娘青眼取了世家之女,哪怕那只是个庶女,对他来说也已经是高攀。 他靠着石家才入了刑部,一路爬到了郎中之位,也因为是世家女婿所以人人都让他三分,可他私下过的却并不富裕,连累的本是世家贵女的妻子也跟着他过的捉襟见肘。 他对于石家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跟其他那些世家朝臣在一起时更是不起眼,他想要让自己有些底气,想要让妻子在妯娌、姐妹之间得脸,所以下面的人“上供”时他才没有拒绝。 刚开始时他只是收些小钱,替他们办点小事,胆子并没有那么大,可后来尝到了甜头就有些欲罢不能,加之世家盘踞朝堂权势滔天他也多少能得庇护,胆子也就越发大了起来。 郭常鸣身上疼得厉害,却只是缩在地上说道: “我知道错了,当初陛下和废帝闹起来时我就察觉不对想要断了这营生,可下面的人吃多了甜头根本不肯罢手,我也怕他们闹起来反倒是坏了事。” “我前些时候就已经想着要把那些人暗中处置了,谁想到皇后会突然动刑部……” 郭常鸣从地上爬起来跪伏上前几步:“姐夫,姐夫你要救我!” 随即他又朝着梁广义道: “梁相,我知道错了,是我贪心,可我真的没想到皇后会抓着刑部不放。” “黑甲卫那些人跟疯狗一样,闻着血腥咬上就不肯松口,要是再让皇后这么查下去,他们迟早会查到我身上来。” “如今朝中六部世家的人已经所剩不多,陛下有意打压我们,皇后若是抓到我把柄肯定不会放过,我知道错了,可我若是出了事你们在刑部就彻底没了人,求梁相救我,求梁相救我。” 梁广义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满身狼狈的郭常鸣,脸色难看极了。 他是真的不想救这没脑子的东西,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就能舍了前途去干那种掉脑袋的事情,但凡刑部还有别的可用之人,他绝对毫不犹豫地将郭常鸣舍了,甚至亲手缉他归案免得牵连他们。 可是如今刑部只有这么一人,其他的要么官职太低难以晋升,要么根本就进不了刑部。 郭常鸣身居侍郎之位,是离刑部尚书那位置最近的人,也是他们掌控刑部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就像是郭常鸣所说,一旦他废了,那从今往后刑部就再也由不得他们说话。 如今朝中改制,他被曹德江分权,内阁那边世家之人被清除了大半。 六部之中,户部、兵部已经彻底被萧厌所控,有钱宝坤和新任兵部尚书严柏在,二人严防死守之下根本插不进去人手,余下的礼部无甚大用,工部管不了朝权,吏部和刑部是他们绝对不能再舍弃的。 梁广义伸手挡住怒不可遏的石家家主,垂眸看向郭常鸣:“此事你可有把柄落在那些人手里?” 郭常鸣脑袋极低:“他们有本账册,每年分账明细都在上面。” “……” 梁广义脑袋上青筋冒了冒,深吸了口气说道:“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完。” 郭常鸣脑袋更低了几分:“他们弄了一家青楼,里面留了好些姿容出众的女犯,我,我去过两次,除此之外还有一家牙行,专门牵线与人买卖人奴,那里有些人伢子来历不清白。” “什么叫不清白?” “就不是良家子……有些是被拐来的……” “……” 梁广义有一句很脏很脏的脏话想要说。 第817章 内讧 郭常鸣的事情纸包不住火,以皇后目前清查的速度早晚都会查到他头上去。 想要保他,就必须要动手解决干净后患,替他擦干净屁股,可一旦动手就意味着整个石家,甚至于所有出手帮忙的世家朝臣都会被他一起拖进刑部这滩浑水里。 梁广义面露犹豫。 郭常鸣急了:“梁相,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酿成大错,而且谁也没有想到皇后会这般不顾情面连何埕都查,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闹到今日这局面……” 那何家跟皇后虽然没什么关系,可文信侯府有啊。 文信侯支持新帝登基,文信侯府女眷更与荣国夫人还有皇后关系匪浅,皇后曾当众说过她视文信侯夫人为半个母亲,视文信侯府女娘为她阿姊,那何家可是文信侯府女娘的婆家,何埕是她未来公公,二府关系亲密。 当初皇后刚说要清查刑部的时候,郭常鸣还不以为意,只觉得她不过是想要敲打敲打下面的人,有什么事何埕在前面挡着皇后总不会不顾何家掩面,谁能想到皇后连何埕都不放过,半点不给刑部官员脸面?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郭常鸣定然早早就解决干净自己那起子事情,何至于拖到今日? 郭常鸣见梁广义不接他的话,就连石家家主也满脸冷漠,他心中急转之下脱口而出。 “梁相今日固然能为了大局舍了我,可皇后就能善罢甘休吗?焉知她当初下旨清查刑部侍是不是就是因为察觉了什么,本就是冲着我和世家而来,又怎知道她今日动了刑部,明日不会去动其他。” “闵大人,柳大人,你们所在的吏部、工部就真的那么干净吗?!冯大人,中书权盛您就没有半点尾巴落人手中?” “还有诸位,你们当真觉得自己毫无半点把柄可抓?” 郭常鸣挨个问了过去,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被他问及的那几人都是脸色微变。 倒是一直坐在一旁未曾开口的冯秋荔被问及时冷淡回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在场诸位可能的确没那么干净,可是本官敢保证没有几个人会像是郭大人这般鼠目寸光。” 石家家主也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见钱眼开?!” 郭常鸣瞬间闭嘴。 人群之中的王怀鲁突然说道:“郭大人的确有错,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刑部那边。” “黑甲卫和枢密院的人都是陛下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们有多厉害恐怕也不需我多说,恐怕照着眼下这情况要不了两日就会查到郭大人头上,那些证据若是落到皇后手里,郭大人必死无疑。” 郭常鸣脸惨白,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名有多大,一旦查出来何止是他必死无疑,整个郭家都得陪葬。 在场众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要是放在之前只要堵了下面人的嘴,自然能保他安然,皇后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我们,可是现在……” 所有人都是犹豫,这个时候枢密院的人跟那些黑甲卫死盯着刑部不放,他们要是这个时候动手去“堵”下面那些人的嘴,必会被人抓个正着,到时候别保不住郭常鸣,连自己都得赔了进去。 为了一个郭常鸣,值得吗? 郭常鸣自然也是看出了他们犹豫,而且梁广义满是冷漠久久不言的样子更是让他心寒。 郭常鸣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抹掉脸上血泪:“所以你们是打算舍了我?” “我是贪了点儿财,可你们谁没贪过,又有几个人当真干净?” 他看向梁广义, “当初漕粮之上,你们贪了多少,死在你们手上的人又有多少,江南督道府的那些人怎么死的,巡盐御史又是怎么意外身亡,还有你们这些年走运私盐铁矿送到了北……” 啪!! 石家家主没等他把话说话就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喝:“你给我闭嘴!!” “你是不是疯了?!!” 石家家主怒不可遏,仔细看时眼底更是露出一丝慌乱。 郭常鸣被打的侧过脸去,耳朵嗡嗡作响,可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我是疯了,可也是你们逼的!” “世家本就污浊一片,占据朝堂这么多年做了多少龌龊事情,谁有资格笑话谁卑劣?还有大兄,你也不必装的这么动怒,我这些年做的事情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你……” “我什么?” 郭常鸣抬头看着满眼惊怒的石家家主:“我是什么家境你不知道?我又有多少家底能拿来挥霍?可我这些年孝敬府中老夫人和几位兄长的东西值多少银子?光是去年年节那几方鞍秦墨就能耗空整个郭家家底,大兄难道不知道吗?” “我若不同流合污,怎么能能在朝堂立足,一步步爬上郎中之位。” “我要是不庇护下面的人得些银子疏通各处,当初陛下肃清朝中时我怎能留在刑部,还成了如今的右侍郎。” 郭常鸣恨极世家这些人凉薄嘴脸,面无表情说道: “都是臭水沟里滚满泥浆的人,谁也别来指责谁,你们若是保我便也罢了,若是不保……” 呵! “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石家家主满脸震惊,随即大怒:“郭常鸣,你敢要挟我们?” 郭常鸣冷声道:“要挟又如何?” “你!!” 石家家主扬手就想扇下去。 郭常鸣再不像是刚才那么乖乖的等着被打,反而朝后一避抓着石家家主的手腕:“大兄最好考虑清楚,你们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否则都在一条船上,船翻了你们也得给我陪葬。” 他猛地甩开抓着的手,看着石家家主踉跄似笑非笑。 “对了,忘了告诉诸位,你们若想弄死我可得仔细些。” “我这人出身不比诸位显贵,脑子也不比你们灵活,所以自幼就养成了习惯爱写写画画,说不得我死了留下点儿什么东西,到时候我只能先走一步在下面等着诸位了。” 屋中众人看着豁出去满脸疯狂,一副狗急跳墙想要拉所有人下水的郭常鸣,都是憋屈至极。 第818章 她突然很想很想阿兄 郭常鸣放下狠话就走了,剩下的人却是气得仰倒。 特别是石家那位家主,气得险些晕厥过去,喉咙喘着粗气,嘴里一直骂着郭常鸣“狼子野心”,说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让石家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大抵是真的被气着,没了往日的世家矜贵,骂声极脏。 “行了!” 梁广义听不入耳,低斥了声:“你现在骂他有什么用?” 石家家主脸色难看至极:“我就该弄死他!” “石大人就别说气话了。”到底还是有人脑子清醒,在旁轻声劝道:“郭常鸣虽然口不择言,但大家的确同处一条船上,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应付皇后娘娘,还有枢密院那些疯狗。” 石家家主怒声道:“他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他脸上划过抹狠色,虽然没有说后面的话,可在场所有人都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将郭常鸣灭口。 “不行。” 冯秋荔皱眉沉声道:“郭常鸣不是寻常人,他是刑部侍郎,先不说他手里到底有多少石家和其他几家过往那些事的证据,一旦流露出去只会惹来滔天大祸,就只说他自己。” “堂堂刑部侍郎,突然莫名身亡,还恰好是在皇后命人清查刑部这么紧要的关头上面,谁都会怀疑他是被人灭了口,而且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未必能瞒得住人,到时候一旦走漏风声,原本是郭常鸣一人的罪过,会变成了我们所有人的罪过。” 到时候不仅仅是石家,所有世家朝臣都得被他拉进这潭浑水里,背了刑部的黑锅。 “那就处理了下面那些人!”有人提议,“只要杀了他们,死无对证!” 冯秋荔摇头:“也不行,动静太大了。” “郭常鸣刚才说过,参与此事的从狱卒、刑差,到经承,主事,甚至还有两位郎中牵连其中,这么多人搅合好几年,谁都不知道那账本到底在谁手上,难道要把他们都杀干净不成?” 屋中几人脸色都是极为不好看,他们不是蠢货,自然明白冯秋荔的意思。 要是放在平日里,就算再多一些人也可以慢慢梳理,拉拢能拉拢的,收买贪婪怕事的,最后剩下不配合的再处置干净,凭他们这些人联手遮掩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不一样。 先不说枢密院和黑甲卫那些疯狗根本不给他们那么多时间梳理,他们也没机会能瞒着皇后的人去处置那些隐患,就说真能暗中杀了,这么多人突然身亡,那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皇后那些人有问题? 而且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个人跑了,那也是滔天大祸。 石家家主满是气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皇后的人查下去?” 王怀鲁坐在一旁有些忧心忡忡:“郭常鸣刚才说的很清楚,他要是出事绝不会放过其他人,他说的手中那些证据恐怕也是真的,如果真把他推出去,那几位大人恐怕……” 石家家主用力捏着拳头,忍不住看向梁广义:“梁公?”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看了过去。 梁广义眼中冷凝,他当然明白郭常鸣不能舍,刑部更是不能丢,而且也不能任由皇后再这么查下去,可想要皇后罢手…… 他紧抿着嘴角,片刻沉声说道:“此事老夫会想办法。” …… 宫中。 棠宁窝在小榻上,手里翻着宫外送回来的密信,上面萧厌的字迹让她忍不住轻吁了口气。 不似寻常小儿女书信那般黏糊,信上萧厌只言语简略地说着他这段时间的近况,说着外间的安排一切顺利,等说完自己的事后才说说京中的事情他都知晓,让她照着她的心意处置。 萧厌将京中大权全数交给了她,毫无半点猜忌迟疑,信上虽只有寥寥数语,却满满都是信任。 就如他当初离京前夜,二人缠绵床榻大汗淋漓之间,他亲着她眼尾说的。 这世间,他惟信她。 棠宁摩挲着信上字迹,垂眸时安静了许久,片刻才伸手将信纸放在火上烧毁。 等将信封放好准备收起来时,棠宁才察觉手中有异,将信封翻转过来抖了抖,就见里面掉出一朵已经风干的玉兰花,花瓣像是被处理过了。 棠宁拿着那花瞧了瞧,又放在鼻间嗅了嗅,忍不住就弯了眉眼。 信中无言,花诉相思。 棠宁轻闭着眼侍,思念如潮水汹涌而来。 她突然很想很想阿兄。 “娘娘,陛下信中如何说的,一切可还顺利?”月见瞧着棠宁笑盈盈的模样,在旁轻声问。 棠宁收敛思绪,嘴角轻扬:“阿兄说一切顺利。” “夏侯令那人果然野心极大,当初不止是找上了南齐,连西疆各部也动了手脚,好在阿兄早有准备,萧伯父他们也去的及时,这才没生出乱子。” 她和萧厌想做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极少,若是西疆出了乱子会坏了大事,好在所有事情都在预料之中。 月见闻言脸一沉:“西疆那边居然真的敢掺合,他们也不怕事后被人清算。” 棠宁淡声道:“利益当前,谁还去想后面的事情,况且那边群山环绕,他们是笃定了就算出手事后朝着山里一躲,外间也奈何不了他们。” “只可惜陛下早料到了!”月见哼了声,“这些蛮子,早晚清理了他们。” 棠宁听着她满是愤愤的话笑了一声:“会有那一天的。” 她说话间打开桌边抽屉,取出个锦盒将玉兰和信封都放了进去,等合上锦盒之后才再次开口:“顾家那边回消息了吗?” 月见连忙说道:“已经回了,顾家主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让娘娘放心。” 棠宁“嗯”了声,将手里的盒子重新放回抽屉里收好。 “皇后娘娘。” 外间传来潘喜的声音。 “进来。” 棠宁应了声,片刻就见潘喜弓着身子进来:“启禀皇后娘娘,梁相求见。” 棠宁挑眉:“他一个人?” 潘喜:“是。” 棠宁若有所思:“让他进来吧。” 第819章 狮子大张口 明德殿是天子处理朝务的地方,和早朝的议政殿不同,明德殿要小上一些,离御书房不远,平日里下朝之后皇帝召见朝臣大多都在这两处。 哪怕不是第一次进德明殿,可当瞧见往日君臣议政,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坐着个十来岁的年轻女娘,梁广义依旧觉得心中不喜。 曾几何时这个地方连陆皇后都难以踏足半步,如今对于眼前这人来说却是来去自如。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梁广义行礼。 棠宁抬眼看着殿中年过半百的梁广义,自从那一日为着刑部的事情不欢而散之后,这位右相大人便对她态度极为冷淡,她几次召他入宫议政,他都以身体有恙推脱,面对朝中对她攻讦更是漠视。 “免礼。” 棠宁开口让他起身后,就靠在椅子上说道:“梁相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见本宫了,是身子康健了?” 梁广义沉默了一瞬,他自然知道自己前几日所为得罪了皇后,可当日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天之后,他就对皇后有所求。 没了那日倨傲,梁广义只垂着头恭敬:“老臣年岁大了,身子多有不济,幸得皇后娘娘挂念,如今已经好多了。” 棠宁嗯了声:“那就好。” 殿中四周的窗户上都涂了明纸,难得的晴天,阳光落进来让得整个明德殿内都是透亮。 棠宁回了一句之后就自顾自地取了本书翻看起来,丝毫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也没主动去问梁广义求见她想要干什么,而梁广义有些尴尬地直挺挺站在那里,殿中一时间格外的安静。 书页时不时翻动一下,带得梁广义心中焦灼。 看着皇后满是冷淡的模样,梁广义就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她开口。 “皇后娘娘。”梁广义只能自己开口:“前几日老臣虽在病中,却也听闻朝中事情,刑部的事是老臣太过武断,原以为不过是下面人胡来,却不知内里居然已经贪渎至此。” 他先主动服软,承认了那日的错后,才又继续。 “娘娘清查之心极好,刑部上下也的确该行问罪,但今早老臣却听闻西疆也乱了,竟是趁着陛下攻夺南齐之时暗中偷袭睦南关,致使睦南关险些被破,他们还半道劫掠了京中运去南地的粮草,杀了运粮官员。” 棠宁合上手里书籍,抬眼瞧着他:“本宫也才刚得到消息不久,没想到梁相人虽未上朝,消息倒一如既往的灵通。” 梁广义仿佛没听出她话中嘲讽,只认真说道:“户部先前筹措的粮草本就不多,南北同时开战早已捉襟见肘,如今又有西疆各部作乱,若是粮草运送不及战事恐怕难以为继。” 棠宁挑眉:“所以呢?” 梁广义:“老臣认识一人,在安济有座粮仓,他愿意捐献二十万石粮食给朝廷,暂缓睦南关压力。” 棠宁定定看着他,片刻轻笑出声。 “先前朝中缺粮时,钱尚书愁得头发都白了,日日想着法子四处筹粮,陛下更是拿出私库银钱满天下的购买粮食,只为确保前线将士不饿肚子,梁相既然认识这般大户,怎不见早些告诉朝中?” 梁广义面不改色:“老臣与那人也只是相识并不算熟悉,这次边关战事燎原,他听闻朝中缺粮才主动找上老臣。” 见棠宁不为所动,梁广义沉声道: “皇后娘娘也知道每逢战时,粮价都会疯涨,国库早无余钱不说,就算有银子,眼下恐怕也难以买到这么多粮食。” “况且南北开战,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人心惶惶,若是不能稳住粮价,百姓恐会生乱,皇后娘娘如果能得了这二十万石粮食,足以让边关战士吃饱,也能安稳民心。” 棠宁:“梁相说的有道理,只是这粮食恐怕不是白给朝廷的吧?” 梁广义见她口风松动连忙说道:“他有一侄儿在刑部当差,牵扯进这次清查出来的案子里,枢密院的人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早晚怕是会查到他头上,他求老臣与娘娘求个情,让娘娘能够高抬贵手放过刑部之事,他愿意无偿捐献二十万石粮食给朝廷。” 棠宁似笑非笑:“放过刑部之事?” 梁广义垂眸:“眼下南北战事要紧,刑部的事以后随时都可以再查,但粮食错过就不好再寻,娘娘想要清查的目的已经达到,敲山震虎,之后刑部余下的那些人也定不敢再作乱。” 棠宁放下手里的书朝着椅背上一靠:“梁相说的有些道理,战事要紧。” 梁广义心头一松,只是嘴角还来不及上扬就僵在了原处。 “可是梁相有所不知,刑部此次清查对朝廷裨益更大,光只是五品以下官员身上查出来的脏银就已经一百余万两,这还不算他们府中查抄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字画古玩。” “这些还只是品阶较低的官员,往上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棠宁满是唏嘘地说道:“边关打仗打的不仅仅是粮草,刀剑,盔甲,马匹,军耗样样都要银子,相爷也知道咱们国库空虚,若有刑部这笔银子填进去,足以让军费余足。” “本宫的确想要这二十万石粮食,但跟刑部已经查出的贪腐之数比起来,这二十万石粮食远远不足,所以烦请梁相跟那人说一声,若是没有双倍的银子充实国库,这粮食本宫就不要了。” “不过也让他放心,枢密院的人是陛下一手调教出来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梁广义眼皮一跳,看着顶着一张无辜脸格外真挚的皇后,只觉得一股怒气憋在心口。 他虽然不是刑部的人,也探不到枢密院的底,可是他绝对不相信只是现在查出来的那些人就能收缴一百多万两银子,之前刑部那个搜出十来万银钱的主事是个例外,他那些银子里除了贪腐得来的,里面还混着一半放印子钱得来的利。 郭常鸣身为侍郎,跟人做着杀头的买卖,一人独得三分利,这些年拢共也不过才得了十余万两。 皇后分明是已经知道他为何而来,朝着世家狮子大张口。 第820章 吐血 皇后的意思很明白。 想保郭常鸣,可以。 二十万石粮食不够,拿出双倍的银子买命,皇后就考虑不再追查刑部。 梁广义咬着牙压抑心口怒气:“皇后娘娘,那只是个寻常商人,二十万石粮食便已经掏空大半家底,更何况他那侄儿虽然人在刑部,但也刚上任不久,查到最后未必真有多大罪名。” 棠宁点点头:“梁相说的有道理,这刑部之中也不是人人有罪,清查出来的蠹虫虽多,但到底还有一些清正忠耿之人,你既说那人刚上任不久,想来也犯不了多大的事情,那本宫的确不应该平白要了那商户大半家底。” “梁相回去转告那商户,朝廷自有法度,绝不会冤枉任何无辜之人,只要他那侄儿行得正坐得端,本宫绝不会让他蒙冤,还会告知陛下将来重用于他。” “……” 梁广义被那句“行得正坐得端”堵得一口气险些缓不过来,而皇后那副公正诚恳满是真切的样子更是噎的他脸上铁青。 他突然莫名就想到了当初萧厌还没登帝,陆崇远登门商议让他们高抬贵手,尚且稚嫩的宋棠宁生生咬下陆家一块肉来,后来萧厌以自身为饵往事为线引他们入局,逼的他们刮骨削肉换他放手。 如今的皇后,和当初的萧厌何其相似。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咄咄逼人。 梁广义咬牙沉声道:“那粮食是他自愿捐献,望助朝廷渡过难关。” 棠宁唏嘘:“那他当真是个有良心的商人,只是无功不受禄,朝廷绝不能白拿百姓粮食钱财,否则传扬出去旁人该怎么看待本宫,又怎么看待陛下?” 梁广义:“……” 脸上挤出笑来,梁广义竭力冷静:“皇后娘娘说笑了,替朝廷效力,为陛下娘娘分忧,是每个大魏子民应尽的责任。” “那商户家中旁的没有,也只有一些金银粮食,老臣进宫之前他曾说过,若朝廷实在困难,除却粮食之外,他还愿捐献一百万两白银给朝廷,愿陛下早日平定边患,好能让大魏天下太平。” 棠宁惊讶:“他家中居然如此富庶?”随即皱眉,“这等人家的子侄,想必不缺银钱,寻常之物也难以让他动心,能让他动心的……” “梁家愿再献五千匹战马。” “这……” “石家,范家等几位家主知晓朝中困难,明白陛下在外征战辛苦,愿再加五千匹战马,另筹足五十万两白银及十万石粮食以作军资。” 棠宁犹豫:“这怎么能行,朝廷就算再缺银子,也不能强夺臣子之物。” “是臣等自愿捐献,为陛下朝廷分忧!” 梁广义几乎咬牙切齿的将话说了出来,然后定定看向皇后:“皇后娘娘,臣等忠于陛下,自然也盼着朝中安好,所以愿意以家底助陛下成就大业,想必皇后娘娘也与老臣异样盼着陛下和朝中安稳。” 棠宁看着脸上铁青就差直接将威胁之言说出口的梁广义,就知道这已经是世家为保郭常鸣的底线。 三十万石粮食,一万匹战马,再加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她见好就收,面露感动:“本宫就知道梁相大义,朝中艰难,多亏梁相与石大人他们愿意慷慨解囊。” 梁广义:“那刑部……” 棠宁有些不好意思:“让梁相笑话了,实不相瞒,本宫原是一时气怒下旨清查刑部,可谁知后来居然抄出那么多的银钱填补国库所需,本宫也是逼不得已才会继续,可这心里却实在是怕极了,生怕继续查下去当真逼急了有些人闹起来可怎么是好。” 她轻吁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后怕。 “如今真好,有梁相等人相助,国库充盈粮草不缺,本宫自然也不愿意闹的朝中上下人心不稳。” “等梁相你们捐赠之物入了国库,本宫就立刻下旨让枢密院的人停手,到时还需梁相出面多加安抚刑部朝臣才是。” 梁广义喉咙滚了滚,手中捏紧时竭力才没露出脸上扭曲,只垂着头一字一句。 “皇后娘娘放心,老臣自会尽力。” …… 从明德殿出来,梁广义面无表情地朝着宫外走,好不容易到了金水桥附近,被梁家下人扶着上了马车,就再也忍不住喉间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老师!” 冯秋荔连忙伸手扶着梁广义,他本就是梁广义最看好的“接班人”,通过层层考验之后梁广义便将人带在身边,只希望将来他退下之后冯秋荔能够保住世家繁荣。 二人虽未正式拜师,但梁广义对其倾囊相授,冯秋荔私下也唤他老师。 此时见梁广义吐了血,冯秋荔满是焦急:“老师,您这怎么了,快,快些去找大夫……” “不用。” “可是……” “老夫没事。” 梁广义伸手拦了冯秋荔,拿着帕子抹掉嘴边血迹之后,脸上有些灰败:“老夫当初便知道皇后不可小觑,但也只以为她是女子多少手段不如男儿,可万没想到……” 他到底还是轻看了皇后。 他想起当初宋、陆两家婚约未断之前,他曾在陆家见过一次皇后,那时的她规矩却木讷,只是寻常女儿家稚嫩怯弱。 可自从退了陆家婚事之后,她便一日日不同,短短一年时间,身上却早已再无半点当日痕迹。 梁广义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当初陆家善待了皇后未曾退婚该有多好,要是没有最初那?山之事,皇后顺利嫁进了陆家,那后来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也根本就不会有。 萧厌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踩着世家夺了皇位,就算当真夺位,世家也不会沦落至此。 梁广义心思转动了片刻忍不住苦笑一声,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这般不切实际。 “老师?”冯秋荔见梁广义模样,满是担忧。 梁广义吸口气压下心头不适,脸色灰白地道:“皇后答应放过刑部了。” 冯秋荔惊讶了一瞬,随即皱眉:“什么条件?” 梁广义垂眼将他许给皇后的条件说了一遍,冯秋荔眼皮子跳了跳,万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狠,竟能从梁广义口中榨出这么多东西,只不过…… “老师,这条件,他们恐怕不会答应。” 第821章 翻旧账,反目成仇 何止是不答应。 梁广义刚回府,将皇后放过郭常鸣的条件一说,早等着他回来的那些个世家朝臣就炸了锅。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石家家主自己也不愿意拿着这么多东西,去保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梁广义自然明白世家早不如从前,哪怕底子再厚,被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剐下来,如今只剩下小半家当,那三十万石粮食几家凑一凑还能拿得出来,但是一万匹战马和一百万两现银却能让他们心肝肉疼。 厅内吵了起来,梁广义沉声劝说,讲大局,说道理,谆谆安抚,又提了刑部的重要以及眼下不能跟皇后撕破脸,最后更是提出那三十石粮食梁家一力承担,且他承担五千匹战马。 可其他人依旧不肯答应。 “梁相家大业大,可我们经不起折腾,这么多东西拿出去是要了我们几家的命,此事我绝不会答应!!” “我也是,皇后若想抓着刑部不放,那就尽管让她来,大不了闹得天翻地覆,我就不信她一个女人真能镇得住朝堂。” “让她去查,大不了鱼死网破!!” 一群撂下狠话,怒气冲冲地走了。 冯秋荔眉心紧皱:“老师,我去看看他们,免得生了祸事。” 梁广义摆摆手,冯秋荔就快步离开。 等他走后,原本站着的梁广义突然一个踉跄。 “相爷!!” 下人连忙扶着他,梁广义靠坐在椅子上时,胸口不断起伏,他好不容易咽下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腥甜,脸色却比刚才出宫时还要灰白。 皇后咄咄相逼,世家退无可退,眼下外有内患贸然翻脸与谁都没好处。 朝堂大乱宋棠宁固然得不了好,压不住下面反弹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可京中若真乱了影响了边关战事,大魏溃败对世家也没任何好处。 梁广义用力抓着桌角时,指节都泛着苍白。 他是怕萧厌赶尽杀绝留了些后手,但那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真得不想动用。 一旦用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 “梁广义他是疯了不成?他把世家当皇帝的钱袋子,任他予取予求?!” 石家的酒楼之中,从梁家愤愤离开的那几人聚在一起。 整个二楼都已经被人清空,下面的人送了酒水点心退下后,就有人严密守在外面,所以他们说起话来丝毫不怕被人听到。 “我看他不是疯了,是老的怕死了!” 闵家的人拿着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手里的杯子重重落在桌上: “当初萧厌还是个太监的时候,就该不计代价将他赶尽杀绝,只要人死了又哪还有后面那么多事情,可是他每次都说要顾全大局,说要等一等,跟陆崇远那个没用的老东西一样瞻前顾后总想着事事周全,结果呢?” “陆崇远活活把陆家给等死了,我们几家也落到这般田地!” 旁边另外一人也是怒火中烧:“你说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 虽然他讨厌梁广义一退再退,可当初的事情能怪得了谁?陆崇远他们是不想杀萧厌吗,他们这些人谁没跟着下手,特别是漕粮的案子出了之后,他们几家豢养的死士就差倾巢而出了。 可萧厌那厮却跟弄不死的臭虫一样,每次都能逃出生天。 闵家那人瞪他一眼:“好,就算是马后炮,我们当初没弄死萧厌,可后来的事情难道不是他们一退再退?” “当初贺家的事情刚闹出来时,为着崔家就一退再退,废了一个崔林,毁了一个陆家,我们几家更是被扒皮抽骨赔进去过半身家,当时我就说过萧厌狼子野心,恐怕不会知足,跟梁广义说想办法暗中弄死他。” “可他不答应,非说什么贺家旧事在前不能动他,说什么人言可畏不能落人话柄,那个时候萧厌不就是个贺家遗孤,死了又能如何?当年谢天昭跟贺擎死的时候外面闹的多厉害,可见了血,死些人,再大的事情都能闭嘴。” “他非得等等等,结果活生生等到萧厌夺位!” 屋中其他人脸色都是不怎么好,被提起的崔家那位小崔大人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缩到阴影里。 他年岁最小,又是崔家旁支的人,当初崔林父子“病”死之后,崔家主支一脉在朝堂上就没了人。 崔少夫人得了府中的权,但崔家不能当真断了朝堂人脉,所以崔少夫人就做主从旁支过继了一位年满十八,为人还算聪明也已经入仕的“儿子”过来,扶持他留在朝中。 这个崔宇在世家朝臣里是官职最低的,年岁也是最小的,崔家如今是几大世家里最“落魄”的一个。 按理说帝后对崔家已经没了追究之意,崔家自崔少夫人掌家之后也极为安稳,他半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人的事去跟帝后对着来,可奈何崔家还在世家之列,他要是不掺和,就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崔家也会被视为叛徒遭其他几家联手针对。 此时听到闵家那人提起崔家那些破事,他朝着角落里缩了缩,垂着脑袋只假装没听到。 冯秋荔皱了皱眉:“闵伯父,萧厌能走到今日是他处心积虑,他筹谋多年蛰伏在暗,谁能想到他会是当年东宫留下来的活口,梁公当时只以为他是贺家子,自然不愿意让我等跟他鱼死网破,他那时候让我们退让也没什么过错。” “呵,那萧厌登基之后呢?” 石家家主冷哼了声:“明知道我们跟他血海深仇,知道萧厌打压世家,我们当时都已经打算合力对付萧厌,可是他呢?” “他居然主动跟萧厌联手,为了个右相之位就出手废掉我们在朝中积攒了多年的势力,萧厌以兵变夺位,那皇长孙的身份存疑,加上平山王造反,各地藩王蠢蠢欲动。” “要不是梁广义捅了我们一刀,猝不及防动手,我们几家未必奈何了萧厌,萧厌也绝不可能那么快就坐稳皇位!” 梁广义说是跟他们商议,为了世家将来保存底气舍掉一些人,可他实则是先斩后奏动了手才来找的他们。 他们的人与其说是折在萧厌手中,倒不如说是折在梁广义手中,几家元气大伤失了朝权,被萧厌一步步逼到今日也全都是因为他! 第822章 牵一发,动全身 几大世家之中,原就是梁、陆两家地位最高,陆家没了之后,梁广义就是世家朝臣的领头羊。 往日里梁广义杀伐决断,手段老辣,带着世家几乎压过黄泉,可是如今他却像是上了年纪,顾前顾后贪生怕死,不仅没有给他们几家带来任何助力没护着世家利益,反而逼着他们一退再退,退到如今连皇后一个没满二十岁的年轻妇人都能骑在他们头上。 屋中其他人想起如今处境,都是满脸愤恨。 冯秋荔皱眉看向石家家主:“当初的事情早就过去,如今翻旧账有什么用?况且崔家的事是大家一起点头的,赔偿贺家以免事端也是大家自己答应的。” “还有这次刑部的事,梁相何尝愿意退让,可郭常鸣行事不端落人把柄,皇后又抓着不放,难道你们石家真要舍了他?我们这些年也就罢了,可郭常鸣跟石家联姻多年,梁相还不是为了保石家。” 王怀鲁看着屋中剑拔弩张,也是连忙在旁打着圆场:“冯大人说的对,梁相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你闭嘴!” 闵家的人扭头冷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梁广义养的狗,你要是围着你主子就滚出去!” 王怀鲁脸色一顿瞬间怒红。 石家家主也在旁边嗤了声:“郭常鸣的确是石家的人,可梁广义到底是为了保石家,还是为了保梁家和他身上那丞相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拿着我们几家跟萧厌投诚,屡屡压着我们替自己谋利,萧厌上位之后人人被贬惟独他梁广义依旧高位,梁家有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怕,可是我们呢?再这么退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皇帝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宁愿舍了郭常鸣,不要那刑部,甚至跟皇后撕破脸鱼死网破,我也不想让我石家百年家业毁在我手上!”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神色冷了下来,他们生来高贵,家族繁衍多年,曾几何时连皇帝在他们面前都得低头。 世家权势笼罩朝堂说一不二,皇权也要给他们让路,他们怎么会不怀念过去那人上人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不憎恨害他们沦落至此的人。 “我觉得老石说的有道理,萧厌也就算了,皇后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如此欺我等。” “眼下南北开战,她既然不怕天下大乱,那我们怕什么?就算不跟她直接撕破脸,也要让她知道我们几家不是好惹的。” “对!” “我也赞同!” 屋中的人纷纷附和,冯秋荔脸色有些难看。 闵家那人扭头:“冯贤侄,我知道梁广义看重你,甚至打算等到将来告老之后让你来接他的班,你们冯家有退路放着,你大可不必掺和我们的事情,回去告诉梁广义,今日之事我们都不同意,也没得商量!” 冯秋荔:“闵伯父……” “好了,时间不早了,冯贤侄请吧。” 冯秋荔紧抿着嘴角,看着屋中几人都是神色不耐,眼神沉了沉,起身就朝外走。 “冯贤侄。”有人突然叫住了冯秋荔,见他停下来才说道:“今日我们虽有争吵,但都是为了世家将来。” 冯秋荔回头看着说话之人片刻,沉声说了句“知道”后,就朝着王怀鲁道:“王大人,走吧。” 王怀鲁脸上格外难看的走到冯秋荔身旁,跟着他一起离开。 …… “闵安,你刚才不该那般打王怀鲁的脸。” 二人一走,石家家主就扭头朝着闵家那人说道:“他虽然不是世家的人,但到底还有些用处。” 闵安……也就是闵家那个朝臣眼底一闪,面上却是不屑:“他是梁广义一手拉拔起来的,平日里也只听梁广义的话,跟我们本就不是一条心,更何况他跟冯秋荔还亲近……” 见其他几人面露不赞同,他说道: “好了,我知道刚才的话说的有点过了,可那也是话赶话的就出了口,谁让他帮着梁广义说话。我也不是有意羞辱他,大不了晚些时候我亲自找他跟他赔个罪。” 其他人闻言这才放心下来,王怀鲁不是世家的人,甚至早前还跟清流一派走得近,若是放在以前这种人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眼下情况不同。 王怀鲁虽然是梁广义拉拢过来的,但后来的确一心一意跟着世家,之前在朝中帮着他们周全过好几次危机。 如今他们在朝中的人本就少了大半,王怀鲁又握着实权,实在不该轻易得罪,所以闵安说去赔罪其他人也没觉得奇怪。 石家家主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闵安摆摆手:“别了,本就是气怒之言,我损了他颜面,我亲自去就行了,说说好话也就过去了,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其他人觉得有道理,便也没再提。 屋中少了两人,剑拔弩张也没了,倒是有人担心起冯秋荔。 “我们刚才闹得厉害,冯家那小子会不会……” “不会!” 石家家主沉声道:“世家一体,荣辱与共,虽说现在不比以前,但冯家跟我们早就绑在了一起,往日里那些事情哪一件他没掺和过?他就算不认同我们,也不会轻易出卖我们,否则我们出事,冯家也得给我们陪葬。” 这道理同样适用于梁广义。 梁广义再有私心,梁家也不可能一家独活,他们几家牵扯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且萧厌登基之后,梁广义之所以能占着右相之权,除却他主动“投诚”,更因为他身后世家之力仍在。 要是世家被瓦解,其他几家出事,单凭梁家独木难支,也根本不可能让他继续留在相位,甚至如现在这般让皇帝“信”他,甚至让他留在朝中辅政。 不管皇帝说得多大义凛然,梁广义退让了多少。 他们和皇帝之间的血海深仇是真的,过往那些迫害也未必真能说忘就忘。 一旦世家之力坍塌,皇帝必定会回头清算,梁广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冯秋荔自然也一样。 …… “冯大人,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您得拦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胡来。”王怀鲁一出了酒楼就怒声道。 第823章 郭被灭口 冯秋荔站在一旁没说话。 王怀鲁像是气狠了,脸涨的通红,却还是尽力让自己冷静。 “梁相之前都是为了顾全大局,陛下强势,若非相爷从中周旋,世家早被取缔,而且眼下外有内患。” “边关战事正是紧要关头,他们这个时候跟皇后撕破脸闹起来,朝中大乱对谁都没好处,要真是影响了战事,边关出了问题,到时天下大乱,他们怎能独善其身……” 王怀鲁说着说着,声音就忍不住沉重起来。 冯秋荔眉心也是紧皱,片刻才出声:“我会回去跟梁相商议,定不会让他们闹出乱子。” 顿了顿又道, “王大人,方才的事情您别放在心上,闵伯父也是一时气急,我替他跟您赔个罪,还有今日的事情事关重大,还请王大人能够保密,切勿对任何人提起。” 王怀鲁抬眼看着身旁年轻人,他脸上忧心忡忡,眉眼之中尽是凝重,紧抿着的嘴角也说明他是不认同闵安他们的话和行事,但是他依旧还是护着世家利益,让他三缄其口。 王怀鲁说道:“冯大人放心,我知道轻重。” 冯家的马车过来停在跟前,冯秋荔说道:“我要去趟梁家,王大人可要跟我一起?” 王怀鲁摇摇头自嘲:“我就不去了,世家之事本就不该我插嘴,是我之前逾越,后面梁相有什么事直接交代我就是。” “王大人……”冯秋荔想要开口。 王怀鲁摆摆手:“冯大人不必多说,我先回去了。” 二人自酒楼前分别,冯秋荔皱眉看着王怀鲁离开,等他背影消失在眼前才忍不住轻叹了声,然后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只是车帘刚一垂落,他脸上神色就冷淡了下来。 指尖落在膝上,冯秋荔眸色沉凝,这个王怀鲁…… “大人,这个王大人真有问题吗?”帘外有人轻声问。 冯秋荔抿着唇。 王怀鲁看似背叛皇帝亲近世家,但他所做的事放在他如今的身份上不算有问题,皇帝让他混入世家之中探听消息,他劝解世家退让不愿让他们跟皇后翻脸并无过错。 冯秋荔低声道:“让人盯着他,看他会不会送消息进宫。” 若送了,代表他立场还在,虽不确定他跟惠王的事情是真是假,但至少表面上他没有背叛皇帝,可如果是这样,那王家女娘说的那些东西就有意思了。 外间人忍不住问:“那王大人要是不送……” “不送就代表王家女娘说的是真的。” 冯秋荔冷淡,王怀鲁单纯因为利益背叛了皇帝转投世家,那就更简单了。 不管他有没有跟惠王勾结,或者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这次事情了结之后,这人都不可能再留在朝中,只是看他所做决定王家其他人生死。 “之前让人盯着闵家和惠王那边,可有结果?”冯秋荔问。 外间之人一边驾车一边回道:“惠王还跟以前一样,时不时跟朝中一些人走动,倒是闵家那边没什么异动,闵三一直没有出现,其他几人也不见踪影,大人,闵家那边会不会不知道闵三他们私下回京了?” 冯秋荔淡声道:“知不知道又怎样?” 今日之后,世家的人起了心思,一旦真想要做什么,梁广义根本压不住他们。 闵三他们回京就算是瞒着其他人,可一旦闵安等人动手,就等于是跟闵三和惠王的目的殊途同归,不管他们现在知不知道,只要后面搅合在一起,那就没什么分别。 马车摇晃间,冯秋荔伸手撩开帘子,望了一眼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命人将这边的消息告知皇后娘娘,我们去梁家。” “是,大人。” …… 棠宁收到冯秋荔命人送来的消息并未做什么反应,她只是命枢密院的人安静了两日,见世家那边未曾送上梁广义答应的东西,第三日刑部清查的越发严厉起来,与郭常鸣勾连的一名刑司主事被查了出来,押送去刑狱的路上暴毙身亡。 郭常鸣尚且来不及松口气,就听闻黑甲卫直接闯入那人府中,将其家中女眷老幼全数投入牢中不说,且还顺藤摸瓜一路继续查了上来。 流犯买卖的勾当泄露了出来,皇后命人擒住了两名人奴贩子。 郭常鸣彻底慌了神,他惶惶不可终日,只觉铡刀已在颈侧随时都会落下来。 他命人送信去了石家,要挟他们若不帮忙,就将手中关于世家证据全都交给皇后,石家家主妥协,约他入夜之后去城西一处酒庄商议对策,可谁知道等郭常鸣带着人过去时却遭到了截杀。 夜色浓郁深沉,郭常鸣毫无防备之下,险些被一刀捅了个对穿,他手中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被逼退到巷子里。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郭常鸣身边的随从早就已经身死,尸体横在巷口那边,他捂着剧痛的伤口满是狼狈逃窜,脚下踉跄时撞翻了墙边摆着的箩筐,一屁股跌了下去。 泥土地并不规整,箩筐下面竟是一排竹节,郭常鸣摔下去时腿被划拉出一道口子,疼的站不起。 “你们别过来,本官是刑部侍郎,是朝廷官员,你们若是敢杀本官定无活路。” 郭常鸣脸惨白:“是谁让你们来的,不管他许了你们什么,本官都可以给你们双倍,只要你们放过我,我可以给你们银子,五万两如何?!” 追杀的人没有任何回答,蒙着黑巾的脸上只露出满是冷漠的眼,听闻五万两银子时连半分波动都没有,反而快步靠近举刀就朝着他砍了过来。 郭常鸣脸上一抖,下一瞬疯狂。 “是石庆荣让你们来的?是他想要杀人灭口?他是不是疯了,我死了石家也休想好过……” 啊—— 长刀朝着头顶落下来,郭常鸣瞪圆了眼尖叫出声,只以为下一瞬便会身首异处,可谁想头皮一疼,就听“锵”的一声,头顶上的刀被一箭射歪了过去,而原本站在他面前那黑衣人胸口也是插着一支羽箭。 “哪来的宵小,竟敢在京中行凶!” 第824章 有人搞鬼 突如其来的羽箭拦住了行凶之人,轰然倒地的刺客溅了郭常鸣一脸的血。 巷子里剩下两个黑衣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下一瞬厉喝“杀了他”就朝郭常鸣袭来。 郭常鸣满心惊慌地望向巷口,根本来不及没看清火把后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嘴里就已经尖叫出声。 “我是刑部侍郎郭常鸣,世家石庆荣闵安欲杀我灭口,救我!!” …… 刑部侍郎郭常鸣遭人暗杀,凑巧被夜里巡逻的京巡营都长尉吴奎所救,行刺之人三死两伤,身受重伤的郭常鸣被救了下来,而他仓皇间大喊的那句话也传遍了朝野。 吴奎将人带回之后,就立刻进宫请了太医,一天一夜后郭常鸣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但他醒来之后却矢口否认灭口之事。 郭常鸣失血过多,苍白着脸靠在床上。 吴奎沉着眼站在床前:“郭侍郎,你是在戏耍本官?” 郭常鸣侧眼避开吴奎视线,只声音虚弱说道:“吴大人误会了,你救我于危难之时,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戏耍于你?但是昨天夜里我当真没说过那些话,当时我身受重伤人已经迷糊了,会不会是兵荒马乱时吴大人一时听错了。” 吴奎闻言冷漠:“本官听错了,难道那些京巡营将士也都目花耳鸣?当时在场三十余人,所有人都亲耳听到你大喊石庆荣、闵安要杀你灭口,你以为你借口重伤迷糊就能敷衍的过去?” “我……”郭常鸣想要狡辩。 吴奎直接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本官不知道你跟石庆荣他们到底有什么纠葛,但自你昨夜被本官带回之后,光是想要混入此处下毒刺杀的就已有三人,被本官的人抓住之后当场就自尽,半个活口没留。” “本官察觉不对命人前往郭家,今天入夜时有人入府想要绑走你两个儿子,同样失手之后当场暴毙。” 见郭常鸣面无人色满脸惊慌,吴奎说道: “此等手段多为死士,绝非是普通人能豢养得出来的,本官不管你为什么会矢口否认昨夜说过的话,但那些人显然没有感激你替他们遮掩,而是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你灭口。” “你的事情本官已经禀告给了皇后娘娘,朝野上下也已经知晓。” “你若是聪明还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将事情说清楚,你若是不肯说本官也不会为难你,昨夜活捉的那两个刺客已经送进了刑司,你觉得他们能不能在刑司手段之下闭紧了嘴?” 郭常鸣脸上半丝血色都不剩下。 昨夜袭击之人他知道是谁,当时惊慌之下只想着保命,可醒过来后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他要是拖石家、闵家下水,他的事也同样会暴露,到时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怕是难以保命。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昨天夜里救他的人会是吴奎,而且那些刺客居然有两个活口。 吴奎早年在枢密院任职,是黑甲卫头领之一,更是萧厌心腹,后来朝中变动文信侯领兵出京,吴奎便被调往京巡营成了营中副将,先不说吴奎对帝后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绝不可能替他遮掩,就说那刑司。 那地方是京中出了名的炼狱,司中刑罚手段更是骇人听闻,据说除非是死人,否则骨头再硬的进去也能被撬开了嘴。 那两个刺客落在刑司的人手里,真的能咬死了不说? 吴奎冷眼看着郭常鸣面色变化不断,心里只觉得这人天真:“郭侍郎要是不愿意说,那就回去吧,本官即刻撤走你府中守着的人,绝不多事,只是不知道回头你一家老小被人害了之后有没有人给你收尸。” 他说完之后朝着外间道, “来人,替郭侍郎收拾一下,送他回府。” 外面立刻有人进来,郭常鸣有些慌了。 那日他要挟石庆荣他们说了不该说的,石庆荣他们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原本以为世家如今形势不好会收敛几分,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害他,可谁知道石庆荣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就想杀他灭口,甚至就他两个带着石家血脉的儿子都不放过。 他被京巡营救了,他们还派人来杀他,显然是已经撕破了脸想要他的命,他要是离开这里回去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见吴奎转身就想出去,郭常鸣急声道:“吴大人留步!” …… 世家这边,听闻郭常鸣进了京巡营衙门也是乱了套。 “你们疯了不成,居然这个时候派人去杀郭常鸣?!”梁广义看着求上门来的石庆荣难以置信。 冯秋荔也是惊愕:“石伯父,你真的是糊涂了!” “陛下离京时将朝中所有人手都交给了皇后,眼下皇后把控朝中,京里到处都是她的人,你就算想要灭口也该想个周全的法子,你怎么能用你自己名义将人约出去后派人当街杀他?!” “我没有!!” 石庆荣脸色难看至极:“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梁广义愣住:“什么意思?” “那些刺客根本就不是我的人!” 石庆荣气得狠狠攥着拳头愤声说道:“我那天夜里的确是约了他,可我只是因为皇后盯刑部越发紧了,而且郭常鸣派人给我送信满是要挟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我约他见面是想要打听一下他手中到底有多少能够拿捏我们的东西,也打算好了先让人去郭家把东西找出来,再想办法让他畏罪自尽。” 石庆荣的确恨郭常鸣白眼狼,也想要他的命,但他又不是个蠢的。 京中早就戒严,夜里巡卫极多,那么明目张胆的当街杀人,他是不要命了吗? 他想要杀郭常鸣办法多的是,下毒也好,让他“自缢”也罢,回头写一封自首书信伪装成畏罪自杀不好吗? 他又不是疯了,干什么冒那么大的风险,以身为饵将人约出来弄死之后,自己惹得一身骚? 石庆荣咬牙切齿:“而且那天夜里我约他是去城西十三巷,不是丰南巷,我带着人在那里等了半夜都没见到郭常鸣的人!” 人影都没见到半个,他杀的哪门子的郭常鸣?! 第825章 下狱 梁广义“唰”地站起身:“你是说,昨天夜里暗杀郭常鸣的,不是你派去的人?” “当然不是!” 见梁广义死死看着他状若不信,石庆荣有些恼羞成怒: “真的不是我,我杀他也不会这么冒失,梁相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发誓,我昨天夜里要是真派人去杀郭常鸣,就让我石家断子绝孙。” 几乎算得上是诅咒自己的话从石庆荣嘴里出来,他这番赌咒发誓不仅没有让梁广义脸色放松,反而越发难看,就连一旁的冯秋荔眉心也拧成了疙瘩。 石庆荣恼怒:“你们还不信我?” 冯秋荔连忙道:“不是不信你,只是如果昨天夜里不是你派去的人,那麻烦就大了。” 石庆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冯秋荔解释说道:“郭常鸣所犯的事是死罪,他行事必定会小心谨慎,可消息送去你府中绕了一圈出来,却被人知道你约他在城西见面,还悄无声息地换了你们约见的地方,提前布局派人行刺暗杀。” “石伯父,你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石庆荣神色一顿,下一瞬“唰”的起身:“石家出了内鬼?” 他说完之后蓦地就想起那么凑巧将郭常鸣救回,还将人带回京巡营的吴奎,以及昨天夜里亲耳听到郭常鸣那些话的京巡营将士,脸上阴云密布:“是皇后设局算计我?” 就因为他们不肯替郭常鸣买命,没答应她的条件,她就不择手段设局害他? 皇后她疯了?! 石庆荣厉声道:“她当真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梁广义沉凝出声:“不是皇后。” 石庆荣倏地回头:“不是她还能有谁?那吴奎可是萧厌的人!” “吴奎是萧厌的人,但不代表昨夜的事是皇后做的,你们前几日既然商议要对付皇后,怎么可能不做防备,约见郭常鸣的事情你又岂会告诉旁人?” 梁广义面色难看: “皇后的确想要压榨世家,想从我们手里掠取钱财丰盈国库,但她绝不可能这般断世家活路逼我们入绝境。” 他自认为自己还算了解宋棠宁,她固然跟萧厌一样心狠手辣,但她同样也会顾全大局,退一万步她就算不在乎边关那数十万将士的命,不在乎边境安危,可她总会在意萧厌生死。 那日他们面对面时,梁广义便试探出她几分底线。 她要银子,要粮,要马,却没想要赶他们入穷巷,逼着世家造反。 而且…… 梁广义寒声道:“你可知道,闵豫和段志儒回京了。” “你说什么?!”石庆荣猛地扭头。 冯秋荔也是瞬间站起身,脸上全是难以置信:“闵豫他们不是被外调出京,段志儒更是去了荣川当了督府长史,他们可是管着地方治安的,他们怎么能擅自归京?” 外调官员无诏不得归京,更何况是管着一地驻军的要职,地方官员除非是十万火急危及朝堂的大事,否则哪怕是府中有丧想要回京也需得先行上折子请奏,否则就是掉脑袋重罪。 当初梁广义为了让段家答应让段志儒离开京城,想尽办法替其周全选了个富庶之地的荣川让他上任,还特意挑了个有实权的官职,可如今他居然回京了…… 冯秋荔下意识想说什么,就对上梁广义难看的脸色,他张了张嘴有些愕然。 “您早就知道他们回京了?” 梁广义沉默。 冯秋荔难得没了形象,整个人气急:“老师你是不是疯了?陛下他们早就对世家不满,我们一退再退为的就是保全自己,他们擅自回京可是重罪,你不阻拦不说,居然还帮着他们遮掩?” 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抬头看他。 “所以这次石家的事情,是他们干的?他们想要逼我们跟皇后彻底撕破脸?” 石庆荣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冯秋荔话中的意思,他整个暴跳如雷:“是闵安算计我是不是?” 他怒极: “我就说郭常鸣的事情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只昨儿个闵安去过我府里一趟,他早就知道闵三他们回京的事情,也对皇帝起了反心,却拿着我石家来当筏子……” 说道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可是郭常鸣也提了闵安,他们这么做图什么?” 昨夜的人虽然都被吴奎带走,可郭常鸣被救时那句“石庆荣、闵安欲杀他灭口”的话根本瞒不住,闵安故意陷害他想要拿他和郭常鸣当探路石也就算了,如今将闵家也拉下水来。 他图什么? 梁广义沉着眼:“兴许是他以为有石家在前,郭常鸣不会提他,也兴许是昨夜他虽算计于你,但的确是想要趁机取郭常鸣性命再用石家脱身,他可能也没想到吴奎会那么出现在城西,还救了郭常鸣。” “老师的意思,是说闵安也被人坑了,闵三跟他们不是一心?”冯秋荔问。 梁广义点头,闵安他们虽对皇后不满,但身后有士族拖累,就算想要做什么也会三思而后行,可闵三他们不一样,他们早就被家族放弃,也远离了京中朝堂,此生都再难以回京。 世家有退路,闵三他们没有。 他们自然要想尽办法断了他们后路,逼着世家其他人跟他们一心。 石庆荣脸上乍青乍白:“疯了,他们简直是疯了……” “笃笃!” 外间突然有急促敲门声传来,没等梁广义开口,就听有人压低了声音格外急促: “相爷,不好了,黑甲卫的人围了府里,他们说石大人派人行刺郭侍郎,皇后娘娘下令,让黑甲卫锁拿石大人下狱。” 石庆荣脸上瞬间苍白。 …… 夜深如水,梁广义领着石庆荣从府中出来,对着外间黑甲卫领头之人沉声道:“老夫要见皇后。” “相爷请便。” 梁广义松一口气,带着石庆荣就朝外走,只是才刚走抬脚就被人伸手挡住。 “相爷自可随意来去,但皇后娘娘有命,御奉侍中石庆荣谋害刑部侍郎,我等奉皇后娘娘懿旨锁拿石庆荣下狱。” “石大人,请吧。” 第826章 媳妇跑了 谁都没想到石庆荣会下狱,更没想到皇后当真会让黑甲卫的人直接围了石家。 曹德江和钱宝坤正算着边境粮草消耗时,听闻消息时都是神色怔愣。 “你说皇后娘娘拿了石庆荣?”曹德江惊讶。 “何止是拿了,动静闹的大得很。” 匆匆赶过来的傅来庆拿着茶杯狠狠灌了一口水,那急促的呼吸才缓过来一些。 “黑甲卫的人先是围了石家没找着石庆荣,困了石家上下女眷,后来一路跟去了梁家,梁广义当时亲自出去都没保住人,那个耿霁当着梁家人的面儿强行将石庆荣给带走了。” 那耿霁早前籍籍无名,从无人见过,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刚一入京城就管了黑甲卫。 他人瞧着斯文秀气,刚开始时人人都以为是个好相处的,可谁想他真进了黑甲卫之后六亲不认,黑甲卫落他手上更是成了疯犬又凶又狠,凡是被他咬住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安生的。 耿霁的性子跟当初的陛下有的一比,谁的脸面都不给,要不是有根绳子牵在陛下手里,那人能将京城捅破了天。 这次皇后下旨捉拿石庆荣,换作是旁的人定然会瞻前顾后不敢轻易动手,惟独耿霁,甭管梁广义怎么说,他是丝毫面子都不给,愣是当着梁广义的面将石庆荣给绑了。 “哦对了,那石庆荣当时还想反抗来着,刚叫嚣了一句皇后无德,就被耿霁打掉了两颗牙。” 听说刚开始时耿霁还是斯斯文文宣告了皇后懿旨,让石庆荣跟他走,可石庆荣反抗之后直接被打掉了牙,折了胳膊,然后捆了绳子被黑甲卫的人如同拉猪崽一样拖着从梁家离开。 那可真的是面子里子一丝不剩。 钱宝坤笑起来:“该!” 他放下手里的账本子,乐不可支: “世家这些人就是欠教训,真还以为如今是废帝在位的时候呢,当初陛下削了他们多少回了还不知道收敛,那刑部的破事真以为能瞒得住人,还想杀了郭常鸣一了百了,做什么梦呢!” 钱宝坤本就精通数算,对于银钱之事格外敏感,他上任之后户部空虚,那时候废帝昏庸无心朝政他也就得过且过,可后来萧厌上位大刀阔斧处处需要银子,他这个户部尚书抠的恨不得一厘钱都掰成两半用。 刑部的案子刚出来时,查抄出来的东西皇后便让他过了一手,当时钱宝坤就察觉到很多地方不对劲。 后来他私下“暗示”了刑部尚书何埕几句,那何埕也是精明的,自知这方面不如专业人士,索性将刑部这些年的走账之物,还有下面一些人汇集上来的开销之物全都拜托给了钱宝坤。 这一查就查出了一堆事来。 郭常鸣那边最初只以为他是和其他人那样贪了些银子,可后来发现到他居然和下面的人一起私贩流犯做人奴交易时,连钱宝坤都觉得他大概是穷的脑子都被他自己给吃了。 皇后拿住郭常鸣要挟世家钱宝坤知道,他不仅没觉得皇后狮子大张口,反而觉得理所当然非常合情合理,他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世家那笔“赎金”进账之后的去处。 可世家的人居然想要杀了郭常鸣灭口,那简直是在断他户部的财路。 钱宝坤哼了声:“他们仗着陛下不在京中,就欺负皇后是个女流,如今踢到了铁板上,简直是活该!” 真当皇后娘娘是好欺负的。 傅来庆对于钱宝坤的话无比赞同:“钱伯父说的对,他们活该,还是伯父英明。” “马屁精。” 钱宝坤闻言直接朝着他就是一个白眼,半点没有对女婿的温和,反而直接冷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傅来庆满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自打他“哄骗”钱琦月与他订亲的事儿被钱家人知道后,钱家人对他险些翻了脸,钱家二哥、三哥找他亲切交流了一番,让他鼻青脸肿了好几日。 钱家那位大哥倒是斯文人,瞧着让人如沐春风,言笑晏晏,暗地里使绊子差点没弄死他。 至于爱女如命的钱宝坤,那更是瞧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别说翁婿之情,没打死他那都是未来岳母钱夫人费力规劝着,傅来庆事后真心实意赔礼道歉了好几次,更允下了无数不平等条约,好不容易才被准允登了钱家门。 只可惜,媳妇儿跑了。 想起躲在皇后永昭宫里的钱琦月,傅来庆忍不住耷拉着脑袋。 曹德江哪怕挂心着石庆荣的事情,见着自家小崽子这模样依旧没好气,不中用的东西,有本事连哄带骗弄回婚约却没本事哄好媳妇儿,如今连岳丈都哄不好,想当初他见自家岳丈第一面就能将人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当了忘年兄弟…… 曹德江横了没出息的甥孙一眼,到底还是替他圆了场。 “郭常鸣被暗杀的事,恐怕不是石庆荣做的。” 钱宝坤愣了下:“不是他?那……”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皇后?” 曹德江摇摇头:“不知道。” 他虽然早看出来皇后有意想要逼迫世家,而且世家那边所做手脚也让人生怒,皇后的确有意借着郭常鸣之事教训世家那些人,但按理说不该这么直截了当地斩断世家所有后路。 逼迫一些人狗急跳墙没问题,但是赶狗入穷巷必遭反扑。 曹德江说道:“不过不管是不是皇后做的,眼下石庆荣下狱,皇后既动了石家,京中恐怕要不安稳了。” 钱宝坤闻言也失了之前幸灾乐祸,脸色忍不住沉重几分。 傅来庆迟疑着道:“舅爷爷,你说世家那边会不会……” 曹德江轻叹了声:“不知道。” 当初刚遇到皇后时,他还能看得透她,可是如今皇后想做什么他竟是有些看不明白,可无论如何她也不像是会自取死路之人。 她既动了石庆荣,便是早有准备,而且这番恐怕谋划的不止是世家。 想起跟自己斗了半辈子的梁广义,曹德江轻声低喃:“只希望那老东西临到了了,别当真做了糊涂事,白白毁了他一世英名。” 第827章 求见 宫中。 自从棠宁让人抓了石庆荣,各种折子就纷飞入宫,求情的有,试探她的也有。 “清流一派的人倒是安生。”棠宁翻了翻那些折子说道。 花芜站在一旁,退去了当初的稚嫩,哪怕面对朝政之事也多了几分从容,她轻哼了声:“有曹公压着,他们当然不敢乱来。” 月见却是在旁低声道:“虽说清流一派的人没上折子,但不少人都往曹公那里跑了好几趟,好些人也私底下不太安分,曹公警告了两次,但是利益动人心,想要石家彻底倒下去的人很多。” 陛下登基之后明面上就没再动过世家,世家在朝堂之上虽有缩减,势力依旧不小。 清流一派的那些朝臣跟世家打了几十年,其中深仇旧恨早就不可消弭,他们恨不得世家这“毒瘤”能彻底倒了,恨不得将世家所有人一网打尽全部驱逐出朝堂,更何况世家如今还把持着好些重要的官位。 如果世家彻底倒了,他们就有机会取而代之甚至是更进一步,只是世家先前谨慎,他们抓不住把柄。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曹德江不一定能全部压得住。 棠宁自然明白月见的意思,清流一派那些朝臣虽然大多出身寒门,但并非人人都正直无双,他们一样有自己的心思,一样会贪图高位,欲望弥漫时对着曹德江阳奉阴违也不是不可能。 棠宁吩咐:“派人盯着些,动静不大就算了,若有人敢越界,直接抓了杀鸡儆猴,还有跟曹公说一声,让他多费心些,本宫不想大动干戈削了他的人,回头一时半会儿补不起。” 原本气氛凝重,棠宁这话逗得月见二人忍不住笑出声。 花芜偷笑:“曹公听了,怕又得瞪您。” 棠宁笑了声,曹德江这人平日里一本正经,朝堂之上更是力压群臣一副文臣表率姿态,那说话行事格外严谨,可谁能想到他暗地里就是个暴躁毒舌还坏脾气的小老头。 阿兄整顿朝堂,南北开战,一堆事情落在曹德江身上,朝政大事样样要管,小老头每次见她都骂骂咧咧嘴碎个不停,明面上却还的兢兢业业一副“我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干模样。 棠宁这次突然动石家,让本就政务繁多忙的脚不沾地的曹德江雪上加霜,她这个时候要是见了他,定会被念叨的耳朵都疼。 她无比有自知之明,所以才让人去传话,那小老头就算吹胡子瞪眼也对不着她。 “王家那边怎么样了?”棠宁问。 月见收敛笑容正色道:“那日王怀鲁递了提醒您小心世家的折子进宫,转头就见了闵安,二人同处一处约有半个时辰闵安才离开。” “闵安见了闵三和段志儒?”棠宁问。 月见道:“应该是见了,段志儒他们回京之后一直藏身在闵家别院,那别院里几乎都是闵家的家生子,好些更是闵安的亲信,就算刚开始能瞒得住闵安,后面也也不可能瞒得住。” 棠宁闻言微眯着眼:“所以那夜刺杀郭常鸣的,是闵家的人?” 月见脸上有些一言难尽:“不是,是惠王。” 见棠宁诧异看她,月见说道: “奴婢派人一直盯着闵家那边,闵安他们虽有动作却未曾朝郭常鸣动手,世家那边毕竟还有梁广义和冯大人他们镇着,闵安他们大概也是害怕拉拢不住其他人,想要慢慢筹谋将所有人都捆在船上再行动手,可是惠王见世家的人一直不动手所以坐不住。” 惠王跟世家勾结那可是豁出命去的,全家老小的脑袋都挂在了裤腰带上。 他豁出老命暗中替世家做了不少事情,有些更是犯了忌讳,世家要是临时反悔还能抽身,只要主动服软陛下和娘娘大概率都会放过他们,可是惠王府不一样,他根本没有退路。 况且世家那些人对他许以重利,有些欲望一旦滋生,又怎能甘愿归于平凡。 人上人,谁不想做? 月见说道:“惠王见闵三他们迟迟不动,郭常鸣的事情眼见着要暴露,世家丢了刑部都没打算动手。” “他大概是怕闵三他们反悔,所以索性直接朝着郭常鸣动手,还闹出那般大的动静提前引了吴奎他们过去,这样才能斩了世家的退路,逼他们不能舍弃了惠王府,只能一条道走下去。” 棠宁听着月见的话,不由想起那个面庞圆润,当初阿兄夺位之后毫不犹豫投诚看似老实的皇室亲王。 “他胆子倒是大。” 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带着儿孙一起上路。 月见听出娘娘话中杀意,只继续说道:“那一日送信进宫的除了王怀鲁和冯大人,还有崔少夫人,她倒是还记得陛下娘娘对她的恩情,崔家的人也格外的安分。” 棠宁闻言扬唇,毕竟是将半幅身家都送给他们的人,当初崔少夫人第一个与他们低头,也是第一个朝着他们示好,那送给他们的矿地之前可是帮了大忙。 “崔少夫人……哦不对,如今已经该改口叫崔夫人了。” 崔林父子死了之后,这位原本的少夫人就以雷霆手段强势掌了崔家,又朝她借了人将崔家闹事的那些人压了下去,就连那些仗着辈分想拿捏她的也要么送去了家庙,要么年迈身亡。 如今崔家上下都是这位崔夫人在掌权。 棠宁对她还挺有好感,也佩服她手段,她朝着月见吩咐:“寻个日子,让崔夫人进宫来见见,再去挑几样东西暗中送过去。” 月见点头:“奴婢这就去。” 月见转身出去,只片刻又走了回来。 棠宁:“怎么回来了?” 月见:“梁广义又来了。” 棠宁笑了声:“不见。” 月见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直接出去。 棠宁这边带着花芜去找钱琦月说话,而梁广义听到潘喜说皇后不肯见他,只出声恳求:“潘公公,烦你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老臣真的有要紧事情求见。” “梁相折煞奴才了。” 潘喜连忙让开了些:“娘娘身边伺候的月见姑娘亲口说的,娘娘忙碌无暇见您,要不然您先回去,等明日再来?” 第828章 哪怕头破血流,我也想要试试 潘喜神色间有些为难,微躬着身子言行之间没有半丝不敬,可是梁广义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丝恭敬之中的冷待和淡漠。 世人皆知内监潘喜是萧厌一手提拔起来的,比任何人都忠于帝后。 他的冷待代表什么,梁广义怎能不明白。 梁广义喉间苦涩,他掌权大半辈子,显赫于朝堂,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想要让世家再传承百年,想要名传千古颂于天下,可谁能想到竟是会落到这般地步,就连个阉人也能这般怠慢。 皇后不愿见他,咄咄逼人,甚至不惜与世家决裂。 他满心悲愤想要挥袖离开,想要不管不顾索性就翻了这天地,天下兴亡与他何关?百姓生死又关他什么事,就算北陵铁骑踏平了落雁关,他梁家也可以投效新朝归于故地…… 可是心中翻滚不停,脚下却迟迟难以挪动半步。 许久,梁广义一撩衣袍跪在地上:“罪臣梁广义,求见皇后娘娘。” …… 外间消息传进来时,棠宁只拿着棋子冷漠。 钱琦月看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小心翼翼地问:“阿宁,你当真不见梁相啊?” 那可是梁广义,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师,是大魏朝堂无人敢掠锋芒之人,如今他都主动跪下认罪了,棠宁居然还不见? 棠宁摩挲着棋子说道:“会见,但不是现在。” 钱琦月有些不明白,可见她不愿意多言的样子,也没敢多问,她对自己的脑子有自知之明,朝堂里的那些事情她就没看明白过,知道的太多了指不定还会坏事,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棠宁抬眼看她:“我听说你偷偷见了余将军。” 钱琦月脸一僵:“什么余将军,阿宁你是不是听错了,我没事没干的见他干什么……” 她对着棠宁满是清冷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拿着棋子满眼心虚。 棠宁见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轻叹了声:“你私下弄了路引,换了银票,还收跟人搞了小兵身份打算混进营中,可是阿月姊姊,余将军押送粮草增援西北是重任,届时随行之人必会严查。” “如这般押送军需的队伍几乎都会十户为队,进退赏罚皆是小队连坐,先不说你买来的那路引和身份靠不靠谱,就说你一个小姑娘,一路上跟着一堆男人吃住怎么办?” 钱琦月垂着脑袋小声道:“我会小心的……” “怎么小心?为防有人偷盗军需,每个队伍都是同吃同睡,你就算再小心也是女子,又能瞒得住多久?” 棠宁看着钱琦月:“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北陵已然开战,他们势必会想办法截取粮草军需断落雁关后路,京中那些探子虽然解决了,可其他地方没有,加上一些想要趁着两国交战趁火打劫的人,此次押运途中说不定会遇到危险。” “西北战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从开战到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累累白骨,沙场裹尸,连狄将军和杭厉他们都几次险些身死,你这么冒冒失失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钱大人怎么办?还有钱夫人和你那三位兄长,你想过他们没有?” 钱琦月听着她有些冷厉的声音,脸上微微泛白,捏着手心里的棋子用力极了。 棠宁轻声道:“你如果当真不喜欢傅家这门亲事,我可以想办法帮你退了,你没必要任性去西北……” “不是任性。” “恩?” “我说我不是任性。” 钱琦月拿着棋子抿唇时,脸上透出一抹倔强: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不想去当后宅的金丝雀儿,我知道我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可是早几年前我习武时就曾想过,凭什么男子能上战场建功立业,女子就要困守后宅。” “那时候我只是偶尔有这念头,但我也知道世道就是这样,所有女子都会如此,嫁人生子,打理后宅,像我娘那样寻个恩爱夫君过一辈子,我之前也觉着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没什么不好。” 钱家虽然比不上那些世家门阀,但满京城就没有几个贵女比她命好。 爹娘愿意惯着她,兄长疼她护她,她可以不受约束的肆意快活几年,然后找一个家中觉得合适又门当户对的男人安安稳稳过后半生。 所以她虽然恼怒傅来庆糊弄他,却并不是那么排斥傅家的婚事。 可直到那日…… 钱琦月脸上仲怔出神:“那天我和阿茹去书院时,凑巧遇到院中授课的武师跟童老先生辞行请命去西北,他们说,国之安民安,说西北偏危,他们不愿安于一隅,说他们虽是蝼蚁之力,却愿意前往北地助狄将军抵御狄戎。” “他们大笑着说此一去非死即生,若归来必是建功立业。” 那些武师并不都是军伍中人,可说起前往西北的事时却都是热血至极。 他们一些人出生不高,或是往日从无机会,可如今机会来了,他们不想留在京城安逸过活,想要杀敌征战,想要建功立业。 钱琦月当时虽有感触却也没多想,只觉得心头沉闷闷的,却不知为了什么。 直到后来看到薛茹跟着顾家的管事一起商议如何平稳粮价稳定市场,挥手间便有一堆管事听从调派,看到蕊姨忙忙碌碌济孤院上下事务,脸上全是自信光彩。 有什么东西突然就从心底蓬勃出来。 钱琦月说道:“阿宁你知道吗,习武其实很辛苦,夏练三伏,冬日寒苦,日日不辍才能有不错的身手。” “我腿脚还没好时就特别羡慕那些能跑能跳的孩子,等我腿好了之后就闹着要练武,旁人都因辛苦退缩,可我死不肯放弃,一年一年坚持下来。” “我记得我第一次骑在马上时就跟我娘说,我以后想要当将军。” “可是我娘当时笑说,女娘怎能入军伍。” 她眼神逐渐清明,那丝迷茫散去之后,有炙热升腾。 “可是,女娘凭什么不能入军伍?” 钱琦月握着手里的棋子看着棠宁。 “我不想困于后宅,不想只做相夫教子的妇人,我想有朝一日旁人提起我时是钱琦月而不是谁家夫人,我想像阿茹和蕊姨她们一样,不必依靠男子也能去走自己的想走的路。”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不容于世,我也想要试试。” 第829章 你还知道你有个娘? 女孩儿双眼澄亮,脸上满是憧憬,不似往日玩闹嬉戏,眼中执拗认真时仿佛有火焰即将燎原。 棠宁静静看着钱琦月:“那你打算怎么试?是偷偷前往西北,还是悄悄混入军中?” 钱琦月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棠宁就又道: “你可知道奉城现在已经戒严,为防北陵细作,凡是出入之人皆会严查,京城过去的人也不例外,就算你真能蒙混过去勉强留了下来,但你没有军衔,顶多当个小兵,两军交战时你没资格留在营中挥斥方遒,更不可能领兵率将,你只能当个冲锋陷阵随时都会毙命的阵前卒。” 棠宁的声音虽不尖锐,可每一句话都重重落在钱琦月身上。 “你身手是不错,放在满京城的儿郎堆里也是一等一的,就连齐澄、狄涛他们也不逊色,可是阿月姊姊,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更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决定胜败。” “除非真的是天生神将力能伏虎,否则一个人的力量落在千军万马里连水花都掀不起来。” 钱琦月眼底的火焰被说的消退了些,瓷白脸上红唇紧咬。 棠宁看着她:“打仗凭的不是一腔孤勇,不是你会些功夫就能决定胜败,你说你想要去西北建功立业,想入军中杀敌阵前,那你懂行军布阵吗?懂调兵之事吗?你可知道两军交战计为先,你懂多少兵法军书?” “阿宁……” 钱琦月嘴唇咬的起了痕。 棠宁却没像是以往插科打诨就让它过去,反而定定看着钱琦月的眼睛沉声说道: “钱琦月,打仗不是儿戏,也不是你可以随意过家家的事情。”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稍有错漏便是满盘皆输,你若只是小兵也就罢了,有勇就已足够,死你一个人也碍不着别人,可是若为将帅,稍有不慎葬送的就是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还有你身后那无数得你庇佑百姓的生死。” “你觉得你能扛得起这份责任吗?” “仅凭匹夫之勇,你能拼得过千军万马,能敌得过沙场血戮,还是你口中的建功立业,只是想要成为他人手中小卒,做那骁勇之兵为人驱使?” 钱琦月如同被一泼冷水浇下,脸上透着苍白,被棠宁接连的质问说的死死攥着拳头,手心里那枚棋子几乎要陷进肉里。 棠宁的话不可谓不扎心,更是犀利的如同利刃,将她之前所有的骄傲撕碎的干干净净。 她张嘴想要辩驳,想说她不是这么想得,可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死死咬着嘴唇,刚才说要从军的锐气被折了大半,那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好像被棠宁的那些话压弯了下来。 棠宁看着钱琦月的模样说道:“只是几句实话,阿月姊姊就受不住了吗?” 月见看着坐在皇后娘娘对面的小姑娘说道:“钱娘子,你未曾见过战场残酷,不曾目睹尸山遍野,上一刻还跟你言笑晏晏之人,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死在眼前,眼见着胜利在望,也能顷刻间兵败山倒。” “两军交战不论最后输赢,你脚下都是踩着袍泽尸骨,你手中都是染着鲜血性命。” “你护着的是你身后百姓亲人,可你所杀的又怎知不是良善之辈,家中也有妻儿老小,一战可死千万人,那里面有敌军,有袍泽,有百姓,更会有无辜之人,可战场之上容不得你退缩。” “奴婢当年第一次上战场后,噩梦了整整三个月,那段时间只要一闭眼梦里就全是鲜血死尸,惨叫哀嚎。” 棠宁等着月见说完之后,才对着钱琦月说道:“月见自小杀伐,尚且会因为那些血腥噩梦连连,更何况是心肠更软又金尊玉贵养大的你。” “阿月姊姊,你若只是不愿成婚,我可以替你跟钱伯父他们分说,婚事延后也好,取消也罢,只要你开心我都可以帮你,钱伯父他们疼你,钱家三位兄长更是待你如珠如宝,就算你真不愿意出嫁长居后宅,他们也定会照拂你让你平安喜乐一生。” 钱琦月被棠宁的话说的脸色更白,对着棠宁劝诫,对着月见话中血腥,她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却是一点点坚定起来。 “我不。” 她眸子里那簇火焰不仅没有浇灭反而燃烧的更旺。 “我不想过那种日子。” 钱琦月脸上执着:“阿宁,我是不懂行军布阵,不懂战场杀伐,但我可以去学,我虽没见过战场血腥,可谁又是生来就见过,满朝悍将谁又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 棠宁沉声道:“那你可知道女子从军有多艰难?男子只需悍勇,女子却要忍受更多,旁人只需付出三分就能得到回报,可你哪怕付出十分落在其他人眼里也依旧会被人看轻,只因为你不是男儿。” “那又如何?” 钱琦月紧紧握拳:“十分不行就十二分,若还不够就双倍、三倍。” “军中论功行赏,以武服人,只要我肯,就一定会有出头之日,至于其他人看不看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弱时自然人人可欺,人人能以女子身份攻讦我,可只要我足够强,强到他们不可企及,到时谁敢说我半句?” 钱琦月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棠宁, “阿宁,我不是因为抗拒婚事才想要从军,也不是寻求刺激一时兴起,我是真的很认真的考虑过将来。” “我不想困在后宅,不想这么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傅夫人的名头是很好好,可我更想有朝一日听到一声钱将军,我想要去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荆棘丛生,前路渺茫,我也甘之如饴。” 棠宁目光沉凝:“不后悔?” “不后悔。” “哪怕最后撞的头破血流?” “哪怕最后撞的头破血流。” 钱琦月身如松柏,黑眸之中炙热而坚毅:“我自求来的,无论结果,我都不会后悔。” 棠宁静静看着她许久,哪怕目光锐利,钱琦月也丝毫不退。 半晌,她面上霜雪消融,朝着门外轻笑了声:“看吧,本宫就说她不是一时兴起,本宫已经劝过了,劝不动。” 钱琦月唬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就见自家阿娘沉着脸站在门外,旁边还站着自家黑着脸的长兄。 钱琦月猛地看着棠宁:你出卖我? 棠宁满脸无辜。 钱琦月满是幽怨瞪着她,就感受到身后杀气临近,她颤颤巍巍回头:“阿娘……” “你还知道你有个娘?!” 第830章 三大罪 满腔热血的钱琦月是被钱夫人揪着耳朵离开皇宫的。 临走前棠宁叫住了钱家长兄钱青冉。 “钱大哥,女子本是天上月,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阿月姊姊若能说服府中和傅家,我会给西北修书一封让阿月姊姊留在奉城不入边关,若无狄将军亲口准允,她就算去了西北也上不了战场。” 钱青冉愣了一瞬,脸上浮出感激之色。 皇后愿意让自家小妹追逐心中所愿,却不会让她盲目冒险,她若真能说服狄双成让她入落雁关上战场,自然是有了自保之力。 钱青冉望着眼前女子,当初蒙着面纱娇娇如藤蔓,如今的她何尝不是“天上月”,清寒皎洁让人不敢直视。 他垂眸遮住悸动心神,满是恭敬行了一礼。 “青冉代小妹谢皇后娘娘周全。” 顿了顿,钱青冉才低声道:“世家沉疴,朝堂动荡,皇后娘娘多加小心。” 棠宁眼眸微弯:“好。” 钱家母子三人离开之后,花芜从外间进来忍不住开口:“娘娘,您既然答应让钱小娘子去西北,刚才为何不帮钱小娘子说句话?奴婢瞧着钱夫人可是气得狠了,钱小娘子回去怕是有得受。” 棠宁收着桌上棋子笑了笑,月见则是开口。 “女子从军本就罕见,虽不至于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将来所遇阻拦绝不会少,军中轻视,外间流言,哪一样都得钱小娘子自己承受,而且她一旦去了西北,整个钱家也会跟着她一起遭人指摘。” “娘娘虽然愿意支持钱小娘子,但有些事情还是得钱小娘子自己来做,她若是连钱家上下都不能说服,那就算去了西北也不是什么好事。” 钱小娘子想以女子之身去挣军功,那如今所受压力不过是将来十之一二,要是连这关都扛不过去,将来又如何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揣测和恶言。 况且钱尚书对陛下忠心耿耿,手握户部大权,钱夫人待皇后娘娘更是视若己出多番维护,皇后娘娘就算支持钱小娘子,也不能为了她去伤了钱家夫妇的心,让钱尚书他们与皇后娘娘生了隔阂。 花芜皱着小脸:“那钱小娘子能说服钱夫人他们吗?” 棠宁笑了声:“父母之爱子从不计回报,也从来都拗不过孩子。” 钱琦月只要心性坚定认准了想走的路,她自然能够说服钱夫人他们,只是这过程可能会有些艰难。 棠宁想起钱夫人方才揪着钱琦月耳朵气急败坏的样子,垂眸低笑了笑,伸手将指尖拿着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然后抬头朝着月见道:“梁广义还在吗?” 月见正色道:“还在,一直跪在殿前。” 棠宁:“跟潘喜说,让他进来。” …… 春日阳光已经暖人,风吹着已不像冬日那般冷,可梁广义跪了一个时辰依旧脸惨白。 他本就上了年纪,多年高位更久不曾这般跪过,潘喜让他起身时他浑身都有些僵直,站起来时更是踉跄着险些栽倒。 潘喜连忙上前将人扶着,等梁广义一瘸一拐进了露灵台见到皇后刚想行礼时,就听皇后先开了口:“不必多礼了,扶梁相去那边坐着。” 梁广义心中提了起来,连忙推开潘喜强行跪了下去:“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棠宁挑眉:“不是说过不用多礼?” “礼不可废。” 棠宁看着垂头有些狼狈的梁广义,哪怕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她依旧能感觉到梁广义身上变化。 不似往日以世家之首、辅政老臣时的自负强硬,亦不是曾经对着她时看似恭敬实则冷漠的疏怠。 如今的他,更像是明白如何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样子。 棠宁声音温缓了几分:“还是梁相懂得君臣之仪。” 梁广义喉间苦涩,曾几何时他怎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稚子女娘逼到这般地步。 他将头垂的更低,整个人朝着皇后行了大礼。 “老臣今日进宫求见是为请罪。” “哦?梁相何罪之有。” 梁广义将头伏在手背上:“老臣有三罪,一罪不懂约束世家之人,早知他们行事不端却一直下不得狠手惩戒,以至于他们野心日渐膨胀酿成刑部大祸。” “二罪是刑部之事已然爆发,皇后娘娘再三退让,世家朝臣却不知感恩,老臣明知他们贪心不足本该果断处置,却一而再再而三犹豫迟疑,以至于他们竟铤而走险刺杀郭常鸣。” “三罪……” 梁广义声音沙哑,垂头时带着几丝破釜沉舟: “老臣不该发现闵豫、段志儒等人擅自归京却佯作不知,心存侥幸任由他们暗中与惠王等人往来,明知眼下南北战事焦灼,朝中不能出任何动荡,却心存妄念企图趁陛下不在京城,欺皇后娘娘女子临政,让世家趁机重获朝权。” “陛下对老臣托以重任,老臣却辜负圣恩,忘却臣子之责。” 刚开始几句时梁广义还说的艰难,后面逐渐平静,等说完之后,梁广义如西山落日,满是苍然朝着地上重重一磕头。 “臣梁广义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露灵台间安静至极,潘喜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多了几分诧异,哪怕早知道梁广义今日入宫是为世家低头,可他也没想到这位权倾朝野数十载的重臣居然会毫不犹豫选择破釜沉舟。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安静站在一旁,而梁广义感受着头顶目光只觉心口提了起来。 半晌,棠宁出声:“当初陛下夺权时,许你以右相之位,本宫曾经问过陛下为何。” “那时世家之势未破,朝中急需安稳,陛下不愿以血腥镇压朝堂置天下民生于不顾,本宫也一直觉得陛下是为了安抚朝堂才留下你,可是陛下却跟本宫说,梁相有治国之才。” “陛下说你虽出身世家看不到底处,心有高傲无怜弱之心,手段也算不上干净,但你心中有国。” “世家为谋私利毫无底线者比比,但能顾全大局愿意为江山稳定低头的惟你一人。” 第831章 别让本宫失望 梁广义蓦地抬头看着棠宁,那满是苍老的眸子里带着错愕。 棠宁淡声道:“怎么,不信?” 梁广义张了张嘴:“陛下他……” 他们一直有仇,从当年东宫跟贺家之难开始时,二者之间仇恨就已积下,后来萧厌宫中初露头角影响到世家利益时,他们更是手段尽出只为置对方于死地,萧厌许以他相位他并不奇怪。 他想平衡朝堂,想借世家之力,想让清流一派有所顾忌不会成长为第二群“世家”,甚至是想要软刀子割肉一点点磨平世家棱角,不用大动干戈就将世家彻底铲除…… 如此种种,他都想过,惟独没想过萧厌会说这些话。 梁广义欲言又止,棠宁却看穿了他想说什么,她只说格外平静说道: “朝中争斗,权势倾轧,对错各有私心,不过是立场不同,陛下说你会为世家不择手段,但是大是大非之上你绝不会糊涂,若有一日大魏国破,你梁广义一定会是守到最后之人。” “本宫那时是不信的,可今日信了。” 梁广义闻言脸色瞬变,他是聪明人,正因为聪明才明白皇后这话的意思,他手指抖了抖:“娘娘早知段志儒他们归京之事?” “知道。” “郭常鸣贪腐……” “也知。” “惠王…” “都知道。” 见梁广义脸上血色消了大半,棠宁淡声说道:“本宫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惠王说动宗亲私会朝中武将,知道你虽未曾见过他们,却暗中命人庇护替他们遮掩痕迹,甚至还借梁家人脉让他们行事便利。” “这次前往西北押送粮草的军需官聂汉秋是闵家的人,睦南关尹老将军身边的副将岑光是梁家埋在南地的钉子,你知道段志儒和惠王他们想要趁陛下不在京中谋夺皇权,你听之任之,为的不过就是想要在他们动手之后替世家谋利。” 棠宁长裙及脚踝,腰间珠玉压出曲线,随意朝着一处坐下,环佩轻撞发出脆响。 “相爷知道他们几人掀不起风浪,知道本宫虽不如陛下,可有曹德江在旁最终也能压得住他们,你自觉万事尽在掌握之中,所以你冷眼旁观任由他们上蹿下跳,甚至暗中助力让他们与本宫相斗,只等朝中大乱殃及边关之时你再出面力挽狂澜镇压他们。” 棠宁指尖摩挲着腰间环佩,似笑非笑。 “相爷想要替世家谋将来,想趁着此次逼本宫退让。” “只要本宫一退,朝中清流寒门好不容易占据的优势就会化为乌有,陛下远在南齐一时片刻难以插手朝中,届时想要朝堂安稳,想要边境不受朝中拖累,本宫喝陛下就定要让利给世家。” “南齐一战结束,陛下就算回朝也是大势已去,届时有西北战事牵制,他也不能同你们大动干戈,世家不仅能借此重新得势雄踞朝堂,说不定若有万一陛下死在了战场上,你们还能扶植一个如废帝一般无能的新帝,恢复世家辉煌。” 梁广义随着皇后一句句话音落下,手心发抖时额上冷汗直流,里衫被汗浸湿贴在后脊上,就连外间挥洒进来的阳光落在身上,都驱不散那绵绵不断涌上来的寒意。 这段时间皇后举止反复,屡屡逼迫世家,他早就察觉不对心有疑虑。 直至皇后动手拿了石庆荣和石家,梁广义才隐约猜测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在府中犹豫了许久,再三思量之后才有了今日“请罪”一事,可他到底心里还存了几分担忧,他怕自己猜错了,皇后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怕是自己思虑过甚主动授人以柄。 哪怕刚才主动说出段志儒等人的事时,他都还心存疑虑,他担心原本皇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白白送了把柄给她,怕自己一时算错会彻底断了世家后路,可他怎么都没想到。 原来皇后什么都知道。 梁广义脸上煞白:“所以皇后娘娘早在等着老臣?” “是。” 棠宁直白道:“郭常鸣和石家的事,以你心计不可能看不出有人在浑水摸鱼,你原以为万事尽在掌控,就算段志儒他们跟本宫闹起来,你也有办法收尾,可你却忘了这世上之事不可能全在预料,除了闵三、段志儒外,多的是人想要让大魏乱起来。” “你没想到本宫会突然出手严查刑部,更没想到本宫没有为了顾全大局忍让世家。” “原本若只有段志儒和惠王他们,你随时都能够叫停,可本宫突然掺和其中逼得世家所有人都入了这滩浑水,他们不甘一退再退,本宫又咄咄相逼,加之你察觉到另外一方人手脚,知道如今情形早不在你掌控之下。” 棠宁看着满目惊惧的梁广义,一字一句戳破他的心思。 “梁相虽有私心,却从未想过要拿大魏殉这份私欲。” “你怕这么走下去,世家会万劫不复,怕鱼死网破朝堂动荡殃及边关。” “你怕国破家亡时尸横遍野,更怕你梁广义成为千古罪人,被后世口诛笔伐,说你负了大魏万万百姓。” 梁广义身子一歪,整个人委顿在地,脸上已无半丝血色,他嘴唇蠕动时想要分辨什么,可对上皇后的目光却半句抖说不出来,手中浸出的冷汗甚至湿濡了被他借力撑着的地面。 他神色恍惚,似哭似笑,半晌才看着棠宁满是沙哑。 “老臣无可辩驳,是老臣私欲作祟,甘愿领罪。” 棠宁看着仿若瞬间衰老了一大截的梁广义,看着他眉眼间枯槁之色,斑驳鬓间已染霜白,她未曾降罪什么,只是朝着一旁看了一眼:“潘公公,扶梁相起来。” 原本安静站在那里的潘喜立刻上前,伸手欲搀梁广义起身。 梁广义却是没动。 棠宁说道:“你本就上了年纪,若往后再走不了路,如何立于朝堂?” 梁广义蓦地抬头。 潘喜低声道:“相爷,奴才扶您起来。” 梁广义跪的太久,又心神受创,起身时腿上疼的站立不稳。 潘喜扶着人靠着自己,对面棠宁开口说道:“你今日进宫,不管缘由是什么,都说明陛下没有看错你,你虽私欲甚重,却依旧将国之一字放在世家之上,未曾想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来成就你眼中世家前程。” “本宫愿意再信梁相一次,梁相可会让本宫失望?” 第832章 皇后是在虚张声势 石庆荣被抓,石家被黑甲卫围困之后,朝中上下哗然。 梁广义当下就入宫求情,被皇后屡屡拒见,后坚持不懈又于宫中跪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好不容易见到皇后,只是二人相见结果却并不算好,只三五句后就起了争执。 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闻当时露灵台内厉声不断,君臣二人争吵的声音连殿外都能隐约能听见。 不久后梁广义满脸铁青地出来,不顾殿前内侍阻拦直接摔袖离开,皇后更是砸碎了一地瓷器,有太监入内收拾时看到殿内满地狼藉。 当天下午,皇后不仅没放过石庆荣,反而直接下令查抄石家。 黑甲卫如狼入羊群,分毫不留颜面,石家男丁全被锁拿,女眷关押府中。 世家眼见皇后这般狠绝彻底慌了,他们还没将事情安排妥当,也还没将跟皇后撕破脸后的退路准备好,就算真要做什么也还需要些时间筹谋。 之前还与梁广义闹翻的一群人找上了梁家,欲以皇后所说的条件换皇后收手,怎料梁广义一口拒绝,提及皇后时更是暴怒之色。 …… “梁广义当真这么说?” 闵家一处隐秘的院子里,从入京之后就一直未曾露面的段志儒几人都暂居在这里。 段志儒一副容长脸,面貌不俗,可那双眼睛里的阴鸷却显得整个人都带着几分戾气,听闻闵安的话后,他脸色越发难看:“梁广义会不会是故意见死不救,皇后怎么可能会这般不留余地?” 闵安脸上也一样的难看:“梁广义最是在意世家前程,也没人比他更想保全石庆荣,他就算是气恼我们之前跟他争执,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惠王也是沉声说道:“本王在宫里的人说,石庆荣出事之后梁广义第一时间就进宫求见皇后,被皇后命人挡在外面,后来他更是当众跪在宫里险些跪坏了膝盖,这才得了皇后召见。” 宫里的人早就被清查过一次,更有不少旁人眼线被驱逐出宫,但惠王毕竟是皇室亲王,又历经三朝,早在废帝谢天永还年幼之时,那时惠王还没断却夺嫡之心的时候就已经埋了探子在宫中。 只太祖皇帝看重先帝的儿子,因着谢天昭的原因惠王也没了夺权之心,那些暗线便都蛰伏了起来几乎成了半荒废的状态,直到后来东宫出事,废帝登基,惠王才再次启用了那些人,借着他们得些宫中消息,但是因为惠王“老实本分”,所以从未有人察觉。 这次惠王起了心思,被闵三他们说动之后,那些眼线就成了他们手中最重要的消息渠道。 惠王沉声道:“皇后召见梁广义时遣退了所有人,只留潘喜在身边,虽无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露灵台内的确有过争执,梁广义离开时也是怒极,回了梁家之后更是大发雷霆。” “梁广义的性子你们都是知道的,若非真有不可忍受之事,他绝不会那般失态,所以皇后想要五倍东西才肯放过石庆荣和石家事情恐怕是真的,否则梁广义不会气成那个样子。” 闵安几人都是神色阴沉。 闵三忍不住怒道:“皇后她是疯了不成!” 之前“赎”郭常鸣时就已经狮子大张口,如今动了石家之后梁广义去求情,愿意答应她之前所求换她收手,可她居然要五倍的东西。 五万匹战马,七百五十万两白银,外加一百五十万石粮食…… 她怎么不去抢?! 闵三站起来来回走动时,嘴里全是骂声:“她当世家是他们皇家的钱袋子,还是以为天下马场粮仓都是我们几家的,就是家里有金矿银矿的也经不起他们这么薅。” 当初萧厌那几十万两黄金直接要了他们半条命,如今再给着七百多万两银子,还有那么多粮食战马,她怎么不索性直接派人抄了他们几家算了! 这个疯女人,她是当真不给他们活路。 王怀鲁坐在一旁神色变幻,不像是闵三那般暴怒,也不如其他人阴沉,他只是皱眉说道: “皇后未必是当真要这些东西,别说你们几家根本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也几乎是要了你们全族存活的底气,她不该不知道逼着你们去拿就等于是逼着你们造反。” “那她什么意思,难不成梁广义说谎?” “不是,梁相不会在此事上面骗你们。”王怀鲁摇摇头。 闵安闻言顿时冷了脸:“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惠王也是扭头看他:“王大人,眼下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绕来绕去的兜圈子。” 王怀鲁没了那日被嘲讽的难堪,反之从容说道:“我不是兜圈子,只是在想皇后的用意。” 见几人都是看着他,王怀鲁说道:“皇后和梁相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否则梁相不会那般动怒,只是皇后未必是真想逼你们进绝路。” “前几日南齐那边传来密信,说是西疆各部也掺和进了战场,原本有了议和之意的齐王左右摇摆,南齐战事恐怕没那么快结束……” “什么?”惠王猛地抬头:“什么时候的事,朝中为何不知?” “是皇后隐瞒了消息。” 王怀鲁沉声说道:“之前西北战事不利,皇后以南齐战事将平,陛下即将归京为由安抚朝臣,朝中许多人因此都是安静下来,怕陛下回京之后清算,也觉南齐兵力北上之后北陵自然不需再惧,可如今西疆各部掺和了进来,南齐战事遭了牵制……” 惠王蓦地出声:“萧厌难以归京?” 王怀鲁点头:“对。” 他看向身旁其他几人,目光扫过几人脸色变化。 “皇后提出这条件,未必是真有什么把握逼迫世家。” “西北战事艰难,南齐又难以快速收战,朝中根本难以长时间维持南北战场同时作战,若是南齐不能尽快了结收兵,之前陛下和户部筹备的钱粮恐怕难以为继……” 闵安像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抬头:“你是说,皇后是在虚张声势?” 第833章 试一试皇后 闵安说完之后没等王怀鲁回答,就已经自己一敲拳心,神色笃定。 “是了,朝中根本就没什么银钱,国库也早就被废帝耗得虚空,萧厌那厮登基之前就算有所积蓄也并不太多,那时候连派兵讨伐藩王都凑不足粮草,他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之前从我们几家手中抢走的那八十万金。” 当时萧厌咬死了那八十万金不放,很大原因是他手中没钱。 那八十万金几乎要了世家半条命,落在萧厌手中也成了他初登基后安抚朝廷、征伐藩王甚至是后来连番改制的底气,如果放在平时,那些金子足以充盈国库维持朝廷运转三五年时间,待到朝政改革稳定下来,萧厌坐稳皇位,各地税收反哺国库滋养朝廷。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朝中不打仗。 在场其他人听着闵安的话也是隐约明白过来,他们这些人虽不在户部,但身为世家掌权之人也都懂得数算之事。 他们只要大概估算一下就能知道萧厌夺位之后陆续用掉多少金子,直到南北开战之前,他手头能剩下的恐怕不足半数。 如果只跟北陵打仗,那些金子足以支撑个半年一年,可偏偏萧厌不知足想要一口气拿下南齐,野心勃勃想要借南齐之力北上,以至于南北同时开战,他手头那些金子勉强维持两地战场。 南齐速战速决,调兵北上支援,再加上南齐议和之后所得“赔偿”,西北战场自然不会军需匮乏,可如今西疆各部搅合进来,齐国皇帝左右摇摆议和之事拖延,南齐战事一时半会儿难以结束,北地那边得不到支援自然也就跟着受困。 “萧厌在南齐那边出了问题,皇后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段志儒寒声道:“她这般强势逼迫世家,不惜大动干戈朝石庆荣下手,就是想要让我们以为她有底牌,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是为了遮掩西疆的事情,顺带让我们几家惊惧之下拿出银钱填补国库空虚,好能助萧厌保住两地战场!” 其他人闻言都是反应过来。 “她倒是好大的心思!” “皇后未免太自负,她就不怕闹的太过,真逼的我们几家造反?” “她个疯子,她这么逼我们,真以为我们不敢翻脸?” 王怀鲁听到其他人骂声,只说了一句:“若无西疆消息,你们可敢翻脸?” 其他人骂声一顿,都是脸色难看。 别看他们嘴上说着鱼死网破,可世家在朝中安逸太久,他们九成家底都在京城,如果不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谁都不会真冒着全族被灭的风险去走这最后的路子。 惠王看着他们脸色冷哼了一声,他就知道世家这些人狡诈,看着像是跟他同坐一船生死与共,口口声声说要帮他夺权甚至助惠王府子嗣上位,可实际上不过是空口画大饼。 惠王冷笑:“皇后怕是早就知道你们和本王之事,所以才会提前动手,她此番若是能吓得住你们,你们不仅会舍了本王和闵三他们,还会主动跟皇后投诚拱手送上战马银钱。” 世家几人听着惠王满是嘲讽的话脸上都是浮出抹心虚,大多都避开惠王视线,因为他们很清楚,真到了那一步他们十之八九会像是惠王说的那样。 屋中气氛一时尴尬,闵安咳了一声:“好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商量一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他人瞬间来了精神。 “自然是跟皇后动手!” “对,眼下萧厌被南齐牵制,北地也抽不回兵力,这个时候当然要趁他病要他命!” “皇后敢这般铤而走险,恐怕南北战场上是真的快维持不住了,我们这会动手皇后只有败退的命!” 众人满脸兴奋,仿佛已经想到他们揭穿皇后色厉内荏,世家重入朝堂手握朝中大权的时候,惟独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那位小崔大人突然说了一句。 “可这些都只是你们猜测。” 其他人脸上兴奋一顿,扭头看向他。 崔宇被他们看的一哆嗦,硬着头皮小小声地说道: “陛下就算被牵制在南齐,西北战场粮草不济,可你们别忘了皇后娘娘身后还有左州顾家,那顾鹤连跟荣国夫人的关系你们都清楚,皇后如同他半个女儿,要是真到了那一步,顾家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陛下离京前将京中一切都交给了皇后,西北是抽调不回兵力,但是京郊四营还在呢,还有禁军,京巡营,甚至是黑甲卫,那都是皇后手里杀器,林林总总三、四万人是有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猜错了,郭常鸣和石庆荣的事情是意外,皇后真的只是意外发现刑部的事,想要借着机会拿捏打压世家,陛下那边并无你们所说的意外和捉襟见肘。” “你们却在这个时候提刀造反,真撕破脸皮皇后无所顾忌之下,咱们几家在京中的人能抵挡得住皇后手里那几万兵力吗?” 崔宇瞧着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壮着胆子将话说完了。 “皇后底气那么足,连梁相的面子都丝毫不给,别真咱们想错了一头撞上去自投罗网,反倒让皇后有机会和借口将咱们世家的人一锅端了……” 帝后想动世家可不是一天两天。 崔宇的话如同一泼冷水,将刚才还满是兴奋的几人浇了个透顶。 他们这时候才想起皇后可不是一个人,她手中还有京中数万兵力的,就连朝廷里也还有曹德江等人帮扶,他们要跟皇后斗,那势必是要撕破脸,万一南齐的事是他们猜错了,也算错了皇后用意,那可是拉着全族的人去陪葬。 闵安他们面面相觑,就连惠王跟王怀鲁脸上也是露出迟疑。 段志儒有些暴躁:“那我们怎么办?难不成就坐着等死?” 王怀鲁沉吟了下:“不如试试皇后。” 众人看他:“怎么试?” 王怀鲁:“去找梁相,说世家这边愿意跟皇后服软,但是五倍数量太多,而且粮食马匹也难以筹措,就说你们愿意用双倍数量的银子换皇后收手。” “你们几家将银子筹出来,让梁相直接带进宫中,如果皇后态度强硬依旧不肯罢手,那我们之前猜测恐怕是错了,可如果皇后收了银子软化下来,甚至是见好就收……” 闵安沉声道:“她若见好就收,那就说明她是真的心虚,南齐战场出了问题,朝中粮草军需难以为继了。” 王怀鲁点点头:“对,若真到了那时,便能敞开了动手。” 就算皇后手中有足够的兵力,可是萧厌被困在南齐战场,西北战事更是难以为继。 这种时候皇后敢拼着玉石俱焚跟他们撕破了脸直接动手吗? 第834章 捞一笔见好就收 闵安他们找上梁广义时,梁广义没有直接拒绝,只是不知道为何梁家不肯再出之前承诺的那一部分银子。 梁广义那日进宫回来之后整个人看着冷淡了许多,染白的双鬓依旧梳得光整,但是对于世家筹谋之事显得兴致缺缺,他不再如之前那般小心提点百般嘱咐,也不曾阻拦闵安他们。 他只说了一句,让他试探皇后,可以。 但是那三百万两白银,梁家一文不出。 “您也是世家之人,也曾说过世家荣辱一体,我们几家多年来都是共进退,此事更是攸关梁家……” “那你们欺瞒段志儒几人回京之事,擅自跟惠王勾连时,可曾知会过梁家半句?” 梁广义只一句话就堵了几人想要撕闹的心思:“老夫为了世家殚精竭虑多年,处处谨慎不惜跪于宫门之前,成他人口中笑柄,只是为护住世家前程,但是你们,在行你们想做之事前可曾顾虑过梁家半分?” “那日但凡你们知会老夫一声你们的心思,但凡你们感念老夫多年相护,老夫也不至于入宫之后受皇后折辱,还要带着梁家上下替你们所行之事遮掩。” “你们既然撇下梁家谋算其他,如今凭什么还想让梁家同你们一起冒险?” 闵安脸色难看,其他几人脸上也是跟开了染坊似的。 “梁公……” “不必多说。” 梁广义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话,神色格外冷漠:“老夫知道世家一荣俱荣,做不出损毁你们之事,但这次你们所行梁家不掺合。” “你们想要试探皇后,便将银子送交老夫,皇后并非寻常女流,心性远非你们所想,就算她真的只是虚张声势,不见到银子她那份势也不会散,你们将银子送过来,老夫可以替你们走一趟,其他的不用多言。” 梁广义油盐不进的话让闵安他们又气又恼,偏偏是他们先隐瞒梁广义撇开梁家行事在前,而且梁广义的话也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皇后恐怕早就知道闵三他们回了京城,甚至就连他们和惠王私下“走动”也早就知道。 那日梁广义跟皇后在露灵台中起了争执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梁广义突然知道自己被他们“背叛”心生恼怒很正常,不肯梁家出这份银子也说得过去,可是他们却不能跟梁广义翻脸,因为取跟皇后“服软”,试探皇后的事情只有梁广义能做。 闵安他们悻悻然离开,几家凑在一起想办法筹措银钱。 三百万银两,足足三十万金,对于早不是当初显赫的几大世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关键是梁家表态之后,冯秋荔也用同样借口表示冯家不掺和此事,银子半文不出,就连早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崔家和李家也推脱再三。 崔家的借口很好找,当初崔林犯事为了保他,崔家早就掏空家底甚至是挪借了崔夫人的嫁妆,萧厌拿走的那八十万金崔家独出了三分之一,崔林死后崔家妇人当家,崔夫人拿不出银子,谁也没办法逼她。 李家那李文昌更是个墙头草的性子,李家本就是几家之中实力最弱了,他又一直跟着冯秋荔行事。 眼见着梁家、冯家、崔家都不给银子,他也就直接闭门不出,问就是哭穷,再问就卖惨。 石家早没了指望,最终能拿出银子的,就只有闵范段三家。 三家的人恨不得骂娘,就连梁广义都有些怀疑他们说不得会退缩,谁能想三家居然愣是在两天内咬着牙将三百万两银子凑足。 只是他们也耍了心眼,送到手的银票只有二百一十万两,其余九十万两则是用京中铺面宅院,京郊良田庄子,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珍玩、古本以及珍珠瓷器等物抵扣。 …… 薛茹蹲在地上翻了翻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忍不住嘟囔:“阿姊,这些人倒是精明的很,你明明说好要的是银子,他们居然送来这么多滥竽充数的。” 棠宁瞧着满屋子金银珠宝轻笑出声:“不过是打着事成之后,原物拿回的主意。” 世家那些人的心思她怎么能想不明白,不过是觉得房契地契珠宝器物一时半会儿挪动不了,那些银子给出去就算事后翻脸也有可能会打了水漂,但是这些东西将来都还能拿回去,就算暂且“存放”在她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月见低声道:“娘娘可要再逼一逼他们?” 棠宁说道:“不用,他们三家短时间内能凑出这么多银钱已是极致了,没有其他几家帮扶,就算再逼迫一番他们顶多也就只能再添个十来二十万的,但是时间会拖得太久。” 她想要收拾世家,拔出北陵埋在京城的钉子,趁着机会再从世家手里捞一笔银子支援战场,但她也心知肚明京中的事闹得够久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恐怕会迟则生变。 她必须要保证京中动荡在她可控的范围内,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阿兄他们已经动身了,北陵那边还差一口气,你去将最后的饵放出去,激一激那只藏在暗地里的老鼠,好能让他彻底放开手行事。” 月见目光一凛:“是。” 棠宁瞧了眼那晃花人眼的银子朝着花芜道:“去传旨,让钱尚书进宫一趟,还有,让顾家的管事也来一趟,将这些珠宝器物尽快兑换成现银和粮草,跟钱尚书交接一下。” 花芜顿时咧嘴笑起来:“钱尚书又该高兴了,前几日他还愁眉苦脸说银子不够用了,待会儿指定眉开眼笑。” …… 皇后收了银子,放了石家女眷,刑部那边的清查也跟着停了下来。 郭常鸣官商勾结,买卖流犯,贪污渎职,欺上瞒下,数罪并罚下来够判九族,皇后直接下旨判了死刑,郭家上下也跟着落罪,倒是石庆荣那边虽然还被关押在狱中,但是皇后却没直接下旨发落。 等到后面梁广义带回消息,说皇后暗示石家人可以花银子“赎回”石庆荣,且郭常鸣之事可不牵连石家上下时。 闵安他们一直提着的心猛地定了下来,随即就是狂喜。 皇后她,果然是在虚张声势! 第835章 发难 南齐战场出了问题,西疆各部掺和进来致使齐国皇帝断了议和之心,原本可以尽快结束的战事突然拖延,萧厌被困南地难以收兵,北境战场更无支援的消息突然就在京中弥漫开来。 西北那边本就护守艰难,之前因为有南齐战事结束可带兵北上攻伐北陵的指望没了,西北战事可能会溃败的阴霾笼罩在整个京城。 原本皇后强势镇压而勉强安定的朝中人心惶惶,京中百姓更都是愁云笼罩,曹德江等人频频出入宫中,皇后更是命人严查外间流言,可此番举动不仅没安抚住朝中之人,反而更加人心动荡。 世家那边趁乱出手,以梁广义为首的世家朝臣早朝之上突然发难,直指石庆荣与石家乃是被人冤害。 棠宁怒道:“郭常鸣被人暗杀,当众亲口指认石庆荣,此事证据确凿怎能说是被人冤害?” 闵安越众而出:“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当日娘娘清查刑部时,郭常鸣本就犯事在前,他被人暗杀之前就自知罪不可赦,曾经求过石大人庇护,那日微臣也在,只石大人未曾答应他便怀恨在心。” 曹德江:“那闵大人的意思是,你们早就知道郭常鸣之罪?” “当然不是!” 闵安怎会将自己落入这么浅显的言语陷阱之中,他只是冷声说道: “郭常鸣找上石大人时只说他犯了事情,说他这些年贪了刑部的银钱,若被皇后娘娘查到他那侍郎之位不保,他想求我和石大人替他遮掩一二,我们自然不愿,他便言语要挟说是我们若不帮忙,他出事后定会拉着石家陪葬。” “郭常鸣的夫人曾是石家女娘,他要是有意栽赃石家哪能逃脱的掉,我与石大人便劝他不如自首,只是贪污些银钱,大不了我们凑一凑帮他补上,届时皇后娘娘想必也不会太过严惩。” “但郭常鸣当时言语含糊吞吞吐吐,不肯依我们行事,石大人察觉不对便动了怒气,两边不欢而散,我与石大人原是商议想要调查郭常鸣到底在干什么,怎料第二日就传出郭常鸣被人暗杀,连带着石大人也成了指使之人。” 闵安寥寥数语,将郭常鸣与他们之间事情说完之后,就满是义愤说道: “郭常鸣身为刑部侍郎,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做那当街暗杀之事,郭常鸣当时指认石大人分明是心怀怨恨,恼怒石大人不肯庇护于他。” “石大人乃是被人栽赃冤害,还请皇后娘娘明察,还石大人一个公道!” 闵安话音落下之后,其他世家朝臣也都纷纷上前,均是替石庆荣辩解。 钱宝坤察觉不对上前厉声道:“荒谬,郭常鸣亲口指认怎能说是冤害,况且你既知他寻石庆荣的事情,为何早不说话!如今郭常鸣一死你们便想矢口否认,替石庆荣翻案?” “我们也想说话,可是当日皇后娘娘命人抓捕石大人,查抄石家,可曾给了旁人说话的机会?” 范家那位朝臣冷笑:“皇后娘娘行事独断专行,只凭郭常鸣那罪人随口一言就将石大人下狱,将世家满门困于府邸,石大人也是两朝老臣,石家更是从太祖皇帝时就辅佐皇室助大魏立国的功臣之家。” “如此之人皇后都是说抓就抓,丝毫不跟朝中之人商议,其他人又怎敢说话,难道就不怕皇后娘娘如同对待石家一样对待其他人?” 钱宝坤厉声道:“你休得胡言,石庆荣之事证据确凿!” 梁广义脸上平静抬眼淡漠:“证据确凿?哪来的证据?除了郭常鸣那罪人之言,可还有其他?” 他抱着怀中玉笏,说话一针见血: “郭常鸣罪不可赦,又与石家姻亲,他明知逃脱不掉想要借石家之势将石庆荣拉下水,逼迫石家不得不保他性命也并非不可能的事,他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这般果决直接拿了石庆荣。” “先且不论他到底是何心思,就说证据,除了郭常鸣那日呼喊的那句不明真假的话外,可还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石庆荣派人暗杀,亦或是证明石家与刑部的案子有关系?” 与闵安他们满是激愤的大声不同,梁广义站在殿中声音不高,甚至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但是他每一句话落在周围朝臣耳中都让众人纷纷噤声,对于皇后来说更是咄咄逼人。 世家那些朝臣见状纷纷站在他身后,闵安几人更是松了口气。 原以为梁广义之前不愿梁家掺和筹银之事,更对他们态度冷淡,他恐怕是心中与他们起了嫌隙,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这次行事没有梁广义帮忙,可如今看来,梁广义依旧还是曾经那个梁广义。 他就算再不满他们所为,可只要对世家有利,能让世家重回往日光荣,他都会出手相助。 闵安他们心中欢喜,只觉有梁广义相助便能事半功倍。 梁广义没管他们心中小九九,只淡然看向脸色铁青的皇后。 “据老臣所知,石庆荣入狱之后一直鸣冤不肯认罪,石家上下更是没搜出半点与此事有关的东西,倒是当日行刺郭常鸣的刺客之中曾有两名活口,但被吴统领带走之后就不知所踪。” “皇后娘娘直接下令抓捕石庆荣,是从那两名刺客口中得了什么证据?如若真有,皇后娘娘不妨让人拿出来,亦或是将那两名刺客带上来,让所有朝臣都能亲耳听到石庆荣所犯罪孽。” 棠宁面色冷沉:“那两名刺客被捕之后没多久就身亡。” 世家之中有人嗤笑了声:“这般重要的证人居然死了。” 棠宁:“他们死前留有口供。” “笑话,那口供谁能知道真假。” “放肆!” “臣不敢。” 闵安说着不敢,脸上却是丝毫不退:“当日刺客被擒,皇后娘娘命人私下审问,未经三司便定罪石家,命人拿了石庆荣。” “先不说那两个刺客是真是假,那日刺杀之时吴奎和京巡营的人为何就能那么凑巧经过,如今刺客身死,谁能知道他们生前到底吐露了什么,那口供到底是真是假。” “皇后娘娘单凭这些就扣着石家不放,是不是太过独断蛮横?” 第836章 退让 大殿之内剑拔弩张,世家之人虎视眈眈,别说是忠于帝后一派的曹德江等人,就连其他人也都察觉出不对劲来。 那郭常鸣的事情早已经定性,刑部送上的证据足以让郭家满门抄斩罪诛九族,石庆荣是否真的暗杀郭常鸣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常鸣当初亲口“指认”的石庆荣。 还有那两个刺客,皇后命人抓捕单独审问也并无大错,虽说未经三司,但皇权立于朝权之上,君要臣死,遑论还有证据,过往无论废帝还是萧厌在朝之时如此行事也并非一两回,可从未见过朝臣因此质问。 如今闵安等人替石庆荣分辨诘问皇后之言,看似句句有理,实则却是胡搅蛮缠。 明明前几日石庆荣下狱之时世家那边还人心惶惶,就算想要求情也不敢这般强势,如今当朝逼迫皇后,更言语之间句句都暗指有人栽赃,他们哪来的底气如此行事? 曹德江面色冷凝,抱着玉笏沉声道:“闵大人这话分明就是诡辩之词,郭常鸣亲口指认你说是假,刺客留下的口供你说不足为证,那你们还要什么证据?之前郭常鸣未被处决之前怎不见你们如此能言善辩?” 御史台的霍老大人也是面若寒霜:“如果照梁相等人这么说,那往后朝中判案什么证据都不用管了,只要人死之后推说一句是死前胡言,那指证之词也能当是有私仇不足为证,那就是罪恶滔天之人都能无罪释放了。” 钱宝坤在旁冷哼一声:“梁相和闵大人可真是能言善辩。” 那石庆荣有没有罪这群狗东西心里不清楚吗? 世家之人有几个手脚是干净的,郭常鸣当初为什么被灭口,他们为何那般心虚,梁广义等人心里没个数吗? 钱宝坤大前天才从宫里瞧见了世家送进去的赎命钱,为的不就是让皇后从郭常鸣的事情上收手,不再继续以刑部之事“牵连”世家那些人,免得追查下去翻出更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没想到他们银子送了,皇后依言放过了刑部,前脚才处决了郭常鸣,后脚世家就跳出来替石庆荣喊冤,还一口一个石家冤枉,这群狗东西是仗着人死之后就说不了话了吗? 要不是那二百多万两银子说出来会让人觉得皇后徇私,钱宝坤真想将账本子砸在闵安他们头上。 若不是心虚,你们给皇后送银子是大发善心?! 傅来庆年轻身形也是上前:“刑司审案本就由来已久,那刺客口供也写的明明白白,如今突遭质疑,更是此等荒谬言论,诸位大人到底是想要替石庆荣申冤,还是砌词狡辩别有所图?” 梁广义没管钱宝坤冷嘲热讽,他只是抬头看着上首。 “臣等绝无此意,只是石家到底是辅佐皇室数朝的功臣,石庆荣也是朝廷肱骨,无论是判罚还是落罪都该更严谨些,这样皇后娘娘也才能够服众。” “方才曹相既然提起郭常鸣,他虽身死,但若真能指证石家,皇后娘娘严审之下必定会留下别的东西,皇后娘娘英明,想必不会因为他随口一言指证就将朝中重臣下狱。” “那刺客口供难辨真假,但郭常鸣的足以取信朝中之人,只要他留下供状言明石家真与刑部之事有关,石庆荣谋害朝臣,那臣等自然心服口服,石家上下罪有应得,就算满门抄斩臣等也绝无二话。” 梁广义的话并不激烈,甚至收敛了之前咄咄逼人,且话里也无任何问题,就连曹德江等人想要辩驳也无话可说,其他朝臣也是心中认同。 郭常鸣本就是重罪,皇后命人严审之时,定然不可能只吐露出那么一点。 皇后下旨捉拿石庆荣定是已有确凿证据,只要将郭常鸣所留供状拿出来便能安抚所有人,也能证明石庆荣罪无可赦。 “皇后娘娘,眼下战火四起,民心不安,您想必也不愿意落得个帝不在京,冤害朝臣的恶名吧?” 范家的人说话时有些不怀好意。 殿中众人都是纷纷看向上首皇后。 棠宁身穿皇后朝服隐于珠帘之后,整张脸被垂落的珠帘遮挡让人看不清楚她脸上神色,她不曾言语,可是任谁都能感觉到殿中气氛凝滞,更能感觉到世家那些朝臣和皇后之间仿若绷紧的弓弦,稍一碰触就能断裂。 片刻之后,皇后冷声道:“石庆荣之罪的确是有一些可疑之处,着刑部、大理寺重审。” “皇后娘娘!”傅来庆神色大惊。 钱宝坤等人也是纷纷变色。 那石庆荣是皇后下令逮捕,石家也是皇后命人查抄,若石庆荣落罪自然无碍,可皇后如今退让一步答应将石庆荣的案子重审,那岂不是应了梁广义等人之言,让外间揣测皇后之前所为乃是私心? 石庆荣罪名有问题,那下旨捉拿他的皇后又是什么? 钱宝坤急声道:“皇后娘娘,石庆荣之事本就是罪证确凿,您将他留于狱中本也是为了等陛下回京之后再行问罪,您不必因为一些人无稽之言就放过此等蠹虫……” 御史台那边霍老大人也是沉声道:“皇后娘娘所行之事皆是为了朝堂,断不可因一些无耻小人便行退让,老臣相信皇后娘娘行事公允,倒是梁相,你以此等手段逼迫皇后是何居心?!” 梁广义面色平静:“本相只求证据,何来逼迫?” “你!” 钱宝坤被他们无耻惊住,只觉怒气冲头:“证据就证据,皇后娘娘不若给他们就是,那郭常鸣到底说了什么你们心中不清楚,若非心虚,前几日你们为何会眼巴巴地筹了银子送进……” “够了!” 皇后陡然出声打断了钱宝坤的话,那珠帘之后的身形也站了起来。 她身形不高,但多日理政身上已有帝王威势。 “既然石庆荣之事有人质疑,此案就交给刑部、大理寺重审,此事无需多言,退朝。” 钱宝坤紧紧皱眉,傅来庆等人也是不解,倒是世家那些朝臣脸上都是面露得意之色。 第838章 妖后祸国 曹德江等人早朝之后去见皇后的事不少人都留意着,等瞧见他们神色难看从宫中出来,那脾性耿直的霍老大人更是脸色铁青,像是与曹德江和皇后他们起了争执。 世家之人就变得越发放肆。 他们笃定了皇后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更笃定了南齐战事一日不停,皇后就一日不敢真正动他们。 且想要稳住朝堂保萧厌在外平安,她绝不敢跟他们撕破脸,世家跟皇后之间的位置瞬间颠倒过来,之前被皇后打压下去的局面翻转。 石庆荣之事移交刑部、大理寺重审,证据提交之后世家日日朝堂之上施压。 没有郭常鸣的口供,世家那些所谓的罪证拿不出来,石家那边又搜不出任何东西,加之石庆荣堂上喊冤咬死了说他从未曾派人暗杀朝臣,是郭常鸣记恨他不肯庇护死前攀咬。 曹德江等人竭力想要将此事压下去,世家却咬死不放,且煽动民意替石庆荣喊冤。 日日都有士子文人居于刑部之前,京中酒楼茶社也处处都有议论此事之人,刑部本该快速走下去的流程被一拖再拖,刑部尚书何埕也丝毫不让人驱赶府衙门前之人,石家的事闹的人尽皆知。 闵安等人无比开怀。 “那何埕倒是个识时务的。” “不是他识时务,而是皇后行事不得人心,这满朝堂哪有几个真正干净的人,可之前皇后让人严查刑部时半点都没给他颜面,就连何埕几名亲信也被皇后全部拔了,听闻还当众给了何埕难堪。” 何家是比不上其他世家,可何埕好歹是刑部尚书,堂堂六部之主,他怎会可能没有半点气性? 皇后当日为了虚张声势对付他们,不惜将刑部上下掀了底朝天,让何埕这个刑部尚书丢尽了颜面,连带着对其他人也牵连进来赶尽杀绝,她想肃清贪腐驱逐浑鱼,殊不知早就激起朝中怨愤。 闵安笑着道:“听闻皇后召见了文信侯夫人,文信侯夫人出宫后也去了一趟何家,可是何埕依旧这般行事,看来之前皇后是真将何尚书得罪的不轻。” 冯秋荔温声道:“朝中之人,谁不要颜面,不过诸位也别太大意。” “何埕眼下只是不管不问,不曾阻拦我们那些小手段罢了,他终究不是世家人,与文信侯一样都是保皇忠正之辈,他心思未必是向着我们的,石庆荣的事还是要尽快解决。” “只要能将石庆荣放出来,石家被冤落实,我们就能借着石家契机逼皇后让世家之人重归朝堂。” 在场其他人自然也都是明白这道理,听着冯秋荔的话仿佛已经能看到他们恢复往日荣光手握大权的模样,纷纷摩拳擦掌满眼兴奋。 当天夜里,石家三名女眷突然悬梁吊死在了石家大门前,石老夫人惊吓之下晕厥过去,石家大夫人领着石家剩余之人跪在门前朝着外间哭喊冤枉,声声泣血,磕的头破血流。 石家外间哪怕黑甲卫重重,也拦不住那些哭喊之声,外间之人都能听到女眷诘问,那三名吊死的女眷死前更是在石家门墙之上留下血书,直指皇后挟私暗害,独断专横,冤枉石家上下,意欲覆灭石家。 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目睹石家惨状,翌日早朝之上,闵安等人再次提起石家之事时,连皇后也压不住。 证据拿不出来,曹德江他们也无能为力,最终两方胶着了三日,随着南齐战报再次传来,皇后主动松了口。 石庆荣因罪证不全放出牢中,先前石家查抄之物不仅全数返还,皇后还下令安抚石家众人,厚葬“枉死”女眷,更让石庆荣官复原职,可是世家之人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 他们朝上越发咄咄逼人,只口口声声说皇后妇人之见,心思短浅不懂朝中之事,根本难以坐镇朝堂,更不足以代替皇帝指政。 他们要求皇后退出朝堂,将所有决策之权交由朝中辅臣,更言及朝中剔除世家之弊端,他们想要恢复往日太师执政,众臣相辅的局面,更提及陛下不在京中之时皇后不得插手朝政,否则朝廷动荡,百姓不安,大魏恐有灭国之祸。 棠宁自然不愿,曹德江等人更不可能答应将权柄重落世家手中,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然落在外人眼里,就是皇后贪恋皇权明知无能却紧抓着不放,直到萧厌被困南齐之事传开,世家之人主张主动与南齐议和早日抽调兵力北上,皇后却全然不肯,更强行命户部、兵部押送粮草前往睦南关,怎料途中官船沉凿,粮草钱银尽失,随行两千兵将更是全数丧身。 京中顿时沸腾,皇后往日累积的所有好名声顷刻间毁于一旦,民间更隐隐有了妖后祸国之说。 钱宝坤等人也没想到会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连曹德江也有些稳不住心神。 外间沸议不止,永昭宫里钱琦月扶着脸色苍白的棠宁。 “阿宁,你先别急,那些粮草钱银虽然没了,但是户部还有些银子,我娘和永信侯夫人,还有你姨母她们也都在想办法筹钱,实在不行还有顾家姨父,还有钱家,定不会让陛下他们受困…” 周玉昌眼圈通红也是抹着眼泪:“对不起,对不起阿宁,我不知道晋哥他们怎么会这样,明明伯父以前不是这样的,晋哥也最是正直,可他们这次居然帮了世家那些人。” 石庆荣的罪名早就可以定下,刑部也可以定案,偏何埕一拖再拖故意为难,之前有人大闹刑部何埕纵容时,她就找过何晋,可往日明明正直之人却百般推诿任由事情发展。 若非何埕“帮忙”,世家怎能那么容易替石庆荣脱罪,她快要恨死何晋了! 当初棠宁救了她,那般帮他们,可如今她执意想要再试一试的未婚夫家中却害了棠宁,她真的恨不得一头碰死自己。 棠宁苍白着脸低声道:“跟你没有关系,朝中之人本就利益为先,他们既有了心思就不会因你改了心意。” 第844章 把柄 预想中的冷嘲热讽半点没有,梁广义直白的让惠王惊愕。 看着屋中其他几位世家之人虽然神色冷漠,但未曾反驳梁广义的话,显然是默许了梁广义出面替他们“谈判”。 惠王沉默片刻便也歇了试探的心思,直言说道: “陛下失踪,皇室群龙无首,皇后一介女流难以掌控朝堂安稳民心,本王欲代陛下暂掌朝堂,还望诸位相助。” 石庆荣闻言直接就嗤笑了声,毫不犹豫扯了惠王口中的遮羞布:“是暂掌朝堂,还是取而代之?” 惠王抿抿唇。 冯秋荔在旁开口:“王爷,你今日既然来寻我等,想必是想要我等与你同上一船,既然如此你便要与我等说清楚你到底是何心思,到了这种时候你还遮遮掩掩,我等怎可能放心帮你?” “你若真只是想要暂掌朝堂,那不必来寻我们,皇后虽然是女流却也不缺帝王睿智,陛下不在京中这段时间朝堂清明群臣信服,皇后就算继续掌权也足以压下朝堂动乱。” 惠王听出冯秋荔话中没说明的意思,忍不住冷了眉眼:“世家跟皇后早无修好之可能,皇后掌权绝不会放过你们。” “那是之前。” 梁广义神色冷淡,坐在冯秋荔身旁开口。 “世家的确与皇后不睦,之前为替自己谋利也跟皇后有些冲突,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陛下失踪,岑光造反,朝堂上下动荡不安,只要我们几家能舍得下脸面剖骨削肉,甚至舍弃朝堂利益主动跟皇后服软,愿意摒弃前嫌帮她稳住朝堂。” “老夫可以告诉皇后,老夫愿意辞去相位,且我们几家皆将朝权归还皇后,待朝中平定后携全族远离朝堂京中,惠王觉得皇后在这种时候可会愿意拼着天下大乱赖动我们?” 惠王脸色瞬间黑了,王怀鲁他们更是纷纷变色。 段志儒急声道:“你们疯了?世家这么多年在京中积攒,你们居然舍弃?” 梁广义:“总比被人利用之后尸骨全无来得好。” 惠王沉声道:“本王并非利用……” “王爷连真正的心思都不敢与我等直言,能跟段志儒他们利用岑光背刺逼迫我等,还敢说不是利用?” 梁广义打断了惠王的话,眸色沉冷:“本相不想听王爷那些辩解之词,也不想跟王爷争辩我们之间谁对谁错,王爷既想利用世家之力,那就拿出你能给的诚意来,否则王爷就请回吧,世家的前程将来如何自有本相担着,不需王爷担心。” 惠王被梁广义直白的话说的脸上乍青乍白,原本来时的笃定也没了大半。 他原以为他策反了岑光,让得睦南关反了,世家就被他断了后路不得不成了他掌心之物,哪怕他们再恼怒怨憎,可最后也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下去,他们只有追随他才能保命。 可是如今梁广义的话却如同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他脸上,不仅将他的志得意满打没了,更是如同一盆冷水将他浇的透心凉。 他忘了,世家虽不比从前,但破船尚有三千钉。 更何况梁广义等人何等高傲,他背刺他们本就已经惹恼了他们,若再将他们逼的太过,这些人翻脸反咬一口,他也休想得半点好处。 惠王瞬间就没了之前张扬,神色软化下来说道:“相爷不必着恼,本王今日既然过来,自然是诚意想要与你们合作,绝无利用之心。” “本王的确想要那个位置,但同样不忍见世家诸位因为萧厌私心偏见而郁郁不得志,诸位皆是朝廷肱骨,你们身后氏族更曾是大魏支柱,若就此远离朝堂是我大魏的损失。” “本王若是得位,必定重用诸位,让世家重得往日繁荣。” 梁广义淡声道:“空口无凭。” 惠王连忙道:“本王自然不会空口许诺。”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卷东西来,直接递给了梁广义:“这是本王给诸位的诚意。” 梁广义伸手接过之后直接打开看了起来,等看完之后递给了冯秋荔等人,闵安他们便都起身围在冯秋荔身后,待到看清楚他手中之物上面所写的那些东西之后,便已有人动了心。 惠王允诺的,的确让他们心动,却不想冯秋荔直接将那卷东西一合,沉声道:“光凭这些,不够。” 惠王皱眉。 冯秋荔将那卷东西随意放在桌上:“王爷的确给了诚意,但这些诚意随便哪一个人登上皇位都能允诺给我们,而且这些承诺大多都是要你彻底坐稳皇后之后才能应验。” “无论是册封勋爵,还是官职调动,甚至是赏赐金银,都随时可以反悔翻脸,届时王爷已登帝位,我等能奈你何,这点儿诚意根本不足以让我们拖着全族给你卖命。” 原本有些心动的闵安等人都是一愣,随即也是反应过来。 惠王这根本就是在空手套白狼,虽说他允诺的那些东西让人心动,可他们也得要有命拿才行,万一惠王得位之后翻了脸,那他们岂不是白忙了一通,还给自己留下祸事。 惠王皱眉,他没想到他都退到这一步了,世家还不满足,他深吸口气:“那你们想要如何。” 冯秋荔:“我们需得有一样无论何时都足以让我们自保的东西。” 惠王眼皮一跳,就听对面俊朗青年徐徐开口。 “我们与王爷之间早有嫌隙,王爷信不过我们,我们也信不过你。” “王爷想让我们助你得位,可以,只需王爷亲笔手书一封你今日如何唆使岑光谋害尹豹,囚禁萧家父子夺取睦南关兵权的书信给我们,以作你将来登基之后不敢舍弃我等的保障……” “不可能!” 惠王闻言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 他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 王怀鲁也是听的满目震惊,他头一次开口:“冯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王爷绝不可能写这种东西留人把柄。” 冯秋荔闻言却没半点急切:“他若没半点把柄在我等手里,我们凭什么信他?” 点了点桌上那卷东西,冯秋荔话中嘲讽。 “只凭这些空口白话的承诺?” 第845章 大丧之钟 “王爷与我们本就是彼此算计才有了今日,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你亲眼见过我们是如何逼迫萧厌夫妇,等王爷夺得皇位稳坐朝堂,今日承诺便如过眼云烟随时可毁,届时王爷对待我们恐怕不会比萧厌仁慈。” “毕竟背叛过一次的人,谁也难以再相信,我们如此,王爷亦是。” “所以与其相信王爷这些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承诺,不如相信有把柄在手,王爷不敢轻易舍了我们。” 冯秋荔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都尖锐至极。 惠王脸上变化不断,就连王怀鲁他们也是无话可说。 冯秋荔见他们脸上迟疑,语气缓和了几分说道:“而且王爷也不必担心,你今日就算写了这东西,对我们几家来说也只是给我们一个保障而已,我们所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家族繁盛。” “只要你夺权之后能够遵照承诺重用世家之人,能让世家如之前一般稳立朝堂不受桎梏,我们绝不会将这东西告诉任何人,王爷如果还是不放心,这封手书也可以稍作更改,换成你与世家合谋唆使岑光谋逆,让在场诸人皆签字留印。” “届时手书一式两份各留一封,这样我们彼此都握着对方把柄,无论是谁想要翻脸都是自寻死路,王爷以为如何?” “冯秋荔!” 闵安他们都是神色变化,他们之前商量的不是这个样子,冯秋荔明明说的是让逼惠王给他们足够好处,可如今居然要让他们主动留把柄给惠王,这…… 几人当即就想要开口,却不想还没出声就被梁广义拦住。 梁广义阻了想要开口的闵安之后,深深看了冯秋荔一眼,这才朝着惠王说道: “冯秋荔所言便是老夫和世家的意思,王爷如果愿意,世家自会对你死心塌地助你谋取大业,可如果连这点信任都给不了,那也不必再谈以后,我们要的从不是那点儿虚无承诺。” 梁广义的话无疑是代表了整个世家,原本想要开口的闵安他们沉默下来,显然是默许了梁广义他们的意思。 惠王见状眼底满是犹豫。 如果只是让他留下把柄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谁能保证世家不会翻脸不认人,可如果是在场所有人都有了“把柄”,他和世家共同拥有同一个“秘密”,那这把柄就成了他与世家彼此制衡的利器 而且一旦有了这东西,他和世家就等于是彻底绑在了一起,谁也休想撇下谁。 惠王原本的不愿意动摇了几分,扭头看向王怀鲁。 王怀鲁压低了声音在惠王身边附耳说道:“王爷,眼下最要紧的是拿下皇后……” 惠王想起京中情形,想起皇后手中握着的数万兵力,瞬间有了决定:“好,本王可以答应你们留下手书,但你们也要全力助本王拿下皇后,夺得皇权。” “这是自然。” 冯秋荔脸上温和下来,没了之前嘲讽尖锐,面带浅笑。 “只要王爷让我等有了保障,我等自然会回予同等的忠诚,世家前程全系于王爷一身,我们自然会全力助王爷上位。” 惠王闻言这才放松下来:“一言为定。” 双方谈妥之后便有人送了纸笔进来,惠王有了决定就没再迟疑,快速在纸上遵照方才商议落笔写下他与世家“合作”之事,等他写完之后,又一模一样誊抄了一份,然后落笔写上自己名字,盖了惠王私印。 梁广义将他所写之物看了一遍,就递给闵安几人,几人迟疑片刻,见冯秋荔毫不犹豫签下名字盖上冯家家主私印,闵安他们便也定下心来,纷纷照着冯秋荔一样落下名字。 梁广义最后落名,等私印落下后,便将两份手书分了开来,其中一份递给惠王。 惠王将其收起来后沉声问:“睦南关的事情隐瞒不了多久,我们几时动手?” “须得两日准备,宫中禁军阻拦,外有京巡营和黑甲卫,京郊四营也是虎视眈眈,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想办法进到宫门第一时间拿下皇后,才能压得住外间兵力,否则他们若是反扑我们手中的人根本不足以抵抗。” “而且如今皇后谨慎至极,宫中更是戒备森严,想要带人混进宫中不着痕迹接近皇后十分艰难……” 梁广义皱眉低声说话,可话刚说到一半,就突然一道钟鸣突然传了进来。 几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就听到那仿佛天地都在震颤的钟声连绵不绝,只片刻就响彻整个京城。 闵安快步走到门前,静听了片刻,等那钟声停了下来时面露惊愕。 “二十七声,是大丧之钟!” 惠王等人面面相觑,片刻有人出声。 “是太皇太后?” 宫中那尊大钟寻常绝不会敲响,只有帝后驾崩或是尊长薨逝才会敲响借以钟声告知京中,方才那钟声响了二十七下,是代表宫中尊长薨逝的大丧之钟,而如今宫中唯一的尊长就是病重已久的太皇太后。 那太皇太后是当年东宫祸事之后宫里唯一在愿替谢天昭平反的人,更因为东宫父子被囚多年,萧厌登基之后便将她奉养在宫中。 据说太医院的人和那秦娘子日日留在寿康宫照料,皇后更是不假手于他人时时陪伴在侧,但太皇太后身子早已病入膏肓。 惠王之前曾去探望过太皇太后,只去过两次太皇太后都在昏迷未曾召见,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去了。 “天助王爷!” 惠王扭头,就听到王怀鲁满是惊喜:“方才梁相还在担心宫中戒备森严我们难以带人入宫,如今太皇太后薨逝,皇后操持丧仪分心之下必定有所松懈,这简直天赐的好机会。” 惠王闻言也是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喜色。 是啊,太皇太后薨逝,宫中必定会乱上一阵子,这个时候不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惠王忍不住看向梁广义几人,闵安他们也是满脸惊喜,惟独梁广义望着灯火通明的皇宫方向嘴角紧抿。 “梁相?”惠王催促。 梁广义缓缓开口:“的确是好机会,事不宜迟,明夜便动手吧。” 第846章 太皇太后薨了 宫里的钟声惊醒了夜里入睡之人,太皇太后薨逝,无论是权贵府邸还是百姓人家,都是匆匆忙忙将家中所有艳丽之色取了下来,门前挂上白色灯笼,身上换上素色衣袍,所有宴请饮乐全部取消,宫中更是连夜挂起了白幡。 宫中设了灵堂,皇后罢朝服丧。 皇室宗亲以及京中一些有品阶朝臣命妇皆需入宫替太皇太后守灵服丧。 惠王换了麻布丧衣进宫时,是与纪王、英王等人同路,他留意着宫门前进进出出的人,瞧着那些官员女眷齐齐朝着灵堂而去。 惠王有些试探地朝着身旁问:“太皇太后怎么会去的这么突然?” 纪王自从上次进宫被皇后训斥之后,就已经很久没踏进过宫门,如今没想到再进宫时却是太皇太后薨逝,太皇太后是个极为慈爱的长辈,当年虽然偏宠谢天昭父子,但对其他皇子龙孙也十分疼爱,纪王年幼时也曾得过太皇太后照拂。 老祖宗突然没了,他心中也有些憋闷,听到惠王问话,回话时声音低沉。 “也不算突然,太皇太后已经病了很久,当年全靠着一股执念活下来,陛下登基那日她勉强出现替陛下正名时就已是油尽灯枯,能熬到现在已是极为不易。” “那是你不知道宫里的事儿!” 英王与惠王年岁相当,听到纪王的话后满是不屑地翻了翻眼皮,然后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听说太皇太后是气死的。” 周围几位亲王郡王都是瞪大了眼,惠王也是心中一跳:“气死?” 英王点头:“可不是,太皇太后虽然油尽灯枯,但秦娘子护着还能活些时候,可听说夜里不知是谁在她跟前说漏了嘴,让太皇太后知道陛下被困南齐多日难以救援的事情。” “你们也知道她老人家有多疼爱陛下,骤闻噩耗哪能扛得住,一时心忧着急就倒了过去,没多久就断了气,皇后为此雷霆大怒,将整个寿康宫里的宫人杀的杀抓的抓,就连太医院的人也有好几个被拿了。” 旁边几人闻言都是脸色变化。 “难怪了,之前城里突然宵禁,京巡营的人闯了太医院那边,闹出好大一阵动静来,咱们进来的时候也听人说宫里也死了好些宫人,就前会儿设置灵堂时礼部还有两个官员还被发作了。”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陛下出征之后,皇后将寿康宫护得严严实实,就连我等想要求见都极为不易,显然是担心外面的消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可就这么严防死守居然还让人惊了太皇太后,皇后可不得动气。” “也是,那咱们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着些,别触了霉头。” 若是放在以前,他们这些人根本不会把皇后放在眼里,可是经历了上次的事后,谁都不敢再小瞧皇后。 这段时间虽然世家将皇后逼的节节退让,民间也盛传皇后恶名,但皇后到底还掌着朝权,眼下又因太皇太后之死憋着一股怒气,这个时候招惹了她,那就是纯属犯蠢,自己凑上去找死。 惠王听着身旁几人小声议论着昨夜之事,眼底神色动了动。 原来如此,他就说太皇太后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居然是因为萧厌被困,而且这消息还来得如此凑巧,他原以为是老天爷在帮他,可如今瞧着怎么像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想起昨天夜里满是强势的梁广义,又想起逼着他写了手书留了把柄的冯秋荔,他记得当时宫里钟声响起时,那二人都格外冷静,而且梁广义从头到尾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 难道是他们做的? 惠王皱了皱眉,突然对梁广义他们生了忌惮。 昨日从睦南关的消息传回京城送到世家手中,再到他前去寻梁广义他们,中间只隔了不不到两个时辰,那时候梁广义他们居然就已经猜到了岑光被他收买,甚至断定他一定会去寻他们“合作”。 他们甚至料定了他会退让,也笃定他一定会答应他们的条件,早早就准备好宫中之事,以太皇太后的死来给他们逼宫创造机会。 这等城府,这等谋算…… 那梁广义不愧是万年的老狐狸,精明厉害的让人生惧。 “惠王,你愣在那干什么?” 英王他们走了一截,发现惠王停在原地发愣,几人都是回头看着他。 纪王目光落在惠王变幻不断的脸上有些生疑:“惠王叔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惠王连忙收敛思绪追了上来:“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太皇太后就这么走了,这宫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其人人闻言沉默,可不是吗,太皇太后一走,太后之位空悬,除了一个偶尔在外走动的昭贵太妃,以及被关在冷宫里不知生死的废帝,这宫里几乎已经没有以前的“老人”了。 一朝皇帝一朝臣,他们这些皇室宗亲又何尝不是,萧厌虽然依旧留着他们,可谁能知道将来如何? 本就关系疏远,血脉一代代单薄,将来他们早晚也会变成消亡的“老人”。 一行人顿时没了闲聊的兴致,只闷声朝着宫内走,等他们赶到灵堂时,天色尚未全亮,外间乌麻麻的一片,灵堂内灯火通明。 门前早已经来了不少朝臣,皇后跪在最里面,那堂上正中的棺木合着,里面香烛熏人。 惠王一行皇室宗亲来了之后,直接越过群臣入内。 “皇后娘娘。” 几人朝着皇后行礼,就听她说了句平身。 惠王起身时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皇后像是大哭了一场,脸上苍白不见血色,一双眼通红,就连说话时声音都透着沙哑。 棠宁拿着锦帕擦了擦棺木:“太皇太后走前还念叨着陛下,闭眼时都不甚安宁,几位王叔、叔祖既然来了,就跟本宫一起替太皇太后守守灵,也替陛下送太皇太后一程。” “皇后娘娘言重,这本是我等本分。” 纪王闷声说了一句,看到棠宁身形单薄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宽慰了一句:“娘娘节哀,别伤了身子。” 第853章 若本宫没回来,送她们上路 看到棠宁到了殿前时,几人都是脸色变化,钱琦月更是“唔唔”出声。 棠宁今夜第一次出现在殿前,月见和纪王站在她身旁。 棠宁冷眼看向惠王他们:“本宫已经答应了你们要求,你们这是何意?” 闵安笑了笑:“皇后娘娘勿恼,我们绝无伤害钱小娘子她们的意思,只是惠王爷将王妃和世子妃都给了您为质,我们手上也总要有些什么,才能确保皇后娘娘等一下去了鑫德殿不会乱说话。” “只要娘娘依照之前所说行事,我们自然会保她们周全。” “唔唔唔!!” 钱琦月用力挣扎,脸上满是怒色,文信侯夫人和崔少夫人也是疯狂摇头,显然都是让棠宁不要答应他们。 棠宁看着三人身上狼狈紧抿着嘴唇。 惠王见状让人用力压住想要挣扎的三人,朝着里间说道:“本王已经将王妃和世子妃都带了过来,皇后娘娘的诏书呢?” 棠宁冷了眉眼,眸子里尽是寒霜,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闵安等人,那目光让他们背脊生寒,只是还没等闵安他们说什么,棠宁就已经移开了目光,将手中那卷明黄绢帛朝着几人示意。 院中几人目光瞬间落在她手上,望着那卷东西都是极为火热。 那是他们今夜所求,只要到手,事成一半。 皇后冷声说道:“将世子妃她们送过来,本宫便给你们诏书。” 惠王世子虽然贪心皇后手中的东西,可是看了身边身怀六甲满目惶惶的妻子依旧迟疑:“父王……” “让她们过去。” 惠王妃脸色平静,她知道自己跟惠王没什么感情,被舍弃当了质子并无太多意外,但是世子妃却是面容苍白,她忍不住看向惠王世子,眼中浮出一层水雾。 惠王世子心疼极了,可他也知道今夜箭在弦上,他只能低声道:“阿云你别怕,永昭宫内外都是我们的人,皇后也只是想要借你和母妃自保,她绝不敢动你们性命……” 世子妃闻言眼泪滚落,苍白着脸直接侧过头去,惠王妃则是深深看了眼惠王父子,直接伸手扶着世子妃说道:“走吧。” 二人到了殿前,月见直接带人将二人引进殿内,等二人身影消失,惠王才沉声道:“诏书。” 棠宁伸手直接将东西给了纪王。 纪王打开看了一眼就欲交给惠王他们,却一旁从进永昭宫就一直未曾开口的梁广义突然上前几步,拦住了想要伸手的惠王。 “梁相?”惠王皱眉。 梁广义截了那诏书看了一眼,然后合上重新交还给了纪王:“这诏书还是纪王拿着。” 闵安几人都是诧异,惠王更是紧紧皱眉。 梁广义开口说道:“皇后突然让权给王爷,又让老夫几人辅政,朝中必定沸议,如曹德江等人更会质疑王爷,可若是由纪王持圣旨与皇后一起宣召,王爷身上猜忌会少很多。” 惠王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梁广义的意思。 英王死后他就是皇亲之中辈分最高的人,但他久不涉朝堂,突然让权名不正言不顺,但如果这诏书是纪王宣读,则会让人信服很多。 毕竟任谁都知道纪王比他权盛,也同样在宗亲之中威望更高,而且二人同是谢家血脉,若真是夺权纪王大可为他自己,绝无可能帮他。 如今让纪王出面跟皇后一起宣读圣旨,以宗亲尊长为由推他上位代理朝政则是要合理很多,纪王的存在也能压住一些人的口舌。 惠王想明白后立刻收回了手:“还是梁相顾虑周全。” 纪王方才服过世家给的毒,也不怕他反水,惠王毫不犹豫就道: “那此事就交给纪王了。” 纪王扫了梁广义一眼,面无表情收回那诏书。 梁广义无视了纪王犹如刀子恨不得剐了他的目光,只朝着惠王几人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鑫德殿吧。” 惠王连忙点头:“烦请皇后娘娘移步。” “先给她们松绑。” 棠宁看向钱琦月三人。 惠王眉心紧皱只觉她多事,可对上她满是冷凝目光,到底还是退了一步,朝着旁边的人挥挥手,便有人上前松开了钱琦月三人,将她们口中堵着的东西也都拿了下来。 “皇后娘娘!”崔少夫人急声道:“您别为了我们答应他们!” 钱琦月也是一巴掌拍在身旁那人脸上,将人打翻在地:“这些狗东西,阿宁,你别信他们!” 文信侯夫人也是怒声道:“惠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伙同世家之人造反,皇后娘娘,我等性命不值一提,您别为了我们跟他们退让,我们几人大不了就是一死……”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想要捂她们的嘴,棠宁直接喝止了他们,对着钱琦月三人时才缓和了些。 “本宫已有决断,也并非全是为了你们。” 对上三人目光,她轻声解释:“陛下出事了。” 钱琦月他们都是神色大惊。 棠宁轻声道:“本宫要借他们之力去保陛下,所以妥协并非为了你们,你们不要与他们争执,好好保重自己,本宫去去就来。” 她说完之后也不管钱琦月三人脸色,扭头朝着身后吩咐。 “花芜,你带几人同本宫一起去鑫德殿,月见,你带其他人留在这里照顾惠王妃和世子妃,若是半个时辰内本宫没有安然回来,或是钱小娘子她们有半点损伤,就直接送世子妃她们上路。” “你!”惠王世子怒然。 棠宁冷漠看他一眼:“世子有何指教?” 惠王世子张嘴就想说什么,却被惠王伸手拦住:“好了。” 事已至此,惠王心中早有取舍,他在答应将人送出去那一刻就明白,质子已在皇后之手,如今局面不过他们彼此“妥协”而来。 他们将皇后逼迫至此,皇后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惠王压着自家长子的胳膊说道:“皇后不会随意伤害你母妃他们,只要鑫德殿内一切顺利,她们自然会平安。” 惠王世子脸上变幻了几次,强压下怒气狠狠一甩袖子:“你们若敢伤了世子妃,我定要你们的命!” 第856章 事成了? 钱琦月三人抱团取暖,月见领人守在殿内半丝没有出来的打算。 月上中天时,外间依旧静悄悄的,眼见着惠王、皇后等人去鑫德殿已经有些时间,那边却还没有人回来送信,永昭宫这边看守的人不由逐渐焦躁了起来。 段志儒:“王爷他们去多久了?” 闵三皱了皱眉:“大半个时辰了吧,按理应该有消息了才是。” 永昭宫离鑫德殿虽然有些远,可皇后他们前往传诏,突然让权给惠王和世家必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更何况太皇太后大丧宫中朝臣命妇那么多,突闻这般旨意必定会沸腾。 之前他们带人混进宫里的时候除了永昭宫这边,其他地方也安插了人手。 如果鑫德殿那边顺利,惠王应该差人回来送信了才是,可是这都大半个时辰了,外面却还静悄悄的连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王怀鲁也有些坐立不安,他先是背叛皇帝投了世家,后来又背叛世家投了惠王,他倾尽全力替惠王出谋划策,几乎是将整个王家上下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了惠王手上。 他强压着不安扭头朝着段志儒三人说道:“让权毕竟是大事,朝中那些人未必那么容易答应,光是曹德江和霍公他们几个就足够难缠,王爷他们兴许是被人耽误了。” “不过为保周全,咱们不如派人过去看看,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段志儒三人自然愿意,正打算从看守之人里挑两个前往鑫德殿探探消息时,就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喧哗声,片刻永昭宫外守着的人快步跑了进来。 “几位大人,皇后娘娘回来了。” 段志儒他们神色一紧:“戒备!” 院中所有人都是朝着暗处隐去,他们几人也是快步走到廊下将钱琦月三人推攘着到了背光的地方,然后死死看着宫门前,没过多久外间瞬时通亮起来,有脚步声一停,然后就看到皇后领着身旁伺候之人进来,身后跟着梁广义和石庆荣。 瞧见梁广义二人时,隐在暗中的段志儒几人都是猛地松了口气,他们快步从暗中走了出来。 “梁相!” “石大人。” 段志儒他们满脸迫切地看着二人,眼里满是询问之色。 梁广义沉静点头:“事成了。” “太好了!” 段志儒他们忍不住满脸兴奋,就连王怀鲁也是喜形于色:“曹德江他们没有为难吗,其他人也没怀疑诏书的事?还有王爷他们呢?怎么就梁相和石大人回来了?” 梁广义说道:“曹德江他们自然会纠缠,只是有皇后和纪王背书,鑫德殿那些朝臣又得知萧厌在南齐出事,他们就算有再多不满怀疑,也只是以为皇后怕消息传出朝堂动荡,为一时之计退让。” “皇后只让渡了一半朝权,答应让世家重新辅政,并未提及玉玺皇印的事,其他人也不知道惠王心思,就算再有猜忌也不能做什么,毕竟皇后还在我们手上。” 石庆荣站在灯火之后的阴影里,听着梁广义的话后背脊无意识绷紧,说话时声音更是紧绷。 “惠王他们留在鑫德殿那边安排后面的事情,也要尽快扫干净今夜逼宫留下的痕迹,我和梁相先送皇后回来,皇后娘娘答应会让虞延锋放开宫中一半禁卫之权,让你们方便带人出入。” 段志儒他们没留意到石庆荣声音不对,他们只沉浸在事成的喜悦里。 筹谋良久,一朝事成,几人都是满脸笑意。 棠宁抬脚朝着殿中走去,冷声说道:“本宫答应你们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放了她们三人。” 段志儒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谁料梁广义开口:“放了她们吧。” “梁相……” “无事。” 梁广义朝着段志儒三人看了一眼,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才看向棠宁:“老臣相信娘娘是个顾全大局之人,只是陛下骤然失踪,外间必定沸沸扬扬,朝中那些人未必会安分。” “为了皇后娘娘和三位周全,这几日就烦请你们陪着皇后娘娘一起暂居永昭宫,等事情平息之后,老夫定会命人送你们安然回去。” 棠宁说道:“阿月和文信侯夫人可以留下来,崔少夫人让她回去。” 见梁广义皱眉,段志儒他们也是不愿意。 她面染寒霜说道:“你们留她们三人在宫中,不外乎是想要让她们跟本宫一样为质,好能助你们尽快稳住朝局,阿月和文信侯夫人身后都有你们想要拿捏的人,崔家却已无什么值得你们忌惮的东西。” “她是世家的人,在外人眼里本宫与她更是关系平平,留阿月二人在宫里尚且能说是让她们陪伴伤心过度的本宫,可崔少夫人没有明目,你们既想不惹人注意就该放她离开。” 段志儒他们面露犹豫。 他们是知道崔家这女人暗中帮皇后与他们作对,而且先前萧厌还没登基之前崔家就已经“投诚”,可是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在其他人眼里崔家是八大世家之一,崔少夫人也是他们世家的人。 这钱家女娘和文信侯夫人往日也曾留宿宫中,如今太皇太后薨逝,她们留在永昭宫陪伴皇后也属正常。 但崔少夫人呢? 她有什么理由被留在宫中? 闵三看了眼崔少夫人,眼底寒光一闪,其实让崔少夫人离开也不是不可以,这个女人背弃世家,且今夜又知道太多,等她离宫之后想办法弄出一桩意外来,想要解决了她也不是难事…… 只是这念头才刚升起,就听皇后再次出声。 “不过本宫欠她一个人情,便要保她和崔家无忧,本宫相信梁相和惠王也不想节外生枝。” 闵三脸色一僵,其他刚动了念头的人也都是沉默。 过了片刻,梁广义才开口:“好,老臣可以做主答应娘娘,放崔少夫人离开。” 其他人见梁广义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再开口反驳,段志儒挥手让人放了钱琦月三人,钱琦月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就直接抓着文信侯夫人和崔少夫人快步到了棠宁身旁。 “阿宁……” “别怕。” 棠宁拍了拍钱琦月的胳膊,朝着梁广义道:“你和石庆荣在这里等本宫片刻,本宫去取禁军令印。” 说完她直接领着钱琦月三人就朝着殿内走了进去。 第857章 金蝉脱壳 永昭宫内灯火通明,棠宁几人入内之后,月见就快步迎了上来。 “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他们不敢动本宫。”棠宁回了一句才问:“惠王妃她们呢?” 月见低声道:“奴婢将她们送进寝殿了,世子妃受了惊吓有些不适,惠王妃倒还镇定,奴婢让两名暗卫时刻守着她们。” 棠宁“嗯”了声,让月见去取些热水过来,殿中还有之前送过来的点心,几人也吃了一些。 棠宁这才朝着满是狼狈的三人满是歉疚:“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们。” 钱琦月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囫囵说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几个狗东西要造反,就算没有你,他们恐怕也会抓了我和君姨来要挟我爹还有文信侯,再说我们之前也跟着你吃香喝辣得了好处,总不能白吃白蹭之后遇事就翻脸吧。” 文信侯夫人在旁轻叹了声:“阿月说的对,我们与娘娘早就同乘一船,谈何连累。” 棠宁神色松了一些,扭头看向崔少夫人:“你呢,可有后悔那日来找我?” 崔少夫人脸色苍白:“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早在我当日主动进宫见娘娘时,就已经没了退路,就像钱小娘子说的一样,我既承了皇后娘娘恩泽,得了您许下的好处,今日事败也该是我承受。” “我只是没想到,娘娘居然会落在惠王手上。” 她瘫坐在椅子上,垂着眼低声道: “崔家怕是容不下我了,娘娘今夜就算保我离开宫廷,世家那边也早晚会与我清算,我和我的孩子怕是难逃一劫,好在大兄他们远离京城,就算崔家真的出事,惠王他们也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白家…” 殿中气氛有些压抑,连刚才大大咧咧的钱琦月也是忍不住沮丧起来:“阿宁,当真就没有办法了吗?陛下虽然出事,可是你还在,咱们难道真就要眼睁睁看着惠王他们掌了朝权?他们一旦得势,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钱琦月根本不信惠王他们那些誓言承诺,一旦真有一日改朝换代,他们第一个要除掉的肯定就是棠宁。 棠宁抿了抿唇低声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钱琦月“唰”的抬头,文信侯夫人和崔少夫人也是纷纷看向棠宁。 棠宁说道:“陛下当初离京的时候,除了玉玺皇印,还将半枚龙玉令给了我……” 文信侯夫人蓦地瞪大了眼:“娘娘是说,能号令西北镇安军和龙庭卫的那个龙玉令?” 棠宁点头:“京中握着兵权的都是陛下亲信,陛下离京之前曾有吩咐让他们以我为令,我若被困在宫里,他们就算得知惠王行事也不敢擅动,可我若能出了皇宫,他们便可以无所顾忌。” “睦南关那边岑光虽然反了,但以我推断未必人人都有反心,关内还有好些将领是尹家旧将,如若我能出宫命人带着龙玉令去西北,抽调文信侯持圣旨前往睦南关,未必不能挽回颓势。” 钱琦月坐直了身子连忙说道:“惠王他们所倚仗的就是那个岑光,如果有人能有稳住南地,哪怕一时半会找不回陛下,也能稳住朝局,可是……西北那边呢?” 棠宁紧抿着唇:“西北战事一直胶着,北陵打的凶狠,但早前陛下便已筹备良久,西北军需粮草不缺,狄双成他们尚还能稳住一段时间,文信侯只带一两千人南下不会影响大局。” “如若他能成行,我会从京中抽调一些兵力,让吴奎暗中带着前往睦南关支援。” 文信侯夫人她们都是眼睛亮了起来。 “可是,怎么出宫?”崔少夫人说道:“外面那么人守着,皇后娘娘根本出不了这永昭宫。” 棠宁沉默了下,就见旁边伺候的那些宫人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人,在钱琦月她们满是疑惑的目光下开口。 “谁说本宫出不去。” 那人垂首走到棠宁身旁,才缓缓抬头,对面钱琦月三人都是不由瞪大了眼。 “你……阿宁,你们……” 眼前这人与棠宁容貌竟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她刚才说话的声音居然也和棠宁一模一样。 棠宁见她们惊愕解释说道:“她叫丹竹,擅长易容伪装,早前阿月姊姊应该是见过她师父的。” “你是说天青?” 钱琦月蓦地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是了,她记得很早以前萧厌还是宦官的时,曾假借救驾伪装重伤在身,实则金蝉脱壳去了西北,她后来听她爹说过,萧厌就是那一次收服了狄双成他们,拿回了龙玉令。 她记得当时积云巷那边就有人伪装过萧厌,还将前去看望的冯来都给骗过了,后来陆家人察觉不对硬闯积云巷想要拿人,是萧厌及时赶回来才没被识破,但后来龙庭卫进京,萧厌自曝身份,这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钱琦月好奇问过月见她们,当世月见指着天青说过他能伪装任何人,天青也给她演示过口技,只是之后再没见过天青,她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棠宁点点头:“她的易容伪装是天青手把手教的,只要不是与我相熟之人凑近细瞧,想要瞒过外面的那些人并不是难事。” “那你怎么出去?”钱琦月皱眉。 宫里有人固然能稳住惠王他们,可是这永昭宫全都是人,棠宁怎么出去? 文信侯夫人突然看向崔少夫人。 崔少夫人愣了下,也像是想起什么:“你是想要易容成我出宫?” 棠宁摇摇头:“不是,你毕竟是世家的人,梁广义和石庆荣他们不止一次见过你,对你也极为熟悉,我不会口技学不了你的声音,而且你我身形也不相同,若是他们起疑随便一问就会露馅。” “我只能假借担心他们会出尔反尔杀你灭口,派两个人保护你出宫,我易容成丹竹,再让一名暗卫与我一起,只要出了永昭宫就能想办法联络上吴奎他们,反制惠王等人。” “只不过……” 棠宁看向她们:“我若是走了,留在宫里的人会很危险,而且出宫也未必会那么顺利,一旦暴露。我和崔少夫人必死无疑。” 第858章 你自己选 钱琦月和文信侯夫人自然是毫不犹豫答应,因为她们很清楚就算今夜她们能够周全,惠王他们碍着她们身后氏族亲人不敢动她们,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惠王他们当真挟制皇后,坐稳朝堂。 她们这些“先帝”亲信必会被铲除,她们的父亲,她们的夫君,她们的氏族亲人早晚都会出事,不过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蚕食吞噬。 与其如此,倒不如冒险一搏。 只是崔少夫人…… 二人都是纷纷看向身旁的人,她们愿意冒险,愿意为棠宁舍命一搏,可是崔少夫人并非她们,她与棠宁不过是利益相合,而且冒险带棠宁出宫也会更危险,她若是不愿意…… 钱琦月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什么,被文信侯夫人拦住。 她知道钱琦月是想要劝崔少夫人,但是这种提着脑袋冒险的事情不是劝说就能有用的,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只是受人逼迫或是因为劝说一时头热,临到头时却再反悔,反而会坏事。 棠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看着崔少夫人说道:“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我依旧会让梁广义他们送你离开,你回去之后只要小心一些,防着崔家族老和其他人暗中的手段,在本宫出事之前他们都不会明目张胆的动你。” 崔少夫人听着棠宁的话有所动容,她迟疑了许久才抬头:“娘娘,臣妇想要您一句实话,您除了宫外的那些人,可还有别的后手。” 棠宁摇摇头:“没有。但凡有别的办法,我都不会让自己落到这般狼狈的地步,也让你们陪着我冒险。” 崔少夫人抿抿唇:“所以你要惠王将惠王妃她们送进宫来时,就已经打了这主意?” 棠宁没有瞒她,低“嗯”了声:“我将惠王妃和世子妃抓在手里为质,惠王他们受我启发定会用同样办法拿着人质要挟于我,京中与我交好又能逼我退让的也就只有这么些人,我最初以为他们会绑了傅老夫人或是阿茹,没想到他们会绑了你。” “无论是谁,我都会想办法送出去一个。” 傅老夫人年迈经不起折腾,薛茹年少性子胆怯,就算是只有钱琦月和文信侯夫人,她也会找出别的借口,只是如今崔少夫人更适合。 她与宫中牵扯不多,与她只是利益关系,她欠崔家的人情足以让她出面保她,但又不会过分信任,而且崔家如今的情况就算是崔少夫人出去了,也妨碍不到惠王他们的计划。 毕竟外人眼里,她同是世家的人。 棠宁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然后才看向身前的人:“刚才看到是你和君姨她们一起被带进宫时,我是高兴的,因为你的身份比任何人都适合带我出宫。” “但我也知道你与我,与皇室不过是利益往来,我不会强求你带我出宫。” 崔少夫人听着她的话苦笑出声:“娘娘这还不是强求吗?” 她身上早有皇后烙印,就算不带她出宫,惠王他们也会清算,况且皇后刚才说着会在明面上保她,但那一句“崔家族老和其他人暗中的手段”就足以让她没了退路。 棠宁浅声说道:“你是可以选择的。” 崔少夫人苦笑更甚:“娘娘,您这是在报复我那一日拿着陛下和南齐的事情要挟您吗?” 棠宁没有说话,只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崔少夫人说道:“好,我送娘娘出宫。” …… 殿内安静了约有两刻钟,正当段志儒他们都有些坐不住时,里间才有人出来。 月见领着崔少夫人走到殿前,身旁还跟着个玄衣精干的暗卫,她拿着禁军令印说道:“这是娘娘答应你们的东西,还望你们别忘了答应她的。” 段志儒满脸欢喜:“好,我们这就让人送崔少夫人离开。” 月见却是横身一挡:“娘娘命我二人护送崔少夫人出宫……” “不行!” 闵三想都没有想就一口拒绝:“她能出宫,你们不行!” “怎么,你们要出尔反尔?” “棠宁”从里间走了出来,站在殿门前,望着外间几人神色冷漠。 王怀鲁连忙说道:“皇后娘娘别多想,只是眼下是多事之秋,您宫中的人实在不适合出去……” “棠宁”冷嗤了声:“那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难不成你们还想将本宫和本宫身边伺候的人一辈子都关在这永昭宫里?” “你们别忘了,你们今夜不是逼宫篡位,是本宫伤心太皇太后薨逝,又担忧陛下下落不明害怕朝堂动荡所以对世家退让。” “本宫可以借口病弱留在永昭宫,可若是连本宫身边的人都没有一个在外露面,你们以为能安抚得住吴奎他们?宫中消息一旦传出,他们必定生疑,若是不能见到本宫贴身之人出现在外,他们只会以为本宫出了事情,到时候一旦冲动进宫,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拦得住?” 外间几人都是纷纷变色。 梁广义紧皱着眉心:“让她们送崔少夫人。” “梁相!”段志儒急声道:“这二人是皇后亲信,谁知道她们出宫后会不会趁机做什么。” “棠宁”冷笑了声:“本宫都在你们手里,她们能做什么,本宫只是信不过你们,今夜之事她都知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杀人灭口,本宫欠崔少夫人人情,自要保她平安。” “而且本宫也的确要人去安抚吴奎他们,否则京中兵变,殃及边关,到时候谁去营救陛下?” 她毫不掩饰将自己会让月见她们去见吴奎等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这番冷言冷语反而让段志儒他们安心了些。 梁广义扫了石庆荣一眼,石庆荣连忙开口:“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吴奎他们都是莽夫,行事冲动,而且永昭宫里的人也不可能一直不放出去,那样只会让人怀疑。” “如果外间真知道皇后被我们软禁必定会出事,想要皇位的可不仅仅只有惠王…” 他意有所指的点了一句,然后才满是狠色道: “皇后还在宫里,钱家女娘和文信侯夫人也在我们手里,这二人必定不敢翻了脸,如果真敢做什么,咱们大不了弄死皇后她们,没了主子的暗卫就是丧家之犬。” 第863章 劫持 崔少夫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棠宁,和那两人快速离开了暗巷,却并没有朝着城门处走,反而一路走着偏僻之路入了城东最为富贵之地。 那里有一座极大的宅子,里面早已经荒废,门前石狮断了条腿看着萧条至极,就连两侧的树木哪怕是春日里也显得枯败,府门前的门匾斜挂着一角,厚厚的蛛网结之下隐约能看到那匾上已经褪色的“陆”字。 赫然正是曾经显赫一时的陆家府宅。 陆家出事之后,这宅子曾有不少人垂涎,可后来陆家满门皆亡血脉尽绝后,这宅子还阴森森地闹过几次鬼,原本起了心思的那些人便再无人敢踏足,本是繁华之地的府宅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崔少夫人三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棠宁跃过围墙刚入了府内,就听到半空之中什么炸裂开来,那响箭顷刻间化作流光湮灭虚空,而远处也隐约听到钟鼓声响,崔少夫人脸色变化。 “他们居然提前动手了。” 她再无半点之前冷静模样,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走!!” 陆家主宅后院之中有密道直通城外,三人片刻不敢停歇快速进入其中,那甬道里黑漆漆的只够一人通行,四周空气混浊让得领头那人手里的火把不断晃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外间突有光亮之时。 前方那人用力推开身前石板,拎着火把弯腰出去看了眼周围密林,这才扭头弯腰朝着通道这边兴奋道:“大人,这密道居然真是通向城外,而且离豊江不远,属下听到了河流声……” 崔少夫人神色一喜,豊江连同南北,而京城以外靠近豊江的地方离城门处已经有些距离,只要能寻到船只就能快速离开不必跟人交手,而且水上行走更能遮掩了痕迹。 “太好了,立刻去找船……” 崔少夫人背着棠宁走了出去,只是才刚在通道口站稳,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隐约听到一道破空声传来。 “让开!!” 她厉喝了一声,连忙带着昏迷不醒的棠宁后退了半步,身后跟着的那人也是急急挥剑朝着四周一挡,将疾射过来的箭矢直接劈成了两半,而最先出去那个拿着火把的人却闪躲不及,被突如其来的羽箭当胸穿过。 那人瞪大了眼直挺挺倒在地上,手里的火把落在地上后顷刻间熄灭。 崔少夫人一把掐住昏迷不醒的棠宁脖颈,将人扯到身前挡住自己,然后与身后那人背靠着满是防备。 “出来!” 周围安静无声。 崔少夫人神色一寒:“我知道是你,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直接掐死了宋棠宁!” 她指尖用力时,原本昏迷的人吃痛之下喉间溢出细碎声音,棠宁原本苍白的脸上因窒息逐渐青紫,眼见着她手指几乎要嵌入她脖颈之中,林间这才有道声音传了出来。 “她若死了,你们也休想离开大魏京城。” 崔少夫人豁然抬头,就见不远处的密林之间,披着斗篷遮盖了形容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身后跟着十数精壮黑衣之人,就着月色隐约能见他们身上浓烈杀气。 崔少夫人怒声道:“你我皆是替北陵做事,筹谋这么多年乱了大魏皇城为的也是汗王的千秋大业,你主子派你与我结盟,我是顾全大局才答应与你联手,可你居然敢背信弃义。” “之前在城中你便擅自让人提前动手,如今更是暗算于我,你就不怕汗王知道今日之事后怪罪?!” 那人身量不算精壮,说话时嗓音透着几分暗哑:“夏侯令背着汗王隐瞒大魏和南齐之事时,又何曾怕过汗王怪罪,况且我虽然让他们提前动手,你们不也安全出来了?” “你!”崔少夫人勃然生怒。 那人却是神色平静:“鸣珂,我已经让你带人平安出城,将大魏皇后给我。” “你要她做什么?” 崔少夫人……应该是鸣珂,她抓着棠宁脖颈,望向那藏头藏尾的鼠辈眼带试探: “此人乃是大魏皇后,也是大魏新帝失踪后唯一能够稳住大魏朝堂之人,只要她死在这里,大魏皇城必乱,世家与宗室朝堂倾颠,城中更会血流成河。” 她掐着棠宁时稍稍用力,就看到她眼皮轻颤着显然已经醒了过来。 鸣珂未曾松手,反而看向对面:“你既是初云公主府的人,奉命来乱大魏朝堂以利前方战场,就该将她毙命于城中以乱人心才是,可为何之前执意让我将人生擒,而且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陆家废宅之中藏有密道?!” 她很早之前就已经被送来大魏,混入白家替代白家女娘嫁入崔家这么多年,早已探得京中各家底细,虽不说全然知晓却也知道个大概。 她是亲眼看到陆家是如何上下赴死,无一人生还的。 当初陆家既有密道,为何陆家上下除了那陆九安外居然没人逃过? 而且他们今夜出城时亲眼看到过那密道位置有多隐蔽,就算有人指点他们也找了很久才找到,可就是这么隐蔽的地方,眼前之人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微眯着眼。 “你和陆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公主府和宗聿部的人,他们什么时候跟大魏世家有了勾结?” 那斗篷之人声音冷淡了几分:“我家主上可从未曾过问过,当年国师是如何将你送进白家的。” “你已拿到你家国师想要之物,将人给我。” 鸣珂却丝毫没有放手之意,眼前之人月余前突然出现在京城,可从头到尾都未曾露过真面目,他帮着她搅乱世家浑水,帮她取信宋棠宁,甚至就连今夜之事也有他手笔在内。 他给她的感觉太过危险,且每次出手都让人猝不及防,最重要的是,她从未曾有多在意他们同是为北陵办事。 鸣珂能感觉到他对于国师府的不屑,这人是冲着宋棠宁来的,她眼下怎么可能将唯一能够保命之物交给他。 眼见对面之人有动手之意,她猛地一收手,就听棠宁难受的闷哼了声。 “站住!你们别过来,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第864章 为质 棠宁脖颈被迫仰着,肩膀上的伤也露了出来,一身宫装早已没了之前模样,那肩上流下来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裳,衬得她脸色窒息的青紫,被掐着脖颈时微张着嘴显然痛苦至极。 对面之人见状急停了下来,声音透着戾气:“你想要什么?” “我自然想要离开。” 鸣珂朝旁望了一眼,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豊江河道,或是因水流湍急,此处都能听到江水撞击石壁的声音,她抓着棠宁后退了半步沉声说道:“你虽然背信弃义,但我无意与你为敌,眼下西北战事要紧,只要你放我们安然离开,我便将大魏皇后交给你。” 对面那人冷漠:“我若放你们离开,你们怎还会给人。” 他冷然拒绝: “夏侯令还等着你们手中那半块龙玉令,要么放人,要么你们都别走了,我的确想要大魏皇后,但也不过是拿来让主子用以要挟大魏朝堂罢了,若势不可为,也不是一定要她活着。” 那人话音一落,跟随他那些人刀剑就直指鸣珂二人,林间更隐约有弓弦拉动的声音。 鸣珂脸色瞬间难看,她在大魏京都的人手早就折损了大半,这次动手之前除了留在京中的内应之外其他已经全都撤出,眼下她这边只有两人,可对面还不知道留了多少后手,如果连大魏皇后都不足以让他们退让,一旦动手他们必死无疑。 眼见着那披着斗篷之人隐有直接下手之意,鸣珂狠狠一咬牙。 “好,我可以退半步,你放我同伴离开,我带着大魏皇后与你寻个周全之地留在你这里,只要两日之后我便将大魏皇后交给你如何?” “一日。” “你……” “我只给你一日时间。”穿着斗篷那人不容置疑:“大魏皇后失踪,京城戒严,就算已然挑起宗亲世家争斗,也定会有人搜寻皇后下落,我不可能与你一起留在这里等死。” “一日时间,他可自行离开,但你与我一起乘船北上,一日之后寻安全之地你自己离开。” 见鸣珂还想要说话,那人直接说道: “你不必多言,我此次来魏的目的是助你搅乱大魏京城,以利西北战场,带大魏皇后离开只不过是顺带之事,若带不走她,那我大可直接留了你们二人,龙玉令的作用不输给大魏皇后。” 鸣珂分明听出了他话中杀意,脸上变幻不断,片刻点头:“好,你先放他离开。” “大人……” 身旁跟随那人面露焦急:“您不能跟他们走,乌娅公主对国师早有铲除之意,他们不会放过您的……” “我知道。” 鸣珂微垂了垂眼,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了那人:“我之性命不足为惧,只要能助主上完成夙愿,让我北陵一统天下,我死不足惜。” 她将手里东西快速抛给了身旁之人,夜色之中只一瞬就被那人抓住。 那人尚且来不及说话,就听鸣珂沉声叮嘱:“记住,无论如何要将龙玉令亲手交给主上,我们的人在什么地方你清楚,跟他们汇合之后不必等我,立刻北上,途中若有人拦截就直接毁了龙玉令,主上得不到之物也不可落于任何人手上。” 这一句话分明是在警告对面那些人,宁可毁了东西,也不会交给公主府的人。 身着斗篷那人未曾言语,倒是他身后几人神色变了变,只鸣珂未曾理会他们,夜色之中看向身旁之人双眼:“主上留在奉城的暗桩你也知晓,不要轻信任何人,东西必须亲手交给主上,明白吗?” 对面那人重重点头:“是。” 鸣珂看了眼对面:“放他走。” 那斗篷人挥挥手,周围隐约有洗簌声后,原本围拢之势瞬间破开缺口。 鸣珂朝着身旁人道:“走。” 那人只迟疑了一瞬,嘴里低声说了句“大人保重”,就直接转身朝外疾驰离开,只不过片刻人影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而鸣珂在他离开之后突然开口。 “既是交易,你们便最好守信,你既是公主府的人,就该知道我家主上曾与西疆乌族交好,每一个留在大魏的死士身上都有主上种的浮欲蛊,而母蛊在我体内,一旦他们之中谁人身死,我立刻便能感应得到。” “我已答应带着大魏皇后留下,甚至可以带着她跟你一起返回北陵,若你命人半道截杀我的人,他定会毁了龙玉令,届时大魏皇后也会身死,你家主子什么都得不到。” “我前几日就已密信回北陵,汗王也已知道我等计划,一旦你毁了这些让得西北失利坏了北陵一统大计,别说是你,就是公主府和宗聿部也逃不掉问责。” 对面那斗篷人闻言瞬间冷冽了几分:“你倒是思虑周全。” 鸣珂笑了声:“我若不多思虑几分,这么多年如何在大魏藏住身形。”她随口说了一句便道:“我离京之时京中已经乱起来了,惠王他们逼宫之事已然暴露,加上你留下的人浑水摸鱼,眼下城中怕是打得不可开交。” “你若不想出了意外,就该现在就走,否则若是让人察觉大魏皇后已然不在京中,我们怕是就走不了了。” 那斗篷之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去豊江,船已经备好。” 鸣珂闻言微松了口气。 棠宁察觉到脖颈之上的力度松开了些许,之前的窒息退去了些许,她声音沙哑虚弱:“二位既然已经商量妥当,是否替本宫包扎一二,本宫若是死了,你们所求之事皆是枉然。” 她说话间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脸上惨白时,肩头的血早已不知流了多少。 鸣珂自然不愿棠宁出事,她抬头:“她刚才在城中受了重伤,可有马车?” “麻烦!” 那斗篷之人冷哼了声,却还是朝着身后点点头,旁边便有人牵着马车过来。 鸣珂防备着其他人,抓着棠宁的手未曾松开,只挪动时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我不想伤你性命,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保你安然去到北陵。” 第865章 你不是宋棠宁! 鸣珂掐着她挪动时,言语之间全是警告:“娘娘是聪明人,想必也不想白白丧命在此。” 棠宁喉间难受,神色却冷然:“就算眼下不死,也不过多活几日。” 鸣珂听出她话中之意,怕她玉石俱焚连忙说道:“那可未必,您毕竟是大魏皇后,无人敢轻易要您性命,况且娘娘本是坚毅之人总不会明知有生路却不愿意一搏。” “我方才说的绝非虚言,只要你不坏我的事情,我至少能保你活到北陵。” 棠宁低声嘲讽了一句:“你将我一手带入这般境地,你觉得我需要你保我?” 鸣珂知道她心中怨愤,也听得出她话中不甘,眼前这女子聪慧过人,也城府谋算极深,她顾全了所有,几乎将一切都算计在内,若非是她藏的太深,且也从未露出过破绽,宋棠宁是绝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鸣珂带着她走到马车旁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我知道娘娘心有不甘也憎恶于我,但你我不过是各为其主,您是大魏皇后,想要大魏长治久安,可我是北陵人,自然也要母国昌盛,族人不必再困缚于北境荒瘠之地。” “我虽然骗了您,但其实内心很欣赏您,明明受教于魏朝迂腐之地,却比我们北陵女子还要更加坚韧,虽不能在马背上驰骋,却于朝堂之事远胜男儿,您若生在北陵,必远超公主乌娅。” “乌娅其人蠢笨自傲,易被人哄骗,若公主府以您为主,我未必不会抛却主上投奔于您。” “只可惜,您是魏人。” 鸣珂虽是故意安抚,其中也有肺腑之言。 她虽然效忠国师府,但她是地地道道的北陵人,心中也更忠于母国,夏侯令非她族人,虽有权势却未必毫无私心,只是如今的北陵之中她别无选择。 北陵各部各自为政,汗王手中权势不足,王庭又推崇武力,他们瞧不上南地之人的“阴谋诡计”,总以为北陵铁蹄能够踏破一切,可是这几年北陵国力衰退,因为各种灾害族人几乎活不下去,而南朝大魏、齐国却因为那些他们看不上的东西过的富足安乐。 鸣珂年幼时就来了魏朝,她见识过那些族人看不上的东西有多厉害,她想要族人走出来,靠汗王,靠部族长老,甚至是王后、乌娅都不行,惟独夏侯令有机会能让北陵冲出北境莽原踏足南土,能让数十万族人有机会如南地之人一般不必受长生天桎梏,能习礼知节,能开化耕种。 鸣珂不喜欢夏侯令行事,更看不上他私心,却依旧愿意为他驱使,不是她对夏侯令有多忠心,而是她想要为族人谋一条出路。 但凡北陵王庭之中还有别的选择。 但凡如萧厌、宋棠宁之人生于北陵手握权势。 她绝对会毫不犹豫转投他们。 棠宁听着鸣珂满是诚恳的话忍不住笑了声:“那本宫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这般高看于我?” 她话中似嘲讽,又似带着其他意味。 鸣珂只以为她是在讥讽自己未曾多想,眼见着到了马车旁边,鸣珂抓着她上车之际,棠宁突然脚下一顿朝着身旁人说道:“鸣珂,你说乌娅蠢笨自傲,你何尝不是。” “你……” 鸣珂心头一悸,刚想说什么,就猛地撞上棠宁满是冷厉的眼神。 她下意识出手就想去抓棠宁脖颈,却不想棠宁旋身一转猛地一脚就踹在她肩上,随即倾身而上时一把抓住鸣珂的胳膊拉着她踉跄着到了身前,就听到“噗嗤”一声,远处疾射而来的箭矢瞬间扎在鸣珂肩头。 鸣珂吃疼之下猛地挣脱身后之人,手中寒光闪烁想要转身攻击时,方才拿着她的人就已然退了两步,一扯缰绳猛地朝着马身拍了一掌,那马儿吃疼之下发疯朝着那斗篷人身前狂奔而去。 “快退。” “小心!!!” 之前说要离开时,两边人马本就靠的不远,那马车几乎转瞬就到了那群人身前。 疯马嘶鸣狂奔时大有破山之势,那边立刻有人疾驰而出挥剑劈在马儿身上,马儿瞬间头身分离鲜血淋漓地撞倒在地上,疾驰的马车却没停下来,反而继续朝前惯性砸了过去。 “走!!” 留下的死士带着斗篷人就想离开,却不想飞过去的马车车厢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之时,方才藏在马车之中的身影从乱尘之中疾射而出,手中一甩便有数道银光直接没入身前几道黑影体内,而她硬扛了一击旋身便到了那斗篷人身前。 “找死!!” 那原本看似孱弱的斗篷之人冷喝了一声,竟是突然旋身一挡,下一瞬黑袍之中有利刃刺出直朝着袭来之人劈了过去。 “棠宁”急退,身上却依旧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横挡在妄图取她性命的长剑之上用力拍了一掌,这才借力倒飞出去,落在地上时依旧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你不是宋棠宁!!” 鸣珂大惊失色,她死死看着退到一旁空地上的女人,刚才这人的身手她看的清清楚楚,那般轻身功夫以及刺杀狠厉果决的手段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仅凭一小段时日学习身手的宋棠宁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可是她亲眼看到宋棠宁跟她从永昭宫出来,出宫之后更是寸步未曾分开过,而且这一路上她听到过她说话,那明明就是宋棠宁的声音…… 不对。 声音? “你是丹竹?!” 鸣珂目眦尽裂。 之前在永昭宫时,她就亲眼见过丹竹的口技,说话时声音与宋棠宁一模一样。 她们二人易容时便进了里间,等出来时她便下意识的以为那名叫丹竹的婢女已经和宋棠宁交换了身份,跟她出宫的丹竹模样的人就是宋棠宁。 方才出来的路上她几次感叹这宋棠宁的易容可真像,哪怕靠近时也看不出来什么破绽。 可如果这人根本就不是宋棠宁,如果从头到尾跟她出宫的就是那个丹竹,那今夜的事情…… 鸣珂气的浑身发抖,死死看着那边的丹竹。 “你竟然一直都是在骗我?!” 第866章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丹竹嗤笑了声:“你不也一直都在欺骗娘娘?” 她扯着东西朝着刚才受伤的腕间一绕,指间拉出一条细长如同丝线之物,月色之下反射着寒光,仿佛轻轻碰触一下就能取人性命。 “你以北陵细作身份藏于京城百般算计,如今被娘娘胜过棋差一招是你自己蠢,何必怨怪旁人?” “你!” 鸣珂大怒。 对面身着斗篷那人嘶声道:“废物东西,亲自带出来的人居然也能是假的,早知道还不如刚才直接杀了你们!” 他长剑一挥,说话时已无冷漠反而全是怒火: “还跟她废话什么,今夜怕全都是局,你我都遭人算计,还不杀了她!!” 鸣珂自然也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从出宫那一刻就已经落入他人瓮中。 眼见对面那些人朝着丹竹冲了过去,她作势想要上前帮忙,然而才走了不过两步就倏然转身朝着一旁崖边靠近,宋棠宁耍了她,但她也信不过对面的人,如今失了自保之物,她自然不会留在这里等死。 方才她就已经察觉这悬崖下方就是河道,跳下去虽然危险却未必没有生路,只是鸣珂才刚到靠近崖边看到下方翻滚的江水尚没来得及跳下去,几道破空声就让得她神色大变。 她慌忙朝着旁边急退了几步,就见几支弩箭就直直钉在她刚才所站的地方,而身后也传来惨叫声。 “该死的,你不仅抓错了人,还带了尾巴过来!!” 身着斗篷那人厉骂出声。 鸣珂慌忙扭头,就见他们不仅没有杀了丹竹,与他一起上前的那些人竟是全被箭矢所伤。 之前站着的数人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声音,而不远处的林间也隐约传来惨叫声,片刻之后,原本黑洞洞的林间有火光一簇簇的升起,月色之下那火光如长龙几乎成了包围之势,一路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蔓延开来,从林间深处到了山脚之下。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望着林间走出来说话的耿霁。 鸣珂脸色惨白。 穿着斗篷那人也是浑身僵硬。 …… 火光之中甲胄碰撞声四起,哪怕拼死一搏,鸣珂等人也根本未曾扛住多久就被虞延锋他们直接擒获。 林间暗藏的那些人全数被斩杀后,鸣珂与那身着斗篷之人被押送至山脚下,那里早有一辆华贵马车停在路边。 两人被押着踉跄到了马车之前,膝上各自挨了一脚重重跪在地上时,就见马车帘子掀开,露出里面裹着披风完好无损的棠宁。 “娘娘,山上逆贼已全部伏诛,鸣珂二人业已擒获。” “丹竹可还好?” “丹竹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外伤,孙太医已经替她包扎去了。” 棠宁这才放松下来,抬眼望着外间问:“放走的那人呢?” 耿霁说道:“已遵娘娘之令,派人暗中护送他和其他北陵细作前往西北,定会让他们平安到达奉城。” 棠宁交代:“别让他们途中太安生,免得生疑。” 耿霁道:“属下明白。” 鸣珂跪在地上听着二人对话,脸上已然毫无血色。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宋棠宁真的会派人“护送”她的人,她能这般说便已经表明她早就知道他们今夜所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那龙玉令根本不是她费尽心机抢夺而来,而是宋棠宁故意找机会“送”给她的。 今夜的这一场是早就已经布好的局,不,是近来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是局,为的不过是让她的人满心激动以为自己得逞,心甘情愿地将龙玉令甚至是大魏京都已乱的消息送去北陵。 宋棠宁早就已经知道她身份。 鸣珂惨白着脸望着马车里的人:“不可能……你到底是如何发现我身份的,我自认我从未露过任何破绽,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身份之后借此做局?” 她不与宗亲往来,不与朝臣见面,她甚至从未涉足过大魏朝堂。 哪怕当初崔家乱成那个样子,萧厌夺位时京中那般混乱,她也未曾出手半点,只如寻常稍微有些魄力的宗妇,暗中投诚之后就一直安分守己待在崔家,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处。 她一直隐在后面,偶有几次传送消息回北陵也全都是借了旁人之手,她自认为干干净净从没有半丝破绽。 宋棠宁为什么会怀疑她? 棠宁静静看着她那张脸,看着她脸上难以置信之色,徐徐说道。 “你的确是藏的很好,当初陛下派人将京中挖了个底朝天,后来本宫更是百般试探,几次想办法追查北陵留在朝中的细作,可一直都寻不到踪迹。” “本宫和陛下之前设局,好不容易查到范家那位二夫人身上,可她也只是你摆在外面的棋子,你一直隐藏在后从不露面,哪怕本宫几次用她引你入局你都未曾上钩。” “直到段志儒三人归京,突然跟惠王勾结,本宫查到一些事情,恰巧王玉珍入宫指证其父,本宫更是一度以为北陵的细作就是王家女娘,王家便是夏侯令埋在京中最深的探子,而王玉珍是为取信本宫故意舍了王怀鲁,只可惜……” “可惜什么?”鸣珂急声问。 棠宁垂眸看她:“可惜你太过心急。” 鸣珂抬头对上棠宁眼眸,蓦地就想起之前她之前主动入宫寻棠宁想要让白家帮忙的事情,她并非蠢人,既知今日之事是陷阱,加上棠宁的话,细想一下就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是因为……白家?” 棠宁点头:“本宫与世家之间较量本就是故意为之,主动退避示弱,甚至南下官船突然沉凿,也全是因为王怀鲁父女,本宫的目的本来在他们,可谁想到你却突然进宫,主动将你母族拖进这滩浑水里。” “你虽看似逼迫,以让本宫下旨封王封爵为条件才肯答应让白家与本宫联手,甚至做出一副贪利姿态,想要让本宫相信你是跟之前赠陛下铁矿时一样,想要以小博大替你和你儿子和白家博一场青云前程,可是你太过心急。” 第869章 各为其主 陆九安原想着宋棠宁就算抓了他也定会留他一条性命,她必定会想要从他这里套出一些事情,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宋棠宁居然会直接下令朝他动手,连严刑审问都没有。 他眼底划过抹惊恐,再无暇怨恨,尖声叫道: “不要,宋棠宁,我还有用的……我知道陆执年的事情,我能替你们揭穿他身份,我还知道很多北陵的事情,能够帮你们对付北陵蛮族,还有世家和那些藩王,我可以帮你……” “啊!!!!!” 陆九安嘴里那些能够用来求饶的话还没说话,就猛地惨叫出声,却是一双眼睛直接变成了血窟窿,鲜血顺着眼眶糊了一脸。 他整个人疼的趴在地上翻滚,捂着眼惨声道: “宋棠宁,我错了,你饶了我……” “啊!!!” 捂着眼睛的手猛的剧痛,下一瞬便觉肩头一轻,陆九安嘴里的惨叫越发激烈。 他虽是陆家暗君,自幼习武,但无论当初在陆家时,还是后来落魄之时,身边都有人护着跟着,就算是受伤也从未曾落到这般地步。 那几乎让人窒息的疼痛潮水般的侵袭而上,几乎盖过了他所有理智,之前的怨恨自负丁点不剩,他惨叫着恨不得立刻死了。 “宋棠宁,我可以帮你的,你放过我一次,我真得知道错了……” 棠宁淡漠:“肇州边城被屠时,那些百姓求你放过他们时,你放了吗?” 陆九安被踩着断腿连翻滚都不能,眼里满是血在淌,嘴里嘶声哭求:“不是我,不是我,是陆执年,是他做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当初带人从南而上跟北陵骑兵里应外合放人入境的是谁?” 耿霁是知道内情的,听着陆九安的狡辩狠狠一剑插在他大腿上,剑锋一搅顷刻就碎了他血肉:“两座临边小城,十余个周边村落,足足九千余人,男女老少,妇孺稚童,加起来侥幸活下来的不足三十人…” “陆九安,你和陆执年都该死!!” 陆九安尖叫着求饶,不断说着不是他,想要将一切都推到陆执年身上,可耿霁却根本没理会他的话,又一剑砍在他另外一条胳膊上。 或是疼痛太过,也或许是真到了极限,陆九安凄厉的惨叫求饶声突然断掉,整个人瘫倒在血泊里没了动静。 耿霁提着剑低头看了一眼,满是晦气。 “娘娘,人晕过去了。” 棠宁也是冷漠:“给他上药,尽量别让人死了,活着的礼物才更有诚意。”自然,死了也无大碍。 “是。” 旁边有人上前将陆九安抬了下去,车前只余下面无人色的鸣珂。 月色朦胧之下,棠宁依旧端坐在马车之上,雕纹铜壁赤木,连窗边探出的手都依旧纤细白嫩,那模样像极了出城踏春的京中贵女,娇矜漂亮的脸庞上,眉眼间满是疏懒闲适。 若非是马车前那一滩刺眼的血腥,还有两条裹着鲜血的断臂,端看马车中的人,谁也难以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棠宁看向鸣珂:“杀了她。” 鸣珂唇色白得吓人,闻言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棠宁会让她这般解脱。 棠宁说道:“你自幼便被送来大魏,隐匿蛰伏数十年,若非意志坚定早被大魏同化,白家教你养你十年,崔子沅更是你亲生骨肉,可你却能用白家做筏,能毫不犹豫舍了亲子谋事。” “夏侯令为人谨慎,必不会将北陵隐秘之事告知自幼来了大魏的你,你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大魏境内的一些消息,莫说本宫不一定能严刑让你开口,就算真有手段让你开了口,你所知道的对本宫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棠宁扬唇看着鸣珂。 “如你方才所说,你我各为其主,谈不上对错,不过本宫还是佩服你这般能为了母国舍弃一切的人。” 若换成是她,未必能做到。 鸣珂脸上满是怔愣,对上棠宁真诚的眼,突然弯了嘴角。 “最后一个问题,南齐的事是你们做的局,萧厌根本就没有被困,从他登基之后暗中领兵南下,这场局就已经开始了,那之后所有一切都被你们算入其中,对吗?” 棠宁闻言没说话。 鸣珂却已经明了,她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忍不住低低轻笑了声。 “宋棠宁,我输的不冤。” 她原本惨白的脸上多了丝红润,突然侧头朝着衣襟咬去,耿霁见她动作连忙旋身挡在马车前,却见鸣珂丝毫没有袭击之意,反而像是将什么东西吞咽了下去,片刻唇边就有血迹渗出。 鸣珂挺得笔直倒在地上,喉间像是有什么划破了气管,汨汨鲜血流淌将人浸润。 她就那么躺在地上看着马车方向,就着喉间逐渐窒息的疼痛,仿佛回到了当年还不到八岁的她乘车离开北陵的时候,马车上装着十余个孩子,每一个都会被带往不同的地方。 那一天,草原上的太阳格外耀眼。 只可惜,赢得不是她。 耿霁上前看了一眼鸣珂:“娘娘,人死了。”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起身时神色有些复杂,也带着几分后怕:“她衣襟边藏着毒针,应是见血封喉的毒,方才她生吞毒针划破气管,毒液侵脉之下,流血窒息而亡。” 那针藏在衣襟处不算太大,可就因为隐蔽才不会惹人注意,加之方才鸣珂被擒之后一直都表现的毫无还手之力,身上也无任何利器,就连寻常细作、死士用以自尽灭口的毒物都没有。 他们只以为鸣珂是未曾料到今夜会事败,所以根本没准备,谁能想到她衣襟之中居然还藏着毒针。 若是娘娘没有说直接杀了鸣珂,若是他们打算将人带回去严刑逼供,必会有人近身的时候,不管是娘娘也好,他也罢,鸣珂死前藏着的那枚毒针都会带走一人的性命。 棠宁自然也听出了耿霁话中的后怕之意,她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年轻妇人,从她喉间刺出的一点针尖在火光之下反射着寒光。 她抿抿唇:“寻个地方,将人埋了。” 耿霁:“是”。 山林之间多了一处土包,上面荒凉无物,或许多年之后会长出草木来。 等耿霁回来时,棠宁松开车帘说道:“该回宫了。” 第870章 想躺棺材都成了奢求 京中街道早已戒严,四处皆有巡逻之人,世家、朝臣府邸周围更是全数被人围困,里间官眷被看管起来,心中忐忑不安等着宫中消息。 而之前听到外间打杀声的百姓更都战战兢兢藏在家中闭门锁户半步不敢踏出,整夜都能听到街头马蹄疾驰和甲胄碰撞的声音。 谁都知道今夜京中发生了大事。 皇宫之中,鑫德殿内白幡高悬,棺木前的香烛已经灭了,可里间那股子灵堂送葬的烛火味却还没散。 烟尘缭绕之间,惠王和闵安等人被捆了手脚扔在殿内,旁边跪着先前见势不妙主动转投回惠王的十数朝臣。 所有人都是白着脸伏在地上簌簌发抖,或是通体透凉如丧考妣。 他们只觉得那棺材里下一瞬躺的人就是自己,不……谋逆造反,逼宫夺权,事败之后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想躺棺材都成了奢求。 满门性命惨遭连累,九族都未必保全,不少人看向惠王时都恨不得啖其血肉,若非他屡屡“引诱”,他们也不会行差踏错到这般地步。 四周目光剐的人肉疼,惠王同样满是颓唐。 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事情一切都照着他们之前所想在走,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明明万事都在掌握之中,他拿下了宋棠宁,围困了永昭宫,就连京中后手也都准备妥当,只待诏书一宣皇后让权便能成事。 明明胜利就在眼前,可为什么到头来自己却成了瓮中之鳖。 只要一想起之前来了鑫德殿后发生都事情,想起那棺木之中空空如也,事情急转直下的惊变。 惠王就忍不住看向站在那里的梁广义和石庆荣他们,目光狰狞。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临阵倒戈,帮着皇后对付本王?” 被绑了手脚的闵安几人也是万分不解,他们不明白,曹德江和钱宝坤那些人也就算了,他们与世家早就成仇,帮着皇后算计他们没什么不对都。 可是梁广义和冯秋荔他们图什么?! 闵安满心怨恨嘶声质问:“我也想要问你们,为什么?” “梁广义,你们也是世家之人,世家利益早就难以分割,是你口口声声说世家同进同退,也是你一遍一遍都告诉我们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们早就同乘一船,之前所行之事你和梁家也全都参与了,你为什么要帮着皇后来害我们?!” “还有你!” 他说话间忍不住看向石庆荣,眼带怒色: “当初你下狱之后,皇后是如何对你们石家的,要不是我们想尽办法周全,你和石家早就已经被皇后赶尽杀绝。” “是我们费尽心思救你出来,是我们百般手段才保住了石家根底,你居然忘恩负义帮着皇后来对付我们。” “石庆荣,今日造反之事也有你们石家参与,你以为你背信弃义转投皇后她就会饶了你?待到我们被清算之后,你,石家,还有梁广义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皇后不会放过你们的,等她稳住朝堂之后就是你们的死期,以她心狠手辣将来你们也得给我们陪葬!!” 石庆荣被这话刺的脸发白,却只是僵着身子站在梁广义身后一声不吭。 他当然知道自己逃不掉,可就算逃不掉他又能如何? 他到现在都还浑浑噩噩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就在之前和皇后来鑫德殿传诏之前,他还一门心思以为今夜是世家得利。 石庆荣从没想要背刺惠王他们,他甚至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跟惠王他们一体,今夜逼宫的事情石家出了大力,他将石家所剩不多的死士和这些年豢养的私兵全都投了进来。 他满心欢喜瞧着皇后失弱,看着惠王拿下永昭宫,看着皇后被逼写下让权诏书,他已经想着今夜之后世家便能重得威势,就连官职分配的事情都已经想好了,可谁能想到他们踏进鑫德殿时,早已一脚踏进了天罗地网。 满堂堂的守灵朝臣直面他们,皇后看似弱势被他们“挟制”到了人前。 本该宣旨的梁广义打开诏书,丝毫不提让权之事,反而当着众人之面一字一句说着惠王联合世家撺掇睦南关将领岑光谋害尹豹等人,妄图伤及陛下,勾结南齐,以边关战事及南地兵变为要挟逼宫夺位的铁证。 之前看似投诚都纪王更是突然翻脸,直指惠王等人带人围困永昭宫威逼皇后。 一言既出,满殿哗然。 他们当场就乱了手脚,惠王世子更是眼见事情不对就想要拿住皇后,眼见着形势危急时,石庆荣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就那么硬生生撞翻了惠王世子挡在了皇后面前,直接成了及时悔悟反刺世家之人,而那之后的事到现在都还让他背脊发冷。 原本不知踪迹的虞延锋出现在殿前,密密麻麻的禁军将整个鑫德殿包围,惠王几人还想反抗,却不知早就被弩箭锁定。 那动手之人还未伤人,就被弩箭扎成了刺猬。 皇后被纪王和梁广义等人护着,毫发无伤站于人群之前,而他们和惠王则是成了瓮中之鳖,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尽数擒获。 惠王等人当场被拿下,随行几个世家之人还想反抗,言及皇后若动他们,京中必定血流成河。 谁知话音刚落,几个人头就被径直扔到了他们身前,本该替世家守在外间策应的冯秋荔手持长剑浑身浴血出现在大殿之前,一身杀伐之气再无半点往日温润和善,而那几个让他们眼熟的人头也彻底断了他们所有念想。 石庆荣也是到了那时才知道梁广义他们早就投了皇后。 比起拼死反抗都闵安等人,兴许是碍着他“救”了皇后,也兴许是因为他够识时务,他摇身一变成了和梁广义一起护送皇后回永昭宫的人。 而他的任务就是跟梁广义一起取信段志儒等人,好能让皇后抓住藏在京城之中那些北陵死士,以及那只借着世家和宗亲妄图搅弄京中浑水的老鼠。 第872章 输的一塌糊涂 梁广义明明没有落井下石,连声音都如往常平静,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却都犹如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上。 岑光谋逆当夜就已经伏诛,睦南关送回的书信全都是假的。 甚至当初梁广义跪于宫中狼狈,与皇后为石家争执,世家与皇后之后争锋较量时梁广义从退让到强势,仿若被迫转换态度重新执掌世家大权,助他们试探威逼皇后全都是做戏……、 他们所有认定的事实全都被推翻,真相剐的他们鲜血淋漓恨不得昏死过去。 惠王父子颓然跌坐在地,再无半点挣扎的力气,而他们旁边的闵安等人也是面无人色。 “怎么可能…” 皇后她怎么敢?! 他们从没想过梁广义会选择皇后,更没想过皇后敢做这么大的局。 明明萧厌不在京城,明明外忧内患动荡不安,宋棠宁区区女流坐镇朝堂已是非议不断,她却不图朝堂安稳,不惧世家反后京中生乱,反而一步步设下陷阱。 引他们生出野心,诱他们贪欲增长,直至他们泥足深陷。 段志儒三人回京初始就已经落入皇后眼中,她分明能够早早解决了他们,可她却放任他们往来。 他们每一次见面,每一次谋划,每一次洋洋自得朝堂因他们而乱,自以为将皇后逼的如同困兽,以为胜利尽在眼前,却不知所做的一切早在皇后掌握之中。 从他们生出谋逆之心那一刻开始,所有人就已经成了皇后手中的棋。 早已是死局,却犹不自知。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我们泥足深陷,却半句不曾提醒?”闵安嘶声质问。 梁广义看着他:“你说老夫没提醒过你们?” 他目光陡然沉厉了几分,连带着之前的冷淡也都化成锐利,直逼闵安等人。 “当初你们随纪王、英王逼宫失败时,后来刑部被查石家出事的时候,甚至是你们私下跟段志儒三人勾结,与惠王图谋大业的时候,老夫没有提醒过你们该退则退吗?” “老夫跟你们说过,今时不同往日,陛下、皇后非当初昏庸废帝可比,老夫也劝过你们,如今大魏外忧内患朝中不能生乱,让你们隐忍一步,退让一些,保全大魏安定,世家还能图谋将来。” “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 梁广义直视闵安声音冷厉:“你们撇开梁家,不曾与老夫商量半句就将世家生死绑在惠王身上,你们瞒着老夫暗中行事于朝中逼迫皇后,策反岑光,以睦南关动乱逼迫老夫跟你们一起造反。” “你们眼里是惠王许给你们的锦绣前程,心里是重掌朝堂越过皇权的无边野心,老夫跟你们说过的话没有一个人愿意听进耳里,如今出事之后却来怨怪老夫未曾提醒你们?!” 梁广义满是尖锐的话刺的闵安几人脸越发的白。 范家那朝臣色厉内荏:“可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们说皇后想要算计我们……” 梁广义:“凭什么?” 那人愣住:“……你说什么?” “老夫说,凭什么?” 梁广义眸色染霜,嘴里吐出的话更是凉薄至极。 “你们舍了梁家图谋皇权,凭什么觉得老夫要带着梁家上下数千条人命,去收拾你们野心之下闯出的烂摊子。” “老夫是想让世家繁荣,想让你们几家跟梁家彼此照应,可你们几家前程生死不是老夫的责任,还是老夫这些年费心替你们筹谋,处处护着世家利益,就让你们觉得老夫活该欠你们的?” “你们不姓梁,老夫也不是你们尊长,你们就算九族尽灭,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范家那人被质问的语噎,他身旁其他几个世家朝臣也都是神色僵住。 往日梁广义一直将世家荣辱视为己任,哪怕身居高位也依旧处处替他们这些世家牟利,无论何时何地,他宁肯舍弃一部分梁家的利益也要周全所有世家,这让他们一度生了错觉。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梁广义都会无条件的庇护他们,替世家谋算。 可刚才梁广义一番话却将他们惊醒过来,是啊,他们虽同为世家却非一族,梁广义凭什么要为了他们,在明知道皇后早已设局的情况下冒险提醒他们。 梁广义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拿着梁家前程和族人生死来拉他们回头是岸。 闵安等人对上梁广义目光都是纷纷垂着头,脸上惨白一片。 清流一派和那些新帝提拔起来的朝臣站在一旁,看着曾经抱成一团占据大半朝堂的世家之人彼此内讧,梁广义将那些人怼的无言以对,都是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钱宝坤似笑非笑地说道:“闵大人,这世间之人都有私心,梁相也不例外,他舍弃你们保全梁家也是正常,你何必苛责?” “毕竟就像梁相说的,他也不是你们爹娘,将来百年之后,你们几家也不会供着他牌位不是?” 梁广义冷眼看向钱宝坤,却还没开口说话,就有另外一位清流朝臣笑笑眯眯的开口。 “钱大人说的是,只是梁相往日居于朝堂目无下尘,下官还以为他性情孤高,没想到他对陛下和娘娘居然这般忠心。” “舍身蛰伏,以己为饵,将这些个逆贼全部拿下,等到陛下娘娘回来之后定会厚赏梁相的忠肝义胆。” “闵大人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扑哧—— 钱宝坤没忍住低笑出声,曹德江也是嘴角抽动连下,身后那些个朝臣更都或是古怪,或是面露鄙夷,奚落着曾经的一代权臣。 梁广义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之中,目光冷然对着钱宝坤他们。 却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大殿里所有人都是朝着外面看去,就见禁军涌进鑫德殿后就四散开来,随后就见御前内侍潘喜提着拂尘出现在殿前。 他目光朝着殿内一扫,便开口说道:“皇后娘娘有旨,带逆贼惠王等人前往明政殿觐见。” 里面所有人都是神情一怔。 皇后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前往宫外捉拿北陵之人?是已经抓住了? 第873章 皇后千岁 曹德江连忙上前半步:“潘公公,皇后娘娘可还周全,出宫后可有损伤?” 潘喜笑容满面:“曹相放心,娘娘一切都好。” “那北陵那些人……” “对,那些人抓住了吗?” 钱宝坤和霍老他们都是面露担忧。 他们之前进宫“守灵”之后,就被困在鑫德殿内再未外出,等到惠王他们逼宫被擒之后,禁军又一直守在外面不允任何人进出。 为了防止消息外泄,也同样是防着惠王等人带进宫的人狗急跳墙伤及入宫的朝臣,鑫德殿内跟外间彻底断了消息。 皇后出宫之后,宫中戒严,他们更是对于宫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们都非蠢货,哪怕没有任何消息,也能想象得到惠王他们今夜动手必定不可能只在宫中。 世家倾其全力,谋逆造反逼宫夺权,京中定会大乱。 钱宝坤既是担忧家中,也同样怕城中乱成一团,他忍不住问道:“外面可还好?那些乱贼可都擒获了?” 潘喜似是明白他想问什么,笑着安抚:“钱大人放心,外间一切都好,诸位大人府中也都安生,皇后娘娘早有交代命人护好诸位大人家中亲眷。” “至于其他人……” 潘喜说道:“那北陵细作鸣珂已经就地正法,藏于京中的那些北陵死士都被全数绞杀,耿大人他们带人生擒了这段时间祸乱京中的罪魁。” “眼下京巡营和黑甲卫的人已经彻底接管京中,先前作乱逆贼也或杀或擒,有吴大人和耿大人他们在外,京中闹不出乱子,至于宫中更是,虞统领已经带人清缴干净,眼下都已经周全了,诸位大人都可以放心。” “真的?” “太好了!” 钱宝坤等人都是放松下来,他们其实并不知道皇后的计划,甚至在今夜之前都不曾知道她想要清算世家。 除了老谋深算的曹德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之外,任何人都没想到之前朝里种种事情,是皇后借着惠王等人谋逆之事来彻底肃清京城擒获北陵密探。 先前皇后与世家争锋,后来势弱世家猖狂,清流一派被人打压,乃至于陛下在南齐被困,他们都以为是真的出了问题,心中惶惶之时更是焦急。 别说惠王等人今日才知被算计,就是钱宝坤他们也是之前入宫之后才察觉不对。 知晓皇后谋算,他们既是震惊她胆大,也是惊于她手段,心头庆幸皇后未曾失势的同时,得知她出宫亲自擒拿北陵细作时,却也担心会出了意外。 如今皇后安然归来,许多忠于皇后的朝臣都是面带欢喜。 唯独惠王等人脸色越发的白。 潘喜扫了眼殿中之人,这才说道:“曹相,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杂家得带惠王他们过去,皇后娘娘吩咐了,让您和梁相还有诸位大人也都过去。” 众人都是纷纷看向惠王他们,知道接下来恐怕就是彻底清算,那些与惠王勾结的朝臣瘫软在地。 潘喜侧身道:“惠王爷,请吧?” 殿中原本站着的禁军陆续上前,押着惠王等人离开,梁广义领着石庆荣冷眼跟在后面。 “曹相?”其他朝臣都是看向曹德江。 曹德江说道:“看老夫做什么,走吧,去见皇后娘娘。” …… 春日夜长,等众人到了明政殿时,月色还未褪尽。 殿中早已有人高坐上手,棠宁一身华服淡声问着宫中事,禁军统领虞延锋拱手在下说着什么,殿前还站在一旁冯秋荔、月见几人。 众人陆续进了大殿,不少人目光都是落在冯秋荔身上。 若非他衣衫上斑驳血迹仍在,任谁都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温和从容之人,之前会手持长剑拎着人头出现。 “皇后娘娘,人带来了。” 惠王等人被推攘着跪在殿内。 曹德江等人也是纷纷下跪行礼。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弥漫大殿,棠宁坐于龙椅之上,神色清浅:“众卿平身。” 殿中之人陆续站了起来,稍一抬头就能看上方的年轻女子。 她年岁不大,肌若白玉,红唇黛眉,脸上犹带着几分少女稚嫩,可那双黑眸却是幽黑沉稳,配上一身明黄华服,让本还年轻的女子多了威严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不似往日帘幕遮掩,皇后隐于后方接见朝臣,今日她就那么明晃晃的坐在龙椅之上接受朝臣叩拜。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言行却无一人质疑,就连御史台那几个格外头铁的老古板也安分的站在下方一声不吭。 他们是想名留青史,不是无端找死。 棠宁扫了一眼众人,才淡声开口:“今夜之事想必在场所有人都已清楚,惠王,你有何想要解释的?” 惠王萎顿在地,抬头看着上首:“胜者为王,本王无话可说,只是宋棠宁,你如此拿江山社稷,拿朝堂战事设局,只为引本王和世家上当,你就不怕万一出了差错真毁了大魏?” “本王野心图谋,事败身死罪有应得,可你宋棠宁又是什么好东西?” “你和萧厌为了达成目的故意拖延南齐战事,任由西北战火燎原,置百姓、将士生死如无物,你们也不配坐这皇位!!” 惠王自知今夜之后已无生路,无论是萧厌还是宋棠宁都绝不可能饶他性命,可他就算是死也要让他们一身污名,谁都别想好过。 殿中朝臣都是面色各异,显然惠王的话多少说进了他们心底,只是还不等他们多想,站在一旁的冯秋荔就已然开口。 “笑话,北陵倾国之力南下,暗中又与南齐、西疆各部结盟,若非陛下娘娘设局分化,以大魏现有兵力怕是早就被他们瓜分殆尽。” “陛下以身涉险断北陵、南齐联盟,又早已派人前往西疆震慑收服各部,娘娘于京中设局,为的便是借北陵细作之手传讯北陵,让他们以为陛下出事,大魏已乱。” “你以为陛下娘娘如你一般,只顾自己野心贪欲,你们谋算皇权之时,陛下早已带人暗中北上,只待时机拿下北陵!” 第878章 女子的厉害 梁广义是记得崔家这位少夫人的。 当初崔林犯事,还未曾坦露身份的萧厌于朝堂之上跟崔林当面对质,那时情形不利于崔林,崔家眼见会受牵连,是崔少夫人直接舍弃了崔林保全崔家上下,却因此被崔家长子,也是她的夫君崔奇记恨。 她用嫁妆帮着崔家平了当日之乱,只盼崔家安好,却不想反被崔林父子怨恨苛待。 后来崔家生乱,崔林父子意外服用毒菇身亡,崔家二儿子也因谋害至亲死无葬身之地,整个崔家大权便落在了这位生了崔家嫡长孙,年轻却有手腕的少夫人手上。 梁广义还曾感慨崔林父子有眼无珠,不曾好生对待这般有手段心性果决的女子,崔家自那之后逐渐在世家之中淡出,崔少夫人行事也格外低调,可没想到她居然会是北陵留在大魏的密探。 曹德江皱眉:“那白家?” 棠宁未曾说话,倒是已然整理了来龙去脉的月见上前说道:“回曹相,白家早年应是不知情的。” “早年?”曹德江疑惑。 月见说道:“那鸣珂所替代的那位白家七娘子三岁被拐后就被人所害,夏侯令将鸣珂送回时谎称其已经八岁,因着身上胎记、信物皆是白家七娘子所有,白家便认回了她,更因幼年之事对她格外疼爱些。” “白家早年曾有一位郎君迎娶了南齐奉安公嫡女,所生的孩子更是嫁入了南齐皇室,夏侯令原本送鸣珂去白家是为了南齐,怎料阴差阳错之下,鸣珂与前往临州外祖家贺寿的崔奇相识。” “或是觉得与崔家结亲利益更大,也或许是夏侯令早有野心未雨绸缪,鸣珂引着崔奇对她动了情,而白家家世对于当时的崔家来说是锦上添花,后来两家定下亲事,鸣珂就以白家七娘子的身份嫁进了京城。” 月见声音不高,娓娓道来。 “白氏入京之后颇得崔奇喜爱,加上当年世家势大,她身为崔家之妇不仅轻易能与其他几家女眷交好,更很容易就能交好朝中那些命妇以及后宫嫔妃。” 世人都小瞧后宅妇人,殊不知很多事情女子做起来远比男子要更加容易。 鸣珂嫁入京中十余年,如涓涓细流不着痕迹地侵入各家后宅之地,男子朝堂之上挥斥方遒,可终归是要回归后宅与妻妾同寝。 而鸣珂所做的,就是不着痕迹地借着那些或美貌或娇柔的女子之口,打探朝中隐秘,挑唆一些人野心,搅乱浑水之后安插北陵的探子,一点点侵蚀大魏。 当年的先帝后宫,朝堂权臣府宅,就连各大世家后院都有鸣珂的人,而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顺着鸣珂的事情还查出了先帝之所以那般忌惮当年的太子,怨憎萧厌父子,居然很大原因是起于后宫宠妃的枕边谗言。 太祖皇帝对于太子的偏爱本就惹了先帝的眼,再有人一日日地在他耳边说着太子之好,说着太子是如何威慑朝堂众臣信服,说着太祖皇帝对太子的看重,太子总有一日会越过皇位。 先帝那本就不满的心添了恐惧怨恨,日积月累之下,才会父子反目。 月见缓缓说着关于鸣珂的事情: “白家早年应该是不知道鸣珂之事,至少在鸣珂嫁入崔家之前是不知情的,他们不过是白七娘子偏宠一些,纵容一些,但对于朝廷并无反心,后来鸣珂入京之后借了不少白家的势,也借此做了一些危及朝堂的事情,白家一步错步步错,等察觉不对时已经泥足深陷。” 白家上下纯粹是被鸣珂强行拉入了漩涡之中,不知情时已然背叛了朝廷,被迫成为了北陵的“棋子”,哪怕后面发现鸣珂身份有异,想要抽身也已经为时已晚。 “这些年鸣珂从大魏探知消息无数,夏侯令也正是借此才能好几次让北陵与大魏交战时,本该落败却每每都能异军取胜,他也因此屡建奇功在北陵日益权盛。” “好再当年太祖皇帝在世时就防着朝堂生变,将镇安军和龙庭卫独立于朝堂之外,而先帝和废帝又因谋害当年的太子殿下遗失了能够调兵的信物,以至于镇安军和龙庭卫不受朝中调遣,否则单凭着鸣珂源源不断送出去的那些布防图和朝中、军中的消息,落雁关怕是早就被攻破,北陵铁骑也已经踏平魏朝了。” 棠宁等着月见说完之后才开口:“北陵大军前些年和镇安军交手,好几次都能危时反制,而且有几次偷袭之时更是意外的精准。” “狄双成他们领兵多年都是谨慎之人,早就察觉边境布防图走漏,从那之后每次换防不仅会防着奉城的细作,也同样防着京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加上废帝他们没有龙玉令,心虚之下不敢过于诘问,镇安军那边几乎成了“自治”,京中难以探听到他们消息,也送不进去任何人,所以落雁关才能守得住这么多年。 否则有鸣珂这枚埋藏极深的棋子,北陵怕是早就已经挥师南下。 御书房内几人随着棠宁主仆的话都是脸色变化,他们自然不会不懂其中凶险,谁能想到区区一个细作,就险些毁了大魏。 钱宝坤忍不住说道:“那鸣珂人呢?” 棠宁说道:“死了,她是北陵细作,暴露之后惟死一途。” 钱宝坤张了张嘴,怎么就死了?他还想着能将人抓回来之后,说不定能问出些别的东西。 棠宁似是看出他心思,扬唇说道:“鸣珂骨头极硬,对北陵感情极深不说,这些年留于大魏,夏侯令定然也会防备她万一被抓后扛不住严刑,不会告诉她太多北陵的事情。” “本宫这次寻她也不过是想要借她的手传些消息去北陵,顺便将那半块龙玉令送去夏侯令手中,至于别的从未想过能撬开她的嘴,更何况鸣珂虽然死了,但本宫抓到了更好的。” “有他在,或许能问出更多事情。” 曹德江睁大眼:“娘娘是说,这段时间藏在暗处搅弄浑水的人?” 棠宁点点头:“说起来,那人还是梁相的老熟人。” 第880章 开科取士 棠宁没让纪王一人前往,还调派了户部、兵部两名官员随同,她允了纪王六部行走之权,等他领命打算离开之时,还特意叫住了他让他莫要忘了惠王一家子除皇籍的事情,可谓是将小气记仇睚眦必报显露到了极致。 纪王满脸无语又满心复杂地领了差事离开,等出了宫门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纪王府随扈瞧见他出来激动的眼睛都红了。 昨夜宫中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惠王和世家联手意图谋逆被皇后擒获的消息业已传遍京中,宗亲数位王爷郡王都已经被放出宫了,惟独纪王被留在了宫中。 那随扈红着眼:“昨夜凶险,听闻王爷险些落于惠王他们手中险些出事,惠王他们可有伤您,还有皇后娘娘,他可有因为惠王的事情迁怒于您……” “行了,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闹腾了一夜都没消停,这会儿耳边一连串的话语让纪王只觉得自己脑仁都疼。 他抬脚上了马车之后,才没好气的说道:“皇后要是迁怒本王,你以为本王还能好端端的走出来?”斜靠在马车上后,他才伸手揉着眉心:“皇后又非陛下,岂会滥杀……” 耳边滔滔不绝的声音一顿,纪王抬头就看到随扈来不及收回的神色,眼神晃动时面容苍白,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丝惊恐。 纪王眉心一皱:“你那是什么表情?” 那人张了张嘴,小声说道:“昨天夜里,东扈长街死了数百人,京郊四营和京巡城防府衙也死了好些人,黑甲卫围杀北陵余孽时,发现了不少人藏于朝臣勋贵府邸,凡与其有关之人,全数斩杀一个没留。” “听说惠王他们逼宫之前,便命人围了荣晟书院和京中不少朝臣府邸,蛰伏于惠王暂且虚与委蛇的也就罢了,可与其合谋妄图谋逆的几乎全被皇后下令杀了个干净,那些世家和惠王府的死士私兵更是一个不剩,尸首人头就垒在东市街口。” 皇后没有让那些人下狱,更没给他们什么改过自新重头来过的机会。 凡与北陵有关,与惠王合谋,敢于反抗黑甲卫的,一律全是一个字。 杀! 他偷偷去看了一眼,昨夜死去的那些人多的数不过来,那尸首人头几乎垒成了几座高高的山堆,一眼望不到头,而整个东市街口都被鲜血染红,哪怕相隔甚远也依旧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气,让人稍一靠近便几欲作呕。 随扈一想到自己看到的那画面,就忍不住脸色惨白:“几位住在东市附近的大人们途径时都被吓得不行,诚郡王他们更是当场晕了过去,皇后娘娘她手段实在是狠辣……” 纪王听着身旁的人话,看着他满眼惊恐害怕的样子,想起刚才宫里与他说笑的皇后,只觉后脊生寒的同时,心中也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皇后若非果决狠辣之人,怎敢以自身为饵,和陛下一起以江山为局引所有人入瓮。 如今所有都已暴露,西北战场却还没结束,她自然要借惠王谋逆之事,以绝对强势震慑住所有人,杀到他们不敢再生心思。 纪王抿了抿嘴角,想起皇后与他玩笑似的说的那几句话,他收敛神色说道:“对待谋逆之人,自是要雷霆手段,否则京中难以消停。” “可是……” 随扈低声道:“奴才听闻皇后判了惠王府上下死刑,连世家那边也没逃掉,皇后娘娘会不会因为惠王清算宗室?” 纪王淡声道:“心放在肚子里,皇后已经下令让本王押送粮草前往西北。” 随扈睁大眼:“您?” 皇后她怎么会…… 那人吃惊至极,怎么都没想到这种时候皇后居然会放心让自家王爷去西北,他张了张嘴:“王爷,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本王如今有什么值得皇后诈的?” 纪王扯扯嘴角,况且…… 他摸了摸自己心口,之前惠王以为逼宫得势想要让他与他们联手算计皇后的时候,曽借梁广义的手喂了他一颗世家特有的毒药,好能逼他给皇后下了那红颜枯,如今想来那毒恐怕不是世家给的,而是皇后给的。 皇后敢放他去西北,一方面是的确信他没那么蠢,想要替萧厌寻个帮手,另外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她有绝对把握,哪怕他真的不知死活临时生变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也能随时控制得了他。 皇后啊,可没那么天真。 纪王扬唇笑了笑,心中没什么怨怪之意。 皇后若真因为一声“纪王叔”,因为所谓血脉亲缘就对他毫无保留,那她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下了。 “行了,回去吧,本王洗漱一下还有的是事情要忙。” 纪王望着街边枝头舒展的杨柳,春日晨曦温暖,落在人身上时明媚灿烂,而他眼眸也如那日升朝阳,带着夙愿得偿的期盼。 …… 御书房这边,纪王走后棠宁便又与曹德江他们商议了余下的事情。 除却参与谋逆之人的处置,南地战事和西北战场相关事宜,更重要的是朝中空下来的那些位置,世家那些官员要以新人取代,昨夜不少见风使舵的官员也要贬黜更替。 大魏想要强盛,边关取胜远远不够,朝堂也该进一些新鲜血液。 棠宁直接与曹德江几人商议,将之前早就提过的恩科之事放了上来。 “这次先以京城及周边永临,鹿城,源阳几地为主,先行试行之前与陛下商定之策,各地考官便以霍公,程阁老,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中丞郎令为主,考卷是陛下离京之前便已定好那些。” “届时会由黑甲卫护送几位大人以及考卷至各地后临时取试,然后取前三十的学子入京与京中所取学子一同复试,京中这边初试便交给曹相和梁相主考。” “因是头回,也有些仓促,所以肯定会有许多疏漏之处,还望几位大人能够严加考校莫要让人钻了空子,等今年试行之后逐渐完善后面的事情,明后两年再推行至其他州府。” 第881章 她从不怀疑阿兄 霍老几人闻言都是面露激动,他们早就知道朝中变革后会开恩科取士,提拔寒门士子充实朝堂,他们若能前往主考,自己主考之地学子将来能在复试之中拔得头筹,甚至入得朝堂得了重用,他们便也沾了几分教化之功。 那些人将来若闻名朝野,他们也能青史留名。 这份机缘谁都胡愿意错过。 哪怕曹德江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几分欣喜之色,与霍老几人一起上前:“臣等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棠宁看着他们:“本宫信你们,但同样也得提前告诫一句,约束好自己,也别放纵了不该有的心思,陛下对此事极为看重,若有人胆敢借此次举试谋私,一旦查实,罪诛九族。” 棠宁看向曹德江:“曹相,此事暂时由你和梁相、霍老负责,本宫会命童先生他们从旁辅佐,划拨一半黑甲卫由耿霁率领从旁辅助,无论是京城还是其他几地,所有考试一视同仁。” “不过因为此次只是试行,且所选之人是为充实朝堂,届时还需一些调任地方,所以太过年迈和年纪太小的皆不录取,须得年满十七,不满三十五,非官身者,待到明年各方面完善之后,再放开年龄。” 既知是为朝堂选取官员,年龄有所界定也属正常,只是让他们震惊的是其他条件之宽泛。 梁广义蓦地看向棠宁,曹德江几人也是愣了下。 “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除了年龄限定之外,所有人都能参加这次选拔,勋爵子弟也可以?” “可以。” 棠宁说道:“无论是勋爵官宦子弟,还是世家之人,亦或是商户百姓,只要没有官职在身,非有罪之人,且家世清白者皆可参加。” 梁广义眸色颤动:“世家的人也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棠宁挑眉看他:“陛下开科取士是想要替朝廷选拔贤能,虽说是给寒门子弟出头的机会,可也从没扼杀世家有志之人,人生而三六九等,寒门出贵子,簪缨之家又怎会没有聪慧之辈。” “况且梁相忘了?这本就是当初陛下给你的承诺,只要世家安分守己,朝廷对世家一视同仁。” 梁广义脸上神色变化不断,嘴角也忍不住紧抿起来。 当初萧厌夺权之时为稳定朝堂,的确曾允诺过他会公平对待世家子弟,可那时候世家仍有余力,梁广义一直以为萧厌不过是为了让他退让所说权宜之计,可没想到如今世家落魄至此,那承诺依旧生效…… 棠宁没管梁广义心中复杂,只说道:“这次选贤凭的是真本事,初试诸位做主,复试时本宫会携朝臣亲自考校,只希望诸位大人监考阅卷之时都能够尽心,莫要他日大殿之上冒出什么酒囊饭袋来,大家颜面都不好看。” 在场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这次考试有多重要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做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往后史书工笔都有他们痕迹,可一旦出了差错,遗臭万年不说,到时候死的也不只是他们一人。 任谁都听懂了皇后言语之中的杀意。 曹德江恭敬道:“老臣遵旨,老臣定会竭尽全力助朝廷选拔贤能。” 其他几人也纷纷应声。 钱宝坤望着曹德江几人满是羡慕,这种开先河的事情只可惜他捞不着,如今户部还离不开他,不过他想起什么,在旁低声说道:“娘娘,开科取士自然是好事,可是眼下西北那边战事未停,这么大的动静恐怕瞒不住人。” 棠宁说道:“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等到纪王他们押送粮草前往西北之后才开始准备,传讯各地准备考试,府衙登记,准备场地,押送试卷……前前后后少说也得月余时间,再加上后面阅卷排序等等,待到结束归拢入京怕得两三个月。” “西北战事要紧,朝堂取士也同样要顾,至于瞒不瞒得住外间人。”她莞尔一笑:“北陵要的消息已经送给他们了,待到他们再收到京中消息时,这边情形已不必再瞒着他们。” “届时怕是该入局的入局,该落网的落网,大战已起,他们又何来工夫顾全京城,说不定若是打得够快,复试之时西北战局已定。” 棠宁从未怀疑过萧厌能力,也从不怀疑这般布局之后这场战事大魏还会败退。 等到阿兄得胜归来,正好还他一个崭新的朝堂。 棠宁看向一直站在旁边安静的冯秋荔:“南边战事也该结束了,萧将军他们只会打仗,于议和谈判之上到底不如文臣。” “冯大人,你从鸿胪寺和礼部挑选几人,带上傅来庆,随行八百禁军即刻启程前往南齐,负责与南齐接下来的事宜,祁阁老携御史台龚柯,随行两千人护送前往西疆,与狄涛等人汇合负责西疆归降事宜。” “冯大人,祁阁老,尽快结束南齐、西疆之事,议和之时大魏为主,无需退让,明白吗?” 冯秋荔和站在一旁面容古板的祁兆都是正色:“臣遵旨。” …… 一件接着一件事情交代下去,等到外间天色彻底亮起来后,曹德江他们才从殿中出来,他们脸上丝毫没有一夜未睡的疲惫,反而都是精神奕奕,心中满是振奋之情。 钱宝坤等人匆匆离开后,曹德江和梁广义并行在宫道之上,冯秋荔落后半步跟在他们身后。 曹德江扭头:“西北战事有陛下在,皇后娘娘也一直关注着,暂时用不着我们操心,倒是科考的事情得准备起来了。” “试卷那边陛下已经准备好了,但因着这次太过匆忙,能够参加的人条件宽泛,必定会有不少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存着侥幸心理想要鱼目混珠,咱们也不能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无论是监考还是阅卷,甚至后面挑选最好的一部分参加复试,都需要消耗太多精力,丝毫出不得差错。 而朝中头一次开恩科选拔贤能,若能拔得头筹便能鱼跃龙门入得官场,这种开天地的机会只要稍有能力的人都绝不会错过,哪怕皇后他们这次只选取了京城以及附近几城,但消息传出去后必定会引人沸腾。 若是连最基本的门槛都没有,当真让所有附合年龄条件的人都来参加,怕是能直接累死他们。 第883章 主子就是主子 春日雨多,前一刻还是大太阳,下一瞬天就阴了下来,花草新芽被吹得摇晃,湿漉漉的伴随着草木生长的清香。 棠宁刚进寿康宫,外间就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参见皇后娘娘。” 门前宫人连忙行礼。 “太皇太后呢?” 棠宁发上沾了一点湿润,念夏忙有眼力见的取了干净的帕子递了上来。 棠宁拿着帕子一边擦着额上,一边朝着她问道:“她老人家今日可好?” 念夏缀后站在一步开外,望着眉眼清淡却日渐威势更重的女子,不敢有半丝不敬:“回皇后娘娘,太皇太后一个时辰前便醒了,瞧着难得的精神,她老人家知晓宫中事情,便命人将惠王妃她们带了过来,留了她们在后殿叙话。” 棠宁侧眼看向她:“本宫说过,瞒着太皇太后。” 明明不带任何起伏的一句话,却惊得念夏后脊出了冷汗。 她只觉得那目光仿佛能将身上肉都剐下来,双腿发软噗通跪下:“是太皇太后执意要问,秦娘子说……”她顿了顿,脑袋恨不得含进胸里:“太皇太后已到尽头,让她念头通达,兴许能多挨几日。” 棠宁手里擦水的动作停了下来,片刻后湿了的帕子落回了念夏怀中:“起来吧,好生伺候着。” “是。” 棠宁凤架已入了殿内,念夏这才有些发软地跪坐在地上,她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贴身的里衣黏在身上,被夹杂着雨汽的春风一吹,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念夏姑姑,您怎么了?” 旁边小宫女见她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搀扶,她有些不解的小声说道:“您是跟着皇后娘娘从积云巷子出来的老人,又是太皇太后逼着您问的惠王他们的事情,皇后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定然不会罚您的……” 她说着就想起了伺候皇后娘娘的花芜姑姑还有月见姑姑。 月见姑姑什么都懂,一身威严甚重,可是花芜姑姑却只是个小姑娘,比她还小一岁呢,听说是她和念夏姑姑是一起从积云巷棠府出来的,早前未曾进宫前都是伺候皇后娘娘的。 花芜姑姑什么都不懂,瞧着比她还不如,可皇后娘娘却一直护着,还专程寻了教养嬷嬷教着她宫中之事,皇后娘娘性子那般好,对身边人也极为念旧,她不明白念夏姑姑有什么好怕的。 “皇后娘娘性子最是温和善良,又疼惜身边老人,太皇太后眼看着就要不成了,念夏姑姑也该求求皇后娘娘回她身边伺候才是……” 她若是念夏姑姑,有着积云巷的情分在,定然能替自己寻一条青云路…… 啪! 小宫女眼里野心才刚冒出来些许,脸上就猛地挨了一巴掌,没等她惊愕抬头,念夏又是反手一巴掌,直接将人打的摔了出去。 “念夏姑姑……” 念夏面染寒霜:“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诅咒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谈旧情?” “来人,素果以下犯上,拖出去杖责二十,打完送去刑司。” 小宫女蓦地瞪大了眼,张嘴就想要求饶,却不等她发出声音念夏就先一步团了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那小宫女甚至连句辩解的话都没机会说,人就呜咽着被两名太监拖了出去。 殿前安静至极,念夏扫了一眼其他人:“皇后娘娘性子再好,那也是主子,太皇太后更是容不得一点冒犯,既在寿康宫当差,就给我收好了你们那些小心思,好生伺候主子,若再有人敢轻忽怠慢说些有的没的,素果就是下场。” “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一哆嗦:“是,姑姑。” 等周围人散去之后,念夏站在殿前时脸上才露出一丝苍白。 她太清楚素果刚才在想什么,也何尝没有生出过同样的心思。 她和惜春等四人是当初娘娘尚在闺中时便买回府中伺候的丫鬟,与皇后娘娘同患难过,后来更是伺候过荣国夫人很长一段日子,她们与娘娘之间的情分总归是与宫中其他下人不同的。 当初娘娘入主中宫,惜春和冬梅留在了荣国夫人身边,她和秋兰则是随娘娘一起进了这世间最为富贵之地。 娘娘顾念旧情,待她们一直极好,哪怕将她们分来照顾太皇太后也未曾短缺半分,她们刚一入宫便领着一等宫女的分例,哪怕宫中那些老人见到她们时,也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姑姑”。 天长日久,她们便也有了一种自己仿佛是半个主子,与皇后娘娘足够亲厚,无论犯下什么错娘娘总会护着她们的心思。 秋兰妄图攀附高枝,怠慢太皇太后,对主子没了奴才的恭敬,下场便是被乱棍打死。 那一日她亲眼看到秋兰在血泊中断气,看到往日温和柔善的皇后娘娘眼眸含霜,轻声细语便要了一人性命,她才猛然明白,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再亲厚温善也不能越了规矩。 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而且如今的皇后娘娘,早已经不是当初积云巷中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小女娘。 念夏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心底阴霾,抬头朝着身旁道:“皇后娘娘方才淋了些雨,去将热水、姜汤都备着,万一娘娘稍后要洗漱今儿个留宿寿康宫,好能随时送上来。” “是,念夏姑姑。” …… 棠宁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她入了殿内便径直朝着后殿走去,还没到寝殿时就已经听到里间隐约说话的声音。 钱琦月似在说笑,太皇太后声音有些虚弱。 “你倒是个皮猴子,这么大的事情也敢贸贸然跟人动手,也不怕伤着自己。” “他们哪儿能伤我,要不是之前忽悠我,说是宫里头出了事骗我出府,后来又拿着我阿娘和嫂嫂她们要挟我,我早就一鞭子抽得他们脸上开花,哪能被他们拿了去威胁阿宁……” “你那鞭子还是收着吧,免得回头你阿娘又揪你耳朵。” 厚重帘子被撩开,棠宁站在门前似笑非笑。 钱琦月回头瞬间惊喜:“阿宁!!” 第886章 本宫不怕报应 谁也没料到太皇太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惠王世子妃脸色苍白,怜弱的眼底带着错愕。 不该是这样的,太皇太后明明心软,她都替母妃求情了,她都放过了母妃! “太皇太后,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棠宁扬声:“来人,将她拖下去。” “皇后娘娘!!” 外面月见带着人快步进来,擒着世子妃就朝外走。 世子妃顿时挣扎起来,因为失控惊恐再也维持不住之前温柔,她满脸是泪,声音也变得尖锐。 “皇后娘娘,您也是女子,您将来也是要为人母的,上天有好生之德…” “您已经世间顶顶尊贵的人了,这天下都是您和陛下的,您已经杀了世子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留妾身母子一条命!” 棠宁对于她控诉没说话,只面色冷淡看着她被人拖下去,惠王世子妃眼看着哀求不成,神色间染上怨恨。 “宋棠宁,你这么心狠,就不怕报……” 砰! 一个瓷碗突然就朝着她砸了过来,直接打断了惠王世子妃嘴里的诅咒。 太皇太后直身坐在床上,因着身子虚弱那碗没砸到人,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却也吓了所有人一跳。 她没了之前和气,苍老的脸上满是沉怒看着惠王世子妃。 “这世间若真有报应,又何来那么多往死之人,要什么国法家规?况且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报应!” “若论尊贵便要无缘由的宽赦纵容弱者,那你夫君后宅那些犯你的姨娘,你府中那些伺候的下人,街头百姓,外间乞儿,你对他们有多少怜悯?怕是对你稍有冒犯就会丢了性命!” 棠宁听着太皇太后的话的轻笑了笑,伸手安抚着有些怒气的她,然后对着惠王世子妃说道: “本宫只问你一句,若昨夜谢倬父子事成,登临高位时发现本宫怀有陛下子嗣,你们可会饶本宫性命?” 惠王世子妃嘴唇颤了颤,面无人色。 “本宫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信报应二字。” “有一个人教过本宫,不要信命,也不要信报应,这世间最大的报应,就是你亲手还回去的,所以本宫不会留后患。” “本宫最大的仁慈,就是让你们母子走的比谢倬他们痛快些。” 话音一顿,添了肃杀。 “拖下去!” 惠王世子妃张嘴还想求饶,就被月见眼疾手快的一掌打在了后颈上,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抬着人就快步离开。 等寝殿中再次安静下来时,惠王妃姚氏垂着头无声骂了句“蠢货”。 无论是皇后还是太皇太后,能走到今日地位的,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皇后也就罢了,年轻锐气被陛下亲自带出来的狠辣,那太皇太后更是当年从太祖皇帝后宫之中走到最后的胜利者。 太祖皇帝与今上不同,他虽雄才伟略是天生的帝王至尊,但感情上面却极为肆意,他当年的后宫可谓是群芳荟萃,纳进天下绝色,当年东西六宫光是有名分的娘娘嫔妃便足足数十位。 那些没名没分的,露水姻缘的,或是机缘伺候过圣驾后来老死宫中都不曾再见第二次的女子,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么多女人手段尽出,阴谋算计,暗中谋害,甚至觊觎皇后宝座,可太皇太后依旧能稳坐中宫多年,压下宫中那些受宠的甚至家世比她要高的嫔妃,她又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 当年先帝和废帝能困住太皇太后,那是因为她不曾对他们防备,且当时东宫出事让太皇太后一时失措,可惠王世子妃居然因为这样就觉得她好糊弄,甚至觉得她年迈心软,想以稚子换取自己脱身。 简直愚蠢至极! 姚氏对于这个“儿媳”丝毫不觉怜悯,毕竟当初在王府时她是亲眼见到过她那个便宜儿子,是如何因为世子妃几滴眼泪,几句委屈矫情的言辞,几句故作退让的话,就将后院已经怀孕的姨娘活活打死,用那些无辜鲜血来证明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的爱情。 姚氏将头垂得极低,就听到棠宁唤她。 “你也先下去,本宫会命人清查姚氏,只要他们不曾参与谋逆,自会放你。” “是,皇后娘娘。” 姚氏显得无比温顺,恭恭敬敬地朝着棠宁和太皇太后磕了个头,就起身跟着宫人离开。 等人走后,仅剩下的王玉珍已是摇摇欲坠。 棠宁却没跟她说话,只是扭头看着太皇太后:“太奶奶,我原还以为您会心疼惠王府那世子妃。” 太皇太后轻拍了她一下:“哀家是有时候老糊涂,可如今清醒着又不是失了脑子,若是谁都心疼,哀家怕是早就骨头埋进土里了。” 棠宁忙撒娇:“是是是,您老最英明。” 太皇太后瞧着身前一身皇后朝服的棠宁,却还记得当初糊里糊涂时,小姑娘陪着她做风筝的样子。 她不是没有心的人,自然也能感受到棠宁对她的真心,当初元晟刚夺权时,她一夜一夜守在自己床前,无论何时她睁眼时都能瞧见小姑娘笑盈盈却熬得通红的眼睛。 太皇太后柔声说道:“今日叫她们过来,不过是念在当年姚家与宸安父皇的那点旧情,容慧嫁给谢倬非她所愿,可其他人其他事,哀家没那么多心力去管,也不会叫你为难。” “阿宁,宸安既然将朝中交给了你,万事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太奶奶只会向着你们。” 棠宁闻言软了眉眼,她知道太皇太后对她是爱屋及乌,可这份爱依旧让人心头暖融融的,她伸手抱着老人胳膊,轻倚在她肩头:“我知道的,太奶奶对我和阿兄最好。” 祖孙二人说了会儿话,太皇太后到底精力不济露了疲态。 棠宁服侍着她睡下之后,让念夏好生伺候着,这才领着王玉珍出去。 秦娘子就在门前,棠宁就笑道:“太皇太后看着精神不错,是不是身子有所好转…” “不是。” 秦娘子一句话,就打破了棠宁脸上笑容:“太皇太后不过是放心不下陛下和您,强撑着用药物续命……” 第887章 赐死 棠宁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秦娘子低声道:“之前宫里接连出事,陛下那边又消息纷杂,太皇太后全靠着一股执念吊着性命,娘娘应该知道她身子如何,能熬到今日已经是让人惊讶了……” 当初萧厌还未夺权之前,太皇太后身子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多年疯症和宫中囚禁,虽有曹德江、冯来他们暗中帮衬,可早几年时到底还是伤了底子,加上太皇太后又已年迈,那时候顶着个空壳子就已是绝脉,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厌才匆匆办了登基大典,帝后大婚。 大典之后萧厌就借休朝之事领兵南下,当时太皇太后身子已经不成了,到了年后几日时已是昏睡不醒,就连秦娘子都以为她怕是就在那几日了,可谁能想到纪王他们那一次逼宫,太皇太后竟是醒了过来。 那之后萧厌离京的消息传开,棠宁一人朝中艰难,后来世家逼迫,萧厌被困,惠王造反,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接连发生,太皇太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忧自己去后棠宁独木难支,竟也就这么一日日的熬了过来。 可秦娘子日日替太皇太后诊脉,是很清楚知道她死脉时隐时现,是将死之相。 秦娘子轻叹了一声,朝着棠宁说道:“原本我不该让人将昨日之事告知太皇太后,她为着心中执念兴许还能多熬几日,可是娘娘,太皇太后熬得很辛苦。” “她五脏衰竭,脉枯内腐,却靠着一口气吊着,夜里时常咯血惊醒,五脏六腑疼起来时更会如同被人敲骨拆肉,太皇太后不允寿康宫的人与你说,只靠服药强忍着剧痛,可是如今就连汤药针灸都快压不住那些反噬的痛了。” 秦娘子是大夫,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绝不会放弃任何人的性命,拼尽全力都会换她生机,可是太皇太后如今饱受折磨,却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深受折磨延缓死期。 她顿了顿,哪怕知道是大不敬,还是开了口。 “娘娘,太皇太后这般下去,也只不过是勉力多活几日,但所受痛楚却是与日俱增,她体内死脉未变,若哪一日承受不住时,会去的很痛苦。” 棠宁听着秦娘子的话,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她是想说与其让太皇太后这么痛苦熬着,不如让她走的松快些。 她掐了掐指尖,想起太皇太后今日格外精神的模样,想着她方才脸色苍白却与她温和笑言,安慰她放手去做的慈爱。 她心口有些堵着的难受,眼中也酸涩的厉害。 棠宁深吸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先照顾太皇太后,晚一些,我再过来。” 秦娘子俯身:“好。” 秦娘子转身回了寿康宫,棠宁则是带着王玉珍离开。 王玉珍刚才在寿康宫里听了那么多的事情,又得知太皇太后命不久矣,她脸色越发的苍白,跟在棠宁身后一句都不敢吭。 等回了御书房后,棠宁才开口:“你觉得本宫该不该强留太皇太后?” 王玉珍身形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 棠宁走过去坐在龙椅上,然后看着地上跪着的年轻女娘。 “太皇太后身子早就不好了,哪怕本宫和陛下竭尽全力寻遍灵药名医也难以延续,秦娘子的话你也听到了,王小娘子,你觉得本宫是该如秦娘子所说,让太皇太后走的松快些,还是强留她性命祈求一个奇迹?” 王玉珍脸色苍白:“民女不敢妄言。” “本宫准你妄言。” 王玉珍见皇后执意要她给个答案,她脑中急转,若说不留便是让太皇太后去死,若说留却要太皇太后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这两者不论回答什么都是过错,她几乎只一瞬间就有了选择。 “民女愚钝,但是生死之事从来都是非人力可及……” 然她话说了一半,就猛的僵住,随即抬头看着棠宁清冷目光。 “既知非人力可及,那为何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救命之术,就那般轻信于人?” 王玉珍脸色瞬间惨白,嘴张了张,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只是猛地朝着地上磕头,“咚”的一声像是要将地面都磕穿。 没有狡辩,没有解释,她只满是晦涩说了句。 “民女,罪该万死。” 棠宁看着伏在地上的人,半晌才说道:“王怀鲁勾结谢倬谋逆,其女与北陵细作勾连罪不可赦,但念在你及时悬崖勒马提醒本宫的份上,本宫便赐你和你父亲毒酒一盅。” “王玉珍,本宫如此判你们父女,你可有不服?” 王玉珍早知自己难以活命,眼泪顺着脸庞滚落。 她悔自己一时糊涂叫人算计,恨父亲因自己拖累一生清名尽毁,下场凄凉。 王玉珍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口中却没有半分反驳,只恭顺跪在地上谢恩。 “民女不敢,民女行差踏错险些酿成大祸,是民女辜负了皇后娘娘。” “民女谢皇后娘娘留我与父亲全尸。” 外面月见捧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酒壶酒杯,月见走到王玉珍身旁,将壶中酒水倒进那酒杯之中。 棠宁说道:“见血封喉的剧毒,不会太痛苦,等你喝完之后,剩下的会送去给你父亲。” 王玉珍伸手端过那酒,朝着上首轻声道:“皇后娘娘,我曾经无比庆幸自己能够遇见您,能得您看重入荣晟书院,您有鸿鹄之志,我本以为我能以所学之识将来报答于你,却不想最终这般下场。” “烦请娘娘替我跟阿茹道个歉,我不能与她一起看到将来女院建成的模样了,欠她的酒也只有下辈子有机会再还她,还望她不要因为我险些伤了她最爱的阿姊,就怨恨我。” 棠宁道:“好。” “多谢皇后娘娘。” 王玉珍轻笑着道了声谢,就毫不犹豫饮下了毒酒。 那酒毒性猛烈,只片刻就发作起来时,王玉珍便瘫倒在地口吐污血没了呼吸。 棠宁朝着月见说道:“将她带出去吧,王怀鲁赐死之后,将他们父女二人的尸体埋在一处。” 第888章 选择 御书房里抬出来的尸体不少人都亲眼见到,知道那是王怀鲁之女被皇后亲赐毒酒后,果然没多久狱中就传来消息,王怀鲁也紧跟着其女一起,被宫中赐了毒酒身亡。 知晓王家父女下场,不少人都觉唏嘘,那王怀鲁清贵了大半辈子,临了了却走错了路。 不过比起惠王和那几个世家已经算是有个好下场了,王家只死了王怀鲁父女,未曾牵连其他人。 …… 月见去狱中赐死了王怀鲁,又亲自送了王家父女“尸体”出城后,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送走了?” “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王家父女身亡,从此世上不会再有他们二人。” 月见低声说完之后,见棠宁垂头翻看着手中的东西,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娘娘,奴婢不明白,这次谋逆那么多人,您都未曾放过,王怀鲁虽不是罪魁却也在其中出了力。” “当初陛下那般信他,将他送到世家身旁,您也是对王家再三照拂,他如此忘恩负义背弃圣恩,您为何还独独饶了他们?” 殿中安静极了,棠宁合上手里的折子轻声道:“你以为王怀鲁若真投了世家,王玉珍还能入宫检举生父?” “啊?” 月见愣了下。 棠宁抬眼轻叹了声:“王怀鲁极其聪慧,为人清贵自持,不涉权争,当年废帝在位时不是没有人拉拢过他,他若真的贪慕权财,以他的能力早就不会只是个区区不得势的小官。” 萧厌眼睛极毒,加上手中黑甲卫让他几乎知道京中所有官员底细,若非王怀鲁真有本事,哪怕她与王玉珍有几分交好,他也不会重用王怀鲁。 更何况当初推王怀鲁去世家身旁,若不是王怀鲁真有本事,梁广义他们又怎么能看得上他? 世家顺水推舟,那也要水足够深,舟足够坚固,否则若只是个废物是不可能入得了梁广义那般人物的眼的。 王怀鲁是个真有本事的人,且他心思比朝中很多人都更玲珑通透,否则他也不会那般认真教导王玉珍这个女娘,丝毫不因她女儿身就对她有所轻视,反而竭尽全力如同儿郎一般教她成材。 棠宁靠在椅子上说道:“王夫人急症垂危,鸣珂借巫蛊之术诱导王玉珍入局,等她察觉不对时已然脱不开身,王怀鲁恐怕比我们更早察觉到鸣珂的身份,他是为了他女儿才心甘情愿成为棋子,但又不愿带着王玉珍真成了亡国亡族的罪人。” 王玉珍能入宫检举她父亲,是王怀鲁替她留的活路,亦是他自己给自己留的死局。 否则以他的手段,怎么会让王玉珍那般轻易发现他和谢倬还有闵安那几人见面? 王怀鲁大抵是太过了解他自己的女儿,亦让王玉珍知道如今边患和大魏处境,所以王玉珍入宫一半是她犹豫挣扎之后的良心不安,另外一半则是王怀鲁故意纵容之下的自绝后路。 棠宁淡声道:“你试想近来这段时间王怀鲁的举止,难道没发现他冲动冒失的不像是他往日为人。” 月见闻言若有所思,世家那边对娘娘、陛下有所误解,但王怀鲁不会,他私下曾跟娘娘“接触”过,而且对于陛下也更为了解,南地消息传回来时他行事应该会更谨慎才是。 可是世家这段时间却跟昏了头似的,行事格外冲动,王怀鲁在旁不仅不劝,反而也像是被“从龙之功”迷昏了头,撺掇着世家火上浇油,从不曾提醒他们谨慎,对宫中传出的消息更不曾半点迟疑。 这的确不像是王怀鲁往日性情。 月见像是有些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会独独饶了王家父女了,棠宁见状也没再说那父女二人的事情,只朝着月见说道:“去将陛下这段时间寄回来的书信都取出来,还有南齐和西北的战报。” 月见脸色微变:“娘娘是想送去寿康宫?” 她之前可也听到秦娘子的话的,太皇太后如今全凭一口气吊着,若是让她知道陛下平安,战事顺遂,那口气若散了…… 月见迟疑着想说什么,棠宁却只是道:“先找出来。” 她垂着眼看不清楚神色,可抿着的嘴角却让人知道她心头的不平静,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可如果是阿兄在京城,他定是舍不得至亲的太皇太后受尽折磨痛楚…… 可是,若太皇太后真的… 阿兄该怎么办? “先找出来,我再想想。” …… 太皇太后的事情棠宁下不了决定,加上惠王造反的事朝中动荡了两日,等到彻底处置干净所有相关之人已经是四日后。 棠宁原是想去寿康宫探望太皇太后,却不想意外撞上太皇太后发病。 里头宫女全被逐了出去,只留了念夏和秦娘子,或是因为没了“外人”,太皇太后再无那日强撑着的精神,她脸上白得不似活人,伏在床边呕了血,疼得满头大汗蜷床上发抖,秦娘子施针都无甚用处。 床边围着的念夏红着眼掉眼泪,太皇太后满是虚弱的抓着秦娘子的手,低声说着“不要告诉皇后”,“别让陛下分心”。 “娘娘……”月见眼圈微红。 棠宁用力抓着门前,半晌压低了声音:“本宫今夜没来过。” 周围几个宫人连忙低头应是。 棠宁离开寿康宫后一也没睡,等第二天早朝之后,就带着南齐和西北的战报去了寿康宫。 太皇太后早就知道南齐战事无碍,脸上并无太多惊喜,直到棠宁掏出一封萧厌从西北送回的书信,太皇太后才猛地生了欢喜。 “宸安送信回来了?什么时候送的?” “就昨儿个,本是该早些拿来给您的,可是昨日忙着朝里的事情,闲下来时都夜深了,我想着太奶奶那会儿已经歇着了,就留到了今日。” 棠宁笑着将信递给了太皇太后。 那信外间的封皮早被拆了,可信纸展开一看,太皇太后便认出是萧厌的笔迹,她满是欢喜的看着,信里萧厌说着西北战况,说着大局已成,说着北陵调动西北早有应对。 信中字里行间满是锐气锋利和对局势掌控的意气风发,仿若萧厌就在眼前说着胜利在即。 太皇太后欢喜的眼睛都红了。 第889章 夹紧了尾巴 “好,好,太好了…” 太皇太后拿着信纸连声说着:“宸安周全就好……” “阿兄自然是周全的。” 棠宁扶着有些激动的老人轻声道:“阿兄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能这般说话,说明西北战局已在掌控之中,如今朝中也已安稳,世家遗留的问题和那些心思不好的都处理干净,纪王也已经带着兵力钱粮出发前往西北支援。” “朝中同心协力,我也会守着后方,阿兄大捷在即,太奶奶高兴吗?” “高兴,高兴。” 太皇太后脸色苍白,却笑得格外开心:“哀家就知道,宸安定会得胜。” 之前南齐消息传来,四方诸国频频生乱,她哪怕知晓是局也依旧挂心不已,如今亲眼看到萧厌书信,她只觉得一直提着的心放松了下来,笑的眼圈泛了红,高兴的不知所以。 棠宁拉着老太太冰凉的有些过分的手,靠在她身旁温声道:“阿兄得胜后便会归来,太奶奶可要好好吃药,好好听秦娘子的话,等阿兄捧着北陵王旗,提着那些蛮兵的脑袋,与当年太祖皇帝一样威震天下。” 太皇太后摸了摸她头:“好。” 太皇太后比那日的精神还要好些,她说着萧厌幼时的事情,说着当年太祖还在时宫中的那些往事,她絮絮叨叨说着过去,说着将来,说着对最疼爱的曾孙将来的企盼。 从最初时兴致勃勃,到后来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等傍晚天擦黑时,太皇太后晕倒在棠宁怀里。 秦娘子和早就守在外面的太医匆忙进来,等替太皇太后看诊之后,太医署的几人都是垂着脑袋,秦娘子也是欲言又止。 秦娘子:“娘娘……” 棠宁红着眼:“什么时候?” 秦娘子张了张嘴:“就这几日了。” 太皇太后本就是凭一口气强撑着,如同人之将死凝气不散,眼下气散了,脉象不再如之前那般凶险变幻,强行续命的生机也不再扰得她痛楚难安,但绝脉已现,最多也就是这几日了。 太医署的人跪在一旁,说话不敢如同秦娘子那般直接,只低着脑袋委婉道:“太皇太后体内生机难续,恐熬不过这个月,臣等罪该万死,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眼下已是月底,熬不过这个月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棠宁没有责怪他们,只是垂眼看着昏睡之后瘦得颧骨微突的老人,朝着他们低声道: “你们只需尽力替太皇太后诊治,若实在难违天命,便让她老人家走的松快些。” 太医署的人顿时松了口气,连忙磕头:“臣等遵命。” …… 太皇太后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 秦娘子和太医署的人时时守在床榻之旁,就连棠宁也将朝上的折子搬到了寿康宫里,除了每日早朝和见外面朝臣之外,她几乎是直接宿在了寿康宫里。 朝中之人都隐约听说了宫中消息,知道之前“假死”了一回的太皇太后是真的不好了,看着皇后每日早朝时越发冷厉的模样,想着前几日那一个接着一个被砍掉脑袋的人。 所有人都是安分守己夹紧了尾巴,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撞上去找死。 接下来几日整个京中格外的平和,而西北那边,当初放走的那个细作几经磨难历经生死,好不容易带着那半枚龙玉令狼狈到了奉城,小心翼翼避开了大魏的人,将那半枚令牌交到了夏侯令手中。 夏侯令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不知道。” 旁边的人低声道:“属下奉国师之令守在奉城,那人见到属下时只说鸣珂大人有要事交代,半点不曾提及此物,显然是防备着属下,直到属下将他带回营中见到您后他方才给了您这东西。” “不过想来是十分要紧的东西,否则他也不会拼死护着。” 夏侯令握着手中之物:“他人呢?” “在敖副将帐中,军医在替他看伤。” 夏侯令点点头,握着手里的东西抬脚便朝外走去。 敖副将是此次北陵行军的副将之一,也是国师府亲信,夏侯令到了帐外时就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门前守着的人见是他连忙行礼掀开帘帐篷,夏侯令入内后里面二人连忙行礼。 “国师。” 夏侯令扫了眼帐中,目光落在榻上那人身上,瞧着一旁摆着的盆里盛满的血水,还有那人身上几乎被血染的瞧不出原本模样的衣裳,他沉声问:“人怎么样了?” 军医连忙道:“回国师,他伤的很重,断了一条胳膊,后背、腿上更是处处是伤,不过好在眼下没有性命之忧了,就是之后养好了怕是也不能动武了,这经脉脏腑算是废了。” 夏侯令闻言没太多动容,他对于这些派出去的死士、细作,从不在意他们生死,废了再补上一个就是,他眼下最关心的是这人拼死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且他也想知道大魏的情况。 所以对着军医有些不忍的话,夏侯令无比冷漠:“能不能将人弄醒?” 军医愣了下。 旁边那个敖将军就直接怒目:“发什么愣,国师问你话!” 军医顿时被吓得一哆嗦,他本就不是北陵人,而是早些年被北陵擒来的俘虏,只是因为他懂医术才被留在了伤兵营里,后来慢慢混成了军医,不用跟着其他俘虏那般去给北陵人当探路的马前卒。 他早就知道这次领兵的是北陵国师夏侯令,且他为人极为狠辣,先前北陵几次跟大魏交战落下伤兵不少,可北陵并无太多草药能以医治,夏侯令就曾下令将重伤之人暗中扔去另外一个营地,将其圈禁起来等死。 北陵营中对于此事知道的不多,但他身为军医之一却是一清二楚。 此时见夏侯令冷眼看过来,他连忙就低头哆嗦道:“可以的,小人扎一针就能醒了。” 他不敢耽搁,连忙取了银针上前,等银针落在那人身上片刻,原本榻上昏睡的人疼的醒过来后,他就连忙取了银针退开。 夏侯令:“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军医连忙低头:“小人定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分毫。” 夏侯令颔首:“领了赏银,下去吧。” 第890章 调军“虎符” 军医不敢有半点停留,连忙行了个礼就提着药箱快步离开,而榻上的人清醒过来瞧见夏侯令时,脸上又惊又喜。 “国师……” 他连忙就想起身,被夏侯令伸手制止了动作。 夏侯令看着他问道:“是鸣珂派你回来的?大魏京城如何了,鸣珂为何断了消息?” 鸣珂一直是跟他单线联系,源源不断将消息送回北陵,哪怕大魏京城无甚变化,她也会每三日传一封“平安信”出城,可之前足有十几日时间,魏朝那边都没消息出来,显然是鸣珂那边出了事。 战场胶着,北陵虽然占了优势,但营中还有个季容卿,再加上大魏那边狄双成也不是好相与的,稍有轻忽不慎便会胜败反制,夏侯令根本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朝大魏布置人手。 可谁能想到居然会有人回来。 夏侯令沉声道:“可是鸣珂出了事?” 那人脸色苍白,仰靠在榻上喑哑道:“鸣珂大人被公主府的人擒了。” 夏侯令脸色一变:“公主府?” 旁边的敖副将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是大魏的哪位公主?” 那人眼睛泛红:“不是,是乌娅公主的人!” 他身上伤势太重,强行苏醒之后说话都有些气力不足,可想起那日的事情他却还是气怒至极。 “国师大人,大魏京都乱了,魏帝在南齐重伤失踪,睦南关领将岑光被惠王谢倬和世家策反,不仅击杀尹豹,囚禁萧晋安父子,更是伙同那惠王他们退兵避战以此威逼朝堂谋逆造反。” “大魏京城乱成一团,惠王他们逼宫夺权,鸣珂大人趁乱擒了大魏皇后,怎料却被公主府派去的人当了黄雀。” 夏侯令听着那人的话脸上一度露出错愕之色,什么叫魏帝失踪了?又什么叫大魏世家亲王造反?鸣珂还抓了大魏皇后?这些又怎么和公主府的人牵扯到了一起? 他一直派人盯着公主府那边,他们是何时派人去了大魏,又怎么会知道鸣珂身份的? 夏侯令难得有些糊涂,强压着跳动心绪沉声说道:“你将大魏京都的事情跟本国师细细说一遍,不许遗漏。” “是。” 那人缓了缓心神,才低声说了起来。 从最初魏帝暗中带兵南下,皇后独掌朝堂,到后来世家与皇后争端,他本就跟随鸣珂已久,知道那段时间大魏京中所有变故,再加上鸣珂在外探听得来的,他一丝一毫都不敢遗漏跟夏侯令说了一遍。 “大魏朝中乱了之后,鸣珂大人便察觉到了机会,她以白家相助为由骗取大魏皇后信任,想要夺得鸢州府衙驻军之权,让大魏南境大乱,结果却突然有人寻上了鸣珂大人,那人一口叫破了鸣珂大人的身份不说,说他知道鸣珂大人想做什么,说他想与鸣珂大人合作。” “鸣珂大人刚开始自是不愿,可那人却拿白家之事还有鸣珂大人的身份要挟,他说是他公主府的人,并拿出公主府的信物,说公主府与国师府虽有嫌隙,但大家目标一致,都是想要北陵铁骑踏平大魏。” “那人说他能够帮助鸣珂大人,让大魏京都彻底乱起来,还说他能有办法挑拨世家与皇权之争,他对大魏那些世家了解至极,且一副不合作便两败俱伤的架势,鸣珂大人思虑再三,只能答应与之合作。” 夏侯令脸上阴沉,原是想说一句鸣珂为何不回禀此事,可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 鸣珂虽是细作,可她的心是向着北陵的,若是对北陵大战有利她定会毫不犹豫选择跟公主府的人合作,而且这些年为了让她身份足够隐秘,夏侯令从不与她主动联系,鸣珂也与其他细作不同。 她并非傀儡,而是刺入大魏京城的利剑,剑锋已启,执剑之人却远在北陵,这柄剑便拥有了足够的自主权,很多事情上面她可以“先斩后奏”。 夏侯令深吸口气:“后来呢?” 那人说道:“后来大魏京都果然乱了,世家和皇权之间争斗愈盛,加之鸢州那边落入白家之手,他们从中动手让得大魏在南齐战事越发吃力,魏帝应是察觉到不对,想要强行突围,被人重伤后战场上失踪,惠王谢倬挑唆睦南关将领岑光杀了尹豹囚禁萧家父子。” “那岑光本是世家的人,他这一反,大魏那几个世家被逼上了绝路。” 他低声说着那天夜里的事情,从鸣珂示敌以弱混进宫中,再到大魏皇后和那几个世家、惠王斗智斗勇,世家以为占了上风洋洋得意,皇后却趁机易容出宫,她看似处处落败却绝境求生,其中反转凶险让得向来直来直去的敖副将听的脑子都快炸了。 夏侯令也是目光闪动,他沉声问道:“那大魏皇后既然这般精狡,她怎会被鸣珂所擒?” 那人连忙道:“是因为鸣珂大人谨慎,她从不插手世家事情,入宫也是被世家那些人所擒,哪怕皇后落败时,鸣珂大人也没露出任何破绽,大魏皇后极为信任她。” 似是知道夏侯令怀疑,他说道: “而且属下亲眼看到大魏皇后,也跟鸣珂大人一起将人劫出京城,要不是公主府的人横插一脚当了黄雀,鸣珂大人早就跟属下一起带着大魏皇后离开了。” “国师大人,大魏皇后虽然落在公主府的人手里,但是她将最后的底牌给了鸣珂大人。” 夏侯令下意识拿出袖中之物:“你是说这个?” 那人点头:“此物名叫龙玉令,国师大人想必知道。” “你说什么?” 夏侯令一怔,随即猛的抬眼:“龙玉令?!” 那人沉声道:“对,龙玉令!” “此物早前曾是大魏太祖皇帝用以调动镇安军和龙庭卫之物,魏帝之所以能够上位就是因为夺得了此物,得了镇安军和龙庭卫支持杀回京城,才能压制住以前的废帝。” “这次魏帝南下出征之前带走了一半龙玉令,将另外一半留在了大魏皇后手里,而大魏皇后便是以此物号令魏朝京城兵力。” 夏侯令面露惊容。 一旁的敖副将更是震惊。 好家伙,这龙玉令岂不就是大魏的调军“虎符”? 鸣珂居然将这东西给弄了回来?! 第891章 千载难逢的机会 别说是敖副将,就连夏侯令对于鸣珂将大魏“虎符”盗来的事情也是无比震惊。 他与大魏“打交道”多年,北陵更是和落雁关数次交战,他派往大魏的探子无数,自然是知道龙玉令的,更知道当年大魏太祖创建镇安军和龙庭卫的事情。 夏侯令拿着手中的东西沉声问:“此物当真是龙玉令?” “千真万确!” 那人连忙说道:“大魏皇后藏着此物,从头到尾都无人知晓,就连大魏那些世家还有惠王他们,都以为龙玉令在魏帝手中。” “外人只以为魏帝留在京中的那些兵力是因皇命才听从皇后调遣,可实则若无这龙玉令,任何人妄图调动兵力或是变动京中都会被视为乱党。” “大魏皇后佯装落败被那些人所要挟,实则却是借龙玉令设局,险些将那些人一网打尽,若非鸣珂大人一直隐忍在旁,跟随大魏皇后逃出囹圄护其到了最后,恐怕也会成为她算计的一环。” 那人说着说着,气息有些不稳,等缓了片刻才继续。 “鸣珂大人趁乱夺了龙玉令,擒了大魏皇后,她原是想将他们一同送回北陵,怎料却被公主府的人半道拦截。” “公主府的人不知为何执意想要大魏皇后,鸣珂大人只能借此为要挟,让属下带着龙玉令先走,她携大魏皇后落入那些人手中以图拖延。” “可谁知公主府的人出尔反尔,这一路上人派人追杀,我们留在大魏京城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唯独属下侥幸逃到了奉城。” 夏侯令听着那人的话脸上神色变换不断,他目光落在那人断掉的胳膊上,沉声问:“大魏京城如今什么情况?” 那人道:“属下离开前,魏朝京城已经彻底乱了,世家和惠王逼宫的事被人察觉,大魏皇后金蝉脱壳出宫之后却被人带走失踪的消息更是沸沸扬扬。” “公主府派遣了不少死士混入大魏京城,那天夜里更是趁乱起事杀了不少人,属下逃离这一路,都有大魏那边的人四处搜捕乱贼,听闻那天夜里魏朝京都死伤无数,世家和皇室更是两败俱伤。” 敖副将惊喜:“此事是真的?” 那人道:“真的,大魏那边如今主事的是先前的纪王,梁广义携世家和曹德江的人斗的不可开交。” “纪王他们还妄图封锁大魏皇后失踪的消息,可是回北陵这一路上处处路障,水路、陆路四处都是搜捕之人,若只是搜寻乱贼断不可能这么大动静。” “国师,那大魏皇后定然还在鸣珂大人手中,她被公主府的人不知困在何处,还请国师定要想办法救救鸣珂大人……” 夏侯令闻言目光变幻,垂眸看着手中之物沉吟片刻,才抬头朝着那人说道:“鸣珂的事我自会想办法救她,你这次立了大功,安心养伤,等战事结束之后必有重赏。” “是,国师大人。” “对了。” 夏侯令安抚了几句打算离开时,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大魏京中早就戒严,皇室尊长薨逝四下守备更甚,以那皇后的手段,你们是如何带着她这么个活人出城的?” 那人忙道:“城门四下自然戒备森严,但是陆家却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 “陆家?”夏侯令蓦地抬眼:“哪个陆家?” “就是当初大魏八大世家之一的那个陆家,后来因为谋逆被先前的废帝抄家灭族。” 那人不知道夏侯令眼里突如其来的厉色是因为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回道: “陆家的人死绝了后,那陆家老宅因为闹鬼荒废了下来,他们后院隐秘之处有一条密道能够直通城外,鸣珂大人便是带着我们从那里出的城,怎料一出去就被公主府的人堵了个正着。” 夏侯令眉心皱了皱。 “国师?”那人有些疑惑。 夏侯令抿抿唇:“无事,你这几日留在帐中好生养伤,大魏那边的事情不准泄露半句。” 那人忙道:“属下明白。” …… 从营帐中出来,那敖副将瞧着夏侯令脸上神色,忍不住问道:“国师,那大魏皇后失踪,京都混乱对咱们来说是好事,更何况还有这龙玉令,可是末将瞧着您怎么像是不高兴?” 夏侯令捏着手里的东西:“有什么好高兴的?先不说他口中的事是真是假,大魏那群人惯会做戏,你难道忘了之前那宋瑾修的事情?” 当初宋家满门尽灭,宋瑾修狼狈逃出大魏被他的人捡了回来,原以为是捡了一条听话的狗,可谁能想到那厮从头到尾就是别人给他设下的一场局。 他不仅半点好处没得到,反而被他反咬一口,连带着整个国师府都差点万劫不复。 要不是他还有那么一点运道在身上,若非他留了些后手,如今他恐怕早就成了冤死的鬼,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多高。 敖副将是国师府的人,自然也是知道那宋瑾修的事情的,可是…… “这次不一样。” 敖副将说道:“鸣珂定然不会背叛国师府,那大魏的人就算是想要设局,也断然不会拿着他们皇后的命来算计咱们吧?那魏帝对他的皇后更是视若自己的命。” 听说魏帝登基之后,六宫虚设,专宠一人。 拿皇后为饵设局,就不怕人真死了? “况且国师,您手中的那东西可是龙玉令,魏朝的人是疯了,才会拿这种东西来做局。” 夏侯令闻言摩挲着手里之物,他当然知道大魏皇帝不可能拿着皇后的命来做局,可是宋瑾修的事情让他一朝被蛇咬,心头总留着几分迟疑。 敖副将急声道:“国师,末将知道您担心有诈,可万一是真的呢,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咱们跟大魏打了也有两个来月了,虽然看似处处占着上风,更是夺了大魏两座城池,可是那些大魏的人狡诈至极。” “他们提前将城中粮草全部烧毁,连带着百姓也暗中转移,咱们虽然缴获了不少金银财宝,但那些东西对于咱们来说毫无用处。” 若是寻常,那些金银能换粮食,换布匹,自然是越多越好,可是现在两国交战,大魏早就绝了北陵这边的商路。 再多的金银钱财也换不回来一两粮! 第892章 大魏皇后真的失踪了? 之前为了拿下那两座城池,北陵死伤无数,武器马匹损伤也是不知道多少。 当时他们想着只要能够攻下城池,拿到大魏的补给,就能以战养战,可是谁能想到魏朝的人那般奸诈。 眼看着势不可为守不住城池,竟是将粮食烧的一干二净,百姓也提前送走,只留了些金银珠宝和不能吃喝的东西,让他们白白损耗军力却什么都没得到。 敖副将只要一想起当初带兵兴冲冲的入城,后来看到空空如也的粮仓,就连百姓家中搜刮下来还不够大军半日口粮,他就气的恨不得撕了那些魏朝人。 敖副将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狄双成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行事狡诈败了也半点好处不留给我们,还有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那个姓杭的。” “以前大魏那些龙庭卫和镇安军不睦,彼此之间各自为政还好攻破,可是自打那个姓杭的成了龙庭卫首,他们和镇安军亲密起来,屡屡偷袭我们不说,那些龙庭卫也变得更加难缠。” 他抬头看着夏侯令。 “国师应该也知道,先前王帐那边准备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了,眼下天气日渐炎热,剩下的牛羊肉就算吃不完也要开始腐坏,各部也不可能再继续宰杀仅剩不多的牛羊。” “咱们大军看似局势一片大好,可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再不想办法尽快拿下大魏,攻破西北,到时候不用等大魏的人反击,我们就会被他们活活耗死。” 夏侯令听着身旁的人话脸色也是变得难看。 他何尝不知道北陵眼下不过是表面风光,看似战场取胜实则后继乏力,不像是大魏虽然短暂失利,但因着狄双成足够谨慎狡诈,兵力并未有太大损失,而且早在开战之前准备的粮草充足,身后更有整个魏朝做“粮仓”。 大魏还有退路,可北陵没有。 一旦此战败了,甚至是不能尽快取胜,北陵就再无翻身之力。 而他这个北陵国师,势必会比任何人下场都惨。 敖副将见他动摇继续说道:“现在有这龙玉令在手,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魏帝失踪,大魏皇后又不在朝堂,只要能骗住狄双成他们,或是想办法动摇大魏边境军心,就能让北陵不费吹之力取得大胜。国师,这般机会不能错过啊!” 夏侯令眼神晃动,如果这龙玉令是真的,大魏京都出事,这的确受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沉默片刻,用力一握龙玉令说道:“我会去见季容卿。” “见他?”敖副将错愕。 夏侯令说道:“乌娅没有那脑子派人前往大魏,她也不可能猜得到鸣珂是谁,如果刚才那人的话是真的,公主府真命人前往魏朝混进大魏京城,搅乱大魏浑水,甚至黄雀在后拿住鸣珂,那只有可能是季容卿的人。” 这个季容卿心性狡诈,来历成谜,先前宋瑾修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季容卿是大魏世家之一陆家的嫡子,他曾派人查过没查出问题,宋瑾修几次试探季容卿也都没有露出破绽。 夏侯令一度觉得宋瑾修不过是骗他之词,目的就是为了让北陵内乱,挑拨国师府和公主府内斗,好让大魏趁虚而入。 可是如今看来,宋瑾修入北陵虽然是假的,但他说的关于季容卿的那些话却未必不真。 敖副将惊住:“您的意思是,季驸马真的是那个陆家子?” “十之八九,否则他怎会对大魏之事如此熟悉。” 夏侯令微眯着眼时,眸中满是寒芒: “鸣珂在大魏世家之中隐藏多年,身份更是绝密,连魏帝数次清查都未曾探知她身份,季容卿若不是对大魏世家了若指掌,又怎么可能找到鸣珂下落。” “鸣珂的性子我很清楚,就算身份暴露,她也绝不可能轻易与公主府的人合作,除非那人能够给鸣珂表露出足够的底气,让鸣珂知道与他合作一定能够对北陵大业有利。” 公主府的人虽在北陵强势,但于大魏却毫无建树,鸣珂不可能答应一个拖后腿的“同伴”。 而且刚才里面那人也说的很清楚,公主府的人鼓动世家谋逆,趁乱搅乱大魏朝堂,而且他们还能在大魏京城戒严的情况下派了不少人潜入大魏京城,趁着那夜世家逼宫杀了不少人。 这绝非是区区北陵驸马能够做到的。 除非这个驸马本就熟悉大魏京城,熟悉那些世家,甚至于熟悉世家所有人的软肋和性情,知道他们每一家的底细,这才能够挑得他们与大魏皇室不死不休。 最重要的是,鸣珂他们擒住大魏皇后时,走的那条陆家密道。 夏侯令脸色森寒:“陆家满门尽亡之后,如他们这般顶级门阀的宅邸定会惹人垂涎,可偏偏这种时候那宅中闹鬼,生生让曾经的陆家府宅成连荒废之地。” “而且鸣珂在大魏多年从未提及过陆家有这么一条密道,先前魏帝清缴我们的人时她也从未曾动用过,那密道显然是后来有人告知她的。” “公主府的人能在密道外拦截,十之八九便是他们跟鸣珂透的消息,可是连其他大魏世家的人都未必知道的东西,公主府的人怎么会知道?” “除非……” “除非他们本就是陆家人!” 敖副将猛然开口,随即满是震惊:“原来宋瑾修之前说的居然是真的,那季容卿真的是那陆家子……” 夏侯令说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八九不离十。” “季容卿定然有别的渠道知晓大魏的消息,若能探知他的确派人去了魏朝,甚至抓了鸣珂和大魏皇后,搅乱了大魏京城,那这龙玉令就能有七八成确定有是真的。” 虽然依旧不能全然保证,但七八成的几率,已经足以让他冒险一试。 敖副将显然也听懂了夏侯令的意思,他连忙道:“那末将陪您一起去?” “不。” 夏侯令摇头:“我单独去见季容卿就好,你先去准备着。” 这龙玉令是假的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战。 决不能出半丝差错! 第893章 猜测 “大魏那边还没消息过来?” 另外一边的帐中,季容卿靠坐在软榻上。 明明已是暖春时节,榻前却还摆着火盆,榻上的人比起出征之前又羸弱了许多,他脸颊越发瘦了,肤色苍白,薄唇瘦颔之下,骨相越发的凌厉。 季容卿看向帐中之人时,目光染着寒凉之意。 帐前那人连忙低声道:“回驸马,魏朝那边的人联系不上了,九公子他们也下落不明。” “我们试图重新派人潜入大魏京城,但是他们已经戒严,各处守卫比之先前多了好几倍不说,对于所有出入之人严查,就连京中一些生面孔若无担保之人也都被统统逮捕查问,我们混进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陆家那条密道呢?” “密道也被人察觉了,整个陆家废宅都被封锁了。” 季容卿闻言眉心紧皱,陆家的密道位置十分隐秘,那本就是当年陆家立足京城时给自己族中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就算是陆氏族人也几乎没有人知道。 陆家被灭之后,宅邸荒废,加之闹鬼的事情让的那里根本无人踏足。 若是没有人指引,绝对不会有人前往那里,除非是有人动用了密道被人追踪察觉…… 季容卿沉声道:“大魏京城没有变故?” 那人脸色迟疑:“有是有,九公子他们失踪之后,我们派去的人虽然没能混入大魏京城,但却得知了一些消息,大魏那个惠王和世家那边的确造反了,那天夜里也好像死了不少人。” “驸马的计策应该是成了,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惠王他们像是落败了,惠王和那几个世家之人也全部都被处死,大魏朝堂看似没什么动荡,甚至还隐约传出消息说是他们打算开始试行科举之策……” 季容卿蓦地抬头:“这个时候,科举?” “对啊,驸马也觉得奇怪对吗?” 那人眉心紧皱着:“眼下大魏南北同乱,惠王他们唆使岑光谋逆,南齐恐怕已经出了岔子,就算驸马之前的计策出了问题,那天夜里他们逼宫没有成功,大魏也断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举试才是。” 他虽然是北陵人,但对大魏如今的情况也算是了解,外忧内患不外如是。 按理说魏朝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朝堂,竭力边关,就算惠王那群人造反没有成功,他们做的事情也会让大魏京中乱上一阵子,魏朝怎么也不可能有精力去办科举的事情。 那可是事关朝堂选拔,关乎所谓大魏学子,甚至大魏将来朝廷举任的大事。 怎么也该等到边关战事结束之后才对。 季容卿闻言微垂眼帘,片刻后眼睫轻抬:“惠王被处决之后,大魏那些世家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那人说道:“据我们的人打探得来的消息,当日造反之后,大魏皇后亲自下令处决了惠王等人,但是世家那边,却只有段家、闵家被诛三族,范、崔、柳家主支落罪,其他三家之中,梁家、冯家未受牵连,石家也只是被罚没了家产。” 季容卿蓦地看他:“石家只罚没了家产?” “是,石庆荣虽受了廷杖,但并未身死,大魏皇后并没处置石家其他人。” 季容卿闻言眸光微闪。 当年陆家落败被抄家之后,世家在朝中元气大伤,原本次一等的柳家和闵家便被接纳了进来,不仅补足了陆家空出来的位置,就连原本势力最差的李家也被逐渐挤了出去。 这次让陆九安前往大魏挑唆几大世家,他本来早就做好准备,兴许会被梁广义那老狐狸察觉,那人向来行事谨慎且疑心极重,他势不对提前抽身不是不可能。 至于冯家那边,冯秋荔虽然模样温吞,可当年他能从庶子杀了出来成为世家家主,在几次变动之下冯家更是逐渐强盛,他当年离开大魏之后隐约察觉到冯秋荔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这二人能够保全梁、冯两家,从造反的事中全身而退他不觉得奇怪,可是石家呢? 那石庆荣是个蠢货,石家又是宋棠宁最初对付世家的筏子,陆九安传回的消息之中,石家可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造反的事情,石家为什么也能活下来? 季容卿摩挲着手心已经结痂的伤疤,突然开口:“那日他们造反之后,大魏皇后可还有露面?” 那人愣了下,才会道:“应该有吧,大魏那边依旧日日早朝,朝权都在大魏皇后手里……” “那大魏京中可有兵力变动,那些黑甲卫呢?可都全在京城?”季容卿沉声道。 那人想了想说道:“兵力变动不清楚,但是前些时候大魏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押送粮草前来西北,因着一路上极为谨慎,且运粮兵将众多,我们的人根本没办法靠近。” “至于那些黑甲卫,好像因为那日逼宫咱们的人暴露,大魏那边派人四处搜捕乱贼,那些黑甲卫有大半都散了出去……” 他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抬头时就对上季容卿满是寒色的脸。 季容卿冷然说道:“大魏兵力早就分散南北,京城驻军所剩不多,大魏皇后和朝堂刚经历动荡,他们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调动上万兵力离开京城。” “还有那些黑甲卫,他们是魏帝留给大魏皇后最后的保命符,也是唯一不需皇令便全然效忠他们的人。” “既然惠王他们造反已经失败,混入京中的北陵死士又已经全数身死,明知眼下外间虎视眈眈想要她性命,大魏皇后怎么可能会蠢到派黑甲卫出京清缴所谓乱贼。” 营帐中的那人顿时惊愕:“驸马的意思是……” “大魏皇后出事了!” 季容卿沉声道:“陆九安失踪数日,若非身死,他定会想办法传消息回来,如今久不闻讯,他恐怕是因为什么被困,或是遭人追捕难以联络外间。” “大魏刚经历宗亲世家造反,却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筹备科举,甚至就连世家那边也未曾赶尽杀绝,反而多有放纵,他们那边恐怕是出了天大的麻烦,才会选择以此掩饰太平。” 世家造反,绝无可能留情,哪怕皇后有意轻饶,大魏朝中那些清流一派的朝堂也必定会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除非,大魏皇后出事了。 第894章 淬了毒的唇舌 季容卿沉着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是知道大魏朝中清流一派和世家朝臣争斗多年,彼此之间早就不死不休,世家伙同宗亲谋逆落败之后,占了上风的清流一派绝不可能放过这般机会。 可是梁广义他们却从中脱身,甚至还保全了石家上下,如今大魏那边朝堂安稳,京中不见血腥,更还筹备科举运送粮草前往边关,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除非是那夜世家造反时出了什么意外,清流一派才不得不退让一步放过世家,借梁广义他们的力量共同镇压朝堂,以周全之态安抚百姓和边关。 而那些散出去的黑甲卫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乱贼,他们是为了搜寻皇后! 营帐中的那人听着季容卿的话忍不住睁大了眼:“驸马是说,陆九安拿下了大魏皇后?!” 他话音才刚落下,外间就突然传来脚步声。 那人连忙闭嘴,片刻有人站在营帐前朝着里间道: “驸马,国师来了,说是有要事见您。” 季容卿微眯着眼,片刻后突然低笑出声:“想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只需看夏侯令来寻我做什么。”潜入大魏的可不只有他的人。 陆九安是陆崇远一手教导出来的人,最善人心,夏侯令藏在大魏的那个鸣珂绝对逃不出陆九安算计,如今他这边突然断了消息,夏侯令那边恐怕也是出了问题。 季容卿朝着身旁道:“你先退下,让夏侯令进来。” …… 夏侯令和里面出来的人错身而过时,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看了他一眼,虽然很快就恭敬行礼离开,但是他依旧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打量和试探。 他脸色微沉了一瞬,等到掀开帘帐入内之后,那阴霾就已消失。 季容卿坐在榻上并没起身,只是拢了拢身上披风,抬眼温声道:“国师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前方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 夏侯令说道:“昨日刚打了一场,今日大军休养,木哈错已经带人去清缴昨日所获战利,顺带着还有那些战俘,看能否打探到大魏那边动静。” 季容卿笑了笑:“国师算无遗策,出兵之后十战九胜,容卿佩服。” 夏侯令目光落在他苍白脸上:“季驸马心计卓绝,若非你数次出策,统领宗聿部从旁配合,我北陵大军也不会这般顺利打到这里。” 二人彼此对视,各自恭维,营帐中气氛看似和谐,可唯独二人自己清楚,他们之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当初争夺领兵之权彼此较量,季容卿略输一筹,但是等到出兵之后,夏侯令虽然统筹全局,但季容卿却成了他最大的绊子。 宗聿部的人虽在军中,却只听从季容卿调遣,无论他下何种命令都需过季容卿一道,万鹄部和十三散部的人也因此都生了私心,要不是季容卿还顾全大局,未曾在战事上使什么手段,恐怕不需大魏打来,北陵就先败了。 夏侯令看着季容卿神色淡淡倚在榻上的模样,突然没了“寒暄”之意。 他径直朝着季容卿身前走了过去,原本守在营帐前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就伸手挡在夏侯令身前,一副怕他伤了季容卿的样子。 夏侯令停下抬头。 季容卿说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还不退下。” “可是驸马……” 夏侯令之前可是派人伤过驸马! 那人话虽没说出口,可是对夏侯令的防备却是明晃晃的,他们离开皇城之前公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保护好驸马周全,而且如今宗聿部全靠驸马才能与宗延部的人不相上下,让他们在军中夺得话语权。 谁知道夏侯令会不会狗急跳墙,他可不能让人伤了驸马! 似是看出那人想法,季容卿笑了笑:“别胡思乱想,同为北陵征战,大军在外,国师寻我不过是闲谈几句罢了,还能众目睽睽伤了我不成?” 夏侯令沉声道:“我只是有军中之事与驸马商议。” 季容卿:“听到了?都下去,让外间的人退远一些,守好帐前,无我命令不得入内。” 外间人迟疑了下:“是,驸马。” 夏侯令也吩咐自己的人:“你也下去。” …… 营帐中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原本守在帐前的人也都退开去了远处。 等到帐中只剩下二人,夏侯令就直接走到季容卿身旁坐下,二人之间相隔不远,夏侯令甚至能闻到季容卿身上浓郁的药苦味,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季容卿。 当初大魏传回的消息,那陆家子可不是病秧子。 季容卿抬眼:“国师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夏侯令淡声道:“只是有些好奇,陆三郎君是何来的本事,能够在毁了陆家杀了陆家满门之后,还能说服那陆九安为你所用?” 季容卿手中一顿,下一瞬灿然而笑。 他既没否认夏侯令口中的称呼,也没去回答他的话,反而是捧着桌上茶杯懒懒抬眼: “国师说笑了,世间之事不外乎利益二字,国师当年叛出师门亲手弑师,踩着师兄弟尸骨爬来北陵,后来不也同样招揽了剩下那些师门之人为你所用?” 顿了顿,季容卿莞尔, “也不对,那施长安没被招揽,到底还是有傲骨之人。” 季容卿看着陡然沉了脸的夏侯令轻笑:“听闻他与国师曾是南齐双绝,出身同门,家无底蕴,却傲然于南齐众权贵公子之上。” “国师入了北陵权倾朝野,那位施先生虽是白身却也得了魏帝魏后重用成了那荣晟书院山长,他虽不如国师权盛,却耕耘于文坛教化天下,将来桃李遍野,国师与他一门双杰,说不得还能赚个史书留名。” 夏侯令原本是想要用陆家的事刺一刺季容卿,让他露了破绽好能说接下来的事情,可谁能想到被他三言两语堵了回来。 明明已经过去多年,可当听着“施长安”三字,夏侯令依旧觉得瞎掉的那只眼都仿佛剧痛了起来。 他脸色陡然一沉:“陆三郎君好利的一张嘴!” 第895章 合作 营帐之中气氛陡然之间紧张起来,双方对峙时剑拔弩张。 季容卿……不,陆执年轻笑了声,心端着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才悠然出声。 “国师今日特意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回忆往日旧事吧?” 夏侯令神色冷凝看着对面之人,心中沉了几分。 往日他与陆执年多有交锋,胜败皆有,可无论结果如何,陆执年行事都虚伪谨慎。 宋瑾修还未与他们翻脸时几次试探陆执年身份,当初陆执年刚以季容卿之名“入赘”驸马府,靠着乌娅入王庭时,所受刁难更是无数。 可不管面对怎样的手段,哪怕是被逼的当众难堪时,陆执年也从未露过半丝痕迹,狼狈时候依旧温和的像是毫无脾气,让人看不清深浅。 他从来没有像是这般锋芒毕露毫不遮掩。 按理说他不该如此,能够这般模样,甚至不介意他提起陆家事,那只有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底气十足,就算身份被他知晓也丝毫不惧。 夏侯令失了之前试探心思,直接沉声问道:“我与驸马从无旧情,何来回忆往事,我今日过来只有一句话问你,大魏皇后现在何处?” 陆执年心中一跳,只觉刚才所有猜测全部落实。 宋棠宁果然是出事了,难怪大魏传回来的消息那般古怪。 他心中生出各种念头,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像是早知内情胜券在握的模样,轻挑了挑眉带着三分试探说道:“鸣珂带走了大魏皇后,国师来问我?” “你何必遮掩。” 夏侯令面露寒霜:“鸣珂是带走了大魏皇后,可是走你陆家密道出了京城就被陆九安当了黄雀,如今大魏派人四处搜捕,陆九安根本带不走她。” 陆执年闻言只淡然抬头:“那又如何?” 夏侯令脸色微沉:“你费尽心思让人潜入大魏京城,又算计鸣珂将人劫走,总不会只是为了逞一时之快,若不能将大魏皇后带回北陵,于你来说有什么用处?” “如今魏朝之人四处搜捕,往西北一路更是关卡重重,若被人察觉陆九安他们下落,他们必定逃不掉……” 陆执年闻言轻掀眼帘:“逃不掉又如何,至少能让我逞了一时之快,愉悦了自己。” “倒是国师,损失了好不容易留在大魏朝中的探子,在魏朝经营多年的消息网全然断绝,想要再培养出一个鸣珂恐怕得耗费心血了。” 夏侯令被他轻飘飘的话一刺,心头恼怒横生。 鸣珂毁了于他来说损失惨重,陆执年的态度更是让人怒极,可是捏着藏在袖中的东西,夏侯令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跟陆执年较劲的时候。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绪,尽量平静说道:“陆三郎君何必跟我针锋相对,你我往日虽然有仇,但大局在前,我不信你不知道北陵如今是什么情况。” “两军交战已有两月有余,北陵看似大胜,实则败相已显,若是战事继续拖延下去,北陵便是倾颓之势。” “我不知道你当初是如何混入北陵,但你与魏帝他们的仇恨不是假的,你应该知道,一个活着的大魏皇后远比死人更为有用。” 陆执年把玩着手里茶杯,抬头淡然道:“所以呢?” “所以我想与你合作。” “合作?” 陆执年闻言顿时笑出声,“国师大人,需要我提醒你,三日前你还曾借战事坑了我一把,害得宗聿部失了后援,险些损失整个先锋营的事吗?” “若非我早就防着你,提前给宗聿部留了后路,我恐怕早就已经因为指挥失误被王庭和汗王问罪。” “你与我合作,我是活腻了吗?” 夏侯令听着他满是嘲讽的话眉心紧皱:“我虽对你下手,但你又何尝没有跟万鹄部的人一起算计我,你暗中收买十三散部之人的事难道不是为了寻机架空我?“ “你我本有嫌隙,彼此算计各凭手段,但你刚才也说过,世间万事利益为先,若于你我二人利益有损,暂时合作又又何妨?” 见陆执年只摩挲着茶杯不说话,夏侯令声音更沉了几分。 “陆三郎君,你我早已同坐一船,生死前程全在北陵之上。” “此战北陵如果胜了,你我自然安好,可北陵一旦败了,那些戎人还能退守天灵山外,大魏也没有那能力将他们赶尽杀绝,可是你我却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你对我嫌隙,但你我之间的事情可以等到战后再看各自手段,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下大魏,不是吗?” 陆执年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 夏侯令见状也不催促,只安静坐在一旁等着回复。 二人思虑着该如何拿捏对方,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得到更多的好处,替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们各自所得的消息有问题。 大魏离北陵太远,加上西北战事阻挡,消息传回来本就已时隔多日。 夏侯令和陆执年各自都有消息来源,但因为那边刻意阻拦分化所以消息都不全面,若是他们能够敞开了毫无遮掩彼此印证一番,或许能够察觉出不对劲来,但他们都对对方猜忌怀疑有所保留。 彼此遮掩试探之下,夏侯令以为大魏皇后落在陆执年手里,不仅相信了属下带回来的那些消息,也确定了手中那龙玉令是真的。 而陆执年也只以为夏侯令是有确切消息,鸣珂擒走了宋棠宁后落在陆九安手里,至于这段时间断了消息,也只是因为陆九安为保全自身,担心追捕之人怕露了痕迹。 过了片刻,陆执年才开口:“我可以与国师合作,拿下大魏再谈其他,只是眼下国师想要如何做?” 他顿了顿说道: “大魏那边遮掩了皇后失踪的消息,还借以筹备科举之事掩饰太平,如果让人知道那日逼宫时皇后被人抓走,的确能够让大魏京都混乱些时日,但是国师应该清楚。” “此去大魏路途遥远,且如今大魏京城戒严,外人根本难以踏足京城,若是想要乱了京城借此殃及边关,来去少说月余,北陵根本等不起。” 第896章 筹谋 夏侯令闻言心中一跳,因着鸣珂的消息,他自然知道魏帝上位之后意图铲除世家改革朝堂,那科举之事也早有耳闻。 魏帝想要提拔寒门,以那些学子分化充实朝堂,抢夺分化望族权势绝非易事,而且科举流程复杂,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大魏那边居然选在这种时候筹办…… 夏侯令越发笃定大魏是真出了问题,也更加相信陆执年果然有其他消息来源。 夏侯令沉声问:“大魏皇后眼下在何处?” 陆执年摇摇头:“不知道。” 见夏侯令抬眼看他,陆执年说道:“你用不着这么看我,我既然愿意跟你合作,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骗你。” “那日大魏京中动乱之后,我跟陆九安也断了联系,之前借着世家那边混入魏朝京都的死士死了个干净,若非早前还留了其他人藏身他处,我所知道的消息未必能有国师多。” 夏侯令微眯着眼:“他会不会已经被擒……” “不会。” 陆执年毫不犹豫:“陆九安是当年陆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暗君,他对大魏京城的熟悉远超任何人,大魏皇后落在他手里,他就算将人带不回北陵,也绝不会轻易落入人手,想要保命并非难事。” “况且大魏那边如果真的已经抓住了陆九安,就不会让黑甲卫倾巢而出,也不会这个时候筹办科举,甚至还以押运粮草之名调了上万兵力离京。” 夏侯令皱眉开口:“你是说,魏朝京都有兵力调动?” “是。” 陆执年说道:“国师应该知道大魏如今是什么情况,魏帝被困南齐,皇后一人独木难支,若非她手中握着黑甲卫和京中那些兵力,根本不可能压得住朝中那些老狐狸。” “皇后若是周全,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调兵出京,而且大魏朝中世家和清流一派是不死不休,两方争斗由来已久,稍有机会便会将对方赶尽杀绝。” “可是我的人却说,那日世家伙同惠王谢倬逼宫之后,却只有一半落罪,如同梁广义这等参与其中的世家支柱,却能保全与他亲近的两大世家毫发无伤,甚至依旧留在朝堂。” “国师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夏侯令眼中一沉,他对大魏的情况知之甚深,自然知道梁广义是谁,也明白陆执年话中的意思。 梁广义无罪,清流一派任他留在朝堂,就如同他和陆执年交手得胜之后,手中明明有足够的东西能够将其置于死地,却不对他赶尽杀绝,反而任由其和公主府脱身留在北陵王庭与他作对一样。 大魏那些清流一派的朝臣怎么可能这么蠢。 陆执年说道:“而且国师今日既然来找我,不仅知道陆九安的身份,甚至还笃定大魏皇后落在他手中,那想必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夏侯令闻言也没隐瞒:“我与鸣珂也断了联系,但是鸣珂失踪前曾经派了一名亲信逃回北陵。” 陆执年恍然:“难怪了……” 原来是有人逃了回来,那人恐怕是见过了陆九安和宋棠宁他们,否则夏侯令也不会这般肯定他当了黄雀。 夏侯令目光落在陆执年脸上,心中迟疑了片刻,这才从袖中拿出那半枚龙玉令来:“那人不仅带回那天夜里的消息,还将这东西也带了回来。” 陆执年疑惑看他:“这是……” “龙玉令。” “你说什么?!” 陆执年先是愣了一瞬,然后就猛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错愕。 夏侯令说道:“龙玉令,大魏皇室调遣军中,号令镇安军和龙庭卫的调兵令符,此物是鸣珂费劲心力才从大魏皇后手中骗取而来,我的人为了带着这东西回来更是被陆九安派人一路追杀。” “方才我问过他,那天夜里鸣珂是拿大魏皇后的命还有同归于尽做要挟,才换取陆九安放他离开,只是他走之后鸣珂和大魏皇后就都落在了陆九安手里。” 陆执年闻言脸上神色变幻不断。 他的确曾经下令让陆九安无论如何要将宋棠宁带回北陵,哪怕损失其他,也定要保宋棠宁活着。 那个女子曾经陪伴他整个少年时光,让他体会人间至真的感情,也是他以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 宋棠宁对他来说,是执念,是爱憎,是夜夜梦魇不知前世今生亦或幻想的纠缠,那日日出现在梦中的“前尘往事”让得他只要一想起这名字都会疼的几乎活不下去。 他拿捏住了陆九安,陆九安为保性命,自然也会听他之令,为保宋棠宁周全放鸣珂的人离开也不是不可能,可是那鸣珂居然能拿到龙玉令…… 陆执年紧拧着眉心看着夏侯令手中之物:“你确定这真的是龙玉令?” 夏侯令说道:“我不确定。” “这东西本就是大魏皇室所有,是大魏太祖皇帝传承下来调遣镇安军的印信,这种信物本就不会让外人知晓是何种模样,就连当年大魏那个废帝上位多年都不曾见过,否则那萧厌也难以凭借此物收买大魏军中,从而夺权篡位。” “但是我相信鸣珂。” 他既然打算和陆执年合作,且接下来如果要动用这龙玉令算计魏朝,就需要北陵军中配合。 如果不说动陆执年与他一起,一旦他行事时陆执年从中做手脚,到时候不仅功亏一篑还会将自己也赔了进去,夏侯令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鸣珂蛰伏多年,是最为谨慎不过的性子,若无太大把握她绝不会让人将此物送回,而且大魏情况你也知晓,魏朝帝后恩爱,那萧厌带兵前往南齐时,为了朝政安稳,他妻子能压得住朝堂护她周全,将一半龙玉令留给她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那魏帝萧厌已经在南齐失踪,大魏驻守睦南关的将领反了,魏朝就算压着消息表面平静,内里恐怕也乱成一团,无暇顾及西北。” “狄双成那人精明,镇安军也自成一派,与其费那功夫借大魏帝后失踪的消息乱他们军心,倒不如用一用这龙玉令,若是筹谋的好,说不定能一举破了大魏西北门户。” 第897章 猜忌 夏侯令的话如平地旱雷,陆执年满眼惊讶:“魏帝失踪了?” “你不知道?”夏侯令疑惑看着陆执年。 陆执年皱了皱眉,刚想说陆九安未曾给他传过消息,就猛地顿住。 眼下宋棠宁在陆九安手里,夏侯令是因此才会找上门来跟他“合作”,如果让夏侯令知晓陆九安对他有所隐瞒,他对大魏京城的消息不甚清楚,那夏侯令恐怕会怀疑他的能力,甚至觉得他失了能够挟制大魏的底牌。 他心中满是愠怒,面上却只是轻皱了下眉: “我只知晓惠王他们有意收买睦南关将领的事情,陆九安最后一次传讯回来,便说已有把握能让大魏京中乱起来,那之后魏朝形势严峻,如梁广义之流更是敏锐谨慎,我怕太多联系会漏了痕迹被人察觉,所以便让他暂时断了消息。” 陆执年六两拨千斤,看似随意说了一句,夏侯令闻言也未曾怀疑。 毕竟那段时间大魏京城的确戒严,世家和皇室闹的动静太大,那大魏皇后又是个有手段的,就连鸣珂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也许久未曾传信给他,只隔几日用特殊手段让人知道她安好。 所以陆九安为了蛰伏隐藏,暂且断了跟北陵的联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夏侯令说道:“魏帝的确是失踪了,听闻失踪前还受了重伤,如今生死不明,南齐已有反扑之意,若非如此睦南关将领也不敢杀了尹豹拥兵自重,大魏京中那些人更不敢逼宫谋逆。” “只是那大魏皇后实在是精明,手段更是极为了得,那般弱势之下竟还险些翻身脱险,好在鸣珂行事谨慎,从头到尾都站在她身后没流露出半点异常,这才能换取她信任从而拿到了这半枚龙玉令。” 陆执年听着夏侯令的话,脸上神色变化,他摸索着指尖上横贯的伤疤,缓声徐徐: “魏帝若真失踪,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机会,这龙玉令哪怕只能骗取狄双成他们一次,也足以换回大胜契机。” 北陵和大魏战事胶着,胜败虽有,却一直难以将魏朝大军彻底打下去。 那狄双成就如同打不死的臭虫,再加上一个不知来历却更加难缠的姓杭的家伙,每每大魏略显败像时,他们很快就能调整过来,除了最初北陵以迅雷凶猛之势拿下的那两座“空城”,后来每每交战北陵就算是胜了,大魏那边也并未受太大损失。 如果能借龙玉令设局坑狄双成他们一把,等到魏军陷入困局时再爆出大魏帝后失踪的消息,到时狄双成他们就算是再厉害恐怕也难以挽回颓势,而北陵也能一鼓作气攻破了西北,踏足中原之地。 陆执年很快就有了决定,抬眼对着夏侯令道:“国师既然来寻我,又将龙玉令的消息告知于我,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是有一些,但想要成事,还需季大人相助。” 这一次,夏侯令没有称呼他为陆三郎君,也没唤他驸马,而是季大人。 这既是示弱拉拢,也是在告诉陆执年,他不会拿他陆家子的身份说事,且将他当成势均力敌的对手与合作伙伴,而不只是依附公主府的驸马。 陆执年定定看了夏侯令一会儿,才神色缓了下来轻笑了声。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国师请说。” …… 夏侯令在陆执年的营帐之中留了许久,二人商议着如何借龙玉令生事,等定下计划,夏侯令出去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夏侯令看似神色满意走出帐外,甚至还朝着公主府随扈点了点头,可等到一离开公主府势力所在营帐之外,脸上陡然冷沉下来。 陆执年对他有所隐瞒。 哪怕刚才在帐中陆执年神色坦然,甚至将所得大魏消息都说了出来,但夏侯令依旧还是能够感觉到陆执年对他有所隐瞒。 他倒是没怀疑陆执年欺瞒其他,只以为他是知道大魏皇后下落却不肯告知。 夏侯令冷哼了声,还真以为拿住了大魏皇后,就拿住了制胜法宝? 只要西北战事胜了,灭了狄双成他们,届时大魏落于北陵铁蹄之下,连魏朝朝堂都风雨飘摇,一个没了用处的皇后,拿着又有什么用处! 另外一边陆执年也同样沉了脸。 他对于夏侯令寻他合作的事情并不觉得奇怪,鸣珂能得到龙玉令虽让他惊讶却也不至于如此,他如今震怒的是陆九安。 那厮对他表面顺服,实则暗地里竟是瞒了他这么多事情。 一边服毒示弱与他“合作”,依附他和公主府借势带人回了大魏,一边却又心思不断传回消息遮遮掩掩,他早该知道能被祖父陆崇远亲自调教出来的陆家暗君,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被他驯服。 陆执年如今不担心别的,只担心陆九安之所以没了消息,并非是因为大魏追缴的缘故,而是之前他在北陵那段时间察觉了什么故意为之。 陆九安知道了宋棠宁的命未必能要挟大魏,却一定能要挟了他! 头中胀痛生起时,陆执年猛地伸手按住了额颞,待感觉到那痛意已有逐渐加深之势,他突然掀开披风将袖子推了上去,然后抓过一旁挂在帐子内的短刀,拔出里间利刃落在手臂上,尖锐的疼痛让他脑中清醒了许多。 “主子!” 帘子被掀开,带着面具的春生一入内就瞧见自家主子胳膊上鲜血淋漓的样子。 他快步到了跟前,连忙伸手拿过陆执年手中短刀急声道:“主子又发作了吗,我取了药来!” 春生手脚利索从怀中取出药瓶来,倒了几粒药丸递给了陆执年,待他放进嘴里后匆匆倒了茶水给他,药丸下腹,春生忙又走到一旁取了白布绷带过来,熟练地处理起陆执年手臂上的伤口。 陆执年生于世家,自幼金尊玉贵,一身肌肤比女子还要白皙光洁,可此时他受伤的胳膊上却是各种伤疤交错,有些瞧着是新伤,伤口刚长好疤痕还带着浅粉,可大部分都已经结痂落疤格外狰狞。 第898章 宋棠宁就是他的药 春生瞧着主子手臂上的伤痕就忍不住红了眼。 他本是陆家家生子,自幼服侍三郎君长大,三郎君金尊玉贵本是世家骄阳,他何曾遭过这般罪。 陆执年脸苍白的厉害,伸手撸下衣袖面色冷情:“松墨,你几时也学的这般女娘姿态?” 春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这是他当年在陆家时三郎君亲自给他取的,后来陆家大变,他险些身死,三郎君逃出京城时将他救了出来,在那之后便随三郎君一起改名换姓成了季家的下人春生。 松墨二字就如陆执年三字一样,消亡于那曾经显赫的陆家。 陆执年听到春生红着眼唤了他一声“三郎君”,目光落在他面具遮挡下也依旧露出些许凹凸不平的伤疤上,脸上冷意消融了些。 “见点儿血,能压下些疼痛,无碍的。” 春生闻言看着陆执年依旧苍白忍痛的脸满是焦急:“可是之前这些药不是能压住的吗,在皇城的时候服一次便能维持数日,我离开前您才刚用过药,算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发作?” 陆执年揉着眉心:“那个张滨是大魏的人,他们在北陵潜伏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身份,他们送来那些药本就是为了借我的手做局对付夏侯令,那秦良舒调制药物时根本就没想过要让我安好。” 缓一时之急,让他做局,将北陵搅的天翻地覆之后,他也就没了用处。 他心知肚明萧厌和棠宁对他憎恶,那二人又怎么可能会让他舒坦,之前在皇城时那药物对他的效果就已经一次比一次要差,而且当初萧厌的人送来的那药本就不多。 公主府寻来的大夫虽然破解了那药丸里的成分,可是无论怎么调配都没有原本的效果,做出来的药丸功效只有原本的三成。 为了能让他服用更久一些,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萧厌的人送来的那些药丸弄散混入了自己制作的药丸之中,勉强将效用提高到了五成。 可这五成对于他头疾发作起来时的剧痛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春生猛地起身:“我这就带人回大魏京城,将那个秦良舒带回来,她定然能医治主子……” “站住。” 陆执年低喝了声:“你当那京城是什么地方,你说去就能去?况且那秦良舒是大魏帝后座上宾,常年居于魏朝皇宫也就罢了,她自身无论是在各国权贵还是民间都有盛名,救过的人更是无数,你就算带了人去也根本不可能将人带的回来。” 春生停下来红着眼,他当然知道那个秦良舒不简单,当初萧厌之所以能够活命混入宫中便是拖了这位秦娘子的福,她一手医术冠绝天下,那妙手医仙的名号更是比各国皇室还要得人尊崇。 想要用强将人掳来北陵,简直难如登天。 更何况一个大夫若非心甘情愿替人医治,就算有再多手段也难以逼得了她,如秦良舒这般厉害又身无牵挂的医者,救不救得了人说不清楚,但只是想要一个人或是一些人的性命,却真的只是抬抬手的事情。 陆执年看着春生通红的眼睛,缓和了几分语气说道:“想要秦良舒出手,得让她心甘情愿,况且我的头疾也并非只有她能医治,她来了或许能够治标缓解几分,可只有真正的良药才能治本。” 春生愣了下,他是随同主子一起离开大魏的,从主子最初头疾发作时就在他身旁,那时候的主子远不像是现在这般难以揣测,他自然也就无意间知道主子这疾症的根源是什么。 真正的良药是有,可想要寻来谈何容易…… 陆执年似是看穿他心思:“陆九安已经抓住了棠宁。” 春生猛地抬头:“主子说的是真的?” 陆执年点头:“他与鸣珂合作,搅乱大魏京城,让鸣珂趁乱劫走了棠宁,如今她们二人都在陆九安手里。” “太好了!” 春生脸上全是高兴之色,眉眼间的喜意连面具都遮掩不住:“那大魏京城是最难攻破的地方,只要宋小娘子离开京城,我们的人就能将她带回北陵,到时候主子的头疾便能好转……” 他一如当初在陆家的时候,嘴里叫着的是“宋小娘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清楚主子不喜欢提及宋小娘子已经嫁人之事,每每说起大魏皇后都会心绪难平,而且在他心里,宋棠宁本就是主子的妻子,是陆家主母。 是魏帝萧厌横插一脚才会抢走了宋棠宁,害得主子落到如今地步。 春生急切道:“我这就带人去接应宋小娘子他们!” 谁知陆执年却是摇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 “月余前大魏京城生乱开始,陆九安就已经瞒着很多消息,魏帝失踪,睦南关造反,世家、惠王谋逆的那些事情很多都被他遮掩,他抓住鸣珂和棠宁之后就彻底没了踪迹,我担心他是生了旁的心思。” 春生顿时着急:“主子是说,他知道您的头疾是因为宋小娘子?” 陆执年沉吟:“未必是因为头疾的事……” 他的头疾是在还没离开陆家时就已经有的,可是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春生之外,没有任何外人知晓缘由。 乌娅一直以为他是生来病弱,而陆九安见到他时已是他离开大魏很久之后,他一直以为他是因为陆家倾亡,逃离大魏途中染疾之后才落下的遗症,未必清楚棠宁能够“治疗”他的头疾。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只有那唯一的一次靠近棠宁之后头疼消散的经历。 陆执年说道:“陆九安应该不知道具体缘由,他恐怕只是以为我对棠宁旧情难消。” 他朝着春生道: “眼下大魏派人四处搜捕他们,陆九安能去的地方不多,萧厌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他拿着棠宁所能要挟的除了我也没有旁人,棠宁是他如今的护身符,他轻易也不敢动她性命。” “眼下最要紧的是跟夏侯令的事。” 陆执年低声跟春生说了他和夏侯令“合作”的事情,将龙玉令的事也说了,然后才在春生震惊的目光中说道:“夏侯令手中有龙玉令,此次机会难得,说不定能一举拿下大魏。” 春生闻言迟疑:“可是那夏侯令狡诈至极,主子,您真要和他合作?” 陆执年:“狡诈又如何,至少在拿下大魏上我和他目的一致。”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拿下大魏。 只有胜了,他才能重归故土。 只有胜了,他才能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而且北陵大胜之后,无需他做什么,陆九安自然会带着棠宁来找他。 这一战,必须要胜。 陆执年见春生迟疑,沉声说道:“此事已定,无需再说,你去让拓林和桑齐纳来见我。” 第899章 背水一战 大魏和北陵交战之地,断壁残垣一片,土地几乎被鲜血染红,两国破损旗帜悬于战场之上,断箭残兵卷于风沙泥土,两军绕着落雁关和大魏先前丢失的两座城池陈兵南北,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落雁关内,将军府中,刚带兵击退了一波北陵进攻的狄双成带着一众将领围于沙盘旁,他身形高大壮硕,配着那满脸络腮胡子的不修边幅,还有身上盔甲上凝干的血迹,浑身气息越发彪悍。 “北陵那些狗东西也不知道发什么癫,之前打一次还会休息两天,这几日却跟疯了似的,一场接着一场不要命的打。” 狄双成身旁一名老将满脸的疲惫。 大魏跟北陵交战也好些年头,其实彼此都大概摸清对方手段,前面两个月两边交战各有胜负,北陵被他们诓着拿走了两座空城损失了数万兵力后就学精了起来,哪怕多有得胜也一直是稳扎稳打不敢急于求进。 他们都是知道除了西北战场,朝中还在跟南齐打仗,所以哪怕损失了一些也是竭力拖着北陵,与北陵之间几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可谁知道这几天北陵的人却突然发了疯。 前一波战事未停,后一波就跟了上来,哪怕死了不少人也不知疲倦不肯停歇,且打起来跟不要命的一样,一副想要拉着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 “将军,北陵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将扭头看着狄双成,“难不成是北陵军中出了问题?” “他们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以前可从来没见过。” 文信侯脸色也有些难看:“先前那两座空城糊弄住了北陵的人,他们知晓我们手段之后怕我们再用空城设伏,已经掉转头去集中兵力到落雁关,放弃了其他地方,可是这几日临平、河新、长偃等地又出现了北陵军队的身影。” “狄将军,朝中先前抽调了不少兵力,南齐战事也不知结果,短时间难以支援。” “咱们西北兵力就只有这么多,若是分散开来落雁关便难以守得住,可若不分散,北陵舍了落雁关四处进攻,想以急袭走小道入境,到时候左右难支,怕是整个西北都会陷入战火被他们拖进战场之中。” 北陵那个夏侯令就是个不要脸的,随行的那个军师季容卿更是无耻至极,原本他们若想要大举进攻落雁关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死守,以镇安军和龙庭卫的兵力就算赢不了也能守得住。 可他们如果舍了落雁关,化整为零,分批绕路袭击其他边关城池,整个西北边境可不只是只有落雁关一处能够踏足大魏境内的地方,到时候他们除了将镇安军分出去阻拦别无他法。 可没了镇安军,落雁关定会失守。 狄双成也是眉心紧皱,眼底神色变幻不断:“北陵那边严防死守,我们的探子进不去,但是他们这么疯狂的确是有些不正常……”他听了听,忍不住看向一旁:“杭厉,这事你怎么看?” 杭厉同样穿着盔甲,身上血迹未干,脸上头上全是尘土,明明是满身狼狈的样子,那双眼睛却是凌厉至极。 闻言,他看了眼沙盘,持剑落在刚才伏越说过的那几个地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这几日北陵急袭之地,除了这些地方之外,北陵军队还朝着这两个方向派了人,但是据各地战事来看,这些地方的兵力加起来恐怕也不足十万人。” “北陵此次举国之力南下,各大部族兵力全部集结,这也就意味着落雁关外,北陵保守还有十五万左右的兵力。” 其他人闻言都是脸色微变。 狄双成开口:“你是说,北陵是在调虎离山?” 杭厉摇摇头:“诸位都清楚西北如今情况,北陵的人自然也打探的清楚。” “他们肯定明白我们如若不朝着那几处不增添兵力,北陵那些散兵一旦攻破几处便能自后方而围落雁关,届时前后夹击咱们便成了瓮中之鳖,可如果分散兵力阻击,北陵趁势大举进攻落雁关,我们无力支应。” “但是诸位又没有想过,这情形看似对我们不利,实则这般疯狂之举对于北陵也同样不利。” 狄双成皱眉:“什么意思?” 文信侯也是抬头:“你别卖关子,什么不利,你赶紧说。” 杭厉闻言笑了笑,将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插进了腰间剑鞘之中。 “北陵之前之所以能够压着我们打,就是因为他们大军集结,兵力远胜于大魏,且北陵铁骑太过凶猛,可是他们如今急袭各处,这些地方之间距离相隔甚远,能够派出去的自然只有来去如风的骑兵。” “北陵兵力分散,最厉害的骑兵更是调走大半,以夏侯令和那季容卿的心思,他们不该不明白一旦这个时候镇安军咬牙舍了其他地方,集火于落雁关外,他们所剩的那些兵力就算不会惨败也会损失惨重。” “一旦他们大军败了,届时成了瓮中鳖的就是那些游散骑兵,他们这是在拿着整个北陵冒险,可他们依旧还是这么做了,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文信侯灵光一现:“北陵内里出了问题?” “我记得去岁时北陵灾旱不断,水草不丰,他们大军南下之前便大肆宰杀牲畜筹集军粮,如今天气热起来了,又已经连续打了两个多月,先前你还带兵偷袭毁了他们两处粮仓……” 他猛地抬头一拍手, “北陵粮草不足了!” 狄双成皱眉:“就算粮草不足,也不该这么冒险像是想要背水一战……” “那如果是他们得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逼的他们不得不战呢?” 门帘外突然传来声音,里间所有人都是朝着那边看去,就见穿着长衫的施长安从外间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张滨和荼白。 在场所有人都是认识他们的,张滨二人也就罢了,他们是陛下早前留在北陵的探子和亲信,而施长安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传奇般的人物,曾经凭借一己之力搅得北陵天翻地覆,让大魏安稳了近十年。 这次大战开始时,施长安就随文信侯来了西北,他坐镇军中成为镇安军军师,帮着狄双成他们支应西北,也是因为有他在,他们才能每每以最小的损失拖延住西北战场,让北陵虽胜却无得利。 第900章 萧厌旨意 “军师。” “施先生。” 里间所有人看到白发断臂的施长安进来时,都是连忙让开半步,对着这位身有残缺的中年男人都是打心底里佩服。 施长安身上穿着深青色大氅,脸上虽然病弱苍白,精神头却是极好。 他入得里间之后,文信侯就忍不住问道:“施先生,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北陵得了我们不知道的消息,不得不与我们一战?” 施长安没说话,只侧身看向身旁张滨。 张滨上前一步说道:“方才我们接到陛下密信,南齐战事已平,朝中已经派人前往南齐商量与之议和之事。” “真的?!” 屋中所有人都是喜出望外,就连狄双成也是忍不住面露惊喜。 荼白点头:“千真万确,我们将送信的人也领了过来。” 他朝外吩咐了一声,片刻就有人走了进来,那人身形瘦小,一张脸极为面生,容貌普通的扔进人群里也找不出来,他见到屋中人后便连忙行礼。 狄双成皱眉看着他:“你是……” “小人詹蒙,乃尹老将军麾下之人。” 狄双成下意识挑眉,此时朝中紧张,萧厌若要送信该寻亲信才是,怎么会让尹豹的人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那詹蒙就已然说道: “小人随尹老将军与陛下南征,本是形势大好,怎料西疆突然插手战中,加之朝中鸣珂唆使鸢州白家暗下杀手,陛下被困南齐后险些遭难,后来在萧将军他们支援下突围依旧受了伤。” “南齐虽败,但睦南关形势依旧紧张,北陵探子遍布各处,陛下身边的人稍有动静便会落入人眼,而且眼下陛下重伤他们须得守候在旁不敢擅离半步,陛下便让小人前来北陵传讯……” “等等。” 文信侯在旁连忙出声:“你说陛下受了重伤?可要紧?” 詹蒙低头道:“伤了脏腑,难以挪动,好在医治及时未曾殃及性命。” “那鸣珂呢?还有鸢州白家,这又是怎么回事?”狄双成沉声问。 这一次回话的是张滨:“鸣珂是北陵细作,藏于京城多年,之前陛下清缴北陵暗桩时惟独她不曾查到,后来几次设局想要引其暴露都不未成事,直到数月前我在北陵时才无意间知道她代号,知她或与那几个世家有关。” “此人一直藏的极深,屡屡传递朝中消息入北陵,这次陛下带兵南征,眼见战事得利怕陛下回援西北,她勾结他人谋害陛下这才露了痕迹。” 杭厉好奇:“鸣珂到底是谁?” 张滨道:“崔家少夫人,白氏。” 屋中其他人便也罢了,大多都是边境领将,对于京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可是如文信侯和杭厉却都是面露惊愕之色。 他们都是见过那位崔少夫人的,那个妇人脾气极好,也知崔家败落后她被崔林父子苛待的事,后来虽然崔林父子身亡,她掌管了崔家,可崔家在世家之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文信侯满脸吃惊,杭厉更是愕然,他比文信侯知道的更多一些,他知道那崔少夫人早早就投了陛下,更在世家之中是除了冯家外唯一暗中支持陛下登基的。 谁能想到那崔少夫人居然会是北陵在大魏藏的最深的细作。 屋中众人消化着这一连串的消息,詹蒙则是继续: “眼下南齐战事已平,但后续之事还需有人主持,且西疆那边也需平定,陛下率萧将军他们留于睦南关与南齐商定议和纳降之事,我家将军则会率兵先行北上增援。” 詹蒙说完之后,便双手捧着一封信件递给狄双成。 “狄将军,这是陛下口述,我家将军代笔所写书信,陛下让小人亲手交给狄将军,关于后续西北战事安排。” 狄双成连忙接过那信展开来,就看到里面所写字迹,笔锋游走,磅礴大气,但字迹于他来说却极为陌生,他皱了皱眉有些怀疑地朝下看,等快速看了一遍之后,眉心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狄将军,信中说了什么?”文信侯他们好奇。 狄双成没说话,只是将信递给了他们,待到文信侯几人轮流都看了一遍之后,脸上或是仲怔,或是怀疑,更有愕然猜忌,实在是信上所写让人猜疑,陛下明知西北境况,却下令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与北陵交战。 文信侯拿着那信脸色冷沉:“你说这信上是陛下之意?” 詹蒙说道:“正是。” 文信侯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异色,詹蒙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径直说道:“白家之人被擒之后,陛下从他们口中得知,南齐战败的消息已然传回北陵。” “北陵粮草快要消耗殆尽,得知南齐消息之后更是有一部分人生了退缩之意,但是身为主将的夏侯令不肯就此退去担了无能之罪,这才压住了其他人未退兵,可如今北陵已然内乱,这是最好的能够攻破北陵的机会。” “我家将军已经带兵北上增援,最迟半个月便能抵达,可若是让北陵大军提前退了回去,那北边草原辽阔,各部兵力一散,再想要一举拿下他们便是登天的难事。” 詹蒙说完之后,伸手朝着怀中一探,然后捧着一物奉到狄双成面前。 “陛下说,北陵祸害大魏多年,时时滋扰西北,如今南地战事已平,便不能错过将北陵一并拿下的机会,命狄将军无论如何都要率兵留下北陵大军,不可放他们离开落雁关外。” 他双手捧着东西,单膝跪地。 “龙玉令?” 屋中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狄双成伸手拿过詹蒙手中令牌,杭厉已然凑近,仔细看了一眼后就从贴身之处取出半枚令牌,然后与狄双成手中的那半枚放在一起。 “狄将军,真的是龙玉令。” 他手中这半枚令牌是当初随同龙庭卫的人前来西北时,陛下亲手交给他的,他一直贴身收着不曾经手过任何人,就连看过的人也寥寥无几。 这世间除了陛下手中那半枚龙玉令,绝无可能再有第二枚跟其严丝合缝。 第901章 分兵,二选其一 狄双成也曾亲眼见过龙玉令,他拿着手中令牌,听着身旁杭厉满是肯定的说词,之前怀疑尽皆散去。 若只是所谓“口谕”和代笔书信,让他调兵与北陵殊死一战,攸关西北数十万大军生死性命,狄双成绝不会轻易信了眼前之人,可是詹蒙却拿着半枚龙玉令当信物。 此物一直都在萧厌手中保管,萧厌更是清楚这东西对于西北军中的重要,若非真是他传令命詹蒙送信,这东西绝不可能落在外人手上。 狄双成心中一定,伸手去扶詹蒙:“我非怀疑你和尹老将军,只是兹事体大。” “小人明白。” 詹蒙起身说道:“此物陛下原是想要交给我家将军,只是南地大军调兵北上还需时日,北陵又已得知南齐落败之事,陛下唯恐他们见势不妙提前退走,所以才冒险让小人先行送信来西北,让狄将军无论如何务必留下北陵人。” “陛下有令,此战举国之力,定灭蛮夷于落雁关外,纳降北陵,永绝后患。” 屋中所有人都是被詹蒙的话说得心神摇曳,就连狄双成和文信侯这般老将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动容之色。 大魏和北陵打了这么多年,北地蛮夷年年进犯,每一年死在或大或小战事里的将士、百姓不知有多少,他们无数同袍皆战亡于沙场,何尝不想要灭了那些北地蛮子,像是当年太祖皇帝那样将这些蛮夷驱逐于天灵山外。 可这些年大魏重文轻武,逐年积弱,北陵却是兵强马壮一年胜过一年,能守住落雁关不被北陵攻破已是不易,如今却能有机会尽歼北陵大军将其纳降,让北陵蛮夷臣服于大魏。 不世功勋,青史留名,在场这些武将怎么能不激动。 狄双成心潮澎湃,却没立刻答应下来,反而压着心绪看向施长安:“施先生,你最是了解北陵和夏侯令,你觉得我们眼下该不该动手?” 施长安白发垂肩,身披大氅站在沙盘之旁,对于狄双成这个时候还能冷静思考颇为赞赏。 他抬眼扫过其他人,这才开口说道:“北陵近来举动频频,派兵急袭临平、河新等地更是异常,夏侯令绝非这等冒失之人,而且北陵大军之中也并不是他一言堂,若非事出有因,光是季容卿就不可能答应让夏侯令拿着整个北陵大军生死儿戏。” “这两个月两军交战北陵是占了优势的,他们却这般着急一副想要强攻架势,除了粮草缺失之外,恐怕就是得了消息知道南齐战场已难牵制大魏其他兵力,若等到陛下和尹老将军他们率兵北上,带来粮草辎重,北陵便再无优势。” 施长安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 “我熟悉夏侯令,他虽然野心贪婪,但又敏锐果决,若有机会时胆大包天敢行逆天之事,可一旦见势不妙察觉再无胜算时,便像极了那地沟里的老鼠保命为先绝不留恋。” “他派兵急袭各地是有想要趁南地大军未曾北上拼力一搏的意思,若能破了西北边地自然最好,一旦成合围之势拿下落雁关,陛下他们就算增援北陵也不惧,可如果他们不能在期限内拿下西北,落雁关外大军足以牵制大魏兵力,而北陵则是以骑兵之力劫掠一番立刻退走,既能弥补一些大战损失,又能保留北陵军中精锐。” “诸位将军都是多年与北陵交战之人,应当明白,只要北陵十万铁骑不灭,就算落雁关外大军死伤一部分,他们依旧能够退守草原,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狄双成等人都是脸色变化。 北陵最厉害的便是骑兵,草原开阔之地更是他们主场,如今靠近落雁关附近因有山峦阻挡还能限制一二,可一旦让他们退回草原,那十万骑兵就算对上二十万甚至更多的大军恐也不会逊色。 更何况北地草原极广,想要带兵长途奔袭作战根本不现实,那些骑兵来去如风,除非数十万大军齐入北陵境内,否则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可如果想要这么多人入北陵作战。 粮草,兵马,后续辎重增援,乃至军中将士对于水土气候适应都是天大的问题。 施长安淡声说道:“想要一次拿下北陵,就必须要趁他们未曾收兵之前将他们留在落雁关外,陛下下此命令倒也不足为怪,只要能够成功,就能彻底将北陵收服,拿下蛮夷永绝后患。” “只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其中风险也大。” “我们兵力本就少于北陵,根本不可能同时应对各处,若是主动出击倾其全力应该能留下落雁关外的那些人,可这样的话就无暇顾及散出去的十万铁骑,若想要留下那些铁骑,落雁关这边就必须分一半兵力出去。” 文信侯闻言紧紧皱眉:“同时动手觉无可能!” 夏侯令他们又不是蠢货,奉城和落雁关内北陵的探子一直没断过,一旦他们这边分兵,消息绝对瞒不住,恐怕这边兵力才刚派出去,夏侯令就会让落雁关外大军急袭。 可如若不分兵直接与关外那些人交战,那几座边城驻军是绝不可能拦得住北陵那些骑兵。 不灭北陵铁骑,后患无穷。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文信侯的意思,狄双成脸色有些不好:“夏侯令那犊子之所以敢冒险将骑兵分散出去,恐怕就是笃定了我们在南地大军北上增援之前不敢分兵。” 施长安点头:“对,所以眼下如若想要动手,就只能二选其一。” 他抬头看了一眼屋中之人。 “我的意思是,分兵。” 狄双成他们都是一震,杭厉脱口道:“可是分兵,落雁关怎么办?” 想要留下那些铁骑,分出去几万人根本不可能,设伏、偷袭,用各种手段拿下那些人恐怕也要去掉落雁关大半兵力,那落雁关还能留下多少人,又怎能挡得住关外北陵大军? 施长安沉声道:“落雁关关口险峻,粮草军械充足之下,哪怕数万人也能凭借地势守住半月,南地援军已经北上,只要熬到他们到来,北陵那些人就不足为惧。” 第902章 瞒天过海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南地援军能够及时北上。” 狄双成看向施长安:“一旦中间出了差错,分出去的兵力难以回转,落雁关被攻破之后,整个西北对于北陵来说就如无人之境,届时就算南地援军赶来也无济于事。” 没了关隘阻拦,北陵长驱直入,整个西北都会沦为炼狱。 施长安点点头:“这也是我想说的事情,分兵定有危险,不分兵也未必周全。” “夏侯令向来精狡,明知大魏无南齐牵制会纠集兵力北上,定会想办法竭力一搏,我们若不分兵,他便有机会破我们后方西北边线,可一旦分兵,他必定会率大军来犯。” “如今北陵看似疯狂冒险,实则却将我们陷于进退两难。” 在场之人听完施长安的话后,之前因为南齐战事已平的欣喜散了个干净。 他们自然想要留下北陵,也不愿意这般被动,可同样也没人敢承担分兵之后万一出现意外的风险,届时一旦落雁关出了问题,西北沦为炼狱,那数万万百姓生死全在蛮夷屠刀之下。 他们会成为整个大魏的罪人。 屋中一片冷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连詹蒙也只是安静站在一旁不曾出言催促。 过了许久,狄双成才抬头:“詹蒙,你确定尹老将军已经带兵北上?” “小人确定。”詹蒙说道:“小人前来西北之时,我家将军也已带着大军开拔,因担心路上遇袭耽误增援,大军分水、陆两路行进,将军麾下副将平骞领三万先锋乘船北上,将军则是带着余下之人走陆路疾行。” “若按出发之日算起,应该再有十日左右能到达,就算算上路上意外耽搁,半月之内也必会赶到。” “好。” 狄双成闻言表示知道后,就直接看向其他人:“诸位也听到了,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文信侯皱眉:“落雁关这边军械粮草充足,也有地势之利,但关口城墙太长,关外北陵大军又多,想要守住这里不可能留太少的人,怎么也得要个四、五万,而且还会守的艰难。” 杭厉站在一旁同样眉心紧皱:“与北陵交战这两月,镇安军、龙庭卫都有死伤,还要保留各处城中巡卫之人,再加上五万留守落雁关,能够分出去的兵力不足十五万。” “北陵派出去的骑兵便有将近十万,我们怕是应付不了。” 旁边最先说话那老将迟疑了片刻说道:“而且我们大多都是步兵,机动应变本就不如他们,北陵骑兵又分散几地,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根本不可能,而且我们一旦分兵,就算瞒得再好北陵也会得到消息,一旦夏侯令传讯出去,那些骑兵定会提前撤离,等我们赶到时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王老将军说的对。” 另外一人也是附和:“他们那些骑兵来去无踪,一旦我们分兵出去,落雁关便兵力薄弱,那些人若是得了消息倒转回来,到时候落雁关怎能防得住?” 他总觉得这样太过冒险,他们本就兵力不及北陵,还分兵两处,万一出了差错那可就是滔天之祸。 狄双成闻言紧抿着嘴角,脸上满是犹豫。 倒是施长安听着屋中七嘴八舌议论,悠然开口:“那如果我们只分兵,却不赶去那几地呢?” 其他人都是安静下来,文信侯看他:“施先生的意思是?” 施长安指着沙盘中央:“临平、河新、长偃几地,还有如今已现北陵骑兵的地方,都离落雁关有些距离,就算最近的临平,以步兵绕道稷山走近路疾行也需三日,更别提河新、长偃,就像是王老将军说的,等我们的人赶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北陵骑兵来去如风,且那些精锐皆是凶悍,想要用我们的人去追赶他们根本不现实,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反杀,与其如此徒劳,倒不如来一场瓮中捉鳖。” 屋中众人都是纷纷看向施长安。 施长安伸手指着沙盘:“落雁关在这里,往北便是稷山,稷山山脉横贯东西阻隔了北陵和大魏,而这里又有豊江,北陵的人除非是走关内已开的官道,否则想要从关外前往临平等地,就只能走这两个地方。” “平头谷,还有泗北道。” 他指向那河道交汇之地,“泗北道是稷山、豊江交汇之地,河滩险峻,水道崎岖,就算是有船只来往也十分凶险,北陵没有条件也不可能冒险,他们只能走平头谷。” “平头谷地势十分奇特,从这里到这里都是开阔之地,地势十分平坦,可是这里却有两段狭窄之地,山体极高,与稷山相连,如同葫芦首尾刚好将这两段分隔成前后两处腹地……” 狄双成眼睛一亮,没等施长安话说完就脱口而出:“施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这两处设伏,只要能将北陵的人装进葫芦里,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不错。” 施长安点头:“我们想要去追逐他们太难,可他们若是回援却是极为容易。” “平头谷那地方本就是适合伏击之地,依靠地势提前设伏,只要做好准备,五、六万人就能困住那些骑兵,就算不能全部留下也能让他们折损过半,夏侯令既然想要算计我们,我们何尝不能将计就计。” “我们可以兵分两路,照着刚才所说,派遣一路大军佯作增援临平等地,另外一路留守落雁关,只要让夏侯令信了我们被他所算计,将主要兵力派遣出去,他势必会趁机带兵攻打落雁关。” 文信侯听懂了施长安的意思,猛地一拍手: “示敌以弱,虚虚实实,只要能瞒天过海让夏侯令信了我们,到时候不只能坑了回援的北陵人,就连关外北陵大军说不定也能让他们吃个大亏。” 他们表面上分兵十五万前往临平等地,实则只需留五万人走稷山前往平头谷设伏。 夏侯令以为落雁关内兵力空虚,定会倾其全力进攻。 届时…… 文信侯等人想到这里,都是眼中大亮。 第903章 定计 一战决生死,攸关西北数万万百姓,哪怕已有定计众人也丝毫不敢轻忽。 营中众将齐聚沙盘前,将所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意外,以及接下来会涉及到的种种问题全部拿出来一一讨论,其中或有争执,或有讨论,意见相左时更是吵得面红耳赤。 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将所有事情定下,一众将领各领职责饥肠辘辘却满是兴奋紧张地离开。 狄双成也交代让人安顿了詹蒙。 詹蒙听闻狄双成让他暂住将军府时面上露出迟疑之色:“狄将军,小人十岁起便追随我家将军南征北战,虽不及边关众将勇武,可若战时也能尽绵薄之力,小人愿请战入前锋为将军探路……” 狄双成闻言朗笑出声:“尹老将军沙场悍勇,他麾下之人自然不弱,只是你对西北地形不熟,领兵出关难免吃亏,所以我才将你留在落雁关跟我一起,待到战起之时有你杀敌的时候。” 詹蒙闻言连忙行礼:“多谢狄将军。” 狄双成笑着拍拍他肩膀:“你从南地匆匆赶来,这一路上也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再过几日可就没得休息的时候了。” 詹蒙点头:“是。” 狄双成身旁的人领着詹蒙下去休息,詹蒙跟在那人身后走了一段,佯作无意间回头时,就瞧见狄双成已然走回了屋中,站在文信侯和施长安他们身旁,隐约还能听到施长安的声音。 “夏侯令心思谨慎,想要骗过他就要做好了这局中局,平头谷设伏的事情绝不能让人察觉,侯爷带兵外出之事要佯作隐瞒,要让夏侯令相信我们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城外的北陵大军和他……” 文信侯:“可是他能信吗?” “由不得他不信。”施长安的声音冷淡:“他本就是在赌大魏这边军中没有敢拿西北安危冒险之人,赌我们会因眼下局面左右支应难以决断,他在赌我们若是分兵后的北陵的一丝夺胜之机。” “狄将军他们长年都在西北,侯爷你们虽在京城,但性情手段他恐怕也算计得到,他知道你们不敢这般疯狂,事有异常必是做局,若只是你们他定然会心有防备,可再加上我……” 似是提起过往之事,施长安声音冷了许多。 “我和夏侯令本就有宿仇,早已不死不休,等大军出发佯作消息走漏之后,你们只需将我来了西北的事情泄露出去,让夏侯令知道我在这里,届时无论你们行事有多疯狂,他都会相信。” 因为夏侯令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仇恨,一旦有机会,无论是他还是夏侯令,都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要了对方的命。 不死不休! 里间几人似是都被施长安的话说的沉默了一顺,过了片刻才又传来杭厉略显年轻的声音。 “这次平头谷伏击,我带兵去……” “詹大人?” 詹蒙听着身后那些声音逐渐放低,好像是在商议具体领兵之人,他正想凝神细听时,前面领着他前行的人就回过头来。 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不走了,那人见他回头望着后面议事厅的模样,开口说道:“您是还有什么事要跟将军他们说吗?可要小人带您回去?” “不用了,我刚才只是突然想起别的事情。”詹蒙连忙回神,笑着摇了摇头后才说道:“狄将军他们还要商议要事,我就先不打扰了,还麻烦小兄弟带我去住处换身衣裳,我这身上都能搓一层泥了。” 詹蒙被一路领到住处时,与领路的年轻小兵已经混了个半数。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热情真挚,加上詹蒙又是带着萧厌信物而来,得了狄双成他们信任。 那年轻人本就城府不深,对詹蒙毫无防备,詹蒙更是手段老练,丝毫不提及一些容易引人怀疑的事情,只仿佛闲话家常般闲聊着,不过短短两盏茶时间,就已经将那年轻人知道的关于落雁关内的情况套了个干净。 “所以那位施先生,是如今西北军中的军师?” “对啊。” “可他不是南齐人吗?” “那有什么?” 年轻人名叫江和安,正在屋中点着灯烛,听闻詹蒙的话后他手中没停,嘴里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说道: “军师虽然是南齐人,可跟北陵是有仇的,这西北军中谁不知道当年玉麟先生施长安搅弄北陵风云,险些让得北陵皇权四分五裂,连带着那国师夏侯令也差点死在他手里?” “况且您没听说吗,军师虽出身南齐,却早就被南齐所弃,当年他师门被灭时南齐皇室可是放任了夏侯令对他赶尽杀绝的,军师与夏侯令那一战败走时,是咱们大魏的相爷曹公救了他,这些年他一直留在大魏,后来更是被皇后娘娘所请教授于荣晟书院。” “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军师礼遇有加,之前西北开战不久后就让他就随文信侯来了这里,军师计谋无双,聪慧绝伦,就是因为有他在,咱们这几个月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拖住了北陵大军,让陛下腾出手去收拾南齐。” 江和安说完之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朝着詹蒙说道: “詹大人就放心吧,陛下极为信任军师,军师也厉害着呢,有他在我们定能将北陵打回天灵山外。” 詹蒙垂眸:“是吗,那倒是我多想了。” 江和安咧嘴一笑,将手里已经燃起来的灯烛放在一旁,取了灯罩罩上之后,这才对着詹蒙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詹大人先休息一下,我去让厨房给您送些吃的和热水来。” 詹蒙点头:“好,多谢小兄弟。” 外间人关上房门离开后,屋中就只剩下詹蒙一人,他脸上笑意收了起来,直接就朝着屋中走了进去。 等仔仔细细将不大的屋中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他又走到窗边佯作开窗透气,推开窗棂瞧了眼黑漆漆的外间,见四周并无人监视,外面横廊、墙后都无人影。 他这才放心下来,松手放开了窗棂转身走了回来,眼中神色冷鸷。 施长安居然也在西北! 第904章 宋棠宁怎配入主中宫? 詹蒙来落雁关前想过无数种可能和意外,惟独见到施长安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当年北陵内乱的时候他就已经入了国师府,那姓施的算计国师弄瞎了他一只眼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那时候国师设计重伤了施长安却被他趁乱逃走,国师府派了无数人四处搜捕,甚至就连南齐境内也没放过,可一直都没有查到施长安的下落,之后数年也再无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一直都以为施长安当年重伤之后死在了荒无人烟之地,可谁能想到他居然被大魏的人救了,而且这么多年一直都留在魏朝境内,不仅与大魏朝中重臣往来频繁,甚至还成了魏朝帝后的座上宾。 如今更是混成了西北大军的军师! 詹蒙有些咬牙:“难怪这段时间魏朝军队行军古怪,就连国师都好几次险些被算计……” 之前那两座空城坑了他们好几万兵力进去,若非国师谨慎防着公主府和宗聿部的人从后留了一手,怕是那一战损耗还会更多,那时候国师便心生古怪觉得狄双成他们过份狡诈,全然不似从前。 如今想来,这些恐怕都是那姓施的手段! “不行,施长安的事情必须告诉国师才行!” 国师交代的事情虽然已经办成,狄双成他们也信了魏帝和龙玉令的事中了国师算计,但是施长安到底是个隐患。 詹蒙曾经亲眼看到过施长安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祸乱北陵,又是如何挑起北陵各部争端让得王庭血流成河,当年留下的阴影实在太重,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 施长安心思狡诈至极,且行军打仗的事情变数太多。 北陵将所有都压在了这一战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别说是他们和国师府,就是整个北陵也会万劫不复!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之前离开的江和安领着人送了热水和吃食过来。 詹蒙连忙收敛神色朝着门前走去,等到开门时脸上已经恢复如常,他未曾露出任何痕迹,只笑着谢过江和安,待他入内放置东西时佯作无意间说道: “对了,刚才忘记问了,我住在狄将军这里可会打扰了他府中女眷?我毕竟是外男,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可怎么是好?” 江和安闻言顿时笑起来:“詹大人放心吧,将军这宅子虽然瞧着不如京中精致,可是占地很广,您住的这边是西院,将军和夫人他们,还有府里女郎的住处都在东院,这中间隔着老远不说,还有两个练武场呢。” “往日府里的郎君住在这边,可之前郎君去了京城,如今西院这边也没其他人,只军师领着张大人他们住在这里,但军师喜静独居南角的落雪居,您只要不去东院是冲撞不了谁人的。” 詹蒙目光微闪:“施先生也住将军府里?” 江和安点头:“对啊,军师身子不好,体弱畏寒,眼下春暖了他还要点着炭盆呢,所以只要不是战时军师都住这里。” 詹蒙闻言想起之前看到施长安的时候,他满脸苍白孱弱,旁人都换上了轻薄春衫,他却还裹着大氅的样子,想来是当年那一场重伤他到现在都没养过来,国师到底还是伤了他底子。 詹蒙说道:“原来如此,只要不冲撞到谁就好。” 施长安住在将军府里对詹蒙来说是意外收获,虽然套出西院这边再无其他人,但他也未曾擅动,反而一副安心在将军府住下来的架势。 夜里他也没有急着联系任何人,只足足睡了一觉,等到第二日花费时间佯装着闲逛将整个将军府摸透,不仅对于狄家更加熟悉,远远瞧见了回府的施长安他们,还意外遇到了狄双成的女儿狄芳云。 彼时狄芳云正端着东西缠着施长安他们不知在说什么。 施长安命人关门将她拒之在外,狄芳云跺脚怒气冲冲。 “女郎,咱们回去吧,将军说了不许人来打扰施先生。”伺候的婢女劝着狄芳云离开。 “什么打扰,我哪有打扰他?” 狄芳云绞着帕子气道: “我好心好意前来拜师,还特意准备了这么多拜师礼,他拿乔什么,不过就是得了陛下看重眼高于顶!” “我听人说他在京城的时候还主动揽了荣晟书院的差事,教授那宋棠宁,他凭什么就看不上我!” “女郎!”婢女吓了一跳,连忙急声道:“那是皇后娘娘……” “我呸!”狄芳云横了她一眼:“什么皇后,她不过就是运气好早早攀上了陛下,陛下重情重义又碍于名声才让她捡了便宜,要不然她一个连宗族爹娘都没有的孤女,哪配入主中宫?” 当初她一眼就看上了还未表露身份的陛下,对他倾心不已,她爹爹替陛下征战沙场护守西北,她狄家上下功勋显著,那宋棠宁有什么? 她不过就是仗着荣家留下来的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余荫。 想起那些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说陛下为那宋棠宁空悬六宫,对她独宠一人,狄芳云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狄芳云扯着帕子恨恨看了眼大门紧闭的院子:“那宋棠宁娇柔造作,借着个荣晟书院揽尽文名,陛下定然也是喜欢这种的,我听说南齐胜了,陛下不久怕也要来西北,我本想让施长安收了我,回头借口一起去了京城,可谁知道他这么油盐不进。” “还有那个张滨和荼白,他们当初可是骗了我和阿兄,让我们受了好一番罪才让陛下借机到了爹爹跟前骗得爹爹对他效忠,要不然陛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都从来没跟他们计较过,还帮着陛下在爹爹跟前说好话,如今他们居然翻脸不认人。” “等我得了陛下的眼后,定要让陛下好生教训他们!” “女郎……” 旁边的婢女听着狄芳云低声咒骂,一句比一句难听,提起陛下和皇后的那些更是吓的她脸都白了,唯恐这些话会被旁人听了去。 她连忙小声劝了几句不起作用,只能以“陛下肯定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这才劝得狄芳云离开。 詹蒙站在廊檐后,瞧着那神情不满、眼带骄矜离开的女郎,目光闪了闪。 第905章 将计就计 落雁关内兵力变动是在第三日,北陵再次来袭,趁着战时混乱两军交战之后即将收兵之时,杭厉和文信侯分别领兵暗中离开。 不出半日,北陵军中便得到了消息。 夏侯令和陆执年同处一地,听闻探子来报,陆执年问道:“你确定大魏已经分兵?” “小人确定。” 来人身形矮小,禀报时神情郑重:“大魏那边虽以战事遮掩,但大军调动根本不可能瞒得住,我们提前埋伏在附近官道上的人亲眼看到他们大军分成数批,陆续走各个方向离开奉城。” 陆执年道:“有多少人?” 那人回道:“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且昨天夜里也有人离开,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七八万,而且他们急行军后还随行押送了不少粮草,看样子像是打算去往别处长期作战的架势。” 陆执年闻言却只觉得古怪至极,忍不住皱眉看向夏侯令:“大魏还真敢分兵,狄双成他们疯了不成?” 他们分兵,是因为北陵兵力本就多,且骑兵来去如风速度极快,若有问题随时都能撤回,就算撤不回来光是留下来的这些兵力也能应付得了一些意外情况,可是大魏那边不同。 他们兵力本就不如北陵,打了这么久又折损不少,之前应付北陵这边就已捉襟见肘,如今还敢分兵出去,除了“疯了”二字,陆执年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 夏侯令闻言冷哼:“他们没疯,不过是将计就计想要算计我们。” 陆执年挑眉看他。 夏侯令挥挥手让帐中之人退出去后,他这才冷声说道:“大魏作势分兵出去想要拦截我们派出去的骑兵,实则前往临平等地的只有很少的人,他们不过是作戏罢了,想要假意分兵骗我们落雁关内兵力空虚,实则却是借机偷袭我们。” 陆执年诧异:“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目的是我们?”顿了顿微眯着眼:“他们信了詹蒙?” 夏侯令说道:“詹蒙手持龙玉令,又对大魏军中熟悉,只要那龙玉令是真的,他自然就能取信狄双成他们。” “狄双成他们应该是信了南齐战事已平,魏帝已经让人带兵北上增援,加之我们近来频频动作,又派兵袭击西北各处边关,他们恐怕是真的以为我们对于魏帝生惧,怕我们退兵,所以想要我们一网打尽。” 陆执年闻言迟疑:“可是他们不该不明白,北陵只要那十万铁骑还在,就算拿下我们也无济于事,他们如此谋算借机设局只为了城外这批兵力,总觉得有些奇怪。” 夏侯令派人前往落雁关的事他知道,那龙玉令能取信狄双成他也理解。 如果詹蒙真得骗过了大魏的人,让他们以为有了援兵,信了北陵得了消息生出退兵之意,狄双成他们有意留下北陵大军情有可原,可是狄双成行军向来稳健谨慎,就算再有野心想要留下他们,也断不该放任其他地方不管。 更何况如此集中兵力对付他们,就算拿下他们镇安军也会损失惨重,届时那十万铁骑回援,他们拿什么阻挡? 大魏的人不该这般激进、冒险才是。 夏侯令冷哼了声:“狄双成他们自然不会,可如果再加上施长安呢。” 施长安? 陆执年听到这名字愣了一瞬,他入北陵之后便与国师府敌对,对于夏侯令的那些往事自然也都知道,夏侯令自入北陵就一路顺遂混的风生水起,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栽的跟头便是在他同门师弟身上。 据闻当年那人潜入北陵之后,以一己之力搅弄北陵风云,让得北陵各部彼此厮杀,老汗王也是死在他手上,当初万鹄部因那人计策险些替代了宗延部入主王庭,可后来棋差一招,那人到底输给了夏侯令。 夏侯令保了如今的汗王上位,重创了万鹄部得了国师之位,可他看似胜了却也丢了一只眼睛险些丧命。 陆执年记得,那个曾经让夏侯令吃了大亏,连乌娅他们提起来都讳莫如深的人好像就姓施。 他目光落在夏侯令瞎掉的那只眼睛上,挑眉道:“国师口中的施长安,可是公主他们提起过的那位玉麟先生?” 见夏侯令神色阴鸷,显然对于“玉麟先生”四个字极为忌讳,陆执年好奇:“我听闻那位当初被国师重创后就下落不明,他怎会在大魏?” 夏侯令满是阴沉的冷哼了声:“他当年混入北陵时本就得了大魏人的助力,留在大魏有何稀奇?” 当年师门那些老东西死了之后,施长安一无所有,四处逃窜狼狈的如同丧家之犬,可是混入北陵之后却仿若神助。 他不否认这个师弟是个有本事的,在师门时就能一直压着他,可以那般境况下若不是有人帮他,他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线,那么顺利接触北陵权贵,还暗中勾搭上万鹄部的人。 那时夏侯令只恼怒想要将施长安弄死,没防着大魏的人,现在想来才明白,当年施长安之所以会来北陵,恐怕本就是大魏那个姓曹的老东西用以搅乱北陵,替魏朝谋安宁拖延北陵一统南下的计策。 陆执年听的惊讶,他在大魏那么多年,陆家以及世家跟曹德江也斗的不可开交,以当初陆崇远他们的谨慎,本该将曹德江查的底朝天才对。 可是他们竟然从不知道,曹德江暗中居然还插手过北陵内乱的事,就连施长安也是他送进北陵的。 夏侯令脸色极为难看:“詹蒙传回消息,说这些年施长安一直留在大魏,那曹德江替他牵线让他成了魏帝他们的座上宾,如今更是留在西北军中当着军师。” “我先前那段时间就觉得大魏用兵古怪,手段全然不似从前,如今想来全都是那姓施的在其中捣鬼,他向来喜欢剑走偏锋,行事更是极端,对我仇恨胜过所有,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过能杀了我的机会。” 狄双成他们或许不敢这么冒险,或许会为了大局隐忍犹豫,但是施长安不会。 就如他想杀了施长安一样。 施长安也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地将他留在落雁关外。 第906章 局中局 陆执年听着夏侯令的话只觉得古怪,他既知往事自然明白夏侯令和施长安之间的“仇怨”,施长安想要夏侯令的命很正常。 可是夏侯令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却带着几分讥讽,像是在嘲弄什么。 陆执年皱眉:“国师到底想说什么?” 夏侯令冷笑:“我是想说,当年施长安如丧家犬从北陵逃走之后,这些年倒是有些长进了。” 以前施长安性情的确偏执,且认准一件事情就是一根筋到底,当年为着师门那几个老东西见了他就是喊打喊杀,不择手段、不计结果的想要他的命,也就是因为这份仇恨和激进,那一场交手施长安才会败在他手里。 若不是因为有詹蒙传回的消息,知道魏朝接下来的举动,他看到大魏那些动静恐怕也会信了他还如以前一样偏激冲动,宁肯拿着整个大魏西北的安危来冒险也想要了他的命。 夏侯令满是不屑:“施长安故意以大魏欲谋算我们这边兵力为局骗我,让我以为他对我仇恨依旧,可实则他真正的目的却是那十万铁骑,还野心极大想要将我们一并拿下。” 他身前桌上摆着张舆图,上面画了不少地方,夏侯令伸手指着其中一处冷道: “落雁关分出去的那些兵力,除了藏在暗处打算回援杀我们个措手不及的,其他全部去了这里。” 陆执年垂眸片刻:“平头谷?” “对。” 夏侯令冷笑:“这平头谷看似开阔,实则地势奇特,谷内有两处狭窄山道极为适合伏击,又是除稷山之外东西来去必经之路。” “他们想做局中局,先以落雁关兵力空虚引我们上当,再以大战引桑齐纳他们率铁骑回援,届时只要掐死了这两处,便能以少数兵力吞了桑齐纳他们,留下过半骑兵。” 陆执年听着夏侯令的话,看着地图上的地方不自觉倒吸口气,他想到了大魏的人会算计他们,也想到狄双成等人信了詹蒙的话后会借机给他们做局,可他没想到那施长安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和野心。 他居然丝毫没有等魏朝南地那所谓北上的援军,而是想要靠着西北那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直接吞了整个北陵大军。 陆执年轻声道:“他们……可真够胆大,我有些明白,当年国师为何会被那施长安逼到那般境地。” 夏侯令闻言怒哼了声,脸上满是阴云,可同样心中生忌。 哪怕再他憎恶施长安,再想要了他的命,夏侯令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师弟真的是生来便是鬼才,当年在师门便远超旁人,文学、朝政,人心谋算,样样都比人厉害,哪怕不曾怎么用功也能将他们这些师兄弟甩在身后。 后来他一无所有,依旧能够爬起来,甚至在从未学过的行军调兵之事上面也天赋卓然,他好像得老天爷偏爱似的,样样都出类拔萃,也就是因为如此,夏侯令才格外的讨厌他。 这次若非是詹蒙,若非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占了先机,恐怕他真得栽在施长安手里。 陆执年看着夏侯令难看的脸色,忍不住道:“虽然詹蒙传回了消息,施长安设局也的确惊人,可是大魏这般行事到底还是透着些奇怪,这般拿着整个西北冒险的事情施长安愿意,狄双成他们未必答应,万一他们是有别的打算……” “绝不会。” 夏侯令无比肯定:“若是放在其他时候,他们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可是如今在他们眼中大魏已无南地忧患。” “北陵粮草告急,他们又得知魏帝已经派兵北上,我们提前得了消息急切分散兵力掠夺物资,他们心里恐怕已经认定西北战事北陵落败已成定局。” “狄双成行军的确稳健谨慎,但是施长安那手蛊惑人心的本事也是极为了得,更何况魏朝那些武将与我们血海深仇,他们谁不想要攻陷北陵收服北地,谁又不想要得这滔天战功名留青史。” 若大魏南地战事没平,没有詹蒙送去的那些消息以及魏帝的“旨意”和龙玉令,哪怕施长安说破了天,狄双成他们也不敢轻易拿着整个西北冒险,可是有了詹蒙的“保证”,又知道南地大批援军即将到来。 别说施长安从旁游说,就算是他不开口,魏朝那些武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能够拿下北陵的机会。 退一万步他们所做的局出了问题,也还有南地援兵。 只要援兵到了,西北危局便可解,他们也就有了最大的退路。 陆执年听着夏侯令的话,迟疑散去之后:“所以国师的意思是?” 夏侯令目光冷冽:“施长安想要我的命,狄双成他们想要流芳百世,他们倾整个大魏西北之力算计我们,我自然是要成全他们。” 让他们。 死无葬身之地! …… 落雁关分兵不过三日,北陵进攻突然猛烈起来,十数万大军席卷关外时,仿佛有破天之势。 往日与北陵厮杀大战的大魏军队迟迟不见出城,落雁关内防守之力稀疏极少,不仅没有出城迎敌,反而紧闭城门一副据守御敌的架势。 一直到攻城器械轮番驶于墙下,云梯攀上城墙,大火燎烧城墙边缘,血迹染红了整个关口,大魏军队依旧守于城中。 北陵攻势凶猛,城墙防守摇摇欲坠,伤兵逐渐增多。 詹蒙跟随在狄双成身旁,亲眼看到落雁关上不断有人血淋淋地退下来,而魏朝营中老将好几次都开口让人开了城门引北陵大军入内瓮中捉鳖,就连狄双成也不忍见兵力折损想要动手。 然施长安却是一口否决。 “落雁关后便是奉城,在北陵人眼里这里是我们死守之地,莫说想要作戏放北陵人入城需得损伤多少人才能取信他们,城门就这么大,怕是前一批入城的人见不到百姓四窜就会察觉不对及时撤走。” “且就算佯作难以守城败给北陵城门大开,以夏侯令的谨慎也绝不会让大军轻易入城,北陵吃过一次空城的大亏很难再上第二次当。” 第907章 送你家主子去死 “可是……” 有老将看着高墙之上的将士面露不忍。 “没什么好可是的。” 施长安说的无比冷漠,也格外绝情:“夏侯令多疑,那个季容卿也不遑多让,若无绝对把握这二人绝不会令大军倾巢而出,我们要的是重创整个北陵大军,而非一两支前锋。” 他抬眼看向其他人: “我知道诸位将军心疼城墙上所流的鲜血,可既是打仗就不可能毫无伤亡。” “出城迎敌会死,北陵铁骑踏破关门他们依旧会死,如今以身为饵做局,若是能以最小的代价让夏侯令他们相信我们这一局是想要针对他们,让北陵大军放松警惕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们死得其所。” “诸位一时心软,毁的便是整个大局,之前所死的人白死了不说,就连他们……” 施长安下颚轻扬看向城墙上浴血厮杀之人, “他们的命也不过是在北陵堪破这局谋算,朝我们反扑之时屠杀大魏百姓的开刃骨,这难道就是诸位将军想要看到的?” 在场所有将领看着满眼冷然的白发男人都是脸色发白,就连詹蒙也是背脊生寒。 他杀过不少人,北陵内战的时候也是鲜血遍地,可是这般拿着人命铺路,拿着鲜血做局,若非他身处局中,若非早就传了消息出去,哪怕是国师怕是也会中了他的计。 詹蒙寸步不离地跟着狄双成等人,眼睁睁看着施长安凉薄果决,全然不顾城墙上死伤愈多,北陵的攻势也是一日日的越发凶猛。 像是真信了落雁关内兵力空乏,短短七、八日。落雁关便在连绵不绝的攻击之下岌岌可危。 …… “军师,不能再等了,北陵日日试探,死伤的全都是我大魏儿郎……” “等。” “军师!” “我说等。” 落雁关内将领红着眼负气离开。 …… 关外北陵营帐。 “这施长安倒是狠得下心来,为了做局死了那么多人,他也不怕大魏军中造反。” 陆执年远远望着落雁关方向,听探子来报说那落雁关城墙之下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大魏的人为了取信他们让他们相信落雁关高危大魏无力抵抗,竟是连打开城门收敛尸骨都只是偷偷摸摸。 夏侯令:“他本就是个疯子。” 哪怕多了隐忍,看似为了大局,可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偏执疯狂的施玉麟。 陆执年闻言扬唇:“我们何时动手?” “再等等。”夏侯令冷漠:“施长安做局,必想要万无一失,总要让他做够了戏我们再出手。” “大魏以为我们入局成了瓮中鳖时,必会倾西北之力一战,将整个落雁关兵力倾巢而出,届时西北一败,整个大魏便是北陵囊中之物。” 还有施玉麟。 他以为胜券在握,以为大局已定,以为是他算计了所有之时,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他就是个笑话。 夏侯令很期待看到他从高处跌下来时,苟延残喘、悔恨不及的脸! …… 两军交战愈发激烈,随着大魏节节败退,北陵所派大军越多,城墙上鲜血污浊早已凝结,战旗四散零落,四处可见伤兵哀嚎和那些握紧了拳头隐忍到发抖的将士。 就在城外尸首遍野,城中气氛已然快要压制不住,狄双成他们也欲爆发之时,整个北陵大军终于倾巢而出,十余万人于夜间急袭落雁关时带着势如破竹之势,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厮杀呐喊震动天地。 “报,北陵大军来犯,已在十里之外。” “报,斥候来报,北陵大军已拔营而出,营地只剩万余看管辎重之人。” “报……” 一道道声音不断在城墙之上响起,耳边已然能听到远处盔甲战马撞击地面的声音。 望着那密密麻麻朝着这边涌来的大军,听着大魏军中源源不断的回禀,如营中一些老将脸上的蠢蠢欲动,詹蒙只觉得心跳如雷。 “事成了!” 有老将脸上欣喜的涨红:“军师,事成了!” 施长安站在城墙之上,目光放在远处,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潮,大风吹得他身上大氅猎猎作响白发飞扬间,可他却无半点计成的欣喜,面上依旧冷静:“再等等。” 等? 詹蒙心中一咯噔。 等……什么? 北陵大军已经倾巢而出,国师府帅旗也在阵前,平头谷那边更是藏好了人只待伏击,这不都是他们之前想要的吗? 如今一切已经照着施长安计划而来,国师信了他们带兵而出入了局,北陵大军更是已如他们算计成了“瓮中鳖”。 施长安他还要等什么? 詹蒙只觉得心头不安,手中下意识摸向腰间,脸上强撑着未露出痕迹,只仿佛担忧般说道: “可是军师,北陵大军已经快要至城下,城门处怕是扛不住他们,我知您心有丘壑,可若是再不动手等北陵的人当真全数聚于城下,我们的人就算迎敌也会损伤惨重……”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施长安突然扭头看着他,那双眼睛清凌凌的让人心头莫名一激灵。 詹蒙下意识退了半步:“军师?” 砰—— 砰—— 天际两道明亮光芒突然炸响,瞬间撕破了原本昏暗的夜空。 那点点星光落下之时,詹蒙满是惊恐地看到一直以来冷漠凉薄的施长安朝着他展颜一笑,那眉眼间具是春风。 “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 “自然是,送你主子去死的时候。” 唰! 詹蒙闻言脸色瞬间大变,猛地就伸手朝着腰间一探,整个人迅如闪电朝着施长安扑了过去,然而才刚靠近手中寒光尚且来不及挥出,就被猛地一脚踹中膝前,下一瞬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胸口仿佛被巨石击中,疼的他眼前泛黑,詹蒙落在地上强行将喉间血腥咽下去后就想翻身逃走,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周围就已经人倾身而上堵了他的退路,重重一拳将他逼退重新跌在地上后。 荼白一脚踩在詹蒙手腕上卸了他手中匕首,然后捡起来在指尖如蝴蝶飞舞一般上下挥舞着落在詹蒙身上。 第908章 计破 “啊!!” 城墙之上惨叫声让人悚然,詹蒙手脚瘫垂在地上,身上血迹汨汨。 然而荼白手中没停,在挑断了他手筋脚筋之后,又抬手将匕首狠狠插入他琵琶骨中,只听得仿佛骨头刺破的声音后,詹蒙嘴里惨叫声愈烈,整个人都疼的颤抖着伏在地上仰头嘶嚎。 “不可能……” 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发现的? 这些人怎么会防备他,明明这段时日他时时跟在狄双成身边,就连施长安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大魏这边行军布阵谋算北陵更是从来都没有瞒过他,他们怎么会知道他想动手? 还有施长安身边那人,那不是杭厉吗,他不是带兵去了平头谷伏击桑齐纳他们,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詹蒙疼得目眦欲裂,琵琶骨被贯穿的虚弱几乎让他晕厥,可这一切都远不及心头惊恐慌乱。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纹丝不动的施长安,再看着站在他身旁漠然不屑的狄双成和杭厉,还有更远处那些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变而瞪大了眼满是惊讶的将领,有什么东西自心头闪过。 从他出现在落雁关开始,到后来种种,再到施长安他们之前说过的那些谋划…… 詹蒙眼睛越来越大,最后难以置信地朝着施长安他们嘶声狰狞:“你们一直都在骗我,那龙玉令是假的?!” 狄双成嗤笑了声:“谁跟你说龙玉令是假的?” 詹蒙神色怔住:“不是假的?那你们怎么可能发现……” “发现什么?发现你是北陵的探子,还是发现你家主子是如何想要借着南齐和京城的事情让你来诓骗我们,想要破我西北边境让你们北陵踏足魏境?” 狄双成一句话,让得詹蒙如坠寒窟,而那句“主子”更是将他心底所有侥幸都击碎。 “你们早就知道了……”詹蒙嘴唇颤抖,语不成调:“那你们为何还要做这些事情……” “自然是为了请君入瓮。” 杭厉冷声说道:“那龙玉令虽然是真的,但其他不是。” 见詹蒙望着他满是恍惚,似是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杭厉垂眸看着他说道: “你家主子算无遗策,将所有都预料在内,自以为天下是他棋盘任由他纵横来去,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他派你送来的那些消息本就是我们陛下和皇后娘娘愿意让他知道的。” “这龙玉令本就是陛下和娘娘留给你们的饵,若不是真的怎么能骗过你家主子的人,让那鸣珂不惜以身为质也要保手下之人拼死送出京城消息,又怎么能够促成你家主子和季容卿摒弃前嫌竭力合作。” “他们二人早有嫌隙,让北陵大军难以合力的同时,却也有了退路,只有让他们二人同心,让他们信了我们孤注一掷想要谋算你们,让他们生了趁机吞虎拿下大魏之心,他们才会将计就计谋算我们,用他们的野心贪婪来给你们北陵大军送葬。” 杭厉说话时,手里把玩着那枚令牌,提起夏侯令和季容卿时脸上忍不住露出讥讽之色。 而施长安乜了一眼神色惨白的詹蒙,说话时候神色平静。 “你家主子惯爱谋算人心,以利衡量天下人,便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一样,可他却不知道,这大魏能号令西北大军的从来都不是区区令牌,魏帝能得人效忠也从来不是因为魏太祖庇荫,而是他自己值得。” “哪怕这枚令牌真的落于旁人之手,也不会影响魏帝调动京中,夏侯令太过小瞧了魏帝,也太过高看了他自己。” 詹蒙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身上半丝温度不剩,这一瞬间也明白了所有。 大魏京中传回来的消息是假的,南齐战事的消息也是有人故意误导,鸣珂甚至是季驸马派去的人早就已经被魏朝的人察觉,落入他们陷阱之中。 那所谓魏朝京中动乱,宗亲世家谋反,乃至之前种种乱局,甚至是后来大魏皇后不知所踪,这些通通都是假的。 不,不止…… 恐怕就连魏帝失踪还有大魏在南齐战败的消息也是他们故意传给他们的。 国师被人给骗了。 季驸马也是。 他们所有人都被大魏的人给联手骗了! 詹蒙浑身透凉的同时,眼中已然因为惊恐充血,恨不得能杀了眼前所有的人。 他不敢想象这一切如果都是局,那他之前传回去的那些关于大魏西北兵力调动的事情又有几分是真的。 国师他们信了大魏的“计谋”,信了他已经取信了魏朝的人,得了他们所有计划,这才想要将计就计领兵倾巢而出。 可如今这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算计…… 詹蒙猛地扭头就朝着城墙下嘶吼出声:“退兵,快退兵,别过来,快……唔!” 下巴上猛地挨了一下,断掉的牙齿瞬间混着鲜血流淌出来。 詹蒙被荼白卸了下颚一把摁倒在城墙之上,耳边传来他似笑非笑的声音。 “现在想退,已经晚了。” “你们得意这么久,也该给我大魏战死的儿郎陪葬。” 詹蒙满眼惊恐的望着已至城墙下的那些族人,含糊不清间依旧竭力嘶喊:“你们敢,你们放开我……狄双成,你敢算计我族人,你可知道你女儿……” “我女儿如何?你是想说芳芸在你手里?” 狄双成淡淡一句,就让詹蒙僵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他,就见这个一直以来表现的悍勇却粗莽的男人冷笑了声: “你以为我敢将你放在将军府里,会不防着你?” 既早知詹蒙是谁的人,放在将军府里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取信他和监视他,将军府明面上没有任何人跟着詹蒙,可暗地里他在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狄双成又怎么可能会给他拿女眷拿捏自己的机会? 荼白见詹蒙失了最后的倚仗脸色惨白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脸颊:“得意了这么久,也是该还的时候了,请你看一场烟火。” 詹蒙茫然抬头,下一瞬就猛地瞪大了眼。 只听得地动山摇的轰隆声猛地响起,原本冲到城墙下的那些北陵大军瞬间被烟尘包围,随即哭喊惨叫声撕破天地。 第909章 逃!! 战场之上,瞬间乾坤倒覆,那巨响和烟尘散去之时,原本士气如虹的北陵大军乱成一团。 落雁关外三里之外如同被天降巨刃一刀砍断,中间足足数十人宽的鸿沟深里凌乱四散着支离破碎的血肉尸骨。 那一双双满是惊恐死不瞑目的眼睛,断臂遍野的鲜血,伴随着声声迭起或高或低的痛苦呻吟,让得所有人都胆寒。 还没等后面的人反应过来,那些冲在最前面侥幸未被波及的骑兵身下战马受惊发了疯,不受控制的朝着四面八方嘶鸣着狂奔,将北陵剩下的战阵和军队冲的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北陵大军只一击便死伤数万人,那极致的血腥击溃了余下所有人。 “出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声音?!” 后方战队之中,夏侯令被刚才那地动山摇的声响震得耳朵嗡鸣,整个头颅都是一片空白。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就见有人满脸是血的从人群之中穿梭而回,见到夏侯令时就红着眼哭喊出声。 “不好了国师,我们中计了!” “大魏在落雁关外设了陷阱,里面不知藏了什么东西,敖副将带着前锋数万人才刚靠近城墙附近就轰然炸响,将大军中间彻底斩断,前面,前面那些人死了大半,骑兵几乎全都废了。” “你说什么?”夏侯令猛地一把推开身旁扶着他的人,脸色难看怒道:“敖鹏呢?!” 来人哭声:“敖副将……敖副将也死了……还有莫将军他们,全都死了……” 夏侯令身形一晃,抬眼望去时只隐约看到落雁关的轮廓,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虽然遮挡了视线,让他看不到刚才前面发生了什么,可是队伍里的骚乱和惊恐却如瘟疫传开。 人群彼此冲撞时,惨叫声四起,哪怕有人高声厉喝想要约束周围人,也瞬间被其他声音盖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我之前不是命你们监视落雁关吗?” “这段时间我们频频来袭,大魏的人从未开过城门,而且这片地方我们的人来去多少次都没出过问题,大魏的人根本就没有出来过,他们是怎么提前设伏,甚至还埋了东西的?!” 夏侯令脸上铁青混着厉色,朝着身旁的人质问。 那人同样慌乱:“属下日日都派人监视着落雁关这边,他们的的确确没开过城门,大军也根本没有出来过……” 除了每日他们这边的人进攻,那片地方就没见过魏朝的人,大魏那边似要坐实空城之说,死守城中宁可城墙受损兵将死伤也不愿意派兵迎战,就连他们每日鸣金收兵之后,也依旧有探子盯着落雁关那边。 城门都未曾开过,他也不知道大魏那边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就弄出这么大的陷阱来,还从中埋伏了这从未见过的“利器”,直接让北陵大军还未见到魏朝军队就已经损失惨重。 他说话间只觉惶恐至极:“属下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詹大人那边也没传出消息,他一直都说落雁关内没有任何异常……” 詹蒙说没有异常! 夏侯令听到这句话时所有怒火瞬间消散,整个人都是一激灵,脑海之中猛地划过道什么。 他神色瞬间大变,来不及质问大魏设伏的事情,也没再继续停留,而是突然转身就上了车辇,扬声厉喝。 “收兵,立刻收兵!!” “国师?” 几个北陵大将满是惊愕地看向夏侯令。 夏侯令却顾不得多做解释,只神色难看地嘶声道:“大魏的局是假的,我们中计了。” “戈岳,立刻传令收兵回营,放讯号传信令兵,让桑齐纳他们那边停下来,千万不要入落雁关战场……” 咚! 咚咚!!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突然听到天际传来的战鼓声,那鼓声如同重锤敲击,一声比一声更响,密集如夏日轰雷,连绵不绝,每一声都落在夏侯令心上,让得他心脏狂跳。 他猛地抬头看向落雁关的方向。 那是大魏的战鼓。 魏朝大军出城了…… …… “杀!!!” “冲啊!!!” …… 落雁关时隔十余日城门再次开启,狄双成等人着盔、驾马领兵疾驰而出。 北陵前锋被那场爆炸隔开后剩下的万余人几乎瞬间便被冲散斩杀,而原本势弱的魏朝大军犹如猛虎入羊群,气势高昂。 北陵大军本就因之前的埋伏和意外损失惨重,余下所有人都是人心惶惶,如今被大魏军队一冲更是乱成一团,根本来不及组织战阵。 喊杀声四起,大魏军队与北陵大军交缠。 夏侯令想要鸣金收兵根本来不及,甚至连他自己想要带着宗延部的一部分人先行离开战场,都被强行搅入其中难以抽身。 他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北陵大军中心,然前方大军被斩断后,中间的人更是被冲散,他这边居于战车之上就成了整个战场上的活靶子,那些箭矢如同长了眼似的齐刷刷朝着这边射来。 “国师,小心!!” 夏侯令被人从战车之上拽了下来,险之又险躲避了一场箭雨,那战车之上却已被绑了火油点了火的箭矢插满。 熊熊大火在身边燃起,战车转瞬之间便已损毁,原本跟随他在战车之上的亲信死了好几个,周围更是倒了一大片,那些还没死去的人身上被箭矢点燃,疼得满地打滚哀嚎。 夏侯令被身边的人竭力护着。 “国师,大魏的人全部出城了,咱们剩下的大军怕是扛不住了。” “我们先走。” 周围人看向夏侯令,有人急声道:“可是我们走了,剩下的儿郎怎么办?” “国师,咱们虽然被大魏伏击打乱,但是咱们还有桑齐纳他们那十万骑兵,还有季驸马他们,只要他们增援,大魏那些人就算提前设伏倾巢而出也未必能拿下我们……” “是啊国师,不能退!” “咱们退了,这一场仗怎么跟汗王还有王庭那些人交代?” 周围人七嘴八舌。 夏侯令却是脸色难看:“你们是要跟他们交代,还是要保命?!” 第910章 送北陵一份大礼 夏侯令脸色格外难看:“你们以为施玉麟是什么人?他既有这般利器又怎能没有其他准备!” 他虽然一时间还没弄明白所有,但是他的计划出了差错却是事实。 北陵看似只损失了前锋数万人,他这边剩下的人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若是桑齐纳他们能带着骑兵回援未必不能赢过,可是夏侯令太过熟悉施长安,他心底有种直觉,大魏的手段绝不止是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异响。 而且他如今所有的计划都是基于詹蒙传出的消息,甚至于是基于施长安他们透露出来的谋划。 可如果詹蒙的消息都出了问题呢? 詹蒙混入落雁关后,日日跟在狄双成他们身旁,他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探子,手段不输给鸣珂他们,若是他真取信了狄双成等人,又怎么可能会没察觉到大魏在落雁关外设伏的事情。 可是詹蒙这段时间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一直都说落雁关内没有异常,让他以为施长安所有的准备都在平头谷设伏一击之上,可如今生了意外,那只能说明詹蒙根本就没有得到狄双成等人的信任,甚至他之前所谓取信了施长安等人传出的消息都是假的。 无论是詹蒙出了什么事情出卖了他们,还是他被施长安等人蒙骗,这都意味着他们准备的所有对付大魏的局全都毁了。 夏侯令紧紧捏着拳头,独眼之中满是难堪急怒:“施长安从来都是走一步算十步,他绝不会只在落雁关外设伏,桑齐纳他们能不能赶来都不一定,就算真的赶来了恐怕也会成了瓮中鳖,至于季容卿……” 那陆执年是个为达目的能将族人亲眷杀个一干二净,背叛母国帮着北陵征战大魏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们这些人拼命,恐怕见势不妙,他就会第一时间带着剩下的人逃走。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们要留便留,别拖着本国师一起。戈岳,走!!” 夏侯令根本不欲和其他人多说,眼见着周围厮杀声愈烈,四处战车燃烧血腥遍地,他一声令下便被身旁的人护着离开,国师府的亲兵、死士在那个名叫戈岳的人高声之下,快速围拢过来将夏侯令护在中间。 “国师,我们往哪边走?” “往西,去稷山……” 夏侯令刚说了一句就猛地想起什么,连忙改口:“不,往北,带兵回营!!” 稷山山川连绵,本是最好的退守之地,而且稷山极广也容易逃脱,加之桑齐纳他们带的兵力也是从稷山西边返回,只要他们会合便能周全,可是夏侯令在下命令的时候却突然想起。 他能这么想,施长安必定也能想到,他定然会算到他察觉不对后会想要朝稷山方向逃窜,而且大魏如果真有什么谋算,之前詹蒙传出的消息也是他们故意作戏诱骗,那他们定不会放过那十万骑兵。 魏朝的人未必会在平头谷设伏,可是其他地方也定然会有埋伏,他往西能不能碰上桑齐纳他们说不一定,可却十足十的会落入施长安他们的陷阱之中,到时候便是自投罗网。 最重要的是,他一旦舍弃大军朝西逃走,便等于是舍弃了这么多年在北陵的一切,就算之后战局再有反转,他也会被北陵王庭问罪。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北上回营。 北陵大军营地还有一两万的兵力,而且营地不远处便是豊江。 只要能带兵退回营中,哪怕魏朝大军追击,他们也能渡河退至豊江对岸,届时有江水阻拦,只需毁了渡江的物什便能缓一时之危,大魏的人就算有再多的谋算也拦不住他们。 “命所有人,鸣金回营,我们也往北走!” …… 北陵鸣金声突然传遍战场,本就乱成一团的北陵大军更是人心惶惶,与大魏交战的想要退走,未曾搅入战场的慌乱逃窜,而与之相反大魏的军队却是越发气势如虹。 “施先生,北陵退兵了。” 高墙之上,詹蒙已经被打晕了带走,张滨站在施长安身旁,望着远处如潮水退去惶恐四散的北陵大军,满目兴奋之色。 北陵滋扰大魏多年,隔三岔五便来抢掠,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那鸣金之声里透着日暮西山的衰败惶恐,而战场上横尸遍野的惨状不仅没有让他害怕,反而让张滨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跟狄双成他们一样骑马上阵与敌厮杀。 只可惜他和荼白都得留在城内保护施长安,更得留在这里防备着落雁关内那些北陵细作见势不对狗急跳墙。 荼白目力极好,哪怕相隔很远也能瞧见北陵大军之中有一团地方被周围人团团保护着朝北离开:“可惜刚才那一拨没直接弄死了夏侯令,他也真的是敏锐,见势不对居然直接就退走。” 若不是夏侯令察觉不对立刻下令退兵,北陵大军怎么也能坚持一段时间,不至于混乱溃败至此。 施长安站在城墙上,闻言平静:“夏侯令对于危机的感知远超常人,刚才城外那一拨足以让他知道他的计策出了差错,他那人向来谨慎怕死,一丝不对便会惊动了他让他发现今日之事有异。” 那就是只贪婪野心,却又贪生怕死的老狐狸,察觉不对之后他绝不会留下冒险,只会第一时间撤走。 况且他连当年救他教他如同父亲的师父都能杀了,那些与他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的师门之人也尽皆死于他手,那北陵十数万将士性命在他眼里又能算是什么,关键时刻只要能够保命。 别说是十数万,就算是数十万人,他也能够毫不犹豫地舍弃! 施长安遥遥看着那边越来越远的人潮,淡漠道:“只可惜,他现在才发现有异已经晚了。” 他费尽心力,和陛下、娘娘做了此局。 那么多人为了此局甘愿舍身赴死,他怎能让夏侯令和北陵那些人逃了。 “荼白,放信号传讯陛下和纪王,可以动手了。” 让他们好生送北陵一份大礼。 荼白满是兴奋出声:“是,我这就去!” 第911章 溃败 北陵的溃败来的迅速的出人意料,夏侯令率人朝北而逃后,大军之中许多人随之奔逃,鸣金之声交杂着大魏军队的喊杀声,整个北陵大军惟有极少一部分人留于战场厮杀。 然而无论他们有多悍勇,哪怕一人可敌三、五人,也防不住身后同袍溃逃之后再无半丝增援,大魏士气如虹咄咄围攻,越杀越勇,与之相对北陵则是死伤无数,原本还能有几分交战之力的北陵竟是被大魏追着打。 身后惨叫声,厮杀声交萦于耳,夏侯令身边的人不断分散留下来阻拦大魏追击之人,也不知道逃了有多远,夏侯令好不容易快要脱离战场之时,却突然被几道箭矢险些射中。 戈岳和周围几人连忙将夏侯令护着,挥剑斩断箭枝,抬眼就见北陵几个部将浑身浴血的骑马从斜方插了过来,疾驰于他们身前阻拦。 “夏侯令,你竟敢弃战而逃?!” 来人是万鹄部的将领,身边还有几个满身是血的北陵将士。 他们看着被国师府死士还有兵将团团护在中间,浑身不见半丝血腥的夏侯令只觉目眦欲裂。 那万鹄部的人长刀一挥指着夏侯令嘶声道:“夏侯令你个狗贼,你竟敢舍了我北陵儿郎?!” 夏侯令被刚才箭矢惊得神色微白,闻言说道:“贝将军误会了,我未曾弃战而逃,是大魏设局骗了我们,我们都中了他们算计,落雁关内外早就危机四伏,后面或许还有陷阱。” “如今我们已经落了下风,若是继续打下去只会伤亡越发惨重甚至是死伤殆尽,我带着人先行退回营中,是想要想办法联系桑齐纳他们之后,再筹谋着带人打回去……” “你放屁!!” 那被叫做贝将军的人满眼狰狞:“你筹谋着打回去,为何不直接组织人战斗,反而带着你的这些人撤走?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一走,整个大军乱成一团,人心涣散之下我北陵有多人死在大魏手里?!” “我几次三番阻拦今日出战,不愿意这般激进,是你说你有万全把握拿下大魏,让桑齐纳他们分兵,也是你说你一定能带着我们踏平镇安军,让所有人倾巢而出围攻落雁关,如今却来说中了什么狗屁算计。” “当初你挑唆汗王出兵,想尽办法拿到领兵之权,打着包票说一定会带着我北陵大军入了大魏创不世基业,我们才信了你,将族中所有将士都带了出来,可你居然临阵脱逃弃他们于不顾。” 旁边一人手中拿着弓箭也是满眼怒色:“夏侯令,你休想骗我们,我亲眼看到你于战中逃走,全然不顾我北陵将士,你这个齐人果然从来都不是想要真心帮我们北陵。” “你害死这么多人,还临阵脱逃,这次若能回王庭,我必定会启奏汗王和王庭诸位长老,让你给我北陵将士偿命!!” 夏侯令脸色难看张嘴想要解释,可是那几人却全然不给他机会,那领头的万鹄部的贝将军直接挥刀指着他。 “立刻下令禁止收兵,命所有将士集结抵挡大魏,你跟回战场。” “贝将军,此时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闭嘴,你若不回,我杀了你!” 身边还有好些北陵的兵将,且大魏大军在后追逐,如今已然中计损失惨重,夏侯令原本不想动这几人再便宜了大魏,可是几人的话却是戳中了他阴暗之处,看着杀气腾腾油盐不进的几人,夏侯令脸上也是逐渐冷了下来。 “不知好歹。” 想要杀他,回王庭告状,那也要有命! “戈岳,杀了他们!” “你敢!” 那几人都是惊住,不敢相信夏侯令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杀他们,那贝将军更是怒道:“夏侯令,你临阵脱逃已是死罪,如今竟还敢下令杀我们,我们是万鹄部和宗延部的人,你今日若敢杀我们,族中长老和汗王都不会放过你的!” 夏侯令闻言却是冷漠:“本国师奉汗王之命领军,自有大军调度之权,迎战撤退都只能听从我令,你们几人违抗军令妄图犯上伤我,本国师杀了你们又有谁敢问罪?” “想要不放过我?那也得你们有命!” 他话音一落,就寒声道: “戈岳!” 身旁一道黑影袭击而出,带着人群之中百余人朝着那几位北陵大将围了过去,那几人本就重伤在身,根本拦不住这么多人,交手不过片刻便被乱刀砍死,尸身瘫倒在地时,头颅之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夏侯令朝着身后那些满眼惊恐、震惊的北陵将士寒声道:“贝支鄂几人勾结大魏设局北陵,妄图将我北陵大军全数留于落雁关外,本国师依照国法将其几人斩杀,以证效尤。” “如今大魏追击,我等受困,若不想全军覆没就只能尽快率兵渡过豊江方能保全实力,待于桑齐纳将军汇合之后再反扑大魏,本国师一心为了北陵,若敢有人与贝支鄂等人一样从中作梗,休怪我无情!” 一番话震慑住所有人后,见靠的最近的那些北陵将士纷纷低头,夏侯令也顾不得他们是不是真心诚服。 这些人本就是他为了保命猜带着的,若能逃脱他还能有底气与大魏一战,若不能,这些人关键时候也能“舍命”。 夏侯令不怕他们造反,国师府积威已久,大魏又追兵在后,杀了贝支鄂几人已经足够震慑住其他人,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做什么,更何况他身边除了明面上的死士和国公府护卫,还有三千血影和隐藏在大军中的十二神卫,这些才是他最大的底气。 夏侯令挥手:“继续走!” …… 如夏侯令所料,北陵随他败走的那些军将看着贝支鄂几人尸首,都不敢有什么异议,在他下令之后纷纷跟随夏侯令继续向北。 大魏军队被身后的人拖缠与他们越来越远,夏侯令等人丝毫不敢停留,等远处天际已经隐约能看到北陵营帐棚顶,甚至看到望楼之上值守的北陵将士时。 夏侯令神色微松,眼底也多了几分庆幸,只要过了营地带走所有人渡江就好。 然而当靠近营地瞧着大开的中营大门,望着里面有条不紊穿着北陵将士盔甲来回走动的人时,已经快到门前的夏侯令却是莫名生出几分不安,猛地停下脚步。 第912章 魏帝,你没死! “主子?” 戈岳看向身旁突然停下来的夏侯令,见他伸手拦着自己忍不住疑惑:“您怎么了?” 夏侯令没有回话,他只是站在营地前望着一如往常的营帐,看着四处巡逻的兵将听到外间动静朝着这边走来,而原处帐篷边缘还有寥寥升起的炊烟,如同每一次他们出兵归来时的祥和,心中古怪之感却越发浓烈。 这里离战场极远,大军开拔前往落雁关也需得一个多时辰路程,不知落雁关变故依旧安宁倒也不算奇怪。 可是…… 心里莫名的一种直觉却让他心跳加速,强烈的不安促使夏侯令下意识抬头,突然看向望楼上方,之前在远处瞧见的那兵将依旧站在那里,只垂下来的目光清凌凌的。 夏侯令眉心轻皱,乍然瞧见那人身后露出来的衣角,目光一挪看到望楼木梯之上仿佛刀剑劈砍过的痕迹,他猛地神色剧变,惊觉北陵大营这边怕是已经出了问题了,他们大军出击之后就被人抄了老巢,大魏的人早就已经在这里做好了局,只等着前方“败北”之后他领着余下之人自投罗网。 能够如此算计他的…… 施!玉!麟!! “走!!” “主子?” “有人设伏,快走!!” 夏侯令一句话让得所有人都神色大变,戈岳连忙护着夏侯令转身翻身上马就想走,却不想突然无数箭矢朝着这边射了过来。 “主子小心!!” 他一把抓着距离最近的人凌空而起挡在自己身后,而他则是驾马朝外疾驰,身后血影以及北陵那些人也跟着朝外急退,只可惜很多人望着营地只顾着回营的欣喜,脚下已经冲进了营中。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时几乎将他们全部覆盖,他们想要逃走已然来不及,只顷刻间便惨叫着被箭矢扎成了刺猬,而夏侯令被身边血影以及戈岳等人护着根本不敢停留,疯狂朝西北方向逃走。 遥遥听到水声临近江面时,尚且还来不及欣喜,迎面两道急矢破空传来。 “主子!” 戈岳大惊失色连忙抓住夏侯令朝后一跃落在地上,那箭矢一道扎在马上,原本被他们骑着的战马嘶鸣着冲进了江里落于水中,而另外一道则是扎在戈岳肩头血流不止。 夏侯令脸色苍白地立在江边,看着江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众多竹筏,那些竹筏之上站满了人,此时正手持弓弩正对着他们。 “是魏朝的人……” “是魏军。” 周围乱哄哄至极,慌乱情绪蔓延开来,之前跟着夏侯令临阵逃走的人此时都是惊恐极了,等下一瞬身后甲胄撞击和马蹄之声靠近,他们猛地转身见到刚才来处密密麻麻的人潮涌了过来,不过片刻就将他们包围其中。 他们越发惊恐。 “大魏的军队怎么会在这里,国师,你不是说他们都在落雁关内!!” 夏侯令也是死死望着那些人,落雁关城门未曾开过,大魏那边想要算计骑兵不可能全然没有分兵,可就算是这样,分出去的兵力也不可能不动声色完全不惊动他们绕到了他们营地之后。 何况今日落雁关前设伏,大魏大部分兵力都在落雁关,那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 夏侯令想起之前落雁关外那惊天巨响,想起他领兵败退之后魏朝大军一路追击却依旧让他们逃脱,还有已经沦陷的北陵大营,以及早等在江上的魏朝大军,一道灵光如同轰雷劈散他脑海之中迷雾。 却在这时,一道冷然淡漠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夏侯国师既然来了,还想往哪儿走?” 魏朝大军朝着两边退开,中间让出一条路来,有人骑在马上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停在阵前,一身黑色银龙盔甲熠熠生辉。 红缨微垂,手中长剑浴血,剑眉星目之下,面容消瘦却迥俊绝色。 夏侯令瞳孔一缩,哪怕眼前之人从未曾见过,可他却下意识地轻颤出声:“你是……魏帝,你没死?!” 萧厌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不远处脸色难看的中年男人,目光在他那只拢着眼罩的眼睛上顿了顿后,才淡声道:“朕早就听闻北陵国师夏侯令之名,今日总算得以一见。” 虽未直接回答,可一个“朕”字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夏侯令脸上唰的苍白,魏帝不是在南齐吗,他不是被人所伤后下落不明,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身后这些魏朝大军…… 想起之前鸣珂传回的消息,还有那枚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送到他手中的龙玉令,夏侯令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骨头里都透着冷,而之前所有的一切迷雾和不解都已经彻底明白。 什么南齐胜了,魏帝失踪。 什么大魏世家谋逆京中生乱,鸣珂趁乱擒了大魏皇后,被陆九安黄雀在后。 还有之前种种消息,鸣珂的败露,陆九安下落不明断了消息,甚至詹蒙带着龙玉令去到落雁关内传出来的种种,还有施长安出现在西北军中的消息,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从大魏和南齐交战开始,不,或许是从魏帝离京放任那皇后主持朝政,甚至是更早他们将宋瑾修送来北陵,让那张滨混入其中离间北陵王庭,故意唆使公主府打压国师府,再借南齐皇帝那信为国师府翻身激怒他那一刻起。 魏朝帝后就已经设下了惊天大局。 大魏那些朝臣,那些世家、宗亲,南齐、北陵,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过是被他们圈入了这杀局之中的棋子,而他夏侯令一直身处局中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手握先机,以为自己翻云覆雨握天下大权,却不知早已落入死局之中。 夏侯令死死看着萧厌:“你竟然真敢拿着你的皇后做局。” 萧厌:“朕的皇后自然不会用来做局,她师承于朕,聪慧至极,又怎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夏侯令:“所以,之前一切全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吧。” 萧厌勾了勾嘴角:“朕登基初始,朝中乱的很,哪怕震慑过几次却依旧有人蛰伏于暗中蠢蠢欲动,世家盘根错节难以清除,宗室蠹虫又不能随便杀了,还要多谢夏侯国师给朕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 “你!” 夏侯令喉头腥甜,只觉一股血意涌了上来。 第913章 擒夏侯令 夏侯令:“所以南齐那边你们早就胜了,却假借失踪领兵北上?” 萧厌颔首:“不只是朕,你之前应该得到消息,京城有人押运粮草前来西北。” 夏侯令喉间腥甜翻涌,猛地想起之前陆执年说过的消息,他说大魏皇后失踪后,魏朝为了掩饰真相佯作安定,派人假借运送粮草为名调动兵力出京,就连黑甲卫也消失了大半。 当时陆执年一口咬定魏朝的人是在做戏,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搜寻大魏皇后的下落,再加上鸣珂送回来的消息,他半点都不曾疑心魏朝从京中调离的那些人,可如今想来。 落雁关外突然出现的“利器”,那些阻拦他和桑齐纳的魏军…… 他简直是蠢到了家! 萧厌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夏侯令带来多大的冲击,看着他独眼狰狞,脸上因气血翻涌涨得通红的样子,扬唇带着几分随意。 “说起来若非夏侯国师相助,你和季容卿的人挑唆那些人野心搅乱朝堂,朕还不知该如何朝着他们动手清掉朝中毒瘤,也幸得你勾连西疆诸部诱他们前往南齐,否则那茫茫大山,独瘴遍布,朕的大军就算三头六臂也难以奈何得了他们。” “今日国师又送朕一份大礼,将北陵大军拱手奉上,朕实在感激。” 噗!! 夏侯令脸上红得发紫,之前那口血到底没咽下去,张嘴就吐了出来。 脸上的红也随之消退,夏侯令面色惨白,死死看着萧厌: “你用不着羞辱我,胜者为王败者寇,本国师不过是输在施玉麟的算计里,可是魏帝,你得了一个施长安,借他设局谋算北陵,为诱我入局带兵出击不惜拿着魏军人命去填。” “这十几日落雁关城门紧闭,日日都有伤亡,那落雁关下森森白骨尸首成山,也不知道你麾下那些大魏儿郎悍勇赴死,临到头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你手中棋子,那些枉死之人会不会寻你索命。” “你堂堂魏帝,也不过是个不顾将士生死阴谋算计的小人……” “砰!” 夏侯令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弦响,旁边一血影眼疾手快拉着他后退,那精铁箭矢“砰”地一声钉在他身前地上。 萧厌身旁站着萧家长子萧铮,他手中奔雷弩弦处震颤,见夏侯令被满眼警惕的北陵人围在中间,神色嘲弄说道: “夏侯国师既然这般仁慈大义,在意你们北陵将士性命,那不若以你之命换你身边所有人存活如何?只要你自尽于此,以身殉你们北陵,留下血书命其他人放下武器投降,我便央求陛下留你身旁这些人性命。” 夏侯令瞳孔一缩。 不等他开口,萧铮就扭头:“陛下以为如何?” 萧厌自然明白萧铮意思,闻言轻笑了声:“兄长向来都这般心软,不过夏侯国师既然这般体恤将士不愿他们枉死,朕也不能枉费他拳拳之心。” “便依兄长所言,只要夏侯国师能做到你说的,朕不仅不杀他身旁之人,就连落雁关外那些北陵将士也只降不杀,之后我大魏军队踏足你们北蛮之地时,不伤妇孺老幼,不杀纳降之人,如何?” 一命可救万万人,萧厌二人的话直接将夏侯令架了起来。 夏侯令分明能感觉到萧厌话音落下之后,周围那些北陵将士灼热迫切的目光,除了三千血影和戈岳等人,就连之前跟着他逃到此处的几名北陵将领也都是生出渴盼之意。 谁都不想死。 大魏的人如此,北陵的人亦是。 他们在战场之上厮杀虽然悍勇,可不代表他们愿意白白丧命,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会放弃挣扎,可如今团团围困必死之局,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能有一条生路活命,谁会放过? 萧厌看着北陵那些人虽然没有开口,可隐有逼迫之势,而夏侯令脸上乍青乍白用力抿着嘴角。 萧厌笑了声:“看来夏侯国师也没那么在乎这些北陵将士,不过也是,你虽入北陵多年,但到底是南齐的人,你都能拿着母国齐人的性命来设局谋夺大魏,丝毫不顾战火燎原后他们生死,又怎会在意这些外族之人。” “也难怪落雁关败局未显时,你便临阵脱逃,若不然我大魏儿郎想要拿下你们还得颇费工夫……” “你!!” 夏侯令怒目而视,萧厌却已不想多言,他扫了眼北陵那边的人,脸上笑意一收,手中长剑高举起来朝下一挥。 “拿下夏侯令,其他人,降者不杀!” 一声令下,大魏军队齐刷刷向前。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北陵本就已无退路,身后是滚滚豊江,身前是步步紧逼的魏朝大军,他们一路奔逃几次遇袭早就精疲力竭,大魏的人却是枕戈待旦。 两边交战起来,北陵气势便已输了一筹,加上那江上竹筏不断靠近,竹筏上的魏军直接阻了北陵人所有去路。 夏侯令被身旁人护着想要突围,却每每都被挡了回来,命十二神卫袭杀萧厌,却连近身都难。 萧厌手中长剑染血,于阵前杀伐,周围魏军更是凶猛至极,只片刻便将北陵人压得难以喘息。 有人想要跳江逃跑,却还未入水便被江上之人箭矢射中,那染着鲜血的尸体“噗通”落入豊江,转瞬便被水流冲走,只片刻江面便染了血红,满是浮尸。 没过多久,北陵那边便有人扔了武器叫着“我投降”跪在地上,而随着地上死尸越来越多,弃械投降的人也密集了起来,夏侯令身边的血影更是被杀了大半,就连戈岳也死在了萧厌手中。 眼见着自己逃脱不掉,身边的人除了投降的也快要死伤殆尽,夏侯令脸色惨白着眼底一狠,猛地捡起戈岳手中的剑就朝着脖颈上划去,却不想下一瞬惨叫出声,却是握着长剑的手被人齐腕而断。 长剑带着手腕飞了出去,周围人快步上前,只瞬间便擒了夏侯令,待他被压着送到萧厌身前时,腕间的血流了一路。 第914章 大胜 擒住他的人丝毫未曾留情,夏侯令双腿磨烂,断掉的腕间更是疼得几乎晕厥,他被迫跪在萧厌身前时,仰头朝着他嘶声道:“萧厌!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萧厌扬唇:“朕的确想杀你,只可惜,你的命早有人要了。” 夏侯令脸色剧变,只一瞬间就想到了施长安。 这世间想要他命的人不少,他这些年欠下的血债也无数,可既对他恨之入骨又能与萧厌“交易”的,只有施长安一人,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要是落在施长安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夏侯令张嘴就想咬舌,被萧铮一脚踹在腿弯上,眼疾手快卸了下巴。 萧厌说道:“替他包扎包扎,别让人死了,好生将人送到落雁关里,免得施先生回头说朕违诺。” 他和棠宁当初一起请施长安出山的条件,便是待到与北陵交战时,要将夏侯令完完整整的交给施长安来处置,这条命是施长安渴求多年的,二人宿怨纠缠数十年,夏侯令已经成了施长安难以放下的执念。 只有亲手解决了他,断了往日仇怨,施长安才能够彻底与过去那些事情割裂。 萧厌可还等着施长安入仕帮他分忧。 夏侯令听到“施先生”三个字只觉心神俱丧,施长安会活剐了他的,他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惨白着脸喉间发出“呜呜”叫声,整个人用力挣扎宁肯死在这里。 可他本就是一介文人,如今更成了残废,离开身旁那些保护他的人后连寻死都不能。 萧铮一脚踩在他脚踝之上,伴随着骨头裂开的声音,胳膊也被卸了,夏侯令整个人都疼的瘫在地上,萧铮将其拎着扔到了一旁手下人身旁,让人仔细看守起来后,朝着萧厌说道:“臣会亲自押送他回去,只是这些人……” 萧厌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北陵人:“先行押解回去,交给狄双成处置。” 西北有很多矿产,之后大魏边城重建,南齐议和退让边境之后更多的是地方需要人力,他是决计舍不得让大魏儿郎来做那些苦力活,魏朝的百姓也不必多服徭役,反倒是这些蛮夷生来壮硕精血又旺,最是适合苦力。 之前萧厌讥讽夏侯令的那番话倒也不都是假的,他原本就没打算对北陵大军赶尽杀绝,拿下北陵之后这些上好的劳役杀了简直浪费了,倒不如将其打散充作苦役废物利用。 萧铮闻言察觉到萧厌话外之意,连忙问道:“陛下不随臣一起回落雁关?” 萧厌“嗯”了声:“之前陆执年带着北陵大营的人跑了,北陵那边很快就能得知落雁关这边消息,他这种阴魂不散之人不能放他离开,朕先带人去追击,兄长随后领着大军跟来。” “不行!”萧铮下意识反驳:“深入北陵,陛下独自前往太过危险……” “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况且眼下北陵大军十有九损,纪王他们带兵灭杀北陵骑兵,如今就连北陵皇城也无多少兵力,剩下散部不足为患。” 萧厌沉声道:“兄长也知道大魏与北陵交战多年,如今这机会是无数人拿命换回来的,那些为引北陵入局身死之人,那些心甘情愿以尸骨为穴设伏落雁关外的将士,朕若不拿下北陵,以何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他骑在马上,黑色银龙盔甲于日光之下熠熠生辉,那头盔后方的红缨随风而动,玉面之上满是凛厉。 “他们心甘情愿为朕赴死,朕便要让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列在后世史书之上,朕要得一场无可置喙的大胜,让他们为天下人称颂,为万世敬仰,这样才能不负他们今日舍生之义。” 萧厌每一句话都说的肃穆,周围所有魏朝将士都是心神动摇。 萧铮静静望着他,脸上犹豫一点点散去,长剑杵在地上单膝跪地:“臣愿助陛下拿下北陵,告慰所有战死将士!” “好!” 萧厌猛地一拉缰绳,眉峰轻扬:“萧铮领命,既命你立刻率兵五千,押送夏侯令回落雁关后,与狄双成一起整兵之后分兵两道,由狄双成带兵增援纪王拿下北陵铁骑,你带兵入北陵与朕会合,直攻北陵皇城!” 萧铮:“微臣领命!” “缙云,点齐其他兵力,随朕渡江。” “是!” …… 北陵兵败如山倒,魏朝强势远超他们所料,落雁关外那一场巨响直接断了他们首尾,要了北陵数万人性命,而领兵主帅逃走对于北陵大军更是重重一击。 待到萧铮等人抓着血淋淋的夏侯令以及几位北陵主将返回战场后,仅剩的那些还在抵抗的北陵之人也失了斗志,战场之上几乎瞬间一边倒,无数刀剑落地的声音传来,顽抗之人杀尽后,落雁关一战魏朝大胜。 只是狄双成等人根本来不及休息,与萧铮一起整兵之后,除五万人与施长安、文信侯一起留守落雁关,整理战后物资筹备粮草辎重、看守北陵降兵之人外,其他人兵分两路。 一路由狄双成领兵前往增援纪王,围杀北陵骑兵,另外一路则是萧铮、杭厉率领,直入北陵境内与萧厌汇合,一路厮杀长驱直入北陵腹地,直奔北陵皇城。 …… 京城。 “报,西北大捷,落雁关大胜!” “报,西北大捷,落雁关大胜!” “报,西北大捷,落雁关大胜!” 西北消息传入京城,手握捷报之人骑着战马一路高呼入城,明明身上尘土飞扬满是狼藉,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之意,他高高举着捷报,一路高声呼喝,嘴里的话语如同沸水落入滚烫的油锅里。 只一瞬间,街头巷尾都欢呼沸腾起来。 “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有人激动的落泪,抓着身旁的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就尖声道:“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旁边的人被抓的生疼,却丝毫不恼,反而也跟着兴奋。 “听到了听到了,西北大胜,北陵蛮子被打回去了!!” “太好了,那些蛮子劫掠边城多年,不知道杀了我们多少百姓和将士,这一次总算是给了他们教训。” 身为大魏的人,几乎没有不憎恶北陵的,这些年北陵频频来犯,劫掠边城,大魏这边虽然靠着狄双成他们守住了边境,可却从来不曾主动出击应战,甚至朝中都不敢跟北陵硬碰。 魏朝百姓早就憋屈至极,如今听得大胜只觉畅快至极,整个京城都因为这封捷报陷入喜庆之中。 第915章 有孕 民间喜气洋洋,朝中也是一片欢欣。 棠宁看着西北送回的战报,望着上面所写内容轻吁了口气。 “太好了娘娘,我们胜了!”花芜眉开眼笑。 棠宁轻抚着手中战报低声喃喃:“是啊,太好了……” 从当初登基大典之后阿兄暗中离京前往南齐,到如今西北大捷,她与阿兄已有近五个月没见,从冬日寒寒到已近初夏,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也有太多太多的思念和煎熬。 棠宁眼睫轻颤:“只可惜,太奶奶没等到陛下凯旋。” 太皇太后是在一个月前走的,那一日风清云朗,外间晒着今日一样的太阳,太皇太后难得清醒笑着说她想要放风筝,她命人抬着她到了九鹭台,一边画着风筝,一边笑着与棠宁说她和太祖皇帝当年的相遇。 她说了很多很多事情,有太祖皇帝的,有太上皇的,还有萧厌年少的时候。 外面宫女太监牵着风筝线越飞越高,太皇太后倚在棠宁怀里低声喃喃,她说她想太祖皇帝了,让她的元晟不要怪她先去找了她曾祖父,她说让棠宁好好陪着她可怜的元晟…… 风筝飞到高处时,太皇太后在她怀中断了气。 见一身素净的棠宁有些难受,月见连忙上前柔声说道: “娘娘,秦娘子说了,太皇太后走的很安详,也没有受什么大罪,她老人家虽然没有看到陛下凯旋,可她若是在天有灵瞧见西北大捷也定会开心的。” 花芜也是在旁劝着:“是啊娘娘,太皇太后最是疼您和陛下了,您如今身怀有孕,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您为着她难过,她定会心疼的。” 当初陛下和娘娘大婚之后没两日就离了京,京中只剩下娘娘一人,娘娘既要稳住民心,又要和朝中那些老狐狸周旋,更要应付世家宗亲不断刁难,后面更是费心筹谋以身为饵与陛下一起设局引所有人入瓮。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加上陛下离京没多久就是娘娘小日子,所以后来哪怕娘娘两个多月未曾换洗,她们也只是以为娘娘是因为劳累所致。 别说是娘娘自己,就连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娘娘是有孕。 直到太皇太后薨逝那日,娘娘悲伤过度突然晕厥,秦娘子才诊出娘娘有孕在身,听秦娘子说女子初有孕时小日子依旧有可能会来,而且娘娘不知有孕在身数月辛劳以致体弱胎象不好。 花芜和月见当时只自责的恨不得打死自己。 若是娘娘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们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娘娘已经有孕快五个月了,却依旧身形瘦弱,肚子虽然微微凸起,可穿着宽大衣裳半点都不明显,秦娘子说她还需多养着才是。 棠宁间二人满是担心的模样,不由轻抚了抚肚子,知道她们怕她难过便收了眼底那些悲伤,转了话题:“曹公他们可入宫了?” 月见连忙道:“已经来了,捷报入京之后,曹公还有梁相以及钱尚书都来了,眼下就在外面候着。” 棠宁:“让他们进来。” …… 初夏已见酷暑炎热,曹德江几人入内时,就瞧见棠宁站在书架前翻看着什么东西。 门前隔扇处摆着个冰盆,丝丝凉意萦绕在四周,原本顶着大太阳匆匆而来的几人经过那里进入房中时,都是忍不住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 棠宁一喊起身之后,曹德江就看了眼外间冰盆皱眉:“娘娘怎么这么早就用了冰盆,身子能受得住吗?” 钱宝坤也是满脸担忧:“前几日瞧着娘娘脸色还有些不好,阿月入宫探望回府之后还一直念叨着说您身子不适,您这会儿用冰盆,可千万别伤了身子。” 这些话已经有些逾越了臣子本分,棠宁听后却半点不以为意,她眉目舒散地瞧着两人担忧模样,忍不住失笑。 那日她晕厥之后诊出有孕时,除了月见、花芜之外,也将眼前这两人吓的不轻,特别是听秦娘子说她胎相不好有滑胎之像,老练沉稳了大半辈子的曹德江一张脸惨白惨白,钱宝坤更是双眼通红差点哭了。 这二人都是自责答应让她以身犯险,配合着她为饵设局对付世家,他们每每见她时都是提心吊胆恨不得将她当成眼珠子,那时候棠宁都觉得腹中这孩子若是保不住的话,这二人说不得真能愧疚的以死谢罪了。 她卧床保胎那半个月,曹德江一改往日“心慈手软”,以雷霆手段拿捏朝堂上下,不许任何人任何事情滋扰她休养,钱宝坤更是跟个炮仗似的,谁点谁着,让钱琦月日日守在宫中。 棠宁知道他们是关心她,这二人与她是君臣,也是长辈,她放下手中书轻笑着说道: “你们别担心,我有孕之后身子燥热心绪难宁,正午时更是难以舒坦,是秦娘子允了下面的人用冰的,只放一小会儿,而且还放在隔扇外,取一点点凉意聊胜于无。” 她怀孕后身子弱了许多,秦娘子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她。 她可不敢靠近用冰怕被唠叨,这冰盆也就是正午的时候在外间摆上半个时辰就得撤走。 曹德江他们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本宫身子不便,曹公,钱尚书,梁相,你们坐。”棠宁被月见扶着走到一旁坐下,然后朝着旁边扭头:“花芜,去给曹公他们沏茶。” 三人相继落座之后,棠宁身处上首:“三位可是知道西北大捷的事了?” 钱宝坤在三人之中最为年轻,他闻言就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刚知道的,听闻我军大捷,于落雁关外歼灭北陵十万大军,降了数万俘虏,而且纪王和狄将军他们更是设计困杀了北陵铁骑,从他们手中得了数万匹战马。” 曹德江说起此事时也是忍不住眉眼飞扬:“据说此战不仅生擒了好些北陵大将,就连北陵国师夏侯令也落入陛下手中,这可是真的?” 第916章 大局已定 梁广义态度不像是二人熟络,但闻言也是忍不住看向棠宁,显然是想要知道消息真假。 棠宁轻笑了声:“是真的,夏侯令作茧自缚毁了北陵大军,如今就在落雁关,陛下已下令将人交给了施先生,北陵那些大将愿意降服的也就罢了,冥顽不灵的都已经斩于阵前,用以威慑北陵降兵。” “如今西北大局已定,北陵主力大军损失惨重,虽说战场上逃掉了一些人,但已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棠宁说话间命月见将战报递给了曹德江他们,曹德江三人凑在一起忍不住喜形于色,钱宝坤更是额手称庆:“太好了,太好了……” “那陛下何时归京?”曹德江抬头。 “还要些时日。”棠宁温声道:“如今北陵大军已歼,北地正是空虚之时,落雁关又粮草充足兵马强健正是北上的好时候,北陵溃败那日,陛下和萧铮将军就已经领兵北伐入了北地了。” “什么,陛下亲征?!” 钱宝坤“唰”地站起身来,条件反射:“这怎么能行,北陵大军虽说已歼,可当初传来的消息北陵并非所有人都出战,那十三散部的人更只动了十之一二。” “那些蛮子生来悍勇,男女老少皆可为兵,陛下亲自前往北地未免太过冒险了,这万一要是……娘娘,那西北那么多将领,陛下何需亲征?” 他是真觉得陛下没必要以身涉险,北陵到底不是南齐那等“软弱”之地,以武力震慑就能吓住他们,那草原之上全民皆兵,十一二岁的小孩都能上马作战,陛下万金之躯,何必以身犯险。 曹德江也是有些皱眉:“陛下离京已有数月,之前在南齐也受过伤,如今西北已经大胜,娘娘更是有孕在身,陛下该早日回京主持大局才是。” 棠宁闻言正色:“本宫未曾告知陛下有孕之事。” 见他们抬头,她说道: “与北陵一战本就是陛下之意,拿下北陵更是大魏多少人的夙愿,这一战倾大魏之力,无数人舍生忘死才换来西北大胜拿下北陵的机会,他身为大魏皇帝,身先士卒领兵亲征就是对那些人最好的告慰。”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陛下不是冒失之人,他既敢领兵北上便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和把握,本宫身子还行,况且朝中还有你们辅佐,就算陛下晚些回朝也不碍事。” 腹中孩子月份还小,而清缴北陵就算没那么顺利,顶多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 她知道萧厌的夙愿,也知道他的抱负和他想要的将来,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拖了后腿让他分心。 钱宝坤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曹德江伸手拦住,曹德江给他使了个眼色。 算了。 皇后娘娘主意已定,且陛下也已经领兵北上了,他们这个时候就算说再多都晚了,总不能跑北陵去拦着陛下,倒不如好好帮着皇后娘娘稳住朝中,护着娘娘周全等陛下凯旋。 钱宝坤似也看懂了曹德江的意思,抿抿嘴没再开口。 棠宁假装没看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只朝着他们说道:“本宫今日叫你们进宫,也是为着西北的事情,如今战局已定,陛下虽还没归来,但是那些于此战之中伤亡将士的抚恤,百姓的安抚,还有西北几处城池修缮重建之事都要提上议程。” 曹德江他们听到正事都是纷纷正色。 棠宁看向梁广义:“梁相,南齐那边议和的事情如何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梁广义从容说道:“南齐月前经历宫乱,三皇子聂煊在萧将军的帮助下已于半个多月前登基,冯秋荔传回消息,那位南齐新帝有意反悔之前承诺,被尹老将军他们带兵威慑之后,才将答应割让的城池交付给了我们。” “至于其他战后的赔偿之物,金银财宝、战马粮食都会陆续押送回京,不够的也已立了契约在之后三年内让南齐陆续补足,南齐新帝想要与我们签订免战国书,因为没有娘娘和陛下吩咐,冯秋荔寻了借口拖延,南齐皇帝大抵也未必真心臣服,便将此事搁置。” 棠宁点点头,对于那个聂煊试探性的免战国书没说什么。 那聂煊不似南齐老皇帝那般软弱无能,他能从一个被人弃如敝履的废物皇子,从冷宫一步步爬出来走到今日,他又怎会甘心臣服于人,如今朝着大魏低头不过是因为才刚登基势不如人的蛰伏之策。 等他理顺了南齐朝政,握稳了南齐大权,他第一个反咬的势必就是魏朝。 那免战国书既是为了保证南齐一两年内的周全,也未必不是对大魏的试探,况且就算两国真的签了国书,可如果真要打起来的时候,谁都能找出千万种理由毁约。 “西疆那边呢?”棠宁问。 曹德江皱眉:“不太顺利,西南山林毒瘴太多,虽然降服了几个部族,但其他小部冥顽至极,他们虽然人少但实在难缠,齐小将军在那边还遭了暗算。” 棠宁一惊:“齐澄人没事吧?” 曹德江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 西疆离京城不比南齐近,且山林极多,想要传讯回京也不容易。 棠宁沉吟了片刻,才皱眉开口:“传讯给狄涛他们,只要拿下西疆那几个大族,能够稳住西南边域就行,其他那些躲入深山的小部不必穷追不舍。” 西疆那地方太过神秘,秦娘子也一直都说那里奇奇怪怪,有很多外界没有的手段,她当年行走江湖路过西疆域内时,还曾险些吃了大亏,提起西疆那些人时就有些讳莫如深。 这些年西疆跟大魏的摩擦并不算多,若非这次他们被夏侯令唆使插手南齐战事,大魏也不会攻打西疆,如今能保西南边境周全,倒也没必要将那些人赶尽杀绝,赶狗入穷巷易遭反噬。 曹德江闻言点点头:“老臣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南齐议和,北陵也已经大胜,但到底接连大战,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民生都急需休养生息,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起战事。” 西疆那边已得了好处,收服了好几个部族,倒不如一松一弛,既能威慑于人,又不至于逼得太紧让他们鱼死网破。 第917章 中兴之主 棠宁与曹德江三人商议了一下西北抚恤之事,安排兵部统筹、户部拨款,让钱宝坤和梁广义负责此事,户部其他人从旁辅佐,等处理好这些之后,棠宁才问起了科考的事情。 曹德江说道:“原本此事定于这个月中,但是皇后娘娘吩咐了,想要尽可能让更多的学子有机会参加,所以老臣命人将举试的消息和文书快马加鞭传往各个州府,又将初试的时间往后延期了一个多月,应试的学子多了好几倍。” “为着不闹出乱子,也怕人数太多考题出现泄露之事,这一次初试便将考场放在那几座城郊空旷之地,临时搭建了考场,由朝廷派去的监考官员、黑甲卫,以及当地官员和府衙差役、驻军共同把守,考题便选的是陛下之前留下的其中几道,一日便能全部考完。” 他们知道这般考试太过“随便”了些,也简陋的有些过分,但是朝廷急需新鲜血液,接连大战之后百废待兴,朝中抽不出太多的人手前往各地监考,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好精力筹备。 而且这般任由寒门学子、权贵子弟,不论家世出身皆可共同参考的事情也是头一次,没有前车之鉴,一切都是靠着摸索,所以他们便精简了初试的法子,先行以粗略手法筛选一遍,将一些不合格,或是抱着试一试心态实则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先行刷下去。 复试和后面的殿试再增加难度,也会更为严厉。 曹德江说道:“因是头一次,一切都在摸索,不过娘娘放心,老臣和梁相已经安排下去,就算真有疏漏之处也能及时补正,初试便能刷下去九成的人,待到复试时便不会这般乱了。” 棠宁闻言点点头:“初试定在哪一天?” 曹德江:“五月二十一。” 棠宁沉吟:“那倒是没几日了。”她抬头正色:“这次的事情就交给曹公和梁相了,毕竟是第一次,本宫可以允许有不周全之处,但唯有一点,务必要做到公平公正,绝不能出现任何徇私舞弊的行径。” “凡有敢趁机牟利,上下勾结坏我大魏选拔人才之路的,一律杀无赦!” 曹德江三人纷纷起身。 “臣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 棠宁又与曹德江他们说了一会儿别的事情,待到正事处理完后,曹德江他们起身告辞,棠宁却是叫住了梁广义。 门前冰盆早已经被撤走,梁广义瞧见棠宁热的脸上都有些泛红,目光只顿了一瞬就挪了开来:“不知娘娘留老臣可还有别的吩咐?” 棠宁温声道:“本宫听闻梁老夫人身子有些不爽,梁相等下出宫的时候稍等一等,将秦娘子捎上去一趟秦府。” 梁广义愣了下,他没想到皇后留他是说这个,他老妻年岁上来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先前京中谋逆她被人蛊惑更是掺和了些事,得了教训后就大病了一场,之后一直不曾大好。 宫中太医去了好几次,药也不曾断过,可就是不见康复,他知道宫中的秦妙手能够医治,但是那人性子古怪,对他们世家之人也极为厌恶,加上她又是帝后的座上宾,哪怕梁广义也不敢强迫她。 没等梁广义开口,棠宁就又继续:“秦娘子难得肯出宫,让她顺道给你也瞧瞧,前两天京里下雨,本宫瞧你像是旧疾犯了,走路都不利索,让秦娘子仔细帮你看看腿。” 梁广义神色负凝滞,忍不住抬头看向棠宁。 棠宁触上他目光失笑:“梁相这么看本宫做什么,你可是朝中相爷,手头的事堆积成山,你若是有个好歹,本宫可忙不过来朝中的事情。” “况且冯大人离京之前特意见过本宫,絮絮叨叨的跟本宫说了一堆,本宫若是不好好照看着你,他哪里会好生替本宫和陛下做事,等回头他办完差回京之后还不得怨怪本宫?” 梁广义抿了抿唇,苍老脸上眼眸轻垂。 冯秋荔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门生,哪怕比之当年的陆崇远还要更甚,可却也是这个他无比信任之人,早早投奔了与他敌对之人,一手毁了世家百年荣耀,毁了他在朝堂无数心血。 他与他背道而驰,所求之事全然不同,可哪怕当初撕破了脸,冯秋荔每每见到他时依旧恭恭敬敬唤他一声老师。 梁广义对于冯秋荔的心境极为复杂,对棠宁的话也是不置可否。 冯秋荔是个聪明人,他亲自教他,那么多时日相处之下梁广义也很清楚这个“徒弟”的性情,他或许会感念师徒情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他这个“老师”,但是开口去求皇后照拂他却不大可能。 况且当日梁家之中也有参与谋逆之事的,他老妻就是其中之一。 皇后这般开口,只能说是她自己之一,和冯秋荔太多关系。 “皇后娘娘,老臣可否问您一个问题?”梁广义没有去接棠宁的话,只是抬眼问道。 棠宁:“什么?” 梁广义:“陛下亲征北陵,您当真不怕吗?若是陛下出了意外,您该如何?” 棠宁闻言摇摇头:“本宫自然是怕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两军交战又怎能确保万无一失,那北陵固然已有败相,可是深入蛮夷腹地,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什么意外。 萧厌固然勇猛,魏军更是士气正盛,可她依旧会担心。 只是…… “陛下带兵前往南齐时曾经跟本宫说过一句话,他说战场之上不分贵贱,兵卒死得,将军死得,他这个皇帝也不例外。” “当年太祖皇帝策马征战身先士卒才有如今大魏,他不会坠了先祖之风,也不能辜负那些愿意为他野心宏愿舍生忘死之人。” 棠宁说完之后,突然笑了笑:“况且梁相莫不是忘记了,陛下本就是天生将才,他是太祖皇帝亲手教养出来的,他不是安帝那般屈居于皇城安享富贵的守成之君,他向往战场,自然无惧。” 阿兄心之所往,亦是她心之所向。 …… 梁广义从殿中出来时,隐约能听到身后那名叫花芜的婢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抬头望着日头正盛的天空。 潘喜上前:“梁相,您瞧什么呢?” 梁广义未曾言语,只目不转睛看着那耀眼知己的骄阳。 大魏,或许真能迎来中兴之主,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第918章 招人厌的玩意儿 萧厌领兵深入北陵腹地,从豊江以北一路打到北陵皇城,这一打就是两个多月。 北陵大军虽受残损,但遭围杀后逃出不少,加上北陵汗王呼延闵手中所握剩余兵力,竟是与萧厌手中魏军交缠数日,眼见被魏军击溃即将败退之时,却突得几支援军,生生拦住了大魏去势。 那些援兵不如北陵精锐,很多连军中盔甲都不见有,可是他们却十足骁勇,马上功夫更是了得,加上他们熟悉地形、仗着夏日牧草疯涨遮掩身形,竟是有些来去无踪,设伏、偷袭无所不用其极,不仅阻挡了大魏攻势,更是在短短几日就让魏军损失惨重。 又一次被偷袭,萧厌受伤之后,大魏营帐之中气氛紧凝。 军医替萧厌包扎之后,萧铮在旁急声问:“陛下伤势如何?” 军医说道:“回萧将军,陛下的伤势倒不要紧,这箭也没伤及要害,但是这箭头被人做了手脚。” “箭头上面萃取了一种北陵特有的毒草,名叫蛇缠枝,其毒液与伤处接触之后虽不致命,但却能让人神智麻痹,浑身乏软,就算是去了毒也少说三日内不能动武。” 杭厉脸色有些难看:“我记得这种毒草本是北陵人用来捕获野马、牲畜所用,能不伤其性命却让其乏软无力,没想到他们竟是拿来对付咱们。” 军医替萧厌包扎好后离开,萧厌靠在榻边脸色有些苍白。 萧铮几步上前红着眼道:“都怪我太过大意,着了北陵人的道,陛下不该为了救我涉险,这箭上若是涂了别的毒该怎么是好?” 萧厌扬唇:“朕避开了要害,而且离京前秦娘子也给朕准备了驱毒之物。” 那物十分稀罕,能解百毒,他拢共也只有两粒,之前在南齐时便用掉了一粒,剩下那粒随时都在身上备着,他知闯入北陵人陷阱去救萧铮太过冒险,可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铮去死。 杭厉见帐中气氛有些不好,萧铮红着眼心绪起伏,他连忙上前恭敬问:“陛下,你眼下感觉如何?” 萧厌沉着脸摇摇头:“这毒实在刁钻,中毒之后无论耳力目力都会减弱,反应和痛感也会变得迟钝,除非靠着内力强行压制,否则寻常人中了之后三日内怕都会没了战力。” 杭厉和萧铮闻言脸色都是难看。 沙场作战,与人交锋时耳力目力都极为重要,而且没了痛感反应迟钝更是极为可怕的事情,感觉不到疼痛会让人察觉不到自己受伤,不会及时避让止血,反应迟钝也会降低战力。 陛下虽说内力可以压制毒素,但军中最多的却还是普通人,他们根本没能力抵抗这东西,如今盛夏时节草木疯涨,整个北地草原四处都能寻到蛇缠枝的毒草,若是北陵真用这东西来对付他们,对他们来说颇为棘手。 萧铮一拍身旁桌子怒道:“这些北陵蛮子简直可恶,日夜偷袭不说,打不过就跑,偏偏这里又是草原,他们的战马远胜我们,想追都追不上。” 大魏豢养的马匹远不如北陵,之前落雁关虽然缴获了一批,但他们入北陵时那些马匹还来不及驯养,与军中默契度不够,根本没办法拉出来作战,这也就导致他们在马上与北陵人交手时总会吃亏。 杭厉也是沉声道:“之前的消息是北陵倾国之力南下,几大部族精锐青壮几乎全都去了落雁关了,照理说呼延闵手中不该有这么多兵力的,前几日他眼见着都要退了,结果不知道打哪儿出来了一批援兵,这次伤及陛下的就是他们。” 萧厌拉着身上的亵衣盖过包扎好的伤口,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说道:“是十三散部,还有一些之前未曾归顺北陵王庭的小部族。” 衣物系好,旁边缙云拿了外袍过来。 萧厌伸手套上后才继续说道:“他们不像是正式的北陵兵将,走的都是野路子,也因为不是听从呼延闵指挥,各位其政,攻击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打得过就拼命打不过就跑,所以反而将我们弄得难以应付。” 这段时间那些人分散成了十几支,几乎日夜不停的设伏、偷袭,他们也不跟他们硬碰硬,若是大魏这边行军他们偷袭一波就跑,若大魏扎营他们就半夜驱狼、放火。 大魏这边损失倒是其次,关键是被这些北陵人搞的疲惫不堪。 萧厌之前想办法设了陷阱拿了一批人,可是他们本就不在一起,死了一批还有一批,而且学精了之后那些人越发狡猾,再想要设下陷阱拿下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以至于他们停在此处都快十日了。 别说是杭厉他们,就连萧厌也觉得头疼。 “报!” 营帐外突然传来令兵的声音。 “进来。” 帐帘掀开之后,外面人快步进来,跪地禀报:“陛下,营外来了几个人求见,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的。” 萧厌愣了下,棠宁?“让他们进来。” 萧铮疑惑:“皇后娘娘怎么会让人过来?而且还让人来了这里?” 萧厌摩挲着指尖片刻,突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了起来,他的小海棠是给他送助力来了……帐前帘子再次被掀了开来,萧厌看到来人时笑意在眼中弥漫开来。 “草民参见陛下。” 萧铮二人看着领头之人瞪大了眼。 “顾家主?” 顾鹤莲一身云纹锦袍,织金玉带,哪怕是在北地草原上,那腰间的宝石都没少上一颗,脑袋上的金冠更是熠熠生辉。 他一张俊脸瞧不出年岁,眉眼飞扬朝着萧铮他们一笑。 “萧将军,杭将军,好久不见。” 复又扭头,目光落在萧厌有些苍白的脸上。 “听闻陛下受伤,我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可如今瞧着也不怎么样,早知道我就慢慢走了,白白累死了我几匹好马。” 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见面就掐的毒舌调调。 萧厌倒也不恼:“你若是再晚些,朕便让棠宁跟姨母告状,顾家主的求嫁之路怕是遥遥无期。” 顾鹤莲:“……” 这招人厌的玩意儿! 第919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厢见面才一开口,顾鹤莲就落了下风,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担心我家小海棠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老子才不来这里。” 萧厌扬唇露出抹笑:“辛苦姨父。” 顾鹤莲:“……” 暴脾气瞬间压住。 见自家陛下两句话的功夫就将顾家主拿捏的死死的,萧铮和杭厉都是忍不住笑起来。 缙云在旁说道:“顾家主,您怎么来了?” 顾鹤莲像是被那声“姨父”顺了毛,说话时也没了阴阳怪气:“是皇后让我来的。” “皇后娘娘?”萧铮他们疑惑。 顾鹤莲说道:“之前皇后不是擒住了北陵的细作鸣珂,当时一起抓住的还有陆九安和一些北陵这边的人,皇后娘娘命人撬开了他们的嘴,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的秘密。” “北陵三大部族出兵落雁关前,陆执年和宗聿部的那位乌娅公主便与十三散部还有一些小部族的人做了交易,他们原本是打算等到北陵大军南下之时,趁着皇城兵力空虚夺了呼延闵的权,推举乌娅上位,再让陆执年于前线寻机害死夏侯令将兵权握在手上,怎料……” “怎料北陵南下第一步就出了问题,败在了落雁关?”萧厌淡声道。 顾鹤莲点点头:“对,他们计划出了差错,南下大军溃败,但十三散部还有那些小部族和公主府的交易仍在,他们有些是有把柄落在陆执年手上,有些是迫于生计,还有一些是因为唇亡齿寒,怕大魏击溃北陵之后会将北地草原各部族赶尽杀绝。” 北陵这次出兵本就是背水一战,十三散部那边虽然没出太多的人,但是迫于王庭之威,粮草军需却都是给了的,为了补足份额更是将部族之中牛羊牲畜宰杀了大半。 北陵胜了还好,他们多少能得一些好处,但北陵败了,他们投入的所有东西全都打了水漂,接下来连部族之内的生计都成问题。 顾鹤莲说道:“这草原之上也并非人人都好战,十三散部和其他一些小部族里有很多都是向往和平的,所以他们从不依附王庭,也不曾跟随三大部族一起出战,他们所求不过是衣足饭饱,族群安稳。” 萧铮皱眉说道:“顾家主的意思是……” 顾鹤莲也没卖关子:“陛下还记得之前让张滨他们留在皇城时,出面替他们张罗事情遮掩身份的胡宝宪吗?” 萧厌点头:“记得。” 顾鹤莲道:“那人是十三散部的话事人之一,也是难得非三大部族却能成为北陵王庭长老的人,我之前来北陵做生意的时候与他关系还算不错,我们也曾商议过两国互市的事情,只是那时候条件不成熟,朝廷也不愿意。” “如今陛下已经大胜北陵,边境之上也都是我大魏之地,如若陛下答应此战得胜之后不将草原部族赶尽杀绝,除王庭三大部族及主要参战之人外不殃及无辜,且愿意在边境开辟市集,允许草原部族入内交易,我有把握能劝服他们退走。” 杭厉闻言忍不住说道:“可是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北陵蛮夷悍勇,且好战之人占多数,如果不能一次将他们打服,将人驱逐到天灵山外,还以互市富足他们,万一他们卷土重来,今日之战岂不是白费?” 顾鹤莲失笑:“你这话说的,太祖皇帝当年将他们打服了吧?当时北陵部族十去五、六,剩下的也都半残,可这才过了多少年,他们不照样打了回来,还险些踏平大魏。” “除非后世代代皆是明君,人人都如你们陛下一样,否则但凡留一个北陵人存活天长日久下去都有可能会覆了大魏,还是你打算将北陵草原上这数万万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我……”杭厉语塞。 顾鹤莲抬眼看着萧厌:“北陵大军虽然落败,但是如今草原之上除却王庭之人,十三散部和其他小部族怕也有八、九万人。” “这些人生来便在草原驰骋,你们抓不住他们,也不可能将人全部剿灭,一旦杀得狠了,他们必定拼死反扑,陛下暴君弑杀之名也会传遍天下。” “我知道陛下不怕,可是陛下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北陵,不是吗?” 他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而且互市也并非只是富足他们,北陵地广,虽不善耕种纺织,缺衣食茶叶和日常所需之物,但他们有无数矿产,有羊毛、马匹,皮革、药草,有许许多多中原之地没有的东西。” “与他们互通有无,不仅能够补足大魏所需稀缺之物,还能赚取不菲的银钱充实国库,最重要的是,互市开了之后,草原上的人就能逐渐接触到大魏的文字,学大魏之人所学的东西,懂大魏之人懂得的道理,逐渐将大魏的一切刻进他们的血脉骨骼里。” “陛下难道不觉得,这样要远比以武力威慑,杀伐流血更能让北陵人臣服归心?” 萧厌眉峰一跳,一旁的萧铮几人也是脸色变了变。 他们都非蠢人,顾鹤莲将话说的这么清楚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鹤莲这是想要以金钱腐蚀,以文学教化,一点点将北陵人“驯养”,逐渐与大魏之人相融。 等到互市开了,身为胜者的大魏自然是能掌控全局,只要入内交易的北陵人就要学大魏的官话,学大魏的文字,学大魏的礼仪规矩,将大魏的东西一点点带回北陵。 那些北陵孩童自幼便会受大魏文化的影响,若魏朝再“仁慈”一些,在边境开上几座学堂,收教北陵孩童,让两族通婚,互通有无。 一代代下去,不出百年,北陵人便会与大魏同化,届时北陵亦是大魏。 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外如是。 顾鹤莲道:“陛下以为,我所说如何?” 萧厌摸着身上中箭的地方,沉声问:“你可有把握?” 顾鹤莲道:“有个七成吧,胡宝宪本就不愿意跟公主府合作,这些日子帮王庭御敌也是逼不得已,只要能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许以粮食衣物保他们族群温饱安稳,他应该不会拒绝,而且就算他拒绝了,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萧厌:“好,朕会拟一份圣旨,交由你前往与他们交涉。” “只要他们肯现在退去归附大魏,朕不会动他们族群,至于其他条件,由你去谈。” 顾鹤莲挑眉:“这么大方,陛下就不怕我许出去的太多?” 萧厌笑了笑:“朕的就是阿宁的,只要姨父舍得许出去,朕便给的起。” 顾鹤莲呸了声。 第920章 内乱 魏朝大军停了下来不再前行,收缩兵力扎营之后只做防御,刚开始时北陵王庭的人喜出望外,以为是十三散部那些人偷袭设伏重创了大魏,可是渐渐的,呼延闵却发现不对劲起来。 “汗王,魏朝的军队虽然没有继续向前,可也丝毫没有退走的迹象,而且他们于东边扎营之后,周围增设防御近十里,上百支近千人的队伍十二个时辰交替巡逻,我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半点。” 乌娅穿着轻甲站在帐中,腰间挂着弯刀,她说话时长眉紧皱,眼底满是忧色。 之前他们之所以能够偷袭成功,仗着的就是大魏军队人数太多,又是以步兵为主,无论是行进还是攻击时战线拉长总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他们分散兵力之后,以骑兵为小队偷袭设伏,杀上一些人转身就跑。 草原本就是他们栖息之地,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地形,仗着骑兵来去如风,他们才能将魏军的人耍的团团转,让他们疲于应付不说,还损失了不少人,可是如今大魏的人收缩战力,将所有人都集结一地扎营之后增设防御。 他们的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突破重重包围,威胁到魏朝大军。 “他们扎营是不是因为自己出了乱子,前两天纳塔部的人传信说是魏帝重伤,还中了蛇缠枝的毒。” 说话的人面容粗犷,三十来岁的模样,之前北陵出兵之时几乎带走了三大部族所有精锐,他是仅剩不多留下来保护呼延闵的宗延部将领。 乌娅皱眉道:“不可能,魏帝若是重伤垂危,大魏军中不会那么安稳,而且蛇缠枝的毒只能对付普通的魏朝兵将,对于会功夫的大魏人来说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她之前就听人说过,魏帝武力极高,内力深厚,就算在中原江湖之上也是顶尖的高手,更何况大魏人的医术也远胜于胡医,除非真能一箭射死了他,否则魏帝就算中毒也不会有大碍。 而且魏帝如果真的重伤,魏军必定会生骚乱,没了领头之人,他们不是直接退去就该竭力反扑才是。 可是如今大魏的人却是安营扎寨,这实在太过古怪了。 呼延闵何尝不知道古怪,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说道:“魏军那么多人,吃喝拉撒都不是小数,本王虽然不知道魏帝打的什么主意,可如果能断了他们的补给,本王就不信他们不退!”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呼延闵定会在大魏断了补给之后,命人将魏朝大军围杀,生擒魏帝,可是如今北陵势不如人。 他手中的兵力自保都很勉强,他只想将大魏的人驱逐出草原,保住王庭仅剩不多的基业。 只要赶走了魏朝大军,北陵就能有喘息之机,他也能领着这些人退守皇城。 乌娅闻言说道:“可是大魏随军的粮草极多,光是看管辎重的就有上万人,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至于从后方斩断他们补给更不容易,大魏的人必定会防着我们。” “之前他们运送粮草时我便派人试着上前抢过,可是魏朝的人奸诈至极,他们也不知道在那些运送粮食的马车上放什么东西,只要有人强行抢夺,马车离开魏朝那些人之后就会立刻炸开。 别说是粮食,就连抢粮的人也逃不掉,合泰他们就死在上面。” 呼延闵闻言脸色极为难看。 之前落雁关传回的消息,就是因为夏侯令他们中了大魏算计,落雁关外惊天一炸让得北陵大军惨败,如今魏朝的人居然将东西带来了北陵,还让人随身“携带”。 魏朝的人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等利器,简直是可恶!! 呼延闵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寒声道:“让十三散部的人去。” “汗王?”帐中几位将领都是瞪大了眼。 乌娅也是抬头愕然:“你疯了?你这是让十三散部的人去送死,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呼延闵拧着眉:“十三散部的人没跟大魏打过多少交道,之前的事情未必知晓,只要你不说本王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况且大魏手中的那东西绝不会太多,否则魏帝只需一路炸过来,我们早就没了反抗之力,落雁关外一战也不会让人逃了出来。” 那般惊天动地的威力,如果能够随便动用,别说是北陵,怕是整个天下都已经落在魏帝手中,他根本无需带兵亲征深入北陵腹地冒险,只需让人一路炸过来,谁能抵挡得住那东西的厉害。 可是魏帝没有,甚至还被十三散部的人弄的损失惨重,那说明他们手里那东西不能随便使用。 要么是数量稀少,要么就是用起来有什么特殊的限制。 呼延闵看着乌娅说道:“眼下魏帝他们目的不明,与他们耗下去对我们毫无益处,让十三散部的人过去,只要将魏帝手里那东西消耗干净,再想断他们从落雁关送来的补给,抢他们粮草便不是难事。” “魏朝大军留在草原上就是祸害,单凭我们手中的人根本拼不过他们,只有逼他们退走,让大魏退兵,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乌娅说道:“可是十三散部的人这么冲上去,会死伤惨重的……” “那又如何?” 呼延闵冷声打断她,神色阴鸷:“他们本就与王庭疏离,之前王庭出兵百般推诿,如今助我们阻拦大魏也是形势所迫,可是你别忘了,如今的王庭已非从前。” “三大部族败于落雁关,我们手中所剩兵力不足十三散部的人,如今大敌当前他们还能与我们一起,可一旦大魏退兵之后,十三散部的人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王庭。” 呼延闵冷冷看着乌娅, “本王知道你与他们有所交易,他们或许也答应事后会推你上位,可是皇妹,那胡宝宪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身后如果还如以前一样站着强盛至极的宗聿部,他自然不敢反你,可如今你与我一样部族惨败几乎成了丧家犬,你觉得胡宝宪会心甘情愿带着十三散部的人臣服于你之下?” 第921章 替他人做嫁衣 一声“皇妹”让乌娅脸色难看至极。 她与呼延闵本是同辈,可是老汗王死后,照着北陵“父死子继”的规矩,她的母亲成了新任汗王的王后,连带着原本跟呼延闵争夺汗王之位的乌娅也生生降了一辈。 她虽然依旧是公主,可呼延闵却从未唤过她皇妹,不是直呼其名便是居高临下。 如今一声妹妹不仅没让乌娅觉得亲近,反而嘲讽十足。 乌娅冷了脸:“汗王说笑了,我宗聿部和十三散部的人向来不怎么往来,又哪来的什么交易。” 呼延闵看着她:“你没有,那季容卿呢?” 乌娅眸色微闪,面色凝沉没有说话。 呼延闵沉声道:“本王知道你对季容卿深情,也因为当初他救了王后对他深信不疑,但是乌娅,他身上终究流的是魏朝人的血脉。” “他和夏侯令一起带兵出征,夏侯令和其他将领都或死或被擒,就连桑齐纳他们也死在了大魏,就算偶有能够逃回来的,哪一个不是狼狈至极,可惟独季容卿,明明身患有疾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却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他目光落在乌娅脸上,带上几分沉重。 “夏侯令入北陵这么多年,他的手段你是见识过的,他绝不是会轻易中计之人,大魏的人再奸诈,他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将所有人都赌在那一战上。” “况且你们与国师府一直不和,战场上争权也没断过,就算是夏侯令一时糊涂,季容卿也不可能纵容,除非那一战本就是夏侯令与季容卿一起决定,你们宗聿部的人才会毫不犹豫跟着前往赴死。” “他们阵前厮杀,死的死,残的残,季容卿却完好无损的回来,他放弃夏侯令他们也就算了,可是桑齐纳他们呢,还有宗聿部那么多人,他们可是一直效忠于你,因为你对季容卿也舍生忘死。” 呼延闵神色认真说道:“本王从未曾看清过季容卿,你也未必,他那日能舍了宗聿部的人,来日就能舍了你。” “你我兄妹之间争权夺利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最后谁胜谁败北陵王庭都依旧会在,你我也能保身后部族安危,可如果是旁人上位,你我身后本就不多的三大部族族人怕是会被吞的干净。” “乌娅,我也并非想要十三散部的人全部赴死,可至少要削弱他们一些,让他们对王庭没有威胁,而且你好好想想,季容卿跟十三散部的人做的交易当真是为了你吗,你可别替人做了嫁衣,到头来成了他们的弃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乌娅从王帐里出来,就阴沉着一张脸,她不想去听呼延闵的话,可那些声音却如同魔音绕耳一遍遍响起。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汗王又为难你了?” 公主府的婢子在旁说完后,见乌娅没说话,忍不住愤愤: “如今王庭都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公主和驸马说动十三散部和边地部族的人帮忙阻拦魏军,王庭大军早就被打的七零八落了,汗王还抓着王位不放,当初要是公主得了王位,早早将夏侯令那狗贼弄死,咱们北陵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憋屈……” 这些年北陵一直强于大魏,只有他们横行边境让大魏心惊胆战夜夜梦魇的,什么时候被魏朝的人逼到这般地步。 这段时间他们跟丧家犬似的的,被大魏的人追的整个草原的跑,要不是十三散部的人拦住了魏朝大军,怕是王庭仅剩的这些人早就被大魏的人打的一败涂地,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汗王当初太过相信夏侯令。 如果领兵的是桑齐纳将军,是他们宗聿部的人,北陵绝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好了。” 乌娅听着身边人愤愤不平,皱眉出声:“驸马呢?” 婢子:“在帐中。” 乌娅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他可用过饭了?” 婢子摇摇头:“没有,今夜送去的是烤鹿肉,驸马半点都没碰。” 乌娅眉心皱了皱:“我不是跟你说过驸马不喜肉食?” 婢子:“奴知道,可是公主,咱们已经没粮食了,就连您和汗王都是靠着每日捕猎的肉食果腹,这段时间水草丰盛咱们大军才不至于饿肚子,再想像是在公主府里那样日日给驸马做精米白面根本不可能。” 乌娅抿了抿嘴角,朝着她说道:“我记得万鹄部的人之前跟魏朝还有南齐商人都走的近,他们那边应该还有粮食,你去让人拿些刀剑,跟万鹄部的人换些米粮回来。” “公主!”婢子瞪大了眼,“现在可是战时,咱们手里的刀剑弓弩本就不够,怎么能拿去换米粮……” “我让你去就去。”乌娅看着她:“驸马体弱,不能受饿,哪怕少换一些米粮回来做成肉粥也好。” “公主……” “快去!” 那婢子见乌娅主意已定,只能跺跺脚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乌娅见人跑远的身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们如今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先前因为大魏来势汹汹急急领兵前来迎敌,手中仅剩的粮食根本难以维持大军消耗,若非刚好是盛夏草原上水草丰盛猎物容易捕获,他们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眼下大魏虽然没有再继续进攻,但他们也没退兵,那十数万人留在草原之上让北陵这边也被迫困在这里无法返回皇城。 大魏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也同样能够捕猎,就算停上几个月也不用担心什么,可是北陵这边不一样,他们被魏朝的人牵制着无法返回族地畜牧修养,错过种植的时间,更没办法储存猎物。 一旦等到秋后水草枯黄,甚至冬日大雪漫天,北陵不知多少族人要活活饿死。 他们根本耗不起。 乌娅忧心忡忡地回了帐中,就见里面陆执年正在低头喝茶。 “公主回来了,我正好煮了茶,你尝尝?” 乌娅走到陆执年对面坐下,垂着眼帘看着他推过来的茶杯。 茶水清澈,不见半丝浑浊,这茶叶还是她之前特意命人寻来的,那时候她总觉得北陵之物粗陋配不上光风霁月满身儒雅气的驸马,他就该一身锦衣高坐楼台品茶赏月聊秋风。 可如今看着那茶,她却突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念头,这一杯茶,不知能换来多少粮食。 “容卿,你当初为何答应入公主府?” 第922章 北陵不能留了 陆执年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时眸色温柔:“公主怎么突然问这个?”顿了顿:“可是汗王跟你说了什么?” 乌娅静静看着对面的男人,哪怕这一年间日日相对,哪怕早已经看过无数回,可每次依旧还是会为这张脸失神。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和季容卿初见时的模样,那一片乱糟糟的吵闹声中,他救了受伤的母后,朝着她逆光而来,于一片光影之中站在她面前朝她伸手。 “这位娘子,你还好吗?” 乌娅垂眸,原本到了嘴边想要质问的话咽了下去,只有些疲惫说道:“呼延闵想要让我们联系十三散部的人,借他们之力阻断大魏军队和落雁关那边的联络,劫掠些粮草补充我们营中所需,更借此逼迫大魏那边退出草原。” 陆执年闻言眉心一皱,第一反应就是呼延闵疯了。 别说魏朝那边不可能没有防备着他们出手阻断粮草押运,说不定早早就设伏在周围只等着他们跳进去,何况他们手中握着那杀伤力极强的利器,之前他们不是没打过粮草的主意,可派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十三散部的人贸然前去劫粮根本就是在送死。 大魏如今安营扎寨,周围守卫更严,想要逼迫大魏退兵可以想别的办法,怎么能让十三散部的人这么冒险…… 等等。 陆执年脸色微变:“汗王该不会是想要削弱十三散部兵力,故意送他们去死?” 乌娅知道对面的人聪慧,闻言也没瞒着:“呼延闵猜到了我们跟十三散部之间有交易,说如今三大部族损失惨重,无论宗延部还是咱们身后的宗聿部,兵力都已不及他们,若十三散部的人生了反心……” 她顿了顿说道: “我知道你与他们有过约定,但是十三散部的人对王庭的确没有归附之心,胡宝宪也没有明言会支持我上位,而且咱们军中的确没粮了,各大部族也急需休养生息畜牧以备寒冬。” “如果不能想办法尽快逼退大魏的人,跟他们在这里耗到秋后,到时候不用大魏动手死的就是我们。” 陆执年手中握着茶杯,抬眼对着乌娅:“所以你也同意汗王说的,应该拿十三散部的人跟大魏一命换一命,逼魏帝他们撤兵?” 乌娅摇摇头:“我不知道。” 陆执年沉声道:“公主可知,如今王庭大军所剩不多,全赖十三散部的人出手才能拦住大魏的军队,若不是他们,魏朝大军如今恐怕都已经打到了皇城,况且胡宝宪他们不是蠢的,一旦让他们发现王庭舍弃了他们拿他们当踏脚石,他们定会与我们反目……” 乌娅打断了陆执年的话:“我知道,可是容卿,除了这办法我们还能怎么办?” 她是标准北陵人的长相,眉弓很高,轮廓极深,微卷长发落下一半在肩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执年。 “北陵大军折在了落雁关,桑齐纳他们也死了,宗聿部所剩的人根本不足以震慑其他部族,我知道呼延闵说这些是有私心,可是你也的确没有办法保证十三散部的人对我们忠心。” “况且就算有他们,也不过是缠住大魏一段时日,可是魏朝如今没有南地之患,他们与南齐议和之后那里更成了他们的粮仓,他们的士兵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有无穷无尽的增援,可是我们没有。” “与其去看长远的,倒不如照着呼延闵说的,先想办法逼退大魏,只要他们能退出草原,就能给我们一些喘息之机。” 乌娅以前野心勃勃想要争夺汗位,想要把呼延闵拉下来自己继承王位之后,以报当初夺权之仇,也让宗聿部成为北陵第一部族,可是如今的她却只想逼退大魏之后,保全宗聿部剩下的这些人。 只要大魏退了,她就能带着宗聿部的人撤走。 她可以不回王庭,可以领着族人回归族地,可以带着他们去草原任何一个地方。 这偌大的草原,随处都能安家,只要能避开这一次灭族之危,就算大魏回去之后整兵重新再来,除非他们能踏平整个草原,否则宗聿部总有能够活命的机会,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被呼延闵和王庭死死绑在一起。 乌娅说完自己所想之后,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认真问道:“容卿,你定会帮我,帮宗聿部的,对吗?” 陆执年对上她目光,沉默片刻,垂眸放下手里茶杯,他长袖划过桌面落回了膝上,再抬眼时眸子里已经恢复了之前温柔。 “我自然会帮公主。” …… 将联系胡宝宪和十三散部的令符直接交给了乌娅,又与她叮嘱了该如何劝服十三散部的人出手,陆执年甚至贴心的替乌娅想好了退路,在十三散部拒绝之后如何说服其他零散部族的人为她所用,桩桩件件都细致到了极致。 乌娅脸上笑意盈盈,将陆执年所说的全部记下后,就迫不及待的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联系他们?” 陆执年点头:“行事小心一些,多留个心眼,别太相信呼延闵。” “我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信他。” 乌娅凑近亲了亲他:“你近来头疾发作的越发频繁了,身子也虚弱的很,我让人熬了肉粥待会儿送过来,你多少吃一些,再忍些时日,等大魏的人退走之后你就不必这么辛苦。” 陆执年柔声道:“好。” 乌娅满是留恋摸了摸他脸颊,这才依依不舍离开,等帐帘重新放下来时,陆执年脸上温柔之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满是厌恶拿着帕子就用力擦了擦脸上被乌娅碰过的地方。 “主子。” 春生带着面具靠近,就见自家主子脸上被擦得通红:“您当真要舍了十三散部?” 陆执年冷着眼扔了手里的帕子:“十三散部从来就没跟我投诚过,何来舍了他们?” 不过是利益所驱,怕灾殃波及自己,唇亡齿寒之下不得已靠拢王庭,又被他拿捏了一二短处被迫靠拢公主府,可这种勉强拼揍在一起的关系毫无信任可言,脆弱的稍微一碰便能粉碎。 呼延闵想舍了十三散部,那些人也未必不能舍了王庭。 陆执年沉声道:“让我们的人准备好,今夜寻机会接应我离开。” 北陵不能留了。 乌娅,对他起疑了。 第923章 反了 春生眸色一变:“可是公主对您……” 他是一路跟着主子从大魏逃出来的,更是亲眼见证过乌娅公主对主子的情谊,听闻刚才公主还拿着宗聿部的武器去跟万鹄部的人换取粮食,就因为主子不喜肉食,这般深情,公主怎么可能会对主子生疑? 春生有些迟疑的说道:“主子,眼下大魏势强,北陵本就落了下风,宗聿部因为之前大战损失惨重,公主身边本就已经没人帮扶,若我们再走了,乌娅公主她恐怕会在王庭难以立足。” 之前落雁关一战北陵惨败,大半基业都毁在了那里,他们趁乱带着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又将所有罪责推到了夏侯令身上,只道是因为夏侯令好大喜功情报出错,又因为他与施长安之间私仇冲昏了头脑才会中了大魏算计。 当时王庭诸人暴怒,根本不听他们理由,若不是乌娅公主领着宗聿部剩下的那些兵力力保,又刚好撞上魏帝领兵踏足草原,他们想办法说服十三散部的人参站,恐怕当时主子就会被王庭的人杀了泄愤。 可就算是这样,春生也能感觉到王庭那些人对他们主仆的变化,就连宗聿部的人态度也不如从前,是乌娅公主一直挡在主子前面,替他拦下了所有猜忌、恶意和针对他的那些风波,也为了保他公主府承担了极大的压力。 一旦这个时候主子走了,十三散部再出了问题,乌娅公主必会称为众矢之的。 王庭的那些人还有呼延闵都不会放过她。 陆执年闻言顿了顿,冷眼看他:“那又如何?” 他对乌娅本就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她不过是他用来在北陵立足的棋子。 北陵强盛时她能成为他得权的踏脚石,能助他争夺他想要的一切,他自然会对她虚与委蛇温柔以待,可如今北陵都都已经废了大半,乌娅于他而言也没了用处,他又怎会在意一枚棋子的生死。 陆执年脸上格外的冷漠:“我原想着她足够听话,利用北陵王庭和十三散部余下兵力,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够跟大魏抗衡,可是呼延闵蠢钝如豕,明知大魏逼城竟还想着铲除十三散部,乌娅虽未对我动手,但她显然听信了呼延闵的话对我生了疑,更起了避战之心。” 十三散部的人又不是蠢货,胡宝宪精明至极,之前他靠着唇亡齿寒又许以重利才能劝得他们出手,如今呼延闵却想要暗中捅他们一刀,恐怕他一动手十三散部的人就会立刻倒戈。 而且乌娅已经没了争斗之心,想要带着宗聿部的人退走,那她对他来说也就没了用处。 他要的是跟萧厌斗,跟大魏打,哪怕血流成河也要让他们不得安宁,而不是偏安一隅隐于草原避世。 “十三散部那边拉拢不住了,我们若不走,只会给北陵王庭的人陪葬。” “可是……” “没有可是!” 陆执年眸色冷厉:“陆九安已经落入魏帝他们之手,他们既能用他和鸣珂来做局,自然也就知道我身份,我在乌娅眼里是季容卿,是她和北陵王后的救命恩人,可她如若知道我从头到尾都骗了她,你觉得她还会留我?” “松墨,你逾矩了。” 松墨心中巨震,突然就想起主子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乌娅公主是爱主子,对主子也是死心塌地,可她爱的是季容卿,是那个当初救了她一心对她又温文儒雅的少年郎,而不是那个从魏朝假死脱身满身污秽的陆家三郎。 她或许可以容忍主子身上有魏人血脉,可她会容忍一个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利用她的人吗? 松墨猛地低头,砰地朝着地上一跪:“我错了,主子。” 陆执年垂眸看着他:“乌娅既已对我起疑,呼延闵他们那边肯定也会防着我,想办法避开胡宝宪的人给十三散部其他透个信,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我们再找机会离开。” 魏朝大军步步紧逼,先前更出过探子潜入营地的事情,北陵营中如今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哨,加上呼延闵他们一直命人紧盯着他,若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先乱起来,他根本不可能安然离开。 而且他要走,必定要走的悄无声息,否则北陵的人不会放过他,大魏那边更不会。 胡宝宪为人精明,行事谨慎,未必会对呼延闵如何,可是十三散部那边除了他多的是没脑子的人,只要挑唆他们对呼延闵生隙,让两边打起来,到时候自然也就没人有功夫来搭理他们。 松墨听着主子的话心头一紧,他知道一旦透露消息之后,北陵会迎来什么,乌娅会迎来什么。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应声道: “是,主子。” …… 萧厌受伤第三日,顾鹤莲就暗中约见了胡宝宪,二人聊了很久,直至各自离开时胡宝宪都未曾明确答复顾鹤莲,之后顾鹤莲又接连又见了胡宝宪三次,次次劝说,许以重利,胡宝宪虽有动摇却依旧池易。 直到萧厌身上伤口开始结痂,萧铮他们都以为顾鹤莲会以失败告终,已经做好了打算和北陵人硬碰硬时,却没想到十三散部的人突然反了。 “你说什么?”萧厌猛地坐直身子,看向牧风:“十三散部的人怎么会和北陵王庭打起来?” 萧铮也是满脸错愕:“对啊,之前不是还说那胡宝宪不肯答应顾家主的条件,也不愿意带着他们补足归降大魏吗?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牧风恭敬说道:“是因为北陵汗王。” 他低声将呼延闵想要利用十三散部的人截断大魏与落雁关联系,暗中又朝十三散部动手想要削弱他们兵力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事本来没什么,呼延闵虽有这种心思,但还没来得及动手,可不知怎么的这消息突然就被十三散部的人知道了,那些人闹了起来,前往质问呼延闵,呼延闵怕消息传出去十三散部的人动乱想要灭口,结果事情就闹大了。” 第924章 全军覆没 萧铮几人听的目瞪口呆,缙云更是脱口而出:“呼延闵他疯了?” 如今北陵大败,王庭大军舍弃皇城入草原迎敌,全靠着十三散部的人偷袭设伏才能阻挡了大魏进攻。 这个时候呼延闵不思笼络他们想办法将这些零散部族绑死在自己战船之上,许以厚利让他们死心塌地,他居然还想着借刀杀人铲除异己,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一旦十三散部的人伤亡惨重,没了他们舍生忘死,整个北陵就再无人能够阻拦大魏攻势。 届时北陵就真的再无回天之力了。 呼延闵这是脑子进水了,居然自寻死路? 萧厌虽然也有些诧异,可只是转瞬就明白了呼延闵的心思:“他是担心如今北陵王庭势弱,十三散部的人越权,他再难坐稳汗王之位?” 牧风点点头:“陛下所言正是,我家家主从胡宝宪口中得知,十三散部早前就和宗聿部还有季容卿有所往来,呼延闵可能是担心他们会支持宗聿部的人夺位,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 “眼下北陵那边军心不稳,虽然暂时阻拦了大魏攻势,但如果不能赶在入秋之前回到各自族地蓄养牲畜,储备冬粮,待到寒冬来临的时候北陵数万族人就可能会活活饿死。” “呼延闵也是急了才想要冒险一箭双雕,可他没想到消息会突然走漏,眼下北陵营地乱成一团,十三散部的人杀了不少王庭的人,那些零散小部也都生了退却之心。” “家主让我传信给陛下,胡宝宪已经答应带着十三散部归顺大魏,陛下即刻便可发兵。” 萧铮猛地一拍腰间长剑:“太好了,总算不用再待在这鬼地方了,陛下?”他抬头看向萧厌,等他决断。 帐中其他人也都是满脸兴奋看着上首。 萧厌果断开口:“好,立刻整兵。” “杭厉,你点齐所有骑兵,先锋四万,随朕带兵出击北陵大军。” “兄长,你和副将陶运各带两万兵力走左右包抄,配合朕出击,缙云,你跟罗瑛率其余兵力看守营地留后支应,谨防北陵断尾偷袭。” 他虽然信任顾鹤莲,也相信他既然敢让他们动手定是有所把握,但是萧厌行事从不会孤注一掷。 哪怕是万无一失他也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既是防着意外,也是防着十三散部的人表面合作哄着他们出营之后,暗地里却来偷袭营地。 毕竟这种作戏设局的事情,他们能做,北陵的人也未必不敢做。 在场几人都是神情一紧。 “是,陛下!” …… 北陵大军本就人心涣散,十三散部一反,王庭大军直接被他们反插一刀,顷刻间更是兵败如山倒。 呼延闵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仓促逃窜,浑身狼狈领着数千人从战场逃离时脑子都还嗡嗡作响,他怎么都没想到,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竟是说变就变,他还没动手,十三散部就反了。 他们不仅掉过头来攻打王庭的人,甚至还转投了大魏替着魏帝他们引路,让整个王庭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草原上的夜晚满天繁星,草木疯长遮掩了呼延闵他们的身形。 一行人浑身是伤的从战场上逃离,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够落脚的地方,却不敢生火,不敢烤肉,只生食着猎物充饥,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只生怕会引来大魏的追兵。 呼延闵用力咬了一口生肉,血腥游窜于口齿之间时,抬眼就看到对面受了伤正在包扎的乌娅。 他突然甩掉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过去拽着乌娅的胳膊将人拉起来,重重朝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 乌娅被打的摔倒在地,身旁婢女挡在她身前。 “汗王,你干什么?” “本王干什么,本王倒要问她想要干什么!” 呼延闵恶狠狠地看着乌娅,说话时压低了声音:“本王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防着季容卿,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那狗贼对北陵不安好心,本王以为你虽然爱慕那小白脸但多少还有点脑子,可你居然将对付十三散部的事情告诉他?!” 乌娅嘴边沁血,低声道:“不是容卿……” “不是他还能是谁?!” 呼延闵咬牙切齿:“对付十三散部的事情本王只告诉了你一人,就连身边副将也未曾说过,可你回去没多久消息就泄露出去。” “十三散部的人之前还好好的,可突然说造反就造反,胡宝宪他们更是投靠了大魏,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险些身死,惟独他,惟独那个季容卿,他却是趁乱带着那么多人跑了!” 要不是季容卿早就知道那些人会反目,早就知道十三散部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提前有所准备?! 乌娅刚才被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听着呼延闵的话脸上苍白,她想起之前乱起来时她第一时间领着人回了帐中想要保护季容卿,命人先带他撤离,可是那帐中却是早就空无一人。 季容卿,春生,还有那些伺候季容卿的人一个都没剩下。 呼延闵厉道:“都是你这个蠢货,满脑子情情爱爱,要不是你力保季容卿,将他留下来,他怎么有机会挑拨胡宝宪他们跟我们反目!” 公主府的婢子挡在乌娅身前,仰着头急声辩解:“汗王,您不能全怪公主,十三散部的事情是您决定的,是您想要动手害他们才会激怒了他们。” “公主之前劝过您的,是您一意孤行,而且十三散部的人得了消息找过来时您若好好安抚,不是想着要杀人灭口,胡宝宪他们也不会直接反了……” 砰! 呼延闵一脚就踹在那婢子身上,怒道:“贱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本王?!” 那婢子疼的惨叫了声,呼延闵却犹不解气,他又是一脚踩在婢子手上,抽出弯刀就想朝着她身上砍去,却不想下一瞬身上一疼,却是乌娅抓着一截断木扎进了他脖颈。 鲜血四溅时,呼延闵痛呼了一声就想挥刀去砍乌娅。 乌娅灵活避开后,一柄短匕已然插进呼延闵肩头,那巨力疼的他手中弯刀落地后,乌娅猛地抽出匕首,下一瞬横在他颈上。 第925章 胜了 “汗王!” “汗王!!” 周围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纷纷抽出武器,更有人朝着乌娅厉喝。 “公主,你干什么?!” 呼延闵也没想到乌娅会突然动手,后颈上被断木刺中的地方鲜血直流,疼的他几乎晕厥,而脖颈上横着的利刃更是让他满脸怒色:“乌娅,你居然敢伤本王,你好好大的胆……” 唔—— 话没说完,呼延闵声音就猛的断掉,就见乌娅左手用力抓着他肩上的伤口,横在颈间的匕首更是已经见了血迹。 乌娅声音冷漠:“我为什么不敢伤你?你以为你还是汗王,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高坐王庭万人臣服?你如今不过跟我一样是个被大魏追的四处逃窜的丧家犬!” “你!”呼延闵目眦欲裂。 乌娅满目嘲讽:“我什么我?我枉信季容卿是有错,可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要不是你野心贪权自私自利,屡屡抬举夏侯令来打压其他部族,他一个南齐人怎么可能会在北陵那般得势?” “当年父汗身死,北陵内乱本就是因他而起,他和那施玉麟因私仇乱我北陵,险些让几大部族毁于一旦,事后你夺了汗王之位,我虽有不服却也从未曾想要借外力对付北陵。” “我和你争,和你斗,那都是我们北陵自己的事情,可是你呢,你明知道夏侯令狡诈奸猾,知道他对北陵多是利用之心,知道他并非良臣,却为一己之私百般重用。” “你知不知道这次南下伐魏,落雁关一战,若非他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乱了军心,我北陵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乌娅抓着匕首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说话时更是愤恨。 “是你想要除掉十三散部的人,也是你怕他们势大威胁你汗王之位,你容不下他们他们才反了你,怎么,现在想要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我身上?” “呼延闵,你算什么东西?!” 呼延闵听着耳边的话张嘴就想要厉喝,想要斥责乌娅以下犯上,想要辩解是季容卿走漏了消息,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乌娅就猛地一抬手。 匕首锋利瞬间划过呼延闵的脖子,鲜血四溅之时,呼延闵瞪大了眼“砰”地倒在地上。 他仰着头死死看着乌娅,喉间发出“嚯嚯”的喘息声。 “乌娅……你……” 扑哧! 乌娅手中匕首一转,直接没入呼延闵心口,原本还在喘息的他瞪大了眼没了生息。 夜风微凉,草木横长。 乌娅站在夜色之中,脸上鲜血斑驳,一双眼冷的没有半丝温度。 “我记得大魏有句话,叫君王死社稷,北陵既然亡了,呼延闵身为汗王理应为国殉葬。” 她抬眼看向周围或是惊惧,或是忌惮的人。 “我乌娅身为北陵公主,因错信季容卿让北陵遭此大难,本该与呼延闵一样一死以告罪北陵先祖和诸部将士,但如今季容卿在逃,害我北陵罪魁未死,我不愿就此赴死。” “十三散部归顺大魏之后,魏朝必定不会对草原部族赶尽杀绝,北陵王庭虽灭,但未必没有起复之机,我以宗聿部先祖,以父汗在天之灵起誓,待到擒杀季容卿,为三大部族留下他日生机,便以死谢罪今日之过。” “诸位对此,可有意见?” 乌娅身边婢子率先跪了下来:“奴愿追随公主,杀季贼,复北陵。” 宗聿部留下的人也紧接着跪了下来:“我等愿意追随公主,杀季贼,复北陵。” 周围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本就心中惶惶不知去往何处,大魏的追杀更是让他们不知将来该怎么办,如果放在往日乌娅敢杀了呼延闵定然会让军中动乱,可如今,他们需要一个有主见而又果决魄力的人带着他们往前走。 那些人看着躺在地上没了生机的呼延闵,再看了看月色之下神色冷厉的乌娅,只迟疑了片刻也跟着跪了下来。 “我等愿意追随公主,杀季贼,复北陵。” 乌娅看着稀稀落落的人群,沉着眼道:“休整半个时辰,改道孟敦。” “公主,我们不回皇城?” “不回。” 他们这一路都是朝着皇城方向逃走,呼延闵还抱着逃回皇城之后能借城池之力暂阻魏朝大军,带走皇城里的宝物将来才有起复的资本,可大魏的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如今魏朝大军直奔皇城而去,他们与其继续前行,倒不如绕道孟敦,孟敦是草原西边一个部落,与大魏虽不接壤可往南却是连绵山脉,最重要的是,孟敦族长的母亲曾得她母亲救命之恩,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孟敦的人会帮他们遮掩踪迹。 “先去孟敦,再入溪绥山,走那边离开北陵。” 乌娅命人挖了深坑,将呼延闵的尸体埋了起来,清理干净周围血迹之后,这才抬眼看着漫天星辰。 只有离开北陵,他们才能摆脱大魏的人,只有保住了命,她才能去找季容卿。 等她找到了他。 她定要将他抽皮扒筋,千刀万剐,让他求死不能! …… 草原的气候变化极大,正午时晒得人皮疼,入夜之后又冷风袭人。 萧厌击溃北陵大军之后,得知呼延闵领着残余兵力朝北逃窜,就一路领兵追击。 五月十九,北陵十三散部带兵归顺,魏军大破北陵王庭残兵,北陵汗王呼延闵于战败后逃走。 五月二十七,魏朝大军兵临北陵皇城,皇城守军顽抗不足半日惨败,除战死之人,北陵余下王庭长老开城门降于大魏。 六月初六,魏帝萧厌命前锋大将萧铮、杭厉二人,领兵清剿北陵其他不愿归顺之部族,魏军所到之地,无不顺从之人。 短短月余时间,北陵诸部尽皆降于魏朝,于半月后全数抵达北陵皇城,商议归顺之事。 …… “陛下,北陵各部的人这两日都快要到了。” 缙云进来传话时,萧厌正与施长安下棋。 从打下北陵皇城之后,萧厌便命人将施长安接了过来,也不知道是夙仇已报,还是了却了心愿执念,如今的施长安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尖锐,一头白发之下神色格外的平和。 施长安手中一停:“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北陵这些部族?” 第926章 愿如翅下羽,助君入青云 施长安手中捏着棋子:“如今北陵尽皆归降,草原各部齐聚皇城,陛下不会久留此处,离开前定是要将之后北地的事情交代下来,那些部族作何安排也要早做打算。” 萧厌没急着回答,而是落子问道:“先生觉得该如何安顿他们?” 施长安沉吟:“您之前和顾家主便与那胡宝宪有过约定,拿下北陵之后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助您攻破北陵王庭,有功在先,君无戏言,您自然也不能太过薄待他们。” “他们如今归顺大魏,按理说应当将他们纳入大魏臣民,但是如果真这么做的话,我担心陛下和朝中可能会吃不消。” 草原部族除却之前战死和俘虏之人,如今归降的各部族加起来也有十来万人,这还不算一些未曾参加战斗处于边地早早就依附大魏的,如若要将他们全部纳入魏朝,大魏就要承担所有人的生死前程。 吃穿用度,衣食耕种,重建城池,教化民众,桩桩件件都得要数不尽的人力物力,以大魏如今刚大战之后的情形根本吃不消。 况且这些蛮夷野性难驯,未必肯服大魏管理,就算他们愿意服管,也不可能将所有部族全都聚集在固定的地方,他们放牧为生,部族大多都随水草丰盛之地迁徙,北地草原又极为广阔。 大魏既不可能拘着他们往后全靠朝廷“投喂”,也没有那么多忠臣良将常年驻守北陵各处。 施长安一心二用,见萧厌落子之后将自己的棋子也落在棋盘之上,嘴里说道: “北陵蛮地本就不甚富裕,之前为攻大魏,呼延闵他们更是几乎将各部族都刮骨削肉,朝中答应拿出一笔钱粮供他们过冬维系部族生存已是不容易,若将他们全部纳入大魏,朝廷负担会太重,而且他们吃陛下的,喝陛下的,将来也未必会真心臣服陛下。” 萧厌点点头表示认同,北陵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如今“亡国”依附不过是情势所逼,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真心臣服。 而且施长安说的也是他心中顾虑所在,大魏如若要长久豢养北陵这些部族根本不可能,十几二十万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小数目,朝中连续经历几场大战,处处都是百废待兴,他不可能将所有钱财精力都花在北陵人身上。 可如果不“养”他们,他又凭什么让他们归心? 萧厌抬眼:“所以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施长安笑了笑:“简单,维持现状。” 萧厌挑眉:“维持现状?” 施长安说道:“北陵纳入魏朝,但依旧由蛮夷自治,陛下可将北陵改国为州郡,由您册封一位王爷代管北陵郡,朝廷派官员以监察长史的身份进行监管,每两年更换一次,再派五万兵力驻守北陵郡州府用以威慑。” “北陵郡得朝廷庇护,朝中会派人教化他们,传授耕种养殖纺织等技术,但北陵郡也需受朝中管辖,于各城池筹建学府,且往后年年给朝廷上贡牛羊、马匹以及金银之物。” 朝中扶持他们,教化他们,不逼迫他们改变如今部族形势,依旧由他们自己的“王”来管辖,甚至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富足起来,但同样也不会失去北陵的管制之权。 待到北陵一切走向正轨,这茫茫草原不仅不会拖累大魏,甚至还能成为大魏的金银粮仓。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萧厌听着施长安侃侃而谈,眼底露出笑意:“朕也有此意,只是最初几年留在北陵监管之人实在难寻。” “此人不仅要熟悉北陵,精通为官之道,又要聪慧魄力,有足够的心计压住北陵部族,教化这些蛮夷之人,满朝上下朕想了个遍都寻不到合适之人,不知先生可有人选?” 施长安面对一堆高帽子戴的面不改色:“草民曾在北陵数年,又得陛下之恩报得师门大仇,如若陛下不嫌弃草民残缺之身,草民愿意留在北陵郡代陛下行监管之事。” 萧厌正色:“施卿大才,若愿助朕一臂之力,朕感激不尽。” 君臣二人早有默契,视线相交时,施长安脸上也是不由露出笑来。 他还记得当初他和曹泊如那老狐狸打赌,初见眼前年轻帝王的时候,他还未登大位,却已满心宏图与他笑许将来。 他曾问萧厌不介意他是南齐之人? 萧厌说他心之所及非大魏一国之地,他说待到将来,天下再无魏、齐之分时,他效忠齐主还是魏主,有何分别。 那时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让人觉得狂妄的野心,如今却已经朝着终点迈进,眼前的年轻帝王在一步步实现他的诺言,而他施玉麟也将成为这天下盛世的见证。 夏日惠风起,万物竞葳蕤。 愿如翅下羽,助君入青云。 …… 北陵大胜,萧厌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临近中秋。 棠宁腹中的胎儿已过八个月,她脸颊圆润了些,身形却依旧纤细,脸上未曾如其他妇人那般长出斑点,肤如凝脂远胜从前,若不是高高鼓起来的肚子和已经有些不便的身形,瞧着都不像是怀孕的样子。 眼瞅着棠宁肚子越来越大,她却还日日忙着朝中事情,时不时跟下面的朝臣闹上一场,荣玥和薛茹担心害怕之下都搬进了宫里。 除了早朝和议事时,二人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着棠宁,月见和花芜更是紧张极了,二人轮流守在棠宁身边百般小心谨慎,而钱琦月和周玉茹她们更是隔三岔五的进宫探望。 棠宁刚下朝回来,坐下没多久就见花芜和身后跟着的潘喜捧着一大堆折子进来。 荣玥忍不住说道:“北边不是已经大胜了,陛下都班师回朝了,怎么还这么多折子?” 薛茹也是皱眉:“阿姊,曹公他们不替你分忧?” 棠宁让花芜她们将折子放到一旁,闻言失笑:“曹公他们最近都快忙的晕头转向了,若叫他们听到你这话非得叫屈不可。” 第927章 毒蛇 八月的天还热的炙人,棠宁身子虽然养好了些却依旧不能用太多的冰。 月见在旁替她褪了身上外袍,解了头顶发冠,拿着扇子轻扇着帮她纳凉。 棠宁一边掬水净手,拿着帕子擦干净手上水迹说道: “近来朝中事情太多,北陵那边划郡之后对那些部族的安排,助他们过冬的粮食衣物押运,还有北边筹建互市之事,桩桩件件都耽误不得,陛下在西北已将承诺落下,北陵那些部族都也都等着,朝中也不好耽搁太久,让那些蛮族以为新归附的朝廷对他们食言。” “而且科举的事也快到最后一场了,之后紧接着还有殿试,前些时日南地又有几处遭了水患,赈灾安抚灾民处处都得精力,曹公他们恨不得一个人当成十个人来用,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 棠宁瞧了眼堆在不远处桌上的折子说道:“他们已经够护着本宫了,这些折子大多都已经是他们过了一道的,那些不甚紧要都先行处理了,余下一些要紧事情还是得我来决断。” 她腹中这孩子是萧厌登基后第一个子嗣,又逢北陵战败,大魏盛世初始,有了这个血脉就能更好的安抚臣民之心,让天下人知晓新帝后继有人,江山稳固得以传承。 别说本就关心她的曹德江和钱宝坤他们,就是其他几位老臣也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个孩子。 若非不能越俎代庖,怕引她和萧厌猜忌,他们恐怕都恨不得能替她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好让她能安心养胎待产。 荣玥在旁失笑:“这倒是,我昨儿个见了钱夫人,听说钱大人都好几日没归家了,就连钱家那三位郎君也被拉了壮丁,老大、老三都去了南地赈灾,老二也去了户部帮忙。” 棠宁轻笑:“可不是,钱家大郎也就算了,孤家寡人的也没成家,那钱三郎的夫人却是有孕在身,我本没打算让他南下的,可如今朝中实在是没人。” 之前惩处世家拔除了一大片的人,随同世家谋逆的官员处置之后更是出来一堆空缺,她虽提拔了一些人起来,也重用了一部分之前不得志却有能力的,可是能用的人还是太少。 旁的事情也就算了,可赈灾之事轻忽不得,既要防着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又要防着贪污受贿上下勾结。 钱家三个儿子都是可用之人,老大钱青冉更是能力出众,举贤不避亲,她自然不能放过他们,将他们全部拉了壮丁。 薛茹闻言忍不住在旁笑道:“难怪不得钱姊姊这段时间忙的不行,每次来宫里看阿姊都跟点火似的,也不怎么跟京里那些个闺秀四处跑马游玩了,我记得钱二嫂嫂也有孕了吧?” 棠宁点点头:“对,我记得她孕期还早些。” 荣玥附和:“是要早些,算起来好像就这几日就该生了。” “难怪阿月说这段日子不进宫了。” 棠宁恍然,她扭头朝着身旁吩咐:“月见,你去让人准备些东西,待到二少夫人生产后给钱家送过去,再跟钱尚书交代一声,这几日让钱家二郎松快些,好能陪陪二少夫人。” 月见:“是,娘娘。” 荣玥看着棠宁:“你倒是知道心疼他们,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自己,这都八个多月了,还不肯告诉陛下?” 棠宁闻言伸手轻抚着肚子,浅笑了笑:“已经传信过去了。” 之前是因为北陵郡初设,无论是安抚草原部族,收拢人心,亦或是尽快让北陵安定下来,桩桩件件都得萧厌亲自来做。 只有安顿好了北陵郡,妥善处理好一切,他才能离开,那会儿让他知道她有孕只会让他担忧分心。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她自然不会瞒着他。 棠宁看着薛茹二人轻声道:“好啦,你们就别担心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的。” “也就这段时间忙些,再过两日去南齐的人就该回来了,还有狄涛他们,算着日子再有五、六日也该到京城了,等冯秋荔和祁阁老他们都回朝之后,我也就能轻省很多了。” 荣玥和薛茹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荣玥只是叮嘱:“反正你别太累了,多小心身子。” 棠宁点点头:“我知道。” 三人坐在殿内,有宫女送了冰饮上来。 瞧着花芜将冒着凉气的瓷碗放在桌上,棠宁惊喜:“本宫的?” 花芜憋着笑:“不是娘娘的,是夫人和茹娘子的,您的是这个。” 她从另外一个托盘上端了一碗放在她面前,果然瞧不见半点凉气儿。 “秦娘子知道娘娘怕暑热,特意配了方子熬的汤饮,既能清凉解暑又不伤身子。”见棠宁眼馋地看着另外两碗冰镇玫瑰清酿,花芜侧身挡了挡:“秦娘子出宫前说了,那玫瑰酿您不能碰。” 棠宁悻悻然收回目光:“不碰就不碰。” 她满心怨怨,这玫瑰酿清酿是秦娘子调配出来的特殊方子,清爽怡人,入口甘甜,回味中又带着淡淡的酒香,冰镇之后喝起来极为爽口,更重要的是这东西能够使人肌肤白皙,唇齿留香,更能让女子貌美。 先前一推出来就被最懂识货的顾鹤莲给买了方子,如今已经风靡全京城。 偏她一口碰不得。 棠宁拿着汤匙舀了舀自己碗里黑漆漆的汤饮小声念叨:等她生产完,她定要喝个够! 荣玥被她这副孩子气的样子逗得眉眼皆笑,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阿宁依旧是那个会拉着她撒娇的小女娘。 “对了,顾鹤莲之前送信回京,说是陛下他们攻破北陵皇城的时候,没有找到北陵汗王呼延闵,就连那个初云公主乌娅,还有她的驸马季容卿也不知所踪,整个北陵草原上都没人见过他们。” “阿宁,你说他们去了哪里?” 荣玥有些迟疑的说道:“还有那个宋瑾修,他也从北陵跑了。” 季容卿可是当初的陆家三郎,跟棠宁是有血海深仇的,宋瑾修也一样。 这些人藏在暗处就像是随时会咬人的毒蛇,让人总觉得后脊发凉。 第928章 薛茹的桃花 荣玥太清楚自家外甥女和那两人之间的纠葛,说一句血海深仇都是轻的,原以为这一次北陵之战会将人彻底解决,谁能想到这一个两个的居然全都跑了。 特别是那个陆执年,他从北陵军中离开之前,还曾命人出手挑起北陵内乱,让他们自己打了起来乱的不成样子,十三散部能那么快归顺大魏也全都是因为那场乱局。 荣玥神色有些复杂:“听说当初陆执年从大魏逃走,全靠那位乌娅公主才能在北陵立足,后来也是那位乌娅公主扶持他上位,以身后部族之力帮扶于他,他才能跟夏侯令分庭抗礼。” “他入公主府后,因身有顽疾体弱难续,那乌娅公主遍寻名医对他百般照顾,北陵这次在落雁关外大败后,陆执年本也是要被问罪的,也是那乌娅公主出面力保才护得他周全。” “那乌娅对他真心一片,可他离开时却半点都不曾顾及乌娅和她身后族人生死,简直是凉薄、狠辣至极。” 薛茹听着荣玥的话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她虽不喜欢北陵人,也不会对那个乌娅公主生出什么同情心,可是对于陆执年这种以真情哄骗女娘,骗人感情来得到利益的男人却是不屑至极。 陛下当年同样落魄,他那张脸可不知比陆执年好了多少,可是他宁肯“自损”其身,受人折辱,哪怕被人鄙夷践踏依旧凭着自己爬了上来,他算计过皇室,算计过朝臣,杀过无数人,可他从不利用对他真心之人。 和陆执年利用乌娅公主的感情相比,薛茹突然觉得阿姊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还好她当初厌了那姓陆的,早早远离了陆家的人,否则还不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阿姊。”薛茹拉着棠宁的手:“那陆执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棠宁安抚:“他如今失了北陵助力,陆九安也落在我们手里,他所能做的已远不如从前。” 薛茹:“可是他这人不择手段……” 棠宁:“再不择手段,以他如今的身份能做的也不多,当初他能混入北陵多少是借着陆家余威和早前就留下的后手,若非哄骗住了乌娅她们也难以改名换姓遮掩过去。” “如今北陵毁在两个外族人手上,夏侯令和季容卿之名传遍诸国,人人都知道他这个北陵驸马趁乱跑了,我也已经下令命人将他曾是陆家子的身份和画像昭告天下,他再想要用同样的手段混入其他地方几乎不可能。” “他的确有些心思,但得不到如北陵这般的助力,想做什么都不容易。” 见薛茹闻言后还想要说什么,棠宁拍了拍她的手: “好了,别操心了,陆执年恨的不过是我和陛下。” “陛下的身手他轻易伤不了,至于我,这皇宫大内他进不来,我若是出去也会万分小心,月见她们更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事情。” 薛茹愣了下:“我?” 她能有什么事? 棠宁见她满眼茫然,挑眉说道:“我可是听说前几日吏部黄侍郎家的女娘去书院寻你麻烦了?” 薛茹脸一僵。 棠宁看她:“你还动手打她了?” 薛茹睁大了眼:“阿姊你……” 阿姊怎么知道? 见棠宁只看着她不说话,薛茹心中有些乱,连忙起身说道:“阿姊,我是打她了,但是是她出言不逊在前。” 她怕阿姊误会她跋扈,脸上有些白。 “黄明佳爱慕书院的李驰师兄,误会我和李师兄之间关系,可我和李师兄之间什么都没有,平日也只在书院偶尔碰面。” “那日她来寻我时不问青红皂白就想动手,我跟她解释了她也全然不听,还口出恶言侮辱我阿娘,我是因为她出言不逊才没忍住动了手,阿姊,我不是故意欺辱旁人的……” 棠宁原是想要逗逗薛茹,可见她脸都急白了,愣了下连忙伸手拉着她:“瞎想什么,你是我妹妹,我怎能不知道你性子,若不是她真招惹了你,你是绝不会动手的。” “阿姊……”薛茹眼眶都有些红。 棠宁无奈将人拉着坐到了身边:“我说这个不是怪罪你,而且那个黄家女娘也不算误会你。” 薛茹“啊?”了一声。 棠宁说道:“那李驰是今年大考之中佼佼者,又生的样貌出众,黄明佳应是早就倾慕,曾让父亲托童老先生跟李驰说亲,但是李驰拒绝了,他说他已心有所属,只待大考结束之后便表明心意。” 薛茹脸上茫然散去,她本就聪明,怎会不明白棠宁的意思。 那黄家的人说亲不成,黄明佳又迁怒于她,还不顾身份大闹书院跟她动手,那李驰心仪的是谁一目了然。 “可是我跟李驰师兄并无逾矩,我,我也没跟他单独说过什么话。” 薛茹为人聪慧又过目不忘,极得荣晟书院那些先生喜欢,之前施长安在京城时就曾收她当弟子,童老先生虽然晚了一步却也几乎将她当作半个弟子教导。 李驰得童老先生看重入了他门下,二人便以师兄妹相称,除了偶尔去书院的时候会在童老先生那里见面,讨论几句学问之事,李驰给她批注几本经义,其他时候基本上就没单独相处过。 李驰性子冷淡,说话行事自带疏离,对她也不算热切。 薛茹从未想过李驰会心悦她,这…… “阿姊,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他的心思童老先生跟我说过。” 棠宁说完后见薛茹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失笑:“少年慕艾本是常事,他心悦你说明他眼光好,你怕什么?” “况且喜欢我们阿茹的人多了去了,他也并非最好的那一个,阿姊跟你说些也不是想要责怪你,阿姊只是有些好奇。”” 她笑眯眯地拉着薛茹的手: “我听说西疆那边安定下来之后,狄小将军虽然人不在京城,可隔三差五的让人送东西回京,还有那位封家七郎,他本是入京与顾家合作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赖在京中不肯走了,前两月他日日都抱着账本往积云巷跑,你入宫后他又以支援北地战场想要筹建西北互市为名进宫……” “这还不算北边还有位刚立了战功,回京后就要封赏的杭将军。” “小阿茹,这么多桃花,你可有瞧得上的?” 第929章 挑个喜欢的 薛茹万没想到阿姊居然连封七郎的事情也知晓,她白皙小脸一红。 “阿姊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我家阿茹这般好,引人争相竞逐有什么奇怪?” 当初的薛茹性子软弱至极,干瘦苍白无人着眼,如今的薛茹却像是开得正盛的花儿,既美丽大方,又聪慧绝伦,她因自幼养出的性子沉稳而不骄矜,比起京中那些富贵窝里养大的闺秀更多了几分坚毅。 京中喜欢薛茹的少年郎不在少数,想要迎娶她回府当宗妇的人家更是不少。 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她是皇后的原因,可更多的是因为薛茹本身值得,否则就算薛茹是皇后的亲妹妹,那些底蕴深厚的权贵官宦人家也未必肯舍得出去宗妇的位置,让长子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娘。 棠宁柔声说道:“这半年来,入宫同我说你亲事的人不少,就连姨母和钱夫人、文信侯夫人那边也有不少人打听,咱们阿茹不缺好儿郎喜欢,阿姊是想要让你好好挑一挑,别轻易便宜了谁人。” “说起来刚才提的这几人品性能力都还算不错,杭厉、狄涛都是能文能武,李驰前途也定然不错,那个封七郎虽是行商,但其长兄是地方太守,外祖父也是告老的阁老,封家也算得上是簪缨之家。” “这几个若配阿茹倒也勉强能行,阿茹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便相处着试试,若都不喜欢,京中还有好些青年才俊,阿姊帮你再寻寻别的……” “阿姊!” 薛茹脸上如同起了火,烧的直发烫。 她从去顾家跑的多了之后,心性早就练了出来,平常遇到再大的事情也能沉稳冷静,可这会儿却是被调侃的坐不住。 薛茹原本因为打了黄明佳的惴惴不安没了,满眼羞意的起身跺跺脚:“我谁都不喜欢,我只想陪着阿姊!” 见棠宁还想开口,薛茹红着脸说道: “他们喜欢的他们的事情,我又不喜欢他们,那封七郎和李驰我回头就想办法通通拒了。” 棠宁笑谑:“拒了做什么,人家一片真心,都没试试……” “阿姊,你……” 薛茹怎会看不出棠宁是在逗她,她气呼呼的瞪圆了眼:“我不跟阿姊说了,昨儿个余管事说生意出了问题,我待会儿要出宫一趟,晚间不回来了!!” 小姑娘说完转身落荒而逃。 棠宁瞧着薛茹一溜烟出去的背影扑哧笑出声。 一旁荣玥虚点了点她:“你呀,哪有这般戏弄人的,阿茹脸皮嫩,你就知道逗她。” 棠宁眼底带笑:“我要是不逗逗她,她非得一直念叨我不可,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成天一副老成样子,净爱操心。” 荣玥失笑:“说起来我都快要想不起来阿茹以前的样子了,我记得她那会儿胆子小的不行,连与人说话都害怕。” 棠宁摇摇头:“她胆子可不小。” 要真是胆子小的,她也不敢背着宋家的人给她通风报信,更不敢后来背弃宋家,与她一起自逐出宋氏一族。 阿茹自幼被养的怯弱,骨子里却不缺坚强,她和萧厌只是朝她伸了伸手,她就能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逃脱囹圄,宁肯顶着那些唾弃鄙夷,也要将生父宋覃送入死地。 她的阿茹一直都很聪明勇敢。 荣玥闻言道:“也是,她可不是个胆小的。” “之前朝中乱着的时候,宋氏宗族那边的人动过心思,他们有人私下去找过阿茹想要唆使她从你身边下手,结果被阿茹狠狠教训了一顿,那宋氏族长宋纪安的小儿子宋葭如今都还在榻上躺着。” 棠宁诧异:“阿茹做的?” “不知道,那动手的人做的十分干净,事后宋家也有怀疑阿茹,但找不着证据。” 荣玥听顾鹤莲说起过,那时候萧厌出事朝中世家权盛,宋家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宋家的人找上薛茹后说了什么,只知道宋纪安前脚刚找上薛茹,后脚就被人罩了麻袋,宋家的生意被人断了不说,宋纪安最宠爱的小儿子也在花楼被人打断了腿废了子孙根。 宋家那边为此闹过一场,也放出过流言想要毁了薛茹。 当时顾鹤莲是想要让人出手帮忙的,可还没等他吩咐下去,薛茹就自己解决了,她亲自带着人去了一趟宋氏宗祠,也不知道拿了宋家什么把柄,让宋家所有主事人齐聚祠堂。 等她待了大半个时辰从宋家离开后,宋纪安丢了族长之位,换了宋氏支脉的六老爷管事,宋纪安的夫人和长女被送去了家庙,小儿子宋葭被除了宗籍,连带着宋家还陪给了薛茹三个庄子百亩良田,还有京中几处极好的铺子。 那之后宋家的人再也没找上门过,格外的安分守己。 荣玥有些感叹:“顾鹤莲说,阿茹是天生行商的好苗子,童老先生他们也说,阿茹若是男儿如今书院里面也就没有别人的事儿了,如今她将你在京中那些产业经营的风生水起,又跟着顾家管事以学习为名快要将顾家的底子摸个干净。” “她若有心想要独立门户,恐怕不出十年就能成为第二个顾鹤莲,之前朝中乱着时,顾鹤莲试探着想要送她离开京城,可她拒绝了不说,一门心思守着你,费尽心力替你筹集钱粮,不惜连顾家也利用。” 薛茹敬重顾鹤莲,但她更在乎棠宁这个阿姊,在她心里阿姊胜于一切。 那段时间京中最乱的时候,薛茹不信任任何人,她为保棠宁周全替她留一条退路,甚至朝着顾家设过局,一旦顾鹤莲反悔不愿相帮棠宁,亦或是临时倒戈,那顾家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事后顾鹤莲曾质问过薛茹,薛茹恭恭敬敬的跟他道了歉,抬头却说不悔。 她说,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阿姊安好。 只要为了阿姊,她能做任何事情。 荣玥轻叹了声:“顾鹤莲当时还气了好一阵子,你说宋覃那种畜生不如的东西,怎么就能生出阿茹这般记恩的女儿,若他能知道阿茹的厉害恐怕肠子都会悔青了。” 如果当年宋覃能善待薛茹的阿娘,能好好疼惜这个女儿,哪怕不捧在掌心里,只要让她安稳长大给她半分关心父爱,宋家都没那么容易倒下去。 第930章 女院 棠宁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以前宋国公府的事情,听到“宋覃”的名字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她想起以前宋覃如何对待薛茹母女,眸色冷淡:“从他选择银钱和阿茹断亲开始,他就和阿茹没了关系,阿茹自小便不得他教养,如今的好都是源自于她母亲,和宋家人有什么关系?” 宋覃之于薛茹,就只是一个强要了她母亲,害她母亲枉死之后还声名狼藉的畜生,就连蕊姨对薛茹的照拂都远胜于他这个爹。 薛茹能有如今模样。 宋覃,宋家,都没资格沾染半分。 荣玥听出棠宁话中厌恶,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那宋国公府除了你阿爹外,就没一个好东西,阿茹自然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是狄涛他们,你当真想要让阿茹与他们议亲?” 棠宁摇摇头:“京中想要迎娶阿茹的人多,并非只有他们四人能入阿茹的眼,我不会插手她的婚事,她的将来也由得她自己。” “姨母,阿茹不是我的附庸,我也不需要她为我舍弃自己来做什么,我只盼着她能顺遂安康,能自由自在的过她想要的生活,成亲也好,招赘也罢,哪怕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 “这世间女子本就艰难,我不愿用世俗困缚着她。” 荣玥闻言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随你,反正不管她选择如何,你总能护着她。” …… 薛茹之前害羞跑了出去,等走了一截突然想起忘了和阿姊说女院的事情,等回到殿前就听到这么一番话,听着里面阿姊温声徐徐说着盼她顺遂安康,盼她自由自在。 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圈。 “女郎……” “嘘。” 薛茹伸手拦了想要出声的念夏,朝着她摆摆手让她别惊动里面阿姊她们后就转身离开。 等走到了外面宫道上,念夏低声道:“女郎,您今日不是要找皇后娘娘说女院的事情?” 自从太皇太后薨逝之后,寿康宫里的宫人就都陆续被调去了别处,她因着年过二十,又曾经是积云巷里的老人,皇后娘娘问过她意愿之后便让她回了棠府跟在茹娘子身边做事,如今茹娘子便是她的主子。 这些时日茹娘子进宫陪伴皇后娘娘,念夏便代替她出入宫廷办着一些宫外的事情。 那女院筹建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准备的事,可一直都困难重重,先不说如今世道女子大多居于闺阁内宅,就是偶有才名或是得家中疼爱如儿郎教养出来的闺秀,再有能力再出色,最终的归宿也只是嫁人生子。 世人早将女子划分到了后宅,对女子多有看轻,更有不少迂腐之辈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哪怕皇后娘娘之前执政时雷霆手段震慑四方,甚至证明了女子不输男儿,可是男尊女卑,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思想却早就根深蒂固,想要让世人认同女院,支持女子进学依旧是难事。 朝中那些大臣,京中学儒,知道女院身后站着皇后娘娘不敢明目张胆出手为难,但是暗地里使的绊子却是一出接着一出,念夏今日进宫就是因为女院筹建那边闹出了麻烦。 “女郎,咱们之前请来当先生的那几位娘子有好几个都闹着要走,就连荣晟书院那边也有好些先生不愿意再教女弟子,童老先生之前劝了好几次也没用。” 荣晟书院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之前是有几位女学生的,如薛茹,还有当初的王玉珍都在内学习,可是自从知道皇后娘娘要筹建女院,让所有女子都能如男儿一样i进学,和他们一样学经义算筹骑射,之前对薛茹还颇为和善的几位先生都险些翻了脸。 念夏低声道:“要不然让皇后娘娘出面……” “不行。” 薛茹没等念夏把话说完就直接拒绝,“阿姊月份已大,朝中本就事多,她忙着那些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让别的事情惹她烦心。” “女院那边的事暂且压一压,等着这次大考结束之后再说,至于那几位想要走的女先生,不必留她们。” 念夏惊了一下:“可是她们都是才学出众……” “才学出众又如何?” 薛茹神色冷淡:“这世间从不缺有能力的人,出色的女子也并非只有她们。” “我和阿姊请她们来是为了教授将来进入女院的学子,教那些女子自立自强,教她们能与男儿一般屹立于世,可若连几句风言风语都承受不了,听了旁人几句质疑嘲弄就想要离开,那她们又谈何为人师表?” 筹建女院本就踩了不少人痛脚,更是让不少男子觉得冒犯了他们的利益,将来无论是女院的学子还是先生都会承受不少外界议论,甚至在女院做出成绩之前,贬低嘲讽,笑话质疑都不会少。 现在就承受不了,那将来遇到更大的事情呢? 若没有坚定的意念,没有教化女子,改变女子处境之心,那就算是她如今将人强留下来也没用,这种人也不是她和阿姊想要的先生。 薛茹说道:“她们要走就放她们走,命人护送她们回去,给足了盘缠,至于女院的先生慢慢再找。” 眼下阿姊生产在即,陛下也还没归京,朝内朝外事情不断,大考也还没结束,阿姊精力有限一时也顾不上这边。 而且女院和荣晟书院不同,女子进学后顾虑更多。 薛茹曾跟棠宁聊过女院的事情,她知道阿姊是想要帮扶女子,让她们有更多的选择和出路,而不是让她们去挑战世俗,以女子之身跟天下为敌,薛茹自然也不会让女院在这上面落人口实,总要准备周全才行。 林林总总,诸事繁多,女院就算要收人,恐怕也得来年去了。 所以先生的事,不急。 她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念夏闻言也就没再多说,点点头道:“好,奴婢晚些就吩咐人送几位娘子离开。” 薛茹问:“可有愿意留下的?” 念夏:“有,卢娘子愿意。” 薛茹是记得那位卢娘子的,为人清雅不爱与人交谈,但是擅丹青画得一手好画,她面上露出些笑:“好生安置卢娘子,让她这些时日住在棠府,别怠慢了。” 念夏:“是。” 第931章 舞弊 北地大胜之后,陆执年等人下落不明,北陵汗王连带着原本权势最盛的乌娅公主也消失无踪,整个北边草原、落雁关等地都不见他们身影。 京中下发海捕公文,将陆执年和宋瑾修的身份画像发往各地,从北到南一路州府、城镇都设关卡,可一直到出使南齐的冯秋荔等人回京,自西疆返回的狄涛等人也率兵归来,北陵逃走的一行人依旧毫无踪迹。 棠宁只得命人继续搜捕,而京中最后一次大考如期而至。 “阿姊,今日有曹公、梁相他们亲自主持,又有黑甲卫、京兆府从旁看管,吴大人他们更是将这附近全部封锁以防有人舞弊,你何必还特意出宫来?” 薛茹扶着棠宁上了特意挑选的考场对面酒楼。 酒楼上下早已封禁,连带着楼下整条街道都已暂禁行人,惟独对面考场外重兵把守。 棠宁轻抚着肚子说道:“终究是第一次大考,之前听曹公他们说各地考试时出了不少乱子,徇私舞弊之人什么手段都有,本宫多少有些好奇,出来看看也无碍。” 她这次出宫带齐了护卫之人,虞延锋跟随保护,月见她们寸步不离,她没告诉任何人,也没打算惊动曹德江他们。 一旁花芜端着糖水上前,闻言诧异道:“娘娘,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又有重兵把守,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应该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作弊吧?” 棠宁淡声道:“那可未必。” 虽说已经层层把关,也处处严加看守,可人心贪婪,有的人为着利益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如今朝中空缺极多,各处都需人才,所有参加大考的人都知道这一届考生只要最后榜上有名的,就一定能出入仕途得个一官半职,若能入了宫中的眼更是能青云直上一飞冲天。 而且这一次因为是第一次试行科考,规模最小,参加的人也最少,想要出人头地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待到下次大考之时准备更加周全,规矩也更加完善,整个大魏境内学子都能参加,想要出头就要难上无数倍。 “利益攸关下,铤而走险的人不在少数,说不定就有那脑子不清楚的人,觉得自己能瞒过这么多眼睛呢?”薛茹随口说道。 …… 八月的天一日日凉爽下来,酒楼下的桂花开的正盛,香气沿着街头飘了很远。 考场外巡逻之人换了两批,四周听不见人声,惟有天上时不时掠过的飞鸟传来低鸣。 棠宁和薛茹在屋中下棋,花芜有些百无聊赖地趴在沿街的木栏上瞧着对面,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探着身子朝外,手里还抓着什么扔着。 “花芜干什么呢?”薛茹好奇问了句。 棠宁失笑:“不知道,这丫头本就是闹腾性子,估摸着是太久没出宫了憋得慌。” 那边花芜似是听到里面声音,扭头朝着这边道:“娘娘,奴婢是在看鸟儿呢,那边有两只鸟儿可好看了,浑身雪白没有半丝杂毛,就嘴巴红艳艳的。” 月见随口道:“我怎么没瞧见?” “就在那边呢,来回飞好几次了,可惜不搭理我。”花芜不高兴的拍了拍手里的点心屑:“不过它们叫的还怪好听的,也不知是什么鸟儿,以前没见过。” 棠宁闻言倒真有些好奇起来,这世上珍品多在皇宫,她和萧厌虽然不喜欢这些,但是之前废帝在位时喜奢靡享受,花鸟司和御兽园养着的花儿鸟儿奇珍异兽数不胜数。 花芜身为她的大宫女早早就去看过好几次了,能让她这般稀罕的倒真是不多见。 “本宫瞧瞧什么鸟儿。” 棠宁放下棋子起身,薛茹也跟着一起。 两人到了横栏边,花芜就指着前方说道:“娘娘你瞧,就那儿。” 棠宁看过去,就见考场上方的空中飞着一小团白影,远远瞧着像是一团棉花,只偶尔侧身时嘴喙的地方是朱红色,那鸟儿在飞了一圈停在了房檐上,轻声鸣叫着,声音清脆悦耳,的确是十分好听。 月见说道:“这鸟好像是衔珠鸟。” “你认识?”花芜好奇。 月见说道:“之前在枢密院时随陛下南下查案的时候见过,这鸟喜静,十分娇贵,因为浑身雪白长得娇小可爱又通人性,所以南边好些富贵人家都喜欢豢养,还有人觉得它圣洁通灵,管它叫白腰灵鸟来着。” 月见在旁说话的时候,就见远处另外一团雪白也飞了过来,片刻也飞到了对面考场上空,和之前那只一样欢快叫了起来。 花芜见状嘟囔:“这两只鸟也真是奇怪,来来回回地在那边飞,这叫声虽然挺好听的,但听多了也挺闹心的……” 棠宁神色一顿。 旁边的薛茹也是扭头。 “你说什么?”棠宁问。 花芜“啊”了声:“什么?” 薛茹皱眉:“你刚才说,这两只鸟来来回回的在对面飞?” 花芜点头:“是啊,从我们刚才来的那会儿就在了,中途离开两回,奴婢还以为它们飞走了呢,可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刚才有两次还从这边飞过去呢,只可惜奴婢拿着点心都没引诱过来……” 棠宁拧眉看向那边两团雪白,那清脆叫声在耳间变了味道。 月见率先反应过来不对,脸上染上凝重之色:“娘娘。” “立刻去查。” “是。” 月见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花芜还有些茫然:“娘娘,怎么了?” 棠宁抿着嘴角没说话,薛茹在旁道:“鸟禽怕人,天生地养的鸟儿大多不喜人群聚集之地,就算偶有路过也会很快飞走,可这两只鸟却来来回回的在此处飞鸣,而且月见方才也说了,这鸟喜静又娇贵,多为家中富贵者豢养。” 这鸟什么地方不去,偏偏来回在考场上空飞鸣,这难道不奇怪吗? 花芜愣住,下一瞬猛地睁大眼:“茹娘子是说有人借它们作弊?” 薛茹点点头:“十之八九。” 棠宁眸色冷沉,之前说作弊的事情更多只是玩笑话,她久未出宫顺便出来走走,可她没想到还真有人敢铤而走险。 她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命都不要了! 第932章 狡辩 月见出去之后,酒楼下方不过片刻就传出一阵骚乱来,似是有人领兵朝着酒楼后方的街道疾驰而去,过了一会儿那边传出特殊的哨声后,便有人直接将对面盘旋在空中的两只鸟儿打了下来。 曹德江和梁广义亲自监考,旁边还有几位朝臣。 那鸟落下来的时候刚好砸在考场里,惊得下方号房里面正在答题的人纷纷骚动。 “安静!” 曹德江厉喝了一声,“考场之上,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喧哗吵闹,否则一律以舞弊论处!” 那些被惊动的考生瞬间安静下来,梁广义扭头就看到外面快步领着人走过来的吴奎,他身后还跟着一行黑甲卫,梁广义起身走到弯月拱门处皱眉:“吴统领,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吴奎扫了眼里间正在考试的学子,靠近梁广义低声说了两句。 梁广义面露愕然,猛地看向考场之中落下的那两只鸟儿,脸上阴沉下来:“此事当真?” 吴奎说道:“千真万确,外间与其配合舞弊之人已被皇后娘娘命人擒获,我等奉命前来捉拿考场中的那人。”他顿了顿说道:“此事娘娘极为震怒,还请梁相行个方便。” 梁广义眉目沉厉:“他们好大的胆子!” 他转身走了回去,吴奎带着黑甲卫也全都涌进了号房,曹德江见梁广义神色不对,眸子里满是风暴凝集,他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梁广义寒声道:“有人利用鸟禽舞弊。” “你说什么?!” 他声音并未遮挡,不仅曹德江闻言脸色跟着变了,震惊出声,就连那些考试的学子也都是忍不住哗然。 “舞弊?” “居然有人舞弊?” 梁广义抬脚走到中间的位置,朝着所有人大声道: “朝廷筹备科考之事,是为了替朝中选拔贤能,也同样是为了给天下学子一个公平公正凭本事出头的机会,之前已经再三告诫,大考之中决不允许徇私舞弊之事,否则一律严惩,可本相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铤而走险,利用这鸟禽作弊。” “你们这些人中,这衔珠鸟是谁豢养的,自己站出来。” 下方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是闭口不出声。 曹德江几步走到台前:“科考舞弊乃是重罪,别以为不出声就能逃得过去,外面的人既能找进来便是已有证据,而且这两只衔珠鸟能用来舞弊也定是有什么特殊手段能控制它们。” 吴奎站在旁边冷声说道:“这时间能够控制鸟禽的,无非是声音或是特殊香料,此事已经惊动上面的贵人,就算现在躲过只要将这考场里的人全部搜一遍总能找出来,而且外间与这两只鸟儿一起联合舞弊之人已被擒获。” “本官只说一遍,如若舞弊之人自己站出来,还只是一人之罪,可一旦耽误大考之事,被本官带黑甲卫亲自抓出来,到时候便是殃及全族的大祸。” 砰。 吴奎话音一落,靠尾的号房里就突然传出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他扭头朝着身边人一看,几名黑甲卫快速走了过去,不过片刻就在里面动了手,只听到一声惨叫之后,那几个黑甲卫就抓着个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的年轻男人拖了过来。 那人胳膊上见了血,嘴里惨嚎,而黑甲卫中则是有一人上前,递给吴奎一块墨玉镇纸。 那镇纸通体乌黑,是寻常文人爱用的兽钮形状,瞧着十分小巧。 吴奎拿在手里颠了颠后就发现不对劲,翻转过来迎着光线的方向就发现镇纸里面藏着什么,边缘处野兽张大的嘴巴里竟是中空的,且有一道通口直接到了野兽尾巴的地方,瞧着十分奇怪。 那黑甲卫说道:“头儿,这是在他号房里发现的,我们过去时他还想藏着。” 藏头露尾本就鬼祟,更何况见藏不住后,这人竟还想要毁了这镇纸,所以直接挨了一刀。 “大人,大人我冤枉,这是家母替我准备的镇纸,不是什么舞弊的东西……” “那你藏什么?” “我,我没藏,我只是听闻有人舞弊被吓到了。” “是吗?” 吴奎微眯着眼看着出言狡辩的那人,又垂头看着手里的镇纸。 他突然将镇纸靠近嘴边,就见那人瞳孔一缩满脸惊惧,他嗤笑了声,直接手指曲起掬了一捧掌风掠过那镇纸,就见里面虽无声音传出,但原本被手下人打伤了翅膀抓在手里的两只衔珠鸟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在他们手中扑扇起来。 吴奎挑眉:“解释一下?” 那名考生脸上血色尽消,见状再无半丝侥幸之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大人饶命,学生错了,学生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 吴奎冷声道:“堵了嘴,拖出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唔……” 那人嘴里尖叫出声,被黑甲卫一刀柄打在了嘴上,他疼得喊叫出声,整个人痛哭流涕扑在地上就想要磕头求饶,只不过一瞬就被人堵了嘴直接绞着胳膊架着拖了出去。 他疯狂挣扎着,被拖走的地方甚至留下一滩水迹。 吴奎扭头:“人抓着了,下官就先走了。” 曹德江二人点点头,黑甲卫便鱼贯而出。 等人全都走了之后,见里面那些考生都是探头朝外看着,曹德江重重冷哼了声,那些学子都是一激灵,连忙收回了视线。 曹德江见状沉声道:“这次大考既是际遇也是考验,你们想要出人头地没错,但若是想着走旁门左道的捷径,那就是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他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别因着一点儿小聪明就给自己和身后亲朋招祸,听明白了没有?” 那些学子连忙齐声道:“学生明白。” 曹德江说道:“现在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继续答题,不准交头接耳、喧哗议论。”复又扭头看向守着的差役:“你们几个,将这里收拾干净,加强考场巡逻监察,别再出了岔子。” “是,相爷。” 第933章 死了 考场里面再次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偶尔翻看纸张的声音。 巡监的几名官员却明显发现周围气氛转变,不少考生都因为突如其来舞弊事件乱了心思,一些心境强些的还好,勉强能平静下来不受刚才事情影响,但是更多的却都是心浮气躁,更有那胆小的脸色发白像是被吓着了,答题时手中握笔都在发抖。 有那心软的官员忍不住小声说道:“这黑甲卫当真是行事无忌,就算真有舞弊之人,既然已经抓到同党拿到了证据,吴奎也该等着考完之后再进来拿人,这会儿闹这么一出,影响了好些无辜考生。” “是啊,刚才动静那么大,又见了血,怕是有大半考生都被影响了状态。” “这都最后一场了,为这事出了差错,当真可惜。” 梁广义闻言冷漠:“可惜什么?朝中开科考是为选拔贤能充实朝堂,他们入仕之后要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什么风雨都有能经历,如今连这点事情都经不住的,就算有天大的学问也是一无是处。” 他们选的不是文道大儒,也不是什么诗词魁首,文采出众是一回事,为官入仕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大魏朝堂空虚,缺的是能经得住风雨为民为政的实干之人,而不是一些空有其表强赋新愁的“文人”,就连这次大考考题除了寻常经义等题,也加了算筹以及一些朝策国政,为的就是考校他们文学以外的其他东西。 才学,胆识,随机应变的本事,种种都是衡量他们前景的标准。 刚才黑甲卫进来拿人固然闹出些动静,可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经不住,轻易就受了影响答不了题的,那就算平日里学问再好,于如今的大魏来说也于废物无疑,倒不如早早刷下去更好。 刚才出声的几人都被梁广义这格外冷情的话噎住。 曹德江心中也是认同梁广义的话的,只是见气氛僵硬,他温和着开口:“好了,事情已经过了,舞弊之人当场擒拿也能更好震慑他人。” “这次大考皇后娘娘和陛下都极为重视,层层看管之下还能闹出舞弊之事本就是我们过错,眼下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会儿,你们都各自巡考做好自己的事情,别再闹出什么乱子。” 在场几名考官都是心中一紧,他们奉命监考,却没察觉有人借鸟禽舞弊,若非黑甲卫入内恐怕就被人瞒了过去,这事情要是闹起来是他们失职,若要问罪的话还会吃了挂落。 几人瞬间无暇同情那些考生,都是纷纷提起了精神。 绝不能再闹出旁的乱子来。 …… 一个时辰后考场那边传来锣声,考试全部结束,无论答完与否所有人都被喝止立刻停笔。 有官员领着黑甲卫上前当场封卷,将所有考卷全部密封起来之后直接收走,而那些考完的考生则是或是兴奋或是沮丧的从考场里面陆续出来。 外间街头的封禁早已经解除,四周围满了考生亲眷,等见到里面考生之后,之前有人在大考之中借鸟禽作弊的事情也瞬间传了开来,如同油锅泼入热水引得所有人哗然。 “居然有人敢在大考舞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人利用鸟禽舞弊,被黑甲卫的人当场擒住,刚开始他不肯承认还见了血呢……” “鸟禽,那东西怎么舞弊?”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问题的,要不然黑甲卫怎么会拿人?” “那人胆子可真大,之前初试舞弊的那些人不是被剥夺学子之身之后十年不允参考,就是直接下了大狱,前车之鉴还在呢,他居然还敢铤而走险,这天子脚下这么多人瞧着,可真是不要命了……” 外间因为舞弊之事议论纷纷,棠宁坐在酒楼里脸色也不好看。 等曹德江和梁广义匆匆赶来时,就见棠宁身前跪着一溜的人。 “娘娘。” 曹德江上前就先领罪:“老臣监察不严,未曾察觉舞弊之事,请娘娘降罪。” 梁广义也是低头:“是臣等之错。” 棠宁闻言摆摆手:“与你们无关。” 她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这次大考本就办的仓促突然,没有以前的经验可以借鉴,曹德江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周全所有,她也派了无数人看守勘查,可依旧被人蒙混过去。 这一次要不是她突发奇想出宫来,花芜又恰好贪玩多看了两眼,谁能想到那两只雪团子一样的鸟儿竟会是一些人作弊的工具,若是为此怪罪曹德江他们那真的就是不讲道理了。 棠宁让二人起身之后,就将刚才拷问出来的口供递给了曹德江二人:“你们看看。” 曹德江接过,与梁广义看过之后皱眉:“这世间竟真有能与鸟禽对话之人?” 月见低声道:“江湖中的确是有,不仅是鸟禽,还有野兽之类,一些生来五感敏锐天赋异禀的人,不仅天生与兽类亲近,而且能在驯养过程之中模仿鸟禽野兽的声音,以用来传递消息。” “今日舞弊那人便是用此手段,之前黑甲卫收回来的那枚镇纸里藏了骨哨,因为特殊处理过,所以发出的声音常人听不到,惟独训练过的鸟儿和一些特殊的人能听的清楚。” “考场里那人便是借此与外间传递消息,利用那两只衔珠鸟带回考题,外间之人作答后再传回给他。” 梁广义闻言眉心紧皱:“这么麻烦的东西,寻常考生怎么会懂?” 曹德江也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照月见姑娘所说,这种手段多是江湖中人所有,寻常难得一见,而且想要训练这种鸟禽,弄出特殊的骨哨想必也不是什么易事,否则那些细作探子都用这种手法还有谁能擒得住。” 他说完后看向棠宁: “皇后娘娘,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棠宁冷声道:“那考生被带出来后,当场毙命,虞延锋带人去抓外面配合其舞弊之人,竟发现那边有人看守,他们动手之后好不容易将人抓回来,却发现带回来的全都是哑巴。” 第934章 一张大网 曹德江二人万没想到会从棠宁口中知道那被抓的考生居然已经死了,而且在外与其同谋的人也全是哑巴,这般蹊跷的事情,这就算是再蠢的人也知道这起舞弊案子有问题。 梁广义沉声道:“是天生的哑巴,还是人为?” 月见大道:“人为的,全都被人拔了舌头,也不识字,唯二两个识字的一个死了,另外一个……” 她声音一顿,脸色有些古怪。 曹德江皱眉:“另外一个怎么了?” 月见抿抿唇:“另外一个有些问题,二位相爷一看便知。” 她说话间拍了拍手,就见有人扶着个人从一旁屏风后绕了出来,那人头发凌乱,身形消瘦,衣衫上还有血迹。 曹德江二人下意识看过去时都是瞳孔大张,梁广义更是错愕出声。 “他不是……” 这人不是之前从考场里被拖走作弊的那人吗? 不。 不对。 梁广义念头才刚升起就察觉了不对劲,眼前这人虽然容貌与那人相似,但面上枯槁人也极瘦,眼神满是黯淡疲惫,唇上也像是病极之后的苍白无色,比起之前被拖出去的那人,二人身高虽差不对,但体形、神态却全然不同。 梁广义忍不住抬头:“皇后娘娘,这人是……” 棠宁:“他说他叫祝溪俨。” 梁广义和曹德江两人都是眼皮子一跳,那被擒的考生就叫祝溪俨,眼前这人也叫祝溪俨,与那人不仅容貌相似,又被人所困所伤被迫帮着那人舞弊,只一瞬间,梁广义他们就都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两人脸上都是阴沉下来,这哪里是考场舞弊的案子,分明是有人冒名顶替其他学子想要自大考中拔得头筹混入朝堂! 棠宁扭头:“月见,将查到的东西告诉二位相爷。” “是,娘娘。” 月见让人扶着那祝溪俨走到一旁坐下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位祝郎君是虞统领他们带人抓捕那些人时所救,当时或是见形势不对,那些人想要灭口时虞统领及时赶到,但他也被人所伤,喉咙挨了一剑伤了嗓子,但好再他还能书写,勉强将事情问了清楚。” “他名叫祝溪俨,是江南奉勤书院的学生,家境殷实,才学也极为出众,之前在鹿城初试时成绩十分出色,还因缘际会救了霍老一命。” “一个半月前他赶往京城参加复试时路遇山匪,与他同行的两位学子尽皆身死,随行奴仆也死了大半,惟独他被两名护卫拼死保护活了下来,然后入京后住进了霍家宅邸,但也因为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 “霍家……” 曹德江眉心拧了拧,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那祝溪俨:“之前霍老前往鹿城时不小心失足落水,那个从水塘里将他救出来的学子就是你?” 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喉间渗血的白布却让他发不出声来,他苍白着脸点点头。 曹德江脸色越发难看,霍老落水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他也听说过当时情况危险,是有个路过的学子将人给救了下来,但因着霍老那日之后就染上寒疾一病就是月余,后来朝中事情又太多,霍家也不见有意提起此事,他便以为是霍家想要避嫌免得落人口舌未曾多问。 可谁能想到,这学子居然会摊上舞弊的事情。 梁广义在旁沉声问:“那次意外,你就被人调换了,住进霍家的那人已是假冒你之人?” 祝溪俨点头。 月见在旁说道:“那些人抓了祝溪俨后,便寻了一个身形体态与他一样,容貌也有五六成相似的人,让那人模仿他的笔迹,背诵他的文章,又逼迫他写了一封书信给霍老,以受伤被困为名让霍家派人前往将他们一行接入京城。” “祝溪俨和霍老本就只有一面之缘,当时霍老落水场面混乱,见过他容貌的人印象也有些模糊,加上与他同行熟悉他的那几个同窗仆人都已身死,他入了霍家之后,又以受惊为名闭门不出大半个月,等他再出来时,就连霍老也未曾看出那冒牌货非当日救他之人。” “后来那人借口病愈出城祭拜友人,将得知他路遇山匪前来探望的家人也以霍家之名接入了京城安置在霍家别院,而那所谓的家人就是真正的祝郎君。” 曹德江二人听的阴云遍布。 棠宁也是抿着唇眸色冷沉。 如果只是寻常徇私舞弊的案子也就算了,可这祝溪俨的事情分明处处都是蹊跷。 从那些人盯上救了霍老的祝溪俨开始,到后来半路劫持,冒名顶替,再到混入霍家,到今日舞弊,这分明就像是钩织已久的一张大网。 他们要的不仅仅是送那个假的祝溪俨入仕,更有甚者将霍家和霍老也拉了进来。 那冒牌货是霍家接进京城的,后来更是住在霍家宅邸,就连真正的祝溪俨也是以霍家名义被秘密带进京城困在霍家别院,一旦东窗事发,霍家必定牵连其中,霍老首当其冲逃脱不掉。 就算他们瞒天过海过了这一次大考,霍家也已经被他们拖进泥潭里,那冒牌货真才实学比不上真正的祝溪俨,殿试上十之八九会露了马脚。 霍家并非人人都如霍老那般忠耿,到时候为了保全自身,为了不被牵连,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想方设法帮那冒牌货遮掩,而霍家一旦真这么做了,就等于是亲手将把柄递到旁人手里。 往后清流如霍家就再难摆脱那些人掌控,只会一步步掉落深渊,最后万劫不复。 那些人意不在大考,分明是剑指朝堂! 梁广义身为曾经显赫一时的世家领头人,太过清楚霍家一旦入局会有什么后果,他朝着祝溪俨寒声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祝溪俨摇摇头,看了身旁一眼。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了纸笔和磨好的墨,他握笔蘸墨后,有些虚软地在纸上写着。 “学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但之前能命令那鸟儿的那人说话是不是江南口音,其他看管我的全都是哑奴,不过我有一次听到假冒我的那个人说话时用的是南齐官话。” 第935章 南齐所为? 南齐官话? 曹德江下意识问道:“你懂南齐官话?” 祝溪俨着墨:“学生几年前曾去过南齐游学,在南齐国都的和永书院待过数月,那人所说官话是下意识吩咐哑奴之言,虽只有一句就被看管学生那人呵斥打断,但是学生确认没有听错。” 曹德江因为之前施长安的事情,比旁人要更加了解南齐一些,他知道南齐国都的确有一个和永书院,其山长樊玉平在文人之间也颇有地位,早年施长安师门被屠时还曾暗中庇护过施长安一段时日。 南齐官话多偏向于南地口音,与大魏官话语调不同,那和永书院出过不少南齐朝臣,南齐的皇子、权贵子弟有很多也都会入内进学。 如果祝溪俨当真进过和永书院,那他能听出南齐官话倒也不足为怪。 曹德江若有所思:“之前南齐战败主动议和,后来北陵也跟着大败,如今大魏正在风头之上,娘娘又一举肃清朝堂,按理说就算有那异心之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但若是南齐……” 梁广义沉着眼:“南齐新帝聂煊城府极深,非南齐那先帝可比,之前冯秋荔与他议和时狠狠剐了他们一层皮,聂煊表面服软心里憎恨筹谋,想要借着大考拿捏了霍家,顺势给大魏朝中安钉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次大考出头之人几乎都能得朝中重用,只要不行差踏错将来都是前程似锦,若背后再有霍家和南齐助力,说不得用不了三五年,那假的祝溪俨便能青云直上拿捏住实权要职。 有霍家帮忙遮掩,谁都不会怀疑一个正经凭本事考上来的官员,等到十年八年之后,谁能知道祝溪俨能走到什么位置,到时候这个细作可比北陵当年的鸣珂还要埋的更深。 梁广义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个聂煊倒是好算计。” 屋中气氛沉凝,还是棠宁开了口。 “祝溪俨,这件事情本宫会让人彻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你这段时间先好生养伤,若有什么事情便告诉照顾你之人。” 祝溪俨连忙挣扎着起身,满是感激朝着棠宁行礼。 棠宁摆摆手命人扶着他:“你们带祝郎君下去休息,命人好生照顾着,不许轻慢。” “是,娘娘。” 祝溪俨被人带走之后,梁广义就抬眼问道:“皇后娘娘想如何处置此事?” 棠宁眉心轻皱:“虽然南齐动手的可能性不小,那聂煊也做得出这种事,但是单凭祝溪俨一人之言根本不足以跟南齐问罪。” 祝溪俨虽说那假冒之人说了南齐官话,但只有他一人听闻,更何况能懂南齐官话的人极多,有意去学也不是什么难事,光是凭借着这一点,还有那些个被抓回来一问三不知的“哑奴”去跟南齐交涉质问,到时候只会招了笑话自取其辱。 “而且这件事情也并不一定是南齐所为。” 棠宁说道:“南齐刚经历战乱,聂煊登基后又划拨数城赔付大魏,连带着大笔金银钱财,几乎掏空了南齐国库,如今南齐内里损耗比之大魏更甚,聂煊若是聪明就该明白这种时候不该挑衅大魏,该收束野心好好休养生息,以图将来。” “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情办得有些太过粗糙了。” 南齐那新帝聂煊能从冷宫弃子一步步爬上皇位,心思城府当比任何人都深,他如果当真要办这件事情,应该会办的更加谨慎小心,其他事情尚且不说,单说那假冒祝溪俨的人。 南齐偌大之地,又是文人盛产之国,其在文学之上教化更胜大魏,他们难道找不出一个能力不输祝溪俨的人? 如果真要冒名顶替,大可寻个有能力的人直接来应考,只要能凭本事考得头名,不以作弊这种极为冒险的方式惊动了任何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混入朝中才更为保险不是吗? 曹德江闻言点点头:“娘娘说的是,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寻不到既有能力又与祝溪俨容貌相似的。” 祝溪俨能在初试拔得头筹,能力本就出众,他又见过霍老他们,若容貌相差太大根本取信不了霍家人,霍老得他相救哪怕不能徇私,私下里对他定然会有关注,他的家世出身,过往一切,甚至说不定连在书院里写的诗词歌赋经义文章也早就了解。 那些人想要假冒他拉霍家下水,容貌相似是其一,“能力”也不能跟祝溪俨相差太大。 字迹,行文习惯都得相仿,所以也不排除是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才只能如此。 棠宁闻言顿了顿,轻叹了声:“反正不管如何,这件事情严查后若寻不到罪魁,最后十之八九都只能不了了之。” 如果那些哑奴和假冒之人身上能找到别的线索也就罢了,罪魁另有其人是最好的,她自会让刑部、大理寺的人严惩,可如果真如他们猜测是南齐动的手,那他们既不能质问南齐,线索怕也止于此就断了。 南齐绝不会承认,祝溪俨这边这个亏也就算是白吃了。 曹德江拿着祝溪俨写过的那纸张说道:“这祝溪俨受伤之下,笔力虽然弱了些,字迹却看得出来是极好的,而且他之前初试拔得头筹,又能得霍老看重,显然也是个极为不错的考生。” “可惜了……” 错过了最后一次大考,无缘殿试不说,还白白遭了这么大一通罪,说不定连罪魁都寻不着,也真是倒霉至极。 曹德江有些可惜问道:“娘娘,祝溪俨那伤?” 棠宁抿抿唇:“太医说伤了咽喉,往后可能说不了话了。” 这次不说曹德江,就连向来心硬的梁广义也是生出几分怜悯。 棠宁说道:“本宫会让秦娘子去给他看看,若能医治自然是最好,虽然错过了大考,但本宫会想办法考校他一番,寻人查清他底细后酌情用他,若是不能医治,本宫也会想办法妥善安置他,给予他一定补偿。” 这件事情按理说跟朝廷无关,但是祝溪俨的确是遭了无妄之灾,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就这么白白废了,棠宁也觉得可惜。 第936章 废棋? 舞弊之事不出五日就有了结果,线索断在了江南。 棠宁翻看着吴奎送来的东西,等看完之后才皱眉说道:“也就是说,祝溪俨是在奉勤书院时就被人盯上了?” “不止,应该是当初去南齐游学时就入了某些人的眼。” 吴奎沉声说道:“祝溪俨自小聪慧,很早前就已经展露了天赋,祝家家境殷实本就是富户,最重要的是祝家有一位尊长是淮阳巡督府长史。” “他妻子的娘家有位女娘嫁入了京中,虽然只是八大世家的旁支,但是如果按照废帝在朝还未改制,世家当道之时,祝溪俨只要到了年纪有了文名,他就一定能够入朝。” 棠宁闻言目光闪了闪,听懂了吴奎的意思。 世家当道时,朝中官员选用几乎被他们全部垄断,以上官推举为优择取,而他们所选的人也并不一定全都是本家之人,世家想要强盛,也要源源不断的充实自己,拉拢强悍指认。 他们也会挑选能力出众觉得前程似锦的,或以嫁娶入赘,或以提携施恩,让他们依附世家入朝,而如祝溪俨显然就是那种能够入了世家之眼的人。 吴奎说道:“祝溪俨早就被人盯上,两年前他在江南已有文名,那时候京中就已经有人南下接触他,按理说当时他就该入京了,只是突然出了漕粮贪污的案子,陛下带枢密院的人亲下江南彻查时,牵扯了江南一大批的商户,祝家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漕粮案闹的极大,死了不少人,虽然后来查清真相祝溪俨家中未曾涉足其中,但紧接着朝中政派相争,皇子夺权,陛下又与废帝争锋闹的京中乱成一团,祝溪俨为避风头便以精进学问为名入了奉勤书闭关,直到这次朝中宣布大考消息,他才匆匆离开江南赶到鹿城。” 棠宁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祝溪俨这颗棋子原本是已经废掉的,但是他初试拔得头筹,又因缘际会救下了霍老,重新入了最早算计他那批人的眼,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吴奎点头:“是。” 棠宁想了想低声道:“这么说的话,舞弊的事情办的粗糙也不奇怪。” 之前布局的人恐怕是想要借着祝溪俨打入世家渗透朝堂,但后来世家突然遭难,祝溪俨又闭门不出,这棋子不能用自然就废了,他们自不会继续花费精力,只或许留了那么一两个人继续看着。 可后来时隔两年,祝溪俨再次有机会入朝,重新启用弃子自然仓促,短时间内难以事事周全,这种情况下有所破绽倒也正常。 吴奎将调查来的消息全数告知棠宁之后,就先告退离开。 月见在旁扶着棠宁坐在榻上,忍不住小声问道:“娘娘,您说这事儿当真是南齐干的?” 棠宁说道:“你觉得呢?” 月见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就目前来看南齐嫌疑最大,这么大的局,那么早就开始撒网,针对的又是咱们大魏朝堂,这种事情不像是普通人会做的,但也保不齐是旁人。” 她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说的跟废话似的,叹了声。 “只可惜没抓到活口,那些哑奴都是临时找来的,根本不知道幕后人身份,知道的又全都死了。” 但凡能抓个活口也能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月见像是想起来什么说道:“奴婢听说那对衔珠鸟是霍家小儿子被人设计后,买回去赠给那冒牌货的,就连祝溪俨之前被关的地方也是霍家院子。” “朝中这两日不断有人弹劾霍家,将他们跟舞弊之事牵扯到一起,霍老知道这事儿后被气得够呛,本来就身子没好利索,结果又气病了,” 棠宁皱眉:“他们闲得慌?” 这事霍家一看就是被人祸害了,弹劾霍家,真是吃饱了撑的。 月见扯扯嘴角:“还不是瞧着霍老大人管着御史台,霍家子孙也颇得娘娘的眼,所以眼瞅着有机会就想将人掀下来。” 棠宁闻言沉着眼,这段时间朝中事情繁多,大多数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先前教训了好几次那些个不安分的朝臣,后来又杀鸡儆猴震慑了一番,他们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如今瞧着北陵大胜萧厌快回来了,居然又生了心思。 棠宁“啪”的一声将手中东西摔在桌上:“给弹劾霍家的人找点事干,正好施长安传信回来说北陵郡那边缺几个做事的人,挑两个跳的最欢的送过去给北陵郡犁地。” “还有,霍老本性子刚直,这次被人利用怕是郁堵于心,你去库中挑两样补品,让潘喜带着江太医亲自走一趟霍家,替霍老和霍家人宽宽心。” 免得那小老头真把自己给气死了。 月见:“是,奴婢等下就去。” 棠宁月份大了,肚子高高隆起,小腿也变得肿胀,之前的鞋子已经不能穿了。 月见坐在绣墩上替她捏着腿,以内力附着在手指上小心揉捏过肿胀的地方。 棠宁问道:“对了,祝溪俨伤势怎么样了?秦娘子可替他看过了?” 月见摇摇头:“秦娘子人不在京城。” 棠宁诧异:“她出城了?” 月见说道:“对啊,奴婢也觉得纳闷儿呢,之前秦娘子忙着在书院那边整理医书,后来又说是在古本里看到个奇症方子四处寻人试药,可她一直都在城里,说担心娘娘身子怕您这边有事她赶不及回来,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匆匆出城去了。” “跟着秦娘子的人说,秦娘子是接了封书信走的,离开前说是要去见她师弟,好像是他们师门那边有什么事,不过她说她会赶在娘娘生产前回来,不会耽误正事。” 棠宁是听萧厌说起过秦娘子师承蜀地医派,以前跟秦娘子闲聊时也听她说起过她师门那些师兄弟的事,听闻她去处理师门的事情,棠宁便也没追问,只道:“可派了人保护她?” 月见:“娘娘放心,有人跟着呢,而且秦娘子也用不着什么人保护。” 医毒不分家,秦娘子瞧着和善,可真有人招惹了她那就是找死,她可比单纯会武功的人厉害多了。 棠宁闻言失笑:“也对,是我瞎操心了,秦娘子既然没回来,就让太医署的人替祝溪俨好好诊治,尽量保全他的嗓子。” 月见:“娘娘放心,奴婢会交代下去。” 第937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中秋宫中本该设宴,但太皇太后薨逝不久,皇后又身怀有孕临近生产,加上北地大军还未还朝,宫宴之事便直接取消了,取而代之京中最热门的话题除了先前舞弊案无辜受累的祝溪俨外,就是大考之后谁能夺得这第一次举试头名。 一些早有才名的学子各有拥趸,京中权贵和之前未受牵连的世家子弟也都信心十足,京中不少茶楼酒馆甚至还设了赌局。 其中荣晟书院的学子李驰、黄弘,同样来自江南的学子金盛俞,还有冯家那边支脉的一位名叫冯以安的年轻人夺魁呼声最高。 棠宁虽然身处宫中,但对于外间议论却也清楚,她甚至还听月见说,薛茹还命人悄悄在李驰身上压了注。 花芜笑嘻嘻地说道:“娘娘,茹娘子在李驰身上押了二千两银子,奴婢瞧着她还是挺看好他的。” 棠宁笑睨了憋着坏笑的小丫头一眼:“阿茹是看好李驰,但是更好看他身上能赚回的银子,况且阿茹不是也在黄弘身上下了注。” 她自从封后入宫,萧厌离京之后,几乎全部精力都被牵扯在朝中,书院那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暇顾及,反倒是薛茹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其他大半时间都耗在书院,她和李驰他们一起进学,自然比谁都清楚他们的能力。 棠宁看的出来,薛茹对于那个李驰应该是没什么别的想法,至少眼目前是没有男女之情的,以她的心思,下注也只是想要借着李驰“捞一笔”银子,没什么旁的心思。 倒是花芜…… 棠宁伸着手指戳了戳小丫头的脑门:“你有功夫笑话阿茹,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花芜捂着额头:“奴婢怎么了嘛……” “你和戚家那小侯爷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棠宁挑眉:“我听说你们俩一起去御膳房蹭吃蹭喝,还在花鸟司那边喂了只狸奴……” 花芜满脸茫然的嘟囔:“什么蹭吃蹭喝,那是戚老夫人快要寿辰了,碍着太皇太后丧事不得筵宴,戚老夫人喜欢御膳房的点心,戚小侯爷就想着拿一些回去赠给老夫人讨她欢心。” “但是御膳房那地儿又不是人人能进,他也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叨扰娘娘清静,不知道打哪儿听说娘娘特许了奴婢能随时入御膳房吃东西,所以就找到奴婢想要换取一些点心。” 太皇太后薨逝后,因着北陵战事正是紧要关头,国丧未曾要求三年,但按照旧俗京中勋爵权贵朝臣府邸一年内不得筵宴饮乐、婚嫁迎娶。 虽说事有例外,宫外百姓商户人家有些依旧会设些小宴,但凡有官职爵位在身的却没人敢触这个霉头,生怕被御史弹劾。 棠宁对花芜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挑眉问:“那狸奴的事呢?” 花芜脸上更冤枉了:“那狸奴就是个意外。” 那猫儿原是废帝后宫的嫔妃养的,那些个太妃后来失势就将猫儿扔了,那日他和戚小侯爷从御膳房出来,那猫儿一头就撞他们腿上。 他们瞧着猫儿可怜,替它处理了一下伤口,哪知道就被那小家伙给缠上了。 “那毕竟是一条命,奴婢和小侯爷就送去了花鸟司,可谁知道它后来不吃不喝的没几日就瘦了一大截。” “花鸟司的人说那狸奴被弃养后防备心重,若我们不养它,它估计会把自己活活饿死,戚小侯爷知道了后觉得那狸奴挺可怜的,就想着等它伤养好了后带回侯府去养,奴婢也就是替他去看了几回。” 她是宫里的宫女,皇后娘娘虽然疼她,但她也是有分寸的。 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她怎么也不可能自己去养只猫儿,况且她虽然得了戚小侯爷嘱托去花鸟司看望过那狸奴几次,但也都是隔着笼子站的远远的。 花芜眼儿圆圆的,小脸委屈巴巴: “奴婢知道娘娘喜洁,有了身孕更得当心,所以每次从花鸟司回来后,奴婢都会更衣净手之后再过来伺候娘娘,绝对不会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奴婢才不会害娘娘,是哪个碎嘴的跟娘娘说奴婢坏话,简直可恶……” 她说着说着眼睛都快红了。 棠宁原是逗逗小丫头,没成想没说几句小丫头红着眼掉了泪珠子,听她委屈极了歪了话题,以为是有人告了她黑状,半点没有想到男女情事上面去,棠宁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不过就是问一句,怎么还哭了?” 棠宁招手让花芜蹲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你以前只喜欢吃的,没见喜欢猫儿狗儿的,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喜欢狸奴了,没人说你坏话。” 花芜可怜巴巴:“真的?” “真的,再说就算真有人说什么,我也是不信的。” 棠宁捏捏她小圆脸,笑她:“都已经是花芜姑姑了,怎么还这么喜欢掉眼泪,也不怕回头那些小宫女瞧见了笑话你。” 花芜鼓鼓脸:“她们敢!” 小丫头瞪着眼故作凶恶,可圆润小脸却还是可爱更多。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在棠宁促狭目光下小声说道:“奴婢平时不爱哭的,是对着娘娘才这样,奴婢平日里很有威严的……” 月见端着补汤进来,笑眯眯地说道:“奴婢作证,花芜说的是真的,她只在娘娘跟前撒娇,平日里很凶的。” 棠宁闻言笑出声。 花芜脸颊通红,朝着月见“哼”了声。 小丫头跑出去洗脸,月见端着东西过来笑道:“沧浪是白操心了,还特意传信让奴婢帮他瞧着这丫头,结果她压根儿没开窍。” 棠宁失笑:“她是没开窍,那戚家的小侯爷却是开了的。” 戚家身有侯爵位,那位戚老夫人和傅老夫人关系不错,当初她在京中声名狼藉时那些曾经替她说话的人中就有戚家老夫人一份,萧厌上位后戚侯爷也得了重用,戚家如今地位不低。 戚老夫人寿宴虽不能大办,但府中亲眷小聚却是无碍的,若真是因为戚老夫人,只要戚家开口讨要一位御厨去一趟戚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戚老夫人家世极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馋嘴御膳房的点心? 什么喜欢御膳房的东西,心疼可怜的狸奴,戚家那小子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怕不是从哪儿打听到花芜得了她特许,能够自由出入御膳房拿取吃食,所以才特意用这借口找上门的,他就差直接说想要拐走她家小丫头了。 第938章 别看轻了自己 棠宁想起刚才花芜满脸茫然的样子,忍着笑说道:“沧浪担心也没错,戚家那小子行事挺不要脸,连拿戚老夫人做筏子的事情都想得出来,指不定真能把花芜那憨憨给哄了去。” 她家花芜爱吃爱玩,性子简单也认死理,戚家那小侯爷却是个狡猾狐狸,说不准真能将人叼进自己窝里。 月见闻言说道:“那奴婢可要拦着些?” 棠宁疑惑:“拦着做什么?” 月见:“可是沧浪喜欢花芜……” 棠宁挑眉:“沧浪喜欢花芜,别人就不能喜欢了?” 月见闻言连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戚家毕竟是侯府,戚小侯爷身份尊贵,又是戚家独子,将来必定是要承袭爵位的,先不说他对花芜是否真心,就是戚家人也未必能接受花芜……” 她们毕竟是下人出身,就算如今在宫中得皇后娘娘看重,素日里说话有几分重量也得旁人恭敬,但终究不是主子。 戚家是正正经经的勋贵人家,往后与其来往交际的也大多都是同样贵重之人,他们就算不捧高踩低,待人和善,但那不代表他们会愿意让一个奴婢成为将来侯府的当家主母。 棠宁听懂了月见的意思,抬头认真说道:“那又如何?” “喜欢花芜的是戚宁,妄图接近的也是戚宁,先不说戚宁不会蠢到欺负本宫的贴身婢女,就说花芜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笨,若戚宁不是真心,他恐怕连花芜身边都难以靠近。” 花芜性子虽然单纯,看着不如月见聪慧,但她却对她忠心耿耿,凡是涉及与中宫还有她有关的事情,花芜触觉都会格外敏锐。 她跟着她一路上走过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不是从前那个几块点心就能哄走的小丫头,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要借着花芜来靠近中宫,但没有一个人做到,戚宁若是没有真心,只是想要借着花芜打中宫的主意,那小丫头根本不会让他靠近半分。 “至于戚家……” 棠宁淡声道:“戚家的确殷贵,但本宫的花芜哪里差了?戚宁若是连家中都解决不了,那他也配不上花芜。” 她抬眼静静看着月见, “在本宫眼里,无论是你,还是花芜,都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儿,也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人家。” “所以月见,别看轻了花芜,也别看轻了你自己。” “娘娘……” 月见看着神色认真的棠宁,只觉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自小被人买走,和一群孩子厮杀着活下来,后来淬炼武艺,事事精通,可哪怕有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在暗卫中拔得头筹被主子重用,从“月见姑娘”到如今人人尊敬的“月见姑姑”,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个下人。 她可以骄傲,可以自负,可以万事立于寻常人上,可同样骨子里的自卑让她无论何时都在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奴才。 她们与正常的大家闺秀不同,如她这般的女子就算真有婚嫁,大抵也是配同样的奴仆下属,运气好的寻一个清白的普通人家,所以她下意识的便觉得花芜与戚小侯爷不般配。 可是皇后娘娘却说,她们配的上最好的男儿,也配的上最好的人家…… 月见眼圈微涩:“是奴婢想多了,娘娘说的是,花芜配得上任何人,那戚小侯爷若敢戏弄欺负花芜,奴婢定然打断他腿。” 棠宁笑道:“不帮沧浪了?” 月见扯出笑眼眸弯起:“帮呀,他毕竟和奴婢有生死之谊,该帮还是得帮,怎么也得让他归京之前别被戚小侯爷钻了空子,否则他回来不得哭倒了宫墙,至于回来之后,让他和戚小侯爷各凭本事。” “那家伙早早就瞧上了花芜,却死鸭子嘴硬老是逗人家,等回头他要是输给戚小侯爷,奴婢就去好好嘲笑他一通。” 棠宁听着月见说着沧浪的事情,端着手里的补汤小口喝着,等喝完之后,月见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 月见小心翼翼护着棠宁,见她圆圆的肚子几乎都快遮住了脚面,她嘴里轻声道:“娘娘腹中孩子越来越大了,秦娘子说要多走动走动,这样生产时才会更顺利些。” 棠宁“嗯”了声:“祝溪俨怎么样了?” 月见说道:“还是老样子,身上的伤都不碍事了,惟独嗓子坏了,太医说那道伤口难以恢复,奴婢命人传信给了秦娘子,秦娘子那边回信说让他先养着身子,等她回京后再替他看看,只不过秦娘子说,那般重的伤势就算养好了也难以恢复如从前。” 棠宁皱眉:“往后都说不了话了?” 月见点点头:“十之八九。” 棠宁叹了口气,有些替祝溪俨可惜,她原还想着他伤势若能养好,就算没有参加大考也能寻机会单独考校之后再行启用,退一万步下一次举试祝溪俨也能够再参加。 可如今他咽喉毁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不能开口之人怎还能进入朝堂? 棠宁说道:“舞弊之事的结果跟他说了吗?” 月见:“说了,祝郎君知道无法寻到罪魁,神色虽然有些黯然,但还是主动说让娘娘不用继续追究了,霍家那边因为之前不察心有愧疚想要接他回府照料,但祝郎君拒绝了。” “他让人传话说,他暂且不想回归江南,想去荣晟书院待一段时日,等过些日子他伤势彻底好了之后再回去。” 棠宁点点头:“可以,你让人去跟童老先生说一声,让他多照拂一下祝溪俨。” 月见点头:“奴婢明白。” 棠宁抬眼看了下天色:“陛下大军到哪儿了?” 月见:“已经过了河权了,大军走得慢,估摸着再有十来日就能到京了。” 十来日…… 棠宁摸了摸肚子,眸色温柔思念。 再有十来日,就能见到阿兄了…… 院子里桂花还开着,树梢上已见黄叶。 棠宁搭着月见的手在院中缓缓绕着圈,秋风徐徐拂面,已能感觉到寒意。 外面潘喜抱着拂尘快步进来。 “皇后娘娘,大考审后的考卷出来了,曹相他们在外间求见。” 棠宁停了下来:“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记得最后一场的考生极多,所答答卷也比前面几场要多,她还以为还要几日才能出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审卷结束了。 “让他们进来。” 第939章 放榜 最后一次大考放榜之日,宫门前热闹至极,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权贵人家,目光都落在宫门前张贴的榜单上。 那单子不算太长,零零总总写了五十来人的名字,在上面寻到自己名字的人满是狂喜,寻不到名字的沮丧颓废,而榜单最顶上的头三名更是惹人眼球,不出半日便成了京中名人。 荣晟书院,敲锣打鼓来送喜报的人刚走,门前鞭炮声接连响了许久未断。 童老先生一张老脸笑的满是褶子,就连往日里书院中最严肃的先生,这会儿也是开心的合不拢嘴。 听闻外间宫中来人了,院中师生连忙出去。 “潘公公,您怎么来了?”薛茹跟在童老先生身旁笑问。 潘喜见到薛茹连忙停下了步子,他是知道皇后娘娘有多看重眼前这位小女娘,对着薛茹不敢有半丝倨傲,他微躬着身子脸上堆满了笑。 “茹娘子也在呢,奴才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书院诸位榜上有名的学子道喜的,而且娘娘说了,书院这次能有这么多学子中举,童老先生和诸位先生都功不可没。” “来人,拿上来。” 潘喜身后跟着的那些宫人抬着两个箱子上前,旁边还有人端着个雕花黄木的托盘,上面盖着红绸遮掩了盘中的东西。 “这次榜上有名的二十一位学子可都在?”潘喜扬声问。 童老先生连忙道:“都在的。” 那二十一人顶着其他学子满是羡慕的目光走到人前。 潘喜指了指那两个箱子笑着说道:“这一箱里面是上好的文房四宝,是娘娘命人特地寻来的,每一件东西上面都有皇家印记,娘娘以此赠于你们,愿你们将来能随风而起,扶摇直上。” 那二十一位学子都是眼睛发亮,文房四宝看着不比金银珠宝贵重,可这是皇后亲自赏赐下来的。 如今整个大魏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地位堪比陛下,能得这一套赏赐,哪怕自己不用直接供起来也能当作传家宝了,就是放在宗祠里面也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学生谢皇后娘娘。”二十一人齐刷刷跪地。 潘喜笑着道:“童老先生,这一箱是娘娘赠给您和诸位先生的,里面是之前冯大人前往南齐议和时带回来的孤本,娘娘想着这些东西应该比金银钱财更得诸位喜爱。” 童老先生眉开眼笑,领着一群同样笑开了花的先生跪在地上:“谢皇后娘娘。” “李驰可在?” 人群里清隽瘦高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恭敬走到潘喜面前:“学生在。” 潘喜快速扫了一眼身前这位大考头名之人,见他神色虽然略显疏离却也芝兰玉树,而且因着之前几次考试都是头名,如今更是入了皇后娘娘和好些朝中权贵的眼,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潘喜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端过身旁托盘递给李驰: “李郎君,这次大考你为头名,这是皇后娘娘单独给你的贺礼。” 李驰神色怔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皇后居然还会单独给他准备贺礼,他看了眼托盘上盖着的红绸,虽然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但他依旧俯身恭敬:“李驰谢皇后娘娘赏赐。” 潘喜笑道:“娘娘很是看好你,杂家也提前祝李郎君之后殿试一切顺利,继续夺魁。” 李驰眼底多了丝笑意:“多谢潘公公。” 身后跟来的宫人将送来的赏赐全部发放了下去,领到赏赐之人满面红光,而周围其他学子看着这二十一人也是羡慕的眼睛都发红,这二十一人大多都是寒门出身,更有甚者家境贫困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可如今他们却荣光在身,已是板上钉钉的入仕之人,若能在之后的殿试上取得个好成绩,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入仕就定然能得朝廷重用。 无论过往如何,家世如何,他们都能鱼跃龙门,从此以后风光无限。 潘喜笑着道:“东西已经送到了,杂家还得回宫复命,就先走了。” 童老先生相送:“潘公公慢走。” …… 宫中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等潘喜一行人离开之后,书院中便瞬间热闹起来。 不少人都凑上前来,想要看一看宫中送来的那些文房四宝,而李驰身边更是站满了人,所有人目光都是落在了他手中端着的那个盖着红绸的黄梨木托盘。 “李师兄,皇后娘娘赏你什么了,给我们看看吧?” “是啊是啊,皇后娘娘这般看重你,定然给的是好东西,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李驰被吵闹的不行,随手掀开托盘,就见盘中放着一支白玉笔。 那笔乍一看十分寻常,笔身并无花纹,只顶端镂空雕刻了一朵莲花,所有人都是诧异皇后娘娘居然会赐这么寻常的东西。 “怎么是支玉笔啊?” “是啊,瞧着也不起眼。” 薛茹一直站在人后,突然出声:“这笔是暖灵玉所制。” “什么暖灵玉?”其他人纷纷看过去。 薛茹解释道:“暖灵玉是极为罕见的玉石之心,通体雪白,如有萤光,听说一整座玉山之中也未必能开采出一块来。” “此玉佩戴于身不仅能够温养筋骨,让人头脑清明,孩童佩之更能开智,虽然最后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于权贵之间此物万金难求,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命人将此玉做成了笔赐给了李师兄。” 周围学子瞬间哗然。 万金难求。 居然这么珍贵?! 童老先生刚好送了潘喜走了回来,他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最是看重有才之人,对于有能力的人更是从不吝啬赏赐,咱们书院这边对于诸位上榜的师兄也会有嘉奖。” “按照之前院中规定,此次大考上榜之人,除却前十的李驰、黄弘,其他每人可领三百两银子,李驰、黄弘各八百两,老夫希望其他学子能如他们一样,努力进学,精进自己,争取在下一次举试之中崭露头角。” 周围哗然声四起。 薛茹感受到那些学子突然火热的目光,看到他们眼底羡慕和萌生的野心,那是对于前程似锦的渴望,对于改换门庭成为人上人的期盼,如今更有这般富贵放于眼前。 让他们亲眼看到中举之人的风光,看到能得到的利益,这远比什么言语都要更加激励人心,难怪阿姊会特意吩咐大张旗鼓的“奖励”。 第940章 赠笔 “皇后娘娘果然最懂人心。” 褪去热闹,其他学子散了之后,李驰和薛茹顺着边上游廊朝着后方学舍而去。 李驰看了眼手中玉笔忍不住说道:“有了今日这一出,院中其他人定会更加勤奋上进,来年若有大考定然更多人出彩,只是娘娘这般倒是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薛茹闻言轻笑了声:“娘娘就算什么都不做,师兄不也已在浪尖。” 大考头名,才华出众,再加上长了一张不错的脸,京中已有不少权贵人家在打听李驰的婚事,有些人甚至都问到了书院来。 之前那吏部侍郎府的黄明佳不是个例。 薛茹望着李驰:“还没恭喜李师兄夺得头名,如今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与师兄一叙,若非还在国丧期间不宜宴请,恐怕想要邀师兄过府宴饮的拜帖都能堆满你屋子了。” 李驰脸上疏离散去,眉眼透着几分无奈:“连你也要取笑我?此次大考筹备匆忙,考题也并不全面,其他人虽然名次不如我,但论真本事未必会输给我,而且若非女子不能应试,你也定能榜上有名。” 薛茹闻言摇摇头:“我不行。” 见李驰挑眉,薛茹转过身背着手正对着他:“我不是自谦,而是我真的不行。” 她从认字习文到现在不过一年有余,哪怕过目不忘,也有童老先生和施先生他们指点,甚至还将藏书楼里以及往日那些世家、宫中的典籍书册看了大半,论观书的数量和记忆恐怕连曹德江他们都不如她,可她自己清楚很多东西都不过是囫囵吞枣。 童老先生他们时常夸赞她聪慧,夸她天赋过人,夸她一年能抵旁人数年之功,可薛茹却明白,有些东西并非聪慧就足够的。 她学习的时间太短,沉淀不够,历练更是几乎没有,对很多东西的认知也还只局限于书本之上,如果只是照抄书册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可如果放在实务、朝政,她所欠缺的东西却太多太多。 大考结束之后,所考的考题便也为人所知,卷面被人整理出来后,薛茹试着做过,但结果并不算太好,更别提跟李驰他们相比。 “之前书院小考,考的大多是经义之题,也都是学过的东西,我能名列前茅靠的也不过是记忆出众,可要论真才实学,我远不如你和黄弘师兄他们。” 女孩儿说话时眉目轻扬,面上是轻松恣意,她容貌不是顶好,清秀中透着几分乖巧,不似京中贵女那般张扬持贵,一身素衣从头到脚的干净,她就像是深夜幽昙,日光照耀之下并不起眼,却默默蓄力只待花开。 李驰眼中波澜轻漾,眉目更温柔了几分。 “阿茹,这支笔赠你。” 李驰将暖灵玉笔递给薛茹,见她没接连忙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说之前听老师说你幼年过得不好留有隐疾,以至于到现在身体弱于常人,这暖灵玉既有温养之效,你带在身边能更有用些。” “我身子强健,平日里也用不上这个,与其束之高阁,不如给你。” 薛茹闻言轻摇了摇头拒绝:“李师兄说笑了,这笔太过贵重,又是宫中所赐,师兄不该随意将其转赠他人,况且我以前身子虽弱,但皇后娘娘一直有让人替我调养,我用不上这暖灵玉笔。” “阿茹……” “李师兄。” 薛茹没等李驰开口,就笑着说道:“我知道师兄心善,也碍着童老先生他们对我多有照拂,但这般贵重之物实在不该赠我。” “皇后娘娘虽然大方对下也宽容,但赏赐这般物件却是头一次,而且这暖灵玉笔本就寓意极佳,李师兄就算不用也该好生收存起来,等到将来成婚之后,将此赠给你的妻子或是孩子,都是美谈一桩。” “我呀,可不敢收这东西。” 薛茹笑眯眯地说完后,从袖中取出个红封递给了李驰:“李师兄,多谢你之前对我照顾,这是我送给你的贺礼,书院奖励的事情还得我去操办,我得安排人将银两送过来,就先不与你说了,师兄再会。”” “阿茹……” 李驰想要叫住薛茹,可还没等他伸手去拦,薛茹就已经转身离开。 他眼中笑意凝滞,低头看着手中红封,那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红封里面装着五十两的银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冷冰冰的就像是刚才就差直接点明了拒绝他的薛茹。 李驰嘴角一点点抿了起来,半晌才将银票和红封塞进了怀中。 另外一边本已经离开的薛茹站在游廊拐角的隔墙后,没去留意身后满是颓然离开的李驰,而是抬眼看着身前不知道来了多久的男人。 “祝郎君,你怎么在这里?”薛茹皱眉问道。 祝溪俨喉间还缠着白纱,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受伤没有养好,脸上有些苍白。 似是怕薛茹误会他刚才偷听,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薛茹刚才来的方向,然后指着自己的耳朵表示什么都没听到。 薛茹安静没说话,直到身前人脸都急红了,却碍于不能说话解释不清,她才扑哧笑了声:“好了,我知道祝郎君没有偷听,你是也要回后山学舍?” 祝溪俨松了口气,连忙点点头,他转身指了下书院前庭,又指了指天。 薛茹:“你是说,你刚才也去前面看宫中赏赐了?” 祝溪俨点点头。 薛茹脸上笑意消散了些,她是知道祝溪俨的事情的,还曾亲自跟着阿姊一起抓住了那个假冒之人,眼前这人学识能力都不输李驰他们,要不是突遭横祸被人算计,甚至还伤了嗓子成了如今模样,他本也该是京中最为闪耀之人。 薛茹不好提人家伤心事,只轻声问道:“祝郎君伤势好些了吗?” 祝溪俨笑了笑,张嘴发出了“啊”的声音。 薛茹顿时惊喜:“你能出声了?” 祝溪俨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表示只能发出一点声音,但依旧说不了话。 薛茹见状笑道:“没事,只要能出声就好。” “皇后娘娘已经替你请了秦娘子,妙手医仙知道吗?她如今不在京城,等她回来之后替你看看,说不定还能治好,而且我之前看过一些医书,咽喉受损之后若还能发出声音,治愈的可能性便会大很多。” 第941章 祝溪俨 薛茹对于祝溪俨既有同情,也有不忍,她轻声劝慰了几句,没成想就对上祝溪俨有些失笑的眼神,她停了下来:“怎么,你不信我?” 祝溪俨摇摇头,似是想要说什么,左右看了看后走到不远处辟火的水缸旁,朝着薛茹招招手。 薛茹好奇走过去后,就见祝溪俨捡了根树枝沾水后,在台阶上写道: “不是不信,秦娘子医名,早有耳闻。” 薛茹看他:“那你刚才笑什么?” 祝溪俨写着:“我受伤本就是意外,能不能治好都是我的命数,皇后娘娘替我寻医我已感激不尽,你不必担心我心生怨怼。” 薛茹愣了下:“你……” 祝溪俨笑了笑,他身形纤瘦的过分,脸上也比常人苍白,似是因为之前受了折磨没恢复过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病气,可他此时蹲在台阶下,仰头笑起来时却温和极了。 薛茹心神放松了下来,走到台阶边缘坐下:“可你难道不恨吗?你本是天纵之才,有锦绣前程,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你心中就没有半点怨憎?” “自然有的。” 祝溪俨拿着树枝沾了沾水,字迹写得很快: “我苦读十余年,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父母亲人对我期盼甚多,我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一朝全被毁了,我怎么能不怨?” “可我就算再怨,也明白这事与皇后娘娘无关。” 秋末风大,地上水迹干得很快,祝溪俨边用树枝蘸水,边写。 “朝廷百废待兴,先压南齐再退北陵,皇后娘娘和陛下都是明君,是有心人想要借谋算科举之事剑指朝堂,就算不是我也会是旁人,我只是比较倒霉,入了他们的眼。” “如果皇后娘娘没有察觉那日舞弊之事,待到大考结束,那些人不会留我,娘娘救我一命,我分得清是非对错。” 薛茹目光落在地上略显潦草转瞬即干的字迹上,然后又抬眼看向神色平静的祝溪俨。 他回以一笑,目光坦然。 薛茹扬唇:“是我狭隘。” 祝溪俨摇摇头,沾水写道:“你只是在意皇后娘娘。” 薛茹见状倒也没多想,虽然在外她也如旁人一样尊称阿姊为皇后娘娘,但当初宋家的事情闹的那么大,阿姊登上后位不少人都将她过往翻了出来,连带着她的身份也世人皆知。 薛茹撑着下颚好奇问:“我听说皇后娘娘原本是想将你安排到别处的,是你自己要来书院养伤的?” 祝溪俨点点头:“原本是去太医署,但我早就听闻荣晟书院有座天下第一的藏书楼,里面囊括各种外间罕见的珍本奇书,之前我就想要来看了,只是听说非书院学子只能入藏书楼外阁,内阁的珍本看不到。” “我想着这次我也算是倒大霉了,皇后娘娘对我心有怜悯,我求一求她,应该是能进去的。” 树枝停下来时,祝溪俨露齿一笑,带着几分促狭。 薛茹被他的话逗笑,弯着眼说道:“原来是为了藏书楼,那你不用去求娘娘,我带你去就是。” 祝溪俨诧异看她,似乎是惊讶。 薛茹扬眉:“怎么,不相信?” “那藏书楼最初时本就是为了不让世家权贵垄断那些珍惜书本,建起来供寒门子弟看书进学的,之所以分了内外阁,是因为有些内容太过晦涩深奥,也不适合普通学子去看。” “进学之事本就是循序渐进,若无足够底蕴,直接去看最里面的东西只会揠苗助长,而且内阁里面的书册大多都是孤本,有些还有残缺,皇后娘娘一直在命人修补,平日里才会鲜少让人入内。” “但只要有人想要借阅,与院中说明,得了童老先生他们准允,一样是可以借出来的,并非不让外人入内。” 祝溪俨神色恍然,原来如此。 薛茹说道:“皇后娘娘既准你入书院,那藏书楼自然能进,你若不信的话,反正这会儿还早,我带你过去?” 祝溪俨扔了树枝点点头,难得露出几分焦急模样。 薛茹领着人去了藏书楼,又带着祝溪俨进了最里面,见他如获至宝捧着书册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她陪着祝溪俨待了一会儿,让人照顾好他后,这才离开书院回了宫。 永昭宫中,棠宁正在休息,薛茹跟月见小声说了几句话正准备离开时,里间就传来棠宁的声音。 “阿茹。” 薛茹连忙转身回了里间,就见棠宁撑着小榻想要起身,她快步走到榻边扶着棠宁:“阿姊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棠宁还有些困倦:“没有,这几日本就睡不太踏实。” 肚子到了九个月时,已经没有再继续更大,但腹中已经成型的孩子却压得她脏腑不舒服,怀孕之后频繁起夜,入睡后又多梦难眠,加上朝中事多,萧厌还未归京,她没办法彻底放松心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个整觉了。 薛茹皱眉看着她眼下青黑,有些担忧:“秦姊姊不是给你配了安神汤吗,怎么又睡不好了,要不然让太医过来看看?” 棠宁摆摆手:“算了,每日都在请平安脉,而且姨母也说孕期的妇人都这样。”她摸了摸肚子:“好再没多久就要生产了,等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了,想来也就好了。” 月见端了些蜂蜜水过来,棠宁用了些后,这才问道: “你出宫好些时日了,外面的事处理好了?” 薛茹“嗯”了声:“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之前派去采买粮食的管事心大了,仗着跟前无人监管,贪了采买的银子以次充好,拿些往年泡过水生虫的粝米冒充秋收的新米,还打着阿姊的名号混进了送往北陵郡的粮食里。” 北陵归顺划归州郡后,朝中答应要助他们渡过今年寒冬,之前南北两场战事早将户部存粮耗空,虽然秋收之后税粮征缴,但对于北陵郡来说却远远不够,所以户部便在民间采买。 他们麾下也有粮行,薛茹自然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可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子这么肥,敢在中间动手脚。 第942章 召见 棠宁闻言说道:“官粮都敢动?他们好大的胆子!” “阿姊别生气。” 薛茹连忙说道:“他们不过是仗着往日曾是太傅府的老人,阿姊念旧留他们继续管事,待他们多几分宽厚,所以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先前闹的最厉害的那几个我已经都处置过了,该送官府的送交官府,该教训的也都打了撵了出去,他们敢贪不该贪的银子,污阿姊在民间声誉,我不会轻饶了他们。” 向来温温柔柔的小女娘眉眼清泠。 好再那几人闹出的事情察觉的早,没酿成大祸,那官粮未曾真出问题让人议论阿姊,否则她就不止是将人打得半死,夺走他们所有家财,她定会让他们后悔来这人世! 薛茹眼中煞气一闪而逝,再抬眼时对着棠宁时已然轻声细语:“阿姊你放心,我已经处置了他们,也交代之后让人严加监察,往后不会再出这种事情。” 怕惹了棠宁烦心,她笑着转移了话题, “对了阿姊,我今日在书院看到祝溪俨了。” 棠宁果然移了心神:“他可还好?” 薛茹笑道:“我瞧着挺好的,今日你不是命潘公公去给书院那些中榜的学子送贺礼吗,当时祝溪俨也在,我原本还担心他会心生怨怼闹出什么乱子,没想到他这人还挺看的开的。” 她轻声将今日遇到祝溪俨后的事情跟棠宁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道, “他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心胸豁达,也懂得纾解自己,若是之前没有遇到舞弊那事,说不定真能入了阿姊和陛下的眼,我将他送去藏书楼后跟他聊了一会,他在很多事情上面的见解都很独特,甚至比起李驰师兄他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棠宁闻言有些惊讶:“这么看好他?” 那李驰的文章她是看过的,极为出色,对于朝策上的见解也远超同龄之人,之前连曹德江和梁广义他们也是夸过一嘴的,可如今薛茹居然说那祝溪俨比李驰更胜。 薛茹轻笑:“阿姊不信自己看看?” 她从袖中取出两张纸来,递给棠宁。 “之前大考结束之后,卷上考题就流传开来,这是我在童老先生那里得来的。” “童老先生说祝溪俨才气与李驰相当,但眼界,政见,无一不胜于李驰,若非他最后一次缺考,头名还不一定会是李驰师兄。” 棠宁是知道李驰是童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连他都这么说,这让她越发好奇,她打开手中纸张看了起来,那纸上字迹远比当初在酒楼那日更好了几分,而纸上所写的东西也让她神色认真起来。 半晌,棠宁才抬头:“这真是他写的?” 薛茹点点头:“阿姊是不是很惊讶,我刚看到他时也很惊奇,那人瞧着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可笔锋却这般凌厉,只是可惜了,他那嗓子不一定能治好,如果真哑了,也没机会入朝为官了。” 棠宁将手里的纸折了起来:“是有些可惜。” 她摩挲了一下纸页,思忖着什么时候见一见那祝溪俨,如果他真有那么厉害,就算伤势好不了了,也未必不能启用。 耍嘴皮子是御史言官的事情,若真能办实事也未必一定要开口说话。 …… 薛茹在永昭宫里陪着棠宁说着话,等到晚膳时荣玥才过来。 如今顾鹤莲人在北地忙着开办互市的事情,虽然名义上是户部之人领头,但实则有一半落在顾家头上,开辟北地商路,与北陵诸部协调,还得安抚西北各大商行说服他们加入互市。 顾家精锐抽调了大半,京中没有主事的人,生意几乎全落在荣玥身上。 顾鹤莲不放心旁人,荣玥也知道顾家家产得多少人觊觎,所以哪怕劳心劳力,很多事情也不敢经手旁人。 “姨母,顾家的事情繁杂,若真吃力,不如我让人帮你?”棠宁夹了些菜放进荣玥碗里。 荣玥轻吁口气:“你是不知道,那顾家简直跟狼窝似的,旁人觊觎顾家也就算了,没成想顾家那些个族亲旁支才是最狠的,人人都红眼珠子盯着家主之位,也不知道当年顾鹤莲刚入顾家时是怎么压得住他们的。” 世人皆道顾鹤莲是顾家家主,富可敌国,知道他在左州说一不二,家财万贯。 荣玥一直以为他过的很好,可当真正见过顾家人,才能知道顾鹤莲这个家主当得有多不容易。 薛茹在旁轻声道:“财帛动人心,京中那些小商小户家中都有为了争夺家业不择手段的,更何况是顾家。” 棠宁附和:“是啊,顾家可是块肥肉,连诸国都忍不住想要觊觎的财富,谁能不想咬一口?” 以前她听萧厌说起过顾家的事情,顾家内里本就纷争不断,顾鹤莲在去左州之前那些人就斗得你死我活,但彼此早将家主之位圈定在左州顾家人之中,谁也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顾鹤莲,最后更是横插一脚“夺了”顾家家产。 当时萧厌说的并不是很细,但大概也提及过顾鹤莲身世顾家不少人心中存疑。 顾鹤莲刚入顾家时过的很是艰难,顾家老家主虽有器重,却拦不住那些为夺家产手段百出之人,顾鹤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身处危局之中,直到他手段凌厉压下顾家其他人,强势坐上家主之位,又短短数年将顾家家业扩大数倍。 顾家那些人明面上才消停下来,可暗中手段一直没断过。 顾鹤莲年近四十,既不娶妻也不生子,顾家下面的人自然按捺不住,他无血脉子嗣,如今又去了北地,顾家那边便有人蠢蠢欲动。 棠宁想起之前北地传来顾鹤莲被人刺杀的消息,皱眉说道:“姨母,顾家那边不消停,姨父又不在京城,我派些人保护你,你若是出宫定要带好了护卫,别叫人钻了空子。” 荣玥点头:“我知道,顾鹤莲给我留了人,顾家那边若真闹的厉害了,我不会留情。” 她盛了碗汤递给棠宁, “对了,大考结束之后还有一场殿试,你打算定在何时?” 棠宁接过汤碗说道:“殿试我和曹公他们商议了,打算等陛下回来。” 大军已近京城,该让萧厌来完成最后的定选之事,至于那些人…… “我打算三日后先召他们入宫见一见。” 第943章 入宫 宫中召见是大事,虽然陛下不在,可如今掌权的皇后娘娘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君主。 消息传出后,本就因为大考而沸腾的京中越发热闹起来,而那些上榜之人则是紧张又兴奋,别说只说那些寒门学子,就连那些个出身权贵世家的也是踌躇满志的准备着。 三日后召见之日,所有人早早就齐聚宫门前。 五十余学子站在那里等候宫中传召时,很明显的分成好几个阵营,荣晟书院独占二十一人,以李驰、黄弘为先,权贵子弟十余人则是以冯家旁支的冯以安为首,剩下的那些零散寒门子弟,则聚于江南学子金盛俞身旁。 荣晟书院这次上榜之人独占约半,身上穿着统一的白底墨竹院服,腰间佩着“荣晟”二字铭牌,站在宫门前格外惹眼。 “那就是荣晟书院的人?他们腰上挂着的铭牌居然都是上好白玉做的?” “那有什么,听闻所有入荣晟书院的学子都会有一枚身份铭牌,只是依据甲乙丙丁四种分班分为金银铜铁,这玉制的唯有天字班的学子才有,每一枚都是上好白玉。” “我听说那荣晟二字源自陛下之名?” “对啊,是取自陛下的字,还有已故荣太傅之姓,那荣太傅当年也曾冠绝京城桃李天下,皇后娘娘便是得他教导才会那般厉害。” “荣晟书院这次的确厉害,我瞧着光是他们的人就占了一半了,其他人瞧着也不如他们有精神……” 宫门外围了不少百姓,虽碍着持刀护守的禁卫不敢靠近,但远远的瞧着宫门前那些学子低声议论着。 周围人目光熠熠,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大多都是议论荣晟书院的,宫门前其他学子都是忍不住看过去,就见荣晟书院一行人身如松柏,背脊挺直,脸上满是自信骄傲。 “他们得意什么,不过是仗着那荣晟书院是皇后娘娘所办,娘娘扶持寒门子弟自然偏心他们。” “就是,如今皇后掌权,陛下未归,朝中那些人一味讨好皇后,说不定连最后审卷都偏了荣晟书院的人,谁知道他们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上榜的……” 权贵那边,有两个衣着锦绣被抢了风头的人忍不住低声骂道。 冯以安扭头:“闭嘴,你们是在指责朝中有人徇私舞弊?” 他目光冷沉看向身旁说话那两人,眼底满是厉色。 “这次大考审卷是封卷涂名,从你们答完题考卷送到审卷之地,再到所有考官联合审卷,期间所有官员同吃同住,连如厕也有人看管,数千份考卷放在一起,根本没有人知道哪一份是谁人所写。” “审卷考官定下名次送往宫中皇后娘娘开卷之前,谁都不知道上榜的人会是谁,那些朝臣如何偏私荣晟书院,又如何借此讨好皇后娘娘?你们可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污蔑朝臣和皇后娘娘那是死罪!” 那两人听着冯以安的话脸上瞬间苍白。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有多看重这次举试,从初赛开始抓到舞弊之人,无论家世如何都是直接下了大狱,之前那几处设置考场之地的官员有徇私者,也都被一撸到底掉了脑袋。 京中这一场大考更是比之前还要严格,左右二位丞相携朝中十余位大臣监考,禁卫,京巡营,京兆府监察看守,那唯一抓到的舞弊之人已经就地处决,谁敢冒着掉脑袋和牵连九族的风险徇私舞弊? 他们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之前说话那人连忙急声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看不惯荣晟书院那帮人,要是没有皇后娘娘筹建书院,他们哪能比得过我们……” 冯以安皱眉看着他:“狭隘!” “皇后娘娘的确筹建书院,可那也只是给了那些人一个能够出头的机会,他们从入学到现在还不足一年,就算书院教了他们一些,可更多的还是他们本身就有能力厚积薄发。” “你我出身远胜他们,往日能得他们所不能得的教导,观他们所不能观的书册,若真论起来,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占了便宜的,若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自幼便能享受同等资源,今日你我未必有机会能站在这里。” 冯以安看了眼那两个被他说的脸色苍白的官宦子弟,还有其他那些仍有不服的人: “如今的朝廷已不是从前,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会委屈了有能力的人,想要出人头地就自己好好努力,别将心思花在没用的嫉妒心上,说些给自己也给家中招惹祸事的话!” 冯以安警告了一句,就抬脚朝着荣晟书院那帮学子走了过去。 “在下冯以安,见过诸位。” 冯以安神色温和看向李驰他们:“这位便是李兄和黄兄吧,幸会。” 李驰和黄弘自入书院后就鲜少外出交际,后来听闻朝中即将科举更是日日扎在书堆里,加上那段时间世家和皇后闹的厉害,他们这些明面上归于“帝后”的书院学子从不跟那些世家权贵的子弟往来,但这不妨碍他们知道京中一些事情。 比如眼前的冯以安。 听闻这位冯四郎君是冯家旁支子弟,以前那一支并不得主支看重,后来冯家当家人换成如今的冯秋荔冯大人后,冯以安一脉才逐渐得了重视,冯以安更是被冯秋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次大考冯以安便得了第二名。 李驰二人原本以为如冯以安这般世家子弟定然骄矜自负,可没想到这般和气。 二人连忙回揖:“见过冯兄。” 冯以安笑道:“我早前就听叔父提起过你们,只是之前一直无缘一见,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 “还有这位金兄。”他笑了笑将一旁站着的那位金盛俞也拉了进来:“江南学子多风流,金兄的诗词早几年便传遍大魏,我对你可是仰慕已久,如今总算见到了。” 那金盛俞容貌俊美,衣着不算华贵却自有风华,见冯以安主动招呼,他连忙谦逊道:“冯兄过誉了。” 冯以安本就自小生活在世家,哪怕是旁支也远比同龄人圆滑,再加上深得冯秋荔“真传”,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与李驰他们亲近起来。 三人说笑了几句,冯以安才看向李驰身后站着的人。 “这位是?” 黄弘长相老实,连忙道:“这是祝溪俨,祝师兄,之前他受了些伤还没养好不能说话,冯兄见谅。” 第944章 提前考校 “你是祝兄?” 冯以安惊讶了一瞬,他倒是知道祝溪俨是谁,也曾听闻过之前他被人冒名顶替的事,那次舞弊宫中严查之后还牵连到了霍家,霍老如今还在病中,霍家人也是满身晦气。 叔父曾跟他分析过,说舞弊的事情兴许跟南齐有关,还曾说祝溪俨极为厉害,他若是参加了大考,最后那榜上前三花落谁家还不一定。 只是祝溪俨被人所伤毁了嗓子无法应考,被皇后娘娘送往荣晟书院修养。 冯以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祝溪俨,就连一旁金盛俞和其他学子听到祝溪俨的名字也都是纷纷侧目。 祝溪俨感受周围人打量目光,面对那些同情怜悯,他只是拱手笑了笑。 冯以安看向李驰二人:“祝兄今日也是入宫觐见?” 李驰点点头:“皇后娘娘召见我等时,特意让人通传,命祝兄也一同进宫。” 冯以安目光微顿,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祝溪俨,今日皇后特意召见上榜学子,想来是要在殿试前先见一面,可她却特意叫上了不能说话的祝溪俨,看来皇后娘娘对这人的确是看重。 宫门内有人走了出来,所有人都连忙安静站好。 领头的内侍扬声说道:“皇后娘娘有令,传诸位学子入宫。” …… 宫门内高墙耸立,甬道宽长,两边随时可见的森严禁卫,让得所有人都是屏气不敢多言。 别说从未进过宫的寒门子弟,就连如冯以安这般世家权贵出身的,也随着逐渐靠近御正殿而变得紧张起来。 宫人在前方领路,所有人都是目视前方不敢四处乱看,等到了御正殿前,领头的内侍才快步上前,对着早已在门前候着的潘喜说道:“潘公公,之前上榜的学子已经全部到了。” 潘喜抱着拂尘扫了众人一眼:“你们先在这里候一会儿,娘娘在与钱尚书他们议事。” 众人齐声道:“是。” 秋后的天一日冷过一日,风吹在身上已经瑟人,好再殿内之人并没说太久,不过盏茶之后,潘喜再次出来时便领着众人入内,等进了大殿,隐约就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 李驰踏入殿内时,就察觉到身旁的祝溪俨身形顿了下,他扭头低声道:“祝兄,你怎么了?” 祝溪俨原本苍白的脸上仿佛多了些红润,他扬唇露出个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一群人有序进入殿中,就看到上首位坐着的年轻妇人,她年岁不大,面容姝艳似春日海棠,眉眼却清冷疏漠,一身宽大的凤纹锦袍坐在横桌之后,旁边还站着两位穿着官服之人。 “行礼。” 随着潘喜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是下跪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棠宁瞧着芝兰玉树的一群人,嘴角轻扬时眼底霜色淡去,生了几分暖意:“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众人起身站好,棠宁便扭头朝着身旁二人笑道:“怎么样,都不错吧?” 冯秋荔温和笑道:“我大魏将来的砥柱,未来的朝臣,自然是不错的。” 钱宝坤就来得直接的多:“瞧着都挺有精神的,只盼着陛下赶紧回京将殿试选定,好能挑几个合适的进户部替微臣分担分担。” 这段时间户部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忙脚不沾地,头昏脑涨,别说好好休息,能挑一天回府洗个澡睡一觉都是难事,老三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孙子,他到现在都没仔细看过。 如今见到这些个年轻力壮的劳动力,他馋的恨不得立刻将人拐回衙门,只可惜殿试未过,名次没定,这些人都还不算正儿八经的入仕。 棠宁被钱宝坤逗笑:“你倒是着急,那不如先拨两个让你用用?” 钱宝坤心动极了,可看了眼殿中满脸茫然的学子,到底还是摇摇头:“算了,等殿试之后吧,陛下他们不是还有几日就入京了吗,等殿试之后定下来再说,到时候也好名正言顺。” 户部不是什么随便能进的地方,如今办的也是紧要差事。 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弄几个不中用的进去,不仅帮不了他忙,到时候闹出乱子还得他来背锅。 棠宁猜到钱宝坤心思,笑睨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多说,她只是抬眼看向殿前站着的五十余人。 “你们不必紧张,今日召你们进宫,不过是想要提前看看你们,也让你们能提前适应一下宫中气氛。” “原本殿试之事该安排在这两日,由本宫携诸位朝臣考校你们,但是北地大胜后陛下已携大军归京,不日即将抵达京城,将来朝中做主的是陛下,你们所效忠的也是陛下。” “所以本宫便将殿试推后,打算等陛下归京之后,由他来亲自考校你们。”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皇后这话的意思,皇后执政毕竟是暂时的,待到陛下归京之后朝权依旧会交由陛下,皇后娘娘将来或许会参与政事,但至少明面上掌权的依旧是陛下。 他们参加科考,为的不过是将来能入朝堂有一席之地,而今日擢选他们之人自然会归于半师。 若是皇后出题考校,他们就算被选中得了头名,陛下对他们也不会有太深的印象。 可如果陛下亲自擢选,那出众之人自然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得他青眼,对外更是能算得上是天子门上,将来在朝中的路也会更好走。 众人知道皇后好意,都是连忙行礼:“谢皇后娘娘。” 棠宁神色温和与众人说了几句,全当是提前认了认脸,又问了几句他们关于之前初试以及后来复试、大考的看法,大多数人都是安静不敢多言,怕说错了话惹了皇后厌烦,倒是有几人胆色不错,面对棠宁问话也不卑不亢,朗声回答。 棠宁让潘喜将其他人带了下去,留下敢于回话的李驰、冯以安几人,而祝溪俨刚打算离开却也被留了下来。 殿中几人或听或言,祝溪俨则是在旁安静站着。 等到结束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棠宁命人将他们先送了出去,这才扭头看向冯秋荔二人。 “如何?” 第945章 失踪 钱宝坤想了想说道:“李驰不错,有学识,知进退,就是人稚嫩了点儿,想要担事还得历练两年,还有冯家那小子,圆滑知世故,却不奸猾惹人生厌,说话做事倒有几分冯大人的影子。” “除了他们二人,其他留下的几个有胆识,但资质差点儿,倒是那个董伯中挺有意思。” 钱宝坤笑眯眯的说道:“娘娘刚才问的那些问题,其他人虽有回答却不全面,惟独这个董伯中,他对每一点都记得清楚,条理分明,有依有据,而且微臣随口插了两句话他也能应答如流。” “这小子是个做实事的,而且数算上面也有天赋,入户部正好!” 棠宁对那个董伯中也有些印象,他出身寒门,天赋远不如李驰他们,最后一场大考也只是堪堪挂着末尾上榜,但棠宁对他印象深刻的是,这人文章十分踏实,对于农桑之事也极为了解。 当初曹德江他们审卷时,对于董伯中是否留下起了很大的争议,最后还是将考卷送进宫里,她亲自拍板才在那榜单上多添了一名,这才有了董伯中中榜。 棠宁看向冯秋荔:“冯大人觉得呢?” 冯秋荔沉吟:“这个董伯中的考卷我也看过,加上刚才所见,他恐怕不太适合留在京城。” 钱宝坤顿时急了:“有什么不适合的?” “他有些偏科,而且人太憨直。” 冯秋荔说的直接:“娘娘今日考校他们本就是为了探一探他们性情,科举大事朝中也自有章程,没谁会真的相信这般大事会让他们插手,其他人都懂得话藏三分,惟独董伯中,半分城府都无。” 这人将他所知的说了个十成十,关键是,他并非自得炫耀,而是真的以为皇后是在征集他们意见,所以毫无保留,半点儿心眼都没有,就连对待主考官员也提了“意见”。 “他忠耿认死理,这性子如果直接留在京里,除非有人时时庇护,否则还没出头怕就得被人害了,微臣倒是觉得可以先将他外放到地方上去,既能干实事,又能磨炼性子。” “只要朝中给他足够的底气,他说不得能将那些地方满是污糟的官场生生劈出一条清明路来。” 钱宝坤闻言皱了皱眉,觉得冯秋荔说的有些道理。 棠宁也是点点头:“那其他人呢?” 冯秋荔摇摇头:“那个金盛俞心思太多,黄弘又太过老实性子软弱,除了和李驰他们一起留在殿内的几人,剩下的人连这般送上门能得君上青睐的机会都不敢伸手,无论胆气还是其他都多少欠缺一些。” “能直接放入朝中任职紧要位置的人不多,不过好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磨一磨也能成器。” 钱宝坤在这一点上跟冯秋荔是一个看法,今日入宫的这些学子年岁最大的二十五、六,最小的也不过十、七八,大多无人教导人情世故,未经官场之事,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像是陛下夫妇二人一般妖孽。 稚气些,磨一磨就好,也不必要求太高。 冯秋荔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不过娘娘,那个祝溪俨……” “怎么了?”棠宁抬眼。 冯秋荔说道:“刚才微臣一直留意他,虽口不能言,但不卑不亢也不怯弱,而且您给的东西微臣也看过,是个好苗子,不过。”他顿了顿,有些皱眉:“微臣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感。” 钱宝坤挑眉:“怎么,你认识?” 冯秋荔摇摇头:“不是,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谈何认识,我说的熟悉不是面貌身形,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钱宝坤见他皱眉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什么说不上来说得上来的,神神叨叨的,读书人身上不就是那模样,那叫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瞧着没什么不同的。” “倒是你,怕不是心眼儿使多了,见谁都像鬼。” 冯秋荔:“……” 钱尚书,我没得罪您。 棠宁被他们逗笑,伸手抚着肚子说道:“好了,反正今日只是见见,具体如何还得等陛下回来。” 钱宝坤瞧着棠宁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担忧:“娘娘,您这……能等到陛下回来吗?” 皇后生产,宫中定会有些乱,哪怕他们坐镇朝堂稳住外面,可是宫中这边陛下不在他们担心,皇后娘娘这一胎可是陛下长子,又恰逢北陵归降,意义重大,绝不能出了差错。 棠宁自是知道钱宝坤担心什么,安抚道:“应该能,秦娘子之前说过,本宫还有大半个月才会生产,陛下肯定能赶回来,就算真有意外,宫中也已经准备妥当,有昭贵太妃坐镇,还有姨母和阿茹她们,不会有事的。” 钱宝坤安心了些:“那过两日微臣让阿月进宫陪着娘娘。” 棠宁笑道:“可别,三少夫人才刚产子,二少夫人月份也大了,你们府里又要看顾孩子,又要照顾孕妇,夫人一个人忙不过来,让阿月姊姊留在府里吧,宫中的人够多了。” “可是……” 钱宝坤还想再劝,他总觉得昭贵太妃她们都太过文弱,不如自己那闺女能打,将她塞进宫里陪着皇后娘娘也能更安心些,可是见皇后一副拒绝模样,又想起自家府里多了孩子鸡飞狗跳的样子,只能闭了嘴。 “那皇后娘娘定要万事当心。” …… 大军还朝一日近过一日,棠宁见过那批学子之后,眼见着离产期愈近,她安排好了朝中诸事之后就免了朝会,而曹德江他们送来的折子也全数进了永昭宫,棠宁直接在永昭宫批复。 薛茹搬回了宫里,荣玥暂时放下了顾家事,非不得已几乎不再出宫。 昭贵太妃也从西林苑里搬了出来,暂且接过了宫务,好让棠宁安心生产,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秦娘子那边却出了问题,不仅没按之前所说迟迟未回,人也不见了。 “什么叫失踪了?之前不是派人跟着秦娘子吗?” 消息没敢告诉棠宁,被荣玥拦了。 月见低声道:“跟着秦娘子的暗卫死了,秦娘子也下落不明,我们的人最后找到的地方在一座义庄里。” 第946章 下落不明 “义庄?”荣玥眉心紧拧。 薛茹站在一旁小声道:“秦姊姊去义庄做什么?” 月见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上一次跟着秦娘子的暗卫传信回来,说是秦娘子的师弟遇到一种极为古怪的病症,秦娘子就是因为和她师弟诊治病患才一时回不来。” “那病症有些瘟疫的症状,且容易传染,之前已经死了好几个人,秦娘子和她师弟将病患单独放在一处庄子里,封门闭户不准暗卫靠近,但是秦娘子每隔两三日都会送消息出来。” “前几日秦娘子跟他们说那些病人已有好转,病症也快解决了,她应该能赶在娘娘生产前半月回京,可谁知道出了意外。” 暗卫奉命跟着秦娘子本就只是为了保护她,不是监视,秦娘子说那病症会传染不允许他们靠近,他们也只能离开庄子,留了两个人守在庄子附近,每隔两、三日往那庄子里送些吃喝过去。 三日前送东西过去的暗卫一去不回,其他人察觉不对已是第二日,他们仓促赶去庄子那边,就发现秦娘子和她的师弟都不见了,之前那个暗卫留下了线索,顺着线索一路找过去便找到了那处义庄。 “我们的人的赶过去时,义庄里只有那个暗卫的尸体,秦娘子和她师弟都不见了。” 月见神色有些凝重:“义庄中有打斗的痕迹,还找到了秦娘子惯用的针囊,那个暗卫死之前留了印记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被人打断了,秦娘子他们十之八九是遇到危险被人带走了。” 荣玥和薛茹闻言都是心中提起。 秦娘子虽只是大夫,可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和她们之间早就已经如同至亲,秦娘子救过棠宁,救过荣玥,也曾救过薛茹,她一手医术活无数人性命,于医术上从不藏私更是得所有人敬重。 如今秦娘子出事怎能不让人担心。 荣玥沉声道:“立刻派人去找,将义庄和先前那庄子附近通通查一遍,秦娘子和她师弟去义庄绝不会毫无缘由,再查查那些病患,还有秦娘子的师弟,所有线索都别放过。” 薛茹站在一旁紧跟着说道:“我等下出宫一趟,去找封七,封七的姑姑嫁入了青武门,封家在江湖上有些门道。” “世人皆知秦娘子留在京城是宫中贵客,更是阿姊挚友,如今居然还敢有人掳她,恐怕对朝廷派去的人早有防备,我跟封七说一声,让封家出面寻江湖上的人,说不定能寻到秦姊姊下落。” 她说完之后朝着月见说道: “阿姊快要生产了,这件事情先别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月见闻言迟疑了下,点点头:“好,奴婢先瞒着娘娘。” …… 薛茹借口宫外有事匆匆出宫,等找到封家七郎封池郁说明来意,封池郁一口就答应下来。 黑甲卫那边已经派出人四处搜寻,而封家那边传讯之后,离那义庄相近城池的江湖上那些人也都动了起来,然而秦娘子和她师弟却像是消失了一样,半点消息都没有。 等到四日过去,薛茹她们格外焦急秦娘子安危,而棠宁也察觉了不对。 “秦姊姊还没回京?” 棠宁手里翻着兵部送来的折子,里面写的是北陵郡驻兵之事,她一边低头看着,突然想起秦娘子来,随口朝着身旁伺候的花芜问道: “她之前还老传信回来,交代这交代那的,这次怎么这么久都没唠叨?” 花芜脸色变了变低声道:“兴许是太忙了吧。” 棠宁诧异抬头:“她忙什么?是她师门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吗?”她说了一句,就看到花芜目光闪躲,神色有些奇怪,棠宁眉心轻皱起来:“花芜,你怎么了?” 花芜没说话。 棠宁扭头:“月见。” 月见早就知道秦娘子的事情瞒不了多久,秦娘子对娘娘的事极为上心,当初一直留在京城除了太皇太后的原因就是为了娘娘,如今娘娘即将生产,她却迟迟不回,娘娘肯定会察觉到不对。 月见迟疑了下低声道:“秦娘子不见了。” 棠宁砰地一声放下手里折子:“什么叫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七日前…” “你说什么?!” 月见因着棠宁陡然提高的声音,噗通跪下:“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娘娘,实在是因为秦娘子失踪的突然,娘娘本就临近生产,奴婢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敢告诉您。” 荣玥端着参汤从外面进来,走到棠宁身旁:“阿宁,你别怪月见,是我和阿茹让她瞒着你的。” 棠宁扶着腰坐直了身子,急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月见看着她动了气也不敢再隐瞒,连忙小声将秦娘子失踪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棠宁听完后说道:“所以这几日阿茹时常出宫就是为了这事?” 月见点点头:“奴婢已经让暗营的人前往义庄附近搜寻,狄小将军也带了人赶过去了,茹娘子甚至还找了封七郎,动用了封家关系寻了江湖上的人去找,可是所有人都没找到秦娘子的消息。” 棠宁紧拧着眉:“那义庄和之前的庄子没有线索?” “没有。”月见说道:“那些病患都家世清白,死的那几个也是真的因病没命的。” “秦姊姊那个师弟呢?”棠宁问。 月见愣了下:“娘娘是怀疑他?可他和秦娘子师出同门……” 棠宁沉声道:“同门也未必都是好的。” 她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旁人,但是事无绝对,当年施长安和夏侯令也同出一门,二人更是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可夏侯令不照样反手灭了师门杀了所有人?有这先例在前,谁能保证秦娘子那师弟就是好的? 棠宁说道:“我之前听秦姊姊说起过她师门的事情,说除了她医毒双修外,其他几个师兄弟大多各习一道,其中不乏学了些旁门左道的人,未必个个都是好的。” “你让人查一查这次来见秦姊姊的那个师弟到底是谁,再派人传讯给秦娘子师门,问一下那人是否有问题。” 第947章 惊产 棠宁说完后想了想又道:“还有秦娘子这次出京有些蹊跷,庄子里那些病患再查一遍,查仔细了,不只是身世背景,还有他们未曾染病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接触过什么东西。” 荣玥在旁轻声问:“阿宁你是怀疑,秦娘子失踪是早有预谋?” 棠宁“嗯”了声:“秦姊姊行走江湖多年,游走三教九流之间,她行事向来小心,又医毒之术超绝,想要悄无声息掳走她不是件容易事,而且那些病患出现的太过蹊跷……” 之前水患之后,她便派遣了不少太医出京,又听从秦娘子的话防备着天热出现瘟疫,朝着各地下令防疫之事,更曾严令若有类似情形必须上报,上报者不追究罪责,若有隐瞒酿成祸事罪诛九族。 这般情况下一般人绝不会隐瞒,可是这段时日四处都无灾瘟上报,秦娘子和她师弟撞上的那些病患又不是一例两例显然已成规模,否则她不会封锁庄子连暗卫都不允许靠近。 棠宁沉声道:“当初秦姊姊匆匆出城,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此事,从她离开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这么长时间下面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月见蓦地抬头:“是有人故意隐瞒了消息,甚至散播病源!” 她脸色蓦地变化,连忙磕头,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自作主张隐瞒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棠宁知道秦娘子失踪已久时的确有些生气,她气月见他们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她,可是她心中也明白他们不告诉她本是好意,她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腹中孩子又是众目所在,谁都不敢让她冒半点风险。 棠宁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烦绪:“好了,本宫知道你是好意,你先起来。” 月见起身之后,棠宁才吩咐。 “你立刻出宫一趟去见吴奎,让他亲自带着黑甲卫去查庄子上的那些人,小心些别让病源流传出来,还有,调动附近州府官衙下搜捕公文,再发悬赏令,无论是谁,只要能找到秦姊姊下落,皆有重赏。” “除此之外,将秦姊姊失踪的消息放出去,她医者仁心不慕权贵,这些年救治帮助了无数人,别说是大魏,就是其他诸国也有的是人欠她人情,将消息传出去,那些人自会尽力帮忙寻找。” 秦娘子虽然只是一介医者,可是论得人心她远超一国王侯,身上背着的人情若是用起来比之那些百年世家也不弱。 那绑了秦娘子的人有本事一直藏在暗地里不露面,否则他只要敢露出半点痕迹,让人察觉是他绑了秦娘子,他就会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死无葬身之地!! 见棠宁满眼戾气的模样,荣玥连忙在旁道:“好了好了,你别气,小心伤着身子,秦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 棠宁皱眉轻声道:“只希望秦姊姊平安…” 她说话间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捂着胸口,脸上也苍白了一瞬。 荣玥见状连忙道:“阿宁,你怎么了?” 棠宁低声道:“可能是担心秦姊姊,突然有气闷喘不过气……” 那股不适压着胸口让她呼吸困难,人也难受的眼前泛黑。 月见有些着急:“奴婢去请太医……” “砰!” 她话音还没落下,门外就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没等月见她们呵斥,那宫女就满是踉跄扑进了殿里声音尖锐带着哭腔:“不好了皇后娘娘,陛下遇袭出事了!” “你说什么?”棠宁“唰”地起身。 那宫女跪在地上哭声道:“陛下出事了,宫外传消息进来,说陛下本来是随大军一起归京,可是听闻娘娘即将生产心中着急,就带了一些人跟大军分开先行回京,可是没想到陛下途径平崇府时突然遇袭,身边的人全死了,陛下也坠崖了,生死不知……” “娘娘!!” 棠宁只觉脑子里嗡了一下,气血翻涌时猛的就栽了下去。 荣玥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就看到棠宁捂着肚子疼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阿宁,阿宁你怎么了?”荣玥急的脸煞白。 棠宁只觉得肚子疼的撕心裂肺,那种疼痛甚至远超上一世断腿毁容的时候。 她抓着荣玥的手:“疼……” 月见连忙快步靠近摸了下棠宁脉搏,又见她下裙已然见了水渍,急声说道:“夫人,娘娘怕是要生产了。” 她弯腰一把将疼的抽搐的棠宁抱了起来,朝着外面厉声道: “快,快准备热水,将之前准备的产嬷嬷带过来。” 月见抱着棠宁就想走,却被她突然拉住了衣袖。 棠宁忍着疼面无血色的颤声道:“把她,把她给本宫抓起来,好生看管,不准死了。” 她指着刚才传信那宫女说完,扭头低声道, “姨母,告诉昭贵太妃,宫中所有事都暂时交由她主持,我若生产不顺,朝中让曹公,钱尚书,还有冯秋荔主持。” “传…传令虞延锋,让他立刻封锁宫门,派人围守永昭宫,除了江太医,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准出入,违者可先斩后奏…” 棠宁疼得整个人都痉挛,连话都说不利索,可她的话却让刚才闯进来报信的宫女脸色大变。 那宫女猛地起身转头就想朝着柱子上撞,却被月见一粒碎银子打在脚踝上、 外面赶来的花芜怒声道:“抓住她,别让她死了!!” 自从上次宫变后,永昭宫内暗卫就增加了许多,连带着宫女也有好些都换成了特地训练过会武之人,跟着花芜跑进来的两人快速朝着地上那宫女扑了过去,压住了还想挣扎的宫女,然后卸了她下巴和双手狠狠将人按在地上。 棠宁强提着精神交代完后,腹部疼痛如潮水袭来,她之前本就气血翻涌,那剧痛更是几乎将她撕扯开来,伴随着胸腔窒息般的难受。 她忍不住一侧头,猛地就呕出一口血来。 “娘娘!” “阿宁!!” 屋中人全都急了,荣玥更是白了脸:“怎么会,怎么会吐血……” 月见强忍着心头慌乱,抱着几乎快要晕厥的棠宁急声道:“娘娘,娘娘你别睡,奴婢立刻叫人过来。” 她抱着棠宁朝着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产房走: “快,快去找江太医,快去!!” 第948章 万不得已,舍小保大 皇后突然生产,整个永昭宫中乱成一团。 月见将人送进产房之后,就带着两名暗卫扮作的宫女寸步不离地守在棠宁身边,花芜匆忙出去传令,而荣玥强撑着精神压着心中慌乱,立刻命人前去传信昭贵太妃。 接生的嬷嬷早就已经挑选好了,从三个月前就一直住在宫中,一是接受秦娘子调教以防意外,二也是监视看管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等接生嬷嬷入产房前,荣玥命人拦住了她们,将两个接生嬷嬷从头到脚全都检查了一遍,又命她们去隔间换了一身衣裳,将身上所有钗环首饰全部卸掉之后,这才准允她们进去。 “你们记清楚了,无论如何要保皇后娘娘和腹中胎儿周全,若是做好了必定重重有赏,可若敢做什么不当的事,小心你们自己和家中人的脑袋!”荣玥声色俱厉。 那两个接生嬷嬷连忙急声道:“奴婢明白。” 她们都很清楚房中贵人是什么身份,自她们被挑中为皇后接生之后,不仅自己进了宫,家中老小也全都被带走,宫里锦衣玉食的养着他们,替他们安顿所有,但他们心里清楚。 一旦这房中贵人出了半丝差错,他们所有人都得替她陪葬! “夫人放心,奴婢们定会尽力。” 荣玥心中慌急了,眼见着接生嬷嬷进去,她突然又叫住了她们:“等一下。” 两人停下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荣玥走到二人身旁,脸上紧绷着压低了声音朝着她们附耳说道: “娘娘受惊生产,你们尽量保她们母子周全,可如果真有万一…万一生产不顺,记得舍小保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皇后周全。” 那二人神色都是一震,紧跟着脸色惨白。 “夫人……” 两人都是忍不住嘴唇发颤,皇后腹中怀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儿那就是皇长子,更有可能是将来大魏的天子。 如果真遇到意外舍小,万一事后追究…… 荣玥沉声道:“你们放心,如果真到万不得已,事后有我,一切罪责我来担。” 那两个嬷嬷闻言彼此看了眼,想起荣玥的身份,迟疑了下点头答应下来。 “是,夫人。” …… 里间棠宁已经疼的几乎要晕厥,腹中绞痛让她脸上几乎没了半点血色,寻常生产本该有的程序半点都没,等两个接生嬷嬷到床前时,那锦被之上湿濡不说,更是已经见了血。 月见她们退到一旁,目不转睛看着那两个接生嬷嬷,外间送来热水的也全都是亲信端着入内,除了这些人外其他宫人半步都不得靠近产房。 昭贵太妃匆匆进来时,禁军已经封锁了整个永昭宫附近,荣玥正命人将永昭宫其他宫人暂行看管,免得生了意外。 昭贵太妃脚步匆匆走到荣玥身旁:“荣国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不是还有十来日才生产,怎么会突然提前发动?” 荣玥看到她时眼圈泛红:“是有人害阿宁。” 她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咬牙,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秦娘子前脚才出事,陛下后脚就遇了袭,而且宫外的消息就算传进宫里也不可能是一个小宫女先知道,我们这段时间怕阿宁操心连秦娘子的事都瞒着,那宫女却直接闯了进来。” “阿宁本就因为秦娘子的事心绪不宁,后来又骤闻陛下出事受惊才会提前发动。” 昭贵太妃听完之后脸色霜寒:“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想要让皇后惊胎。” 皇后身边有月见,有潘喜,有陛下留下的那么多人,再不济宫门还有虞延锋,外面的消息连这些人都还不知道,那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会这么清楚,还不经通禀就直接闯进皇后宫里。 昭贵太妃紧拧着眉毛,这段时间皇后肃清朝堂,京中更被清理了一遍,所有人都安静消停不敢动弹,可没想到居然还敢有人在皇后生产的事上动手脚。 她隐着怒说道:“那宫女呢?” 荣玥道:“已经命人拿下了。” 昭贵太妃说道:“你好生照顾皇后,带人守好了永昭宫,我去查那宫女的事。”她顿了顿叮嘱:“小心一些,那宫女让皇后惊胎,未必没有别的后手,她一个人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陛下的消息我会命人查实,外面的事你别操心,好生守着皇后。” 荣玥点头:“好。” …… 产房之中,热水一盆盆的端了进去,染了血色之后又一盆盆端了出来。 荣玥陪在棠宁床前,看着她惨白着脸,头发都被冷汗浸湿,而嘴里吃痛的声音不断响起,接生嬷嬷从开始的淡定到后来的慌乱,产房之中气氛凝滞,她掌心都掐出了血。 棠宁意识有些模糊,她能感觉到身上有人在摆弄着,耳边也传来两个嬷嬷呼喊用力的声音,可她哪怕竭力提神,四肢百骸也不断传来力竭的疲弱,就连抓着床头产绳的手都用不上力。 胸口那股淤闷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重了,她侧头又是吐了血。 “娘娘!” “阿宁!” 月见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嬷嬷怒声道:“皇后娘娘怎么了?” 那嬷嬷双手是血惨白着脸:“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明明谷实全开,孩子胎位也正,按理说没问题的,可娘娘不知道为什么用不上力气孩子也生不下来,而且,这生产也不会吐血啊……” 这明显是有别的问题。 荣玥扶着已然半晕厥的棠宁,朝着外面怒声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江太医几乎是被连拉带拽地进了宫,到了后面是虞延锋拎着他疾驰进来的。 等他入了永昭宫时,那本该有动静的产房居然安静的没什么声音,外头守着的人也都是面色难看,他心中一“咯噔”。 糟了,难不成皇后出事了? 江太医连爬带到了殿前:“皇后娘娘呢?” “在里面。” 守在门前的暗卫连忙引着江太医入了内室,隔着屏扆就闻到最里面传出的浓重血腥味。 第949章 中毒 江太医连忙跪地:“参见皇后娘娘,微臣来迟……” 荣玥一手扶着棠宁,一边朝外急声道:“迟什么迟,阿宁吐血了,还不进来!” “这……” 江太医望着屏扆后方迟疑,那可是皇后娘娘,男女有别,以前宫中就算是有宫妃生产太医也只能在外面出策,根据里面医女或是产婆传出的话来配药诊治,谁敢直接进去? 生产时衣衫狼藉,这要是事后问罪,窥探宫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若是因此碍了陛下的眼,他太医署的差事不保也就算了,说不定连带着整个九族都得倒霉! 江太医迟疑不敢进,后面匆匆跟进来的薛茹朝着他就怒声道: “这什么这!” 薛茹是在外听说了萧厌遇袭的事情匆匆进宫的,刚入宫门就听闻自家阿姊受惊提前发动,她几乎是跑着来永昭宫的,喉间还有些喘息,额头上全都是汗,可她丝毫顾不上身上狼狈,抓着江太医就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避嫌,保不住我阿姊,你也别活了!” 她抓着江太医起身,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将人拉扯进了屏扆之后,江太医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娇娇小小的薛小娘子居然这么大力气,他几乎是半被迫的进了里间。 等看到帘子后皇后身影时,里面血腥味更重了。 床榻旁的盆里全是血,床上人影气息奄弱,产婆急的喊着皇后娘娘,一旁的荣国夫人也已经面无人色。 江太医见状就知皇后情况怕是真得不对,他也顾不得之前担心害怕,咬咬牙快步就走到床前,将药箱放下就急声道:“怎么回事,皇后娘娘胎像一直很好,怎么会气息这么弱……” 他抓着皇后的手腕把脉时,旁边的月见忍着心慌竭力冷静:“娘娘受惊后就气急攻心吐了血,然后便发动了,我们将娘娘送过来后就命接生嬷嬷过来,可是娘娘像是用不上力气。” “吐血?” 江太医恍然想起刚才荣国夫人急声说的话,压着指尖脉象脸色变了变,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他连忙撩开帘子伸手去看棠宁眼脸,见她眼中有一丝不正常的青色,又快速抓着她的手将衣袖拂了上去,看到手肘内侧那隐约的红线,顿时脸色一凝。 “娘娘不是气急攻心,她这是中毒了,我记得之前秦娘子替娘娘烹制了一些百年人参片,快,快取出来压一片在娘娘舌下。” 荣玥是知道那人参片的,闻言连忙照做。 江太医则是快速从药箱里取出银针,一边朝着月见说道: “命人去取北芪七钱,白花蛇舌草六钱,葛根、苍耳子各三钱,再加两钱土茯苓,熬一锅药汤送过来,不用熬得太浓,水开滚上盏茶便可。” 月见扭头看向一旁,已经赶回来的花芜连忙快步出去。 江太医跪在床榻前,手持银针快速落在棠宁身上,就见方才已经呼吸奄弱的棠宁突然睁眼,他连忙看向榻上之人:“皇后娘娘,您可能听得清楚微臣说话?” 棠宁只觉脱力混沌的神识清醒了一瞬,舌下压着的东西让她难以说话,但她还是免礼低“嗯”了声。 江太医见状急声道:“您身子不知何时中毒,此毒微臣暂且不知是何物,但您脉细微弱,血气淤堵,身体难以蓄力维持接下来的生产,您方才受惊本就提前发动,若胎儿太久不能落地会气窒死于腹中,到时候您也会有危险。” “想要解毒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您的情况也等不及,眼下微臣只能冒险先以药物行针刺激您生机,让您蓄力将腹中胎儿生下来……” 薛茹站在一旁,猛地开口:“阿姊会有危险吗?” 江太医迟疑了下:“会,毕竟是毒,多留一刻便会损伤身体一分。” 薛茹:“那如若落胎只保阿姊……” 江太医摇摇头:“来不及了,胎儿与母体共生,若是提前发现早早落胎还能不影响娘娘,可如今这般情况,就算强行落胎娘娘也已受损。” “而且这个时候用药落胎只会加剧娘娘体内的毒,若以外力落胎,娘娘身体也受不住。” 胎儿虽然提前生产,但也算已经足月,此时若不将其生下来强行落胎,孩子会死,皇后身子也会因其受损难以承受。 薛茹脸上苍白,死死咬着嘴唇。 江太医忍不住看向床榻上的人:“娘娘,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微臣行针助您生产,微臣定会竭力保娘娘周全,可是那毒对娘娘的损伤……” 棠宁虽然虚弱,却还是将他们刚才的话听了个清楚,她满是虚弱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那里面的孩子已经足月,是陪伴她整整九个多月,让她期盼已久的宝贝。 她舍不得落胎,更何况落胎也保不住自己。 棠宁将口中人参片顶出来一些,声音虚弱:“你放手去做,只要能保孩子和本宫,你尽了全力,事后如何本宫不予追究。” 江太医心中一定:“微臣遵旨!” …… 江太医吃了定心丸后,连忙就动作了起来,花芜那边将他之前要的药汤熬好送过来后,里间便只剩下月见、荣玥和两个接生嬷嬷。 薛茹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棠宁吃痛的叫声逐渐有力气起来,她死死抓着手心眼睛通红。 阿姊这段时间一直谨慎,她和荣玥姨母轮流守着阿姊,月见她们更是处处小心,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接触之物,都是几番查过后确保没有问题才能送到阿姊跟前,可阿姊怎么会中毒? 薛茹脑中思绪混乱,竭力压着心头戾气看着房中,身旁站着不知何时重新回来的昭贵太妃也是满眼紧张地看着里面。 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昭贵太妃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别怕,皇后母子不会有事的。” 她不知道是安抚薛茹,还是在安抚自己,嘴里说着没事脸上却是不安。 薛茹紧抿着唇,低声重复:“对,阿姊会没事的。” 她的阿姊长命百岁,绝不会有事! 第950章 小公主 宫中突然封闭宫门,四处戒严,消息根本瞒不住,没过多久曹德江他们都知道了皇后受惊提前生产的事。 萧厌回京途中遇袭落崖的消息也跟着传入京城,曹德江第一时间命人封锁消息,传信吴奎等人戒严京中,冯秋荔和梁广义等人则是一起盯着朝中所有人,防备着有人擅动。 京中百姓都明显感觉到城中气氛变得不对劲,坊市街头巡卫之人增加数倍,城门附近也添了无数人。 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揣测出了什么事,各种议论皆有,而朝臣之间无论是担心也好,还是有别的心思也好,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皇宫方向,等着宫中皇后生产的消息。 …… 永昭宫里随着时间过去,棠宁几次凶险都险些熬不过去,所有人都如同站在陡峭悬崖边,下方就是无边深渊,他们像是被提起扔进了深渊里,又几次随着里间再次出现的声音被拉了回来。 薛茹守在门前,站得脚底发麻都不自觉,只死死看着房中,昭贵太妃坐在一旁忍着心慌交代着宫里的事情。 永昭宫内的其他宫人也都是大气不敢出,看着那不断送进去的热水,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的声音,纷纷祈祷着皇后娘娘定要顺利生产才好。 从天光正盛,到霞光漫天,房中才总算出现了婴孩啼哭声。 里面传来两个接生嬷嬷满是后怕的颤抖声音。 “生了,娘娘生了。” “生了个小公主,太好了,娘娘生了。” 屋中荣玥几人也是喜极而泣,外间薛茹身形晃了晃,顾不得被自己掐的鲜血淋漓的手心就想入内,被一旁起身的昭贵太妃拦住。 “先等等,刚出生的孩子体弱不能见风,先等里面收拾妥当再进去。” 薛茹这才停了下来。 里间的嬷嬷手脚利落将小公主身上收拾妥当放进了襁褓,屋中沾血的东西也被收拾了下去,等一切妥当后,薛茹二人才迫不及待的入内,就看到床榻上面色如纸的棠宁。 “阿姊,阿姊你没事吧?”薛茹扑在床边满眼是泪。 “我没事,别怕……” 棠宁有些吃力的摸了摸薛茹头发,这才虚弱扭头:“江太医,孩子可还好?” 江太医已经起身检查,闻言回头道:“皇后娘娘放心,小公主在娘娘腹中待得有些久,身子虽然有些弱,但好在她是足月生产,秦娘子之前也替娘娘调养得好,只要后面好生养一养就不碍事了。” 棠宁闻言嘴角轻扬:“那就好……” 她一度以为,她和孩子都会没命。 看着满屋子关心她的人,棠宁刚笑了笑想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突然侧头吐了血,下一瞬人直接闭眼倒了下去。 “阿姊!!” “娘娘!!” 江太医连忙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荣玥,手忙脚乱到了床前,等低头看了一下棠宁的情况,脸色格外难看:“娘娘是体内的毒发作了,可是不该啊……” 他紧拧着眉毛, “这毒之前还没这么厉害,明明还只存虚表未入脏腑,可怎么突然像是被诱发加剧了。” 薛茹脸色一沉:“你是说这屋中有不该有的东西?” 江太医皱眉:“我也不知道,可娘娘的情况的确是加剧了。” “薛小娘子,你和荣国夫人先带着公主和其他人出去,将屋中所有外物全部带走,月见姑娘留下帮忙,我先看看能不能替娘娘解毒。” 说完他看向荣玥: “公主体弱不能见风,她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染上娘娘体内的毒,先且小心留意着,等一下我再仔细替公主检查一下。” …… 江太医留在里间替棠宁诊治,荣玥她们齐聚在隔间,襁褓中的孩子如同猫儿似的声音小小的。 荣玥小心翼翼将红彤彤的孩子放进摇篮里,再起身时眼底满是压不住的怒气:“阿宁怎么会中毒的,这宫里宫外已经处处小心了,就连吃喝也会有人试过毒后才入口,那脏东西到底是怎么让棠宁沾染上的?” 昭贵太妃轻声道:“刚才江太医说,皇后体内的毒在生产中被诱发加剧,那定然是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东西,方才你们可有留意过有什么不对?” 荣玥紧拧眉心:“刚才虽然有些乱,但是月见一直守在阿宁身边,我也寸步不离,所用的东西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除了几个最亲信的宫女,其他人都不准入内,阿茹又守在外间,按理说不该有问题。” 她仔细想着棠宁发作后所有事情,虽然焦急却不算混乱,他们也一直防备着会有人趁机伤害棠宁,所以全程都是自己动手根本没让不相干的人近身,她实在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薛茹闻言捏着手心的伤口,那伤处的刺疼让她格外冷静: “能让阿姊中毒,又能诱发毒性,那定然是近身的东西,之前那个宫女能闯进来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先将整个永昭宫都查一遍,再将所有能接近阿姊的人全部审问一次,我就不信掘地三尺找不出来!” 敢伤害阿姊,她要他们的命! …… 天色幕黑时,江太医才从房中出来,他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刚到门前就被薛茹几人围住。 “江太医,皇后如何了?”昭贵太妃急声问。 “是啊江太医,阿宁怎么样了,毒可解了?” 荣玥和薛茹也是紧张看着他。 江太医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朝着几人摇摇头:“皇后娘娘体内的毒有些稀奇,我往日从未曾见过,好在之前秦娘子曾经给我留下过一些解毒药丸,又教过我一些特殊针法,所以才能够勉强暂时压制娘娘体内的毒。” “那阿姊她现在?”薛茹急切。 江太医忧心忡忡:“这次生产本就让皇后娘娘有所损伤,如今那毒又蔓延开来,皇后娘娘已经昏迷,体内的毒也压制不了多久,如若两日内不能找到解药替娘娘解毒,恐怕……” 他忍不住低声道: “要是秦娘子在就好了,以她的本事定然有办法能救娘娘。” 第951章 受伤是假的? 江太医的话让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变了脸色,虽然知道棠宁中毒生产凶险,却也没想到她体内的毒这般厉害。 荣玥和薛茹身形都是晃了晃。 “只有两日吗?就没别的办法?”昭贵太妃问道。 江太医摇摇头:“如果知道皇后娘娘中的是什么毒,兴许还能有办法研制解药,可是下毒之人做的隐秘,娘娘这毒又凶险,如今只能靠着外力强压两日。” “再多的,微臣无能。” 昭贵太妃勉强稳着心神:“本宫知道了,这几日你先暂且留在宫中,好生照顾皇后,还有小公主刚才哭闹了一阵,烦你替她看看,看她身子可有损伤。” 母体中毒,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幸免。 之前皇后产中情况凶险,江太医也没仔细检查过小公主的情况,此时闻言连忙点头:“是,太妃娘娘,微臣这就去。” 有宫人引着江太医去瞧小公主,花芜带着两个宫女寸步不离的守着孩子。 等这边再无外人之后,荣玥才忍不住红着眼:“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歹毒,居然给阿宁下毒,她生产本就凶险,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出了事。” 想起刚才棠宁晕厥几乎没了气息,她依旧后怕的手脚发冷,再加上刚才江太医的话,荣玥整个人都慌乱极了。 “江太医说棠宁只能坚持两日,要是两日内找不到秦娘子,阿宁该怎么办?” 薛茹紧咬着牙根尝到口中腥甜:“秦娘子先是被人骗出京城消失无踪,如今阿姊又中毒,这一环扣这一环分明是冲着阿姊和她腹中胎儿来的。” 阿姊身份特殊,陛下又突然遇袭,不管为着什么目的,想要害她们母子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如果只是利用中毒的事情别有所图也就算了,可如果是冲着要阿姊去死,那这两日秦娘子恐怕找不回来。 “查,查整个永昭宫,还有宫中各处,找出阿姊如何中的毒。” 如果能找出毒源,兴许阿姊就有救了。 昭贵太妃脸上凝重:“搜宫的事情我会安排,但是皇后中毒昏迷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就连陛下遇袭的事也得先压下来。” 北陵郡才刚归附,西北勉强安稳,如果这个时候帝后同时出事,难保北边局面不会再生变故,况且如今宫中只有个刚出生的小公主,一旦被人知道帝后都遭了意外。 这皇室唯一正统血脉恐怕会成了众矢之的。 昭贵太妃正色:“我知道你们心中焦急,可是眼下皇后昏迷,我毕竟是废帝后妃,单凭我一人难以压得住外间人。” “你们是皇后至亲,整个京中都知道你们与皇后的关系,在没确定皇后出事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冒犯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稳住心神别乱了阵脚,也别被人瞧出异常来。” 薛茹和荣玥听着昭贵太妃的话,脸上一点点冷静下来。 对,这个时候她们不能乱,她们都乱了,谁来保护皇后和小公主。 荣玥深吸口气:“太妃娘娘放心,我和阿茹会小心的。” …… 皇后顺利诞下皇长女,宫里宫外一片欢腾。 京中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宫中多出来的小公主,而这个时候,宫里之前戒严的缘由也传了出来。 荣晟书院里,所有学子也都聚集一堂,议论着宫里的事情。 “难怪之前宫中突然戒严,连京中四处也多了好些巡卫,居然是有人想要谋害皇后娘娘。” “你怎么知道?” “外面都传遍了,说是有人收买永昭宫的宫人,害得皇后娘娘受惊产子,好在娘娘福大命大,这才平安诞下小公主。” “天那,那人抓住了吗?” “没有,听说只抓住了那宫人,幕后的人还藏在暗处,皇后娘娘担心宫中还有人会加害小公主,所以命人搜宫呢,没瞧见城中巡卫虽然恢复如常,但是宫门依旧关着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接下来十日早朝都免了。” 皇后早在半月前就已不主持早朝,平日都是曹德江他们与其他朝臣一起上朝议政,等下朝后再由潘喜将早朝上重要的事情和折子送往永昭宫,皇后生产后本也该如此,但如今为了搜宫,连早朝都直接免了。 李驰坐在人群之外,听着那些人的议论眉心轻皱。 黄弘小声道:“李师兄,你说到底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害皇后娘娘?” 李驰摇摇头:“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腹中又是陛下第一个血脉,想要害她的人恐怕也不简单……” 朝中近来乖顺,世家也被弹压的不敢冒头,那些皇室宗亲没人敢触皇后霉头,至于别的朝臣勋贵更没那个胆子,也没有必要去害皇后,所以会不会是北陵余孽,或者是南齐的人? 李驰听着一旁议论声越发激烈,他突然起身。 “李师兄,你去哪儿?” “我出去一下。” 李驰随口回了一句就匆匆朝外走,皇后遇袭,虽然平安诞下公主,京中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可是李驰总觉得有些古怪,而且他也有些担心薛茹,他正想着是否要去找冯以安打听一下宫中的消息,怎料刚到书院门前,就瞧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上了马车。 祝溪俨? “祝……” 李驰刚开口想要招呼一声,谁知那边马车帘子落下时,他分明看到祝溪俨低头与身旁人说了句什么。 蓝色锦缀的帘子很快遮挡了里面二人,马车也朝着远处走去。 李驰脸上却是凝重。 祝溪俨之前受了伤,这段时间留在荣晟书院里也一直没开过口,他好读书,喜欢下棋,又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李驰因此与他交好。 昨日二人见面时祝溪俨还不能说话,可是他刚才…… 李驰虽然听不见声音,可祝溪俨分明是与身边的人说话了。 他为什么要假装受伤? 眼见着那边马车走远,李驰连忙取出怀中帕子,咬了指尖用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快速交给书院门房朝着他叮嘱了两句,这才匆匆朝着祝溪俨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952章 灯下黑 外间虽然有议论却也还算得上风平浪静,宫中却是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永昭宫里里外外全被清查了几次,除了月见、花芜,哪怕是从暗卫营里调来成为宫女的人也全都被过了一次,除此之外,永昭宫外其他地方也被虞延锋带着禁卫搜查了一遍。 不安分的人的确有,也抓出了几个底子不干净的,可都与这次皇后中毒惊产没有半分干系。 宫中始终寻不到下毒之人的线索,加上萧厌遇袭落崖,怕朝中生变需有人在外安抚镇压,薛茹和荣玥、昭贵太妃商议后,还是将曹德江请进了宫里来,而曹德江看到昏迷不醒的棠宁神色大惊。 好在他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只片刻就稳住了心神。 “宫中都搜查过了吗?”曹德江沉声问。 “已经搜过了。” 虞延锋说道:“抓到的那几个人,有南齐的探子,也有一些其他人放在宫里的眼线,还有两个是之前世家那边留下的余孽,但这些人多是隐藏在暗处以图将来的棋子,或是已经废弃毫无用处的,至少这一次他们什么都没做。” 抓住这些人是意外收获,但确实不是给皇后娘娘下毒的人。 曹德江眉心紧锁,皇宫里宫人仆役太多,光只是最下等的扫洒、浣洗之人都有数千,这么多人不可能完全杜绝心怀叵测的,虞延锋既然能将这些人都抓了出来,却依旧没有找到这毒的来源…… 曹德江问道:“之前抓住的那个宫女呢?” 昭贵太妃连忙说道:“那宫女名叫柳沁,早在废帝在位时就已经入了宫里,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无过错,陛下上位后,宫中放出去了一些人,柳沁因为行事谨慎底子也干净清白,就被调到了永昭宫里当了三等宫女。” 永昭宫内上下宫女数十人,除了月见、花芜贴身伺候皇后,还有另外几个二等宫女偶尔会近前伺候,其他人几乎不会进入永昭宫主殿。 柳沁的身份在永昭宫里算得上是最下一层,平日里多做扫洒的活计,被调过来后也一直安分不曾异动,所以后来皇后有孕永昭宫内宫人变动,宫外暗卫调入宫中充作宫女将其他人调走时,她因为无关紧要就留了下来。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身份又低的三等宫女,最后险些要了皇后母子的命。 昭贵太妃眸色有些冷沉:“我命人动了刑,但柳沁咬死了不肯招认,她身上也没有搜到任何与皇后中毒有关的东西。” “我又命人查了她的底,柳沁八岁就入宫,到如今已经近十年了,这十年间她待过很多地方,也伺候过很多主子,期间并无特别交好或是来往过密之人。” “皇后有孕后,永昭宫看管很严,为了防止有人作祟,三等宫女都是六人一屋,我审问过与柳沁同屋的宫女,那些人和柳沁同进同出,说她性子孤僻很少出永昭宫,这一年间也没有她任何出宫记录。” 荣玥问:“那她可有亲人?” 昭贵太妃摇摇头:“宫册上记录的是父母双亡,有一个舅舅,但派人去查之后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 曹德江听完后眉心皱得更紧,十年前就隐藏身份进入皇宫,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动作,那最初派她入宫的就不可能是冲着萧厌和棠宁来的,而且十年前先太子刚出事没多久,废帝登基也还没坐稳朝堂,宫里正是乱的时候。 那时废帝忙着将东宫拥趸赶尽杀绝,对后宫无暇顾及,朝中重臣,皇室宗亲,世家权贵都曾朝着宫里面送过人,就连曹德江自己也不例外,所以想凭借着这点猜出那宫女是谁的人几乎不可能。 曹德江沉吟了片刻:“这宫女十年未动,有九成不可能是其他几国的人。” “之前朝中动乱,皇权更迭,世家和皇后殊死相斗,陛下又假死朝中大乱时,大魏眼见江山倾颓,如果是其他几国的人必定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撇开这个可能,那宫女身后的十之八九本就是大魏人,更有可能本就是朝中人。” 他手指轻敲着膝上,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朝中已经清理过好几次,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里,有这胆子和能耐的人很少。” 薛茹在旁开口:“梁广义和石家?” “不是他们。” 曹德江直接说道:“石家之前已受严惩,元气大伤,他们没能力暗算陛下和皇后娘娘,至于梁广义,他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他很清楚帝后出事他没能力稳住朝堂弹压住其他人。” 梁广义或许心有不甘,若他真能拿捏住朝中寻人取代陛下,他或许会做此事。 可眼下陛下人心所向,大魏更是中兴之势,他不可能拿着舍弃其他世家才换回的安宁,还有梁家上下数百人来做泄愤之事。 荣玥说道:“那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曹德江坐在一旁,脑海里突然闪过道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他压了压轻跳的眉心沉声道:“是什么人一时半刻查不清楚,但是皇后身上这毒应该不是柳沁下的。” “江太医说皇后这毒须得近身接触,永昭宫内没有发现任何带毒的东西,但你们方才却说,皇后生产之后体内的毒发作,江太医说是被什么诱使突然加剧,柳沁那时候已经被抓了,那能加剧皇后体内毒性的东西,应该是在其他人身上。” 荣玥闻言说道:“可当时在屋中的接生嬷嬷,还有几个伺候的暗卫都已经审过了,也搜了身,都并无异常。”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 荣玥愣住,当时在产房的里的,除了那些人哪还有什么其他人…… 不对! 荣玥猛地起身:“我和月见、花芜?” 薛茹也是脸色难看:“还有我和昭贵太妃。” 永昭宫内里里外外的人都查了一遍,惟独她们几个因为不可能去害棠宁所以未曾查过,也没有疑心过问题可能出在她们身上。 可如果真的是灯下黑…… 昭贵太妃抬头厉声道:“来人,立刻去请江太医过来!” 第953章 祝溪俨! 半个时辰后,薛茹身上外衫换了下来,裹着斗篷满是煞气的站在偏殿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荣玥几人也是神情错愕,既是没想到问题居然真的出在她们几人身上,更没想到被查出问题的,竟然是薛茹。 “江太医,你没看错吗?”昭贵太妃问道。 江太医指着地上的衣衫说道:“微臣绝不会看错,薛小娘子的外衫上沾染了虻虫和穿山甲壳炼制后的汁液,这两种东西本来无毒,但是对于有孕之人,特别是临近生产的妇人来说却是大凶之物。” “短时间接触会刺激孕妇提前生产,胎儿体弱,若是长时间接触会使胎儿生来迟缓缺智,身体残缺畸形,甚至是让其胎死腹中成为死胎,母体也会严重受损。” 几人都是脸色剧变,薛茹也是面上苍白:“所以阿姊中的毒是这个?” 怎料江太医摇摇头:“不是。” “不是?!” 几人皱眉看他。 江太医看了眼那外衫:“这衣衫上的虻虫和穿山甲汁液是新沾染上的,不说薛小娘子不可能数日不更新衣,就说这两样东西,除非是炼制成药丸、药粉直接服用,或是以物件淬取后长时间放置在有孕之人身旁,否则一两日接触只会让孕妇气血逆流。” “微臣之前查看过小公主的情况,她身体虽然有些虚弱,但身上并无微臣说过的那些症状,且皇后娘娘体内沾染这两种药物也不多,所以她在今日前应该是没有接触过这两样东西的,而且她体内所中的毒也并非是这个。” “薛小娘子身上沾染的这些东西,倒像是有人知晓皇后娘娘今日会出意外,怕她遭受刺激后不能诱使体内毒素发作,所以想用这两样东西促使皇后气血逆流,确保毒性发作。” 江太医说的有些复杂,但在场几人没有一个是蠢的。 曹德江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虽然还是不能判断这毒是谁下的,但是给薛小娘子身上染上这些东西的人,极有可能和下毒的人是一起的,甚至是同一人?” 江太医点头:“是。” 皇后娘娘受惊生产,先是因那毒体内脱力,后来好不容易缓和,毒性也未曾那般厉害,可谁知生产完体内的毒却突然被诱发加剧,这分明就是一环套一环的,若不是知道皇后情况的,怎么可能会这么凑巧在薛茹身上动手脚。 而且…… 江太医脸上有些凝重:“微臣查验过永昭宫内所有的东西,所有物件都是干干净净,皇后娘娘所能接触的吃穿用度也都没有问题,而且之前微臣每隔两、三日都会进宫替皇后娘娘请平安脉,月见姑娘也懂医毒之术,若皇后娘娘体内中毒不可能瞒得过我们。” 曹德江闻言抬头:“江太医的意思是……” 江太医沉声道:“皇后娘娘体内的毒应当不是一种,而是两种,一种无色无味不显任何毒性,若不诱发则不会表现出来,这种毒应该早就已经被人下在皇后娘娘身上。” “还有一种,便是能够诱发前一种毒性,让其爆发出来毁娘娘身子,这种融合性的毒投放之间不能间隔太久,否则会控制不了毒性,根本等不到陛下消息传来刺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已经毒发母子俱亡。” “能达到现在这种效果,让娘娘体内中毒小公主却无事,加上两日前微臣曾替娘娘请了最后一次平安脉,微臣推算,这两种毒接触娘娘的时间,一个是在微臣请平安脉后的这两日,另外一个应当是在十日内。” 中毒的时间推算出来后,偏殿中几人都是皱眉沉思。 昭贵太妃沉凝着说道:“皇后身边一直有人守着,永昭宫外人不可能靠近,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那柳沁只是三等宫女,入不了内殿也碰不到皇后所用之物,下毒的不可能是她。” 曹德江摩挲着下颚:“临近生产,担心皇后娘娘身子,朝中事情几乎都有我和梁广义经手,皇后娘娘已有数日不曾前往早朝,所能单独接见的朝臣也都是亲信,不可能给娘娘下毒。” 他没有,梁广义不可能,冯秋荔对萧厌忠心耿耿更不可能。 除此之外,钱宝坤是皇后半个娘家,虞延锋早早投靠帝后,兵部的也是皇后新提拔起来的人,傅家、文信侯府能够入宫觐见的更都是帝后亲信,黑甲卫巡防营那边也无外人。 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早就绑在帝后身上,他们比任何人都盼着帝后安然,也绝不可能下毒。 撇除这些人…… 曹德江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起身时,就见裹着斗篷的薛茹也是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几乎和他同时出声。 “大考中榜的考生!” 曹德江看向薛茹。 薛茹满面霜色:“宫中不可能随意进外人,更不可能有身份存疑的人接近阿姊,可是六日前阿姊曾经接见了这次大考后中榜能够参加殿试的考生。” “这些人里身份各有不同,除了荣晟书院的人外还有许多外地考生,而且他们也曾与阿姊同处一室许久,我记得当时钱尚书和冯大人也在,若是下毒之人混在考生之中,的确不会引人怀疑。” 她似是想通了其中关键,脸上神色格外难看。 “我这段时间接触的最多的,便是荣晟书院上榜的学子,因为拜托封家去查秦娘子的消息,这几日我几乎每天都会出宫,前两天时还曾在荣晟书院住过一日,昨日回宫后见了阿姊。” 曹德江最先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沉声问道:“你今日也去过荣晟书院?” 薛茹点头:“是。” “都见过谁?” 薛茹仔细想她今日出宫后在书院近身接触过的人:“有童老先生和院中两个账房,还有李驰和一个名叫闽敬元的学子,除此之外,还有祝溪俨。” 能给她下虻虫和穿山甲汁的,必然是今日接触过她的人,而这些人里面在七日前曾经与阿姊有过长时间接触的,只有李驰和祝溪俨二人。 李驰知根知底,也并非第一次见阿姊,他若是想要下毒不会等到今日,撇开他遭人利用的可能,就只剩下…… “祝溪俨!” 薛茹和曹德江几乎同时出声。 第954章 伪装 殿中其他几人都是看了过来,薛茹脸上更是难看的厉害。 昭贵太妃深居内宫,对于这名字有些陌生:“祝溪俨?他是谁?” 荣玥一直跟在棠宁身旁,而且有顾家在她对外间的消息要知道的多一些,她皱眉说道:“是这次大考的学子之一,只是临考之前被人冒名顶替失了机会,只是之前不是说他伤了喉咙无法出声,怎么会是他?” 薛茹死死掐着掌心:“但有机会下毒的,只有他和李驰。” “我今日虽然见过李驰,但是前几日他因为中了榜首之事,回乡与族亲祭祖并没有留在书院,直到今日晨起我出宫时他方才回来,所以三日内借我下毒的不可能是他。” “倒是祝溪俨,自从他入了荣晟书院后,我跟他时常相遇,因他不会说话不怎么跟院中其他人往来,好几次都是我陪同他去的藏书楼,三日前我出宫住在荣晟书院那日曾与他下过棋。” 今日她和祝溪俨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都能将那虻虫和穿山甲汁液下在她身上,让她丝毫没有察觉,那之前如果也用同样的办法在她身上动手脚,借着她与阿姊亲近,阿姊从不会防备她来下毒也不是什么难事。 曹德江神色冷鸷下来:“那祝溪俨的事情老夫听说过,如若这下毒之人真的是他,那事情就麻烦了。” 从当初大考之日发现有人舞弊开始,祝溪俨就一直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本是江南最出众的学子,遭受无妄之灾被人冒名顶替,后来虽然被皇后救下却也重伤难以再说话。 皇后对他颇有怜悯,霍家对他也有歉疚之心,就连他和梁广义他们说起此人时也是惋惜至极,他从头到尾都是无辜受冤之人,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他半点,所以皇后才会将人送去荣晟书院养伤。 可如果下毒的人是他,那说明从最初他出现在京城大考舞弊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局,为的就是将那“祝溪俨”名正言顺的送到他们和皇后面前,来促成今日皇后中毒之局。 荣玥错愕:“那祝溪俨的伤……” “恐怕也是假的!” 曹德江刚回了一句,就见外面潘喜走了进来,朝着里间行了个礼:“太妃娘娘。” “怎么了?”昭贵太妃疑声问。 潘喜说道:“刚才宫门前有人通传,说是荣晟书院那边有人求见薛娘子,瞧着神色很是着急。” 荣晟书院? 薛茹连忙抬头:“人呢?” “就在永昭宫外。”潘喜说道:“皇后娘娘最是重视书院的事情,而且那人一直说是有要紧事情要立刻见薛小娘子,奴才怕耽误了事儿,就命人先将他带进宫来了。” 薛茹急声道:“快,将人叫进来。” 潘喜虽不解她神色为何这般焦急,但见曹德江他们脸色都有些不好,连忙应声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就领着个中年男人进来。 那人衣着简陋,一条胳膊齐肩而断,垂落的袖子空荡荡的,像是因为第一次入宫甚是紧张,他进了殿内后一直不敢抬头,直到薛茹像是将他认了出来,唤了一声:“张程?” “薛娘子!” 那人听到薛茹的声音瞬间抬头,当看到她后顿时松了口气,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薛茹连忙上前:“你怎么进宫来了,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 “不是书院。” 那张程摇摇头,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团东西递给薛茹:“是李郎君,他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让我务必立刻送进宫里亲手交给薛娘子,还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他本是西北营中的人,年前西北打起来的时候受了重伤,伤好之后胳膊残了再也上不了战场了,陛下、娘娘仁慈,将他和其他不能再上战场,却需要长期疗养的伤兵接回了京中医治,治好之后不仅给了安家费,还帮他们寻了活计。 张程因为是京郊人士,家中又无亲眷,皇后娘娘就留他在书院当了门房护卫,也或许是因为他是陛下麾下的军中之人,所以那几个门房之中李驰将东西给了他。 张程说道:“我不识字,不知道李郎君写的什么,但他当时神色很是焦急,还说人命关天,一定要交到您手中,绝不能经旁人手,所以我只好自己找进宫里来了。” 薛茹眉心紧皱,李驰给她的?她早间还见过李驰,不曾听他说什么,他有什么东西这般着急非得送进宫里来? 她连忙结果张程手里的东西,就发现居然是方锦帕,打开之后就见里面居然以血写着字迹。 薛茹看后脸色大变。 曹德江上前站在她身旁,一眼就看到了那帕子上所写的东西。 “祝溪俨,能言,或伪装。” 曹德江眸色一厉:“李驰呢?” 张程连忙回道:“李郎君当时给了我这东西,就急匆匆地走了,我远远看了一眼,他好像是追着一辆马车离开的。” 曹德江问:“可看清楚那马车里是什么人?” 张程摇摇头:“没看清楚,那马车离书院门前有些距离,而且我看过去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 马车帘子垂着,赶车的人带着幕笠,他根本没瞧见里面是什么人。 张程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当时李郎君出书院的时候还没事,路过门前时还与我们打了招呼,可出去后没一会儿又突然折返回来将这帕子给我的,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他脸色就变得格外不好。” 出了书院突然折返,态度大变,而且这帕子以血留书显然是临时起意着急所为…… 曹德江心思急转沉吟说道:“那马车里的人,估计是祝溪俨,李驰既然能这般肯定说祝溪俨能说话,极有可能是他亲眼看到祝溪俨开了口。” 薛茹眸色变化:“马车里不止祝溪俨一人,他还有同伙。” 曹德江点点头后争相说什么,就突然眸色顿住:“不好,李驰察觉不对贸然追上去,一旦被发现,那祝溪俨知道自己暴露,恐怕会立刻逃走!” 第955章 抓到他,将他千刀万剐! 那个祝溪俨身份不明,且能驱使宫中十年前送入的宫女,此等手段说不定连“祝溪俨”的身份都是假的,如若真是这样,一旦让他逃了再想要将人抓回来就无疑是难如登天。 况且,皇后的毒,等不了。 如若两日内不能解毒,皇后出事,朝中京中都会大乱。 曹德江连忙厉声道:“虞统领,你立刻带着本相手令出宫,命人封锁京中四门,严查所有出城之人,让吴奎带黑甲卫搜查京中,寻找那祝溪俨下落,绝不能将人放跑了!” “荣晟书院那边命人戒严,看是否有祝溪俨同谋,搜查近几日与他往来密切或是有过接触之人。” 他说完后,像是想起什么,添了一句, “对了,还有霍家那边,霍孟元之前因为他的事情病重在床,霍家对他心存歉疚多有照拂,老夫担心这些时日他会利用霍家行事,所以命人跑一趟霍家,将祝溪俨的事情告知他们。” 霍孟元一直觉得他未曾将那假冒之人认出来,对不起祝溪俨对他的救命之恩,霍家上下其他人有意弥补之下难保不会被祝溪俨利用,而且本就先出了冒名顶替的事情,祝溪俨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无害”的。 他连薛茹这般精明防备心极重的小丫头都能骗了,借她手给皇后下毒,更何况是霍家的人。 虞延锋也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连忙沉声道:“我这就去。” 虞延锋走的匆忙,只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偏殿之中剩下几人都是神色复杂,薛茹脸色更是难看极了。 她想过千百种可能,想过宫里所有人都可能会加害阿姊,惟独没有想到会是因为她被人利用才害了阿姊,想起之前棠宁生产艰难的样子,还有后来吐血晕厥。 薛茹裹着斗篷说道:“姨母,这两日麻烦你和昭贵太妃照顾阿姊。” 荣玥抬眼:“你想做什么?” “我要出宫。” 薛茹手心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直接用力时都泛着白。 那祝溪俨敢利用她伤害阿姊,她绝对不会饶了他。 他既然敢入京城,对宫中朝中甚至连书院和她都这般熟悉,恐怕在京中绝非他一人,如果他真得有心想要隐藏,偌大的京城光靠着宫中和官府的力量,在不惊动其他人引起百姓骚乱的前提下,未必能抓得住祝溪俨。 可如果大肆搜捕,甚至动用黑甲卫满城拿人,那阿姊中毒的消息未必瞒得住,到时候只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薛茹抓着斗篷脸上冷静的骇人:“我要出宫,帮着黑甲卫和禁军拿人,有些地方官府的力量搜不到。” “可是……” 荣玥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被曹德江拦住。 曹德江看了眼神色冷漠的小姑娘,朝着荣玥说道:“让她去吧,京中并非处处光明,有些三教九流混迹之地,府衙的力量未必能插手得进去,若是大肆搜捕容易引人揣测,倒不如借外面的力量来抓人。” 他虽为官,但并非不懂江湖民间的事情,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在寻人、打探消息上面,明面上的人未必能比得上那些平日里瞧着上不得台面的人。 荣玥闻言迟疑了下,见薛茹显然已经决定了,这才轻叹了声上前:“出宫可以,我也不拦着你去抓人,但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她从贴身处取出一枚令牌来,递给了薛茹:“这是顾家的令印,配合口令可以调动顾家暗中在京城的所有力量。” 荣玥拉着薛茹的手,转身隔开其他人视线,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然后将那令牌放在了薛茹手里。 “你带着令牌,去昌平楼寻顾覃,他会帮你。” 薛茹握紧手里的东西:“姨母……” 荣玥抱了抱她:“别自责,阿宁的事与你无关。” 她是亲眼看着这小姑娘被棠宁从宋家带出来后,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也很清楚薛茹对棠宁的感情,在她心里她的阿姊高于一切,甚至超过她自己的命,她视她的阿姊为神明。 若说世上有宁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伤害棠宁的人,薛茹必定是其中之一。 薛茹被香香软软的怀抱包裹着,眼圈忍不住泛红,她快速眨了下眼垂眸遮掩眼底雾气,她不自责,她只会将害阿姊的人抓出来千刀万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姨母,我会小心的,你帮我守着阿姊。” 薛茹快速去了后殿,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袖口紧束起来,脚下踩着长靴,身上披风显得格外利落。 她紧随着虞延锋后面也出了宫,出宫后直奔顾家的昌平楼,在里间和顾家的人停留了不过盏茶时间,出来后就领着念夏和两个暗卫直奔城南码头,也是整个京城三教九流最多,最为混乱之地。 第956章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京中明面暗面的力量几乎全都调动了起来,官府以惊吓皇后生产的罪人不小心逃脱为名四处搜捕,而暗中三教九流之处也是暗潮涌动,京中每一个边角之地都被掀翻了开来。 一天一夜,虽未找到祝溪俨下落,但却意外抓到了其他一些人,而那些搜寻之人依旧没有停止,反而将范围越缩越小,直至城东。 “主子,我们藏在霍家的人全被抓了,外面的人手也被抓了大半。” “从昨日城中戒严开始,不止是官府的人在搜捕我们,就连京中那些三教九流还有江湖上的人也都掺和了进来,那些人简直如蝗虫过境,几乎是一寸一寸搜遍京中,这里怕是要藏不住了。” 荒芜的阁楼中,带着面具禀报之人声音紧绷,外间的风声鹤唳让他不安。 旁边的桌上摆着棋盘,祝溪俨和李驰分坐两端,李驰沉着眼看着对面裹着银丝狐裘厚氅、面色格外苍白的人,声音冷淡。 “祝溪俨,你跑不掉的。” 他身上无伤,人也没有受什么折磨,甚至连身上衣衫都依旧干净整洁,可他脸色却很是不好看。 瞧着自己说话后,祝溪俨摩挲着棋子像是在思忖下一步该走哪里,完全没有半点焦急。 李驰忍不住说道:“自从陛下领兵离京,朝中一直是皇后娘娘执政,满朝上下皆被肃清,京中能领兵力的更全都是皇后娘娘和陛下的人。” “你的确是厉害,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伪装身份入了荣晟书院,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谋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边能人众多,他们迟早能找到这里,哪怕你再厉害身后站着什么人,也走不出这京城!” 祝溪俨轻笑了声:“我若说,我能走出去呢?” “不可能!”李驰沉声道:“你别白日做梦了,我劝你最好现在就去自首,或许还能活命,否则等被人找出来你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现在自首便能有好下场一样。” 祝溪俨神色丝毫不恼,将手中棋子落下,抬头见对面李驰恼怒模样,他从容笑了笑: “李兄,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如你这般投契之人了,上一次我们的棋还没下完,正好今日继续……” 啪! 李驰冷着眼直接摔了手边的棋盒,里面的棋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祝溪俨,你用不着这般惺惺作态,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伪装身份混入书院,借机伤害皇后娘娘?” 他前些时日是真的将祝溪俨当成了朋友,既惋惜他的伤势,又敬佩他的才华,两人接触之后更是对他惺惺相惜想要引为挚交,可如今只要一想之前所有一切都是假的,祝溪俨在他面前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是伪装,他就只觉得恶心。 祝溪俨对着他怒目而视,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 “我从未想过要伤她,我只是想要带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李驰皱眉看他。 祝溪俨神色悠远:“是啊,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后,让人趁虚而入抢夺走的东西,那是我发了疯也想要夺回的东西,如今我只是想要拿回我被人夺走已久的至宝,我有何错?” 李驰听着祝溪俨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而祝溪俨脸上浮现出来的偏执更叫人心惊肉跳。 他有种感觉,祝溪俨口中的“至宝”仿佛不是在说什么物件,那平静至极的眼眸里隐藏不住的疯狂,让他下意识屏息。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驰强忍着心头不适,竭力劝说道:“祝溪俨,你如果真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有人夺走了你的东西,你大可寻官府或者寻皇后娘娘替你主持公道,而不是现在这样,皇后娘娘最是公正清明,无论是什么人她都绝不会徇私。” 祝溪俨闻言喃喃:“是啊,她最是嫉恶如仇,从不徇私,所以我不过错了一回,她就再也不肯回头……” 李驰愣了一下,猛地看向祝溪俨想要说什么,就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远处像是有刀剑撞击的声音,他回头望向阁楼下方,就看到那密密麻麻穿着盔甲的人影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是黑甲卫!! 李驰脸上露出欣喜,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却不想祝溪俨脸上没有半点慌张无措,反而冷静极了。 他撑在栏杆上朝下瞧了一眼,勾了勾嘴角。 “来的还挺快。” 黑甲卫只片刻就包围了整座阁楼,楼下原本守着的人或抓或杀,等控制住了整个院中,薛茹和虞延锋才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的是一身儒衫罩着蓝色披风的冯秋荔。 三人一眼就看到楼上凭栏后站着的男人。 薛茹寒声道:“你果然藏在陆家!” 冯秋荔目光扫过楼上的人,在他笼着厚氅显得孱弱的身上绕了一圈后,最终落在他那张极为眼生的脸上,扬唇说话时还算是温和。 “当年你祖父还在时,你是京中最耀眼的儿郎,意气风发灼灼风流,后来就算去了北陵也依旧如故,混得风生水起搅地北陵天翻地覆乃至亡国,可没曾想如今倒是换了张脸。” “陆三郎君,好久不见。” 陆三郎君? 李驰愣了一瞬,虽然早知道祝溪俨身份可能是假的,可是姓陆…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身旁笑盈盈的男人,他听闻当年皇后娘娘尚在闺阁中时,曾与人有过婚约,对方是显赫多年的世家嫡子,其祖父更是权倾朝野的中书令,只差一步接了梁相的位。 可是后来皇后娘娘与其决裂,其家族也因为先太子旧案一夜倾颠,举族被灭,那人逃走去了北陵,迎娶了北陵初云公主乌娅,入了北陵朝堂后来更与陛下交战于北地草原,后来大战之中又撇下北陵败军自行逃走,临走前还狠狠摆了北陵一道让他们提前败亡。 “你是当初逃走的陆家嫡子,那个陆执年?!” 李驰满是错愕,随即没等脑子转过来就脱口而出: “那你刚才说的东西……” 那个不小心被他弄丢,后来被人夺走的东西,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吧?! 第957章 叙旧 李驰的错愕太过明显,那眼底的怀疑让得陆执年轻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面上苍白依旧,明明还是那张属于“祝溪俨”的脸,容貌普通寻常,面上斯文不见棱角,但是眉眼间却添了几分不属于寻常学子该有的锐气。 “既然他们来了,你便该走了。” 李驰愣了愣:“你放我走?” 陆执年笑了笑:“我早就说过,我无意伤你,若不是你昨日贸然跟上来,我不会留你在此。” 他看了眼棋盘方向,有些惋惜说道: “虽然这棋是下不完了,不过这些时日与你相交还算开心,李驰,如果是放在当初还在陆家时,你我说不定能成为挚友。” 李驰闻言面上顿了下,然后抬眼看着陆执年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陆执年愣了下,就听李驰说道 “我出身寒门,性子又执拗,你是世家骄子生来不懂底层疾苦,若是陆家还当权盛,你还在陆家时,你只会是高高在上的陆家三郎,为着世家利益打压寒门子弟,让如我这般不愿依附之人难以出头。” “你不会低下头颅去结识食不果腹的普通人,更不会与身份不对等之人惺惺相惜。” 世家之人高傲,就算是依附者也难以触碰到核心,更遑论是如他这种出身不好却又性子难驯之人,他不可能丢弃尊严去依附世家为虎作伥,而世家也不会给他出头的机会。 陆执年是彻彻底底的世家子弟,有着世家人惯有的冷漠凉薄。 他当年能为一己之私舍弃家族至亲,能入北陵后又舍弃曾助他立稳脚跟对他百般照顾的北陵公主,拿着北陵数十万将士的命来铺路,他的血生来就是冷的。 李驰虽然也厌恶北陵,厌恶那些屡屡侵袭的蛮族,但他做不到像是陆执年这般利用身遭的一切来达成目的,还理所当然毫无半点愧疚。 他们不一样,也永远都不会是一路人。 陆执年没想到李驰会这般直言,他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的确不会低头去看如李驰这般身份的人,而李驰就算再有文才,可只要身份不够也永远都接触不到陆家嫡子,曾经的那个陆三郎君。 陆执年并没有执拗于李驰的话,只哂笑了声后就没再理会李驰,而是朝着下方说道: “冯大人和薛娘子既然来了,不如上来一叙,我想着你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冯秋荔点头:“好……” “冯大人不可,小心有诈!” 吴奎连忙拦着想要应声的冯秋荔,满是警惕地看着站在阁楼上的人,当初他是见过陆执年的,也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那陆家全族上下可以说都是毁在他手里的,北陵大半个国也亡于他和夏侯令手中。 偏偏多少次危机之下,其他人都死了,偏偏他活了下来,还能继续混的风生水起,如今更是又悄无声息回到京城给皇后娘娘下了毒。 虞延锋跟在一旁,也实在是有些忌惮这个陆执年,生怕冯秋荔和薛茹着了他的道,拦着二人说道: “冯大人,吴统领说的对,这陆执年奸诈狡猾,手段又歹毒狠辣,而且这里是陆家旧宅,谁知道他在这阁楼上有没有做什么手脚,眼下咱们已经找到了人,直接将他抓了就是,冯大人和薛小娘子何必去冒这风险……” “他不会就这么被你抓了。”薛茹平声说道。 虞延锋皱眉:“可是我们这么多人……” “人再多又如何。” 冯秋荔紧跟着薛茹之后,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他既然敢留在这里,就必定有所依仗,以他心性断不可能半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况且宫中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带再多的人,能围了陆家断他去路,但他若是玉石俱焚,后果你能承担吗?” 虞延锋愣了下,猛地想起皇后身上的毒,还有江太医之前的断言。 江太医说,皇后娘娘体内的毒只能压制两日,若不能寻到秦娘子或是下毒之人拿到解药,皇后娘娘毒发之后必死无疑。 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皇后娘娘那边等不起了,况且这陆执年是个疯子,当初能杀了陆家旁支数百条人命来设局,如今明知道魏朝和北陵活下来的那些部族满天下的找他,他却还敢只身涉险混入京城。 他早就是个疯子了。 疯子行事不讲道理,也未必惜命,万一他真的如冯秋荔所说,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愿束手就擒,只想拉着皇后娘娘给他陪葬,那他们谁能承担得起这后果?! 虞延锋脸色变了变,拦着冯秋荔的手垂了下来。 “那我随你们一起上去。” “不必。” 冯秋荔还没有说话,旁边的薛茹就突然突然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上方之人:“我们的确有些事情想要和陆三郎君一叙,只是这阁楼偏僻阴冷又四处见血,陆三郎君可愿换个地方?” 冯秋荔侧头看她。 薛茹说道:“我不信任陆执年,我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给旁人用以要挟阿姊的机会。” 她可以为阿姊去死,但绝不会成为阿姊软肋。 更不会让自己变成旁人要挟阿姊让她妥协之物! 冯秋荔闻言怔了下,看着身旁的小姑娘眼底浮出些笑意来。 他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隔房姊妹,以前也没什么往来,可是当初皇后娘娘离开宋家之后却格外偏疼这个小姑娘,费尽心思将她一起带出宋家泥沼,就连陛下那般冷情之人,提起薛茹时也会爱屋及乌、言语温和三分。 大概是因为,无论何时何地,薛茹心里皇后娘娘都高于一切。 冯秋荔抬眼:“薛娘子说的是,这阁楼人多眼杂,不如换个地方,方才来时看到这旁边有座水榭,三面环水周边也清静,正是叙话的好地方,陆三郎君可愿前去?” “当然,陆三郎君若无胆量下来,那本官上去也不是不可以。” 陆执年垂眼看着二人笑了声:“冯大人不必激我,我说了叙旧,自然什么地方都可以。” 第958章 他的目的,是皇后? 陆执年似乎真的不惧黑甲卫动手,裹着厚氅从阁楼里走了出来,身边只跟着带着面具的松墨和两个护卫。 其他人一到楼下神情就紧绷起来,就连松墨看到冯秋荔等人上前时,也是连忙挡在陆执年身前,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陆执年轻拍了他一下:“没事。” “主子,他们……” “他们若是想要我的命,就不会等到现在了,一入府就能拿了我。”陆执年看了眼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甲卫和禁军,朝着松墨说道:“不过是叙叙旧,不必紧张。” 松墨闻言犹豫了片刻才退了开来,那两个护卫也才避开。 薛茹瞧见跟着陆执年下来的李驰,皱眉问道:“李师兄,你还好吗?” 李驰说道:“我无事,他没伤我。” 薛茹见他衣衫整齐,人也不像是受过折磨的样子,面上精气神还算不错,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还有要事,李师兄先回去吧,吴统领,麻烦你寻个人送李驰师兄安全回书院。” 李驰急声道:“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 “不用。” 薛茹直接就打断了他:“我们和他还有事情要说,你留在这里无用,而且昨日的事童老先生也知道了,他有些担心你,你先回去吧。” 李驰张嘴还想要说什么,说他担心薛茹,想留下来一起,可是扭头触及站在一旁位高权重的冯秋荔,还有另外两位实权在握的军中统领,到了嘴边的担心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他如今不过只是个连仕途都还没入之人,就算大考后榜上有名人人称赞也不过是徒有虚表,那应试之后年年都会有,能上榜之人比比皆是,他若不能在朝中出头就什么都不是。 况且陆执年的事明显与宫中有关,事关皇后娘娘甚至是皇室机密,以他的身份根本没资格过问。 李驰捏紧了拢在袖子里的手,垂眸遮掩心头杂绪:“好。” 知道薛茹性子谨慎,他未曾说什么让她小心的话,只是在跟她错身而过时,压低了声音, “陆执年的目的,好像是皇后娘娘。” 薛茹蓦地抬头,就见李驰朝着她点点头后,随着一旁的黑甲卫转身离开。 薛茹忍不住眉心轻皱。 李驰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陆执年的目的是阿姊? 旁边陆执年瞧了眼走远的李驰,再看到薛茹一直瞧着他离开的放下,忍不住说道:“李驰心性不错,才学出众,为人虽然有些执拗孤僻但却正直忠耿,将来必定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阿茹若是喜欢,倒也是良配。” 薛茹陡然冷了眼:“陆三郎君什么时候也爱多管闲事了?我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陆执年轻笑了声:“我是不想操心,但你阿姊在意。” 薛茹神色更冷:“你若是不想叙旧,我不介意要你的命。” 陆执年挑了挑眉,他还记得宋家这个小姑娘,当初被宋家三房苛待,养得是怯弱胆小声音大些都能缩着脑袋如同鹌鹑,如今倒是尖锐的跟刺猬似的,浑身都是扎人的利刺。 不过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和棠宁时,薛茹不管不顾扑在棠宁身上伤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手的模样,他神色平和了些,也许这小姑娘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棠宁将她娇养的释放了本性。 就像是当初的棠宁一样,从温弱娇怯依附他的菟丝花,变成了如今海棠盛放,满目风华。 棠宁…… 他的棠宁! 突如其来的思念裹胁着刺骨剧痛,让陆执年眸中阴沉了下来, 他的棠宁本该在他怀中绽放,而不是在旁人身旁得了滋养。 脑中剧痛侵袭让陆执年面色苍白极了,他却只是习以为常的压下那股痛楚,微哑着声音道: “自然是要叙旧的。” …… 水榭就在阁楼旁,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路能够出入。 就如同是陆家其他建筑一样,哪怕是旁人府中简单的水榭也透露着一股子奢靡,那连通水榭的廊桥是白玉石铺就,水榭上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里间同样的白玉石桌凳、凭栏都无一不精致。 惟独周围水中无人清理的浮萍,还有水榭顶上挂着的有些生锈的八角响铃能显出陆家早已破败。 湖风吹得人生冷,四周挂着的幕帘被垂了下来,陆执年拢着大氅坐在一旁,水榭里只有冯秋荔和薛茹二人,其他无论是松墨他们,还是虞延锋和吴奎等人,都是守在廊桥之外。 虞延锋皱眉看了眼松墨他们,有些蠢蠢欲动。 松墨三人满是警惕地退后了几步。 虞延锋见状嗤了声,收回目光看向水榭里的三人,眼底浮出几分忧色。 水榭里。 冯秋荔看向陆执年好奇:“我记得数月前西北传信回京时,张滨他们说你还依旧是往日模样,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将你认出来,可是你现在……这是易容?” 陆执年温和道:“寻常易容瞒不过你们的人,更遑论还要入宫接近棠宁,如果只是简单易容当初太医替我看伤时就瞒不住了,我之前从一奇人手里得了一种蛊虫,配以药物使用之后能够短暂改变人相貌,只不过有些伤身。” 冯秋荔看了眼格外瘦弱苍白的男人:“难怪了。” 之前太医替“祝溪俨”诊治的时候,就说他身体受伤,脏腑受损,气血倒虚十分虚弱,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落在那些冒名顶替的人手里遭了折磨才会如此,所以对他是“祝溪俨”的身份毫无怀疑。 谁能想到他这幅样子居然只是改换容貌的后遗症。 冯秋荔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奇术,但是天下之大多的是他未曾涉足过的东西,况且陆执年能够活这么久自有他自己的手段,而且若不是改换容貌,陆执年也的确难以在大魏和北陵“围剿”之中混入京城。 陆执年微侧着头:“我也有些好奇,是冯大人猜到我身份的?” 冯秋荔点头:“是。” 陆执年抬眼:“我如今容貌身形全都变了,冯大人是怎么将我认出来的?” 第959章 疯魔 陆执年虽然早知道会有人猜到自己身份,而且宫中的人一寸寸搜捕,就算没有猜到他身份也早晚会搜到陆家废宅。 他曾想过或许会是曹德江,或许会是梁广义,再或者会是棠宁猜到他是谁,却没想到识破他身份的居然会是以前从无往来的冯秋荔。 当年世家鼎盛时,冯家不过是八大家族之中末流,冯秋荔不曾显露任何长处,反而随波逐流事事依从陆、梁两家,陆执年与他虽然见过,但却不曾往来,二人从无半点熟稔之处。 所以他无比好奇,就连棠宁都不曾疑惑他的身份,眼前这人到底是如何将他认出来的? 冯秋荔不曾隐瞒,同样与他解释:“你的确和以往不同,单论容貌就算是你祖父陆崇远在世恐怕也认不出你来,不过不管你怎么变,你身上那股子属于世家子弟独有的气度和熟悉感是变不了的。” 世家不同于普通权贵之家,对于府中嫡子嫡女教养更是严苛,他们所能接触到的东西,所能养成的气度,也并非寻常官宦人家子弟能够养得出来的。 之前在宫中见到“祝溪俨”时,冯秋荔就已经觉得隐约熟悉,那不是样貌上的熟悉,而是气韵和言行举止的习惯,是一种很玄妙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当时他便留意记在了心中,只是一直没有想出来这所谓的熟悉感到底是什么,直到今日知晓皇后中毒,又得知了“祝溪俨”所做种种之后,他才猛然惊觉那股熟悉感是什么。 那是同为世家子弟才有的气度,是一种自小长大早就浸入骨髓的东西。 冯以安有一些,他也有,梁广义和石家的人也有,而“祝溪俨”,也有。 “柳沁被人送入宫中已有十年,这么多年朝中宫中几番变故,她都未曾被动用显然是早被废弃,而且你对朝中人的熟悉,对皇后娘娘性情了如指掌,对她身边人利用娴熟,那必定是熟悉他们的人。” “知道你是世家人,又能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想要猜出身份并不算难。” 其实当初陆执年从北陵逃走之后,皇后娘娘就曾猜测过他有可能会来京城,所以京中上下早有戒备也一直都在暗中严查,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利用大考考生的身份,改名换姓更换容貌混入京城,还堂而皇之进了宫暗害了皇后娘娘。 “你隐藏的很好,若非你这么急着朝皇后娘娘下手,恐怕就算是利用祝溪俨的身份混入朝中也未必不可知,说不定届时花费个三五年,你还能如在北陵一般重新走上高位,在大魏重掌权势。” 所以冯秋荔不明白,陆执年既然已经藏住了身份,为何要这么急着动手。 以他在北陵显露出来的城府,他不该隐忍蛰伏筹谋将来吗? 陆执年似乎是看出他眼底疑惑,摇了摇头:“瞒不住的。” 他能利用祝溪俨的身份,不过是仗着他“受伤”钻了空子,祝溪俨的身份是天然的受害者,而且棠宁有孕在身,心力被孩子和朝政牵制才会未曾深究,让他能够蒙混过关,可是一旦等她回过神来必然能察觉到不对劲。 他容貌能改,声音也能想办法,但就像是冯秋荔说的,一个人身上不可能毫无以前的痕迹。 棠宁太过聪明,她身边也有太多的聪明人,无论是曹德江、梁广义他们,还是眼前的冯秋荔,甚至是年少的薛茹,他都只能蒙混一时,但以祝溪俨的身份入朝之后,只要他敢动手图谋什么,早晚都会被人揭穿。 况且…… 陆执年轻叹了声:“祝溪俨并非假的,他有过往,也有朋友亲人,除非能将所有人都处理干净,否则这身份用不长久。” 冯秋荔似是抓住了他话中意思:“真正的祝溪俨还活着?” 他顿了顿, “我记得之前霍家曾因你受伤之事接过祝家人入京,能将他们敷衍过去让祝家不曾起疑,而且冒名顶替的事情做的那般不留痕迹,连黑甲卫和京兆府都没能查出破绽来。” “所以那祝溪俨被人劫走是真的,受伤也是真的,只不过劫走的人是你,冒充的也是你,他如今被你安置在京中?” 陆执年见他说得肯定,眉尾轻扬着失笑:“不愧是冯大人,总能这般敏锐,难怪当年你能那般蛰伏,将我祖父和梁广义都蒙在鼓里骗过了所有世家的人,帮着萧厌斗垮了他们。” 冯秋荔:“不及陆三郎君心思厉害,将所有人玩弄鼓掌之中。” 薛茹坐在一旁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几乎将彼此底细探听了个清楚。 陆执年毫不避讳的承认更是让她心头提起,她总觉得陆执年身上有一种平静的疯魔,而这疯魔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薛茹直接问道:“秦娘子的师弟是你的人,秦娘子也在你手中。” 陆执年坦然:“是。” “他们人在哪里?” “急什么,先喝茶。” 陆家倒了之后,这座宅邸便也荒废了下来,原本因为其内里精致富贵曾有不少人想买,但后来频繁“闹鬼”,又传出这宅子风水不好才会导致陆家家破人亡一个不留,原本有意之人心存忌惮,这宅邸便也荒废下来。 曾经的陆家一片荒芜,这几日陆执年住进来后派人清扫过一些地方,如今这水榭里也有人送上了热茶。 陆执年手指上泛着白,提着茶壶替二人倒了茶后,示意道:“这可是陆家以前珍藏的好茶,我祖父藏着连让我们碰一下都不肯,我好不容易才让人挖了出来,你们尝一尝?” 冯秋荔和薛茹都没有动。 陆执年见状失笑:“怎么,怕我下毒?” 薛茹嘲讽:“你难道没下过?” 陆执年笑了声,等喝了一口茶水,嘴里的温热缓解了几分头中剧痛,这才捧着茶杯暖着手嘴里喟叹了一声: “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当初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你如今还该叫我一声姐夫。” 薛茹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就连一旁冯秋荔也是眸中不愉。 第960章 我要棠宁! 陆执年也没在意他们高不高兴,捧着茶杯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当初陆家被棠宁和萧厌算计,我从大魏逃离后就患上头疾,后来四处寻医时因缘际会认识了被仇家追杀流落到北陵的卓水生,也就是秦娘子的同门师弟。” “卓水生医术虽然不如秦娘子,但于巫蛊毒术上面却天赋异禀,他喜好猎奇,最喜欢一些从不曾见过的疑难杂症,而且对于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也十分精通,但其为人单纯,性子十分好拿捏,虽未曾治好我头疾,却也被我哄着成了挚交。” 那时候他刚入北陵不久,甚至才刚涉足北陵朝堂,就连萧厌他们也还没怀疑他的身份,卓水生自然也不会知道。 那人听闻他头疾觉得稀罕,好几次诊治不成便主动留在了北陵,北陵那边医术不如大魏,但草原独有的一些巫术却是大魏这边没有的,卓水生这人对于家国之事本就不怎么在意,因为是孤儿不知父母亲族,所以北陵、大魏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分别。 他性子单纯好懂,并不敌视北陵,而且也因为常年专注于各种毒蛊之术,每次闭门研究便是好几个月,对于外间消息也并不太清楚,所以他从没怀疑过陆执年过往的身份。 北陵大战刚起时,陆执年就命人将卓水生安顿到了大魏境内,寻了一些稀奇之症让其研究实则看管了起来,原本他是打算拿卓水生换秦娘子将来替他医治头疾之症。 可没想到后来北陵大败,卓水生便有了别的用处。 冯秋荔微眯着眼:“所以卓水生知道你想害秦娘子?” “当然不知道。” 陆执年说道:“他性子虽然单纯,但和师门的人关系很好,而且他自小便是秦娘子带大,秦娘子对他来说亦姐亦母。” “我只是寻了别的借口让他将秦娘子骗出城,再用疫症之毒拖住她,后来秦娘子发现不对,卓水生也因此与我反目,我只好将他和秦娘子全都带走,不过你们大可放心,秦娘子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是真正的医者,我只是暂且留她在别处,没有伤她。” 薛茹冷嘲出声:“那我们是不是还该谢谢你这么处心积虑算计我阿姊?” 她对于眼前这人简直是厌恶至极,无论是他和陆家当初对于阿姊的苛待冷漠,还是后来屡屡寻衅,他舍弃亲族血脉,利用北陵劫掠杀伐母国将士,甚至就连当初那两座边城屠城的事情也与他有关。 这种人自私凉薄,无情至极,哪怕他嘴里说出花儿来,也不过是个不仁不义、畜生不如的东西。 不愿意再去听陆执年的那些说词,薛茹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百般筹谋,手段尽出,从北陵狼狈逃离后不知道躲在暗处保命,反而混进京城给我阿姊下毒闹出这么多事情,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冯秋荔坐在一旁也是开口说道:“陆三郎君,你应该知道皇后娘娘在大魏的地位。” “当初你能从北陵逃离的确是有些本事,可你也该清楚其中有侥幸居多,可这世上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好命,如今这陆家内外已是天罗地网,我们既然来见你便是诚意与你相商。” “皇后娘娘如能安好,你想要什么万事都好商量,可娘娘如果有个什么万一,你一切所求成空不说,你和你的那些人也休想活命。”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该怎么选择。” 陆执年听出二人要挟,抬头正色:“我的确有所求。” 冯秋荔看着他沉声道:“你说。” 陆执年:“我要棠宁。” 水榭中突如其来的安静,陆执年的话让得冯秋荔愣住。 薛茹没想到李驰离开前所说的话居然是知道,她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怒火阴沉。 “陆执年,你放肆,你居然敢觊觎我阿姊?!” 冯秋荔神色间也冷了下来:“陆三郎君,我们来此是诚意跟你相商,你如果再这般拿皇后娘娘清誉开玩笑,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陆执年面对怒火的二人,依旧安然坐着,他容色平静看着他们: “我没与你们玩笑,我只要棠宁。” “棠宁与我青梅竹马,本就该嫁于我为妻,若非萧厌横插一脚抢走棠宁,我和她早就该完婚。” “当初我被迫离开京城才让棠宁跟了萧厌,可她本该是我的,我这次回来京城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想带走棠宁,带她回归正轨,与我一起过我们本该有的生活……” 砰! 薛茹猛地抓着桌上的茶杯就砸在地上,那杯子四分五裂时,碎裂声打断了陆执年的话。 薛茹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我阿姊!” “她本来就是我的,谈何觊觎!” “闭嘴!” 薛茹怒目而视:“阿姊当初的确是你的,可是你早就已经舍了她,是你们陆家欺辱阿姊在前,阿姊和你早就没有关系,她本该有的生活就是如今的生活,和你陆执年没有半分关系!” “谁说没有!” 陆执年猛的抬头,眼底满是偏执之色,还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 “我和她只是有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能安好,是萧厌趁人之危横插一脚,是他当初利用身份哄骗了棠宁对付陆家,他从一开始接近棠宁就不安好心。” “棠宁本就该是我的妻子,是我携手一生的人,我们本来该平平安安恩爱到老,我会疼她爱她……” “我呸!” 薛茹冷漠:“你的疼爱,就是给我阿姊下毒,你的疼爱就是害她性命?!” “陆执年,你恶心不恶心?!” 陆执年急声道:“我怎么会害她,我只不过是想要带走她,这大魏处处都是萧厌的人,棠宁也对我有误解,我只是想要带他离开这里。” “薛茹,你阿姊最是疼你,只要你将你阿姊还给我,只要你让我带她离开京城,我自然会保证她安然无恙……” 啪! 薛茹忍无可忍,猛地抬手一巴掌就落在陆执年脸上,将原本还在劝说的人打得偏过头去。 第961章 那就一起去死! “你…”陆执年抬头想要说话。 薛茹就冷不防又是一巴掌,力道大的将自己的手都震得生疼,她恶狠狠地看着身前冠冕堂皇的男人,只觉得他这番说辞可笑至极。 “你没害她,为了一己之私给她下毒?” “你没害她,却让人故意惊我阿姊的胎,在我身上下诱发她体内毒性的药?” “你知不知道阿姊有孕在身,知不知道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徘徊,稍有差池就是一尸两命,可你丝毫不曾顾及他生死,只为了满足私欲就朝着她下毒,你知不知道她中毒之后突然惊产,昨日险些就死在了宫里!!” 陆执年脸色猛地煞白:“不可能,我问过卓水生,那毒不伤人命,而且秦娘子在宫中这么久,柳沁说她留得有解毒丸……” “解毒丸?你以为那是什么万能的东西?” 薛茹讥讽:“那毒就算不伤人命,可阿姊生产在即,那毒能让她脱力,而一个妇人生产时用不上力气,只会胎死腹中连带着母体一起血崩而亡。” “你先是带走秦娘子,又下毒谋害阿姊,你口口声声说会保她安然无恙,可若是阿姊连生产的那关都熬不过去,你拿什么保她,是用你这张只会恶心人的嘴脸,还是滚进黄泉地狱去求阎王爷送我阿姊回来?” 薛茹身材娇小,面容也是秀气中带着少女稚嫩,可她此时满面阴云,嘴里刻薄的如同淬了毒,那眼底的狠厉更像是恨不得活剥了陆执年。 “陆执年,你口口声声说你爱阿姊。” “当年阿姊跟你定亲,待你至诚,对你们陆家百般讨好,她满腔真心只想要嫁进陆家与你执手白头,跟你夫妻到老,可是你呢?是你将她弃如敝履,是你舍弃了你们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是你因为一个外室女差点害死了阿姊。” “你说萧大哥趁虚而入,天大的笑话,当初要不是萧大哥在鹊山救下了阿姊,阿姊早就死在了灵云寺下!” 薛茹满面讥讽, “萧大哥为了阿姊百般筹谋,照拂于她,教她成长,助她逃脱囹圄学会自立,他将阿姊视为天上的鹰,任她翱翔从不约束,将阿姊当作自己的命,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伤阿姊半点,可是你呢?” “你只会打压阿姊,只会践踏她对你的深情,你将她视为你的附庸,将你陆三郎君的身份立于阿姊之上,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等着她摇尾乞怜的凑近之后,乞求你偶尔回头垂怜,心有算计时更是从不顾她性命。” “你说你爱她?简直可笑至极!” 薛茹满目嘲讽,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疾厉,如同开了刃的刀子将陆执年剐得半丝脸皮都不剩下。 “你爱的从来都不是阿姊,而是你自己,你不过是将阿姊当成了你的所有物,习惯了她那么多年围着你为你付出为你不计一切,等有朝一日阿姊醒悟不再爱你的时候,你便开始心有不甘,满心怨愤。” “你从头到尾都不爱她,你爱的是你自己,你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无情无义、自私凉薄的畜生,如果阿姊当初没有离开你,她没有选择萧大哥从头开始,而是依旧那般委曲求全的跟着你,如今的她恐怕早就被你们陆家吸血吃肉,扒皮蚀骨,死无葬身之地的!” “所以陆执年,别拿你的爱来侮辱我阿姊!” 陆执年脸上面无人色,本就孱弱苍白的身体撑着桌面才没倒下去。 薛茹的话如同恶魔低语,让他想起那些机会快要遗忘的过去,想起棠宁哭着叫他“陆哥哥”,说她没有却被她弃如敝履的过去,还有那些明明没有发生过,却一遍遍在他脑子里盘旋,将他逼的疯魔的“记忆。” 那些记忆里,棠宁摔下了高崖,她没有被人救下,在雪窝里躺了许久才被人发现送回京城,可满身的伤却再也难以医治。 她断了腿,毁了容,被宋家关了起来再也没了将来。 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曾经娇养的无比精贵的女孩儿哭得歇斯底里,她满身狼狈,身上伤口化脓,那触目惊心的模样让人见之心底发抖。 她满是委屈的喊着陆哥哥,哀求着让人救她,可是没有人理会她,所有人都在逼着她去死。 陆执年无数次看到那些记忆里的他满是冷漠的站在一旁,就像是薛茹说的那样冷眼旁观,甚至带着那个宋家外室女一遍遍的折辱着棠宁。 哪个曾经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与那些噩梦里的他仿佛有天大的仇恨一样,他没有半点心软,一遍一遍的嘲讽折磨,让她生不如死。 “不是我……” “那不是我!” 他怎么会这么对棠宁,他从来都没有爱过那个外室女!! 那些仿佛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猛烈翻滚着,混淆着那些属于棠宁的哭求声,他自己的唾骂鄙夷,还有那些他从不曾以为能出自他口中的恶毒言语,让他眉心用力抽搐。 脑子里的剧痛愈发强烈,那一阵阵的疼如同刀钻斧凿一般快要将他劈成两半,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稳。 陆执年用力抓着白玉石桌,手背上青筋浮起不断发抖,眉眼也染了丝混淆噩梦和现实的混乱疯狂。 “棠宁就是我的!” 那些记忆是假的,他从未爱过宋姝兰,他当初只是和棠宁生了误会,习惯了她的好忽略了他,可是他已经知错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棠宁性命,更不会那么对待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儿。 陆执年脑中疼痛让他眼底生了疯狂:“不管你怎么说,只有我能救棠宁的命!” “你们将她给我,我带她离开京城之后自会保她性命,从此往后不会再出现在人前,也绝不会再生别的心思祸乱大魏,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她,将她视若我的命,我绝不会再负她……” “不可能!”薛茹寒声道:“我绝不可能将阿姊给你!” 陆执年:“那就一起去死!” 第962章 你就是个疯子!! “陆执年,你敢!” 薛茹满眼杀气看着陆执年。 陆执年满目疯狂:“我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小阿茹,你阿姊是我的,你们如果不将她还给我,那就让她跟我一起死吧。” 当初他离开京城时就想要带走棠宁,可那时萧厌势盛,他更是失去了陆家依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棠宁被萧厌哄骗,看着萧厌恢复身份后越走越高,最后成为大魏的皇帝。 他知道自己比不过萧厌,所以去了北陵后才会疯狂的往上爬,不择手段想要得到权势,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抢夺北陵皇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棠宁从萧厌身边抢回来。 可谁知道北陵居然败了,他也失去了和萧厌明面争抢的机会。 陆执年不甘心。 他想要棠宁,想要的疯狂,这两年间他无数次的梦到当初鹊山之上,他没有负气离开,没有将棠宁扔在冰天雪地的密林里,而棠宁依旧还如当初一样拉着他衣角,满目依赖欢喜地说着“陆哥哥,我好喜欢你”。 他夜夜梦魇,睡不安寝,他日日被头疾折磨,整个人都几乎要疯狂。 可是上一次以祝溪俨的身份入宫之后,哪怕未曾靠近,哪怕没有亲密接触,只是相隔着距离那么看了一眼,他的头疾便压制下来好几日未曾犯过,只要在棠宁身边他就能感受到久违的平静舒适。 棠宁是他的药。 她注定本就该是他的!! 陆执年满是偏执,反正他这两年已经活够了,那些痛苦折磨的他生不如死,如果不能得到棠宁,他早晚会陷入疯魔,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棠宁跟他一起去死,有她陪着他共赴黄泉他也愿意。 陆执年一字一顿:“不能同生,同死也好,你放心,奈河桥上我等着你阿姊。” “你这个疯子……” 薛茹看着满是疯狂的男人,被他眼底的偏执吓到,她头一次生了害怕,嘴唇发抖。 “陆执年,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陆执年松开手,脸上疯狂褪去之后,也同样褪去了之前那层伪装的随意温和。 “你既然知道我是疯子,就该明白我说到做到。” “我只要棠宁,别的什么都不要,是让她和我一起活下去,还是让她跟我一起去死,你们自己选择。” “你!” 薛茹手中发抖,恨不得能直接杀了陆执年。 冯秋荔也是难掩厌恶之色,哪怕来之前就知道陆执年心思不简单,却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冲着带走皇后来的。 他知道皇后还在闺中时和陆家的那些纠葛,也知道陆执年当初是怎么对待皇后,那时百般嫌弃折辱让皇后娘娘冷了心,如今居然又以深爱为名纠缠不休,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让人倒尽胃口之人。 冯秋荔拳心握了又握,思忖着命人直接抓了陆执年用刑之后,有多大的可能能够逼他服软吐出解药,可是心里念头几次升起,在对上满是疯狂偏执的陆执年时都强行压了下来。 这就是个疯子,是个能屠戮了自己亲族,能闹的北陵亡国的疯子! 他们赌不起。 冯秋荔伸手拦着暴怒的薛茹,沉声说道:“陆执年,你该知道,你要求的东西不可能。” “我知道啊,可这世上总有万一,不是吗?” 陆执年摩挲着茶杯抬头道:“秦娘子曾给棠宁留了解毒丸,江太医的医术也能压制毒素,可想来压制不了多久了,你们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是愿意让棠宁跟我一起走保全性命,还是将她留在宫里等死。” 他重新恢复了冷静,倒了杯新茶拢进掌心里。 “你们也不必命人看着我,我会在陆府等着你们。” “等你们送棠宁过来,亦或,取我的命。” 陆执年一副生死全在他们掌控之中,半点不反抗的样子,让薛茹满心戾气的同时,就连一旁向来冷静的冯秋荔也忍不住面染寒霜,只恨当年对付陆家的时候为何没将这人一并铲除,以至于留下这等恶心人的祸害! …… 陆家被围困了起来,黑甲卫守着里外,陆执年半点都不在意,只起身出了水榭带着松墨三人径直回了之前的阁楼。 虞延锋忍了又忍,才拉着吴奎一起没有朝陆执年动手,见冯秋荔二人出来后,虞延锋屏退左右后连忙上前:“冯大人,你和薛小娘子可拿到了解药?” 冯秋荔摇摇头:“没有。” 虞延锋急声道:“那皇后娘娘的毒……” “那毒是陆执年下的,秦娘子也在他手中,他不肯交出解药。”冯秋荔道。 吴奎脸上一狠:“那我直接将人拿了送进刑司,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那么硬骨头的人。” 刑司的手段他最清楚,无论是谁进去一遭都会开口,他就不相信陆执年那么个曾经世家娇养出来的公子哥能够扛得住,他总有办法能够撬开他的嘴! 可谁知道冯秋荔闻言却是摇摇头:“刑司的确厉害,但是陆执年不一样,他回京城那一日起就没想要全须全尾的出去,若不能得偿所愿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他宁肯带着所有人折在京城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而且皇后如今中毒昏迷,算起来不过一日性命,他们赌不起,也不敢去赌。 吴奎闻言狠狠一甩手:“那就这么算了?” 虞延锋也是皱眉:“皇后娘娘的情况耽误不得,冯大人你既然说陆执年想要得偿所愿,那他到底想要什么东西?无论权势地位名利财富,眼下皇后娘娘性命要紧,实在不行就先答应了他。” 眼下陛下遇袭生死不明,小公主又还年幼,皇后绝对不能出事,只要保全了皇后娘娘,稳住朝堂,舍弃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往后再找机会对付陆执年就是。 冯秋荔闻言眼皮子跳动,看着虞延锋道: “我何尝不想答应他,可是……” 陆执年想要的东西,他们给不起。 冯秋荔抬手阻了还想要说话的虞延锋二人,沉声说道:“好了,陆执年的事情我有分寸,有些事情我和薛娘子二人也决定不了,你们先在这里看好了陆执年,我和薛娘子回宫一趟。” 第963章 他要棠宁 虞延锋二人留了下来,陆家里里外外都被看守了起来,陆执年所在的阁楼被层层围困连只苍蝇都逃不出去,而陆家外面,就连附近的街巷也布满了暗卫,所有人都防着陆执年逃走。 京中那些原本四处搜查的人消停了下去,坊市街头恢复了平静,但是有一部分人却敏锐察觉气氛不对,京中仿佛有种风雨欲来的暗沉。 冯秋荔和薛茹乘着马车回宫时,曹德江也匆匆进了宫,当永昭宫里等着消息的荣玥等人得知这一切都是陆执年做的时,所有人都是面色难看。 “居然是他!” 荣玥咬牙:“这么多事情他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敢回来京城,他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曹德江见冯秋荔他们脸色不好,而向来温温柔柔的薛茹更是一脸的杀气,而且二人回来时并没有待着陆执年,就连虞延锋也没跟着,他直接问道:“陆执年给皇后下毒,是想要换取什么?” 他顿了顿皱眉说道: “他在北陵筹谋的基业全毁,北陵汗王呼延闵下落不明,公主乌娅失踪,如今他被北陵郡剩下的那些部族追杀,在大魏也无藏身之地,他这般费尽心思给皇后娘娘下毒,是想要拿着皇后娘娘性命要挟什么?” “如果只是金银钱财,权势富贵,或是放他离开大魏去别的地方重新来过,都可以先答应他,哪怕要求过分一些也没关系,只要能救皇后娘娘就好。” 荣玥闻言也连忙附和:“对,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他愿意救棠宁,都可以答应他,朝中不够还有顾家,就算顾家没有咱们也能想办法,只要他愿意替棠宁解毒就行!” 荣玥厌恶极了陆执年,更恨不得他立刻去死,可是她也明白如今棠宁的性命握在陆执年手里。 他抓走了秦娘子,这世上就只有他才能替棠宁解毒,所以哪怕荣玥再厌恶她,再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也愿意先答应他的条件保全棠宁。 只要棠宁安好,其他事情一切好说。 可谁知道冯秋荔和薛茹闻言之后却是沉默不言。 荣玥皱眉:“阿茹?” 薛茹紧抿着嘴唇阴沉着眼:“他不要这些东西。” “那他要什么?”荣玥皱眉。 曹德江看着二人神色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冯秋荔的话让他呆怔当场。 “陆执年要皇后娘娘。” 在场几人都是呆住,先还没反应过来冯秋荔这话什么意思,以为陆执年是要皇后做什么,可是转而对上冯秋荔的眼神几人惊醒,昭贵太妃满是错愕,荣玥先是瞪大了眼,片刻后手中重重落在身旁桌上。 “他疯了吗?” 冯秋荔拧着眉心:“他的确是有些疯魔了。” 他不知道陆执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但是刚才在陆家时陆执年提起皇后娘娘时的那股子偏执疯狂,却让人触目惊心。 那想要带走皇后的疯狂不是假的,那偏执到要和皇后同归于尽也是真的。 冯秋荔深吸了口气:“陆执年对皇后莫名偏执,我与他说过我们可以给他其他任何东西,但是他都不肯退让,他这次费尽心机混入京城的目的就是想要带走皇后娘娘。” “娘娘体内的毒只有他能解,他说要么将皇后娘娘交给他,放他和娘娘离开后他替娘娘解毒,要么,就让皇后娘娘同他一起去死。” 荣玥咬牙切齿:“这个疯子!!” 昭贵太妃有些心惊:“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冯秋荔摇摇头:“秦娘子被他藏了起来,皇后娘娘的身子也等不到我们将人找到,陆执年如今一无所有,身无软肋,而且他对他自己的命也不在意。” 没有在意的东西,就说明他豁得出去一切,他们没有任何能够要挟他的东西。 荣玥有些站立不稳,拉着薛茹急声道:“阿茹,那陆执年当真如此?” 薛茹脸色有些发白,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和冯大人跟他说了几句,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们不将阿姊给他,他真的打算和阿姊同归于尽。” 那个陆执年是真的疯了。 偏殿之中所有人都是安静极了,谁都没有想到陆执年费心筹谋闹出这么大一出局,居然只是为了带走棠宁,他居然连权势地位金银财富都不要了。 可是棠宁又怎么能跟他离开? 那陆执年就是个疯子,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疯子。 先不说棠宁是大魏的皇后,若跟着陆执年走后谁也不能保证她后面会遭遇什么,就算陆执年按照约定给棠宁解了毒,可是以陆执年对棠宁的偏执,还有二人往日纠葛。 孤男寡女,一旦消息传出,棠宁名声定然尽毁。 最重要的是,一旦放陆执年带着棠宁离开京城,谁能保证棠宁之后的周全? 第964章 强行唤醒 偏殿中安静极了,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最先冷静下来的昭贵太妃说道:“曹公,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曹德江皱眉,他向来冷静决断,也最懂得权衡利弊,可是这件事情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理说眼下应该一切以替皇后解毒保全她安危为上,不管如何保住皇后要紧,可是那陆执年却太过危险,而且皇后跟他之间的纠葛太深,他根本不敢答应让陆执年将人带走。 这种疯狂之人,谁知道他将皇后带走后会做什么。 曹德江迟疑说道:“老夫……” “不好了,皇后娘娘又吐血了。” 隔壁寝殿中突然传出惊叫,曹德江的话瞬间被打断。 “阿姊!” “棠宁!” 荣玥和薛茹都是快步冲了出去,曹德江他们紧随其后,等到了旁边就见江太医提着药箱神色匆匆的跑了进去。 寝殿里摆放的山水屏扆将内外隔了开来,曹德江他们被挡在了外间,而里面棠宁因为中毒畏寒点了碳盆,可床上的人却依旧浑身冰冷。 她长发散落在床榻上,白色寝衣上全都是血,连身下的锦被和地上也染了乌红血迹,而她嘴唇上也透着毒发后的青紫。 “江太医,快救娘娘。”月见急声道。 江太医几步到了床前,快速检查了棠宁脉象后,就取了银针出来。 “月见姑娘,扶着娘娘。” 月见连忙将棠宁扶了起来,而江太医则是迅速施针。 里面安静极了,只偶尔能听到棠宁吃疼时发出的低吟。 屏扆外,曹德江几人都是神色焦灼,荣玥和薛茹更是忍不住来回走动着,时不时望着里间,恨不得能进去以身代之。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江太医的声音:“好了,扶着娘娘躺下吧,小心些别碰到她身上的针…” 江太医知道外面还有人守着,而且皇后身上沾了血迹也需要清理,他将针囊放好后就从里间出去,刚到屏扆外就被荣玥他们围了起来。 “江太医,阿宁怎么样了?!”荣玥急声问。 江太医满脸疲惫:“皇后娘娘体内的毒越发厉害了,而且有些侵入肺腑,如果不能尽快解毒,再发作两次别说是秦娘子,怕是大罗神仙都难救。” 荣玥身子晃了下。 薛茹扶着荣玥问道:“那阿姊这般情况,还能坚持多久?” 江太医迟疑:“长则一日,短则怕是熬不过今夜,毒素一旦完全入了脏腑,以娘娘刚生产后的虚弱根本扛不住,到时候就算解毒也晚了。” 他说话间也是忧心忡忡, “相爷,冯大人,必须立刻找到解药替娘娘解毒,否则……” 他话没说尽,但在场几人都知道那没说出口的是什么。 荣玥她们都是眼圈泛了红,冯秋荔也是眉心紧锁满是犹豫。 曹德江站在一旁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问道:“江太医,我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皇后娘娘决定,不知道你可有办法让皇后娘娘暂时苏醒?” “曹公?”冯秋荔蓦地扭头。 曹德江沉声道:“今日之事攸关皇后娘娘性命,你我都没资格决断,荣国夫人和薛娘子关心则乱也下不了决定,那不如让皇后娘娘自己来决定接下来要如何。” 皇后不是曾经的闺中小女娘,她早已经成长起来成为合格的君主,她有能力也有资格替她自己的将来做决定,而且陆执年的事情与她息息相关,与其他们迟疑犹豫不定,倒不如直接让皇后自己来选择。 无论如何,也比他们来决定皇后生死要好。 冯秋荔听懂了曹德江的意思,没再开口,荣玥和薛茹也都是纷纷看向江太医。 曹德江问道:“江太医,你可有办法?” 江太医不知道他们这副郑重模样是为了什么,可却隐隐觉得气氛凝滞,他如实答道:“可以是可以,我能施针让皇后娘娘暂时清醒,但是这毒本就霸道,强行让皇后娘娘醒过来之后,那毒会流窜的更快一些,皇后娘娘也会不好受。” 昏迷中还能感受不到疼痛,可一旦醒来,那毒游走全身让人疼痛剧烈。 皇后娘娘万金之躯,江太医满目迟疑。 曹德江沉声道:“你放心,此事既是老夫说的,有什么后果老夫承担,你尽管施针。无论如何,先让皇后娘娘醒过来。” 江太医见他这般说,旁边荣国夫人他们也没阻拦,便点点头道:“好。” …… 里间收拾妥当后,江太医重新入内施针,等过了片刻棠宁便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时脸上还有些迷茫,望着头顶明黄帐帘恍惚了片刻,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错乱。 “娘娘……” 旁边月见唤了一声,棠宁才缓过神来,等脑中清醒过来,体内连绵不断的痛感,还有腹中隐约的空虚让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肚子,脑海里也回忆起了之前生产的事情。 “孩子……” 棠宁声音嘶哑着就想起身。 月见连忙伸手扶着她:“娘娘别着急,小公主安然无事,有花芜带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您别担心。” 棠宁恍惚:“小公主?我生的,是个女儿?” “是啊,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眉眼与你刚出生时一模一样,鼻子和嘴巴像是陛下,她呀挑着你们二人好看的地方长,瞧着漂亮极了。” 一旁荣玥端了温水靠近,嘴里安抚着说了两句,才温声道: “你昏睡刚醒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棠宁喉间难受的厉害,口中还有未曾散尽的血腥味。 她靠在月见身上喝了一些温水,才压住了体内连绵不断的痛意,原本她是想要问女儿的事情,可是抬眼就瞧见站在床边的曹德江和冯秋荔,再加上江太医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突然就想起之前受惊生产时,那几乎一脚踩进了黄泉路濒临死亡的感觉,而且,还有萧厌…… “姨母,阿兄是不是出事了?” 棠宁抓着荣玥急声问:“我生产前那个故意惊吓我的宫女说的可是真的,阿兄遇袭跌落悬崖了?!” 第965章 陆执年爱她?怎么可能! 见棠宁神色激动,荣玥连忙说道:“你先别急。” “陛下的确是遇袭,但是派去搜寻的人未曾发现尸体,与陛下随行的缙云几人也不见下落,那宫女是故意惊吓你的,以陛下的能力他定然能够逢凶化吉。” 棠宁抬着头:“没有找到尸体?” 荣玥:“没有!” 棠宁闻言心神松了些,没有发现尸体就好,没有尸体就意味还活着,而且缙云他们既然能够逃脱,那他们定不会让萧厌出事。 最重要的是,如果萧厌真的死了,那之前想要让她惊产的人,断然不可能只进宫来一个消息,他大可直接将萧厌尸体送来。 那样别说是她,就朝中怕是也早就彻底乱了。 棠宁心头那股急切散了些后,心神也清明了起来,思量间让自己不要先乱了分寸,只不过她看了眼曹德江二人。 既然不是萧厌的事,那…… “我身子出了问题?” 棠宁生产时最后的印象就是体内剧痛吐了血,然后就昏迷了过去,如今既然已经平安生下孩子,按理说曹德江和冯秋荔这般外臣是断然不会踏足她的内宫寝殿,而且她还记得那日受惊提前发动,生产时提不起半点力气。 秦娘子将她身子调养的很好,哪怕受了惊吓也断然不该如此,除非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棠宁感受着连绵不断的疼痛,虚弱的手都抬不起来,她脸色苍白: “我之前险些难产,是不是有人对我动了手脚?” 曹德江见她只片刻就猜出了事实,也就没有隐瞒就点点头说道:“皇后娘娘的身子的确出了问题。” “您生产那日突然受惊,几近难产,事后江太医发现您体内中了毒,虽然顺利将孩子产下,但是从生产完之后就一直昏睡到了现在。” 他丝毫没有隐瞒,快速将事情与棠宁说了一遍。 包括她昏迷中他们查出的那些事情,还有和陆执年的一切。 棠宁倚在月见身上,听着曹德江的话脸上神色不断变化,等他说完之后,她才虚弱道:“所以,祝溪俨是陆执年,他混入京城之后借着阿茹给我下毒,目的是想要带我走?” 曹德江点头:“是。” 棠宁苍白着脸眉心紧拧:“我体内的毒只有陆执年能解?” 曹德江“嗯”了声:“秦娘子落在他手里,他早就算好一切,断了娘娘其他生路,眼下您体内的毒惟有他一人能解,而且江太医说您的毒已经十分严重,若再发作两次怕是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冯大人还有薛娘子去跟陆执年谈过,他不肯让步,只要您,说您若不能跟他走,便宁肯与你一起葬身京城,老臣和荣国夫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所以才让江太医强行将您唤醒。” 棠宁闻言只觉得荒诞至极。 倒不是陆执年出手害她,而是曹德江话中隐约透出来陆执年对她的“情谊”。 她和陆执年的事情纠缠两世,从她回来之后两人就一刀两断,当初她更是亲手毁了陆家,让得陆执年如同丧家之犬逃往北陵。 陆执年若是因为憎恶她想要让她丧命,替他自己和陆家报仇给她下毒也就算了,可他居然只是想要带她走,而且曹德江口中所谓的陆执年对她偏执疯狂,说的那些他爱她的话更是让人觉得可笑。 陆执年爱她? 怎么可能! 棠宁沙哑着声音说道:“陆执年不可能心悦我。” 但凡他对她有半点感情,当年鹊山之上,还有上一世那种种遭遇就绝不会可能,而且陆家对她做的一切,可不像是一个对她有情义的人会做的。 冯秋荔闻言顿了顿,他倒是觉得皇后这话有些不对,虽然觉得厌恶恶心,但是陆执年对皇后的确是有几分扭曲到疯魔的“情谊”。 虽然他也觉得奇怪,这情谊是从何而来。 冯秋荔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说道:“不管陆执年如何想得,但他的目的的确是皇后娘娘,眼下他就在陆家,娘娘体内的毒也等不了了,您是打算……” “去见陆执年。”棠宁毫不犹豫。 “阿姊!” 薛茹焦急:“那陆执年就是个疯子,他对你觊觎不死心,而且谁知道他想要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若是去了,万一他伤你……” 荣玥也是急声道:“是啊阿宁,那陆执年心狠手辣歹毒至极,你若是真落到他手里,再想要逃出来就难于登天。” “那也比毒发身死了要好。” 棠宁虚弱的要命,体内的疼痛更是压得她说话都有些艰难。 她看着满是焦急的薛茹和荣玥,脸上十分平静。 “这世上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生死,如果死了,其他一切都是枉然。” 曾经的她死过一次,比任何人都惜命。 更何况她现在有萧厌,有孩子,她不愿意就这么去死。 棠宁知道陆执年想要她定然是有图谋,可不管他图谋什么,她至少能够先行解了毒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一切都有可能。 就像是萧厌说过的,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棠宁不会为了跟陆执年赌那一时之气,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儿戏。 第966章 朝思暮想 “都怪我!” 薛茹红着眼睛蹲在床边,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果我再小心一些,如果我没有被人利用,没有引荐他给阿姊让你起了好奇召他进宫,阿姊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都是我的错……” 她怎么会这么大意害了阿姊! 棠宁拍了拍她的头:“不关你的事,陆执年不是寻常人,他既然处心积虑混进京城给我下毒,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旁人。” 他早就豁出去一切,甚至动用了当年陆家送进宫中的弃子,况且“祝溪俨”的身份连她也未曾察觉,也没有人对他设防,就算阿茹没被他利用,以陆执年的手段他早晚也能借着那重身份近她的身。 “别自责,是我自己大意了。” 棠宁安抚了薛茹几句,才抬头对着曹德江说道, “曹公,不管陆执年想要什么,本宫都想活命。” 如果他是想要拿捏着她来控制大魏朝堂,那他不会让她死,只有她活着才能让他得到最大的利益,她一旦身死陆执年就什么也得不到,。 而如果他是因为爱她想要带她走,那他更不会要她的命。 曹德江点点头:“老臣明白了,老臣送您去陆家。” 棠宁“嗯”了声:“别惊动了其他人。” “朝中的事暂且交给你和冯大人,派人尽全力搜寻陛下下落,阿茹,你和姨母帮我照顾好孩子。” …… 陆家府宅,松墨隔着凭栏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看守之人,忍不住看了眼天色。 冯秋荔他们离开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可是外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楼下看守的人越来越多。 他忍不住担忧,如今他们被困在这宅子里,主子带来的那些人也几乎被抓了个干净,虽然他们留了其他人手在城外,可若是那些人真打算玉石俱焚,那主子怕是真就没了逃生的希望。 松墨面具下的脸忍不住有些焦急:“主子,他们会将人送来吗?” 陆执年说道:“会的。” 松墨:“可那毕竟是大魏的皇后,而且之前见那薛娘子和冯秋荔的模样,他们未必肯妥协……” 主子要的是皇后,而且还想要将人带离京城。 他丝毫不掩饰对人家皇后的心思,之前从水榭里出来的时候那薛小娘子就一副恨不得杀了主子的样子,况且宋小娘子如今是堂堂大魏皇后,就算她中了毒,可那些人当真会将她送来给主子? 陆执年安静坐着,身前烹煮的热茶烟雾缭缭:“就是因为她是皇后,是如今除了萧厌以外魏朝最尊贵的人,他们才一定会把人送来。” 他派出了所有人去截杀萧厌,亲眼看着他掉落悬崖,虽然宫中压着消息,但无论萧厌是生是死,眼下大魏都承担不起皇后也跟着出事,况且就算他们迟疑,可棠宁一定会想要活命。 之前她那般算计陆九安和鸣珂,早非当初那个娇憨直率的小姑娘,以她如今的心性,她断然不会选择跟他玉石俱焚。 “薛茹他们如果真想杀我,之前水榭中就已经动手了,他们既然没有,那就定然会将棠宁送来。” 松墨闻言张了张嘴:“可万一……” “没有万一。” 陆执年冷然打断,如果他们真的不将人送来,那他之前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棠宁毒发而亡,他也不会独活。 他会和棠宁一起下地狱。 松墨见自家主子突如其来的狠戾,只觉得心头有些生惧。 他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会对曾经的宋小娘子这般执拗,执拗到了可怕的疯魔,明明当初主子对宋小娘子并不在意的,可自从二人退婚之后,主子却突然性情大变。 松墨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外间就突然传来喧哗声,片刻后甲胄撞击的声音传来。 他连忙走到凭栏钱,看过去就发现原本围着阁楼的那些黑甲卫左右分散开来,那中间空出的道路上,一顶软轿被人抬着靠近。 那些黑甲卫和禁军拱卫在旁。 松墨瞬间惊喜:“主子,他们好像来了。” 陆执年手中颤了颤,刚才的平静化为乌有,他连忙起身,就看到那软轿缓缓停在了阁楼前,帘子明明垂落瞧不见里面人是谁,可他却莫名觉得,里面就是棠宁。 陆执年脸上再也没有了半点之前与冯秋荔他们对峙时的冷静,有些手忙脚乱地朝着楼下快步走去。 临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主子?”松墨疑惑。 陆执年心中满是“近乡情怯”,他整理了发髻衣衫,又抖了抖衣袖:“我身上可还好?” 松墨说道:“主子一切都好。” 陆执年这才安心下来,他深吸了好几次气,压下心头紧张抬脚朝着阁楼外走去,只是还未靠近那轿前,就被人伸手挡住。 “你干什么?!” 月见满是防备地看着他,虞延锋和吴奎更是护在左右,腰间佩刀都抽了出来,一副随时会朝着陆执年动手的架势。 “月见。” 轿中传来棠宁的声音。 月见脸色变了变,狠狠瞪了陆执年一眼,才带着虞延锋他们退了开来。 陆执年从听到那道声音开始,脑子里的剧痛就突然消散,仿佛拨开了迷雾阳光突然洒下的温暖舒适,让他满是痴迷地望着轿中。 就见轿中之人素白柔荑挽过轿帘,露出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陆执年,好久不见。” 陆执年心口颤了颤:“棠宁……” 他想要说好久不见,想说他好想她,想说他当初的迫不得已,对她说他这两年间的思念,可是嘴里的话还没出来,就见轿中之人面色虚弱却冷然。 “没想到两年不见,你将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棠宁目光落在这张全然陌生的找不出半点往日痕迹的脸上,眼底轻嘲: “若不是还是一样的无情无义,行事这般不择手段,我都难以将你认出来。” 陆执年所有的热切都化作了难堪,头疾明明被压了下来,可心口却像是被什么猛地攥紧,如同回道了当初她满是决绝与他退婚的时候。 陆执年眼中满是痛楚: “棠宁,别这么对我。” 第967章 你总不会还盼着本宫叫你陆哥哥吧? 棠宁倚在轿中,轻抬眼帘格外惫赖:“那陆郎君想要我如何对你?” “阿宁……” “打住。” 棠宁伸手放在身前,眉心轻蹙时身子难受的厉害,而陆执年那句满是哀求痴怨的叫声让她无端有些恶心。 她连说话都带着极致的虚弱,脸上更是苍白的不见半丝红润,身上厚厚的斗篷将整个人包裹在内,领上白狐细绒遮挡住了她半张脸,兜帽拢在头上时,连伸出的手都被长袖遮挡着,隔绝了外间能够吹进来的冷风, “你既想见我,我来了,陆郎君意欲如何?” 陆执年攥着手心:“你我之间,当真要如此说话?” “那不然呢?” 棠宁微侧着脸看他,颇有些稀奇:“陆郎君都想要本宫母子的命了,本宫该如何跟你说话?难不成还要像是以前那样由得你践踏折辱,羞辱嘲讽,然后再欢欢喜喜的叫你一声陆哥哥?” 陆执年的脸比中毒产后虚弱的棠宁还要苍白,眼底颤抖着时泛了红,满是受伤的低吼出声:“我不会伤你!” 棠宁意味不明看着他,嘲讽未散反而越发浓郁。 不会伤她,给她下毒? 不会伤她让她惊产,险些母子俱亡? 生产那日几乎一脚踏进深渊,仿佛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的窒息痛苦,到现在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现在,她身子源源不断传来的痛楚和产后的虚弱也依旧折磨。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她的人。 棠宁懒得跟眼前人争辩,两世的记忆让她清清楚楚知道眼前这人有多听不懂人话、 他和当初的宋家人一样,生来的固执己见和高傲自负,让他永远都只能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东西,认定自己认定的事实。 他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尊重,也永远不懂得“爱”这个字到底是什么。 棠宁有些疲惫地靠在软轿上:“解药。” 陆执年被她态度所伤,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当初棠宁那么喜欢他,明明她那般满心热切的想要嫁给他,就算那不知真假的记忆里,他将她伤的那么厉害,她满心痛苦哀求浑身是伤却依旧痴恋着他……不该是这样的!! 陆执年拢在袖子里的手紧握了握,压下心头颤动看着她说道:“我自然会给你解药,只要等你跟我离开京城。” “你做梦!” 虞延锋站在一旁冷斥出声,张嘴就想要喝骂陆执年痴人说梦。 棠宁伸手拦了月见,抬眼看着陆执年:“本宫现在这模样,你要带本宫走?” 她眼中的讥讽太过明显,配着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就连唇上都不见半丝血色,那平静至极的神情让陆执年有一瞬间什么心思都被揭开的无措和难堪,而他刚才那副深情也被扔在了脚下。 陆执年何其聪明,又怎会看不出棠宁想说什么,他拳心紧了紧,垂眼避开她视线: “你产后身子虚弱,只要不见风就好,我准备好了一切,只要等你跟我出了城,我自然会保你平安。” 棠宁见他不敢看她的模样,突然嗤了声,撑着下颚意兴阑珊:“陆执年,本宫不知你为什么非要带着本宫走,但是你该明白如今的大魏早不是你当初还在京城时的模样。” “本宫是大魏皇后,而你不过是丧家之犬,就算你能将本宫带出了京城,也不可能逃得掉。” 一直跟在棠宁身后的曹德江也是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在轿子旁说道: “皇后娘娘说的是,陆执年,你如果只是想要拿捏着娘娘用以图谋什么,大可直接说,皇后娘娘惜命,我等也不会让娘娘性命受损,只要你不是想要染指大魏皇权或是太过离谱的,皇后娘娘都可以做主答应你,你实在没必要将她掠走。” 棠宁点点头:“无论是金银钱财,还是权势地位,本宫都可以允你,哪怕你想要保命也可以答应放你离开,从此往后本宫绝不让人追捕……” 陆执年沉声道:“我说过,我不要那些,我只要你!” 棠宁眸色瞬冷。 陆执年说道:“只要你跟我走,其他我什么都不要。” 棠宁静静看着他片刻,与他满是执拗的视线对上,她突然嗤了声:“行,本宫跟你走。” “娘娘!” 虞延锋蓦地扭头看向棠宁,眼底满是急色:“您不能跟他走,陆执年心性歹毒为人不择手段,他不知道图谋什么,您若跟他走太过危险…” “是啊娘娘。” 吴奎也是上前满脸狠色:“娘娘不必跟他妥协,此人狼子野心对您不怀好意,大不了微臣直接将他绑了,微臣就不信一刀一刀剐了他,敲碎了骨头扒了皮肉,他还能咬住解药不松口。” 棠宁却是摇摇头,若是两年前还在陆家时的陆执年,未经历苦难不见尘霜,他的确受不住酷刑,兴许用些手段就能逼着他开口,可如今的陆执年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身娇体贵的世家公子。 她虽然不知道陆执年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在北陵出头,但当初萧厌探得的消息,还有后来北陵传回的那些东西,都让她知道如今的陆执年就是个连自己都豁得出去的疯子。 而且之前他们布局北陵的时候,张滨他们曾抓过看到过陆执年头疾发作的人,后来秦娘子给张滨配药时也曾说过,陆执年的头疾来的蹊跷,但那般疼痛每一次出现都如同将人拆皮断骨,撬开头颅。 那般深入骨髓的疼痛寻常人早就已经自我了结,可是陆执年却咬牙承受了下来,不仅未曾寻死反而还能在北陵爬上高位谋算皇权,他的心性早已经不是寻常人可比,更不是曾经的那个世家少年郎。 如今的他想要用刑罚逼迫开口根本不可能。 棠宁摇摇头:“陆郎君一个不惜命的人想来是不怕刑罚的,他愿意赴死,本宫却不愿拿命冒险。”她抬眼:“陆执年,是否本宫跟你出城,你便将解药给本宫?” “是。” “好,本宫跟你走。” 陆执年沉声道:“只你一人。” 棠宁淡声道:“不行,本宫不信你。” 第968章 本宫嫌恶心 “棠宁……” 陆执年皱眉想要说话,棠宁就先行说道:“本宫要带上月见,本宫才刚生产,加之中毒后伤了身子需要人近身伺候,陆郎君不会想告诉本宫你要亲自伺候本宫吧?” 她顿了顿,“本宫嫌恶心,担心一刻也忍不下去。” 陆执年神色僵住,被她的话刺的心口攥疼,他沉默片刻才道:“换个人。” “不行,本宫用惯了月见。” “棠宁……” “你也可以不答应,那便别走了。” 陆执年死死看着格外强势的棠宁,紧抿着唇片刻: “好,可以让她跟着,但要让她服药。” 陆执年是亲眼见过月见的本事,也知道这个伺候棠宁的宫女是萧厌送给她的人,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 “这里面的东西能够消解内力,抑制气血筋脉,让你三个月内如同寻常人,你若是想要跟着棠宁,就……” 他话还没说完,月见就直接拿过那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喂进嘴里仰头咽了下去。 只片刻,月见脸上肉眼可见的苍白。 棠宁心头一紧,月见看她担忧模样朝着她摇摇头:“娘娘放心,奴婢无碍,只是没了内力。” 她说完后看向陆执年: “药已服了,我可以跟着娘娘了?” 陆执年看了身旁一眼,跟着他的护卫上前摸了下月见的脉,然后朝着他点点头表示月见的确是服用了那药,体内内力也消解干净,陆执年这才点头答应下来:“好,你可以跟着棠宁伺候。” 陆执年看向棠宁:“你体内的毒不能耽误,我们现在就出城。” 棠宁淡声道:“好。” 吴奎他们都是面露急色,觉得棠宁不该答应陆执年,这个人太过危险,而且出城之后不确定的东西太多,可是曹德江却是伸手将两人拦了下来,他上前道:“娘娘放心,朝中老臣会照顾好。” 棠宁“嗯”了声:“有曹公在,本宫不担心,只是宫中那边还请曹公替本宫多加照拂小公主,想办法在陛下回来前隐瞒住本宫的消息,还有,让姨母他们不用太担心。” “本宫这两年经历多少绝境,遭人遗弃被人算计都活了下来,有神佛保佑,本宫福大命大,谁都伤不了我。” 曹德江顿了下点点头:“老臣明白,老臣相信娘娘定会如往常一样逢凶化吉,宵小难近。” …… 陆执年带走了皇后和月见,明面上无人跟着,可暗地里却有人一路跟随,然而不过小半天时间,暗中跟着他们出城的人便回了城,亲自带着人出去的吴奎更是脸色难看的厉害。 “那马车一路出城后,没多久就进了一处庄子,我们的人暗中探了进去,结果全都被毒放倒。” “那庄子里藏了不少人,我怕陆执年伤害皇后娘娘也不敢再冒险带人进去,等夜里庄子里突然动静,马车再出来时就分了好几辆,我们的人分开追过去时发现全都是幌子,而守在庄子外面的人再进去时,发现皇后娘娘和陆执年都不见了。” “那庄子里有条密道直通后山,我带人追过去时痕迹已经被清扫干净……” 虞延锋一脚踹在桌子上,气声道:“这陆执年简直是狡猾至极!” 曹德江倒是平静:“他敢只身入虎穴,还敢堂而皇之的带走皇后娘娘,丝毫不怕有人追上去,显然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退路。” “当年陆家倒的突然,虽然被抄家灭族,但是在外的很多产业都落在陆九安手上,一些暗桩和生意也不为人知,陆九安后来被陆执年掌控,那些东西如今成为他助力也不奇怪。” 狡兔还有三窟,如陆崇远那般精明之人,又怎会不给自己和族中留退路。 那时候皇位之上还是废帝,手段远不如萧厌、棠宁狠厉,上次清缴世家的时候棠宁命人将他们地皮都刮了一遍,敲骨吸髓,明里暗里的东西全都清缴了干净,可是陆家因为倒的早反而“逃过一劫”。 就如同陆执年能够动用十年前送进宫里的棋子,藏着几处有密道的私宅也很正常。 冯秋荔站在一旁:“曹公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曹德江看着他:“你觉得呢?” 冯秋荔说道:“我觉得陆执年这般执拗带走皇后娘娘,短时间内不会伤她,而且皇后娘娘聪慧,定会想办法替自己周旋,至少在陆执年没落入绝境之前皇后娘娘应当是无碍的。” “皇后娘娘受惊生产,对外都说是伤了身子需要静养,倒是可以瞒得住些时日,反倒是陛下那边有些棘手。” 大军还朝本就离京中不远,陛下提前带人脱离大军离开,两边相距顶多也就是数日路程,在大军未曾抵挡京城之前,他们还能瞒得住陛下遇袭的消息,可一旦北伐大军都回朝了,陛下却还下落不明。 那所有一切就都瞒不住了,到时候皇后娘娘又无法出面主持大局,这才是最棘手的事情。 曹德江沉声道:“这也是老夫担心的事情。” 他沉吟了片刻才道: “京中这边先安抚朝堂,封锁宫中消息,继续派人出城搜捕陆执年的下落。吴统领,恐要麻烦你亲自带人走一趟平崇府搜寻陛下下落,务必要将陛下尽快寻获安全带回京城。” 吴奎迟疑:“可是皇后娘娘这边……” 陛下离京前可是说过,他必须留在京城护卫皇后娘娘周全,而且他离京带走黑甲卫,万一京中出事…… 曹德江上前:“京中还有虞统领他们。” 见吴奎迟疑,他说道: “陛下遇袭的消息既然能被陆执年利用惊吓娘娘,恐怕也瞒不住有心人,老夫担心有人会趁机落井下石,而且……” 曹德江突然靠近吴奎耳边低语了两句,就见吴奎神色怔愣了下,蓦地抬头看他。 “相爷……” 曹德江没等吴奎说话,就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放心,京中这边老夫会让人继续搜寻,想办法营救娘娘,陛下那边就靠你了。” 吴奎感觉肩头沉重,脸上没了刚才迟疑,道: “好,下官即刻带人去平崇府,竭尽全力搜寻陛下下落。” 第969章 他到底想去哪儿? 茂密山林之中,马车停在树下。 陆执年站在马车外面,身前有人正跟他低声说着什么。 马车中换了一身衣裳,连容貌都被迫更换易容的月见撩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就发现外间守着的人神情警惕的望了过来,而车旁寸步不离的几人更是让她忍不住眉心紧皱。 “娘娘,这陆执年警惕的很,咱们在那庄子被迷晕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送出来的。” 月见放下帘子后朝着身旁同样换了一身装束的棠宁说道: “陆家都倒了两年了,北陵大败之后陆执年几乎舍了一切逃出来,都成丧家犬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手。” 之前在京中借着“祝溪俨”身份带进城的那些人几乎全被抓了,藏在陆家的人也没留几个,月见原以为陆执年虽不至于孤家寡人,但身边应该没几个人了。 可谁知道那庄子里突然冒出那么多人,后来这一路明里暗里的更是不少,而且守着她们的居然全都是高手。 月见脸色有些不好看:“奴婢刚才看了一下,这周围都是密林,一路都远离官道,瞧着地形有些像是京郊靠北的山里。” “奴婢原以为他会带着您朝南走,可没想到这架势像是打算朝北走。” 北边可有大魏还朝的大军,有北陵残部派来追杀陆执年的人,陆执年的画像更是贴满了各个城池,他怎么敢带着娘娘北上的? 棠宁服用过一次解药后,身体已经不像是在宫中那般虚弱,只是挺了九个多月的肚子,突然一遭“卸了货”,她时常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脸上也被抹了易容的东西,遮掩住了原本的容貌,瞧着皮肤蜡黄徒长了十岁,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 听着月见的话,棠宁淡声道:“陆执年未必是打算往北。” 月见疑惑:“可这里……” “不过是做做样子。” 棠宁靠在软枕上:“他之前在北陵做的那些事情,让北陵郡残部将他视为亡国祸端,人人都知道他往南走才更安全,而且大魏和南齐关系特殊,只要带着我到了南齐境内,南齐皇帝哪怕只是为了我的身份也会保他,所以往南的路一定会有人阻拦搜捕。” “他作势往北,会让人以为他存着灯下黑的心思,想要和之前一样反其道而行带我朝着北地躲,可是如果他真这么打算的话,他是带不走我的。” 陆执年只身涉险,深入虎穴,百般算计将她带出京城,他绝不会让她再有回去的机会,所以他留给自己的后路和想要去的地方,一定是他笃定了旁人不会想到,或者是不相信他会去的地方。 棠宁抬眼看着那边陆执年跟身前人交代着什么,朝着月见道:“如果是你,你会带我去哪儿?” 月见皱眉,如果是她…… 京中定不会放弃搜捕,哪怕陆执年用手段暂时甩掉了跟踪之人,他们这么多人同行也不可能一直藏得住,他们如今的易容虽然精妙,但黑甲卫和暗卫营的多的是精通易容的人,只要有人见过他们露了痕迹,顺藤摸瓜找上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可是以陆执年对娘娘的偏执,他定不可能让娘娘再露于人前。 想要彻底隐藏下来,让人找不到他们,这并非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无论陆执年带着他们往哪儿走,除非是一辈子像是现在这样躲在深山老林里,不与外间接触,不见任何外人,否则根本不可能。 月见紧拧着眉心:“奴婢想不出来。” 她见陆执年身前的人离开,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娘娘,这个陆执年太危险了,不如奴婢想办法带您走,奴婢眼下虽然没有内力,但还是有办法对付他们,而且奴婢能留暗记通知吴奎他们……” 她本就不是暗卫营里身手最好武功最高的,若论内力更是平平,当年陛下之所以选择让她伺候娘娘,是因为她懂医毒之术,且所学的东西很杂,又精通易容等手段,她武力不是最高,却是最适合娘娘的人。 陆执年那颗药丸化掉了她体内内力,可她还是有别的手段能够保护自己和娘娘,虽然离开有些冒险,但若是好生筹谋计划,也不是没有可能。 棠宁闻言摇摇头:“不必了,陆执年这两年跟大魏打交道,未必不知道你们暗卫营通讯的手段,否则之前他带走秦娘子不会没留下任何线索,而且带我走也冒险。” “陆执年如今手中握着的人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多,暗地里藏着的人手也不少,而且他为人谨慎,远不是当初那么好对付,如今已经出了京城,稍有异动惊了他,他不会朝我下手,却不会再留你。” 陆执年本就不愿她带任何人,只是当时人在京中,又有她“胁迫”,他才不得不带上月见,可这两日他看月见的目光却并不好,甚至隐约能让她感觉到那警惕之下的杀意。 她身边只有月见一人,绝不能让陆执年伤了她,而且一旦他们有所举动惊动了陆执年,他防备之后会将她们看管的更紧,甚至有可能会改变他最初的计划,到时候再想要琢磨他的心思就难了。 棠宁轻声道:“我体内的毒还没全解,秦娘子也还没见到,暂时先不走,最重要的是,别轻举妄动惊了他。” 第970章 你最好求着老天爷,别落在本宫手上! “娘娘是说,秦娘子会跟我们同路?”月见惊讶。 棠宁低声道:“应该会。” 她身体里的毒没解干净,而且从出京开始她就一直伪装着产后留了遗症,身子受损十分虚弱。 月见替她施针后,就算是寻常大夫也瞧不出真假,更何况陆执年不曾学医,他对她的处处小心足以看得出来,陆执年想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她,而不是随时可能因病丧命之人。 这般情况下,既不能请外间大夫免得露了痕迹,又不能不管她生死,唯一能够保她又可以在陆执年掌控范围内的,就只有秦娘子。 “之前你们动用了所有的力量,黑甲卫出动,京郊四营搜捕,就连封、顾两家,加上江湖上的力量都寻不到秦娘子下落,她极有可能就在陆执年接下来想要带我们去的地方。” “所以接下来千万别轻举妄动,只需伪装着急我身子就好,免得惊了陆执年,让他临时改了主意再难揣摩。” 月见听着棠宁的话连忙点头:“奴婢明白了……” 等等。 不对…… 月见蓦地看向棠宁,像是抓住了什么,娘娘刚才说的是怕惊了陆执年让他改了“主意”再难揣摩,那娘娘现在是已经知道了陆执年打算将她们带去哪里躲藏? 月见连忙压低了声音附在棠宁耳边:“娘娘,您是知道他打算去哪里?” 棠宁轻“嗯”了声:“大概猜到一些,但不能确定。” 她解释: “陆执年现在往北走不安全,往南走也危险,明知道会有无数追兵,而且沿途官道、州府,水路、陆路都会有人设卡严查,除非他能跟我们分道而行,甚至有足够的人手阻拦追兵,足够安全的地方避开天罗地网的搜捕,否则是绝对逃不掉的。” “这般情况下,有什么办法会比留在原地哪里都不去更安全?” 月见蓦地睁大眼:“娘娘是说……” 棠宁嘴唇轻动,声音细小:“陆执年亲手劫走我,惹来所有人目光,任谁都认定了他带走我后一定会立刻逃命,只要他能让人冒充自己做出逃亡举动,留下痕迹让人以为他离开了京城,谁敢相信他会堂而皇之的带着我留在附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避开第一波搜捕,将追捕之人的视线引到别处,他再带我走时就会轻松很多。”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本该逃亡的陆执年居然会走在追兵之后。 “京郊靠北的山中,你觉得什么地方更适合藏身,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又不会惹人注意?” 月见心中急转,下一瞬瞪大了眼:“灵云寺!” 灵云寺本就是国寺,是京城以及附近几座城池最大的寺庙,寺中有高僧,香火灵验,那里常年香客云集,不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富商百姓,举家前往求神拜佛的人从来就没有断过。 她们如今乘坐的马车,几人的装扮,都像是家境殷实的富商之家,如若以拜佛为名前往灵云寺,身边带着些家丁随从的确不会引人注意,那寺中之人就算见到了他们也会习以为常。 毕竟谁敢想到,陆执年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带着皇后去灵云寺。 月见连忙再次掀开帘子,仔细看了一眼才恍然:“难怪奴婢刚才一路上就觉得周围瞧着眼熟,从这边再往前一些就入鹊山了。” 那灵云寺就在鹊山上! 棠宁顺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快入冬了,林间萧条,地上枯枝断叶极多,树上也一片片的黄。 不似盛夏时林间繁盛,风一吹树上抖动便有更多枝叶落下,棠宁轻垂着眼帘看了眼自己指尖,她原本还打算做些什么,可如今隐约猜到陆执年的打算……将原本藏在袖中的东西往里推了推,将泛着白的指尖也藏进了袖子里。 “咔嚓。” 有树枝被踩断,陆执年朝着这边走过来,棠宁给了月见一个眼神,二人同时噤声未曾再开口说话。 陆执年走到近前,就见守在一旁的人低声与他说了句什么,他颔首了下才走到马车前。 “阿宁。” 里面依旧是如之前一样,棠宁没有丝毫回应,只月见冷淡说道:“娘娘在休息……” 马车帘子突然被人撩开,下一瞬陆执年抬脚像是要进来。 “滚出去!” 月见抬手就想要将人拍出去,只是还没靠近就被人挥剑挡在了身前,剑尖直指月见下颚处,原本闭眼小憩的棠宁突然出声:“住手。” 她靠在车壁上,声音很低,却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楚。 “陆执年,你敢伤月见分毫。” 明明是虚弱至极的一句话,连任何威胁的言语都没有,可就是这么几个字,却让陆执年脸上杀气瞬间凝滞。 他扭头看向棠宁,撞上她疲惫冷漠的眼,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片刻,陆执年才道:“退出去。” 月见身前抵着的长剑被人收了回去,原本跟在陆执年身后的那人退到了车辕外。 “月见。” 棠宁轻唤了一声。 月见狠狠瞪了陆执年一眼,这才收了手中动作退回到了棠宁身旁。 陆执年见状也没有再继续上马车,而是退了半步撩着帘子站在马车外:“我不动她就是,只是阿宁,莫要让她再挑衅我,也别让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试图联系其他人。” 棠宁轻掀眼帘看他:“我若不答应,你就要了我的命?” 陆执年眼中一沉神色受伤:“你明知道我不会!” 他深吸口气: “棠宁,我与你说过无数次,我不会伤你,更不会要你性命,我只是想要你跟我一起,就如同以前一样,你信我……” “信你?” 棠宁轻嘲了声:“我当初信你的下场,就是差点没了命,好不容易活下来有了今日,又因为你落得这般地步,带着半条命苟延残喘。” 她情绪有些激动,像说牵扯到了脏腑,眉心紧蹙时喉间喘息了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陆执年,你最好祈求老天爷能让你一直顺遂,别落在本宫手里,否则……”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猛的断掉,下一瞬低头剧烈咳嗽了起来。 第971章 灵云寺 棠宁整个人咳得忍不住压下了腰肢,人也难受地蜷了起来,那脸上涂抹了东西的蜡黄也掩不住唇色惨白,额头更是冒了细密冷汗。 “娘娘!” 月见连忙扶着棠宁替她顺气:“娘娘,您怎么了?” 棠宁咳的难受:“让……让他滚!咳咳咳……” 她声音嘶哑的厉害,那剧烈的咳嗽让她身子都隐约发颤,靠在月见身上时用力抓着她胳膊。 月见将人扶着靠在怀里,抬头怒声道:“没听到吗?我家娘娘让你滚!” 她说完后见陆执年脸色难看,急怒道: “陆执年,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但娘娘如果真因为你有什么万一,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拉着你去死!!” 陆执年闻言慌了神:“怎么会这样,阿宁体内的毒明明已经解了一些。” 月见听了他的话一副想要跟他拼命的架势:“解了一些又如何,那毒几次激发早就入了肺腑,更何况娘娘生产时难产出血身子大损,她就算好生休养,两、三个月内也未必能缓和的过来,更何况如今被你这般连番折腾,你这是想要娘娘的命!” “月见…” 棠宁抓着月见的手,想要压着喉间咳嗽,可刚才开口那剧烈咳嗽声就又猛地响起。 月见怒道:“还不滚!!” 她抓着桌上的东西就朝着陆执年砸了过去,陆执年被身后人拉着朝着一旁退开,东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而马车帘子也落下遮住了里面的主仆二人。 马车外面,陆执年脸上难看的厉害:“怎么会这样?卓水生明明说过,那毒不会伤人根本……” “主子,卓水生说的,可能只是对于平常人,可是魏后……” 旁边的人话没说完就触及陆执年陡然看过来的目光,连忙改口:“是宋娘子,宋娘子可是有孕在身,即将临产之人。” “妇人生产本就伤身,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而且那秦娘子之前也说过,宋娘子这胎怀的艰难,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调养过来一些,但那日生产时损伤了元气,再加上那毒……” 他说话时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 “京中传出的消息,说那一日宋娘子生产的确惊险,永昭宫内外封锁,宫中戒严,后来听说是因为皇后难产,好几次都差点没扛过来。” 陆执年紧紧握着拳头,听着马车里不断传出竭力想要压制的咳嗽声,只觉得心口都扯着的难受,他从来都不想伤了棠宁,卓水生也跟他说过这个毒虽然厉害,但只要及时解毒只会让人虚弱一段时间,后面好生养养就能回来。 他不想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棠宁,所以当初在北陵时才会拼命朝上爬了去夺皇权,想光明正大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他失败了,狼狈逃回大魏,如今若不用这种手段他根本不可能见到棠宁,更没办法将人留在身边。 他拿到那毒之前,再三和卓水生确认过不会有事,可他忘记了,棠宁有孕在身即将临产,那毒居然会将她损伤至此。 听着里间满是压抑的声音,陆执年抓着拳心:“秦娘子送到了吗?” “已经送到了,那边也安顿妥当了。” 那人低声道:“松墨带着人引着追兵北上了,另有十几只队伍将剩下的人引到其他地方,而且京中那边传出的消息说,那个吴奎领着大部分黑甲卫的人直奔平崇府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搜寻魏帝下落。” “我们的人照着主子吩咐,将萧厌遇袭的消息暗中传了出去,南齐那边的人肯定会按捺不住动手掺和,大魏这边的人很快就顾不上我们了。” 对于魏朝的那些人来说,无论魏后之前做了什么,萧厌这个皇帝的重要性都远胜于棠宁这个皇后,而且他们没有将皇后被掳的消息传出去,京中那边曹德江他们也有意隐瞒不敢伸张。 这般情况下,他们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派兵搜捕。 他们得来的消息,大魏的人的确是寻了借口让人出城,如今那个吴奎带走了大半的黑甲卫,他们这边压力就会小了很多,再加上被松墨他们引走的那些追兵,如今他们这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陆执年闻言说道:“好,收拾好这边,别留下痕迹,接下来加快脚程直接过去。” 他不会让棠宁出事。 …… 陆执年没有再上马车,而是白着一张脸骑马跟在一旁,棠宁虽然没看外面,可坐在马车里面也能很明显感觉到他们走得快了许多。 月见一边留意着行进方向,一边帮着棠宁修补“病弱”妆容。 等到天色渐暗时,周围椴树多了起来,月见看着越发熟悉的林影,心中一点点提起来,等又过了许久,马车在突然停下来。 那未曾入内就已经萦绕在鼻间的隐约檀香,还有寺中传出的钟鸣声,让得她神色一松。 居然真的是灵云寺! 他们之前搜遍了所有地方,找遍了每个角落,可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将秦娘子藏在这里,如今连皇后娘娘也带来这里。 这个陆执年不愧是疯子。 他简直是泼天的胆子!! 第972章 堂而皇之 棠宁已有许久未曾来过灵云寺,寺中还如以前一样香火鼎盛。 寺前车水马龙,殿内佛前明香,明明天色已暗,依旧有不少远道而来的香客刚至寺前,陆陆续续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被小沙弥领着搬着东西朝着里面走,而棠宁和月见就这么堂而皇之被陆执年带进了寺中。 陆执年易容后神色更憔悴了些,跟着领路的寺中僧人说话时声音温和。 “慧慈大师,我家夫人缠绵病榻好些年了,我四处替她寻医问药却一直不得好转,贵寺香火极旺又有神佛庇佑,我特意带夫人来此便是想要替她求个平安,好能让她顺遂康健。” 那僧人回头看了说话的人,见他满眼温柔搀扶着身旁妇人。 那妇人戴着斗笠,薄纱落下遮住了面容,但走路时脚步虚浮气息微重,显然是身体十分不好,而说话的这位容施主满眼关切,显然夫妻二人感情极好。 慧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容施主这一年间时常让家仆前来捐赠香火,又在山下搭建善堂施粥赠粮,去岁大雪时赠衣无数,这附近受您馈赠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佛祖定会保佑您夫人平平安安的。” 慧慈领着他们一路朝着里间走,路上遇到了不少留宿寺中的香客和寺中僧人。 陆执年没有半丝闪躲避让,反而扶着棠宁大大方方的与那些人擦肩而过,期间有人好奇看过来时他也不恼,还会和善的与人点头示意,然后小心翼翼搀着身旁的棠宁,身后跟着被几个护卫“小心”围在中间,提着行礼的月见。 “那是什么人,怎么是慧慈大师亲自引他们入内?”有与他们一样入内的香客好奇询问。 灵云寺中僧人也是分品级的,最厉害的高僧自然是常年闭关修禅不怎么见外人的心灯大师,除了他以外,寺中便是慧字辈的大师主事。 年前慧方大师接任了寺中主持之位,这慧慈大师虽不是主持却也是寺里管事之人之一,平日里就算是权贵之人前来也不见他这般殷切,今日居然亲自出寺接人。 引路的小沙弥瞧了一眼,就笑着说道:“那位是容施主,江南的富商,是个极为有善心的人。” “他早年替家中人在寺中捐了长明灯,后来就时常命人前来寺中捐赠香火,一年多前听闻他与家中夫人出了些事,为求平安,他便在山下修建善堂,时常布施行善事。” “去岁冬日大雪,还有今年南地水患,他都捐赠了大笔的银钱,也让山下的善堂收容了不少难民,还在附近买了些庄子田地让那些人有了生计。” “寺中一直很感激容施主慷慨,他这次特意前来替他体弱多病的夫人祈福,慧慈师叔不仅单独迎他们入寺,还将寺中东厢的禅语院给了容家人暂住,听闻他们这次要在寺中住上一段时日。” 旁边几个香客闻言都是神色恍然。 “原来是这样。” 他们就说,这灵云寺向来与其他寺庙不同,寺中戒律森严,僧人也都是清静修炼的,往日除了宫中君王,其他不管是谁来都是一视同仁。 他们刚才还奇怪那人怎么能让慧慈例外,原来是因为他行了大善之事得了这些寺中僧人青眼,不过能住在禅语院倒真是让人羡慕,毕竟这灵云寺中独门独户又地方宽敞的院子并不算多,绝大多数香客前来都只能住在统一的厢房。 …… 棠宁体内被下了软筋散,封了哑穴之后不能开口,身子无力靠着陆执年搀扶着前行,耳边却能清晰听到周围的声音,甚至在入禅语院前,她还瞧见了两位熟人,是曾经她登上后位入宫拜见过她的朝中命妇。 一个是户部右侍郎邵家的夫人,另外一个是文信伯府的儿媳。 那两人说说笑笑,迎面就走了过来,遇到他们一行人时,那邵夫人笑着道:“慧慈大师。” “邵夫人,曲少夫人。”慧慈念了声佛号行了个礼。 邵夫人好奇打量了一眼:“你们这是?” 慧慈说道:“贫僧领几位施主去禅语院。” 那位曲少夫人有些诧异,那禅语院就在他们住处不远的地方,他们府中还是因为老夫人常年礼佛的关系才得了个院子落脚,她好奇打量了对面一行人,倒也没多嘴询问身份,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就道: “那慧慈大师先忙,我们去宝明殿。” 两边错身而过时,棠宁明显感觉到陆执年扶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而月见也瞧见了那两人,一眼就认出了她们身份。 她眼神动了动,想着让这二人帮忙通传消息的可能,但抬眼瞧见被陆执年“百般爱护”拢在身旁的的主子,还有站在她身旁虎视眈眈的几人,思及来之前主子吩咐她的话,到底将心思压了下去,只垂着眼与领着丫鬟婆子的邵夫人她们错身而过。 “咦?”曲少夫人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邵夫人扭头。 曲少夫人回头看了眼那边离开的一行人,她刚才闻到了好浓郁的药味。 她出嫁前娘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自幼也跟着外祖母学了点医术,方才瞧见那位夫人脚步虚浮,被人搀着走路时瞧着像是很是虚弱,但她身上那股药味儿有点奇怪…… 曲少夫人这念头只从心底闪过,抬眼瞧着那妇人倚靠在男人身上,男人满目温柔小心翼翼的,瞬间就将那丝疑惑压了下去,朝着身旁人说道:“没什么,只是瞧着那二人挺恩爱的。” 邵夫人笑起来:“你这是羡慕了?等你夫君随大军回京之后,你们自然也会这般恩爱。” 曲少夫人脸上一红:“姑母,您又取笑我。” 陆执年搀着棠宁的手,听着后面二人越走越远,侧目见棠宁安安静静跟在身边,忍不住心神放松下来,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夫人,这里有台阶,小心脚下……” 棠宁手中挣了下没挣开,只能冷着眼扫过他。 陆执年轻声道:“是身子不舒服了吗?别急,马上就到了。” 第973章 别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禅语院在灵云寺后山的方向,离寺中闻禅殿不远,周围林木环绕,十分幽静,哪怕临近冬日也依旧能见绿意。 慧慈将几人带到时,那院中早已经有人在清扫。 棠宁隔着幕笠看了一眼,就发现院中有几人敏锐看了过来,虽然穿着的都是寻常仆从下人装扮,但身材高大、脚步轻盈,绝非寻常人。 见到陆执年时,立刻就有人过来,脸上满是欣喜。 “老爷,您和夫人总算到了。” 陆执年“嗯”了声:“夫人身子不好,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这边可都收拾好了?” 那人连忙道:“已经收拾妥当了,慧慈大师命寺中帮忙了不少。” 慧慈在旁笑着说道:“之前容施主传讯说要携夫人前来,寺中便已经将禅语院空了出来,贵府先来的仆从也都安排在了旁边跨院。” “这段时间寺中没有什么大的事情,这禅语院又靠近后山,除了寺中僧人寻常不会有人打搅,容施主暂且安置着,之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再命人前来寻我。” “麻烦大师了。” 陆执年扭头:“石安。” 之前一路跟在陆执年身旁的中年随从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封递给慧慈:“慧慈大师,这是我家主子准备的香油钱,还请大师代为转交寺中。” 慧慈闻言连忙道:“容施主不必如此,你往日已经布施了不少…” 陆执年温声道:“往日是往日,今日这些不同,我家夫人身子孱弱,又喜清静,接下来怕是要叨扰贵寺很长一段时日,这些全当是我和夫人的心意,还请慧慈大师莫要推拒。” “我和夫人已经商量过了,来年会举家搬来京城,到时候还多的是叨扰贵寺之日,所以等春暖时,我和夫人打算替宝明殿佛像塑金个身,以求家宅平安。” 慧慈闻言脸色微变,出家人四大皆空,按理说不该为俗物惊扰,但是出家人也一样要食五谷杂粮,寺中那么多僧人也需要度日,慧慈管着寺中营收和诸多杂事,自然不会视金钱如粪土。 况且替佛像塑金身是天大的功德,惠泽整个灵云寺,而且一座佛像金身所需银钱也不是小数目,对于整个寺中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慧慈容色越发温和,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容施主大善,佛祖定会保佑你和夫人万事顺遂。” 慧慈领着寺中人离开之后,陆执年就扶着棠宁进了屋中,他体贴替棠宁将她头顶幕笠摘了下来,就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哪怕是易容之后依旧漂亮的眼眸清凌凌地看着他,眼底没有半丝温度。 陆执年心头一窒,从袖中取出软筋散解药递给棠宁:“方才外间人多,不得已才给你用药。” 棠宁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看向门外。 陆执年顿了下,扭头:“石安,放她进来。” 门前石安退开了半步,原本被挡着的月见快步走了进来,接过陆执年手中的东西低头嗅了嗅,才放进口中,待感觉到身体无恙她才递给棠宁。 棠宁服药之后,原本无力的身子恢复了一些。 月见替她解了哑穴后,棠宁方才能开口:“你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算计好要用灵云寺脱身,所以准备的这般周全?” 陆执年两年前狼狈逃离京城,紧跟着陆家就出事,那之后他一直都留在北陵那边再未回过大魏。 这期间棠宁、萧厌与他交手数次,深知他在北陵势力,却从未想过居然还会那么早就未雨绸缪,命人在灵云寺布施捐赠香火,甚至还开了善堂“普济”百姓。 他将这容姓商人的身份准备的格外周全,有寺中之人作证,又有这么长时间行善的事情铺底,甚至身份广为人知,谁会怀疑他是那个截了皇后本该逃走的陆执年? 难怪他敢堂而皇之带着他们来灵云寺,丝毫不怕被人察觉。 陆执年听出棠宁话中嘲讽,抬眼说道:“我若说不是,你可相信?” 棠宁面色冷淡。 陆执年知道棠宁对他心有嫌隙,更明白他在她心中是什么样子,他有些自嘲的说道:“当初我们之间所以嫌隙都是从灵云寺开始,若非鹊山之上我一时被人蒙骗,也不至于后来你对我冷了心肠。” “我知道陆家对不起你,也知道我往日负了你,所以当我在北陵站稳脚跟之后,命人潜入京城时就让他们来了灵云寺,月月捐赠香火,以你之名行善积德,盼着佛祖能够保佑你顺遂,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边。” 他以前并不信神佛,哪怕府中长辈供奉,族中女眷年年都来寺中祈福,但他从不相信神佛之力。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梦到那些他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那些莫名出现的记忆,夜夜纠缠让他难安的“将来”,那折磨的他痛不欲生的头疾,甚至和棠宁虚幻真实的“纠缠”,都让他开始觉得,这世上或许真有神佛。 所以他命人月月捐赠香火,布施行善,修建善堂,哪怕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也盼着佛祖能够保佑他一次,能让他得偿所愿,让棠宁重新回到他身边,让他们回到当初的样子。 带棠宁来此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京中那些人,也带着一些隐秘的希冀。 一切的变故都是从灵云寺开始,也许能在这里结束。 陆执年轻声道:“灵云寺并非我谋划,我最初时也从未想过要这么带着你离开京城,我在寺中所做,只为盼着点滴香火汇如洪流,盼你平安喜乐,岁岁安俞。” 他目光温柔极了,衬着夜色白衣如雪,哪怕容貌不再如从前,却依旧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陆家三郎翩翩如玉的模样。 棠宁静静看着他半晌,突然嗤笑了声,微侧着头言语凉薄。 “陆执年,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就是你盼我平安喜乐。” “不要谎话说的太多,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陆执年所有的笑容都滞在脸上。 第974章 所图 “你就这么不信我?”陆执年话语缓滞。 棠宁看他:“本宫凭什么要信?” 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她伸出手来,指尖苍白不带血色。 只几日就病弱了许多的脸上消瘦极了,连唇上都失了鲜艳,瞧着像是本该盛放的花儿开始枯萎,眉眼之间尽是嘲讽: “本宫如今这副模样全拜你所赐,若不是本宫身上还有你所图的东西,怕是连命都能没了,陆执年,你觉得本宫凭什么信你?信你百般算计,还是信你无耻卑劣?” “既用了手段,就别伪装深情,免得还和当初在陆家一般,一样的让人生厌!” 陆执年身形微晃了晃,神情间满是难堪。 棠宁不想再理会他,从袖中取了帕子擦着刚才被陆执年碰过的手,然后将帕子直接扔在了地上,转身就朝着里间走。 “我要休息了,陆三郎君,请吧。” “你!!” 旁边那石安满脸怒色,愤而就想上前,这个大魏皇后简直是不识好歹!!! 月见横身一挡,满目厉色:“怎么,想动手?!” “石安!” 陆执年低喝了声,待拦住了石安之后才道:“我不会伤你家主子。” 他望向里间身影: “阿宁,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对你都是真心的,我只是想要带你离开。” “我知道你身子不好,这几日你好生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跟院中人开口,等过几日外面平静了,你身子也好转一些,我们再离开……” “砰。” 回应他的,是重重关上的房门。 里间隐约传来棠宁的声音。 “命人送水过来,我要沐浴。” “主子,您身子虚弱,外间天冷怕伤了身子……” “伤了身子也好过被人碰了脏污,本宫觉得恶心。”顿了顿,棠宁又道:“去找身僧袍过来,把我这身衣裳烧掉,本宫不想碰不相干人的东西。” 里面毫不掩饰的言语让陆执年唇上没了血色,那丝与棠宁在一起的欢喜也如同被冷水泼的透心冰凉,他紧抿着唇垂眸时眼睫都在不住发抖。 明明当初阿宁那般喜欢他,那般费尽心力的想要与他亲近,可是如今却连碰一下他都嫌恶心。 可明明当初,她本该嫁给他的! 石安是陆执年在北陵收容的罪奴,一心效忠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那大魏皇后居然还百般折辱,他跟着陆执年走到院中后就忍不住满面怒容。 “主子,您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反正她现在已经在您手里,想要如何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既然您百般捧着她她不愿意,那何必再给她脸面,这女人的心从来都是跟着身子,您倒不如……” “闭嘴!”陆执年厉喝出声。 石安拧着眉毛,哪怕闭了嘴,脸上仍有不忿。 陆执年深吸口气:“是我对不住她在先,她不过是心有怨气。” 当初是他轻视了阿宁,辜负了她一片深情,阿宁对他心有怨恨也是理所应当,她只是还在跟他置气,只要他好生弥补,好好的补偿她,她早晚都会原谅他的。 到时候他们自然能够回到从前。 陆执年压下心中不适低声道:“命人送水过来,再将炭火也准备好,别让夫人着了凉,还有,去将秦娘子带过来。” 石安顿时脸色大变:“主子,那秦娘子医术高超,她若是过来了必定会替夫人解毒,到时候万一她们……” “没事。” 陆执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阿宁是聪明人,没有万全把握能够安然离开,她不会以身涉险,所以只要守好了禅语院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院中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就连灵云寺中也藏了不少暗卫,就算棠宁真的解了毒稍有异动就会被他察觉,而且棠宁眼下实在虚弱,他怕再这么耽误下去真的会伤了她根底殃及性命。 他想要的是棠宁陪他长长久久,不愿真伤了她。 陆执年说道:“去将人带过来,命人好生守着她们,别让她们与外人接触。” …… 屋中,月见站在门前,听到外面脚步声走远,才转身走到了棠宁身旁。 “娘娘,您刚才为何要故意激怒陆执年他们?那陆执年就是个疯子,娘娘这般待他万一真惹怒了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月见都担心陆执年会失了理智。 她如今内力全失,虽然还有些自保的手段,可是这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是陆执年的人,其中不乏高手。 如果真撕破了脸当场动起手来,她很难在这么多人手中护得娘娘周全。 棠宁淡声:“他不会的。” 她转身走到榻边,坐下后说道: “陆执年如今性子偏执的厉害,他若只是图一时之快想要对我用强,早就已经动手了,可他费尽手段将我从京中带出来,百般想要与我修好,瞧着像是想要我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棠宁不理解陆执年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偏执。 按理说当初他们已经算是恩断义绝,他世家公子的身份,他本该似锦青云的前程,甚至于她的亲族几乎都是毁在了她手上,这般情况下就算是有再深的感情也早就烟消云散,更何况陆执年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 上一世,这一世,陆执年对她的淡漠冷待都不是假的。 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半分感情,有的只是轻视和不耐,就算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他觉得心有不甘,也不该是如今这般费尽一切手段都非要得到她的“深情”模样。 棠宁总觉得陆执年身上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他对她的这份“感情”和“执念”也来的太过突兀。 可不管怎么说,陆执年想要她。 不仅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棠宁说道:“他既然说对我深情,那总要拿出让我相信他痴情的东西来,而且不管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总先要解了我体内的毒才行。” 月见似是明白了什么:“娘娘是说,秦娘子?” 棠宁点点头,秦姊姊被带走有些时日了,哪怕有些把握陆执年不会杀她,可她心中依旧还是有些担心,不管怎么样,至少要先见到人再说其他。 第975章 要挟 秦娘子被人带过来时,棠宁身上已经换了干净僧袍。 那袍子布料虽然普通,但瞧着崭新整洁,上面还有松枝香熏过的味道。 棠宁靠在榻边,瞧见门前进来的人时神色瞬间松动,而秦娘子更是面上露出激动之色,连忙就想要上前,却被带着她过来的人伸手挡在门外。 “秦妙手,我家主子让你过来是为着夫人的身子,但还希望你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否则你师弟的安危就无人能够保证了。” 秦娘子脸上一沉。 石安道:“进去吧。” 秦娘子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这才冷着脸快步走了进去,里间棠宁已经被月见扶着起身。 “秦姊姊。” “阿宁。” 二人双手交叠时,几乎同时出声,没等棠宁问秦娘子安危,秦娘子就已经反手轻掐着她手腕,指尖压着脉搏片刻后,就脸色难看地道: “你产期还有几日,突然提前生产,身子居然糟蹋成这样,都怨我,若非我不够小心被人算计离开京城,也不至于让你遭受如此危险……” “秦姊姊。” 棠宁反手握住秦娘子的手,“我无事,生产那日虽然凶险但好歹是过去了,如今只是体内的毒折腾着,倒是你,这些时日可还安好?陆执年可有伤你?” 秦娘子提起陆执年时脸色就格外难看:“他倒是没有伤我,可是那个混账东西哄骗了我师弟,拿人命困住我们,简直是无耻至极!” 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过太多算计,当察觉到自己被人算计之后当下就想要逃走,以她的手段陆执年手下那些人本来是困不住她的,可是陆执年心思歹毒,不仅拿捏了她师弟性命,还以毒物污了一整片庄子闹出了疫症。 那毒疫凶猛,中者如果不能及时救治,不出两日定会身亡,而且那毒疫传染性极为厉害,一旦扩散开来必会酿成滔天大祸,殃及无数。 陆执年从未隐瞒心思,甚至还主动告诉她,他在其他地方也准备了这些东西。 他态度温和有礼,对她从无半丝不敬,甚至还主动求诊让秦娘子帮他诊治头疾,秦娘子哪怕恨极了他,一针便能要了他性命,但她不敢朝他下手,更不敢直接离开。 秦娘子说着自己被“擒”之后的事情,瞧着棠宁平坦下来的肚子,还有哪怕易容也遮不住的虚弱,对着棠宁时忍不住愧疚。 “阿宁,我原本是有机会离开的,陆执年也困不住我,但是我不能走。” “陆执年手里的东西是从我师弟那里哄骗来的,我师弟虽然并无坏心但逃脱不了责任,那些人若是因毒疫死去,所有罪责都要我师门来背。” 她的师父,师门,所有师兄弟,都是以行医救人为己任,她入医门第一日所学的也是医者仁心,她无法对那些人命坐视不理,更无法放任陆执年为恶。 她心甘情愿“困”在这里,却伤了棠宁。 棠宁看着满眼歉疚的秦娘子,之前她就在奇怪以秦娘子的本事,就算被陆执年所擒也不可能毫无消息,她定会想办法逃离才是,可如今知道她是自愿留下方才明白缘由。 秦娘子抿了抿唇:“知道他是陆执年时,我便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可那时我已经走不了了,阿宁,你可怪我?” 棠宁摇摇头,拉着秦娘子走到一旁榻上坐下:“我最初认识你时,便知道你为人,身为医者若对生死没了敬畏,对人命视若无睹,那也就不是我认识的秦姊姊了。” “而且你救的是大魏的子民,若毒疫扩散开来殃及的是大魏国本,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秦娘子闻言神色温软,忍不住握着棠宁的手。 外间房门已经关上,可屋中三人都知道外面有人看守,就连那敞开的窗户外都有人不时朝着里面打量,院中那佯作打扫的下人更是好几个。 棠宁伸手放在小桌上,任由秦娘子替她把脉,嘴里一边轻声问着:“这段时间,秦姊姊一直都在灵云寺里?” 秦娘子摇头:“不是,刚开始时是在西郊那边的一处庄子,我师弟受了重伤,为解毒疫以身染疾,我守着他数日,直到三天前才被带来了灵云寺。” 棠宁皱眉:“那你师弟……” 她顿了顿, “这次的事他可是有意?” 秦娘子抿抿唇:“不是的,水生自幼长在医谷,性子单纯,他在医术上天赋并不算高,但在一些奇门杂症和毒巫之术上却十分痴迷。” “最初他是被陆执年哄骗,陆执年以头疾之症诱他,后又隐瞒身份与他相交,提供各种珍稀毒物用以他制药,水生不问外物被他拿捏,将其当成挚交好友,可是等他察觉到陆执年竟是算计我时就曾想要带我逃走,还为了救我被人重伤。” 秦娘子说话间有些犹豫,但还是对着棠宁说道: “阿宁,我知道我师弟这次闯下大祸,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他和陆执年绝非一路人,更不会助纣为虐,他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利用了。” “我师门门规严苛,他这次所犯之事定会严惩,如果……” 她轻抿着唇顿了顿, “如果这次能够护你平安,你可否将他交给我,让我带回师门处置?” 以卓水生犯下的错,回去师门也会丢掉半条命,师父更会废掉他往日所学,命他看守药园,从此往后别想踏出医谷半步。 可至少能够保住他的命。 棠宁见秦娘子满脸恳求,没做犹豫就说道: “他是你师弟,自然该你带回去处置,况且他本就是被人利用,又以身染毒去解毒疫,难不成在秦姊姊眼里,我就这般不近人情?” “你自然不是,可别人是。” 秦娘子说话时眼中满是无奈之色。 她与萧厌相识多年,太清楚那人的性子。 以他的脾气若让他知道是她师弟害的棠宁提前生产,遭受这么多危险,如今更还落到陆执年手上,他不将她师弟大卸八块、扒皮抽筋才怪。 第976章 静养 “你家那位有多护你,你该清楚,若是让他知道我师弟的事情,他绝不会饶了他,所以回头你得帮我跟他求求情,否则我怕水生连命都保不住……” 秦娘子说话间带了几丝玩笑意味,可话音落下却发现棠宁面色不对,原本笑容也隐没在眉眼间。 她顿时收声:“你这是怎么了?” 月见站在一旁说道:“秦娘子有所不知,陛下前几日在平崇府遇袭了。” “你说什么?” 秦娘子“倏”的抬头,满目惊愕:“陛下不是随大军归朝,怎么会遇袭?” 月见说道:“之前娘娘一直瞒着有孕的事情,直到前些时日陛下才知晓,陛下担心娘娘生产带着人脱离大军提前回京,途经平崇府时被人袭击。” 秦娘子忍不住看向棠宁,她是知道之前北陵战事紧张的时候,棠宁瞒着有孕的事情,就连太皇太后薨逝也没有传讯西北,为的就是怕萧厌战场上分心出事。 可没想到如今北陵都大胜了,大军班师回朝居然还会出了意外。 想起这段时日的事情,秦娘子凝声道:“是不是和陆执年有关?” 棠宁轻“嗯”了声:“阿兄带人提前回京本是隐秘,陆执年却能知道他遇袭之事用以传讯宫中,他就算不是主谋也多少与他有关。”只是眼下不确定,他是借了旁人的力,还是他自己所为。 秦娘子急声问:“那他现在……” 棠宁摇摇头。 她也很想知道萧厌是否安全。 秦娘子是亲眼见证了棠宁和萧厌一路走来,更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感情有多深,如今萧厌出事,棠宁又被人所困难以脱身,见她垂眸眉心紧蹙,秦娘子也没敢再深问,只低声道: “别太担心,他向来福大命大,当年那般险境都闯过来了,如今又怎会折在这种小人手上。” 秦娘子怕棠宁难受,连忙转了话题, “对了,还没问你,孩子生下来可还安稳?是女儿吗?” 棠宁目光柔和了许多:“是女儿,虽然过程有些危险,但好在生下只是有些虚弱,未曾染上我体内的毒,太医说养一养就好。” “我生产之后就一直昏睡,后来强行苏醒就又紧跟着出了宫,连孩子都没仔细看过,也不知道孩子是更像阿兄一些,还是更像我一些。” 秦娘子闻言轻笑:“你们二人模样都是顶尖的好,无论孩子像谁将来都俊。” 因着说起了孩子,屋中气氛松缓了下来,秦娘子一边替她诊脉一边闲话着宫里的小公主,等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手说道: “你体内的毒虽然有些麻烦,能花费几日倒也能解,不过这次生产伤了身子,气血两亏不说,又因为中毒影响了脏腑,好在……” “咳!” 秦娘子刚想说好在不算太大的问题,她施针用药能够调养过来,但对面的棠宁就突然咳了一声,伸手覆在她诊脉的手上轻压了压,一旁的月见也是神色紧张看她。 秦娘子想起刚才来时遇到的那些人,还有虎视眈眈的陆执年,嘴里话音突然一转。 “好在你及时见到我,否则你这身子怕是就彻底毁了。” 月见在旁连忙接话:“秦娘子,那我们娘娘她眼下该怎么办?” 秦娘子道:“她五脏受损,气血两虚,生产又遇中毒遭了大罪,身子损伤太大,眼下既不能动怒伤神,也不能见风遇冷。” “寻常女子生产后本就该坐月子修养身子,阿宁却这般奔波,若非之前我费尽心思替她调养了数月让她身子强健了不少,她眼下怕是早就已经病的难以起身。” 秦娘子隐约猜到了什么,如今见棠宁示意自然是将她的情况往严重了说。 她话音刚落下,房门就突然被人推开。 陆执年站在门前:“那她现在该如何调养?” 秦娘子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棠宁也没有好脸色。 陆执年:“秦妙手?” 秦娘子面无表情:“想要调养,自然是先要解毒,解毒之后再服药静养,辅以施针,花费个小半年或许能养回来个六七成。” 陆执年手心一紧:“六七成?卓水生明明跟我说过,这毒药只要及时解了不会伤人……” 秦娘子顿时嗤笑出声:“人食五谷杂粮,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阿宁体内的毒对于寻常康健的人来说并不致命,但对于她的身子却无疑是砒霜剧毒。” “你可知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稍有不慎就会一尸两命,这个时候中毒,能够活下来都是阿宁命大,我能帮她恢复个六七成那都是因为我刚好在这里,她体内的毒还没彻底浸染脏腑。” “若是再晚个三五日,她就算是不死,后半辈子怕也只能缠绵病榻,再难安好!” 陆执年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辞,之前在陆家时,薛茹也曾这般跟他说过,说他害了棠宁,拿着棠宁的性命成全他自以为是的深情。 如今再听秦娘子说出同样的话,他脸苍白的厉害,眼神颤动望向棠宁。 明明棠宁一句话没说,他却仿佛被人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 陆执年再开口时眼尾有些红:“替她诊治。” 秦娘子冷声道:“用不着你说,我自会医治阿宁,只是我手头没有东西。” 陆执年扭头朝着身后道:“将秦娘子的东西还给她。” “主子!” 石安连忙想要开口,这秦娘子一手医毒之术惊人,之前凭着那手银针就伤了他们好些人,若非后来抓住了卓水生,他们根本拿不下这个女人,如今将东西还给她,万一出什么事…… 陆执年声音更沉:“给她!” 石安脸色变化了瞬,见陆执年动气这才拎着东西上前,重重放在了屋中桌上。 秦娘子打开自己药箱看了眼里面东西,一边检查针囊一边说道:“除了这些,我还需要一些药材。” 她扫眼见屋中有笔墨纸砚,走到一旁将需要的东西写下来之后,才将纸张递了出去。 “我先替阿宁解毒,这上面的药材要尽快准备齐全,阿宁需要以药浴祛除已经侵入脏腑内的毒性,而且里面有两味药是替她调养生产后损伤所用,缺一样都不行。” 陆执年低头看了眼密密麻麻的药材:“我立刻准备。” 顿了顿: “卓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这两日麻烦秦妙手照顾阿宁了。” 秦娘子眼中瞬间生了怒气,这无耻之徒,要不是如今形势不如人,她真想违背祖师爷训诫一针弄死了他! 第977章 疑惑 棠宁的身子虽然受损,但有秦娘子在,只几日时间就好转许多,她体内的毒解了之后,秦娘子就竭尽全力替她将养身子,棠宁只觉得之前虚弱一日好过一日,但在陆执年面前却依旧装着病弱。 灵云寺里香客云集,后山禅语院却格外清静,住在寺中之人只知晓禅语院中来了一位江南富商,替他重病在身的妻子入寺祈福,加上陆执年从不避讳在人前出现,每每表现的大方得体。 有寺中僧人为其“证身”,无人疑心过他们身份。 京中消息源源不断传来,棠宁被劫持出京第八日,大军还朝,萧厌遇袭失踪的消息到底没有遮掩的住。 朝中上下轩然大波,京里也乱成一团,好在纪王随大军回京,又有曹德江、梁广义等人坐镇朝堂,加之皇后虽然产女身子受损,却依旧稳坐宫中,所以人心虽然沸腾,但好歹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宝明殿内,户部右侍郎邵家的夫人和文信伯府长媳刚焚完香,起身时就有邵家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府里传信来了,说朝中这几日不安稳,陛下遇袭的事闹的很大,如今虽然纪王帮着皇后娘娘稳住朝堂,但是老爷还是怕有些不安分的人会起心思,让您尽快回府。” 邵夫人闻言眉心紧皱,她夫君是陛下登基后提携起来的人,后来皇后娘娘与世家争权重用她夫君才让他坐上了户部侍郎之位,他们邵家早早就已经被打上了帝后的标签。 邵家依靠帝后,户部又是无数人觊觎的实权之位,如今陛下遇袭,她自然明白夫君担心什么。 邵夫人扭头看向身旁嫁入文信伯府的侄女,文信伯府的长子曲颐鸣当初也去了西北,后来更是跟随陛下帐前,她四下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阿茵,你可知道陛下遇袭到底怎么回事?” 曲少夫人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陛下是在平崇府附近遇袭,后来坠崖失踪,皇后娘娘之前惊产便是因为此事,不过宫里很早之前就派黑甲卫前往平崇府了。” 邵夫人脸色有些不好:“这都是什么事…” 北陵的战事好不容易才结束,魏朝大胜,将北陵彻底收服,本该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可谁能想到居然出了这种意外,如今皇后娘娘虽然诞下小公主,可到底只是个女儿,如果陛下真的出了事,这朝中怕是又要出乱子。 曲少夫人也有些担心,她夫君曲颐鸣是陛下帐前之人,这次西北战场之上也是立了大功得了陛下赏识的,原本只要顺利还朝将来定然青云直上前程似锦,文信伯府也能蒸蒸日上,可谁知道陛下突然出事,原本该跟着大军还朝的曲颐鸣也率人去了平崇府,到现在都还没归来。 “姑母,你也别太担心,颐鸣之前传信给我,说皇后娘娘早就派黑甲卫前去搜寻,颐鸣他们也带兵去了,而且好像已经有陛下……” “容施主?” 曲少夫人正说话着,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小沙弥说话的声音,她嘴里没说完的话瞬间断掉,扭头就见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消瘦男人站在殿外。 曲少夫人眸色一沉,正猜测着这人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就见他大大方方地与旁边的小沙弥应了一声。 “我这几日替我家夫人抄了些佛经,想要供佛在宝明殿内,之前已经跟慧慈大师知会过了。” 那小沙弥连忙道:“原来是这事,慧慈师叔跟我说过,也已经将摆放佛经的地方准备好了,容施主与我进去便是。” 陆执年抱着手中锦盒跟在小沙弥身后入内,等到了殿前才朝着里间曲少夫人她们点点头示意,然后照着那小沙弥的指点将锦盒放在佛像左下方一处空着的龛台内,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拜了拜,神情极为虔诚。 等拜完之后他才起身,朝着身旁两个妇人歉声道:“方才不知二位在里间说话,无意在殿外听到了一些,抱歉,不过二位放心,荣某一介商户,断不敢多言贵人事。” 邵夫人没想到他会主动这么说,闻言缓了几分神色:“此事外间已经人尽皆知,倒也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只是到底关乎皇室,谨慎些才好。” “容某明白。” 陆执年轻声道:“前些年世家横行,朝政混乱,我们这些商户过的艰难,陛下登基之后朝中对于商户宽容许多,就连我们这些商人子侄也有机会能够科举应试出人头地。” “陛下收服北陵,强盛大魏,是前所未有的好君主,容某也盼着贵人安好天下太平。” 邵夫人闻言神色越发和煦了些。 曲少夫人原本是有些不愉的,但见这容姓商人说话坦诚,而且她方才也没说什么太过要紧的消息,所以便没追究,等陆执年离开之后,她和邵夫人也就从宝明殿里出来。 邵夫人说了一句:“往日都说商户重利,这个人倒是重情。” “听寺中人说的,这容家夫妇自从进了灵云寺后,那容夫人就旧疾复发,那禅语院日日汤药不断,她夫君更是命人高价在外求药,前几日为了一株十年蝎尾霜,足足花了三千两银子。” 曲少夫人扭头:“姑母怎么知道?” 邵夫人说道:“自然是因为那蝎尾霜刚巧是你外祖母铺子上的,赵管事上山送药的时候我刚好瞧见了。” 她娘家是药商,只是嫁入官家后便很少再插手娘家事,前两日无意间碰到母亲身边的管事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 邵夫人说道:“而且你是不知道,那禅语院内伺候的人十几个,无论吃穿用度都精细至极,容夫人的夫君对她紧张极了,每一日都会派人往返山下替她采购喜欢的点心吃食,这份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灵云寺在鹊山半山腰,上下山并不算方便,那容家虽然富庶,可再富庶的人家也鲜少会为了一口吃的这般“折腾”。 那容夫人自入寺后就未曾出过禅语院,怕是身子当真是病弱极了,可她夫君却依旧照顾的这般仔细,二人已算的上是难得的恩爱了。 曲少夫人听着邵夫人说着禅语院的事情,眉心轻皱起来。 蝎尾霜? 这东西平日极少有人会用,十年的蝎尾霜更是极为难得,辅以药材能够配置很多偏门的汤药,但绝对没有疗补身子的效用。 那容夫人身子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上一次见时脚步虚浮瞧着更像是气血亏空之相,就连身上的药味儿也大多是补气益血的,她就算是旧疾复发,按理说也用不到蝎尾霜才是。 这东西大多是用来解毒的…… 曲少夫人心中生疑,那容夫人,当真是“病了”? 第978章 “囚禁”? “主子,魏帝是不是已经被人寻得了?” 从宝明殿出来之后,石安就忍不住急切。 刚才他跟在陆执年身后,殿中那两个妇人的话虽然没说完,但那句未尽的话却已经足以引人遐思。 他们入寺之后,寺中居住的香客身份自然也都打听的清楚,如同刚才殿内那两个与魏朝官员关系密切,身份也颇为特殊的更是重点关注,那个说话的年轻妇人是文信伯府的长媳,其夫君曲颐鸣在西北战场也有几分名声。 从她从口说出的话让石安心底格外不安。 “主子,这里毕竟是大魏境内,离京城不远,那魏帝如若真被人寻得,怕是很快就会回京,到时候您若继续留在这里太过危险。” 虽说眼下无人察觉到他们在灵云寺,但那魏帝萧厌邪门的厉害,之前北陵势盛、南齐助攻,就连西疆也掺合进来,大魏群攻之下本该一败涂地,可那魏帝居然算计着打赢了必输的仗,让北陵败的一塌糊涂。 他们如今藏身灵云寺看似安全,可只要一日留在大魏,就一日危机四伏。 石安劝说道:“主子,还是尽快离开吧。” 陆执年当然知道留在这里并非什么周全的法子,如今京中碍着萧厌生死不明,棠宁又被他带走,曹德江他们须得压制朝堂隐瞒帝后双双出事的消息,才不敢兴师动众只能暗中搜寻。 一旦萧厌回京,没了那些顾虑,以萧厌的缜密,搜到灵云寺是早晚的事情,可是棠宁的身子…… 陆执年沉着眼低声道:“先让人留意着京中的消息,小心戒备。” “主子!”石安着急。 陆执年挥挥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等到萧厌回京后再走,你让人打探着平崇府消息,也随时准备着,稍有不对,立刻离开。” …… 曲少夫人和邵夫人分开后,回到房中就一直神色沉凝,她总觉得那个姓容的商人有些古怪,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邵夫人因着邵家关系,赶在天黑前就下山回了京城,反倒是曲少夫人,她夫君如今在外未归,文信伯府里二房、三房与长房不睦,婆母又偏心幼子,她身怀有孕,与其回京反倒不如留在灵云寺里来得周全。 她身边有夫君临行前留下的护卫,几个丫鬟也是外祖母特意替她挑选的会身手的,她也不怕有人敢来冒犯她,只是想起那蝎尾霜,她到底没有忍住,朝着身旁丫鬟吩咐了一声。 等到第二天天亮时,那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才回来。 “少夫人,奴婢打探到了禅语院那边收拢的药材,这是赵管事送来的单子。” “可有惊动旁人?” “没有。”那丫鬟低声道:“奴婢是借口回府下的山,回去后也没自己去见赵管事,是寻得旁人。” 曲少夫人闻言这才接过单子,等打开来看过之后,她神色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越发惊疑,她自幼便接触外祖徐家的药材生意,少有人知晓她也懂些医术,对于药材药性更是精通。 这单子的药材里有小半是用来解毒或是本就带着毒性的,另外的药材多是辅以调补的。 那容夫人,中毒了? 曲少夫人拿着单子目光沉凝:“那禅语院呢,可有打探到什么?” 那丫鬟摇头:“禅语院里里外外看守的极严,咱们的人假意去后山路过附近时都有人盯着,想要不惊动他们靠近根本就不可能,而且奴婢寻人打听过,那个姓容的商人对外只称他夫人喜静,而且体弱旧疾复发,不想任何人打扰,就连寺中僧人也难以靠近。” “他们在禅语院内另设了小厨房,所用素斋也都是自己准备,那位容夫人从入寺之后就没有出过禅语院半步,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是,只知道他们入寺那天就请了个女大夫过去,后来一直留在禅语院。” 曲少夫人闻言微垂着眼帘,盯着手里的单子,越发觉得那个容夫人有古怪。 先不说他们寻得这些药材全然不像是那容姓商人所言,就说禅语院那边,寻常商户就算喜静也顶多就是不主动与外间往来,可是禅语院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守,对于外界更是这般警惕。 与其说是在保护里面的人,倒不如说更像是……囚禁? 曲少夫人因为心中冒出来的想法眉心跳了跳,突然就想起那一日那夫妻二人入寺时,她与那容夫人主仆擦肩而过时的情形,当时她便在那容夫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十分特殊的药味,她只以为是自己多想,可如今想来分明不是她多疑。 那位“容夫人”当时虽然遮着幕笠,但浑身气韵天成。 她当真是那商人的妻子吗? 那丫鬟是个机灵的,自然也察觉到不对劲,见曲少夫人神色沉凝,她忍不住说道: “少夫人,奴婢昨夜回京后听闻京中正棘手,朝中纪王当政,陛下又下落不明,眼下大郎君不在京中,您又有孕在身,那禅语院的事儿您不能贸然插手,不如奴婢寻人去京中报官…” 曲少夫人闻言觉得有道理,她虽然惊疑那容姓商人的事,但说到底与她并无太大关系,能报个官已经是尽了人情,她自然不会拿着自己和腹中孩子去冒险,她随口说道: “派个人下山去报官,小心些别惊动了禅语院的人。” 若那禅语院中二人真是夫妻,顶多是虚惊一场她多事一番,到时候与人解释清楚就是,可万一那位“容夫人”当真是为人胁迫的话,全当是替她腹中的孩子积德行善了。 只是没想到,曲少夫人派去的人还没下山,她就先出了事。 入夜后曲少夫人突然滑倒受惊,腹中孩子隐有流产迹象,曲家所有人都慌了神。 灵云寺中并无大夫,随行的丫鬟也只略通皮毛,瞧着曲少夫人痛的浑身痉挛,根本无人敢以挪动,直到听闻消息赶来的寺中僧人突然提起,禅语院中日日汤药不断,应当是有大夫随行。 曲家人求上禅语院时,棠宁正跟秦娘子她们说着话。 听见外面吵嚷,棠宁抬眼:“外面出什么事了?” 第979章 意外的人 月见站在门前,还没来得及外出打探就被守在门外的人挡了回来,她只能隐约瞧见院门前有人堵在那里,大声吵嚷着什么“大夫”、“有孕”,女子哭嚷尖锐的声音远远地有些模糊不清。 “好像是有人出事了,求到了这里,想要寻医。” “寻医?” 棠宁和秦娘子对视了一眼,秦娘子挑眉:“看来寻来的人身份不简单。”否则以陆执年的手段绝不可能让人堵在了门前,除非是来的人身份特殊,他难以打发得走,且也不能随意打发。 棠宁倒不觉得意外,灵云寺本就是国寺,来此祈福求佛的人多有权贵,光是她那日入寺时所遇见的便有好几个“熟人”,更遑论没见着的,陆执年也是因为知道如此,所以这些时日才对她严防死守,对外宣称她旧疾复发,命人守着这院子,半步不让她和月见踏出房门。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巧有人求医求到了这里。 外间吵嚷了许久,更有人直接闯进了院门,大有求不到大夫就不肯离开的架势。 陆执年按捺住想要动手的下人,沉着脸走了进来。 “文远伯府长媳出了意外,想要求人诊治。” 棠宁目光微动,文远伯府她自然是知道的,那曲家长子曲颐鸣之前在西北战场立了功,曲家那儿媳年前也曾召见过,那日入寺时匆匆一瞥就见她小腹隆起似是有孕在身,她没想到来求医的居然是她。 棠宁抬眼淡声道:“你既进来言说,便是不愿与曲家人翻脸,那曲少夫人腹中乃是文远伯的长孙,若是出了意外曲家严查你也躲不过,与其争执惹人起疑,不如让秦姊姊去吧。” 陆执年脸色越发不好,他就是因为知道不能惹人注目,难以直接将曲家人扔出去,所以才会心神不宁。 秦娘子的容貌见过的人不少,若是让她露面难保不会惹人注目,可是不让她露面,寺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夫人”体弱禅语院中住着大夫,不肯施以援手必定惹曲家憎恶,更会让其他人生疑。 “容郎君,我家少夫人支撑不住了!!” 外间哭叫声响起,似是曲家人求救。 陆执年脸上变化,见院外人头攒动,寺中其他人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他只能扭头看向秦娘子:“麻烦秦妙手遮掩一二,救人时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会命人陪你前去。” 秦娘子闻言冷笑了声:“我师弟还在你手里,阿宁也被你所困,我能做什么?” 她倒是想要直接弄死了陆执年,可是他手里捏着棠宁和卓水生的性命,还有那疫毒,这灵云寺内外更不知道多少陆执年的人,若是没有万全策应联络道外间人,她又怎么敢擅动? 秦娘子走到一旁提着药箱起身,朝着棠宁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棠宁轻“嗯”了声:“小心一些。” …… 秦娘子任由陆执年的人在她脸上做了手脚,换了一副容貌才出了禅语院,等瞧见提着药箱的她时,曲家那两个丫鬟激动的险些落泪。 陆执年领着石安“陪同”一起去了曲少夫人的厢房,才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人痛苦呻吟。 门前站着的曲家嬷嬷快步上前:“怎么这么久才来,可请到了大夫?” 秦娘子开口:“我是大夫,里面的人什么情况?” 那嬷嬷瞬间红了眼,急声说道:“我家少夫人有孕快五个月,因着之前在寺中求子所以前来还愿祈福,她原本身子康健,可今天入夜在院中散步时突然滑了脚,摔倒时不小心撞到了肚子,人就一直喊疼……” “可见红了?” “有一点。”嬷嬷哭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我家少夫人和她腹中孩子。” 秦娘子沉声道:“先进去看看。” 秦娘子跟着曲家人进了厢房,石安沉着脸就想跟上去,却被门前站着的护卫伸手一挡。 陆执年沉着眼站在台阶之下,瞧着那紧闭的房门和院前几个虎视眈眈的护卫,他轻唤了一声“石安”,让人退后了半步才朝着曲家人说道:“里间大夫是我夫人旧友,为着我夫人的身子才会奔波至此亲身照顾,贵府少夫人情况突然……还请见谅,我得护她周全。” 曲家的人领会他话中之意,连忙说道:“容郎君放心,我们文远伯府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您和这位大夫愿意施以援手伯府已经感激在心,等她替我家少夫人看完之后,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为难。” “眼下天凉,容郎君可去侧厢饮茶等候。” 陆执年闻言摇头:“不必,我在此就好。” 曲家人闻言也没为难,随着陆执年去了,见那两个丫鬟转身入了房中,门外护卫严守,陆执年总觉得心中不安,扭头朝着石安低声道:“这曲家人之前可带着护卫?” 石安同样压低了声音:“是有十余护卫,都是文远伯府的人,先前我们来时便守在这院落附近,也有一两人跟随在那个伯府长媳身边,因着离得远所以不招人眼。” 陆执年听后想起刚才棠宁所说,这位曲少夫人腹中怀的是文远伯府的长孙,她夫君又是军中猛将,他离京之后命人保护自己妻子倒也不足为怪,心中这才放松了一些,可是思及入内在人前露脸的秦娘子,他到底还是觉得这灵云寺不能待了。 棠宁太过聪明,身边的人也都是聪慧敏锐至极,稍有半点痕迹流露,他们便会暴露了踪迹。 他不能冒一点风险。 “松墨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有,但他只是引着追兵北上,适时就会脱身,不会有事的。” 陆执年目光微沉,他们从京城出来已近十日,那些搜捕的人几乎都被引走,灵云寺附近一直未曾有人出现过,想来京郊已经安全,他朝着石安招招手,低声说了两句。 …… 里间房门紧闭,秦娘子匆匆随人入内后,就发现曲家下人站在门前未曾再踏入。 “你们?”秦娘子一惊。 曲家那位嬷嬷低着头,满是恭敬地示意她入内。 秦娘子心神提起来,隐约猜到了什么,等提着药箱快步走到屏扆后,就看到小腹微微隆起的年轻妇人神情紧张的站在一旁,身上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而在她身旁不远处,一道颀长身影端坐在黄梨圈椅上。 第980章 饵 曲家厢房内安静极了,秦娘子再出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之前领着她入内的那个嬷嬷亲自将人送出来,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多谢这位大夫,要不是你,我家少夫人的孩子怕是就保不住了。” 秦娘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温声说道:“她腹中胎儿养的好,往日里人也康健,要不然今夜这一跤怕是会母子俱损,眼下孩子虽然无碍了,但到底见了红,须得卧床静养。” “药就照着我刚才写的方子去抓,命人煎好之后一日三次,我那里还有一些替孕妇调养身子的药丸,你们等下派个人跟着我去取,拿回来让她每五日服上一粒,连续用上两个月,能稳固胎像让母体更好的生产。” 那嬷嬷闻言顿时感激:“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她忙叫过身后的丫鬟: “翠心,你跟着这位大夫一起去取药……”说到一半才像是想起这大夫所居之地还有旁人,那嬷嬷连忙抬头望向院中站着的陆执年:“容郎君,我们去取药可会叨扰了容夫人?” 陆执年抬眼温和:“叨扰倒不至于,只是我家夫人胆子小,今夜本就已经受惊,若再有人去我怕会吓到了她,不如我等一下回去之后命人将药丸送过来,定不会耽搁了贵府少夫人病症。” 那嬷嬷迟疑了下看向秦娘子:“这……” 秦娘子冷眼扫过陆执年,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直接说道:“他说的倒也有道理,让他命人送过来就成,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耽误。” 伸手接过曲家下人提着的药箱,秦娘子将其斜跨在肩上, “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之后你家少夫人若还有不适再命人来寻我。” 那嬷嬷连忙点头:“那麻烦大夫了。” …… 秦娘子没有在曲家这边多做逗留,交代好需要注意的事情,她就直接提着药箱跟在陆执年身后离开,从头到尾都表现的没有半丝异常,既不与人多做交谈,也不曾强求让人去禅语院。 她只是安静跟在陆执年身后,与他错开半步的距离,思忖着回去之后见到棠宁该说的话,只说没想到刚绕过寺中锦鲤池,行至偏僻处时,原本安静的陆执年突然开口。 “我记得,秦妙手的东西一直都随身带着,如药物之类更从不假手于人。” 秦娘子皱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文远伯府这位少夫人,当真遇了意外?”陆执年目光微微暗。 秦娘子心中一“咯噔”,只觉得眼前这人敏锐的可怕,但面上却分毫不露。 她皱着眉毛眼底露出几分不耐:“那不然呢,她人就在那里,出事时更是多少双眼睛瞧着,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就是。” “我不是你抓来的犯人,要不是我师弟和阿宁,你以为你能拿捏得住我?别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觉得人人都跟你一样,拿你那起子见不得人的心眼儿来膈应我。” 秦娘子说完后冷着脸提着药箱就走。 陆执年突然伸手一挡。 秦娘子怒目:“你干什么?” 陆执年没有被骂后的恼怒,只是平静说道:“方才误会你是我有错,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这灵云寺人多眼杂,到底不是安宁之地。” 秦娘子抓着药箱的手猛地一紧:“你想干什么?” 陆执年挥了挥手,就见原本空荡荡的四周突然出现了几人,都是之前在禅语院中见过的,那几人上前后将周围围了起来,连带着秦娘子一起退到逼仄处。 “这段时日劳烦秦妙手了,你们好生将她送下山去。” “陆执年!” 秦娘子怎么都没想到陆执年会突然送她离开:“你什么意思?”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也没表现出半点不寻常来,可陆执年居然会这般反应,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 秦娘子心中还记得刚才曲家屋中的事情,顾不得其他上前就急声开口:“你不能送我走,阿宁的身子还没好,我若离开了她怎么办……” “阿宁我自会寻人照顾,而且有这几日秦妙手诊治,想来她已性命无忧。” “你!” 秦娘子强压着怒火:“陆执年,我不是神仙,阿宁身子受损伤及根底,怎么可能是短短几日就能调养的过来的。” 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心思难测,让人摸不清他为何突然翻脸,她只能尝试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一直说你心悦阿宁,那就不该拿着她身子冒险,就算她现在性命无忧,难道你就想要让她就此留下遗症损及寿数?我知你在担心什么,可我师弟还在你手里,我不会多做什么……” “你是不会多做,但也不会让阿宁好起来。” 陆执年的话让得秦娘子脸色瞬变,她手指一紧:“你胡说什么?” 陆执年神色平静:“秦妙手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阿宁一点点试探我底线,想以她身体有恙拿捏于我,你自然不会让她好起来,就算一直留你在她身边,除非她能逃离我,否则我想她恐怕永远都会是个病秧子。” “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秦娘子脸上剧变,心觉不好时下意识就伸手朝着袖中探去,只动作到一半就被身旁人率先一把擒住了脖颈。 陆执年走上前靠近她身前,伸手抓着她手腕将她夹在指尖的银针取了下来,那细长的针尖在灯烛火光下透着几分诡异的颜色。 陆执年声音平和:“我答应过阿宁不会伤你性命便不会食言,只要你能平安下山,自然会有人带你去见卓水生,可如果平安不了,也只能怪你自己……” 谁让那些人阴魂不散,穷追不舍地想要拆散他和棠宁。 “陆执年,你……” 秦娘子的声音被塞进嘴里的东西堵住,她怒红了脸,心里更是剧烈急跳。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从曲家房中出来后更是半句没有多说,到底是哪里露了痕迹惊动了陆执年,他将她送走,那棠宁怎么办,还有刚才的计划…… “唔!” 秦娘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蓦地觉得后颈一疼,下一瞬失去了知觉。 …… 山路崎岖,马儿飞驰时车内摇晃不止,棠宁手中用力抓着车窗边缘,却根本稳不住身形。 外间马蹄声急促,对面陆执年沉着脸满眼阴鸷。 棠宁看着身旁被束缚了手脚捆绑扔在马车角落里的月见,死死抓着车窗怒斥: “陆执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突然离开灵云寺也就算了,为什么绑了月见,还有秦姊姊,她人呢,你把秦姊姊怎么样了?!” “自然是送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陆执年!” 棠宁眼底陡然生怒,只以为陆执年是朝着秦娘子下了杀手,抬手就想朝着陆执年脸上挥过去,却被他猛地伸手擒住。 陆执年抓住棠宁的手腕:“阿宁,我没有杀她,可是你引来的那些人会不会杀她就不一定了。” 棠宁眼神颤了颤,就见他倾身逼近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你今非昔比,可没想到你居然能这般厉害,明明离京前每一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来灵云寺后更是寸步不离,可你居然还能有本事让人寻了过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执年褪了之前一直维持的温和,靠近她耳边时如同毒蛇吐息,一寸一寸扫过她白皙面庞,最后落在她羽睫轻颤的眼上。 这双眸子曾经无比真挚地看着他,如耀石美丽的瞳仁里只容得下他一人,追逐在他身后仿佛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人,可如今却满是疏离怨憎,不管他再做多少都温暖不了半点,里面所有的涟漪和动容都与他无关。 他手指落在棠宁唇边轻碾。 “阿宁,你是如何联系上曲家的?” 棠宁只觉得唇边仿佛被毒蛇爬过,猛地朝后仰去避开他的手。 她没有去回答陆执年的问题,只留意到他那句她引来的人会不会杀了秦娘子,棠宁忍不住眼底溢满寒霜。 “陆执年,你拿秦姊姊当饵?!” 第981章 萧!厌!! “陆执年,你敢拿秦姊姊当饵?!” 棠宁只觉心脏坠紧,死死看着陆执年时忍不住怒气:“秦娘子只是医者,她从不曾参与我们之间仇怨,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如果秦姊姊有半点损伤,我绝不会放过你!” 陆执年抓着她手腕:“那就要看你对我有多绝情了。” “我安排的人只会护着她下山,若是曲家今夜的事与你无关,她自然能够平平安安去她想去的地方见到她的师弟,无人会伤她半点,可如若曲家今夜是因你而来,那总要有个人让外间寻你那些猎犬死心。” 啪! 棠宁脸色剧变,用力挣脱陆执年的手,狠狠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你个疯子!!” 他居然拿着秦娘子去当饵,想要用秦娘子的命来断了京中念想,让她冒充她去死,棠宁只气的脑中眩晕,仿佛已经看到秦娘子鲜血淋淋死不瞑目的样子,她伸手就是又一巴掌。 “陆执年,我告诉你,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陆执年被打得侧过脸去,口中血腥伴随着铁锈味弥漫开来,他伸手擦了擦嘴角说道:“山路颠簸,马车上疾行也不安稳,你若出了气就好生坐着,小心伤了自己。” 马车里备好了所有东西,哪怕颠簸时偶尔撞上车壁,也被早就铺好的软垫卸了力道。 陆执年取了狐皮斗篷披在棠宁身上,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天冷了,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受寒。” 棠宁刚想挣开,就听他轻声道, “阿宁,我舍不得伤你,但又心疼你,所以你若受寒半分,我便只能剐你身边那丫鬟一块皮肉,剁她耳鼻四肢,阿宁心肠柔善,最是心软,想来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棠宁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身前男人,对上他黝黑如深潭的眼睛头一次感到不寒而栗。 陆执年见她满是僵硬的模样,松手放开了她。 …… 外间马蹄声越走越急,棠宁只隐约感觉到他们似是入了林间。 黑夜之中瞧不清楚方向,她裹着斗篷斜靠在月见身旁,待感觉到身旁呼吸一重,月见似是清醒过来,她连忙伸手压着月见胳膊,待她重新安静躺着时才以身挡在她身前。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马车突然慢了下来,外面有人骑马靠近。 “主子。” 陆执年抬手撩开车帘,就见石安骑在马上靠近。 “主子,那曲家的人果然有问题,之前咱们跟着曲家人刚去他们那边,禅语院外就摸来了好些人,要不是咱们守得紧,那些人又心有顾虑怕伤了魏后,恐怕就直接动手了。” “属下照着您吩咐,故意装作惊走带着那姓秦的引他们下山,他们果然没忍住动了手。” 陆执年目光微沉:“骗过了吗?” 石安得意:“当然骗过了,那马车上有魏后,有您,众目睽睽从山上翻了下去,魏朝那些人都跟疯了似的,带着人下去找人去了,属下这才能够安然脱身,不过好再主子提前准备了,否则今夜怕是就真栽在魏后手里了。” 他说话间忍不住看了一眼马车之中,透过那车窗缝隙隐约瞧见里面的人影。 “只是主子,她到底是怎么联系上外面人的?” 灵云寺这边早在一年多年就做了身份,寺中那些僧人对他们从无怀疑,秦娘子他们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都没被人察觉,这里按理说应该是很安全的,魏后自从被他们劫走后从头到尾没有接触过外人,他们行事也无比谨慎。 魏朝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找上他们的? 陆执年垂了垂眼,没回答石安的话,只说道:“阿宁身边不缺精明的人,那边瞒不住太久,水路那边准备好了吗?” “主子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陆执年回头就看到棠宁脸上苍白,他知道她是听到了自己刚才和石安的对话,想要说什么,可刚开口叫了一声“阿宁”,就见对面的人直接侧开了眼,消瘦许多的身子靠在角落里闭着眼。 陆执年沉默片刻,朝着窗外说道:“加紧赶路,尽快离开,扫干净所有痕迹。” “是。” …… 夜里山路难行,马车绕过山道不知走了多远,周围椴树变得稀疏起来,等顺着无人小道下山之后,远远还能瞧见鹊山下不断有火光出现,如同一条长龙朝着山上聚拢。 等他们刚离开附近,整个鹊山乃至附近农庄以及所有出入之路全部被封锁,而鹊山密林间也全都是搜捕之人。 陆执年他们心中庆幸时,一路走得更快了些,等远远瞧见江边停留的船只时,石安才猛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主子,是扈五他们。” 陆执年朝前望了一眼,那昏暗夜色中船上点着三盏灯笼,船头还挂着两件系着红绸的蓑衣,那是他与属下早前约定好的信号。 他忍不住也是放松了些,原本是想要过些时日安安静静的离开京城,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秦娘子的马车不知能糊弄多久,只有尽快离开才能确保周全。 陆执年拿着昏迷不醒的月见要挟,扶着棠宁下了马车,等一行人到了江边时,那边船上已经有人下来。 “主子。” 来人朝着陆执年行礼。 陆执年看了那人一眼:“你们来时可还顺利?” 那人点点头:“一切顺利,咱们的船挂的是封家商行的名,走的也是官家明面上的道,这会儿商船停在江面上,等属下送您乘小船过去暗中上了船,绝不会引人怀疑。” “不过主子之前不是说要再等些时日才离开京城,好能确保周全,为何昨日突然传讯说要离开?属下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商船提前离开京城码头,险些还惊动了封家的人。” 棠宁闻言蓦地抬头,她原本以为陆执年是因为今日曲家的动作才会突然离开,可没想到他昨日就已经准备走了,而且他居然早前就命人走通了封家的路子,连商船都准备好了。 那封家虽然不如顾家,却也是商户之中数一数二的巨擘,封七郎和阿茹的关系也让他对北陵之事格外敏锐,陆执年如今早已没了北陵助力,从北地草原仓皇逃来大魏后,单凭着陆家留下的那些东西,当真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吗? 还是暗中有其他人在帮他?! 陆执年不知棠宁在想什么,他心中只觉得庆幸,昨日意外撞见那位曲少夫人说话时,他就已经动了念头,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联系扈五提前让商船离京,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封家的人可有起疑?”陆执年问。 那扈五瞬间笑道:“哪能起疑,那封家的管事只以为我是救他性命的壮士,全然不知当初的人早被剥了皮。” “封家那边如今四处帮着那姓薛的小娘子搜寻魏后下落,咱们与他们的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走的又都是正经行当,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咱们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不过咱们的船也不能在江面上久停,还是要尽早离开,免得引人怀疑。” 陆执年点点头,侧身说道:“走吧。” 棠宁紧抿着唇看着停在江边的乌棚小船,夜色之中若不是那三盏灯笼,那船只融于水面之后甚至瞧不清楚轮廓,而站在船边的那几人身形高低皆有,穿着黑衣面容模糊。 “阿宁?” 陆执年朝着她伸手,见棠宁站着不动,眼中似在想着怎样逃离,他神色一冷:“石安。” 石安手腕一转便持剑朝着被人扛着的月见斩去。 “住手!” 棠宁转身挡在月见身前厉喝出声,手中则是抓着月见的手腕。 “陆执年,你敢伤她!” 她看了眼江面,看着船前站着的几人怒声道:“你已经害死了秦娘子,还敢伤月见,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京中搜捕屡屡让你逃脱,不过是碍着本宫在你手里,他们心有顾虑,你若再敢伤人,本宫定叫你知道本宫这条命也不是非要不可!” 那扈五闻言顿时恼怒:“好大的口气,你还当你如今是魏后,我家主子非你不可?信不信我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棠宁:“你大可试试!” “你……”扈五:“主子,她就是个白眼狼,时时想着害您,不如直接杀了。” “闭嘴!” 陆执年万没想到一路都冷静的棠宁会突然动怒,见她面上满是冷凝寒霜,眼底也是决绝,他扭头朝着扈五呵斥了一声,然后才看向棠宁: “阿宁,我不想伤人,只要你好好跟我离开,她不会掉半根头发。” 棠宁恨恨看他一眼:“让月见跟我一起。” 陆执年自然答应,命人扛着月见走到棠宁身后,而棠宁则是冷哼一声朝着船边走了过去。 等错身而过时,陆执年不知为何突然心头一悸,觉得那昏暗的船舱仿佛是吞噬人的巨兽,他下意识抓住棠宁的胳膊。 “慢着!” 棠宁身形一僵。 陆执年靠的太近,那石安更只是伸手的距离,手中的剑随时都能伤她性命。 “主子?”石安疑惑。 陆执年紧拧着眉心,总觉得有些突如其来的不安,他看了眼停靠的几支船只,朝着扈五说道:“老三怎么没跟着你一起过来?” 扈五想也没想就说道:“老三在船上等主子。” 陆执年点点头:“原来这样。” 他看似放松下来,可话音刚落抓着棠宁的胳膊转身就厉喝: “石安!!” 棠宁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不对,在陆执年转身时就突然抓着早就藏好的发簪朝着他手臂狠狠扎了过去,感觉到擒住自己的力量松了一瞬,她毫不犹豫朝着船上冲去。 “棠宁!” 陆执年嘶吼出声,抬脚就想去追,却不想原本该昏迷不醒的月见手指插入扛着她那人的双眼,在他惨叫时勒着他脖颈腾身旋起,落地前一脚踹在陆执年肩头。 “主子小心!” 伴随着石安惊恐叫声,陆执年慌忙朝后一退,却已经来不及避开,肩头被一刀砍中鲜血淋漓。 他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抬手袖中一道弩箭朝着“扈五”射出,几乎同时转身就朝着船上扑了过去想要抓住棠宁。 “滚!” 船上有人影出来,重重一脚踹在他身上。 陆执年如遭重击瞬间倒飞着跌落在沙石上,他张嘴吐出一口血,抬头时就见船板上棠宁已然落于一人怀中。 看着那灯笼下光影明暗交错的面容,还有紧紧那人揽在怀中的女子,陆执年目眦欲裂。 “萧!” “厌!” 第982章 老天都不帮你 “小海棠。”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棠宁只觉身后怀抱久违的温暖,哪怕早从方才就猜到了一些,可真当抬头对上萧厌黑眸,看到他带伤的面容,棠宁依旧忍不住心神动荡,蓦然间就红了眼眶。 “受伤了?”萧厌神色一急。 他昨天夜里就到了灵云寺,也暗中以曲家人的身份混进了寺里,但陆执年太过敏锐,那禅语院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就连寺中山下也四处都是他的眼线。 棠宁自从落入他手里后便再无消息,更无旁人能够见到她,唯一入内的秦娘子也时时有人监视,萧厌已从曹德江和薛茹他们口中知道如今陆执年早已疯魔偏执,他不惜命也不怕死。 如他这种穷途末路、不畏生死的亡命之人,早不在乎一切,就算生擒了他怕是宁死也绝不会将人交出来,所以在未曾见到棠宁,能够确保她周全之前,萧厌根本不敢动手。 萧厌一点点算计,仔细谋算着,惊陆执年离寺,可如今看到瘦弱了许多的棠宁,见她红了眼苍白的模样,只觉心头被用力攥紧。 “可是伤着了哪里,让我看看……” 他扶着棠宁低头,却不想被她压着自己想要查看的手,下一瞬便一头撞进他怀中。 “阿兄,他们欺负我。” 一如当初初见时的模样,小姑娘哭红了眼躲在他怀中,她不再是手握重权的大魏皇后,亦没了之前的杀伐果断和冷静决然,只像是寻到了依靠,声音软软的抓着他后腰委屈告状。 萧厌仿佛见到当初被他从鹊山捡回来的小姑娘,眼底溢满心疼,伸手覆在她发顶轻揉。 “无事,阿兄替你教训他们。” 陆执年看着船头二人,看着之前还对他冷眼相待半点不肯亲近的棠宁满是依赖的靠在身旁男人怀里,他眼中难以置信之色更重。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猜到曲家的人和棠宁有关,猜到或许是京中曹德江他们发现了什么寻着痕迹追了过来,他猜测着是棠宁做了什么手脚,甚至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露了痕迹,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萧厌。 陆执年手心在沙石上磨得鲜血淋漓,抬眼嘶声道:“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你明明该是……” “该是什么?” 萧厌扯掉棠宁身上斗篷,将自己身上大氅取了下来将人裹在里面,这才看向陆执年。 “我该是被你的人重创落崖后中毒生死不知,还是该被聂煊的人困在平崇府?陆执年,你以为你能撺掇着聂煊派人潜入大魏朝我动手,就能困住我让我回不了京城?” 陆执年眉心一跳,突然就看向那几艘船只,想起今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他死死掐着掌心说道:“聂煊出卖了我?” 萧厌冷笑:“你对南齐本就是利用,聂煊又怎么可能当真信你,还是你以为能从冷宫弃子爬上南齐皇位的聂煊,会和北陵汗王呼延闵一样,是个能被你利用完后一脚踢开的蠢货?” “你唆使聂煊朝我动手,却图谋棠宁,违背你们二人之前约定拿了聂煊给你的好处,却将南齐派来的人全部当了弃子。” “你先卖了聂煊,他为何不能卖了你。” 陆执年脸上神色变幻不断:“所以今夜曲家的事,是你做的,你是故意惊我出寺?” 萧厌是算准了他心思,知他如今是惊弓之鸟,更知道他谨慎多疑,一旦察觉不对,宁肯离开灵云寺以保周全,也绝不会留在寺中冒任何风险,他甚至算到了他会拿着秦娘子引走“追兵”,以旁人假死好让自己脱身。 灵云寺中贸然动手,知无生路他会拉着棠宁去死,所以他明明早就封锁了他所有退路,却故意以曲家的事不着痕迹惊他离寺。 看着他筹谋让人引走那些人,看着他以为自己逃脱志得意满。 却不想他们早就已经是瓮中鳖。 陆执年死死看着萧厌:“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灵云寺的?” “棠宁从没跟外间联系,就算是聂煊也不知道我留的后路,昨日宝明殿前的事发生之前,曲家也绝不可能对我起疑。” “聂煊既已让人动手,绝不会轻易罢休,就算知道我谋算了他,可只要棠宁还在我手里南齐就有可能拿捏你软肋要挟大魏,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机会,可你却能查到封家商船,找到扈五他们,更早早就布置人手等着我自投罗网。” “你们分明早就知道我会落脚灵云寺,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萧厌闻言淡声道:“那你就要问棠宁了。” 棠宁躲在萧厌怀中,看到陆执年朝她看来,她抓着氅的毛领露出半张脸来:“陆执年,你可还记得那日在陆家你带我离开之前,我曾跟曹德江他们说过什么?” 陆执年愣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的事情。 棠宁被他逼迫答应随他离京,临走前除了要求带走身边丫鬟,便是交代曹德江宫中和朝中的事情,她让曹德江替她坐镇朝中,让他帮着荣玥他们照顾她刚出生的小公主,她还让曹德江转告荣玥他们,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 “本宫这两年经历多少绝境,遭人遗弃被人算计都活了下来,有神佛庇佑,本宫福大命大,谁都伤不了我……” 遭人遗弃。 神佛庇佑…… 这两年棠宁遭遇不少危机,也遇到不少险境。 可被人遗弃算计,最后得神佛庇佑捡回一条命的,只有鹊山,灵云寺! 陆执年难以置信看向棠宁,就听到棠宁轻声吐息:“我离京那日,本就是打算想办法将你引去灵云寺的,无论你打算去向何处,你我最终都会入灵云寺,等着曹德江清缴了你留在京中后手,斩断想要谋害阿兄之人后派人来寻,可谁能想到我什么都不用做,你便让我得偿所愿。” “陆执年,你说,这算不算老天都不帮你?” 她原以为会费尽心思才能引陆执年前去,却不想他的后路居然就在灵云寺。 第983章 他绝不以棠宁换天下安宁! 陆执年听着棠宁轻嘲带讽的语气,先是难以置信,后是可笑至极,紧接着便是被老天戏弄的荒谬。 他宁肯是自己行事不够周全,是他遗漏了什么让棠宁他们有机会使了手段,甚至哪怕是萧厌手段厉害带人查到了灵云寺,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这个。 他费心筹谋良久,居然毁于巧合。 陆执年看着相拥的二人,突然仰头笑了起来:“老天的确不帮我。” 他生来殷贵,本该顺遂,可及冠便遭囹圄,被家族舍弃,好不容易去到北陵寻隙起复,眼见大权在握夙愿得尝,可谁想那般兵强马壮,数十年压着大魏步步退让的北陵竟是突然大败。 他费尽心思擒得棠宁,原以为哪怕没了权势,没了过往一切,余生有她相伴甘愿就此沉寂,可谁知道就连这点微末念想,老天爷也不肯成全了他。 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今日结局,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萧厌看着委顿在岸边如同疯魔嘶声大笑的陆执年,目光生寒:“来人,把他拿下!” “你敢!” 陆执年陡然笑声一停,撑着身旁石安的手缓缓起身:“萧厌,我承认你很厉害,那般境遇之下,我的人和聂煊的人一起动手还能叫你逃出生天,可是你当真以为我来京城只有聂煊为倚仗吗?” 他看向棠宁, “阿宁,你可还记得,我是用什么拿捏的秦娘子?” 棠宁脸色瞬间一变,抓着萧厌的手蓦地收紧。 陆执年站在岸边从容的全然不像是落败之人,他目光落在棠宁脸上,一字一顿:“我知道今日是萧厌设局,秦娘子定然没死,可就算是她再厉害,也顾不及整个大魏。” “我今日若在此身陨,明日便有数城之人为我陪葬,你猜猜等你们寻到办法之前,那疫毒能伤几人?又有多少人会因为我这条命而再无明日?” 萧厌感觉到棠宁手心浮出冷汗,脸上也紧绷了起来,他陡然想起昨夜见到秦娘子时,听她说起之前陆执年借她师弟骗她出城的事情,还有那随时能害人性命传染性极强的毒疫。 陆执年感受到岸边突如其来的沉默,忍不住笑了声:“阿宁,你心肠最是柔软,想来不愿意见那些无辜之人赴死。” 他朝着棠宁伸手, “我答应你,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从此往后绝不出现在任何人前,也绝不再伤人命,那疫毒会就此消失,你我二人隐居不问世事,再不涉足朝堂权事不涉纷争如何……” “你休想!” 萧厌想也没想就将棠宁腰肢抓紧,满眼凛厉扫过陆执年后,低头看着怀中之人。 “不准答应他!” 他在意天下民生,不愿有人枉死,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不以自己妻子交换,她是他一点点养大的小海棠,是他许以余生、生死共济的妻子。 他绝不答应用她来换天下安宁。 棠宁感觉到腰间仿佛要将她融于骨血的力量,抬眼触及萧厌满是凶狠的眼底来不及遮掩的忐忑。 她伸手覆在腰侧的大手之上,安抚地轻拍了拍,这才扭头看向陆执年。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陆执年目光怔住。 棠宁靠在萧厌身旁,平静说道:“如果是在两年前,我的确承担不起那么多人命,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跟你走,可是陆执年,当初那个善良荏弱的宋棠宁早就已经死了,我也不是那个要靠着旁人施舍,为了其他人性命而放弃自己成全他人的小姑娘。” “人命自有天数,害人的不是我,我能救他们自会尽力而为,可如果是让我拿命换他们平安,让我爱之人因我缘故痛不欲生,我没有那么无私。” 棠宁拉着萧厌的手,见他低头看着自己,她仰头朝着他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 “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被你要挟。” “你若只是想要保命,今夜我可以放了你,只要你放过卓水生,我和阿兄便让你离开,可你若还有别的念想,那你就留在这里,反正我和阿兄也想要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陆执年死死看着棠宁,目光紧凝在她脸上。 他想要看出她的色厉内荏,想要看穿她强装镇定,可是她神色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她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半点被人要挟的慌张。 陆执年真切感觉到,她是真的没那么在乎那些人命,也远不像是从前那个心善柔弱的小姑娘。 她是棠宁,是大魏皇后。 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就掉眼泪的宋家女娘。 萧厌回握着棠宁的手,看着原本神情笃定如今却颓然苍白的陆执年,他开口时带上些讥讽。 “陆执年,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也未曾了解过棠宁。” “将卓水生交出来,你今夜可以离开,这些账还有之前的那些我后面自会找你清算,要么你就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死后,到底有多少手段又能带多少人下去给你陪葬。” 周围刀剑声突起,甲胄碰撞声传来,夜色中突起的风吹得江面水波荡漾。 石安几人紧紧将陆执年围在中间,瞧着远处不断靠近的火光,石安抓着手中的剑朝着陆执年急声道:“主子,留得青山在,今夜事不可为,魏帝是绝不可能让您带走魏后的,不如先保命,往后总有机会。” 他心中其实早有怨怼,不明白那魏后到底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已经嫁人生子的女人,主子却一再执念非得深入虎穴,更为了那女人处处退让。 要不是因为她,他们早该离开魏朝,不会陷入如此被动,更不会被魏帝算了个正着。 见陆执年不说话,石安声音更重了几分:“主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陆执年紧抿着嘴角,看着满是急切慌乱的石安几人,肩头的剧痛让他知道萧厌的狠话绝不是虚。 若是棠宁还在他手里,大不了同归于尽让她跟他一起去死,可如今棠宁被萧厌救走,他若是就此死了,他们二人便能双宿双栖,那他算是什么?他这一场徒劳又算是什么? 陆执年沉声道:“走。” 第984章 他走不了! 陆执年既有决定就不再纠缠,带着石安几人转身欲朝着之前的马车走去,却被“扈五”带人直接拦住。 陆执年回头:“怎么,魏帝反悔了?” “自然不会,我既然答应放你走,就君无戏言,只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萧厌声音冷然。 陆执年面色一顿:“卓水生在城西鲁家庄一户姓李的寡妇家中。” 萧厌闻言不置可否,而挡在他们身前的“扈五”等人也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陆执年不由沉声道:“我已经说了,卓水生就在那里,你们若是不信那就直接杀了我……” “我和棠宁说话算话不会杀你,但我不信你。” “那你想要如何?” “你发个誓吧。” 陆执年只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有些愕然看向萧厌。 萧厌神色平静:“我不信你,但却信你对棠宁的执念。” “只要你以你对棠宁的心思和心中所盼起誓,如若你在卓水生的事情上说谎,那无论转世轮回,黄泉人间,你永远不得棠宁青眼,所求所盼永不如愿。” 陆执年整个人都愣住,他本该耻笑萧厌天真,笑他居然相信所谓誓言,他丝毫不在意所谓报应。 可是对着萧厌满是清泠目光,他竟是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被人看得透一切的感觉,脑海里更浮现出困扰他两年的“记忆”,哪怕誓言不一定会应,他竟是也不愿意冒险。 “卓水生在鹊山脚下的玉家别院,若我在此事说谎,便永坠地狱不得棠宁青眼,所求所盼皆不如愿” 陆执年说完后冷着眼: “你满意了?” 萧厌闻言笑了声,挥挥手:“放他们走。” 那边“扈五”闻言直接领着人朝着一旁退让开来,放任陆执年一行人离开。 “阿兄!” 棠宁却是抓着萧厌的手,她原本的确是打算放陆执年离开,哪怕后面费些功夫想办法擒人,至少先解决了毒疫之事免得殃及无辜,可是刚才萧厌那句“转世轮回”却让她心头猛一激灵。 她突然就想起这两年间发生在陆执年身上的事情,那些与上一世不同的违和,那些本不该属于一个世家弃子所能拥有的能耐,甚至连陆崇远和陆家都不知道的后路,还有他去了北陵后发生的一切。 她之前就曾惊疑,上一世陆执年有陆家帮扶,却半点不及这一世,就算困苦失意能够磨练于人,也远不能让人一夜之间如此剧变,让陆执年能够从大魏离开后就像是早有筹谋,不费吹灰之力就撞上遇难的北陵公主。 而且陆崇远虽然舍弃了他,但陆执年自幼得陆家教导,世家骨子里对宗族的看重让他就算心生怨恨也不该对陆家人那般狠毒,而且对于本该是他仇人的她也不该有那么奇怪的偏执。 可如果,他跟她一样呢? 想起那日在陆家时,陆执年说她本该是他的时眼中的疯魔,想起他宁肯同归于尽也不肯罢手的执念。 棠宁背脊生冷,用力抓着萧厌的手急声道:“阿兄……” 她刚想说让萧厌别放陆执年走,如果陆执年真跟她有一样的际遇,那绝不能放他离开。 可是萧厌就直接按住了她的手,阻了她的话。 “别怕。” 萧厌圈着她腰肢将人带进怀中:“你可信我?” 棠宁愣了一瞬,想要说什么,就被萧厌低头碰了碰额间。 他黑眸不似方才凛厉,眼睫下弥漫着熟悉的细碎笑意。 像是安抚,又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他俯身靠在她耳边低语。 “相信我,他走不了。” …… 那边陆执年被石安几人护着到了马车跟前,眼见萧厌的人丝毫没有追过来的迹象,几人才放松了一些。 马车疾驰离开岸边,转瞬进了密林。 石安坐在车辕上朝着陆执年说道:“主子,魏帝的人没追过来。” “萧厌未必会放弃。”陆执年低声道。 他如今虽然逃脱,但以萧厌性情之后必不会放过他,那疫毒的要挟也不过是一时之计,有秦娘子和卓水生,很快就能找出快速解毒之法,而且刚才萧厌只不过是怕他铤而走险,棠宁担上无辜人命。 一旦没了这些顾忌,对他下手也绝不会留情。 陆执年靠在车壁上说道:“尽快甩掉萧厌的人,趁着他们还有顾忌。” “主子放心,魏帝那人讲究什么君无戏言,咱们肯定能够安然离开。” 石安说话间有些阴阳,脸上更是露出不屑。 早前他觉得魏帝心狠手辣也算一代枭雄,后来击败北陵更让人忌惮,可没想到堂堂大魏之主,居然会为了一些贱民的命就纵虎归山,这般心慈手软怎配为帝王? 换成是他,哪怕有那疫毒,他也定会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石安跟随陆执年也有许久,太清楚自家主子的本事,他算无遗策仿佛什么都早有先知,更总能知道一些旁人难以知道的隐秘以作筹码,只要主子这次能够逃出生天,凭借主子的能耐早晚都还能再回来,到时候定能一雪今日之耻。 “主子今日失手,不过是因为魏后,而且之前若非您被头疾所困,魏帝又怎能比得过您,您放心,您之前留的后手还在,这些时日头疾也没再发作,只要安然离开这里,将来必有东山再起之日。” 石安信心满满地朝着陆执年说话,马车里陆执年却是神色阴沉。 那头疾不再发作是怎么回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之前离开大魏之后,头疾虽然时常发作,但他凭着执念强熬着忍耐着也就过来了,可如今感受过不疼后的轻松,再提起那钻心蚀骨的疼痛时,哪怕眼下还没发作,他也忍不住下意识手脚生颤。 他怕那疼痛再次出现,怕又回到那夜夜梦魇无法安睡的日子。 棠宁…… 棠宁! 陆执年恨极了萧厌,恨的眼眶都生了红。 外间石安见他没有开口,扭头正想再安慰两句,可谁知道突然身子一歪,耳边听到一声嘶鸣,前面拉车的马儿像是被什么绊倒,拖着整个车厢朝着一旁树上撞了过去。 马车轮子陷进坑里,石安来不及稳住身形就直接被摔飞了出去,而马车则是“砰”的一声撞在树上。 车厢被吃痛的马儿掀翻拖拽着,接连撞在左右树上轰然碎裂开来,而原本坐在里面的陆执年更是被直接撞晕了过去。 “主子!” 石安大惊失色,起身就想朝着陆执年扑去,谁想一道箭矢“咻”地钉在了他腿上。 石安惨叫一声跌倒,还未再次起身,就有人从后靠近一把擒住他脖颈,而周围跟随的几名护卫也都是被人制住。 “你们是魏帝的人?他居然出尔反尔……” 唔! 喉间被猛地收紧,险些绞碎了石安的脖子,让他被迫收声。 林间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只片刻就到了昏迷不醒的陆执年身旁,她垂眸望着地上浑身是血的人,看着那张与往日俊逸全然不同的脸,抬脚就狠狠踩在他细白手腕上。 “啊——!” 原本昏迷的陆执年瞬间惊醒,伴随着腕间骨头粉碎的疼痛,眼角都几乎都要瞪裂。 乌娅低头看着疼得险些昏厥的男人,一字一顿。 “容卿,好久不见。” 第985章 你这双眼睛,这张嘴,我爱极了 陆执年蓦地睁大了眼,腕间疼痛不及心中愕然,看着居高临下眉眼染霜的女子,脑海里却是当初她灿若朝阳,手持软鞭一身红裙朝着他奔来,唤着他“容卿”的模样。 “乌娅…” 啪! 陆执年才刚一出声,乌娅就猛地一挥手。 那往日曾无数次替他出头鞭打旁人的软鞭重重落在脸上,带着倒刺的尖锐划过眼角、鼻梁最后抽在嘴上。 陆执年脸上瞬间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沟壑,皮肉都仿佛被撕扯开来,疼得忍不住低头蜷缩,却下一瞬就被人强行挑起下颚,被迫倒在地上仰着头。 “驸马还如当初一样,不管唤谁都温柔缠绵。” 就是这把让人误以为深情的嗓子,这双看谁都缠绵入骨的眼,才哄得她一颗心扑在他身上,明知道他对她不似表面深情,明知道他身上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他谋划了他们的相识,算计了她的真心,以柔情为网让她泥足深陷,最后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自私凉薄的畜生毁了公主府,毁了宗聿部,毁了整个北陵,葬送了她无数族人。 乌娅神情柔软地看着陆执年的眼,细长手指落在他眼边的伤口上轻轻描绘。 “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你起,我就爱极了你这双眼。” “明明看似多情温柔,却又仿佛什么都不能落于其中,你一身游离于世外的清冷疏漠,让我忍不住的想要靠近你。” “我总想着只要我对你好,只要我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你这双眼睛总会因我而动容,让我走进你心里,可是容卿,你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冷漠,明知我为了保你葬送了宗聿部,却依旧舍弃了我?” 女人温柔细语缠绵的让人毛骨悚然,眼角处手指游走间冰冷的触感,让陆执年浑身僵硬。 脸上伤处鲜血流淌,刺疼让他声音虚弱。 “乌娅,我没……” 噗呲! 乌娅指尖狠狠按进了陆执年受伤的眼眶里,那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得陆执年惨叫出声,他原以为头疾之后他不会再惧任何疼痛,可是眼眶里仿佛什么爆裂开来被尖锐穿透的剧痛却是撕心裂肺。 乌娅疯了! 陆执年已经许久未曾生出害怕,可此刻却是惊惧。 他挣扎着想要甩脱,却被乌娅狠狠抬脚按在地上,直到眼眶中浑浊鲜血混着碎肉流淌,所有一切都变的昏暗血红。 陆执年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尖叫求饶时,还没开口就被乌娅狠狠一鞭子甩在脖颈上,整个人连惨叫都变的破碎。 乌娅垂眸时目光可怖,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俯身低声喃喃。 “你这双眼睛,这张嘴,我实在是爱极了。” “所以,就都毁了吧。” 一如他说着爱她,却毁了她的母国,毁了她的族人,毁了她在意的一切。 …… 陆执年活活疼晕了过去,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里,脸上瞧不出半点完好模样,而乌娅则是满手鲜血冷漠起身。 旁边跟随陆执年的几人都是脸色惨白,见乌娅朝着他们走过来,石安急声道:“公主,公主您饶了我们,我们都是听从驸马之命行事,而且驸马,驸马他也不是有意舍弃您的。” “当时情况危急,魏帝他们带兵围攻,汗王想要推驸马出去,驸马他也是逼不得已,他是怕牵连你……” 啊!! 乌娅一鞭子打在石安脸上,让他嘴里狡辩的话断掉。 “果然不愧是跟着他的人,这嘴一样能说会道。” 她走到压着石安的人身旁,抽出那人腰间弯刀,掐着他下颚一挥手,便绞断了他舌头。 石安疼得惨嚎不止,而乌娅则是朝着其他几人说道: “打断他们手脚,别叫他们死了。” 林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乌娅看了眼瘫软在地的几人,这才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魏帝还没看够戏吗?” 四周安静了片刻,才有马蹄声出现,萧厌和棠宁同乘一骑缓缓从密林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扈五”等人,一行到了近前之后,萧厌勒住缰绳,环着怀中靠坐在他身前的棠宁还未曾言语,“扈五”几人就已快步到了乌娅身前。 “拜见公主。” 那几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乌娅抬手时他们这才起身。 乌娅手中还染着血,浑身弥漫着杀气,目光却瞬间就落在棠宁身上。 “你就是那个让容卿牵肠挂肚的人?” 棠宁没被她眼神吓到,只是嫌恶:“我若能让他牵肠挂肚,当年也不会有婚约在身却险些被他害死。” “你与他相处这么长时间,难道还看不出他自私凉薄,他牵挂的不过是他失去的顺遂安宁,是本该属于他的玩物有了自己意愿后的不甘心,是他颠沛流离忍辱负重我却一朝高高在上的不服。” “你觉得以他为人,他会对谁有真心?” 乌娅俏丽脸庞冷了几分:“也对,他不爱我,也不爱你。” 北陵大败之后,她辗转南下,早就已经知道大魏皇后和当初陆家三郎的那些事情,也知道陆执年改名换姓之前的一切。 他纠缠于过去,放不下旧人,心心念念想要压过魏帝将人夺回来,为此不惜不择手段,可这其中未必就有多少是他对魏后的深情。 是陆家三郎时,他薄情寡义辜负青梅。 是季容卿时,他狠毒无情利用女子情谊。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谁,他爱的不过是他自己。 哪怕曾经是宿敌,乌娅也曾是率兵劫掠大魏边境的罪魁,可是棠宁对乌娅依旧生出几分同情和感同身受。 眼前的人就如上一世的她一般,一片深情被人利用辜负,满腔热情落得个凄惨结局,而且比起她上一世只是毁了自己葬送性命,眼前这本该是北陵明珠的女人付出的代价远要更加惨痛。 若非陆执年,北陵就算会败,也不会败得那般惨痛。 萧厌似是感受到棠宁心境波动,伸手揽了揽她腰间朝着乌娅说道: “这次多谢你借人,否则没这么容易糊弄住陆执年。” 第986章 真正的偏执疯魔 陆执年敏锐多疑,稍有痕迹便会察觉不对,想要保棠宁毫发无伤,就要让他主动将棠宁“送”出来。 而且陆执年和南齐皇帝聂煊的事情,以及那封家商船的消息,还有骗过陆执年身边那些人的“扈五”,皆是乌娅帮助,陆执年或许也没有想到,他算计了乌娅自以为胜了一切,但两年相伴,乌娅也远比陆执年所想象的要更加了解他的一切。 扈五本就是乌娅的人,他和他兄长扈三被乌娅派到陆执年身边。 二人背叛了公主府跟随了陆执年,但扈家其他人却还在乌娅麾下,其中之一便是今夜冒充扈五的人。 “朕会遵照之前约定,将说好的那一片北地草原交给你,也会传旨给北陵郡守命他们放了三大部残余之人还有你母妃,允你带他们离开北陵郡回归草原生活。” “从今日起你是初云郡主,只要你不做不该做的事情,你手下的人不生谋逆之心,朕会待你和十三散部一视同仁。” 乌娅愣了下,没想到萧厌会这么爽快。 当初宗聿部的人因她死伤惨重,后来陆执年逃走后更成众矢之的,十三散部反叛致使王城大军兵败山倒,她杀了呼延闵带着残余之人逃离却一路都遭追杀,最终也不过寥寥数人跟着她逃出北地,其他人皆是被魏朝军队所擒。 她主动找上萧厌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魏帝利用她后过河拆桥。 可没想到他会遵守承诺,甚至允许她带走三大部残余那些人。 乌娅忍不住说道:“王城主军虽然被你们剿灭,但是三大部残余之人依旧不少,你让我带他们回归草原,还放了我母妃,就不怕纵虎归山?” 萧厌拉着缰绳轻笑了声:“成年壮虎朕能拿下,何况是你。” 当初的北陵何等庞然大物,萧厌尚且不惧,更遑论是现在。 北陵大局已定,草原已归大魏,北陵郡已有十三散部的人以郡王身份约束,三大部族主要兵力也几乎全部葬身战场,他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乌娅或许是虎,骨子里也有北陵王族的凶悍血性,放她回去十年,二十年后,兴许北陵会因她振兴甚至卷土重来。 可是萧厌怕吗? 萧厌垂眸看着乌娅:“北陵已经归降大魏,朕也做了能做的所有安排,至少在朕在位期间,你没机会成为山中巨虎,北陵亦不可能有机会凌驾于大魏之上。” “至于朕百年之后,若镇不住北陵让你们起复,那是朕的子孙无能,与朕何干?” 人死百消,他在世时让大魏强盛,但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有几个不肖子孙,当年太祖皇帝何等英明,将北陵驱逐至北边极地,大魏盛极一时,诸国来朝,可后来不依旧险些被子孙败得干净。 就算他今日屠了北陵诸部,杀尽蛮族之人,大魏也不可能永远强盛,更不可能保证每一个君主都能如他一样。 萧厌能管的只是自己在世之时,他会竭力同化北陵,将北陵蛮族归于魏民,创造最好的条件,如果这种情况下将来依旧让北陵复起盛过大魏,那只能说是将来掌权魏朝的人废物,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要管着子孙万代? 再说了,将来这大魏是不是他子孙的还不一定,指不定什么时候出个蠢货就断了皇室香火,那到时候的事情他这个死人更管不着了。 乌娅被萧厌这番随意散漫的话说的噎住,随即忍不住笑起来,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季容卿百般算计都不如眼前这男人,她忍不住看向棠宁笑道:“你选男人的眼光不错。” 棠宁扬唇:“多谢夸奖。” 乌娅笑了笑,转身指了指地上那些人: “刚才有些冲动,不小心割了这人的舌头,不过扈五在你们手上,之前那春生也被你所擒,想来应该能撬出你们想要的消息。” “季容卿我就带走了,没还清他欠我的东西不能让他死的那么容易,不过我跟你们保证,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往后余生我也会好好照顾他。” 萧厌和棠宁看了眼几乎成了血人,失了眼睛口舌活活疼晕过去的陆执年,对于乌娅的话半点都不怀疑。 …… 乌娅领着人带着陆执年离开之后,棠宁靠在萧厌胸前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不留下陆执年?” “留他做什么?” 萧厌神色恹恹:“他以心悦为名算计于你,让人人都道他为情偏执疯魔,连他自己怕是都被自己那副模样给骗了,口口声声说他所行之事皆是为你。” 世人对于多情之人总会怜悯心软几分,本是自私贪利的野心蒙上一层男女情爱的皮子,哪怕陆执年恶事做尽,竟还有人为他对棠宁的那份“深情”唏嘘,甚至觉得他情有可原。 陆执年不是说他为情执念吗,那就让他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偏执疯魔。 萧厌不屑于折磨陆执年,但是之前棠宁因为他所受的那些罪和伤痛不能就此撇过,他眸色有些冷暗: “陆执年以情为名所施于你身上的那些,乌娅会千倍万倍的还给他,他不是跟你索求情爱吗,那我就送给他一份。”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乌娅更爱陆执年。 而乌娅身边也是陆执年最好的归宿。 棠宁听着萧厌的话,仿佛已经能看到陆执年的结局,她朝着萧厌怀中缩了缩,整个人放松下来后那源源不断的疲惫侵袭而来。 她抓着萧厌的衣摆,轻声道:“阿兄,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 棠宁想说萧厌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知道了她和陆执年的古怪,可话到嘴边,却都只化作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明问的模糊不清,甚至没有说清楚是知道什么,可二人却都心知肚明,棠宁话中说的是什么。 萧厌沉默了片刻才拉着大氅将人裹在怀中,他拉着缰绳安抚身下有些暴躁的马儿,就着月色低声道: “早前时就曾疑惑,你身上古怪之处太多,无论是你对宋家的仇恨,还是你对陆家,对铖王府之事的狠绝和未卜先知都有些不同寻常。” “刚开始时我只以为你是遭逢生死开了窍,可后来发现不止如此。” 第987章 阿兄,我想回宫 萧厌很早就有所怀疑,虽未曾想到神鬼之事,但也明白棠宁身上那种经历绝望生死沧桑绝不该是她本身所有,但他心疼棠宁,也从不觉得这些东西会影响他和棠宁关系,所以她不愿说他也就佯装不知。 直到发现陆执年对棠宁那种不同寻常的执念,发现他去到北陵之后总能事事先人一步,甚至所能做到的事情就连陆崇远在世时也未必能及,加上这次北陵大败陆执年好不容易逃走却来了大魏,费尽心思劫走棠宁,还跟薛茹他们说了那番话。 他说,棠宁本该是他的,他们是夫妻。 他说,他要带走棠宁去过他们本该有的生活,回归他们本该有的人生…… 很多事情早有痕迹,一旦联系起来所有事情便都顺理成章。 萧厌抱着棠宁低声道:“那些我不在的时日,是不是很辛苦?” 棠宁瞬间红了眼眶,她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上一世,甚至于若非这次陆执年出现,连她自己也已经几乎快要忘记那些仿佛噩梦般的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也遗忘了那些痛苦折磨。 可萧厌一句“辛苦”却让她所有委屈如潮水泛滥,转头便扑进他怀里埋首在他身前。 萧厌感受胸前湿濡,而女孩儿却只肩头颤抖连哭都不曾出声,如同小兽满是压抑宣泄着一切,他没再继续追问,也没有去试图探知那些痛楚,只是将人护在怀中轻拍着她后背,无声抚平怀中人的不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棠宁才慢慢平复下来,靠在他身前低声道: “阿兄,我想回宫。” …… 萧厌骑马带着棠宁走了一截,等绕回鹊山山脚时就遇到了搜寻的大军。 瞧见帝后安然归来,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吴奎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而跟在人群后薛茹冲了出来,原本想要看棠宁,却在见到她昏睡不醒时脸色陡然煞白。 “阿姊……” “她没事。” 萧厌抱着人压低了声音:“阿宁只是累了,睡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 打从棠宁被陆执年带走,薛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每刚一合眼就被噩梦惊醒,稍有风吹草动就怕是传来了噩耗,棠宁在外十日,她就熬了十日,整个人消瘦下来不说,一双眼里也全是血丝。 此时看到棠宁安宁,薛茹猛地放松下来,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封七郎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看着满脸憔悴的薛茹满是心疼:“皇后娘娘已经回来了,你别担心了,有陛下在不会有人再伤了娘娘。” 薛茹眼眶通红低低“嗯”了声。 那边同时赶过来的杭厉和狄涛一眼就看到几乎倚在封七郎身旁的薛茹,二人脸上都是僵住,但好歹都还记得眼下是什么时候。 “陛下。” 杭厉唤了萧厌一声,这才快步走到萧厌身前:“秦娘子那边已经没事了,也已经找到了卓水生,臣命人将他们送回了安全之地,秦娘子说她和卓水生会尽快研制出毒疫的解药。” 狄涛在旁说道:“微臣和吴统领已经带人将灵云寺清缴了一遍,陆执年安插的人死了一些,大部分都已生擒。” 萧厌看着他们:“京中呢?” “京中也已经清理干净,陛下放心。”吴奎道。 萧厌点头:“尽快审讯,查清楚那疫毒毒源送去了何处,命太医署的人前往帮助秦娘子和卓水生研制解药,还有南齐的人,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全部杀了将脑袋送回南齐。” 聂煊敢于朝他动手,哪怕见势不妙卖了陆执年,但也抵不过他之前所做,眼下大魏忙着北陵的事情,且大战之后需要休养生息,不能与南齐开战,但这不代表他萧厌就要忍了这口气。 “让尹豹那边动一动,给聂煊个教训,告诉聂煊,他要是不懂怎么安分守己,朕不介意帮南齐换一个皇帝。” 吴奎几人感受到萧厌身上弥漫的低气压,都是纷纷低头。 “臣等遵旨。” …… 棠宁生产后本就没有好生休养就直接出宫,后来又被陆执年带着几番颠簸,哪怕在灵云寺里秦娘子替她解毒后调养了几日,但因为陆执年日日在旁,更要时时警惕变故,又挂心萧厌安危。 棠宁几乎没睡一个整觉。 等萧厌寻来将她从陆执年手中救出,又突然与他袒露了隐秘放松下来后,棠宁就昏睡了一整天,要不是秦娘子途中来看过一次,太医署的人也说她只是太过疲惫,荣玥她们怕是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等棠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凌晨,她睁眼时整个人昏昏沉沉。 “醒了?” 棠宁抬头就看到身旁萧厌,他换了一身寝衣,就那么倚靠在床头,手中拿着看到一半的折子,似是发现她醒过来,他回头时就着屋中摇曳烛火,眼中是平日少有的温软之色。 “什么时辰了?”棠宁开口就发现喉咙干疼。 萧厌放下折子起身倒了杯水走回来,扶着棠宁坐起来喝了一些后才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眼下快过五更了。” 棠宁靠在萧厌身上神色恍然,原来睡了这么久,难怪她感觉整个人四肢发软都有些睡蒙了,肚子也空的厉害。 “饿了吗?” “嗯。” 萧厌低头亲了亲她,扭头朝着外间唤了一声,就见潘喜进来。 萧厌吩咐:“去取些好克化的吃食过来。” 潘喜见棠宁醒来也满是喜色,连忙说道:“陛下放心,膳房那边一直备着呢,就想着皇后娘娘醒来会用,奴才这就去取。” 等潘喜出去,萧厌才道:“我抱你洗漱。” 潘喜再回来时,身后跟着花芜,瞧见棠宁醒过来小丫头眼睛红红的,她连忙将饭菜送了过去想要服侍棠宁用饭,怎料直接被一旁萧厌接了过去,花芜噘噘嘴有些不满,被眼疾手快的潘喜拽着袖子拖了出去。 “我说姑奶奶,陛下和娘娘许久不见,你杵在里面做什么。”潘喜说道。 花芜嘟囔:“那我也好久没见娘娘了。” 娘娘回来后陛下就一直守着不让她们近身,连擦洗之事都自己动手。 她也不是非得跟陛下抢娘娘,可那也是她家女郎,是她的娘娘,陛下什么都做了她怎么办?她也想跟娘娘说话。 潘喜听着小丫头嘟嘟囔囔满脸不高兴,瞬间哭笑不得。 里间棠宁瞧着萧厌:“你欺负她做什么?” 萧厌拿着汤匙舀了粥吹凉了些送到她嘴边:“我何时欺负她了,是她没眼色,而且那蠢丫头也老大不小,你是不是该寻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省得一天哭哭唧唧的一口一个“娘娘”,听得他心烦。 棠宁闻言失笑:“她才刚及笄,哪就老大不小了。” 萧厌轻哼了声,他家这朵小海棠在意的人实在太多了些,那蠢丫头就是其中一个。 他一边喂着棠宁喝粥一边说道:“你都不知道前儿个我带着你回来时,她差点把宫门都哭塌了,以为你出了事差点没当场殉了主。” “好歹也进宫这么长时间了,还蠢兮兮的。” 棠宁只听着这话就能想到花芜嚎啕大哭的样子,这丫头跟着她经历了许多,瞧着成长不少,可每每遇到她的事时还跟以前一样。 棠宁满眼笑容伸手抱了抱萧厌:“她对我很好,很好很好,为我还丢过性命。” 萧厌知道她说的是他不曾参与过的那一世,原本嫌弃的眼神柔软几分。 “好吧,那我稍微再忍忍。” 第988章 小家伙 棠宁刚醒过来,腹中饿着,可吃了小半碗粥便觉有些饱了。 见旁边萧厌熟稔的将她剩下的粥直接喝了,挑拣着桌上的点心放嘴里吃着,她轻声问:“阿兄,你见过孩子了吗?” “见过了,丑兮兮的。” 萧厌颇有些嫌弃,“姨母说她长得像我,眉眼轮廓都像,可我觉着是姨母她们骗人的,我这张脸早就变过,哪能像我,指不准是小崽子太丑,姨母怕污了你才说像我……” 棠宁闻言忍不住睁大眼,她生完孩子后就昏睡了过去,醒过来又直接出了宫,当时只匆匆一瞥瞧见襁褓里孩子红彤彤的,连模样都没瞧清楚,如今听萧厌这般说,她心里顿时凉一截。 见原本还满心期待的棠宁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萧厌嘴角扬起眉眼肆意笑意流淌,而棠宁呆怔了下,哪还有不明白的。 “你骗我?!”她抓着东西欲扔。 萧厌连忙抓着她的手喉间震颤着笑出声:“没骗你,是有些皱巴巴的,可眉眼好看的很,小海棠和我都是人间姝色,她哪能丑得了?” 那孩子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刚抱在怀中时他整个人都是僵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在何处,可小家伙就那么靠在怀中,明明皱巴巴的还没长开,黑澄澄的眼珠都瞧不清东西,却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那是他和小海棠的血脉,是小海棠历经生死生下的孩子。 萧厌放下手里东西将棠宁拉进怀中:“况且我们的女儿,美丑又如何,她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是世间最耀眼的女郎,岂是一具皮囊就能困缚得了的?” 棠宁轻拍了他一下:“可女孩儿家,总是漂亮些好。” 她自己便喜欢漂亮物什,无关认知肤浅,世人总会对好看的人更多宽容,不过萧厌说的也对,他们的孩子无论长相如何都无人敢轻慢了,她也不需以皮囊讨好任何人。 棠宁轻声道:“我想抱抱她。” 萧厌亲了亲她苍白的脸:“小家伙有些体弱,这些时日一直养在偏殿,这个时辰睡着了不好来回挪动,等天亮了我陪你去看她。” 棠宁点头:“好。” 潘喜带着人将桌上东西撤走后,萧厌抱着棠宁回了床上。 等靠在床头时烛光照印下,棠宁才留意道萧厌脸上结了痂的疤痕,比起大半年前离京时,他瘦了许多,轮廓也显得越发凌厉,除了身上依旧冷白的皮子,脸颊,脖颈,就连衣袖露出的腕间也可见大大小小的伤痕。 一场大战,取胜何其不易。 棠宁指尖轻抚过那些伤疤,没去问他疼不疼,只仰头在他下颚亲了亲,才指尖落在他眼下青黑说道:“这两日没好好休息?” 萧厌下颚抵着她唔哝着“嗯”了声:“之前你被带出宫的消息被人知道了,我又刚回来,要安抚朝中,又要处理陆执年他们捅出来的烂摊子,还有这些时日朝中堆积的政务,所以忙了些。” 朝里那些老东西打了一遍又一遍,结果总是学不乖,表面温顺恭谦着,可稍微有点动荡就又跳起来恨不得上天,之前朝中传讯他便知道棠宁这大半年一人守着朝堂有多艰难,如今回来看着那一个个不消停的,萧厌丝毫没有留手。 打了几个,杀了几个,再下放贬黜了几个。 萧厌抱着棠宁轻声说着这两日的事,等说完之后才道:“我这次带回来不少人,倒能补了那些空缺,你之前挑选的那些人我也都听曹德江他们说了,这两日便将最后一场殿试办了,尽快让他们入朝。” 棠宁轻声道:“这一年间几次整肃,朝中空缺极多,也是要早日进些新鲜血液,不过有了这次经验,来年再大考时便能更加周全,届时整个大魏学子都能参加,总能挑选出合适的人来充盈朝堂。” 萧厌回宫虽只有两日,却已经将这大半年朝中事知晓了个大概,对于举试的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听着棠宁轻声跟他说着朝中事,时不时回应两声,然后又将北陵郡的事情说与她听。 棠宁提起了太皇太后的薨逝,说起了几次朝中变故,萧厌也说着离京后遇到的几次危机,久不见面,二人未曾有太多亲密私语,却温馨旖旎。 房中光线昏暗,烛火摇曳间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萧厌说了一会儿没听见怀中人声音,低头时就见棠宁不知何时又靠着他睡了过去,她长发披散下来脸颊小了一圈,面上肤色苍白羸弱,连唇上也血色寡淡不复他离京时娇艳。 他眼底透着心疼,低头亲了亲她,抬头就见潘喜站在屏扆处。 潘喜声音极低:“陛下,秦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 潘喜放轻了手脚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再进来时,秦娘子便跟在他身后,见床上棠宁睡着了,秦娘子放低了声音:“陛下。” 萧厌说道:“不必多礼,替她看看。” 秦娘子闻言也没迟疑直接走了过去,萧厌侧身让开床前的位置在旁看着。 秦娘子蹲身在床边替棠宁诊脉了一会儿,又检查了身子后,眉心轻皱着扭头正想说话时,就见萧厌说道:“出去说。” 屏扆外,潘喜送了热茶。 萧厌没了刚才闲适:“前天回宫之后,阿宁就一直昏睡着,中途还发了高热,方才好不容易醒过来却手脚冰凉,而且两日没用饭了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面色也难看得厉害,她身子是怎么了?” 秦娘子低声道:“皇后娘娘这是生产那日伤到了。” “那日难产本就凶险,她又中毒伤了脏腑,再加上生产之后没有及时调养便接连受惊奔波,忧虑多思,以致气血两亏伤了根基。” 萧厌眉心紧皱:“可有大碍?” 秦娘子说道:“女子生产受损本就难养,皇后娘娘这情况更麻烦,想要不伤及将来寿数就得仔细养着,而且之前在灵云寺时我便替娘娘查看过,她生产时胎宫邪侵,至少五年内是绝不能再生产。” 第989章 公主又如何 “胎宫邪侵?”萧厌皱眉,“是什么?” 秦娘子说道:“就是女子宫体受损。” 见说完之后萧厌依旧皱眉,秦娘子以为他没听明白,所以说的更浅显了些: “女子孕育子嗣便是因为有胎宫,胎宫邪侵,轻则难以受孕,重者伤及性命。” “皇后娘娘情况有些特殊,她不是往后怀不上孩子,而是身子受不住再一次有孕生产,哪怕表面养好了,一旦有孕之后,腹中孩子便会汲取母体生机让她难以承受。” “五年之内皇后娘娘是绝不可有孕的,而且就算五年后,她若再想要孩子,也得看她身子情况。” 秦娘子说话间顿了顿,忍不住看了萧厌一眼,她虽然点到即止,可是以萧厌的聪明定然是能听明白她话中未尽的意思。 棠宁的情况不仅仅是五年内不能要孩子,五年后若是她身体情况不允许,未曾将养过来,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孕生产,换句话说,棠宁可能这一辈子都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萧厌眉心紧皱:“除了不能有孕生产,她身子能不能养好?” 秦娘子点头:“可以是可以,只是要多花费些时间,寻些好的药材……” “那就好。” “陛下?” 秦娘子看着萧厌陡然放松下来的神色,忍不住怔了下,有些欲言又止:“你可听懂了我的意思,皇后娘娘她可能再不能有孕……” “我知道。”萧厌打断了秦娘子的话:“只是不能再有孩子而已,我只希望阿宁安好。” 别说她和棠宁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足够传承他们二人血脉,应付朝堂上下,就算他们眼下没有孩子,他也会选择让阿宁安好,而且论真起来他并不喜欢孩子吵闹,之所以在意也是因为那是阿宁的血脉。 在他眼里,诸天万事皆不如棠宁重要。 萧厌看着秦娘子说道:“孩子有一个足以,往后就算没有也无碍,你只要好生替棠宁调养身子,需要什么东西我派人去寻,等晚些时候你再替我配一些避孕的方子。” 他想了想又道, “算了,避孕恐不周全,你配副绝嗣汤药给我。” 他喜爱棠宁,等她身子养好之后二人不可能永远没有床笫之欢,况且男女情事临到当头时谁也难以自控,与其担惊受怕到时候让棠宁冒不必要的风险,倒不如一劳永逸。 秦娘子万没想到萧厌居然会说这话,他丝毫未曾在意孩子,反而想要自己绝嗣。 秦娘子怔愣之后连忙说道:“倒也不必绝嗣,这东西伤身,我可以配些避孕的药物陛下服用着,一个月用一次便可,回头再给皇后娘娘身边放些不伤身的避孕之物,便能以保周全。” 萧厌看她:“你确定?” 秦娘子:“自然,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到,我这招牌便也不用要了。” 萧厌闻言这才放心下来:“这件事情别告诉阿宁,也别告诉其他人。” 秦娘子应了下来:“我自然不会与人说,可是陛下,娘娘之前只诞下了一位公主,你后宫又只有她一人,若之后长久无子嗣降生,朝中上下必会议论…” 她不是看不起女子,也从不觉得女子就输给男人,只是这世道便是这样,女儿家再有能耐天生便会矮了男子一头,寻常权贵官宦人家没有儿子都会遭人说嘴道人绝嗣,更何况是皇家。 萧厌坐稳朝堂不易,这偌大江山总要有人承继,若是之后皇后一直无子,外间议论事小,恐还会有人滋生野心。 萧厌闻言冷哼一声:“公主又如何?” 他和棠宁的血脉,生来便是天下之主。 况且谁说公主不能承继皇位? 秦娘子听懂了他的意思,蓦地睁大了眼。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见萧厌眉眼间俱是冷厉之色,显然心中早有决断,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秦娘子原本的担忧彻底按了下去,忍不住朝着里间屏扆后看了一眼:“当年第一次见陛下时便觉得您与旁人不同,如今倒有些羡慕皇后娘娘。” “陛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皇后娘娘,今日之事也绝不会外传半句。” …… 萧厌之前一直领兵打仗几次险死还生,后来归京途中在平崇府遇袭又受了重伤。 秦娘子与萧厌商定了棠宁的事情,便替萧厌看了伤,见萧厌退去外衫后,腰腹横贯的伤口已经结痂,秦娘子替他检查了一遍才说道:“陛下这些伤都恢复的不错,只是伤口还没彻底长好,近来要仔细些,别与人动手,面的崩裂了伤口。” 萧厌轻笑:“我如今回宫,还能与谁动手。” 将外衫重新披好,他一边绑着系带一边问道:“你那师弟如何了?” 秦娘子说道:“内里的伤算是养好了,但是手脚废了,好再他脑子还清醒着记得之前闯出的祸事。” “之前陆执年从他那里拿走的毒疫方子我瞧过了,与我们遇上的有些不同,估计是陆执年寻人换了里面几味毒草,所以毒性变了,不过就算再变也万变不离其宗,我和师弟已经有了门路,再有三五日应当就能研制出对症的解药来。” “陛下这边让人留意着,只要缓过这几日,那毒疫便不足为惧了。” 萧厌点点头:“陆执年虽然被乌娅带走,但他身边的人都在我手中,那个春生更是从当初在陆家时便跟随陆执年左右。” “陆执年放出去的那些人下落不明,但定然会有人留意京中,只消瞒住陆执年被擒的消息,再放春生那几个人出去溜溜,瞒住外间人几日应该不成问题,这几日你辛苦些,早些研制出解药。” 秦娘子说道:“好。” 秦娘子忙着出宫寻卓水生研制解药,留下方子和医嘱后就急急离开。 萧厌拿着那几张药方瞧了瞧,这才唤了潘喜进来。 “这是秦娘子替皇后开的方子,去照着方子拿药,熬好了命人送过来。”顿了顿才又递给他另外一份,“将这个方子收起来,别被人瞧见。” 潘喜连忙小心接过:“奴才遵旨。” 第990章 小阿窈 接连大半个月,棠宁都昏昏沉沉的,每日总有一半时间都在睡梦里。 知道自己之前伤了身子,秦娘子又留了医嘱让坐双月子,棠宁便也每日留在永昭宫内修养,好在荣玥、薛茹她们时时陪伴,钱琦月、周玉嫦也时不时进宫,加上萧厌每日下朝后几乎全留在永昭宫里,小团子也一日日长开,棠宁倒也不觉得烦闷。 十月中旬,秦娘子和卓水生研制出疫毒解药,陆执年所留危机彻底解除,秦娘子入宫一趟见过棠宁、萧厌之后,便带其师弟卓水生返回蜀地师门受罚。月末时,大考最后一场殿选结束,李驰当选头名,与荣晟书院及其他几地中选近二十位学子受封官职,入得仕途。 十一月初,南齐新帝聂煊遭人刺杀,重伤险亡,虽捡回一条性命却逢齐国越王起兵造反连夺两城,聂煊带伤平叛,南齐皇都乱成一团。 十二月初,西北边境互市建成,以顾家、封家为首,源源不断的商货之物送往北陵郡。 刚开始时,无论北地蛮族亦或其他行商,都对西北互市存有猜疑,敢于前往之商户寥寥,草原各部也甚少入内,可北地大雪弥漫,冬寒来临,草原物资匮乏难以渡冬。 有蛮族部众尝试前往互市,以皮毛药草等物换得盐茶粮食,且大魏并无打压之意,消息传出后入互市之人蜂拥,眼见顾家、封家赚得盆满钵满,其他商户也开始源源不断前往边境。 短短月余,原本冷清的互市变得摩肩擦踵,而随着北陵郡内学堂建成,草原各部照初时要求让蛮族孩童入内求学,北地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棠宁人虽在永昭宫内休养,却日日都能听到外间消息。 关于北陵的,南齐的,还有大魏境内的。 当初战时她便清理过朝堂,然那时顾及大军在外,朝中需要求稳,很多事情上面依旧留了情,萧厌回京之后,军权、朝权在手,又无外族之忧,手段远比棠宁当初还要更加凌厉。 短短三个月时间,朝中上下对其顺服,无人敢于质疑上意,更无人敢掠虎须锋芒。 临近年节前两日,接连的大雪让得枝头房顶都银装素裹,宫内四处开始挂起了喜庆红绸。 永昭宫内,薛茹满是稀罕地瞧着怀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的小家伙早不是当初皱巴巴的模样,她小脸粉嫩白皙,一双大眼黑澄澄的,粉嘟嘟的小嘴张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薛茹忍不住凑近亲了亲她,便觉自己身上也仿佛沾染上了奶香,手里不由轻晃了晃:“小阿窈,叫姨姨。” 棠宁斜倚在榻上轻笑:“她都还没长囫囵,现在哪儿能叫你。” “早早练练,等开口就能叫了。” 薛茹轻捏了捏孩子的小手,又比画了一下:“阿姊,她好像又长大了些。” “小孩子是这样的,一天一个样儿。” 旁边钱琦月手里拿着拨浪鼓晃着,见小家伙似是听到动静被她吸引过来,她笑着说道: “我还记得我侄子刚出生那段时日,二哥就休息了两天,后面就日日忙着衙门的事情,上次他有七八日没回家,等再回去时觉得孩子变了模样,还嚷嚷着怀疑有人换了他的崽。” 那天二哥抱着孩子疑神疑鬼,被阿娘捶的满头包,二嫂也被他弄的哭笑不得。 “你三哥什么时候回来?”棠宁笑着问。 钱琦月道:“应该就这几日了吧,前几天还收到了信说是已经在路上了,我阿娘说算着日子应该能赶上三嫂生产。” “那就好。” 之前钱家二嫂、三嫂都有孕在身,但那时朝中缺人,钱宝坤忙的脚不沾地不说,钱琦月的三个哥哥也都被她拉了壮丁,钱家三嫂孕期钱三哥便一直不在京城,如今能赶上生产总算是好事。 棠宁说道:“我听说你三嫂孕相不是很好,腹中又是双胎,要多留意着,你待会儿出宫的时候将之前替我接生的婆子带去你家备着,再领个太医署的牌子留在府里,好能随时去请人。” 太医署的太医都是有官职在身的,除了皇室宗亲外,就是朝臣官宦想要去请都很麻烦,可留个宫中的牌子便不一样了。 钱琦月知道自家三嫂情况,闻言也没推拒,只笑眯眯地说道:“还是阿宁最好,我先替三哥三嫂谢谢你,等回头他们的崽儿下了,我带小家伙和他哥哥进宫陪阿窈玩儿。” 棠宁闻言笑睨她:“你侄子又不是什么玩具,小心钱夫人揍你。” 小公主月份还小,玩了一会儿闹觉了,花芜领着奶嬷嬷熟练上前将孩子抱走,钱琦月和薛茹手中空了下来,这才走到棠宁身旁坐下,薛茹将桌上有些冷了的茶水泼进旁边的茶瓮里,提着小炉子上的茶壶重新添了茶水。 钱琦月拿着暖乎乎的茶杯问道:“对了阿宁,阿窈都三个月了,你和陛下怎么还没给她正式起名?而且之前她身子弱没办满月宴也就算了,怎么陛下也没开宗庙,阿窈好像还没正式上皇室玉牒?” 按理说皇子皇女出生之后,满月前便会取名落入玉牒上了宗谱,可如今这独一个的小公主都三个月了,还未办此事。 棠宁只给取了个阿窈的小名日日叫着,可正式的大名到现在都还未公布。 棠宁支着下巴说道:“我问过陛下,他说名字他要仔细想想,等名字定下来后再上玉牒也不迟,而且阿窈马上百日了,刚好赶上年节岁宴,陛下说到时候开宗庙祭祖一并办了。” 薛茹闻言在旁说道:“年节宫宴的事儿我也听说了,阿姊,我听说陛下这次准备要大办,不仅宴请诸地藩王,就连北陵郡、南齐还有西疆也要来人?” 棠宁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今年本就是他登基头一年,早就该办这宫宴,可因着事情不断就耽搁了下来。” “之前接连打了许久的仗,大军凯旋本也该替武将庆功,大考之后文宴也还没办,加上北陵郡归附,又恰逢阿窈百日,省得一次又一次劳心劳力的操办,陛下就打算一起办了,所以这次宫宴会隆重一些。” 第991章 谁说我不喜欢 按理说魏朝新君登基,其他诸国早就该在登基之日派人道贺,可当时萧厌登基第二日便领兵南下,大战既起,后来打完南齐又紧接着打北陵,西疆也跟着战事不断。 如果大魏还是从前,诸国错过最初道贺之事也就罢了,可如今北陵战败归于大魏,魏朝早就今非昔比,其他诸国自然马不停蹄补上之前没送出来的新君“贺仪”,免得招惹了魏帝成为第二个北陵。 棠宁说道:“各地藩王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进京,西疆和北陵郡的使臣这两日就要到了,南齐的也在路上了,说起来这次鸿胪寺接待的事陛下就交给了纪王,让傅来庆跟何晋协助。” 文信侯战后率军回京,周玉嫦耽误了一年的婚事便操办了起来。 之前何晋的父亲何埕虽有行差踏错,但因为后来配合棠宁演戏拿下世家功过相抵,萧厌对何家便只小惩大诫未曾牵连何晋,加上周玉嫦与何晋感情极好,文信侯夫妇也感激何晋在他们女儿遇事时不曾低她半分,所以婚事未有变动。 一个多月前,周玉嫦就已经跟何晋完了婚。 何埕被贬丢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何家会就此沉寂,谁料文信侯府照常嫁女,二人大婚办的十分盛大,成婚那日宫中帝后亦有贺礼送到,再加上文信侯府的亲近,所有人就都明白何家依旧前程似锦。 如今何晋也算是朝中新贵,入了礼部当差,和傅来庆一样简在帝心。 棠宁说话间忍不住看了钱琦月一眼:“玉嫦的婚事都已经办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了傅来庆?” 钱琦月放下手里杯子神情别扭:“说宫宴就说宫宴,提他干什么。” “自然是有人求我了。” “傅来庆还要不要脸,他居然进宫找你!”钱琦月炸毛。 “我何时说过是他了?” 棠宁见钱琦月陡然噎住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傅小大人上次进宫说了一回跟你的婚事,被你揍的满脑袋包,他那胆子也只敢一个劲儿的哄着你,哪能进宫来求我?” 钱琦月脸上有些涨红,见旁边薛茹捂嘴偷笑,她瞪眼:“阿宁,你戏弄我。” 棠宁说道:“我可没戏弄你,是真有人来求过我,不过是傅老夫人。” 钱琦月愣了下。 棠宁说道:“钱、傅两家的婚事定了这么长时间了,又是你和傅来庆自愿定下的,先前钱尚书他们忙着,傅来庆也跟着冯秋荔他们出使南齐人不在京城,你们的婚事还能借口拖延,可是如今事情都已经了了。” “朝中现下安稳下来,陛下也已经回京,户部那边走上正轨,你父亲也无之前随时倾覆之危无暇顾及其他。” “玉嫦成婚之后,傅老夫人就进宫见过我一次,跟我提起了你和傅来庆的婚事,当时她虽然只像是随口一提,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怕是已经有些猜到你们之间是你不愿意成亲。” 钱琦月听着棠宁的话,垂着眼抿了抿嘴唇,手指揪着茶杯边缘。 棠宁看着她认真说道:“阿月姊姊,我不知道你心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如果你当真不愿意嫁给傅来庆,那你也该早些与钱尚书他们说清楚,让他们与傅家将这婚事退了。” 钱琦月:“我……” 棠宁说道:“你如果是担心傅家那边,觉得不好开口,怕坏了钱、傅两家的关系牵扯到曹家那边,那也没关系,我去替你说便是。” “你们这婚约当初本就是傅来庆耍手段哄骗得来的,就算是你退婚,傅家也说不出半个字,若是曹公和傅老夫人知道傅来庆所为,也只会打断他的腿,绝不会怨怪你半点。” 钱琦月脸上神色变化不断,而棠宁见她没有开口反驳,直接扬声道, “月见,你出宫一趟,去请傅老夫人进宫,就说本宫有事与她商议。” “是,娘娘……” 月见点头转身就朝外走,钱琦月再也坐不住,“唰”地站起身来挡住月见说道:“别去!” “钱娘子?”月见疑惑。 棠宁和薛茹也是看着看着钱琦月。 钱琦月神情别别扭扭:“阿宁你身子还没养好,而且宫里事情也多,我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般客套?” “我……” “你放心,这件事情你又没错,是傅来庆混账哄骗在前,我会好好跟傅老夫人解释清楚,钱尚书他们也不会怪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棠宁挑眉:“那是什么意思?” 钱琦月吞吞吐吐时脸上有些涨红。 棠宁似是没看出她的犹豫,拉了下膝上盖着的人绒毯:“我知道你不喜欢傅来庆,而且他老追着你跑也挺烦人的,叫傅老夫人怕是有些不够,索性将曹公也一起叫进宫里来吧,他定能治得住傅来庆那死皮赖脸。” “月见,你去曹家也跑一趟……” “哎别!” 钱琦月瞪圆了眼,万没想到棠宁要召傅老夫人进宫之后,居然连曹德江也要一并叫进宫里来,她可是知道曹德江的性子的,傅老夫人为着傅来庆是她亲孙子可能还会手下留情,可曹德江是真的会动手揍人的,而且抽起来能要人半条命。 钱琦月急忙拉着月见拦着人,扭头急道:“阿宁,其实傅来庆也没那么烦,他这人就是脸皮厚了点,人挺老实的,再说这婚事也不全算他骗我,我一开始本也没打算好生与人成婚,我们就是彼此凑合。” “而且傅老夫人性子好强,曹家老爷子又是个爱较真的,你要真把他们叫进宫里来说退婚的事情,叫他们知道傅来庆骗婚,他们会打死傅来庆的……” 棠宁斜倚在桌边:“打死就打死,反正你又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 钱琦月脱口而出,声音又快又急,可等说完之后就对上棠宁似笑非笑的眼,钱琦月脸上猛的涨红,反应过来什么之后,忍不住就瞪了棠宁一眼。 “你又戏弄我!” 第992章 他给的实在太多 见钱琦月跟炸毛的猫似的,冲上前就想要挠她痒痒,棠宁忙笑着缩在榻上躲避,一旁薛茹偷笑着也没逃过“制裁”被拉入了战场之中,三人笑闹成一团。 等过了一会儿,棠宁受不住连连求饶,钱琦月这才停了下来。 她佯装怒视棠宁:“说,你是不是帮着傅来庆?!” 棠宁脸上满是笑后红晕,老实点头:“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钱琦月没好气:“你都是皇后了,还能被他收买?” “皇后怎么了。” 棠宁笑嘻嘻地说道:“傅来庆说服曹老爷子将来替阿窈启蒙,曹老爷子入每两月入荣晟书院教学一次,而且傅家有一株三百年的血参,是最好打磨筋骨的圣品,这东西是有钱都求不来的。” “傅来庆说,只要我帮他问一句你心意,不管事成与否,他都愿意匀一半出来给阿窈。” 这么多东西,别说棠宁心动,就连钱琦月自己都忍不住垂涎,可是…… 她瞪眼:“所以你就把我给卖了?” 棠宁连忙道:“怎会,你我之间关系哪里是旁人比得上的,些许身外之物哪就能让我卖了你?我只是瞧着傅来庆可怜巴巴的,所以帮他问一句。” “你和傅家虽然定亲,但消息一直没有外传,京中鲜少有人知道你已有婚约,钱家如今如日中天,你父亲和三个哥哥眼见得陛下看重,便有人将心思落在你头上。” “傅来庆也是急了,这才求到了我这里,我虽然答应帮他问一问,但你若是不愿意,别说三百年血参,就是三千年的,我也绝不会多看一眼。” 钱琦月本就没怎么生气,听到棠宁的话更是软和了下来,她轻哼了声:“巧舌如簧!” 棠宁拉着她坐在身旁:“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薛茹也凑上来说道:“是啊钱姊姊,你到底喜不喜欢小傅大人?我可听说了,京里头不只有人打你主意,就连小傅大人那里也是香饽饽,好些人家都想要跟傅家说亲。” 傅来庆虽然年少,傅家眼下也没有顶梁柱,但是稍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前途一片大好,傅来庆父母虽然没本事,但他却有个左相的舅爷爷。 有曹德江照拂,傅来庆自己再争点气,他将来官位必不会低了。 钱家婚约未曾外露,觊觎这傅少夫人位置,想将傅来庆叼回自家府中的人自然不会少了,那拐弯抹角上门打听的数不胜数,就连莺莺燕燕凑上前“偶遇”的也是时常有的事。 薛茹捧着脸说道:“之前周姊姊婚宴那日,小傅大人就险些被人算计了,钱姊姊若再不将人定下,万一回头真叫旁人得逞了……” “他敢!” 钱琦月柳眉倒竖。 棠宁见状轻声道:“他自然是不敢的,可耐不过旁人多想。” “他婚事一日不定,何家发生的那种就不会断了,你可别小瞧女子手段,若真有那铤而走险的,傅来庆未必招架得住。” 太皇太后薨逝大半年,因战时大军归朝,又逢朝中变动,国孝之期以三月代半年,京中素白慢慢摘了下来,周、何两家的婚事赶在国孝刚过,两家虽然办的隆重,但宾客宴席都不算多,去的大多都是沾亲带故和一些避不开的朝中关系。 可就这种情况,前往帮忙迎亲的傅来庆都险些被人算计跟人滚作一团,更遑论是以后。 钱琦月想起那日的事情,脸色有些不好。 棠宁拍拍她手:“你的婚事,自然要你自己愿意,无人能够强迫你,我只是觉得你若对傅来庆无意,便早些与他说清楚,往后也不必躲着他。” “可你若是有意,也好好与他谈谈,无论你想要什么,顾忌什么,或是对你们婚事有什么不满意的,总要与他说了他才知晓。” 钱琦月神色动了动,噘着嘴:“你倒是会帮人来劝我。” 棠宁知道她这是同意了,笑着靠在她肩头:“那也是因为你,若是旁人,我才懒得理会呢。” 钱琦月闻言轻哼了声:“算你会说话。” 棠宁点到即止,没再继续说傅家的事,三人团在榻上笑闹了一会儿,钱琦月留下给阿窈买的东西才带着接生婆子出了宫。 薛茹窝在棠宁榻边小声与她说着外间事,有生意上的,有书院的。 等殿外有人通传萧厌来时,薛茹才起身。 萧厌踏着风雪进门,站在门帘处将满身寒气抖散,脱下身上大氅被潘喜接过之后,这才大步走进来。 “参见陛下。”薛茹行礼。 “起来吧。”萧厌说道:“朕不是与你说了,在你阿姊这里不必多礼。” “陛下是君,礼不可废。” 薛茹恭顺站在离萧厌几步的距离将礼行完之后,起身看向棠宁才软绵了几分:“阿姊,眼下年关了,各地管事都要来对账本。” “”这几日我就不进宫了,等处理完他们的事后我再来看你和阿窈。” 棠宁点头:“生意上的事别太劳累了。” 薛茹笑容甜甜:“我知道的,阿姊也要好好将养。” 与棠宁说完,薛茹转头再看向萧厌告辞时,笑容微收又恢复了恭顺模样。 “陛下,我先告退了。” 薛茹退出去后,萧厌这才走到棠宁身旁,取了手炉暖着抱在怀里暖着手:“她这对你对我的态度可当真是分明的很,平日里见了离得远远的也就算了,这么长时日连声姐夫都少听见。” 棠宁轻声道:“阿茹心思重,也分的太清。” 萧厌倒是不讨厌薛茹的这份心思,那小姑娘懂得分寸,从不贪求半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准任何人去碰棠宁的东西,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 阿宁对她再好,她也从未逾越,哪怕人人都知道她是皇后的妹妹,她也从不曾仗着这层身份做过任何事情,反而比任何人都更守规矩,事事将棠宁放在最首位。 萧厌其实是个冷情的人,可却愿意对薛茹多几分爱屋及乌。 那小姑娘却对他避之不及,守分寸到了有时让萧厌都有些哭笑不得。 第993章 陪我动一动 手中暖和起来,身上从外带回来的寒气也都散了干净,萧厌这才将手炉放到一旁,走到棠宁身前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今日可好些了,头还晕吗?” “不晕了。” “可用过药了。” “用了用了。” 棠宁颇有些无奈地拉下覆在额前的大手,稍一用力便将萧厌带到身旁坐下:“你每日都要问上好几遍,月见她们也不错眼的盯着,我睁眼闭眼都是那汤药碗,人抖快被腌入味儿了。” 萧厌低笑:“是吗,我闻闻。” 他低头凑近,满是促狭靠近她颈边,故意轻嗅时呼吸热气落在棠宁肌肤上,“我闻着挺香的。” “别闹。” 棠宁痒的笑出声,她连忙后仰躲避着,一只手抵在萧厌脸上。 眼见着要撞在榻上小桌,萧厌伸手将人拉了回来,大手护着她后腰让人伏在自己怀中后,才长臂一展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旋身窝在了棠宁方才躺着的榻上,揽着怀中人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侧脸在她耳畔亲了亲。 “让我抱抱。” 似有些疲倦,说话时带着乏,棠宁伏在他怀中:“怎么了?” 萧厌说道:“没什么,就是些琐事。” 朝中那些人叫他敲打了几次,如今倒是乖顺了,可却又太乖顺的过余了些,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什么折子都往宫里送,让人看着心烦。 如今朝中能干实事的人还是少了些,如李驰、傅来庆等人太过年轻,曹德江和钱宝坤他们又忙的脚底板都冒烟了,就连梁广义那老家伙也为朝事消瘦许多,萧厌哪怕再心狠也不好意思将琐事朝着他们脑袋上推。 等着来年开春之后,第二次科举得尽快办起来,早些将那些空占其位不办实事的人“荣养告老”,再让吏部考核从地方上选些政绩不错有能力有手段的朝臣进京…… 萧厌低声说着话,棠宁靠在他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他后背。 “其实他们也不是办不了事,只是总有那么几个喜欢揣摩上意自作聪明的,等回头寻个机会抓出来两个教训,再叫潘喜放些口风出去,待知道我不喜欢这一套,他们便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棠宁“嗯”了声:“阿兄总有办法应付他们。” 怀中的人穿的不少,殿中暖炉炭火旺盛,但萧厌抱着她时依旧感觉到她手中并无热意,他将怀中人抱的更紧了些,包着她的手替她暖着:“御花园的绿梅开了,那颜色稀罕,想去看看吗?” 棠宁懒散:“不看了。” 宫中的梅花挺多,各式各样的品种都有,从初雪时陆陆续续的开放,棠宁管着后宫并不严苛,萧厌也不会在小事上为难下人,所以宫中的太监、宫女都会捡些梅花做香包,要么折两支放在自己房里,更有甚者那衣裳上都熏的是梅花香气。 棠宁独爱海棠,对梅花也只有欣赏之意,况且她如今畏寒得很,瞧着外间冰天雪地都觉得冻得慌。 她伏在萧厌身前懒洋洋地说道:“你明日折两支带回来给我瞧瞧就行。” 冬日覆雪,天光正亮。 院中有宫人拿着扫帚悄声清理着积雪,微开的窗扇能瞧见宫门前挂上的年节灯笼,二人窝在榻上随意闲聊着,阳光透过窗上明纸打在他们身上,光影朦胧间透着几分岁月静好。 棠宁听着萧厌心跳昏昏欲睡时,耳边传来他声音:“年节那日要开太庙祭祖,到时候你与我一起。” 棠宁声音有些含糊:“祭祖不是初一?” “今年情况特殊,便放在岁除前。” 萧厌随口说了一句,棠宁闻言也只以为他是有别的打算,没有深究就呢喃着道:“那阿窈也要跟我们一起?” 萧厌顺着她长发:“自然是要的,到时群臣也会到。” “好。” 棠宁被屋中暖意熏得骨头都懒,耳边心跳声也让她困意上头,她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声后,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撩着萧厌胸前。 脸颊来回蹭着时,发现他胸口越发的硬了,明明人瞧着还如往日一样瞧着清瘦颀长,可靠着时却发现精壮了许多。 棠宁好奇将手探了进去摸了摸,便被人一把捉住。 萧厌呼吸有些沉:“不困吗?” 棠宁仰头:“每日都睡好久,骨头都懒了。” 萧厌目光微暗:“那,陪我动一动。” “啊?” 棠宁刚想问动什么,便被身下人猛地翻身压了下来,手脚惊慌间攀附在萧厌肩头,尚来不及怪他作乱,就已被他倾身而上。 唇齿带着侵略厮磨纠缠,呼吸都仿佛被要被吞噬干净,似有猛兽出笼让人难以招架。 棠宁手脚发软,被迫仰着脖颈满面绯红,身子倚着他嘴唇微张,萧厌似是察觉她难耐,动作一点点慢下来,却比刚才凶猛时更加磨人。 棠宁久不经情事,哪经得住这般撩拨,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栗着,连脖颈都泛了红,情动时隐约听到外间宫人扫雪的声音。 “别,有人……” 棠宁声音微颤,窗边缝隙落下的光影让她紧紧抓着萧厌衣襟。 萧厌见她满眼绯色水光,喉间滚了滚,松开身下气喘吁吁的人在她耳畔轻咬了一口,下一瞬起身将人捞进了怀里,大步朝着里间走去。 榻边窗牖“啪”的一声落下,遮住了满室春光,而棠宁吃痛的惊呼也落入男人口中,不过片刻就换成了春意盎然的呜咽低吟。 床笫之上纱幔飞舞,缠绵荡漾间满室浓香。 …… 侧殿小公主醒了过来,哭声闹着,抱着孩子过来的花芜和奶奶嬷嬷却被月见挡在了殿外。 “娘娘又睡了吗?”花芜抱着小公主惊讶。 月见无言,娘娘的确是睡了,只是此睡非比睡,见小公主哭着,她说道:“陛下在里面,你们先带公主去哄哄,晚些再过来。” 花芜闻言刚想说什么,就冷不丁听到屋中动静,她伺候棠宁许久,对这声响自然不陌生,只愣了一瞬脸上就浮出抹薄红。 花芜连忙低咳声,抱着孩子转身就走:“那晚些时候陛下召见了,我再带公主过来。” 第994章 女儿奴 各地藩王进京,京中驿馆热闹起来,而等到北陵郡王胡宝宪,还有西疆各部之人入京后,整个京中临近年节的欢喜更甚。 往年北陵劫掠大魏,西疆也或有滋扰,大魏虽偶有接待使节却都落于下风,反倒是来使之人趾高气昂,可是今年他们却是以属臣姿态进京,整个京中百姓看着低调许多的他国使者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然而面对大魏低调,不代表这些人彼此间就安分了。 西疆的人嫌弃之前北陵害他们陷入战乱,被迫成为大魏附属,嘲讽北陵亡国丧家,北陵的人又记恨西疆跟夏侯令勾结却临时反水,若不是他们没和南齐联手将魏帝留在南地,也不至于后来北陵惨败。 驿馆中硝烟四起,鸿胪寺和礼部的人都是忙得胆战心惊,这种气氛一直维持到了南齐的人到来。 当见到吊着胳膊跟随南齐使团入京的齐国皇帝聂煊时,北陵和西疆同仇敌忾,差点跟当初反水和大魏议和害了他们的南齐人打了起来。 纪王焦头烂额寻进宫时,萧厌正拿着帕子替女儿擦着口水。 纪王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抬头见对面帝后二人岁月静好,萧厌甚至还抽空体贴地替棠宁倒了杯热饮子放在她面前,然后转身熟练地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说了句“别累着你手”。 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陛下!”纪王怒目:“臣刚才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朕耳朵又没聋,你小声些。” 萧厌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低头替自家女儿拉了拉襁褓,见小家伙眼睛圆溜溜的没被刚才声音吓到,他这才抬头说道: “纪王叔,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不知道稳重些,这么一惊一乍的没得让人以为天塌了。” 纪王闻言怒了:“陛下也知道臣一大把年纪了,知道臣是你王叔,朝里那么多人你就不能换个人折腾?!” 他承认,他当初的确起过不该起的心思,也干过不该干的事儿,可后来他不是悬崖勒马了吗?他帮着皇后肃清朝堂,帮着她算计世家,帮着她稳住朝中后方,又主动押送粮草掩护萧厌前往北地九死一生。 他自觉自己就算不是劳苦功高,也该功过相抵了吧?可是萧厌倒好,回京之后什么脏的臭的事儿全都往他脑袋上推。 纪王忍着气说道:“驿馆那边都快闹翻天了,西疆那些人的毒虫差点没把聂煊给淹了,还有北陵那些人,看着乖顺暗地里使绊子给南齐使团人差点打死,那个胡宝宪居然还一脸无辜。” “陛下,他们这些人之间本就不对付,如今聚在一起恨不得把驿馆给拆了,那个聂煊就算再不好那也是南齐皇帝,他带人出使大魏若是出事,损的只会是咱们大魏的脸!” 萧厌抱着孩子轻晃了晃:“损了就损了,脸值几个钱。” 纪王:“脸是不值钱,那陛下呢,难道要任着人在脸皮子上蹦达?” “蹦呗,只要他们敢。” “陛下!” 纪王听着萧厌慢悠悠的话,心里那股火“腾”的冒了上来,眼里都起了火星子。 棠宁生怕他真被萧厌给气出个好歹,连忙拍了身旁人一下让他别再说话了,然后才朝着纪王说道:“纪王叔消消气,聂煊突然来大魏本就是来寻事的,北陵、西疆会跟他们闹起来他早就该知道。” “这位南齐皇帝最是惜命,他可不会拿着自己冒险,你放心吧,驿馆里闹腾归闹腾,不过是试探陛下和咱们大魏心意,别说是聂煊,就连胡宝宪他们也是有分寸的,出不了大事。” 纪王闻言眉心紧皱:“可是我看着他们不像是随便闹闹,而且驿馆就在城中,他们彼此闹腾也就算了,眼下已经波及到了旁人。” “那就让人敲打一下。” 怀里的小家伙闹腾起来,小手挥舞着想抓东西,萧厌随手便将皇帝私印塞在她手里,一边逗弄着女儿胖嘟嘟的小手,一边朝着纪王淡声说道:“朕会让吴奎和耿霁走一趟驿馆。” 纪王皱了皱眉,吴奎和耿霁分管着枢密院和黑甲卫,让他们走一趟驿馆难不成是带着人去警告?纪王总觉得萧厌这话有些不对头,但上首萧厌显然已经不太想继续说这事,纪王只好按捺了下来。 “那陛下早些让人去,没几日就是岁除了,万一他们宫宴上闹起来终归不好。” 萧厌点头:“行,朕知道了。” 纪王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驿馆里那些个随使团入京的美人儿,听闻不仅有新晋北陵郡王胡宝宪的女儿,就连西疆和南齐也都各自带来了一位“公主”,这些人意图是什么不用说都知道。 他原本想要禀报萧厌,可扭头就见萧厌抱着孩子挤到了皇后身旁,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忙的脚不着地焦头烂额,皇帝却软玉在怀,娇妻幼子,纪王直接面无表情地冷哼了声,扭过头就走。 棠宁推了推萧厌的脑袋:“你没事气纪王做什么?” “谁气了,是他自己大惊小怪,况且你别瞧着他老实,他心里黑着呢。” 萧厌捏了捏怀中孩子的小脸,嗤笑了声。 他人虽然在宫中,没亲自前往驿馆,但是驿馆那边发生的事情却一直命人盯着,聂煊被人恶整他早就知道,胡宝宪他们做的事情他也清楚,就连各地藩王进京之后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他都心中有数。 纪王焦头烂额是真的,进宫告状也是真的,但他未必没有借题发作的意思。 况且他这叔叔要真是好心,怎么会藏着驿馆里那几个美人儿不说,宗室里那几个不消停的可没少想着让那几个美人入宫后,好能分驳棠宁宠爱,让他重开选秀充盈后宫。 纪王如今的确没上位的野心了,可却不妨碍着他等着瞧他笑话。 萧厌说道:“我瞧着纪王叔这段时日辛苦,府中后宅空虚他才这般火旺,咱们给他赐几个侍妾吧,你觉得怎么样?” 棠宁虽然不知道萧厌为什么突然说要给纪王赏人,但莫名觉得自家男人这话里憋着股坏水儿,她睨了他一眼:“你悠着点折腾,小心真将人气过头,他撂挑子不干了。” 如纪王这般聪明有能力却知分寸,身份地位又合适替皇家办事的人可不多。 萧厌点头:“放心,我知道分寸。” …… 第995章 乖一些,不乖,去死 纪王出宫后就一直琢磨,萧厌打算如何让人压住驿馆中的闹腾,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所谓的让黑甲卫去一趟,就是瞅准了驿馆中人再次闹事时,直接让吴奎他们带人围了驿馆。 北陵、西疆还有南齐的人刚打起来,黑甲卫就破门而入。 几个动手的直接砍了脑袋将人挂在驿馆前院,带头闹事的抓进了刑司,面对驿馆中满地血腥,无论是之前闹的最厉害的西疆之人,还是北陵和南齐使团,所有人都是齐刷刷的消停了下来。 吴奎站在驿馆中朝着对面脸色僵硬的几人说道: “各位皆是我大魏贵客,任何一位都损伤不得,可近来却总有人想要借着滋扰诸位让陛下烦扰。” “我们陛下最是好客,特意命我等前来提诸位解决烦忧,愿诸位能在此处住的舒心畅快感受我大魏热情,当然若是诸位觉得这里不够舒坦,也可以告知陛下,陛下自会让我等替你们寻别的去处,保证让诸位满意。” 在场所有人:“……” 纪王站在一旁,瞧着吴奎手里血淋淋的长剑,再听着他口中这番话,哪怕老成持重也是忍不住沉默了下。 这别的去除是牢狱刑司,还是地府黄泉? 他们这位陛下就差直接命人拿着刀剑抵在人家脖子上威胁。 乖一些,不乖,去死。 吴奎他们带着黑甲卫退走之后,院中挂着的尸体还在滴着血,那刺鼻的血腥让院中其他人脸色都是不好,可无论是西疆、北陵的人,还是身为一国皇帝的聂煊,都无人敢于再动手闹腾。 “陛下,这魏帝可真是不好糊弄。”南齐使团回到住处后,有人朝着聂煊说道:“原是想着能借着北陵、西疆那些人的手试探一下魏帝,没成想他居然直接命人动手。” 他们来京时为表“诚意”带的人并不算多,其中好手就那么一些,可今日一下子就损失了好几个,还有几位骂阵的文官直接被抓了,这魏帝动起手来当真是不讲规矩。 聂煊面色冷淡:“他若是那么好糊弄,哪能走到今天?” 萧厌不是从前那位魏帝,也不是那些会在意声名和外人目光的人,他夺权上位,杀伐至今,每一步都是手段凌厉从不容情,他如果在意外人眼光,在意虚名之事,怕是早在夺权之前就已经没命了。 聂煊摸了摸自己断掉的胳膊,眼中满是阴翳:“把我们的人都收回来,免得惹怒魏帝。” “可是陛下,咱们还没打听到大魏之前对付北陵的利器。” 当初大魏和北陵那一仗多少人盯着,魏朝能胜北陵固然是有萧厌计谋惊人的原因,可当日落雁关外一举葬送北陵大军的惊天一响却也让天下皆惊,他们这次来大魏,道贺是假,试探魏帝查明此物才是要紧事情。 只可惜他们之前送来的探子因为那陆执年的关系被抓的一干二净,后来混进来的人半点门路都没摸着。 那南齐朝臣低声道:“那些人都做得隐秘,而且有陛下在前,应当不会有人留意…” “那是之前。” 聂煊冷声道:“朕命你暗中激怒北陵、西疆的人让驿馆乱起来,好能吸引外间视线,可如今萧厌一举镇压了所有人,他这般雷霆手段恐怕也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杀鸡儆猴警告我们。” “若再不收手,朕怕我们所有人都会被留在这大魏走不了了。” 那朝臣说道:“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南齐使团,您更是一国之君。” “那又如何?” 使团如何,南齐皇帝又如何。 萧厌若真的杀了他们,了不起又是大战一场,可他们这些人的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聂煊沉声道:“照朕的话去做,那东西威力巨大,大魏这边定会看管极严,绝不会轻易被人得了消息,你先把之前派出去的人全部撤回来,撤不走的原地隐匿,等这次魏朝宫宴之后再寻机会便是。” 之前他与人合谋暗算,萧厌便已经警告过他一次,让他险些丢了城池遭人暗害,如今他人在大魏,并不想真激怒了萧厌与他撕破了脸。 有的事情不必急在一时,他还年轻,也从不惧等待。 一日两日不行,那就一年两年。 水滴石穿,他总能找到机会。 南齐那几个官员闻言沉默下来。 比起南齐这边故意为之,北陵和西疆显然受惊更重,两边皆是战败归附,生怕惹怒了萧厌落了雷霆之灾。 那日之后,驿馆中三家使团迎来前所未有的和谐,而黑甲卫所做之事传出之后,朝中上下皆是缄默,无人敢于说嘴帝王残暴,就连最终规矩的御史台的人也没敢替那些使团之人鸣不平。 朝中依旧如常,唯独那日日送上萧厌案头的琐碎折子锐减,就连早朝之上鸡毛蒜皮的废话也都少了许多。 仿佛一夜之间,朝中官员都变得聪明能干起来。 …… 岁除这一日,宫中一早便开始祭祖之事。 朝中所有官员都齐聚太庙之外,等瞧见同样站在太庙外“观礼”的聂煊和北陵郡王胡宝宪等人,所有人都是错愕。 “他们怎么来了?” 梁广义穿着官服,冬日寒凉让他忍不住拢着衣袖,他扫了眼对面颇为眼生的几人,朝着站在一旁的纪王问道:“陛下祭祖,庄严之事,不该有外人在场。”何况这里面还是他国皇帝。 他们祭的大魏先祖,难不成还让聂煊他们跟着拜一拜? 纪王抱着笏板翻了翻眼皮:“本王怎么知道。” 曹德江看他:“接待使臣的事情不是王爷在办?” 纪王面无表情:“本王是负责此事,但今日是陛下亲自邀请,让他们前来观礼。” 曹德江&梁广义:“……” 观礼? 祭祖之事,观哪门子的礼? 二人都是眉心轻皱,面色茫然间隐约觉察出什么不对来,而站在他们身后听到前面对话的几位朝臣也都是神情费解。 让这些使臣参加宫宴也就算了,来太庙观什么礼? 今日不就是陛下祭祖,听闻陛下有打算一并为小公主取名上玉牒,可此等小事有什么值得观礼的?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要紧事情? 可之前没听礼部的人说啊。 不少人目光都是落在礼部尚书身上,知道些内情的礼部尚书有种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他想起陛下让他准备的东西,心潮澎湃之下,面上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不知众人疑惑。 等着上方礼乐齐奏时,所有人都是安静下来。 第996章 朕之第一子 众人纷纷看向上首,就见身穿玄衣纁裳冕服,怀中抱着朱红襁褓的萧厌,与身旁穿着同色华服的棠宁出现在圜丘坛左侧,礼乐声中,二人从侧面径直走到了门扇大开的太庙正前方台阶之下。 潘喜高呼:“跪!” 除却南齐皇帝聂煊,所有人都跪伏在地高呼,而唯一站着的聂煊显得鹤立鸡群,他隔着人群对上上首萧厌看过来的目光时,哪怕维持南齐尊严也只也下意识低了低头。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山呼声中,帝后二人相携步上高台,直至太庙门前。 早就候在一旁准备主持祭祖大典的礼部尚书孔洵才恭敬上前:“上香,叩拜,祭先祖。” 萧厌和棠宁于主拜位蒲团之上跪下之后,便有宫人送上长香,孔洵原以为会有人上前接过帝后怀中公主,怎料二人竟就那般抱着怀中襁褓叩拜上香,等长香落于祖宗牌位前,孔洵还有些怔愣。 直到萧厌目光扫过来,孔洵一个激灵连忙想要开口走下一步时,却没想到萧厌突然伸手扶着身旁棠宁皱眉:“怎么了,可是冷了?” 棠宁手心冰冷:“有一些。” 数九寒冬,冷风刺骨,她这段时日一直留在永昭宫中休养鲜少外出,永昭宫内温暖如春不见半丝寒意,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她当作瓷娃娃照顾,如今猛一来了外间,竟觉得有些冷的受不住。 萧厌眉心微蹙,单手抱着襁褓竟是直接扶着棠宁起身。 “陛下……” 孔洵大惊,这祭祖的流程还没走完呢,奠玉帛,进俎,行献礼,这是祖宗留下的祭祖规矩,少一桩都会被人诟病大不敬,这帝后怎能只叩拜上香就直接起身,他原是想要提醒萧厌,可是话到了嘴边就触及萧厌眼神。 面目清冷,眸色凛漠,只那么瞥了一眼,孔洵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萧厌扶着棠宁站在高台之上,弃了之前所定流程,直接朝着下方跪拜朝臣开口: “帝王受命,必膺图箓,上叶天道,下顺人心。” “朕承祖宗之基业,得登帝位,自登基后夙兴夜寐,不敢懈怠,与皇后荣氏棠宁为天下计,率兵北征草原,平定四方边境,以求国泰民安,社稷永固。” “今逢岁除,朕携皇后、百官开太庙上敬先祖,一是为我大魏兴盛而庆,盼天下归心,海晏河清,二是为告慰征战沙场为大魏冲锋战死之将士,愿他们永受王朝香火来世安然。” “三,是为朕之第一子。” 棠宁蓦地抬头看向萧厌,就连下方原本跪着的那些朝臣也都是心头一跳忍不住抬头,而聂煊那边更是面露怔愕。 魏朝皇后之前生产之事并没瞒过外人,后来她遭人算计难产之后一直于宫中休养更是人尽皆知,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诞下的是个女儿,那位小公主虽然身份尊贵是魏帝第一个血脉,也因其生母与魏帝感情甚笃将来必会得圣宠。 可说到底,那只是个公主。 如今萧厌却于太庙祭祖,百官和诸国使团之前,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她是“朕之第一子”。 下方众臣早就忘了帝后祭祖时的“不守规矩”,纷纷看向高台之上,就听到萧厌声音继续。 “朕于北陵战中曾梦先祖,道有元良粹美之子伴国运福禄投于我皇室,皇后有孕不久,北陵大战告捷,皇后产子之日,朕遇险恶逢凶化吉,朕之第一子乃为天降福星,庇佑天下护我大魏江山永固。” “今赐其名珺玺,封昭宸公主,食邑两万户,敬以祭祖之日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哗—— 太庙之外,众臣哗然,那几个前来“观礼”的使团之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聂煊有些错愕地看着高台之上的男人,南齐与大魏在某些方面算是“一脉相承”,比起北陵、西疆文化差异,他身为南齐皇帝更清楚萧厌今日所说意味着什么,那珺玺二字本就贵重。 珺乃美玉,玺乃国器,以此为名尊贵无匹,更何况还有那封号。 世人皆知魏帝如今虽名曰萧厌,但多是因为感激当年萧家弃全族相护之恩,可当年东宫出事之前他本名谢宸安,那“昭宸”二字用上了帝王名讳,而且一个刚出生的公主,便食邑两万户! 聂煊等人都是满脸惊然地看向高台上萧厌怀中的襁褓,而曹德江和梁广义等朝中老臣也都是震惊不已。 当初废帝在位时,朝中那些个皇子也不过才食邑万户,可昭宸公主才刚出生便得两万户。 又是“朕之第一子”,又是取这般贵重无匹的名字封号。 陛下想要干什么?! “阿兄…” 棠宁忍不住看向身旁之人,眼底同样疑惑。 萧厌没有多言,只拍拍她手后,便抱着怀中的女儿朝着下方神色各异,甚至隐有议论的朝臣朗声道:“朕方才所言,可有谁有异议?” 下方原本议论的人群突然安静,所有人都是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纪王等人。 宗室所剩几个王爷、郡王满心质疑,他们这些皇室宗亲所享食邑不过数千户,活了大半辈子还比不上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所有人都觉得萧厌此举太过儿戏,而且所赐之名之物对于一个公主来说也太过贵重,可他们之前早被教训过好几回,迎着萧厌目光谁都不敢当这出头鸟。 有人忍不住撞了下纪王,想要让他开口。 纪王直接朝旁错开身子避让开来,面对周围殷切目光,跪在地上面无表情:“臣无异议。” 萧厌看向其他人。 曹德江他们虽然费解,但他们都是帝后亲信,乐得见帝后和睦皇帝宠爱皇后之女,他们纷纷低下头来,而后方钱宝坤和傅来庆他们率先磕头。 “臣等谨遵圣意,昭宸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信侯、狄涛等一众武将也是叩首:“昭宸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前方跪拜高呼起来,后方那些朝臣哪怕心有异议也无人敢于冒头。 第997章 立嗣 聂煊有些难以置信地站在人群中,原本意料中的反驳没有,那些本该出头质疑圣意,喝问公主怎敢如此以国器堪比的御史也一个没有。 听着耳边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看着跪伏在地格外乖顺的大魏朝臣。 聂煊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感觉到,他这个南齐皇帝与魏帝的差距。 如果今日换成是他,以这般随意姿态在祭祖之时册封一个公主,怕是朝中那些个老顽固和氏族朝臣能将南齐太庙的房顶都掀了。 萧厌站在上首扭头:“孔洵。” 孔洵一激灵,连忙捧着身旁黄册躬身上前:“载稽典礼,登进庙宫。” “皇长女谢珺玺日表英奇、天资粹美,遵先祖之训,仰承陛下圣谕,入皇室玉牒,落册!” …… 祭祖仪式结束的极快,没有寻常冗长繁琐,也没有太多流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大半个时辰。 等上首帝后带着新出炉的昭宸公主离开之后,下方站着的那些朝臣还有些神色恍惚。 “陛下特意将祭祖之日挪到了今日,不会就是为了小公主吧?”人群中有人突然出声。 旁边众人都是面色各异,有那迂腐之人想说一句不可能,可话到了嘴边念起方才的事情却又说不出来,今日所谓“祭祖”,陛下皇后除了给太庙里的牌位上了柱香外,从头到尾都是小公主的专场。 孔洵刚从台上下来就被下方众人围住。 “孔大人,陛下册封公主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对啊,孔大人你这就不厚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见露点口风。” 孔洵抱着手,瞧着周围一圈虎视眈眈的人面色平静:“陛下心意,我等臣子怎能知晓,况且礼部也不过是安排今日祭祖流程,可诸位看陛下可曾遵照?陛下圣意非我等能够揣摩。” 周围人闻言都是忍不住嗤鼻,这孔洵简直是滑头,陛下就算没照着祭祖流程,可册封公主的事情礼部不可能不知道,要不然孔洵怎么会将那黄册随身放着,再说册封旨意最后也得走礼部,孔洵不知道才怪了。 梁广义站在一旁皱眉:“你说陛下这是何意?” 陛下爱重皇后,疼爱长女,册封公主落名皇册办得隆重些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今日之事已不是隆重二字就足以形容的,今日这场景莫名让他想起了当年太祖皇帝册封皇太孙的场景。 “陛下对昭宸公主,是不是太看重了些?” 曹德江在旁倒是平静:“她是陛下的长女,陛下不看重她看重谁?” 梁广义扭头:“你知道老夫在说什么。” 曹德江见他眉心紧拢的样子笑了声:“不管你想说什么,昭宸公主的将来都由不得你我插手。” “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事自有章程,今日既有这决定便是早有准备,你我都老了,能管的也就是眼前的事情,这朝廷将来如何,江山社稷前景,就交给他们那些年轻人去操心。” 对面钱宝坤和冯秋荔几人并肩说着话,而另外一边狄涛攀着齐澄的肩膀嘻嘻哈哈,傅来庆和李驰、何晋他们安静朝外,旁边一群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以几人为首跟在周围,脸上满是初升照样的稚气。 无论是钱宝坤一行,亦或是狄涛他们,都如同新涌进的血液冲刷着朝堂腐朽陈旧。 曹德江瞧着他们仿佛瞧见了大魏的将来,眉眼间都是轻松随意。 见身旁梁广义面色有些凝重,他悠悠然开口:“梁相,看在咱们好歹同僚数十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由不得咱们做主,别去触陛下霉头。” 梁广义对上曹德江了然眼神心头跳了跳,原来不止是他察觉,这姓曹的老狐狸也感觉到了。 陛下今日之举,是在立嗣。 昭宸公主的名字,所享受的赐封,除了没有一个“太子”的封号,其他一切都与太子所能享受的无异,而且之前登进庙宫的时候,按理说皇子皇女该单独排序,可皇长女却落在皇子册页排了“长子”之位。 陛下竟是想要让一个女子来承继皇位?! 梁广义咬牙:“陛下疯了,你居然也不劝阻?” 曹德江看他:“那你方才怎不劝阻?” 梁广义噎住,脸色铁青。 曹德江笑了声:“看,你也知道劝阻不了。” “陛下不是废帝,他心中自有丘壑,昭宸公主的事不管陛下有什么打算,那都是皇家的事情,咱们守好臣子本分便是,其他的你管不了也不能管,否则陛下可不会因为念旧就对谁容情。” 那边傅来庆和李驰不知道说了什么,扭头朝着他招手:“舅爷爷!” 曹德江应了一声,朝着梁广义说道:“外臣使团还在,今夜宫中设宴,陛下既要封赏之前西北一战将领,又要替昭宸公主办百日宴,老夫得回去换一份贺礼,就不与你多说了。” 见曹德江抱着手施施然地走到傅来庆身旁,朝着满是闹腾的年轻人脑袋上一敲,傅来庆顿时捂着脑袋叫了声“舅爷爷”,然后嘀嘀咕咕却掩饰不住的亲昵,曹德江不知训了句什么,旁边几个年轻人哄笑出声。 梁广义抿了抿嘴角,骂了一句“老匹夫”,却掩饰不住的羡慕。 梁家子侄中出色之人是有,可受世家拖累不可能承继他的地位,陛下也不会让梁家再出一位丞相,一旦他退了之后,世家便再无能够护持之人,往后的路全都要靠他们自己。 想到这里,梁广义忍不住轻叹了声,他的确该如曹德江所说,尽好臣子本分,少做多余的事情。 这皇位,这江山,早不是他能置喙的。 …… 岁除宫宴办的极为盛大,从晌午开始,京中凡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尽皆得允携带家中女眷入宫,整个宫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而举办宴会的大殿也早早便澄明透亮,摆满了放着瓜果酒饮的席位。 祭祖结束后,率先开始的便是昭宸公主百日,殿中暖融融的,孩子襁褓褪去了一些露出粉嘟嘟的小脸。 第998章 送女人 之前公主体弱未办满月,这一次宫宴朝中众人才是第一次见到公主真容。 已满三个月的孩子脸上已能瞧出几分父母的好容色,粉雕玉琢,仙童之姿。 殿中夸赞声此起彼伏,而因着太庙之上册封,一众朝臣女眷原本准备的百日宴赠礼都是贵重了许多。 金银玉器,奇珍异宝,各种各样的珍贵之物皆有。 棠宁只坐在那负责听下方连绵不断的吹捧,反倒是萧厌从头到尾抱着孩子,哪怕中途小公主突然哭闹起来,他也能熟练的将其,间隙中还时不时扭头满目温柔关心一句棠宁。 上首帝后亲密耳语的模样让不少人都是侧目,席间更有那离得远的,借着送礼道贺的声音遮掩小声议论。 “不是说陛下娘娘不睦吗?” “是啊,陛下归京之后,皇后娘娘便一直闭宫不出,就连先前朝中大权也全都被陛下收回,好些人都说陛下这是猜忌娘娘,可如今瞧着怎么不像?” 之前陛下领兵出京后,皇后留在京中执掌朝政,那大半年时间皇后的手段可不比陛下差了。 她斗世家,清朝堂,手段凌厉心思狠辣,朝中许多老臣一朝沉寂,上来的不少人都是她一手提拔,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京中都以皇后马首是瞻。 陛下归京之后,皇后便因难产闭宫休养,虽然传言是遭人所害伤了身子,可毕竟陆执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很多人只知道陛下回来后,皇后就再没过问过朝政,朝中大权尽归陛下所有,而且陛下接连雷霆手段处置了不少人,以杀伐震慑朝中上下,皇后却再未露过面。 不少人都在猜测,陛下兴许是忌惮皇后娘娘。 产子后休养是假,帝后为夺朝权不睦是真。 可如今瞧着陛下几乎时时留意皇后,对其温柔细语满目皆她的样子,分明恩爱更甚从前,就连对皇后的长女也爱屋及乌至此。 这哪里是猜忌不睦? “难不成,皇后娘娘真是生产伤了身子?” “嘘,小声些。” 席间议论压了下去,只众人面上对于皇后越发恭敬。 众臣道贺之后,公主百日庆贺算是结束,紧接着便是岁除宫宴。 宫中为筹备此次宴会花费极多精力,外间天色暗下来时,整个皇宫依旧灯火透明,鼓乐齐奏。 困觉的小公主被奶嬷嬷抱走,席间多了歌舞饮宴,推杯换盏间气氛热闹起来。 萧厌于宴上封赏了之前大战之中有功将领,下旨抚恤阵亡之人筹建英烈祠,文信侯得封定国公,尹豹封安国公,萧晋安封临王。 狄双成父子,杭厉,曲颐鸣,沧浪、齐澄等人皆有封赏。 一箱箱的赏赐搬了上来,真金实银获得一众武将欢呼。 席间那些文官瞧着武将那边欢喜不由眼热,可奈何他们都是真刀真枪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绩,所以哪怕再眼热,也没有人不识趣的从中作梗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反都是举杯道贺,更有甚者对着那些个年轻武将起了拉拢结交的心思。 席间一时热闹至极。 北陵郡和西疆的使臣坐在席间,瞧着那些个拿着打他们换来功绩受封受伤的大魏武将,都是僵着脸面无表情。 倒是聂煊瞧了眼上首帝后二人,突然端着酒杯笑着说道: “魏朝有如此多能臣强将,难怪能拿下北陵杀得他们俯首称臣,实在是让人羡慕。” 胡宝宪脸有些沉,他身旁坐着的几个北陵蛮族则是怒目而视。 萧厌扫了聂煊一眼:“北陵郡王能征善战,蛮族儿郎从今往后亦是我大魏肱骨,齐君若是羡慕,朕现在便可以让胡郡王领着草原各部将士去南齐走一遭,让齐国感受一下北陵郡强将,想必胡郡王不会拒绝。” 胡宝宪冷着眼毫不犹豫:“下臣仰慕南齐文儒已久,愿领皇命走这一趟。” 聂煊脸上笑容险些僵掉。 这魏帝简直是不讲武德! 宴席之上阴阳嘲讽几句是常有的事情,言语较量也就算了,他大不了阴阳回来,可动不动就直接以出兵要挟,简直不要点儿帝王脸面了! 聂煊皮笑肉不笑地举了举酒杯:“胡郡王说笑了,南齐、大魏修好,与北陵郡自然也是友邻,路途遥远怎劳得胡郡王奔波。” “今日逢除夕佳节,又逢大魏盛宴,朕准备了一份贺礼赠与魏帝。” “玉书。” 聂煊身边一直坐着的女子突然起身,款款走到大殿之前,她神情大方,明媚张扬,容貌算的上顶尖之姿,一身华丽长裙如最艳的蔷薇,直接便朝着上首盈盈下拜。 “玉书拜见魏帝陛下。” 聂煊笑道:“玉书乃是我南齐三公主,亦是朕之亲妹,年方十七正值妙龄,她先前听闻不少魏帝风姿,对你早有倾慕。” “朕此次来大魏,既是贺魏帝收服北陵强盛大魏之喜,亦是想要将成全玉书心意,让南齐与大魏永结秦晋之好。” 那三公主聂玉书抬头一笑,风华摄人。 “玉书仰慕魏帝陛下已久,愿长伴陛下左右,还望魏帝陛下准允。” 大殿之中陡然安静,就连歌舞也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是忍不住看向殿中的南齐公主,不少人更是面露错愕。 之前聂煊赴宴时身边带着个女子,所有人瞧见了都以为是他随行宫眷,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是南齐送来大魏“和亲”的公主。 他们陛下自从登基之后就废除六宫独宠皇后,更因不愿选妃在朝中大动干戈,谁都知道帝后恩爱容不下旁人,可如今这位南齐公主却不同。 她容色姝丽,当着众人之面表达倾慕之意,身上又担着两国邦交…… 一众朝臣都是忍不住看向自家陛下,想要知道他会不会留下这位南齐公主,就连胡宝宪他们也是隐约期待,如果萧厌收了这人,便代表他所谓为了魏后空悬后宫之事是假的,往后再送其他女人便是名正言顺。 聂煊见殿中安静笑着说道:“两国联姻,于南齐、大魏都好,且朕为玉书准备了十万金,书卷五万册,及落丰城封地为嫁妆,想来魏帝陛下不会拒绝。” 第999章 本宫善妒 萧厌挑眉,就连席间一些朝臣也都是面露惊讶。 那落丰城在南齐、大魏交界之地,之前南齐割让给大魏的两座城池之后。 冯秋荔带人出使南齐时,原是将落丰城一并要了,可南齐宁肯不签免战书也死咬着不放,如今居然肯当作“嫁妆”让聂玉书带着嫁进大魏皇室,这等于是将那落丰城变相给了大魏。 萧厌扬唇:“齐君倒是大方。” 聂煊笑了笑:“没办法,朕心疼妹妹,怜惜她一片爱慕之心,想必魏帝也不会拂了朕妹妹这满腔真心。” 见萧厌不说话,聂煊看向他身旁之人, “朕早就听闻魏后心胸海阔,是女中诸葛,当初握掌朝权更胜魏帝在朝之时,想必你也该知道朕这妹妹若是能嫁入大魏的好处。” “魏后可以放心,魏帝与你感情甚笃,玉书又是温顺谦恭之人,她入了魏朝后宫之后,只会帮你照顾魏帝陛下起居,绝不会夺魏后锋芒与你争抢主位。” “想来以魏后心胸,绝不会因善妒不容他人,就影响南齐与大魏关系。” 那南齐三公主聂玉书也是朝着棠宁盈盈一拜。 “小女只愿能伺候魏帝身旁,不求任何名分,还请皇后娘娘准允。” 棠宁瞧着聂煊兄妹咄咄逼人,聂煊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边朝着萧厌后宫塞人,一边还阴阳挑拨他们夫妻感情,她突然就觉得萧厌之前教训这人教训的轻了。 她懒懒放下手里装着热羊奶的杯子,朝着身后龙椅上一靠。 “谁告诉你本宫心胸宽广?” 棠宁声音不大,却凉意瘆人: “这整个大魏朝堂,谁不知道本宫最是小气记仇、睚眦必报,或者你抬眼问问你身边人,看他们觉得本宫善不善妒?” 坐在聂煊身旁的那些大魏朝臣都是后背发凉,突然想起皇后在朝那段时日被她支配的恐惧。 那时候她也总是这般轻飘冷淡没什么火气,连说个话都鲜少有见疾厉语气,却杀得朝中血流成河,弄得世家那些人险些被斩草除根。 他们都是连忙低头,总觉得这南齐皇帝惹了马蜂窝,果然下一瞬就听皇后满是凉飕飕的声音。 “况且,南齐和大魏什么关系?” 棠宁面色平平:“本宫记得齐君割让的那两座城池还热乎着,当初求本宫派人助你夺位时,可不是这番挤兑阴阳的模样。” “本宫命人与南齐议和,是不愿多兴战事殃及百姓民生,可不代表大魏非得与你们南齐交好。” “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没打理好,还想着送女人来抢本宫男人,你算什么东西?!” “你!” 聂煊还没开口,跪在殿中的南齐三公主就已经忍不住说道:“皇后娘娘,你怎能这般羞辱我南齐君上?!” 她望向萧厌忍不住红了眼:“魏帝陛下,我只是仰慕于您,想要伺候您身旁,您难道就这般放任贵朝皇后羞辱我等,乱两国交好?” 萧厌扬唇:“没办法,朕惧内。” 三公主:“……” “满朝皆知皇后手段,朕也怕着呢。” 萧厌笑盈盈地说完,就得了棠宁一个白眼,他伸手揽着自家小姑娘共坐于高台龙椅之上,面对满殿朝臣和使者丝毫不觉有损掩面,反而理所当然地说道: “朕虽是魏朝国君,但向来惧内,朕的皇后又最是小气眼里容不下沙子,齐君明知朕惧内,亦知皇后握掌朝权更胜朕在朝之时,如今竟还送美人陷害于朕,实在让人心寒。” 聂煊:“……” 南齐三公主:“……” 你堂堂大魏皇帝,要不要看看你说的是什么鬼东西?! 别说是使团那些人,就连魏朝那些朝臣,瞧着自家那不要脸皮搂着皇后娘娘说着自己惧内的皇帝,也都是牙酸得忍不住直咧嘴。 曹德江捂了捂脸,只当没听见。 梁广义默了默,也是撇开脸没眼看。 倒是那些个女眷夫人们震惊之后,瞧着殿中那原本高傲自得的南齐三公主脸色铁青,有些忍不住的掩嘴低笑,虽都是碍于场合压着声音,却还是让那三公主越发难堪。 棠宁睨了身旁人一眼:“三公主姝色,陛下不喜欢?” 萧厌嫌弃:“她还没朕好看。”更何况那满目压不住的野心,连棠宁半分都不如。 他拉着棠宁的手说道: “齐君心眼儿不好,撺掇那女子觊觎朕美色,妄图挑拨朕与皇后关系,朕觉得这两国邦交不要也罢。” 下方聂煊脸色已不是铁青足以形容,就连南齐那些使臣也都是慌了神。 谁都没想到这威名赫赫的魏帝居然是个惧内之人,而且众臣面前连半分脸面都不要,他们原是想要送公主和亲,虽有几分挑拨魏朝帝后的心思,但更多是想要结联姻之事保南齐安稳。 可如今魏帝居然一口否了,还说出不要邦交的话来。 聂煊身旁一名南齐老臣连忙起身:“魏帝陛下误会,我们陛下绝无挑拨您与魏后之意,只是想要与大魏结秦晋之好……” 萧厌:“你们未曾听闻,朕曾立誓终生只皇后一人?” “这…” 听是听过,也知道魏朝帝后感情极深,可这当皇帝的哪能真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更何况男人的誓言,听听也就算了,特别是位高权重的,那美人儿放在跟前哪有能不偷腥的? 只说这些话只敢在心里嘟囔几声,南齐那老臣极为委婉。 “魏帝陛下乃是大魏之主,有几个姬妾也属正常,您爱重皇后娘娘,总也要为皇家子嗣繁衍着想……” “你们齐君倒是三宫六院,也没见生几个活下来的。” 萧厌上下扫了聂煊一眼,“朕可不像是他,又蠢又毒,还不守男德。” 聂煊拳心一握:“你!” 那老臣连忙一把摁住自家陛下的胳膊,怕他暴起后当真和魏帝撕破了脸,他们如今还在大魏皇宫呢,这魏帝就是个不要脸的疯子,万一真一刀将他们砍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聂煊忍了又忍,才压着怒气说道:“朕本是一片好心,想要让两国结秦晋之好,不过魏帝既然不愿,那此事就此作罢,朕往后再替玉书寻如意郎君就是……” “慢着。” 聂煊刚想开口让三公主回来,就被棠宁出声打断。 第1000章 日升是他,风雨是他,四季轮回皆是他 聂煊沉着脸:“魏后还想要如何?” 棠宁淡声道:“本宫虽不喜有人觊觎陛下,但也怜惜三公主求嫁之心,她今日当朝与我大魏示好,若就此离去必遭人诟病,也会有人说我大魏不近人情。” “倒不如这样,本宫成全了她,我大魏皇室人才济济,德行样貌出众的儿郎无数,其中不乏有能与贵国三公主匹配之人。” “就比如,纪王……” 她朝着人群中一指,端端落在纪王脑袋上。 纪王身子一歪手里酒水泼了出来,脸都青了,他刚想起身说话,就听棠宁话音一转: “纪王府中的次子,年方二十,尚未迎娶,容貌端方,为人也是谦和有礼,他是陛下堂弟,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匹配三公主正好。” “本宫和陛下欲封他为郡王,迎娶三公主之后单独立府,这样既能全了公主求嫁之心,也能成全齐君保我两国邦交之谊。” “纪王叔以为如何?” 纪王原以为这不要脸的侄子又要往他脑袋上塞人,如今听说不是自己,哪怕遭殃的是自家儿子,他也狠狠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起身。 “微臣自然愿意,能为两国邦交尽一份力,是犬子的福气。” 反正只是一个不怎么出色的儿子,就当送出去了。 他府中还有好几个。 聂煊和那齐国三公主却是脸色难看的紧,他们要的是大魏皇妃的位置,要的是将人送进魏帝后宫,可如今却只是一个亲王之子,还是个不能承继皇位的次子。 哪怕封了郡王,也是个无权无势的废物。 那三公主急声道:“我不要,皇兄,我不嫁了。” “不嫁?” 一直安静的萧厌陡然脸色一沉:“你把我大魏当成什么?!” “是你们南齐想要送人过来,亦是你们皇帝想跟我大魏结秦晋之好,方才殿上言辞凿凿想要求嫁,如今朕的皇后费心费力替你择好人选,你却不嫁?” “怎么,你们是在戏耍于朕?!” 殿中气氛陡然凝滞,隐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南齐三公主吓得脸色苍白,聂煊也是面色紧绷,对上萧厌突如其来的变脸,南齐那些使臣都是吓得齐刷刷起身,之前说话那位老臣急声道: “魏帝息怒,我们绝无戏耍之意,只是两国联姻毕竟是大事,三公主身份尊贵……” “我朝郡王就不尊贵了?” 萧厌神色漠然:“你是看不起朕的王叔,还是看不起我大魏皇室?” 见南齐那些使臣面面相觑,他脸染寒霜, “既然诸位看不起我大魏,还故意借联姻之事屡番挑拨,践踏朕与大魏尊严,那先前与南齐所定盟约就此作罢,往后大魏与南齐也再无任何情谊。” “来人……” “魏帝陛下!!” 眼见着萧厌说翻脸就翻脸,殿中那刀剑出鞘声音更大,南齐朝臣脸都白了连忙何止出声,其中一人更是扭头看向聂煊压低了声音急声道: ’“陛下,咱们不能与大魏闹翻……” 聂煊登基不过半年,又刚逢叛军作乱谋逆,朝中尚且还乱着,大魏刚打过北陵朝中疲衰固然不好连番作战,可南齐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魏帝凶猛,魏朝大军又刚得北陵正是气势正盛时,如果真打起来南齐根本打不过。 聂煊瞧着身旁纷纷使着眼色让他先行服软的几个使臣,又看向四周围拢手持刀剑的大魏禁军,他狠狠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朕无贬低大魏的意思,也绝无毁两国盟约之意。” “南齐诚意与大魏交好,既然魏后道纪王之子出众,那他与朕妹妹的婚事,朕自然没有异议。” “皇兄!” 南齐三公主眼圈通红,难以置信望向聂煊,聂煊却只是侧过头避开她目光:“我南齐三公主愿嫁给纪王次子,以保两国邦交之谊。” 上首萧厌听闻聂煊的话后,脸上寒霜消退:“既然如此,那婚事就尽早办了吧。” “三公主携重礼出嫁,我大魏自不会寒酸,封纪王次子谢青临为瑞郡王,赏城东郡王府一座,其爵位三代不降,他与三公主成婚之事交由礼部、司礼监操办。” “孔洵,潘喜。” “臣在。” 孔洵和潘喜连忙走到殿前。 萧厌说道:“你二人与纪王一起,好生操办此事,十日内让瑞君王与三公主完婚。” “臣遵旨。” 萧厌吩咐完之后,才看向聂煊:“朕如此安排,齐君可有异议?” 聂煊咬了咬牙:“没有。” 棠宁在旁笑了笑:“本宫就说,南齐与大魏友邻而居,齐君怎会对大魏生下作心思,如今三公主觅得良婿,本宫也替你欢喜。” “你眼下可是娇客,又是本宫与陛下弟媳,自不便居住在人多眼杂的驿馆,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宫中,半月后从永昭宫出嫁,本宫会备一份厚礼,以全两国情谊。” 南齐三公主白着脸。 棠宁又看向聂煊:“两国联姻是大事,齐君身为公主兄长,与本宫和陛下往后也算是姻亲了。” “这几日三公主待嫁之身必定不安,齐君便也留在宫里吧,待公主出嫁之日也好以兄长身份送她出嫁,至于其他南齐使臣,想来要替公主准备出嫁之物,本宫和陛下就不留了。” “待公主大喜之日,本宫和陛下再与诸位同饮。” 殿中人听着这番话都是安静极了,南齐那些人更都是脸上僵硬。 说什么留在宫中待嫁,兄妹情深安抚,说来说去不过是变相圈禁,这大魏皇后话里话外让他们准备出嫁之物,就差直接说让他们备好好之前的嫁妆,待到三公主出嫁那日来“赎”他们陛下。 他们原本打算是以一城换大魏皇妃之位,只要将人送上魏帝床榻多少能换回一些好处,若将来三公主能诞下魏帝之子得宠于圣前,也不是不能图谋其他。 可是如今倒好,皇妃没了,赔了个公主进去,连带着那嫁妆里的落丰城也被人盯上,偏偏他们如今人在大魏,联姻又是主动提及,就算想要反悔都不行。 南齐那些人脸上跟死了人似的难看,棠宁则是温柔浅笑着望向其他人。 “今日盛宴,又逢三公主与瑞郡王定下亲事,本宫与陛下甚是欢喜,我大魏向来一视同仁,也愿与他国结盟交之好,不知可还有其他人想要与南齐一样,本宫定会成全。” 胡宝宪面色一僵,坐在他身旁的两个蛮族女孩儿齐刷刷地垂着脑袋,假装没听到。 西疆使者席间原本瞧热闹的女子也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席间漂亮的杯盏,仿佛上面有花儿。 棠宁见状有些惋惜:“本宫还想着能尽一尽地主之谊,可惜了……” 席间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总觉得皇后娘娘这句可惜,是在感叹没有那不长眼的人上前,好让她继续剥削。 …… 有了聂煊和南齐的“下场”在前,接下来的宫宴就格外的顺利,棠宁刚才春风化雨间扒皮抽筋的狠辣震慑住了所有人。 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外邦使者,无人再敢对她不敬,也没有人敢再怀疑她与萧厌关系。 宴席过半,棠宁便提前退场,萧厌陪伴她一起出了大殿。 身后歌舞饮宴声四起,推杯换盏间还能听到高呼笑声,没了他们二人在场,殿中少了束缚越发热闹起来,而殿外夜色浓浓,灯火通明。 萧厌提着灯笼与她走在长街之上,棠宁身上披着他的大氅。 两旁朱红宫墙高耸,道边的石灯里明烛光线昏暗,身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轻晃着,将二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你怎么给阿窈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怎样?” “国之重器,太贵重了。” “咱们的女儿生来尊贵,就算再贵重的名字也都承受得住,况且这名字和封号是我寻过心灯帮忙算过的,他说咱们的女儿非常人,用这名字正好。” “只是这样?” 萧厌挑眉:“不然呢?” 棠宁侧头看了他一眼,明明说着谎话,却总是一本正经,就如同当初鹊山初见,他明明温柔入骨却总是一副凶狠冷戾的样子故意吓唬她。 棠宁拉着萧厌的手,指尖温暖炙热:“阿兄,等我好些了,便将女院开起来吧,我想选拔一些有能力的女子,让她们有机会如同男儿一样活于世间。” 萧厌点头:“好。” 棠宁:“我知道世道难变,非我一人之力企及,可总能做些什么让女子活的更容易些,等过上几年过世道好些了,说不定女子也能试着科考。” “好。” “这段时日总在永昭宫里闷着,骨头都懒了,等明日阿兄带着阿窈陪我去积云巷住几日吧,到时候让何伯给咱们做个锅子,我想吃涮肉了。” “好。” 棠宁毫无边际地说着话,萧厌在旁声声应着,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轻声道“好”,明明冬夜寒凉,冷风刺骨,可他满是纵容的温柔却驱散了昏沉夜色让她满目繁花。 萧厌突然被人拉着停了下来,感觉到身前的人将手挤进了自己掌心。 “阿兄。” “嗯?” 萧厌以为她冷了,大掌轻握着就想要替她取暖,却不想女孩儿突然扑进了他怀中。 “怎么了,可是累了,我背着你走……” “我心悦你!” 萧厌所有的话都被唇上突如其来的温软断掉。 棠宁踮着脚靠在他身前,略带着凉意的吻落在他唇上,厮磨间喃喃低语。 “我欢喜你。” 不是一见钟情的冲动,亦不是随口道来的誓言,是日夜相伴生死互依的沦陷,她曾经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绝望便再难动情,可当这个人是萧厌,她依旧义无反顾。 棠宁从未有过的庆幸着,庆幸鹊山之上能够遇到萧厌,遇到如璀璨骄阳将她拉出深渊的救赎。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到哪怕余生未知,前途未明,也愿意倾尽全力与他携手白头、 百年之后,阖棺而葬。 从此日升是他,风雨是他,四季轮回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