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幸之半女神》 prologue 台版 转自 轻小说文库 图源:烈火寒冰 扫图:烈火寒冰 录入:谁だ 修图:kid ———————————— 男人是一名败残兵。 耗损、脱队、濒临死亡。 寄宿在那残骸般躯体之内的,只剩下亡灵般的意识碎片。 由风化大楼所夹成的峡谷间,回荡着尖锐的悲鸣。瘦弱的飞鸟振翅而起,飞向已看不到空中索道、令人怀念的苍穹。从电磁式十字弹弩射出的子弹贯入老妇人的脚边,龟裂的水泥地板顿时粉碎,吓得她浑身瘫软。 「──所以啊,我不是说了你只要乖乖说出『壕』的所在地,就会饶你一命吗?」 袭击者的年轻头领一边随意地玩弄着手上的杀人道具,一边一派轻松地开口。他的手下们正围着一群身披破烂斗篷、彼此蜷缩相依的老人。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最喜欢『体贴』这个词了。毕竟大家都是少数幸存下来的人类嘛,对不对?再说,对于你们被赶出安全的巢穴、无家可归的遭遇,我也是深感同情的呀──喏?」 「办、办不到!那种事情……我做不到!」 面对年轻头领的胁迫──将「壕」的所在地,也就是各种设施运作的地下壕(shelter)的地点全盘托出──最前头的老人不断用颤抖的声音试图抵抗。 虽说是老人,当中最年长的顶多也才刚过半百;然而先不论以前的时代,以现在地球上的平均年龄来说,他们已无庸置疑地算得上「老人」了。 「哇喔──!是粮食耶,老大!连饮用水也有不少哦!」 浑身汗垢的混混们一见到翻倒容器里的物资,立刻发出欢呼。毫无抵抗之力的老人们根本束手无策,只能用油滴般湿润的眸子干望。 西元2232年──现在。 有史以来,人类曾经建立的一切社会系统尽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在这城市废墟中风行的,只有自原始时代开始便不曾改变过的传统蛮行……也就是「掠夺」。能遏止这一切的警察制度,早已随着道德和宗教一同深埋于瓦砾底下;别说是被害者,就连加害者的一方都不晓得历史上曾有那些事物存在过。取代了一度触及外星球的发达科学文明、支配这个现世的,正是像这样单纯至极的「暴力」二字── 「不、不好了,老大!是『那些家伙』!」 ──……然而,并非如此。 对23世纪的人类而言,地表上没有任何地方称得上安全的场所。 即使是没有肉食动物栖息的水泥废墟;即使辐射测定器没有发出警鸣,世上也没有任何一处空间,能让人类放松喘息。 只是在户外度过一天的话,大概还没什么问题。 就算是十天、二十天左右,幸运的话也还有机会。 但如果是五十天、甚至一百天── 这就好比期待着能连续五次掷出硬币的反面,自暴自弃地将一切托付给渺茫的运气一般。 「是猎人者!大家快逃!」 负责把风的小弟发出沙哑的尖叫声。无论是武装的盗贼,还是因为久居地底而皮肤褪色的老人,见到在那颤抖的指尖前方、迫近而来的「它们」的身姿,每个人的表情都染上了一抹恐怖的色彩。 盗贼们纷纷丢下手中的罐头和伸缩水瓶,因为大难临头而化为一盘散沙,开始各自逃命。但是── 「呜哇!没救了!」 「被包围了!」 深沉的绝望伫立于前。 越过如倒木般崩塌的建筑物,现身在众人眼前──漆黑、巨大、而无情的存在。 「混帐家伙……!」 盗贼首领用手中的电磁式弹弩发射从四周捡来的碎片。加速至接近音速的铁片划破空气,深深地剌入那漆黑的外壳。 ……然而,仅此而已。 怪物们突进的速度毫无减缓的迹象。下一瞬间,年轻头领的身体便被镰刀般的剪状下腭夹住、切成两半。 「老大!」 「不行了,散开、快散开!」 盗贼们一哄而散,各自向四面八方逃命──不过,光凭人类那对短棒般的双腿,无论是脚的步幅、长度、乃至数量,全都无法与「它们」的移动速度相提并论。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风化的大楼所夹成的峡谷间,回荡着粗野的悲鸣。鲜血泼洒在布满粉尘和玻璃粒子的地面上,划出一圈圈腥红的轮晕;断头台一般的强韧下腭,一瞬之间便将盗贼们剁为无数肉片。黑色的外骨骼、冰冷无机的复眼、以及重机械似的六支步足;出没在废墟间,重复着无止境蛮横虐杀的怪物──是全长近两公尺的「蚂蚁」。 仿佛搞错了比例尺般的巨大生物。 宛如古老恐怖电影化身的「它们」。 由新支配者们散播在地球上的狩猎者。 「救救我!救……咕哦!」 「脚啊!我的脚啊啊啊啊啊啊!」 「你去引开它们的注意,我再趁机──嘎啊啊噗咕!」 出现在这里的怪虫大约有二十只。即便把盗贼和老人们加在一起,也是在场所有人数的两倍以上。 在此劣势下,接下来就只有单方面的杀戮而已。那犹如玩笑般的生物,从外骨骼到气门等结构都与真正的蚂蚁相同,且拥有跟指尖大小时等比例的强大力量。 在那不具任何情感的复眼中,不存在男女老幼的区别。 对以费洛蒙传递讯息的神经系统而言,祈求饶命的哭诉毫无意义。 一如其「猎人者(man-hunter)」的外号,巨大的蚁群在精准无误的指挥系统下不停切断人类的生命。蜷缩在一旁的老人集团就像绞肉一样地惨遭蹂躏;一名有勇无谋的盗贼试着抵抗,立刻连同手上的棍棒一起被剁成碎末;躲在瓦砾堆里的老翁也从缝隙里被强行拖出,只留下一颗头颅孤零零地躺在砾石之中。失去了手脚、仍在血泊中濒死挣扎的人们,则一个个被负责清理善后的蚂蚁砍断最后一口气。 血腥的阿鼻叫唤晕染了整座废弃的都市。从第一声惨叫开始不过几分钟,盗贼团和老人们的凄厉合唱就失去了所有演奏者。最后剩下的,便只有老人们以身为盾拚死藏起的一名幼童;以及一个连本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在不可思议的偶然下幸存的盗贼混混。 巨蚁大军逐渐缩小包围网,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那最后的祭品。在内脏之海中合手颤抖的混混和幼童已经无计可施,只能静待数秒后即将降临的无情死亡── 隆隆…… 但。 就在此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正当染满鲜血的大腭打算咬断两人的身体时,突然间,那只巨蚁停止了动作。 「……?」 不,停下的不单是眼前的那只个体;包围混混和幼童、叽叽作响地摩擦下腭的猎人者大军,此刻竟全部停了下来。 隆隆…… 倾斜的大楼窗框上,啪啦啪啦地落下无数碎片。 好似身体里的某种开关受到切换,蚂蚁们突然失去对人类的兴趣,一齐转向西方。 不是因为收到来自远方的呼唤。 它们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变化。 但是长在它们头上的触角,此时就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似地高高举起,有如打旗语般地不停跳动。 隆隆…… 混混和幼童的眼泪、汗水、甚至小便,体内各种各样的液体皆从全身的孔缝流干,被绝望取而代之。两人的意识根本无法掌握此刻从五官接受到的讯息。 敲打鼓膜的重低音。 断断续续地从皮肤传来的振动。 仿佛质量巨大得甚至能撼动建筑物的「某个东西」在移动──不,是朝这里接近的声音。 隆隆…… 失去窗户的建筑物彼端忽地闪过一道黑影。一对蜥蜴母子慌忙从龟裂的水泥墙缝中逃出。 遮蔽了正午阳光的东西;吸引了猎人者们注意的东西;伴随着嗡嗡地鸣,有如魅影般悄悄现身的那东西──若说猎人者们是放大版的昆虫,那玩意儿或可说是放大版的人偶。 庞大而强悍,活生生地存在于此。 巨大而沉重,外加身上满是伤痕。 若非得用言语形容那在逆光中睥睨一切的身姿,那么它就像千年前驰骋于战场的骑士们穿着的板金铠。巨大人偶的全身都覆盖着毫无反光的暗绿色装甲;在令人联想到骸骨的面颊上,生着一对状似眼球的圆形光点。 幸存的混混和幼童们从嘴角流下口水,昂首仰望那巨大的身躯。充满两 人内心的绝望此刻仍然半分未减。纵使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庞然大物究竟是什么,但那绝不会是什么英雄,更不可能是出来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在生死关头之间激发而出的本能如此告诉他们。 ──那玩意儿是远比巨蚁更加不祥的存在。 蚂蚁们开始一齐前进。比起给予无力的人们最后一击,它们似乎选择优先攻击那尊巨大铁偶。然而于另一端对峙的铠甲巨人却什么都没做──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相较于拥有六只脚灵敏又能高速移动的怪虫,铠甲巨人实在太过笨重,连直线行走都有困难;就像腰软无力的老者,只能扶着高楼的壁面勉强撑起身体。它的右脚几乎派不上用场,似乎早在抵达这里之前就已受创。仿佛蚕食一只垂死的甲虫,巨蚁们爬上铠甲巨人的身躯,开始用足以切断钢筋的强力腭剪啃咬。 卡吱、卡吱、卡吱、卡吱。 满是裂纹的装甲龟裂得更加厉害。 关节的接缝处漏出不知是油还是血的混浊液体── 一瞬间,液体冒出了火花。 铠甲巨人的手掌大小与猎人者的体长恰好相近。这时它突然将手伸向爬在膝盖上的一只蚂蚁,接着狠狠握起拳头,将那坚硬漆黑的外骨骼喀啦喀啦地压成碎块。 似乎在遭到噬咬后才赫然发觉敌人的存在,铠甲巨人展开了反击,用巨大的手掌将聚集在身上的猎人者一只只捏烂;或以身体和高楼夹碎它们;或像拍去衣服上的泥土般,将它们狠狠拍落、踏成烂泥。 处于死亡边缘的铠甲巨人,就连反击也显得十分笨重。 双膝跪地、爬在地上迎击怪虫的身姿,与优雅或美丽等形容词完全搭不上边。虽然和人类有着相同的外型,可从它的行动中却感觉不到理智,只有粗野的兽性──不是充满元气、奔跑在草原的猎豹,而是像一头伤痕累累、离群索居的水牛。 另一方面,猎人者们的行动与其说是固执,倒更像是被设定了某种程式的机械。即使大腭少了一边,即使同伴们纷纷倒下,它们仍完全没有逃跑或自保的意思。只是有如飞蛾扑火般不停爬上铠甲巨人的身体、奋力啃咬,然后被打成烂泥。 到怪虫全灭为止,着实花了不少时间。 盗贼混混和被老人们保护的幼童在血海中颤抖不已,握着彼此的手,将这场笨拙的战斗看到最后。他们的四周散落着无数的人体碎块,而铠甲巨人的周围亦飞洒着无数巨蚁的碎片。 用膝盖压碎最后一只蚂蚁后,铠甲巨人停止了活动。骸骨般的面孔缓缓垂下,犹如耗尽了力气,巨大的身躯蹲伏在地上。 风化大楼夹成的低谷间,再次恢复寂静。 寂静。 满天的飞行汽车全数坠落,无重力升降步道的背景音乐成了绝响,就连曾经利用过它们的市民声音也已消失。在这化为废墟的都市里只有静默,有如最原始的荒野,唯有萧瑟的风声支配着这一片寂静。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不顾损伤会变得更加严重,铠甲巨人缓缓地站起。 像是在对人诉说消灭了所有蚂蚁后,自己已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唯有离去一途。 拖着恍如随时会支离破碎的双腿,铠甲巨人迈开了步伐。 但是那步伐延伸的方向,却与它出现时完全不同。 仿佛忘了自己到底要前往何方。 不,不仅如此,简直像从一开始便没有目的地一般。 从头到尾不曾被它瞄过一眼的那两人虽然无从得知,但铠甲巨人这副只能在风中翻滚的残骸,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是一名败残兵。 尽管具备足以消灭猎人者的性能和威力,但他早已耗损、脱队、濒临死亡。寄宿在那残骸般的躯体之内的,只剩下亡灵般的意识碎片。 废墟的彼端,铠甲巨人拖行着单脚的背影犹如海市蜃楼般逐渐消失。盗贼团的幸存者和幼童,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它远去。同样是伙伴遭到杀害,并失去了容身之处;单就这一点而言,无论是铠甲巨人或幸存下来的这两人,境遇都相当类似。 不,应该说── 生于这个时代的人类── 在这被夺去了光辉文明的现在── 无论任何人,都只是个败残者也说不定。 chapter 1 恐怖与黑暗。 对那时的他而言,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其他一切万物尽皆消失。这里是何处?现在又是何时?他的脑中根本无暇思考那些琐事;甚至连自己是谁、又是什么东西也毫无概念,只能蜷缩于黑暗中不停颤抖。 恐怖。 那是通往痛苦的预感。 仿佛连灵魂都会因此消散,极致的苦痛将要到来的预感。没有任何声音或气味,仅能感觉到一股隐约的气息;一股似有似无地,彷若死神之镰轻轻爬过皮肤的气息。 恐怖。 那是对于未来的绝望。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胸口却有种强烈的确信,深知自己再也无能为力──究竟是什么事无能为力?接下来又会怎么样?一旦知晓了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一个深沉且无法逃避的无底洞,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在道路前方。 恐怖。 那也包含从这片黑暗中苏醒。 不论是痛苦的预感,抑或于未来等待的绝望,终究只是一种预感和预兆,还不一定会直接对自己造成伤害;如果就这样继续屏息躲藏的话,或许总有一天能忍过这一切。可是一旦拂去那片黑暗……到那时候……。 他恐惧地蜷起身体。 缩着手脚、紧闭双眼,像个贝壳一样顽固地锁起外壳,只是一味祈祷这片保护着自己的黑暗能延续到永恒。 永远地。 永远地。 永远地。 然而。 (──……) 黑暗中──。 出现了一条裂隙──。 (……不要……) 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光芒,好像在催促着自己从梦中苏醒。那是至今为止早已体验过无数次的感觉。可现在,这对他而言不过是恶梦成真的前奏。畏惧着等待在眼皮彼端的苦痛、即将袭来的灾厄、以及光芒对面的地狱,他的意识就像个抗拒诞生的婴儿般挣扎。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过,他的肉体还是无情地苏醒了。 睁开双眼,出现在那里的是── 「──早安,雷伍雷德。」 在应该充斥着绝望的前方── 「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真是的,害人家那么担心。」 萦绕在耳际的温柔话语。 轻搔着鼻壁的甘甜香气。 以及仅隔咫尺之遥,凝视着自己的碧绿瞳孔,还有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欸……?) 男人一脸狼狈。无论如何,这未免也太出乎意料之外。原先怀抱于胸的那份确信残忍地遭到背叛,这种落差感就像脑袋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困惑、错乱、愕然、晕眩;男人忽然感到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恐怖,才刚清醒的视界又变得更加歪斜。 chapter 2 古雷梅特斯有个怪癖,就是每次出撃前总要嗑光一大锅咖哩,直到肚子撑得再也跑不动为止。因此大家经常揶揄他为冬眠前的熊。 「一点都不好笑。」那名魁梧的大汉一边咀嚼着刚送进嘴里的食物,一边抬起粗粗的八字眉不高兴地抗议。「我们跟机甲巨灵可不一样。就算α-skin的生命维持装置随时会为驾驶员进行静脉注射,但配给的营养剂量才那么一点点而已;在肚子里尽量多储存一些备用养分有什么不对?」 难得人类都自备能将食物转为能量的身体机能了──古雷梅特斯说着又继续把汤匙送入口中。他的话语和咀嚼的声音混在一起,如果不是早已听习惯了的话,恐怕很难听得懂他在讲什么。不过,虽然他讲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但从他美味地咀嚼着食物的样子看来,恐怕什么理论之类的玩意儿在他心中根本就无关紧要。 「说了这么多,我看你只是单纯地想咖哩吃到饱而已吧?古雷梅特斯。」 对旁人的揶揄丝毫无动于衷,大汉又在见底的盘子里满满地盛上第二盘。 「哼,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是吃还是煮,快乐最重要啊……再说万一任务失败的话,这说不定就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餐了──喏。」 说着说着,古雷梅特斯突然将那盘加满肉块的咖哩递了过来。 「……啊?」 「『啊』什么呀呆子,对你我来说,这可能都是最后一餐了喔。」他的语气一半像是玩笑,却也有一半像是认真。「万一你死了的话,以后就再也吃不到我煮的咖哩了;同样地要是我死了,这特制咖哩也会永远从世上绝迹。所以要趁还有机会的时候尽量享用。 所以说,喏、你也快吃吧──雷伍雷德。」 ⊿delta-10『chrome yellow』古雷梅特斯·哈尔被刺成肉串而死。 巨大甲虫粉碎了铅灰色建筑,如弹丸般飞来,用针叶树般的尖角刺穿了他所搭乘的橙黄色甲巨人。强大的威力甚至直接从背后贯体而出,一片片鲜红色的肉块从破损的角尖滴落。 ▽▽▽ 「手指的位置错了,ml的时候要用左手的无名指去按另一个旁边的小洞;然后吐气要再轻一点,就像把热汤吹凉一样。」 眼镜下的蓝色眼眸射出锐利的光芒,玛格涅瑟的眼睛和耳朵让人完全没有半点混水摸鱼的机会。 「唔……像像这样?」 「完全不对,雷伍雷德。你太在意手的姿势,这一次变成身体太过向前倾了;应该要把背挺直、抬头挺胸、两脚与肩同宽──没错,就是这样。那么接下来跟着我从第三小节再来一遍。」 从她亲手用黑檀木削成的长笛中,飘出了宛如天鹅临死前哀鸣般扭曲的音色。当然那绝不是乐器的问题,而是因为身为学生的吹奏者实在太缺乏热情与干劲的缘故。 「……练习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玛格涅瑟?」总算撑到休息的时间后,他忍不住抱怨起来。「难不成要让机甲巨灵吹笛子,引猎人者去跳海吗?」note 注:暗喻格林童话「花衣魔笛子」,讲述一名神秘的除鼠人来到鼠患严重的德国小镇,用具有魔力的笛声将鼠群引诱至河里淹死的故事。 一边用布擦拭笛口,体型细长的中年──不、是「体态窈窕又正值妙龄」的女性一边答道:「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你之前独断独行的惩罚。你违反命令,本来可是要关禁闭的喔;能用这种方式代替惩罚、逃过一劫不是很好吗?」 比起练习从未碰过的乐器什么的,说实话关禁闭还更好一点──他把自己的声音混在玛格涅瑟的叹息声里,小声地抱怨道。 「你老是这样,无论何时都不把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她的遣词用句虽然很温柔,语气间却隐含着钢铁一般的强韧意志。「请把这当成团队训练的一环,雷伍雷德。如果你能懂得倾听别人的心声,并学会让自己的旋律配合他人的话,就不会那么看轻周围伙伴……还有你自己的生命了。」 那可未必。况且这所谓的惩罚,其实只是为了满足她「想要指导别人」的欲望吧?但在他将这番话说出口前,玛格涅瑟已抢先一步拍拍手,结束休息的时间。 「好了,再从头开始练习一次!明天一定要在大家面前演奏喔!」 ⊿delta-03『violet』玛格涅瑟·赫雷伊遭切成碎块而死。 她所驾驶的绀紫色铠甲巨人被上百只的蚂蚁型猎人者爬满,连装甲的缝隙都被咬得稀烂;当玛格涅瑟的身体从驾驶舱里被拖出来时,身形简直就像少女般娇小。 ▽▽▽ 巴灵格姆一滚出钢铁色的机甲巨灵,便立刻全力朝这里冲刺。他这么做的理由根本连问都不必问──因为连我也做出了相同的行动。 「你这混蛋为啥偏偏挑在我好不容易瞄准的时候跳出来啦!」 「我才想怪你干嘛挑在我就差最后一击的时候从背后射我一枪啊!」 彼此交错而过的右拳和右拳,以及各自挡下那一击的手掌和左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巴灵格姆打起来了。经过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不知道有过几次的缠斗后,彼此早就摸清了对方擅长的套路、挥拳的角度、甚至连假动作和被打中时的痛处都一清二楚。 「来啊,你这混帐家伙!看我怎么让你把训练前吃的早饭全都吐出来,雷伍雷德!」 「别把人看扁了,巴灵!我要把你那苦瓜脸打得让人看了就想笑,给我觉悟吧!」 劈哩砰咚。 当「害虫驱除部队」四号舰的战斗队长:莫里格·赛班介入的时候,两人早已打得鼻青脸肿;当然不只是脸,恐怕连隐藏在α-skin下、刻满了刺纹demi-rune的皮肤也已经满是瘀青。 「你们两个怎么感情这么好?」莫里格一脸愕然地问道。 「「一点都不好!」」 「这不是完全合拍了吗?该不会这就是你们平时玩耍的方式?又或是你们两个串通好了要惹我生气?」 「「都不是!」」 「唔,你们两个真令人头疼……所以,这次又是谁的错了?」 雷伍雷德和巴灵格姆毫不迟疑地同时指着对方叫道:「「是那家伙!」」 ⊿delta─01『amaranth』莫里格·赛班化为了灰烬消逝。 忽然从天而降的银色飞灰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了紫红色的铠甲巨人;大约经过十秒后,又悄然无息地消失于大地。而留在原地、高举着一只手的机甲巨灵──下一瞬间,便化成一团粉末灰飞烟灭、随风消逝。幸存下来的队员们全都束手无策,只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全员撤退』──那是来自他们敬爱的队长的最后命令。 无法实行这个命令的最主要原因,恐怕正是因为这诡异的战场本身。在作战地图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原野,此刻已化为地球上从未有人见过的异常空间。 从下腭发出嘶鸣、振动着翅膀的巨大昆虫──猎人者。 其总数约有数百。 驱逐着它们,同时亦被它们所驱逐的铠甲巨人──机甲巨灵。 一共剩下十二架。 而向^〈战双方的周围不断延伸而开的,是犹如被火山灰包围覆盖的灰色世界。不过景象并不像沙漠一般荒凉;反而四处可见高低起伏的人工建物,甚至充满了活力和生气。 在他们的周围,理应早已消失的人类都市竟完美地重现了。 建筑物、车辆、以及居住于此的人们。 所有的一切都借由弥漫的灰烬再次复原于世。 那绝不只是粗糙的戏法或复制品。都市里的每个细节和构成全都保持同样的比例大小,精巧得令人难以分辨和本尊的差别。 而且,更甚者──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被复原的不只是事物的形体而已;灰烬甚至重现了昔日住民们日常生活的模样。 一群由灰烬形成的孩子们正追着由灰烬形成的足球玩乐。 一对由灰烬形成的老夫妇正带着由灰烬形成的博美狗散步。 由灰烬做成的无轮汽车在空中飞驰;由灰烬形成的车手和副驾驶席上由灰烬形成的恋人一同欢笑。由灰烬做成的办公大楼中,一名由灰烬形成的商人正操作着由灰烬形成的投影机,向由灰烬形成的上司做简报。 沐浴于再寻常不过、初夏时节的午后阳光下,都市住民们每天不断重复的日 常生活;这无疑是由灰烬人偶们演出的史上最大默剧。除了声音、灯光、色彩与气味尽皆褪落这点外,往昔人类的繁荣景象几乎完美地还原于眼前。 同时──那片风景的中心,现在正是他们的战场。 ⊿delta-17『turquoise』密赛德·朗度被五马分尸而死。 从灰烬造成的广播塔阴影中跳出的第一只螳螂首先撕开了驾驶舱;接着第二只螳螂将他的身体斜砍至背骨;然后第三只螳螂就像断头台一样,斩下了浅葱色铠甲巨人的首级。 人类史上最初的二足步行兵器,结合了科学与超常之力的混血机甲巨灵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击破。 数量上的差距并未构成不利的因素;驾驶员们的技术和战力也没有不足。然而,这失落世界的光景却扰乱了一骑当千的战士们的心绪,夺走了他们的纪律和平常心。 另一方面,不存在乡愁与情感的猎人者们则完全不受影响;对这些大得夸张的虫子们而言,再现出来的街道只不过是障碍物而已。趁着机甲巨灵们自乱阵脚的时机,这些特攻队们纷纷奋不顾身地撞开由灰烬形成的大楼、车辆、儿童,勇猛突进。 「别发呆!快点重整阵形!巴灵!雷伍!你们可别擅自乱来喔!全员都要给我活着撤退到移动要塞!」 相当于队长副手的尼尔努力恢复指挥体系,高声向其他人呼叫。 他所驾驶的红藤色铠甲巨人脚下突然闪现银色的光芒;那是跟莫里格的机体变成灰烬时一样的光辉. 下一瞬间,⊿delta─04『lc』尼尔·尼贝尔就像被地面吞噬似的,沉入那银色的光芒中。他的声音和生命迹象在同时间消失,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跟莫里格和他的座机一样,尼尔也化为了灰烬。 那是比眼前迷惑内心的风景、比成群袭来的猎人者们、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还要危险数的东西。 「害虫驱除部队」的精锐们立刻察觉到包围他们的威胁共有两种:是重现了失落都市的灰色灰烬,二是像反射曙光的雪原般、闪耀无比的银色飞灰。 那不祥的白银粉末有几个特征。首先它们的真面目其实是无数的细小粒子;有时是蛇形,有时是蛋形,可以化为各种形态攻击而来。一旦被它吞噬,就连『崩坏之塔』自豪的多层再生装甲都会跟机甲巨灵一起化成灰烬。其次,则是这种银灰乃是自被复原的都市中央、方圆数百公尺的地方扩散出来的。 包含帕尔斯托(⊿-06)和雷布南(⊿-14)在内,鲁莽地踏入那个区域的人们全都像刚才的尼尔一样被吞噬殆尽。好似投入湖中的小石子,他们的生命就这样沉入那片白银中,再也没有浮起。 在面对此处大约半公里的前方。 由灰烬形成的摩天楼正中心,耸立着一座直穿天际的慰灵塔。 状似四根螺旋交错的象牙、充满象征性的超高层结构──那便是眼前一切异常现象的根源。 不对。 正确地说── 「别看她,雷伍雷德!快退后!」 在闪耀银白光芒的象牙之塔顶端。 在离地一千公尺的高大殿堂屋顶上;在光凭肉身根本不可能站立的高塔边缘,「那东西」就这么翘着腿优雅地端坐着。一对宛如无底洞般的冷酷双眸睥睨而下,观赏着铠甲巨人与巨虫的战斗。 苍白如蜡的玉肤。 飘然如浪,垂落至脚尖的银白长发。 人类历史上任何女王都须向她俯首称臣,尊贵无比的存在。 任何科学和纹章rune都无法创造的这片灰烬之海,全都是那名女性引起的现象……不,是奇迹。 映射在增感过的眼球镜头上,那亦人非人之物──识别名称『灰之女帝冠』。人类世界难以想像的美貌,令人见了胸口为之一紧,仿佛中了魅惑的幻术;尽管她身上有许非人的特征,但在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美丽的事物了。 「她」正是这些恐怖灰烬的源头。 同时,亦是自己最大『敌人』的其中一员。 必须杀了那个『女帝』才行;可是银色的飞灰挡住了去路,铠甲巨人的部队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靠近。 雷伍雷德不知道──那张端正的五官究竟是否拥有跟他们一样的喜怒哀乐。但若真有的话,正从头上遥遥俯瞰的『女帝』视线,此刻并不存在任何一丝喜怒之情。 唯一感觉得到的,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感。 如果这是一场实力对等的战斗;如果他们至少能逼近她的脚下的话,也许她脸上的表情就会有所不同。 可在『女帝』的眼中,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敌人。对于在一世纪前的崩坏之日,让七个国家沉入灰烬之海的『超人之物』而言,身长十五公尺的铠甲巨人就跟尚在摇摇学步的婴儿同样软弱无力。 那张美丽脸庞上的倦容所代表的意义。 就像是对例行性的打扫工作感到无聊。 以及对重复无数次的杀戮行为感到厌烦。 展现那超绝的力量,将整个失落都市完全重现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妨碍他们的战略,也不为了故意扰乱他们的心神。 相反地,这是一个实验。 如果布下这样的场地,人类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因此动摇,影响战斗能力?会因为同族的复制品而分散注意力?当踏过那些由灰烬幻化的民房时,又是否会心生不忍? 连观察都称不上,只是临时起意的好奇心。 只是为了替这无聊的狩猎游戏增添一点意义、微不足道的个人兴趣而已。 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早已吃腻的食物里加入一点调味料── (就为了这种事而把古雷梅特斯、玛格涅瑟、莫里格、尼尔、雷布南、密赛德、还有帕尔斯托……!) 在心中高喊这一个个名字的同时,数不尽的回忆随之涌现;他难以接受自己已永经远失去这些伙伴的现实,体内燃起一股称为愤怒都嫌温柔的情感。 他停止退后,发动纹章兵装「矮星白光」──铠甲巨人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支光之枪。仿佛沸腾的血液溢出体外,高举的右掌冒出蒸气。 不顾身后僚机的高声劝阻,雷伍雷德从灰色的公园一跃而起;踏碎了巨大的竹节虫,躲开如鞭子般挥来的银灰后,将手中的光矛像标枪一样射了出去。 奔驰的光条如流星般划出一道弧形。 白色的闪光离手后开始慢慢衰退,却仍笔直地向前飞去……。 「──无礼之徒。」 然后在碰触到『女帝』的前一刻,突然反转了方向。 违反物理法则的标枪划出钟摆一般的轨迹,以更强的力道射回雷伍雷德眼前。超乎预想的现象让系统的回避机制来不及反应;下个瞬间,光之枪直接贯穿了机甲巨灵的要害。 「……!」 没有半点声音。 也没有半点悲鸣。 宛如寿命已尽的灯泡,光之枪贯穿的铠甲巨人后立即消散──在雷伍雷德的眼前。 命中前一刻,钢铁色的巨躯以身为盾、挡下了攻击。他记得那架机甲巨灵的驾驶员;记得他的死性格;也记得他直拳的滋味。 然而,为什么他要舍身保护自己,雷伍雷德并不明白。 「巴灵……!」 ⊿delta-07『metal gray』巴灵格姆·道格的机甲巨灵被贯穿了胎部驾驶舱,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停止了运作。沉重的机体踉跄地倾斜,开了个大洞的背部倒在雷伍雷德的机体上。接住完全失去生气的人形机体时,雷伍雷德的心终于跟着崩溃了。 遥远的前方,『女帝』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 ──呼。 苍白的唇间吐出一丝绵长的叹息。 让人看了这么一出无聊的闹剧,原本就够无聊了,这下更加兴致全无好似如此说着。 轰──大气开始急遽震动。 刚刚的吐气不只是失望的叹息而已。乍看连蜡烛都吹不熄的微弱气息在离开「女帝』的双唇后愈渐膨胀,先是微风,然后变为轻风、强风、暴风;最终完全超脱「风」的范畴,形成强大的冲击波,朝半公里外的雷伍雷德他们席卷而来。 被任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无可比拟的风压卷起的不只是机甲巨灵,连包围铠甲巨人的怪虫大军、和『女帝』创造的灰色都市本身也不例外;道路、住家、大楼,以及住在其中的人们全被风辗成碎屑。那景象重现了过去这座都市毁灭时的光景 。 有如被巨大的沙尘暴包覆,视线可及之处全都染上了灰色。 科学与纹章术的混血种、为了诛灭地球的新支配者们而生的机甲巨灵,此时就像玩具人偶一样被吹上半空;愈来愈高、愈来愈高、愈来愈高。视线像风向鸡般地转个不停,虽然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但这半空中根本什么都没有。二足步行的铠甲巨人并无钢铁的翅膀可供飞行;别说是火箭背包,就连控制姿势的推进器都没安装。 重达十吨以上的机体奇迹似地高高飞起,宛如断线的风筝般不断上升、不断上升,不可思议地在空中持续飘浮。 绿色的森林。 蔚蓝的海洋。 赤红的荒野。 前所未见的广阔环景图透过机械的眼球映入眼中。 在这距离感失去用处的领域,雷伍雷德望着微微弯曲的地平线、比平常看来更大一些的太阳、以及隐现于蔚蓝天空中的晨星,然后在紧接而来的恐怖中失去了理性。旋转的视界和上升的速度正逐渐趋缓──换言之,将自己推上高空的风势已开始消散。 而他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 万有引力最终仍然无情地攫住他的机体。 在这海拔一万公尺的高空,他开始了漫长又短促的自由落体。 ▽▽▽ 2155年。 12月16日。 ──崩坏之印doomsday。 即使不断重复愚蠢的行为,人类仍创造了足以探测并向外星系移民的繁荣文明;而最终给予了这样的人类致命打击的不是洪水、巨大陨石、核弹、环境破坏或外星人。 而是外观与人类没有太大差异的「那些家伙」。 拥有一如人类的身姿。 生着一如人类的脸孔。 说着一如人类的语言。 然后在没有警告或宣战的情况下,世界各地的都市被他们一个不剩地毁灭了。 至今为止尚无任何组织成功反击的纪录。人员的损失自不用说,各地的军队都在数日内失去了大半的基地和装备,陷入动弹不得的窘境。 然而,就算当时全世界的国家能够团结一致、集中所有战力加以反抗,结果恐怕也不会有所改变。 因为22世纪存在的任何一种武器──也就是战车、可变式战斗机、机械步兵,甚至所有说得出名字的nbcrnote、thelnote、粒子武器、光子榴弹、反射卫星炮等全部的兵器,在与人类有着同样外貌的他们面前全都不管用。 注:核子(nuclear)、生物(biological)、化学(chemical)、辐射(radiological)武器等四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简称。这类武器因人道问题和灾难性的破坏力,通常受到国际公约管制,禁止在战争中使用。 注:战术用雷射武器的简称。 破坏了成千上万的都市后,他们的攻击才终于停止。 仅仅一周的时间,人类创造的国家制度和社会系统都被连根拔起、彻底毁灭。将近一半的人类在攻击中丧生,幸存下来的人们也相继在前所未有的混乱中死去。 任谁都没有预料到;任谁都无能为力的史上最大浩劫。 人类的文明如此轻易地瓦解了──艺术、思想、学问、传统、道德。无法挽回的莫大损失;无从复原的诸多「美好」。 ……即便如此,总有一天──。 只要跨越眼前的重重难关和牺牲,克服这场灾难,总会有一天──。 跟失去的文明一样辉煌──不,或许更胜从前的光辉时代将会再度到来。 未来的可能性,那是人类仅存的最后寄托。 然而在那虚幻的空想之中。 唯有一件事物确实、绝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就是──「信仰」。 无论将来遭遇何种困境;无论如何盼望奇迹发生,人类都再也不会仰赖所谓的信仰。 因为,「神」是真实存在的。 ▽▽▽ 巨大飞蝗的尸体被弃置在嫣红的非洲菊上。 暗绿色的机甲巨灵一脚踏烂了黄色的大吴风草。 藤色的九重葛前方,她碧绿的眼眸仰望着这里。 ──宰了她。 ──杀了她。 找回记忆的同时,那已成为雷伍雷德心中的既定行程。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我们就是为了弑神而生,为了弑神而被创造的。 『──去死吧。』 由变移式凝胶构成的人工肌肉和合金骨骼爆发出庞大的能量;以及灌注了机体全部质量、重达十五吨的重拳;连带产生的风压吹散了满地的白百合,并将金黄色的长发如旗帜般卷起。 但是落下的拳头,在击溃艾儿托莉妮前一刻突然静止。 并不是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止了拳势。 也没有瞬间暴长的龙胆花藤绑住它的身体。 雷伍雷德难以置信地盯着铠甲巨人的拳头。 阻止了它的,无庸置疑正是他自己的意志。 (为、什么……!) 胸中沸腾的杀意绝非虚假;直到一秒钟前,他仍满脑子想着要把艾儿托莉妮砸成鲜红的押花,让她的血在大地绽放。 他缓缓抬起几乎就要碰到她的右拳。 目光再度与仰望着这里的那双碧瞳交错。 绿色的眼眸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倦怠,甚至看不见半分惊惧,只有一股深深的心死之情──仿佛她早已预见他终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艾儿托莉妮并非人类的事,其实早就显而易见。 无视季节和土壤、奇迹般的广大花海;对这么明显的异常状态丝毫不感到奇怪,并悠哉地独自生活于此,这件事本身就充满疑团。可最重要的,是在这猎人者横行的地球上,像她那手无寸铁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么,如果她不是人类的话。 『为什么……」 铠甲巨人的骷髅面庞挤出一丝梦呓般的低语。自己停下拳头的理由、自己没有杀了她的理由,全出于一个不能置之不理的疑问。 雷伍雷徳如此问道。 『为什么,你没有杀我呢……?』 不对──不只是杀或不杀的问题。 此时满天瓢散的白百合花;被巨大飞蝗压着的非洲菊;被踩烂在脚下的大吴风草;还有九重葛。 现在的自己,说得出它们的名字。这些在丧失记忆前根本连学都懒得学的单字、这些许许多多花草的名字,全是她教给自己的。 没错。若非艾儿托莉妮悉心照顾,自己早就衰弱而死了。 但是,他想不通她救助自己的原因。 为什么她不杀我? 艾儿托莉妮如此回答。 「因为,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又为什么……』 离地四十公尺的视界在摇晃。从她口中说出的平凡话语,在他听来却无比的不合理。 ──古雷梅特斯、玛格涅瑟、莫里格、尼尔、雷布南、密赛德、帕尔斯托、巴灵格姆;这些亦是朋友、亦是同袍、亦是恩人、亦是老师的人们。 这些挑战『灰之女帝冠』,却遭凄惨杀害的伙伴们。 他们全都不在了。 死去了。 被杀害了。 这是无从逃避的事实;一度忘记的事实;然后又重新想起的事实。 ……若是当时就这么永远忘了这件事,那该有多么幸福。 ……若是当时就这么忘记他们的死,那又是多大的亵渎。 如果没有杀我的理由──那为什么他们就非死不可? 艾儿托莉妮没有参与那场屠杀;不仅如此,她可能连「害虫驱逐部队」的存在都不晓得。尽管大脑能够理解,现在的雷伍雷德还是无法不憎恨她。 『……为什么要帮助我?你……明明是神。』 「神族」。 光是念出来就感到恶心、被诅咒的单词。 烧毁一万座以上的都市,毁灭了百亿人口,这颗星球的新支配者。 同时,也是逝去伙伴的仇人。 艾儿托莉妮如此答道。 「因为我想帮助你,仅此而已。因为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你一定会死掉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蠢话吗……!』 她那毫无做作的体贴态度令雷伍雷德油然生起一股悲愤的情感。像是要抓住天空般,铠甲巨人的右腕高高举起,可这次并不是为了挥拳。刻在自己和兰恩烈德身上的刺青纹同时发动至最大── 警告alert\\致命事象fata effect─柒捌参贰贰\\「中枢再生spinal regeneration」─开始start\\建议─胎外rme nd bailout 紧急讯息瞬间遮蔽了整个网膜;警报声在耳边大声作响。 才刚打算提高输出力量,机体立刻突破了极限。连结大脑的控制回路接二连三地自动断线,感觉就像脑浆被人丢进离心分离机里面搅拌。 暗绿色的机甲巨灵顿时跪在地上。巨大的膝盖之所以没有压碎艾儿托莉妮,只是纯粹出于偶然。 转乘解除──青年的身体从开启的多重装甲里滚落;雷伍雷德没能漂亮地着地-反而狼狈地直接摔到地上。 「唔呕、咳咳!」 虽然丛生的白三叶草减缓了冲击力道,他还是痛苦的在地上打滚。他痛得忍不住笑了出来;强忍至今的眼泪能够流下──自己果然是对的,一直以来都是对的。就像他在梦中害怕的那样,身体痛得不得了。而且,这的确是无能为力的状况。(因为……事到如今不管我做什么,那些家伙都不可能活过来了!) 「你还好吗,雷伍雷德?」 耳边传来花草摩擦的声响,以及那听来似乎十分担心自己的声音。他感觉她正轻抚着自己的背。 「别碰我……!」 他用痉挛的手一把推开她。尽管刚刚那下根本使不出多少力道,但艾儿托莉妮还是吓了一跳,不再伸手触摸他的身体。 一方面感到厌烦,另一方面却又同时感到歉意;自己的内心充满矛盾。在这数日之中,自己到底玷污了那双美丽的手多少次? (……可恶!) 明知这么做很难看,他还是把额头贴在地上大口地呼吸。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自己早就不知道在她面前露出过多少次丑态了。 ……不过,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既然已经回想起一切,就不可以再让她照顾、再睡在她的腿上。即使硬撑着也要站起来,不能再被她当成病人看待。 因为,艾儿托莉妮是「敌人」。 先前俯卧在床的时候一直无法向她道谢的原因,现在总算能够厘清。即使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自己的内心还是隐约察觉了她不是人类──而是自己的敌人。 艾儿托莉妮的眼神凝视着这里。 彼此的距离近得只要一伸手便能碰到;只要一挥拳便能击中。 明明两度对她露出杀意,她却一点也没有提高警戒或逃走的意思。那张带着歉疚之意仰望着这里的脸,看起来就像个等着挨罚的小孩子。 既然已经回想起一切,就没有理由对艾儿托莉妮手下留情。因为与神交战、相杀,并从十祂们手里夺回这世界的统治权,正是机甲巨灵的初衷;他们正是为此而生、为此被创造出来的存在。 (……应该是那样才对的……) 中途停下巨人挥落的拳头。 毫不犹豫地顺从机体的警告,在本该是敌人的她的面前,又一次暴露了血肉之躯。 然后现在,甚至无法狠下心再往那毫无防备的白皙嫩颊上挥拳。 「……艾儿托莉妮。」 他呼唤她的名字。碧绿的眼眸轻轻摇曳。不是用拳头和「枪」,这一次雷伍雷德选择用疑问代替攻击。 「你是我的……敌人吗?」 她左右晃动金黄色的长发,答道。 「不是的。我完全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那……这片花海又是怎么回事?」雷伍雷德向周围快速一瞥。被他的机甲巨灵和飞蝗型猎人者破坏的区域只不过是花海的一小部分;从烟幕弹残渣冒出的轻烟后方,还有另一片广大无垠的花海。 「无视土壤和季节等所有条件……自然界里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地方。这些花是幻觉?又或者……是你创造出来的……?」 发觉自己说了奇怪的话,他的声音愈来愈小。至少在雷伍雷德的记忆中,他未曾见过艾儿托莉妮施展过任何力量;她光滑的肌肤上没有半个纹章……虽然没有把那件白色的长袍掀起来确认过,不过应该没那个必要。 ……但另一方面。 现在他已经可以清楚地回想自己那时看到的景象:重现了往日繁华的灰色街道、吞噬生命的银白砂海,还有不费吹灰之力就创造出这一切、有着近似人类外表的「那个东西」。 『灰之女帝冠』──如果艾儿托莉妮也跟那个『女帝』一样,能够随意按照自己的意志创造出这片花海的话,那这份力量,早就远远超出人类的范畴了。 那是神的伟业。 「这片花海是你创造的?」雷伍雷德话中的暗示十分明显。其言外之意即是──「艾儿托莉妮,你是──神吗?」 面对这个提问,艾儿托莉妮的反应是……。 「──……」 轻轻地,颔首。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言语中一不小心就掺进了恶意。他再三追问,而这的确也是他第三次询问相同的问题。 「──『企图』是指?」 「我在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想像操纵傀儡人偶一样玩弄我?抑或是想刺探机甲巨灵的秘密?不,还是说玩弄人类是神明的兴趣?特地连我的记忆都抹消──」 「不是的,雷伍雷德。」 艾儿托莉妮罕见地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他。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请你先听我解释。这片花海确实是因为我而一存在,但我并没有刻意创造它;只是我的周围总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而已。还有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夺走你记忆的意思;更何况,我原本就不具有剥夺生命的力量,因为──」 她说着渐渐低下头,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神。」 雷伍雷德讽刺地笑了。 「难不成你想说自己是人类?无聊的笑话还是省省吧。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世界都不存在能够凭空创造出这片花海的人类。」 他的话里带满了刺。尽管如此,面对这番羞辱,她仍未表现出半分愤怒或不满的模样。 「……或许真是如此。」 艾儿托莉妮静静地点头。 「在像你这样血统纯净的人类眼中,我大概真的是个异类。的确……我的父亲,正是帝赛尼亚宫的其中一位神族。」 那──雷伍雷德才刚张开嘴。 艾儿托莉妮便已抢先一步说了下去。 「可是,我的母亲是人类。」 「──……」 「纵使她很久之前就离开了人世,详细的过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被村里的人选为祭品,献给了神明。虽然那个村子随后还是被虫精──唔嗯……在宫外的世界是被称为『猎人者』吧?──给毁灭了的样子。」 从她说出的一言一语中,处处感觉得到对于身为人类「母亲」的哀愁;以及对于「父亲」的厌恶感。 「所以你是……混血儿?」 「人类,还有被人们称为『神』的存在;由这两者共同生下的东西,那就是我。」 正编织着一句句言语的朱唇、凝望着他的碧眸、立于眼前的女性形体,以及那甜美的五官、闪闪生辉的金发、和完美无瑕的肢体;雷伍雷德的大脑将她的一切都认知为「美」。但自从取回记忆后,那一切全都成了令人憎恶的事物。他甚至一度责备曾为她的美貌感到惊艳的自己。 因为,她是敌人。 折服一切言语、压迫人心的她的美貌──就跟烧尽人类的雷炎、虐杀了伙伴们的银色之灰一样,不过是那蛮横力量的显现罢了……理应如此才对。 雷伍雷德握起双拳。 「……你会对我感到憎恶也是理所当然的。」艾儿托莉妮的脸上泛起一丝空虚的微笑。「虽说还远远不及真正的诸神……但我的确也不算是真正的人类……不过,就像刚刚说过的,我完全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更没有为此而生的那种力量。所以能不能至少相信『一半』的我呢?相信在这身体中流淌的、与你相同的血脉,好吗?」 雷伍雷德更加握紧了拳头。 「神」是敌人,是必须打倒的存在。 人类是朋友,是必须守护的存在。 这原本是个善恶分明的二元论。 可是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女性……不属于任何一方,而是立于两者之间。神与人的混血、一半是人类的──半女神。面对这如此暧昧的立场,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至今为止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的雷伍雷德感到困惑。紧握的拳头就跟自己的内心一样颤抖不止,自己到底应该用这双手上前揍她一顿;抑或该打开手心、对她伸出友谊的象征? 答案……似乎没那么容易得出的样子。他姑且松开了拳头。 再继续硬撑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他「呼」地吐出一大口气,任凭身体仰倒在地上。胭脂花的小棘刺痛脸颊;此刻他的脑勺下什么缓冲的东西都没有,只有泥土而已。 他当然不可能完全相信艾儿托莉妮的说词。 不过实际上,刚才指责她的那些恶言恶语──比如『玩弄人类』、『刺探机甲巨灵的机密』等等的──连说出这些话的自己都不觉得是事实;他所认识的艾儿托莉妮从未展现过那种残虐和恶劣的一面。『不具剥夺生命的能力』这番话纵然还不能确定真假,但这家伙的确对人类没有半点敌意。如果至今为止的言行皆为事先写好的剧本,并配合这边的态度演出来的话,那她恐怕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演员。若连那演技也是神力的一部分,也难怪人类没有胜算了。 再说,就算她真的是神族。 对「祂们」而言,根本就没有必要刺探机甲巨灵的秘密。 「──……」 雷伍雷德面对天空仰躺,开始确认自己另一具身体的状态。 身长大约十五公尺,总重量约十八吨,全身包覆暗绿色装甲的半机械巨人;光之枪士、勇者的仿制品;蕴藏着灭神的潜力,人类史上最新最强的二足步行兵器。 (──不,应该说「曾经」拥有灭神的潜力才对) 铠甲巨人半弯着腰、伫立于花海上的狼狈身姿,名副其实是一名在战斗中落败的败残兵。 虽说先前乘坐的时候就已稍稍察觉了,可重新观察后才发现机体真的损伤得十分严重。让人联想到中世纪板金铠的装甲布满伤痕,到处都是龟裂和凹陷。而且左边的小腿上不知怎地,居然还插着一对跟成人手臂一样长的蚂蚁下腭。 四肢的外观也都歪七扭八的,特别是右脚的损伤;不仅膝盖破损,大腿的装甲甚至裂得清楚露出相当于机甲巨灵肌肉的变移式凝胶。以人类而言,差不多等同于重度粉碎性骨折了。里面的合金骨骼之所以没有整个脱落,纯粹是因为被装甲卡住的关系。 光是外观就已经伤得如此严重,内部的损伤无疑也好不到哪里去。也难怪发动「枪」的那一瞬间,机体立刻出现大量的错误警讯。 如此严重的伤究竟是如何──一想到这里,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有如在梦中踏空脚步、掉下深渊时的恶寒。他的目光飘向更高的上方,穿过机甲巨灵的骷髅面庞,直达遥远彼方、广阔无垠的青空。 (对了……我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比任何飞鸟来得更高、更高。 比山巅云岭还要更加、更加高耸。 被那灰色的女神吹上天际。 (……唔呜) 耀眼的苍穹令他一阵头晕目眩。 在没有降落伞也没有保护网的状态下,从超过一万公尺的高空坠落。回想起那段记忆,男人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身体。一想到当时的景象,就忍不住为自己现在还活着的事感到不可思议。铭刻在腰部的纹章兵装「重量减轻」只能稍微减缓这大块头跳跃时的负担,不被机体自身的重量压垮;况且,就算装甲本身再怎么坚固,那陨石坠落般的冲击要是有万分之一传入机体胎内,自己的肉体铁定会变成巨人肚子里的一团烂泥。 「那个……艾儿托莉妮……?」他将晕眩的目光从虚空中移开,战战兢兢地问道。「你……确实说过是你救了我们。具体的经过是怎么回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该不会是徒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这家伙吧?」 「从天而降?……不是的,一开始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失去意识地躺在兰恩烈德的肚子里头。所以我拜托兰恩烈德让你出来……」 「拜托?兰恩烈德?」他像鹦鹉般地复诵了一遍艾儿托莉妮的话。「怎么可能?这家伙根本没有声带,也不具文字投影的功能。不,话说回来……」 这家伙怎么可能还保有与人沟通的智能──正想继续说下去时,他硬生生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自称为半神的女性露出疑惑的神情。艾儿托莉妮摇晃着头,一副理所当然地答道。「就算不能使用声音跟文字,只要真心诚意地抱着想传达给他人的心情,任何事物都可以心意相通,不论是鸟儿、虫子还是巨人都一样……倒是你想表达的意思,我有点不太理解……」 她轻描淡写地诉说着超乎人类常识的发言。 雷伍雷德的眼神藏不住内心的动摇,仰望着她。 「这么说来,你之所以知道我和这家伙的名字也是──」 艾儿托莉妮点点头,温柔的碧眼向上仰望。 「是他告诉我的。对不对,兰恩烈德。」 在两人的视线前方,俯视着他们的破烂铠甲巨人像是表示肯定,动了动骷髅般的面庞。 (……骗人的吧……) 如果只是能分析虫鸟的叫声,他还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要具体理解不能写字、也不能发声的铠甲巨人的思考回路,就算是身为驾驶员的雷伍雷德也办不到。 ──突然间,胸口一阵忐忑。 「?」 他背着艾儿托莉妮的视线从地上爬起。尽管体力几乎没有恢复,但凭着意志力还能勉强再撑一阵子。 「……走得动吗,兰恩烈德?」 他朝头上的方向询问。仍敞开着腹部装甲的铠甲巨人把重量集中在左脚,缓缓起身。 「很好,我们走。」 单是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破损的部件立刻彼此摩擦、响起有如悲鸣般的噪音。可男人依旧故我,继续向前走去;机甲巨灵也追在他的身后,晃着巨大的身体一同前进。每当雷伍雷德踏出十步,兰恩烈德便迈进一步。 「请、请等一下,两位──」 被独自留下的艾儿托莉妮急着想要唤住他们。听见呼唤,雷伍雷德的脑中不自禁地想像起她慌张的表情。 「等等──求求你们,凭你们现在的身体实在太勉强了。」 「…………」 雷伍雷德没有回头;艾儿托莉妮则不知所措地紧追在后。到此为止的发展都和不久之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铠甲巨人的存在,以及雷冬雷德已完全恢复记忆一事。 这件奇装异服的用途,此时也已回想起来。「α式自动化战衣α-drone skin」──为了保护操纵机甲巨灵时毫无防备的驾驶员而存在的专用操纵服,具有自动营养剂点滴、促进新陈代谢、以及刺激僵硬萎缩的肌肉等功能,是专为因应长时间待在驾驶舱时可能面临的问题而设计的产品。 所以想当然尔,其中并不包括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轻松行走的机能。 「……唔。」 脚尖绊到了丛生的杂草。本想直接跨过去的,但膝盖忽然使不上力;犹如早已预见会发生这种事,艾儿托莉妮及时抱住他差点倒下的身体。 「真是的,你太勉强自己了。」她说道。「不管是你或是兰恩烈德,最好都再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 说实话,不得不承认她的提案十分充满魅力。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休息;而且可以的话最好是现在,在那柔软的大腿上……但另一方面,艾儿托莉妮那副「谁叫你不听我的劝」的神情又让人感到恼火。 「没那个时间了……」他呻吟着说道。「──我非去不可。」 「去……?你要去哪里?雷伍雷德。」 这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可是。 「……回去同伴们的身边。」 不知怎么地,他的嘴巴自己动了起来。 「你的……同伴吗?」 既然已经回答过一次,接下来就很难再选择无视她的问题。于是雷伍雷德放弃似地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机甲巨灵和它们的驾驶员,还有候补乘员的大家。」 闭上眼,赤黑色的记忆再次涌现。被复原重现的灰色都市,与团团包围自己的巨大怪虫。在他被那个『女帝』的吐息吹飞的时候,共有十二架机甲巨灵遭到杀害,但还有七架依旧活着──克里斯、亚德、缪利姆、丹先、吉乌、芙尔因格、加尔特巴克,以及浮扬式要塞舰的乘组员们。(那些家伙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被干掉的。没有错──因为我也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其他人现在一定都已经回到『舰』上了,我也必须快点跟他们会合才行,而且越快越好。」 「…………」 环抱在雷伍雷德肩 上的艾儿托莉妮的手轻轻松开。 但她松手的理由并不是为了让他继续前进,不如说恰好相反。艾儿托莉妮低着头,毅然决然地挡在男人的去路上。 (无论如何都要妨碍我吗?这家伙──) 雷伍雷德单膝跪地,俯视着自称为半神的那名女子。 揪着衣摆的的手指微微颤抖。 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地吸吐着空气。 接着突然抬起脸庞。 「我也──」 脱口而出的话语与雷伍雷德冷漠的视线相撞,声音顿时哽在喉咙。艾儿托莉妮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意志力一下子卸了大半。 即使如此。 「……能不能请你也带我一起走……?」 艾儿托莉妮说着又低下了头。 宛如抱着一生一世的觉悟所挤出的言语。 「──……」 面对那份觉悟,此时的自己究竟做何表情呢?是愕然?是惊讶?还是因为无法理解而困惑?不论如何,至少混合了这些情感的表情一定离理智和明晰相去甚远。 「……你说……什么……?」 自己原本想说的大概是「你在说什么蠢话」。即使大脑混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却仍能清楚地明白艾儿托莉妮的请托简直愚蠢到极点、不可能实现。 「我明白自己的要求很乱来,但是……我想要知道,不,是非知道不可才行。我必须去认识你们人类的事;还有,认识另一半的自己。」艾儿托莉妮滔滔不绝地说着。「在帝赛尼亚宫──在大神创造的那个封闭世界中,我受到严重的歧视。因为在神的眼中,人类是脆弱、不自量力、独自一人时便什么都办不到的不完全存在。可是,我不希望用这种方式看待我自己、看待你;更不想否定母亲大人的存在。所以──求求你,雷伍雷德。」 她深深低下头,金黄色的头发随之轻柔地飘动。 「……那种要求我怎么可能答应。」雷伍雷德瞪着那有着漂亮形状的发旋,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她。「虽然我选择不杀你,却不代表我完全信任你。不杀你只是……为了报答你救我一命。但那也只到此为止,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就算你再怎么拜托,我也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更何况这么做,说不定会为我的伙伴带来危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答应。」 「怎么会、我……我根本──」 「『不具有剥夺生命的力量』,是吗?就算退一百步相信你这句话好了,但要是你将『崩坏之塔』的所在地泄漏给其他神明,我们就等同全灭。 那是第一点。其次,你以为我的伙伴──不,以为其他的人类会愿意接受你的存在吗?单是你身为半女神这点,说不定就会吸引一大票想拿你来试刀泄愤的人。如果届时真的发生那种事,我可不会出手帮你。」 「到那时候,我会试着和他们对话的。」艾儿托莉妮态度坚决地说。「只要语言相通,就一定可以对话;我相信,只要彼此能够静下心交谈,便一定能够互相理解。雷伍雷德现在不就与我互相理解、不再攻击我了吗?」 「…………」 「而且……我现在也只剩请你相信我这条路可走了。我擅自从帝赛尼亚宫逃出来,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也不想再回去。所以我绝对不会泄漏你们的藏身处,当然更不会背叛你们。如果把我介绍给其他人会给雷伍雷德带来麻烦,那我会一直躲着;只要努力一点的话,这片花海的范围还是有办法缩小……所以──拜托你,雷伍雷德,请带我一起走,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事情吧!」 她反复地解释,反复地恳求,令雷伍雷德不知该怎么回应。毕竟以前从未有人对自己提出如此胡来的请求,也从未有人如此诚恳地拜托过自己。 然后……最可怕的是脑海一角竟然不自觉地开始浮现「如果带着这家伙回去移动要塞的话会怎么样?」、「就算她因此吃到苦头,那不也是她自己期望的吗?」之类的想法。让自己打消这些念头,同时还能逃离艾儿托莉妮顽固眼神的方法──他只想得到一个。 「兰恩烈德,打开腹腔。」 男人将视线从挡住去路的半女神身上移开,对巨人下达命令。 直待在旁边看着两人对话的半机械巨人弯下身体,打开了胎部的装甲。 「等一下!雷伍雷德,我还没──」 「让开。」 他挥开艾儿托莉妮的手,扶着铠甲巨人的膝盖,用尽体内剩下的所有力量爬入巨人腹中。 然后装甲关闭。 黑暗包围。 神经网路与巨人合一。 雷伍雷德在瞬间扩大的视野中俯瞰下方的艾儿托莉妮。胸口总算安心了些,至少这张骷髅般的脸孔不会泄露自己内心的动摇。而且如果再继续刚才的问答,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接受她的请求──那种恐惧感甚至胜过再度被半死不活的机甲巨灵夺走意识的危险性。 「等等!雷伍雷德!」 完全无视从脚下传来的呼喊;这还真是恶劣到极点、可耻又难看的道别方式──但那又有何妨?反正自己迟早都要跟艾儿托莉妮分离。 所以像现在这样因为她的叫唤而感到依依不舍,才是不正常的反应。 「──永别了。」 留下一声低语,暗绿色的机甲巨灵扬长而去。 ▽▽▽ 巨人逐渐远离的背影不可思议地看起来十分幼小。 艾儿托莉妮并未继续追上去。即使跛着右脚、身心内外都已残破不堪,艾儿托莉妮的速度很明显仍远远追不上巨人的脚步。再者就算真的追上了,自己的声音也无法传入他的耳里。 无法进入他的心中。 「不过……我可是比你想像得还更加、更加难缠的哦。」 在完美无缺的百花之海中心,金发的半女神朝着消失于远方的背影悄然说道。 turning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爽朗的夏日青空下,雪景一般的皓白绵延不断。 位于高原盆地的那座湖里,既没有河川流入也没有江水流出;唯一的水源只有降雨和融雪,说穿了就是一滩巨大的水洼。因为气温上升又适逢干季,湖水的水位渐渐降低,凝结大量的矿物质,最后形成了巨大的盐瓮。 「图兹湖」──过去被人们如此称呼的这座湖泊,曾为人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对内陆居民来说十分宝贵的盐分。随着科学进步,工厂和发电厂等设施取代了农田之后,这里则因为特殊的景馆风貌而成为有名的观光胜地。 但如今── 在死亡席卷大地、人类的数量因为灭绝之炎而锐减至百分之一以下的现在,昔日繁盛的观光荣景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已不复存在。人去楼空的旅游饭店、只剩屋梁的民宿遗迹、坠落地面的空中别墅、典雅怀古的砖造民房、城堡般巨大的采盐设施;大量的遗迹就像被世界遗忘般地静静伫立着。 如果人类就此灭绝的话,这些废墟终将在遥远的未来埋入大地底下,一如中生代的恐龙化石,化为地层的一部分。然后有朝一日,它们或许又会被下一代进化后的智慧生物、或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发现,再次挖掘出来研究也说不定……。 然而,她却连那样微小的可能性都完全消灭了。 干涸的湖缘、直径长达数百公里的盐湖盆地的边际突然起了异状。数量庞大的盐块从平缓的地平线涌出,以雪崩般地气势吞没了湖岸的废墟──不对,那并不是盐块,是银──是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银灰。 高密度的银烟一通过,荒废的观光市街瞬间变了样貌。从民宅、旅馆、工厂、行道树、马路、干涸湖面上的栈桥、劫掠一空的商店货架、乃至土产店里弃置的阳伞,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了灰烬。 当灰烬因为风吹或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崩解飞散后,整条街道也跟着完美地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从摩天大楼到埋藏地下的管线,全都一如字面所述地消失殆尽。无论是未来智慧生命的考古学者或外星人的调查机器,别说是研究发现,恐怕连这里曾经有其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事实都无法得知。 「──……」 那女人站在满是灰烬的湖岸边,傲气凛然地俯瞰着这片沙漠般的光景。 不属于人类的白银长发。 还有超越人境的美貌和力量。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钢丝或柱子的支撑,那存在竟能端坐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缠着薄纱的肢体周围,银色的粒子就像羽衣般摇曳着。 《──……妲……大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听见那声音后,女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安妲米涅雅大人──》 呼唤着那女人的声音同样不是属人之物。清晰却又有如深渊井底的低喃,某种杳然而奇妙的回声在大气中回荡。 「契德托斯,真亏汝辈找得到这里。」 女人如此回答。在视线的彼端,潮间带中几乎干涸的淤泥突然蠕动了起来。混杂着大量盐分的泥巴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小孩子的模样,接着恭敬地跪伏在地上。 《──承蒙赞许。殿下御身乃至尊极贵之玉体,所经之处必留馥郁芬芳,觅其残香即可寻得殿下所在,实乃简单至极之理──》 「无聊的奉承就免了,克翁杜尔的傀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平伏的盐人,拥有女人姿态的神如斯宣告。「直言无妨。反正汝辈多半是受主人之命,为求本宫回宫而来的吧?」 《──殿下法眼明鉴。小的斗胆以此卑贱之身奉命传言予安妲米涅雅大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安妲米涅雅。以人类们使用的识别名称呼之,即为『灰之女帝冠』。可将存在于地上的一切物质,乃至过去、记忆和魂魄等不具实体的事物,全都化为灰烬的无情女神。 《──今日前来只为请示圣意:不知明殿下此次巡幸所为何故──》 「…………」 以人类之姿投下的非人视线冷冷地盯着使魔。在能真实感受到物理压力的冰冷目光下,由盐块组成的人形生物仿佛承受不住那股重压,连忙继续把话说下去。 《──小的以为,人类余孽迟早将为虫精所逐,此等琐事毋劳殿下烦心──》 「汝等以为本宫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吗?契德托斯。」女神傲然说道。 「列达姆的虫子终究只是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空壳。现今那些蜡蚁之辈早已找出对抗虫精的手段……用他们一如往常丑陋又没品的作法。」 《──那般愚行,不过与蚁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与螳臂挡车无异,大可置之不理──》 「契德托斯,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安妲米涅雅的眼中参杂着微弱的敌意。那是以愤怒而言还稍嫌微弱的情绪,但在深知她的力量和性情的人眼中,却是胜过任何言语的死刑宣告。 《──殿、殿下息怒,小的绝无此意……──》 似乎完全不打算听完剩下的话,女神缓缓抬起一只手,跟着说道。 「克翁杜尔太过洁癖;埃梅斯特隆太过善变;巴娑罗迪欧跟围绕在他周身的火焰一样粗暴鲁莽。当然,像你这样的傀儡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吧!这种──」 《──请您且慢,安妲米涅雅大人……!──》 哔叽!盐人周遭的地面开始扭曲。 「被困在这种容器里的屈辱;不得不与卑贱之人有所瓜葛的烦厌;还有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们耳目下的不愉快。 当然,本宫将会赐予其对等的报应。一个也不剩地根绝自不用说,这些蝼蚁们在这尘世留下的一切全都要消灭得不留痕迹。唯有当他们的生命、灵魂与记忆尽数化为灰烬时,本宫的郁闷之情才会得到纡解。」 尽管她宛如诅咒般地高声宣告,现场却已不存在能将这些话听完的人。盐人不久前还跪着的干涸湖滩,此时已被银灰形成的巨大漩涡吞噬、完全消灭。 「然后,最重要的──」 已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女神脸上浮起冷酷的笑容,继续说道。 「现在正是消灭那碍眼半人之女的最好时机。」 chapter 3 这里是亚洲和欧洲的交界,安那托利亚半岛中南部。 这里有着因火山熔岩受风雨侵蚀而形成,奇岩绵延的奇特风景。有像长颈鹿一样的岩石、像细长蘑菇的岩石、像驼峰般的岩石、像聚集成群的企鹅一样的密集石群──以及从尖帽状的岩石阴影中冒出的一道灰烟。 往冉冉升向朱空的灰烟底下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蜘蛛徘徊其中。神没有赋予这怪物吐丝结网的能力,因为它并不是为了在树林间张网等待猎物而存在的;相反地,它有着与畏惧烟雾的普通昆虫相反的习性。对猎人者而言,烟雾是最适合用来寻找猎物的标记。因为它们的猎物是一群无论炊事、照明、制铁、发电,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生火、都要排放废气才肯罢休的家伙。 「──席拉娜?是──是的,就跟预测一样──对,用肉眼就能看见了。十点钟方向,三号塔──乔尔朱先生他们准备好了吗?」 「姐姐──姐姐!情况好像不太妙耶?!」 「对呀──对呀!那只恶心的长脚蜘蛛就快接近村子了唷!」 「等、等等,你们两个安静一点啦……啊啊,真是的。」 蜘蛛型的猎人者摩擦着下腭,饥饿地滴下口水般的毒液。 仿佛恶意团块的怪物若是有心,这个开凿在岩洞中的村子恐怕随时会变成无处可逃的地狱;就像一只执拗、狡猾的食蚁兽挖开蚁穴般,猎人者必将这建立在边境之地的栖身处破坏,然后屠尽村子里的男女老幼。 当然,如果它真的进得去的话。 「──大家,就是现在!」 哗啦!从拳骨状的岩石上淋下沸腾的热油,摄氏三百度的滚烫油液全浇到了恰巧于岩石旁穿梭而过的巨大蜘蛛身上,八只又大又长的脚随即痛苦地在空中乱挥。 拳骨形岩石的顶端发出一阵欢呼;男人们掀开巧妙伪装的暗门,从中探出身体大呼痛快。这一带有许多内部被凿空、具有侦察和攻击塔机能的岩柱,他们就是躲在这些岩柱中隐藏息、煮沸热油,等待最佳的时间点将它全部倒下去。 巨大蜘蛛在超高温的液体下逐渐溃烂,黑色的外骨骼表面像融化的塑胶一样冒出气泡。但是在猎人者超乎常识的躯体内,同样具有超乎常识的生命力。而躲藏在岩石里的居民们也知道此事。 滚烫的热油只是用来绊住猎人者的手段。 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喀啦喀啦地跑在泥地上。没有车棚的车厢宛如古代的战车,长长的炮身有如攻城槌般架在两匹马中间;叠在托台上的巨大铁箱,则是专为电浆滑膛炮准备的大容量电容器。 在条条相接的电缆前方,坐在马车头上的射击手扣下握柄式的板机。嗡──托台上的铁箱响起低沉的共鸣声,接着炮身和蜘蛛之间闪过一束雷电般的苍白光线;下一瞬间,电浆球爆开几乎能烧坏视网膜的强光,精准地命中猎人者。 将大炮从坏掉的军用直升机上取下来废物利用的荒唐作战──重点不是装设炮身的载具,而是武器本身拥有的破坏力。 八只脚的猎人受到热油淋身,又被电浆的高压电流贯通,此时终于冒出阵阵浓烟、开始熊熊燃烧。 「活该!你这只飞蛛扑火的笨蜘蛛!」 「活该!谁叫你要攻击别人的村子!」 「慢着,马鲁克、费昂。你们两个冷静点,先别跳来跳去的,好好看着我……怎么样?下次来的会是什么,看得见吗?」 「……嗯?」 「……唔唔嗯?」 「这是什么?不是虫子耶?」 「会是什么昵?总之,是个很大的家伙。」 在象牙形状的岩石哨塔内,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一个巨大的、长得像人类一样的东西过来了。」」 2 「矮星白光」\\随──使用不可。修复中。造成两腕皮肤损伤可能性高。 「重量减轻」\\常·随──使用可。然因负载过大,发生中度起火现象。 「亚念远话」\\常·随──使用不可。严重损坏。收送信机能皆无法启动。 椭圆形的夕阳被西方的地平线吞没,东方的天空由青转黑,升起一轮缺月。大理石般洁白的卫星表面上,黏着一点一点的黑色污渍。 「缺月」一词并不是比喻,虽然从距离三十六万公里的地球看来只是乌黑的斑点,实际上却是广大的焦土,也是过去人类建造在月面上的居住区。 崩坏之日以前──人类曾一度以发达先进的宇宙工学称霸地球,甚至将触角伸向天外的行星。「崩坏之塔」则是为了保存那些技术而设立的机构;事实上,他们创造的机甲巨灵也应用了一部分当时的技术,自我修复功能正是其中之一。在都市机能完全毁坏的现代,为出击的机体进行补给和整备,就跟把物资运送到距离地球好几光年的未知领域一样困难。在这样的莳代,兵器的「耐久性」就跟攻击力同样受到重视。只要不是四肢脱落或中枢被破坏,几乎大部分的损伤都能在一定时间内自动复原。 不过,这功能也并非如此完美。首先,机甲巨灵尚只是处于实验阶段的试作品,自我修复功能也存在一项重大缺陷──无法确保驾驶员的安全。 机甲巨灵的操纵,是透过驾驶员的神经和机体的神经合而为一来实现的。但是自我修复的功能只限于「将机体恢复原状」,并未将驾驶员的状态考虑在内。不仅如此,驾驶员还可能被当成异物排除,就像白血球驱逐侵入体内的病原菌一样。 「崩坏之塔」尽管明白这项缺陷,却仍在没有对策的情形下强行展开实战试验。这是因为修复机能对实战而言是绝对必要的,而且只要没有满足某些条件,通常都不会构成麻烦:例如神经系统受到损伤,使得驾驶员无法脱离驾驶舱;同时附近刚好没有能从外部输入排出指令的僚机……唯有当这些状况同时成立时,才会发生问题。 (换句话说,这次我的遭遇,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明明没有外伤,身体为何却如此疼痛?这个疑问在取回记忆后马上得到了解答。另一方面,雷伍雷德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遇到「她」的话,自己恐怕早就被卷入机甲巨灵的再生中死去了。 驾驶着破烂的机体,拖着受伤的脚前进了大约五公里后,终于走出了「她」的花海。万紫千红的彩色花海就像海岸线般骤然消失,连接在那之后的则是这片土地本来的样貌:骨色与砾色的荒野。 透过摄像机仔细环视,会发现花海的边界呈现平缓的弧形。弧线本身只是巨大圆形的一部分,而在这环状花海的中心,则是刚才将「她」丢下的那个地方。 来到这里后,雷伍雷德跳下机甲巨灵,回头望向广阔的花霞。 『这片花海确实是因我而存在的』──「她」这么说了──『但我并没有刻意创造它,只是我的周围总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而已』。 ……艾儿托莉妮。 不是人类,也不是神族,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虽然关于她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接受的地方,不过总算是安心了──令人感到松一口气的原因,一定是因为确认了她的「动机」吧。 她的愿望、她拯救我的原因。『请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事!』──也就是「理解人类」的行为。但对雷伍雷德而言,这行为倒也不是特别充满魅力。就算别人家的草皮看起来再怎么绿note,也总有一个限度。况且现在人类的状况根本不能用草皮来形容,而是大火之后的荒地。 注:别人家的草皮看起来比较绿(邻の芝生は青く见える)。日本谚语。意指人在看待别人时往往不易看见他人的缺点,却会因为他人的一些优点而大惊小怪。 了一样,令人感到寂寥。 从低矮的云层和平缓的棱线来推断,这里应该是某处的高原,然而从天空落下的雷伍雷德无法判断自己确切的所在地。虽然能确定自己应该被那灰色的女神吹到了相当遥远的地方,却无从测量实际的方位和移动距离。 23世纪的现在,曾经布满天际的卫星早就悉数坠落,gps已然成为过去的遗物。在各种基础建设全都毁灭的这个时代,也不存在可提供长距离通讯的基地台。 雷伍雷德和暗绿色的铠甲巨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中。 (要是亚念通话还能使用的话,至少还能跟舰上取得联系……) 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情报和治疗。另外,如果有粮食的话就更完美了。 然而由于猎人者的蔓延、社会系统和都市的消失,以及个体数锐减的缘故,因此如今想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落并非易事。幸存下来的人们无一不擅于躲藏。以昔日被称为「红皮书」的稀有动物保育标准来说,现在的人类大概就处于「濒危」的状态。 告别艾儿托莉妮之后,大约过了两天半──能在生存背包survival kit的携带粮食见底前发现那冉冉飘于夕阳中的薄烟,只能说是幸运女神的眷顾。 (是火烧山吗?不对……) 周围林立着许多三层楼高的奇形怪岩,没办法用肉眼确认远处烟雾底下的情况。然而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话,便能听见跟烧焦臭味一同随风飘来的人声;而且还是在这时代已十分稀有的欢呼声。 好了,该怎么做呢。首次接触的方法十分重要;住在「壕」里的人通常疑心病很重,多半都像带着小孩的母熊一样相当排斥外人。为了不让他们产生多余的戒心,最好还是先把兰恩烈德藏起来。(要是被当成新型态的武装强盗就麻烦了) ……正当他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好酷──!是真的!真的是真正的机器人耶!」 「好酷──!是真的!真的是真正的机器人耶!」 突然之间。 机甲巨灵的脚边跑出了小孩。那是两个穿着简陋衣物、有着一头乱糟糟红发,不是由灰形成的真正人类小孩。 「什……哎……?!」 把注意力都放在远方烟雾上的雷伍雷德,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受到惊吓,差点从铠甲巨人的手心滑落。 「机器人!」「破破烂烂──!」「机器人!」「破──破烂烂!」 两个小孩子一边用细木棒敲打着暗绿色的装甲,一边绕着机甲巨灵的脚旋转。两个人都还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大约只有五岁左右。只要这边稍微动一下脚步,一不小心就会把他们踩扁;但小孩子们似乎完全不在意危险,一个劲儿地高声欢唱、蹦蹦跳跳地转来转去。 「…………」 无法从机体上下来也无法出声,雷伍雷德就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只能待在上面远望着孩子们嬉闹。 他不擅于应付小孩子。他们不但烦人又爱哭──而且总是一下子就死了。 「喂──!马鲁克!费昂!」 一声尖锐又年轻的女声紧接着响起。两个小孩一听到那声音马上吓得跳了起来,纷纷惊叫地爬上铠甲巨人;从脚踝爬上小腿,小腿爬上膝盖,又从膝盖爬上大腿。他们的动作巧得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像是猴子一样。 「真是的,你们这样太危险了!快给我回来──!」 雷伍雷德一副吃了涩柿子的表情朝声音的来向望去。那地方意外地十分接近,从牛角形的岩石里面,一名十四、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探出头来。不仅如此,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眼神仿佛早已预知自己会坐在铠甲巨人的手上来到这里。 「…………」 「…………」 长长的黑发、长着雀斑的白肌,留长的前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从浏海下露出的右眼瞪大着,隐藏不住瞳孔中的好奇心。 短暂的沉默后,她微微朝这里点头示意,于是雷伍雷德也点头表示回应。这时候,或许是因为这举动令她稍稍放下戒心,少女总算战战兢兢地走出岩洞。 「呃……初次见面,欢迎来到卡迪尔。」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动物般的眼神抬头看着这里。「我叫桃乐丝·伊斯堤卜。至于那两个孩子,自然卷的那个是马鲁克;老是翘头发的那个是费昂。」 「请多指教!开机器人的人!」缠在右膝上的小孩来回挥着手,咧嘴一笑。 「请多指教!破破烂烂的人!」缠在左膝上的小孩大声敲着木棒,也咧嘴一笑。 「…………喔、喔喔……?」『开机器人的人』笑不出来,只能对这奇妙的发展感到目瞪口呆。 「卡迪尔村」的入口处躺着一只刚刚才被收拾掉的猎人者,又大又长的八只脚呈放射状展开,身体正不断熊熊冒出烟雾。 一边侧眼看着怪物的尸体,一边沐浴在周围村民们的好奇目光下,雷伍雷德被孩子们又推又拉地走入村落。话虽如此,乍看之下这里就跟周围的奇岩石林没有两样。「村子本身位在地底下」,自称为桃乐丝的少女是这么说的。 顺带一提,机甲巨灵暂时搁在了与他们初遇的地方。毕竟它的巨大身躯根本进不了地下村落,而且让他跟自己分开得远一点,村民们大概也会比较安心。 狭窄通道下的空间比想像中更阴暗、古老,同时也更宽敞。 采光窗皆被封闭、只设置着零星灯火的地下通道,即使从薄暮时分的屋外看来也有些昏暗。因为他们拥有能将猎人者烧得焦黑的防御力,所以本以为这座壕的设施应该会更现代化,没想到却寒酸得连墙壁和天花板都裸露在外。根据他们的说法,这里似乎是由古代受宗教迫害的人们建造的地下都市改造而成。 「因为直到一百年前都还作为观光地向外开放,所以包含下水道和通风口等等,许多设备都保留了下来。上游的水壕还能提供电力喔!」桃乐丝接着说明。 在宛如迷宫般蜿蜒复杂的地穴中前进了一阵子后,终于在通道的尽头看见无热灯发出的强光。鼎沸的人声、大型风扇的噪音,以及由纯白灯光照亮的广阔空间;从建筑方式看来,这间形状狭长的房间应是中世纪的人们所凿的礼拜堂,或是祭坛之类的场所。正前方占了墙壁大半面积的壁画上,唯有描绘圣人和神的部分被人挖除。 「──那么客人先生,让我整理一下你刚刚的话。」绷着一张脸、名为乔尔朱·波修的年轻人一面摸着下巴,一面对雷伍雷德问道。「你和那架机器人在跟猎人者大军战斗的过程中与同伴失散……虽然想返回母舰,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不断漫无目的地徘徊,最后就到了这座村庄──是这么回事吧?」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 「迷路了!」「迷路的人!」 才刚点头回答,腿上立刻攀来两双缠人的手。「喂,马鲁克!费昂!给我住手!」桃乐丝的一喝救了困扰的青年。 他正坐在坚硬石椅的最末端,向集合在此的百名村民说明事情的缘由。 姓名──雷伍雷德·杭德。 所属──「害虫驱逐部队」四号舰、⊿-linelord。 行动目的──母舰归还。为此必须先修复机体的通讯机能。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没说的事。例如直到大约三天前都还失忆的事、目睹过广阔无垠的花海,以及曾受身分不明的美人照顾的事等等。 尤其是艾儿托莉妮的事情,就算跟别人说明也没有意义。即使照实说出,肯定也只会被当成疯子;而且冷静地回想之后,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禁怀疑起那些遭遇的真实性。若不是脸颊上还留有被胭脂花刺伤的痕迹,以及黏在鞋底的白三叶草残渣,或许他真的会把这一切都当成幻觉。 「为了调查太阳系外行星而设计的全环境适应型强化衣装;以此为基础制造出来的机器人,就是那个半机械巨人的真面目。」 』……」 那名老人的嘴唇没有移动,然而声音确实是从那里发出的;机械式地毫无起伏、犹如嘲笑着这些年轻人们的嗓音。 「你的身世我已经完全了解了、也听得够多了。但可别认为走夫会照单全收。」卡迪尔村的村长像是想要阻止雷伍雷德说下去般地打断他。干缩得像一条蚯蚓的嘴唇依然没有丝毫移动,由埋在喉咙中的人工声带代他发声。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机械右眼瞪着雷伍雷德;肉身的左眼则白浊空洞,似乎看不见事物。 崩坏之日前的科学技术尽皆遗失的现在,这名老人简直就是旧时代生化人技术活生生的证据。 不只是缺损的头部和喉咙,衣服下面恐怕也到处都是被精密机械改造的痕迹。这是现今的时代无法想像的技术;听说在过去还有刻意切除健康的四肢和器官,用生化部件替换的案例……不过这么说来,这个人的实际年龄到底有几岁?(接近一百岁?或是还要更老?) 「啊啊,可别打岔。」老人机械式的声音继续说着。「──我很清楚,走夫的这只眼睛全今为止已见过无数外地人,所以老夫早就看透你那张脸了。那张脸,正是暗地里有所隐瞒的狡猾嘴脸;以及正盘算着何晴该对走夫敲诈、满腹小聴明的嘴脸。」 「…………」 雷伍雷德不禁语塞,陷入沉默。老人的口吻虽然辛辣,却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的确对这些人有所隐瞒;此外,尽管形容为敲诈实在不好听,但打算向他们请求援助也是事实。 ──算了,无所谓。 村子的掌权者的态度不但没有软化,反而明显地对这里产生了戒心。不过对方既然都把话讲明了,也只好顺着他的话题继续下去。 于是雷伍雷德开口。 「我想请你们分给我数天份的粮食,除此之外──如果有的话,能不能请你们介绍一位能使用治愈刺青纹的人?就算不在这个村子里也无所谓,只要在半径百里之内的村子或『壕』里就可以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不过,从围绕四周的大人们交头接耳的样子看来,至少可以确定,并非完全没有商量的可能性。 「那个,那样的话──」桃乐丝·伊斯堤卜战战兢兢地开口。然而她的声音却被紧接而来的「铿铿」坚硬噪音盖过。转头一看,只见村长举起用钢铁打造的沉重右腕,重重敲在石制的桌子上。 雷伍雷德调整坐姿,正面迎向他的目光。 不会反射光线的机械右眼、瞳孔白浊的肉身左眼、覆盖着钢片的面颊和额角、音调不均的人工声线;即使像这样与他正面相对,青年仍旧丝毫读不出老人肚子里的心思。年轻时完成手术的铭制皮肤还保留着当年的样貌,不会衰老的金属皮肤上紧黏着萎缩的肉体,就好像倚靠在支架上的腐烂柳木。 「我能提供你们劳力。」雷伍雷德接着提议。姑且不论老人内心是怎么想的,这边原本就没打算做出要他们白白提供帮助这种不劳而获的事。「害虫驱逐部队」既非小偷也不是乞丐。「这村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我的机体虽然不是处于最佳状态,不过像搬除挡路的岩石、挖掘水路这种事还是做得到;健壮男子一百人份的工作,我只要一天就能完成。如果有需要的话,甚至运送牛只或洗衣服之类的也──」 「──哼哼──」机械嗓音宛若嘲笑他似地发出笑声。「人类的力量办得到的事,我们自己就可以完成,为何非得借助你和你的巨人之力?」 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雷伍雷德顿时语塞。捕捉到他僵硬的表情,老人理应不具感情的义眼仿佛闪烁着残虐愉快的气息。 「你的愿望并非不可能实现。」老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要我们无端听从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所提的要求,那是终无可能。既然你自称是什么『害虫驱逐部队』的一员,那么就先拿出实力证明看看吧。」 「请等一下!」察觉到老人话中的意涵,雷伍雷德慌张地发出声音。「你刚刚没听我说话吗?我的机甲巨灵受了很严重的损伤,所以我才要寻找治疗师。虽然并非完全不行,但是战斗──」 铿!铿!沉重的声响掩盖了他的声音。 「我对你的借口没有兴趣。」交错着自豪的钢铁义腕,半机械的村长如此说道。「话说在前头,依赖纹章那种玩意儿的家伙,在走夫眼里都不过是邪门歪道。看看我的肉体!无处不是人类的智慧,是完美无缺、人类知识的结晶。这份矜持、这份骄傲──你不可能理解;从未在由人类主宰世界的时代生活过,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是永远不可能理解的。」 雷伍雷德郑重回绝了村人们提供下榻之处的好意。 返回停在村外的铠甲巨人休息处之后不久,马鲁克和费昂两人便带着毛毯和桃乐丝·伊斯堤卜煮的浓汤前来探望。另外在不远的地方,乔尔朱·波修和另外两个男人也带着铁棒不停在附近打转、窥视着这里──八成是负责监视的人。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吃!」「好难──吃!」 用白肉鱼和豆子煮成的浓汤美味得恍如渗透了身体。一如以往令人分不出谁是谁的两个孩子一面嗤嗤窃笑,一边啃着这几天保住了雷伍雷德生命的携带粮食。反正只剩下不到一餐的量,他们又好像对此兴致盎然的样子,干脆送给他们。从某个角度来说,实在是不错的交易。 「怎么这么难吃啊!?」「好难吃!实在太难吃了!叫老板出来面对──!」 因为要是不小心做得太好吃,就会被当下酒菜吃掉了吧!不知是尼尔还是吉乌,以前好像有人这么说过。储放在腰部装甲下增设的提箱内,封存了生存背包、绷带和麻醉剂的这个罐头,据说是「崩坏之塔」将从前远行星探测船上的保存粮食重现后的特制产品。然而由于资源有限,大部分的资金都优先投注在机甲巨灵的开发上;结果最后配发给「害虫驱逐部队」的,就只有这种用小麦和软膏揉合而成的东西而已。 又咸、又呛、口感又干;令人不禁怀疑是故意做得这么难吃的也说不定。先不论下酒菜的玩笑,这毕竟是紧急粮食,那么做的确能降低跟自己一样的遇难者因为不安而一次吃光粮食的危险性。(虽然也可能只是发明者的味觉有问题) 「那个……刚才爷爷说得太过火了,对不起。」见雷伍雷德喝完浓汤后,桃乐丝出声说道。「虽然他的脾气的确不太好,但平常说话其实没有那么苛薄……。」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雷伍雷德说道。「对我这样的外来者有所警戒是很正常的,毕竟他有保护你们的义务。」 他苦笑着耸耸肩。即使没有那个村长,与村民们的谈判也不见得就能顺利进行──自己不善交涉这点,他多少有所自觉。(这也没办法吧?因为至今为止,我都从未做过类似的事) 「害虫驱逐部队」转战各地的时候,为了补给和搜集情报,经常需要与当地的居民接触。但交涉一事通常由──⊿linelord的船员、船主的阿巴特、或航路设计士的巴宁负责;只是一介士兵的自己,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跟交涉有关的工作。 「这个……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多管闲事。」桃乐丝抬头瞄了一眼攀在铠甲巨人上的孩子,然后用一旁监视的男人们听不见的音量。「请您别太勉强自己哦!」如此悄悄说道。「就算那是为了雷伍雷德先生你自己的目的……要是死了的话就太得不偿失了。」 桃乐丝没有任何心机,只是单纯地关心自己而已。雷伍雷德心知肚明。然而现在的他光是挤出苦笑,便已竭尽全力。 「如果办得到就好了。」 ▽▽▽ 超乎常识的巨大蜘蛛以超乎常识的数量在岩壁与岩壁间蠢动。 「猎人者」。这种有着人类猎手别名的生物,其生态至今仍充满谜团。一方面是因为观察它们实在太过危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类没有足以对它们进行研究的器具和人才。但话说回来,对于这种连「生物」都不算的怪物,连「生态」的概念究竟能否适用都还很难说。 没错──猎人者并不是生物。不用睡眠,不会排泄,也不会生殖,甚至不须补充营养。虽然它们会用强韧的下腭咬碎人类,那却不是进食的行为,只是单纯的杀戮而已。 它们的外骨骼为什么支撑得住长达数公尺的巨躯?为什么只攻击人类?它们是无法用物理和化学解释的存在;除了奇迹之外无以形容的怪物,不折不扣的「神之造物」。 只有一、两只就已经是可怕的威胁。 十只、二十只的群体,即使是半机械的巨人也会陷入苦战。如果是为数一、两百的大军的话──那就是除了思考「如何活下去」之外不作他想、相当于天灾的大祸了。 骑在灰马上的乔尔朱·波修抬头向这里问道。 「看得见吗?客人先生。」 『啊啊,看得很清楚。』 将搭乘者的思考读取转换后,铠甲巨人头部的发声器回答乔尔朱。 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丘陵的顶端后,远方凹凸不平的花岗岩地形,以及蜿蜒如蛇的溪谷全都一览无遗。可称之为绝壁的陡峭悬崖从地平线的一端延伸向另一端;从崖顶到谷底约有五十公尺深,底部的宽度大约是十公尺左右。 『河川的深度?看起来似乎很浅。』 「这个季节的话,最深的时候差不多是三公尺;初春或雨季的时候远比现在更深,水也流得更快。」 乔尔朱的语气有些冷漠,对于他的问题却都回答得十分详尽。纵使闪烁的眼神和额角的伤疤给人一种鲁莽的印象,但负责防御村落的这个男人却意外地谨慎,脑筋也转得很快。另外,听说他也很擅长使用榴弹发射器和电浆炮等上世纪留在村中的兵器。 顺着乔尔朱·波修的指尖,暗绿色的铠甲巨人往下俯瞰……只见连从蔚蓝天空撒下的阳光也无法照入的溪谷之间,一团漆黑毛绒的团块正像排水沟里淤积物一样塞在里头。至少在这距离下,肉眼只能辨识到这个程度。 雷伍雷德将意识集中在机械之眼上。 那黑色的团块、拥挤地塞在谷间的东西──那就是卡迪尔村眼下最大的难题。 『不过……真是不得了的数量。』 除了「巢」以外,大概没有别的词语更能形容眼前之物。然而它的材料并非凝固的泥巴或蜡之类的东西,当然也不是粘丝。塞满了陡峭溪谷的底部至中段的那个「巢」的材料,是蜘蛛──几十,不,多达数百只的巨大蜘蛛群彼此踩着彼此、相互纠缠,形成了一个群落。 如果它们一齐出动的话,不论再怎么坚固的要塞,恐怕都会瞬间被蹂蹴得体无完肤。为了村子的安全,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那座「巢」剧除。(可是,该怎么做?) 「怎样,怕了吗?想落荒而逃的话只能趁现在,客人。」 『………』 铠甲巨人的骷髅脸面无表情地俯视揶揄讪笑的乔尔朱。虽然男人的座骑似乎受过良好的训练,但当机甲巨灵庞大的身躯跪下来时,仍旧失去冷静地骚动起来。 精神移乘\解除。 雷伍雷德从铠甲巨人的腹部探出身体,对乔尔朱问道。 「……那些蜘蛛一直都像那样聚集不动吗?」 「乍看之下是如此。」乔尔朱回答。「虽然经常会有一两只独自脱离团块,从谷里跑出来到处四处乱晃,不过还有比那更大的问题……那玩意儿正在一点一点地移动。」 「往上游的方向?」 「往村子的方向。」他订正道。「两年前,我们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时,它还远在更下游的地方。然后一年前,距离这里大约十公里,另一座跟卡迪尔相似的村子──……」乔尔朱·波修的脸色一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冷淡地继续把话说完。「那村子已经不在了。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 雷伍雷德俯望即将成为战场的溪谷,在脑中整理这边所能采取的手段,以及那座巢穴可能产生的威胁。 首先不得不考虑的,是聚集在那下面、数也数不清的蜘蛛数量。若只有一、两只的话,根本没什么好烦恼的──凭机甲巨灵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只需直接从正面进攻就能解决。然而这么多数量,我方的兵力根本不够应付;而且就算装甲再怎么坚固,在四面八方涌上的巨大蜘蛛的冲撞和啃咬下,恐怕还是撑不了多久。 除此之外,在这进退不得的狭隘地形中,以兰恩烈德损伤严重的脚也无法发挥机动力、使用扰乱战法等战术。 (若能再多两三架机甲巨灵、有古雷梅特斯或巴灵他们的掩护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雷伍雷德忍不住咬牙。 敌人的数量、地形、机体的损伤,以及心理层面的问题;不利的条件堆积如山,如果不能一一克服,就不可能有胜算。勉强能称为好消息的,大概只有在讨伐猎人者这点上,可以期待乔尔朱等村民们的协助。 「话说……客人啊,你和你的机器人实际上到底有没有办法处理那座『巢』呀?」 「说的也是──」 一边在脑中整理思绪,雷伍雷德一边反问乔尔朱。 「──你们有盐吗?」 3 铿──铿。 喀沙喀沙──哗啦。 单调的杂音于谷间响起,在狭窄的空间中复杂地回荡;闭上眼睛的话,几乎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边传来。 暗绿色的巨人浸在水深及膝的河流中,巨大的手指不停刺向坚硬的岩壁。它先用掌底在悬崖断面上击出裂痕,再以强大的握力掘出岩块;既像试图逃狱的囚犯,又像玩着泥土的小孩子,铠甲巨人默默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悬崖之上,三对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它挖土的模样。 「真厉害,那样还不算是最佳状态吗?」 「好像是?至少那家伙是这么说的。你看,它不是跛着一只脚?」 「不,不一定喔。也有可能是为了在失败的时候有台阶下,所以才故意演给别人看?」 「不对。真是那样的话,那家伙就没有理由接受我们的委托了。乔尔朱,你觉得呢?」 「……谁知道。」 在卡迪尔村的三个年轻人的监视下,铠甲巨人挖土的单调噪音仍然持续不断。 铿──铿。 喀沙喀沙──哗啦。 「……总之,我认为就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行了。反正不管他有什么打算,只要最后能除掉那座『巢』,对村子来说就是好事一件。」 「那倒也是。可是总觉得有点不能释怀呐……我说乔尔朱,你觉得那家伙真的会替我们完成这件事吗?」 「先不论那个『作战』是否真的能顺利进行。」乔尔朱·波修若有所思地盘起双手,然后喃喃地说道,「不过,那家伙的确有些令人在意的地方──」 「喂──!乔尔!皮兹!奇姆!吃饭──!」「吃饭──!」 高昂的二重唱打断了乔尔朱的言语。他们一齐回首,只见马鲁克和费昂两人夹着一个又大又扁的篮子,以蟹行的方式朝这里奔来。被他们甩在后头,气喘吁吁的桃乐丝·伊斯堤卜也远远追上。 「等──……马鲁──……昂──」哈──哈,「不是说了──拿着篮子、边跑的话、很危险吗──」呼──呼、哈!哈。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少女瘫坐在地上、气喘不已。顺带一提,从村子到这里约有五公里的距离。 「桃乐丝,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带小不点们来?」 「不对哦!我们才不是被姐姐带来的!」「对呀对呀!我们可是来送饭的哦!还不快感谢我们,皮兹!」 代替喘得说不出话的少女,马鲁克和费昂齐声反击。名叫「皮兹」的黑肤男子不禁咋舌。 「臭小鬼,一天到晚这么嚣张。」 「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真是的……欸?没有酒?」 「呼……呼……讨厌,就不能至少等到回村子后再喝吗?」 桃乐丝一边卸下行李,一边对男人们责备道。她从背架里拿出轮形的起士、马乳酒瓶、果干等各种食物,然后从腰间抽出防身用的小刀,开始切起装满整个篮子的羊肉派。 「怎么样啊,开机器人的人工作得如何?」「有好好做事吗!嗯嗯?!」 用屁股对着盘腿而坐的男人们,两名幼童一副仿佛随时准备往下跳的模样,从悬崖边望着五十公尺下的谷底。 铿──铿。 喀沙喀沙──哗啦。 暗绿色的铠甲巨人似乎完全没发觉崖上的动静,埋首于挖掘作业中。每当巨大的手腕敲入岩盘,便会传来一阵震动。 答。「如果连我们都要下去,他还得另外帮我们凿出立足点。况且还得照顾地下的田地和牲畜,没办法挪出那么多人手。」 「没错没错。再说随便在那大块头周围转来转去的话,反而更危险。」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怎么样?要不要去叫那家伙上来?」奇姆用手里的起士指向下方的铠甲巨人,一脸没干劲地问道。 「不用理他啦。他要是想休息或闻到食物的气味,自然就会上来了。」 「那就算了吧。」奇姆干脆地打消了念头,继续吃起东西;皮兹则从头到尾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埋首于饭碗中。桃乐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幼童们则啃着吃剩的李子干,代替大人们观察着谷底的情况。 「──对了,乔尔朱。话说你刚刚想说什么?好像是那个男人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之类的话。」心情放松后,奇姆像是闲聊一般地问道。 「没有啦。与其说是令人在意,不如说只是我自己看不顺眼罢了。」乔尔朱先澄清了一下,接着继续说下去。「……那家伙,为什么能那么淡然处之呢?」 「──……?」 在场全员的视线一齐投向他。 「他也不认为能轻松解决这件事吧?如果单靠那架机器人就能从直接赶走『巢』的话,就不用辛苦地设下那些机关了……但是,明明必须面对如此危险的战斗,那家伙不但没有畏惧,甚至还表现得那么有干劲。」乔尔朱像在品味自己的话一样,用手摩擦着下腭。「──很奇怪不是吗?面对生死一线的情境时,不是豁出去拚死一搏,就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至少一般人都是如此。一脸淡然地赌上自己的性命,那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就是这一点让我看不顺眼。」 「所以……其实那家伙根本不打算剧除『巢』?」 「谁知道?就算真是如此,至少也该在我们面前装得有干劲点才对……该怎么说,那家伙的氛围、和那家伙的眼神;他……他的样子简直就像──幽灵还是什么其他东西似的。」 乔尔朱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语,为这话题画下句点。像是为了隐藏自己厌恶的表情,他把派大口塞入嘴里。 「乔尔!」「糟了啦!乔尔!」 就在同一刻,马鲁克和费昂突然高声大喊。 「是蜘蛛!」「蜘蛛来了!」「糟啦──!」「好大──!」 紧张的气氛在村民间迅速蔓延。没有防备和又无处可躲的情况下,待在这种荒郊野外很容会成为目标。于是乔尔朱大叫。 「在哪里?!可恶!你们之前不是先让桃乐丝『看』过了吗!」 「不是啦!」「是机器人!」「在开机器人的人那边!」 幼童们大声回复。顺着小手奋力指去的方向,只见那紧贴在悬崖上快速弹跳的巨大身姿──义肢猎人者从「巢」中跑出,正朝下游的方向高速前进。 暗绿色的铠甲巨人将埋在岩壁里的拳头抽出,并回过半张脸;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动作,可能是因为两脚泡在河水里难以移动的缘故。 巨大蜘蛛伸长了细脚从天而降,那模样看起来就像一只攫向生者的骸骨之手。 铠甲巨人无法顺利闪避,正面承受了撞击。 咚!从谷底溅起的水花飞过崖顶众人的头顶。被长达四、五公尺的蜘蛛压着,铠甲巨人的身影沉入河水。即使站在不安定的立足点,猎人者的八只脚仍稳稳地支撑着它的巨躯。 叽叽、叽叽、叽咿叽。 暗绿色的装甲和怪物的外壳摩擦,响起令人难受的噪音。巨人和巨虫的角力在河面上激起强烈的波澜,龟裂的岩壁纷纷崩塌,卷起大量的沙尘。铠甲巨人仿佛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挥舞着手;而蜘蛛的巨大口器则像老虎钳一样准备夹向那骷颅般的头部── 喀啦!飞散的红黑色液体洒落在谷底。 宛如一阵短促的阵雨在河面溅起波纹。 失去力量的怪物的脚僵直地向四面展开。 从水中伸出的机甲巨灵的两腕好似拥抱般地紧缠巨大蜘蛛的身体,在自己的头颅碎裂前抢先压碎了对手的主要器官。 甩开仍痉挛不止的猎人者尸体,铠甲巨人从水中缓缓爬起。伴随大量泥水飞溅,他的身姿看来相当疲惫。 孩子们高昂地欢呼,桃乐丝也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沾染在装甲上的污秽体液,以及逐渐溶解的蜘蛛尸体。 恍如完全无视于那一切,铠甲巨人再度把手插入断崖的岩盘。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余韵和兴奋。 「──……呸!」 明知不可能命中,乔尔朱还是对准残留着蜘蛛咬痕的巨人头部吐出一口唾沫,飘下遥远距离外的谷底。 4 在那之后,几乎整整两天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 一旦借由精神移乘连接机体的手脚,不管劳动多长的时间,驾驶员的身体都不会感觉到疲劳。既是机甲巨灵的肌肉、同时也是动力来源的变移式凝胶,虽然也需要定期清洁过滤,不过目前还不必担心会突然陷入不能活动的状态。 雷伍雷德默默地继续进行单调的作业。 尽管没有配备键子或尖嘴锄,但二足步行的巨人还是比履带战车更擅长土木作业。只要使用力量强大又灵活的十只指头maniptor,无论碎岩、挖土都易如反掌。而且正好可以借由长时间搭乘来确认机体的状况。 综合来看,现在的战斗力差不多是平时的三成。操作系统大致上没有问题,但脚部的损伤却让机动力大打折扣;此外不能使用「枪」,也使得攻击手段只能局限在近距格斗。 「亚念远话」此刻也依然没有半点修复的迹象。 一边默默进行单调的作业,驾驶舱内的雷伍雷德一边被焦虑所折磨。 与『灰之女帝冠』一战后,很快地过了十余日。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失去联系的自己,被母舰⊿-linelord判定死亡并放弃搜索的可能性正一分一秒地提高。 尤其这次的情况跟侦查时一、两机遇难的情形不同;即使母舰平安无事,但搭载的二十架机甲巨灵损失一半以上,部队迟早会返回「崩坏之塔」。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回到舰上,与部队会合将变得愈加困难,对有活动时限的机体而言,简直与死无异。 (若是⊿-linelord的大家都在这里的话,就不需要像这样挖土了)每当不习惯的土木作业遇上瓶颈时,雷伍雷德的内心就会像这样陷入矛盾。(二十架机甲巨灵一齐投枪的话,那种大小的巢不用一小时就能消灭)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单调的作业只是为了返回母舰的一种间接手段。先前和村长交涉时他所说的那句话:『你的愿望并非不可能实现』,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话虽如此……尽管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可他也没有其他能够选择的手段。 然后,雷伍雷德在睡觉时遭到袭击,是来到村子后第四天晚上的事。 「──快起来,客人。」 就算不催他,想在右手被捧、被人压在背上的情况下,他也很难继续睡下去。 厚重的云层覆盖漆黑的夜空;被掀开的单薄毛毯;代替挡风棚的机甲巨灵的脚踝;以及迫近眼前的无热灯火光。雷伍雷德皱着眉头,勉力将视线抬起。 「我们为何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才对。」 乔尔朱弯下腰,一面盯着他的脸一面说道。在他身旁,奇姆·艾立姆坐立不安地舞弄着手中的警棍;至于负责压在身上、封住自己行动的,应该就是皮兹·格伊姆了。 「哦,乔尔朱。」雷伍雷德故意做出睡眼惺忪的模样,问道。「以早饭的时间来说,未免也太早了?」 「──……」 乔尔朱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代替回答。 在雷伍雷德扎营的卡迪尔村郊,连草木也还在睡眠的半夜三更,包围了雷伍雷德的这三人每个都是熟面孔──就是这几天一直监视他的男人们。 成了准备;正打算为明天的工作养精蓄锐的时候,又被一群肮脏的家伙夜袭、联手制伏」──咚,「然后脸又被人踢了一脚,痛得要命。」 「喂,乔尔朱,是不是应该给这家伙吃点苦头比较好?」背上的男人如此提议,更加用力地扭住自己的右腕。「我想折断一、两根骨头的话,他应该就会老实点了。反正操纵那个机器人也不需要肉体的手脚对不对?」 「──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乔尔朱看着雷伍雷德的眼睛问道。「实际上又是如何?你是怎么让这玩意儿动起来的?生物认证?还是要输入管理密码?我要怎么做才能操纵这个大家伙?」 「告诉你之后,你打算怎么样?杀了我?」 雷伍雷德反问。乔尔朱·波修没有立即回答。插在地上的刀子微弱地反射无热灯的光芒。 「自从崩坏之日后,已经过了快八十年。」他说道。「我们村子里剩下的武器和载具只会渐渐老旧损坏。这里不是拥有大型工坊的『壕』,没办法自行制造新的精密器械。虽然也可以透过交易,去其他村子寻找用得上的东西;可是现在外头到处都是『虫』,根本不可能办到──你懂吗?再这样下去铁定会完蛋。必须想办法突破眼前的困境才行。」 「所以才想打机甲巨灵的主意,是不是?」 「没错,正是如此。这三天你让我们见识到那个大块头究竟拥有多大力量,那的确是相当不得了的兵器。不过,就算那样我还是不认为它能干掉『巢』里数百只的猎人者。虽然对你很不好意思……但是让它白白变成废铁实在太可惜了。」 「…………」 「回答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也能操作这大块头?你的背上和胸口的刺青纹,只要刻上跟那同样的东西就能驾驶了吗?」说着,乔尔朱从奇姆手中接过修理机械用的大型钳子,在雷伍雷德的面前威吓地开合。「很遗憾,我们没时间再好声好气地慢慢问下去了。你再不肯开口的话,我就用这东西把你的牙齿和指甲拔掉。『害虫驱逐部队』的队员大人能忍到第几根呢?真令人期待。」 雷伍雷德以不会被对方听见的方式,在内心小小地叹息。 然后开口。 「──那是谎言。」 「啥?你说什么?」 「我指的是『不认为机甲巨灵能除掉那座「巢」』这件事。其实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什么意思?」 语气中充满挑衅的味道。 似乎毫不在意眼前的钳子,雷伍雷德的嘴泛起一抹冷笑。 「你就老实说吧,乔尔朱·波修,卡迪尔村的警备队长。其实你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被突然从外地冒出、身分不明的家伙抢走所有锋头,你不过是不爽这点罢了。」 「喽!你这浑蛋,居然敢得意忘形──!」 咚!乔尔朱一拳揍在雷伍雷德的太阳穴上。 「别太瞧不起人!听好了!就算铲除『巢』的计划失败,也许你只要拍拍屁股逃跑走人就没事。但是对住在村里的我们来说,根本就无处可逃啊!」 晕眩的视线中,雷伍雷德看见乔尔朱站起身。男人露出激昂的神情,愤怒地骂出脏话;手中挥舞的铁制工具就像一柄凶器,随便一击便能打断人骨。 那一瞬间,扭着右腕的力量稍稍松懈──正如雷伍雷德的预料。 (就是现在!) 一口气释放累积在腹部内侧的力量,雷伍雷德全力弓起上半身。咚!后脑传来撞到某人下巴的触感,短促的哀号在耳际响起。于是他抓准机会,迅速从皮兹·格伊姆的胯下横滚脱逃,紧跟着向后一踢,利用反作用力立起身体。 被三个大男人趁熟睡时偷袭,又被凶器擦过鼻尖,雷伍雷德却不特别感到恐惧。那并非虚张声势或故作平静。白天才面对过巨大昆虫的大腭,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理由畏惧这点威胁。 雷伍雷德用脚跟把插在地上的刀子踩入土里,并伸手夺取乔尔朱手上的钳子。然而后者实际上是假动作,为的是利用乔尔朱拉扯的力量,将他绊倒后再狠狠摔出去── (!) ──正想这么做时,雷伍雷德的膝盖一软。 这不是恐惧心作祟,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受到机甲巨灵的自我修复机能影响,从几天前开始,身体光是站着都很辛苦。雷伍雷德和乔尔朱纠缠在一起,同时跪倒在地。背后,刚被踢飞的皮兹·格伊姆又站了起来;一旁的奇姆·艾立姆也踌躇地举起警棍慢慢靠近。这么下去迟早会被他们再次制服。(没办法──)于是他大喊一声。 「起来,兰恩烈德!」 声纹辨识。 状况开始。 嗡──响彻黑夜,巨大质量的存在开始移动的声音。宛如耸立周围的其中一根岩柱,蹲踞在旁的暗绿色巨人进入自动驾驶状态,以迟缓的动作弯曲身体、对脚边的男人们伸出手掌。 「哇啊啊!」 「噫噫!」 「可恶,你这大怪物!」 那个举动其实只是为了迎接搭乘者的雷伍雷德而已。不过对无从知道这件事的村民而言,那双沾满泥浑缓缓逼近的巨大手掌,看起来就像是要捏烂他们的恶魔之手。 「不好意思,我们无法实现你们的愿望。」雷伍雷德跳上那手掌,对他们说道。「必须定期交换『肉』这点自不用说。最重要的是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没办法让这家伙动起来。」 「为什么!」对于乔尔朱的呐喊,雷伍雷德回以一个不怀好意的质问。 「──假设必须牺牲马鲁克或费昂其中一人,让他代替这个村子成为祭品。」他微微笑着,抬头看向铠甲巨人。「……呐,乔尔朱。到那时候,你会选谁?身为卡迪尔村的守护者,你会牺牲那对双胞胎哪一个的人生?」 「混帐东西──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决定……可恶,你笑什么笑!」 「不,抱歉。我只是在想,你果然是个好人。」 对于偷袭自己的这个人,雷伍雷德不经意地产生了认同感。但那的确是事实。如果是平时就惯于打劫的人,应该会采取下药或绑住手脚等更有效率的手段才对;也不会像那个村长,一开始就表现充满敌意的态度。 雷伍雷德说了。 「这家伙跟我流着相同的血,是我的弟弟。」 不是拍档或形同兄弟之类的比喻。 自己和兰恩烈德是不折不扣、有着共同基因的同卵双生子──更精确地说,兰恩烈德是在「崩坏之塔」的无菌室中,将受精卵在培养皿内分割而生的复制体。 「不过留下的只有脑髓、神经系统和皮肤而已,其他的部分就像那个村长一样,全部用生化组件替换了。而且因为强制增殖培养的关系,机甲巨灵的神经反射和思考速度只有原本的几分之一。至于弥补这项缺陷的辅助装置──负责驱使这些笨重的巨人踏上战场的「第二大脑』,也就是我们这些驾驶员。」 为了生产一项兵器,必须让两名人类成为零件──百年前的时代,这种类似活人献祭的行为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然而悲哀的是,「人道」和「人权」之类的概念,如今早已付之一炬。 「半机械化的免疫系统只会辨认具有相同基因的人;所以我也一样驾驶不了这家伙以外的机甲巨灵。之所以不能教你们操纵的方法,正是因为如此。」 稍微高出地面的视线穿过被无热灯照亮的夜幕,居高临下地俯视村民们。从他们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战意。 「我们虽然没办法确保村子里的人都能顺利逃走──」雷伍雷德继续说道。「可是相对地,我和你们约定,我们一定会消灭那座『巢』,将那些蜘蛛一只不剩地浏除。」 听见这番话的乔尔朱疲倦地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试图杀了自己的人做出那种约定?你没想过我们可能是欺骗你的吗?」 「我并不是没考虑过这点,但对你们有所期待也是事实。」雷伍雷德也一脸疲惫地笑着回答。「没有退路的不只是你们,我也是一样。毕竟都被人那么挑衅了。」 「所以,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为了村子,或为了先前的交涉而已。我绝对要驱逐那些蜘蛛──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是『害虫驱逐部队』的一员,我就没有活在世上的意义。」 ▽▽▽ 一直到了当天午后,所有的事前准备才总算告终。 距离猎人者的「巢」一公里远的溪谷上,雷伍雷德正为清除机甲巨灵身上的泥巴卖力挥动拖把。 结果因为昨晚的骚动,他几乎没什么睡到。在旧伤和睡眠不足的双重压力下,身体几乎不听使唤,黏在铠甲巨人的手指和关节上的泥巴刷起来异常地棘手。 事实上,考虑到之后的战斗,现在其实不太适合浪费体力打扫机体。尽管操纵时不必用到自己的肌肉,但发号施令的神经和大脑无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但令人困扰的是,他的身体早已养成非把肮脏的机体清净不可的习性。 (真要说起来,这全是吉赛尔那家伙的错,真麻烦) 「你还真令人伤脑筋啊,兄弟。」 他抬头望着机甲巨灵发出叹息。休止状态的的铠甲巨人没有半点反应,嵌在骷髅面庞中的机械眼球凝视着向晚的丘陵。 而桃乐丝·伊斯堤卜正是从那个方向现身的。 「雷伍雷德先生……昨晚乔尔朱先生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桃乐丝一开口便这么说道,然后深深低下头。她抱着一支比雷伍雷德从村子借来的抹布更短一点、缠着布条的手杖。 「……你听说了吗?从他们那边?」 他略感意外地问。如果自己是乔尔朱他们的话,就算被人倒过来吊着,也绝不会吐露只字片语。 「因为今早发现大家的样子有点奇怪,就罚他们跪坐并不准吃饭,硬是逼问出来了。然后我就问了那些人……昨晚是不是对雷伍雷德先生做了很过分的事。听了他们的回答后,我一时气昏了头,就把刚煮好的义大利面砸在乔尔朱先生他们头上……」 (他们过了中午都还没出现,原来是因为这样) 然后桃乐丝又再次拼命弯腰,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雷伍雷德先生明明为了我们这么地努力实在太过分了,这种事。您一定很生气吧……」 「可以了,把头抬起来。」雷伍雷德等到少女认真的视线重新看向这里,接着继续说道。「我不介意……虽然这么说是骗人的。但就像我对他们说过的,驱逐猎人者这件事,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话说桃乐丝,你是持地为了替那件事道歉而来的?」 「当然那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一边说着,少女一边解开缠在杖上的包布。「我今天是为了先支付报酬才来拜访您……就是『这个』。」 那根略细的木杖表面,从底部到顶端都刻满了奇怪的纹路。虽然细部有点不同,但那和雷伍雷德皮肤上的纹路长得十分类似。 「纹章」──而且是「刺青纹」。 崩坏之日后的人类与之前的人最大的区隔。 将毫不起眼的平凡人变成不折不扣的魔法师的奇迹刻印。 ……可是。 「那玩意儿真的能用吗?」 诧异地盯着少女手中的木杖,雷伍雷德问道。 天生长在婴儿皮肤上的称为「纹章」,而以此为范本,后天雕印在身上的复制品则称为「刺青纹」。两种都是能转换生命能量,借此引发物理法则无法说明现象的圣痕。例如雷伍雷德全身所刻的刺青纹,就具有连结、控制兰恩烈德的神经系统的功能。 一般而言,相对于能任意指定能力种类的刺青纹,纹章的能力则是属于偶然性的产物,但威力和效率都远比刺青纹优越。不过两者有一个共通点,即是必须刻在人类的皮肤上才能发挥效用。刻在不具灵魂的木片上的刺青纹,就跟小孩子的涂鸦没有两样。 「当然,光靠手杖是没有作用的。」将全部取下的包布随意地半塞入口袋后,桃乐丝说道。「用来制作这根手杖的树木,据说是古列尔莫大森林被神之火烧尽后唯一残存的大橡树。它的生命力之强,连被拔出大地、像这样加工之后也依然活着……所以、那个……」 没办法好好说明,少女一时词穷。但之后马上判断与其用言语说明,不如直接付诸行动,于是用手杖的前端抵着雷伍雷德的右肩大声喊道。 「俗、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那就直接开始!」 还来不及回应,握着手杖的少女脸上便发出光芒……正确地说,从她的颈部到右脸、右眼周围,以及浏海下的皮肤都在发光。那些地方浮现像葡萄藤般、由无数三角形组成的何图案,仿佛灵魂的光芒从身体内侧溢出,淡淡地放出琉璃色的光。 是纹章──雷伍雷德惊讶地盯着少女。 据说约有十分之一的人一出生就持有圣痕。而在那些人中,真的能发挥作用的纹章大约只有千分之一。 纹章的效果随着图案各有不同,通常占表皮面积愈大则愈强力、也愈稀有。此时桃乐丝;伊斯堤卜身上显现的纹章,是雷伍雷德所见过最大的一个,而且还会放出明亮的光芒。 在处于半恍惚状态的雷伍雷德面前,超越科学的现象正不断发生。 回神一看,原来光芒的来源不单是她的额头周围。少女握着的长杖上刻着的几何图案也同样正发出淡淡的光辉。宛若通了电的灯丝,又像关着萤火虫的虫笼;琉璃色的光在远离少女的手之后,便渐渐转红;抵在雷伍雷德肩上的前端部分则几乎都变成了橙色的光。接着光芒离开木杖,缠上男子的身体。 「这是赋予之杖……」 桃乐丝对瞪大眼睛的雷伍雷德投以微笑。 「……不过。」 然而十秒之后,少女的微笑和身上的光同时消失,开始大口地喘息。她把赋予之杖当成字面意义的拐杖撑在地面,调整凌乱的呼吸。 「对不起。简单说来这东西就是以自己的纹章为媒介,引发发挥其他效果的装置。虽然跟刺青纹不一样,不用调整便能使用;可效率果然还是不太理想……」 「不,非常有效。真令人吃惊──」 雷伍雷德旋转肩膀,确认身体的状态。因卷入机甲巨灵的自我修复而引起的体内发炎,就像魔术一样地全部治好了;除此之外,连闪避飞蝗型猎人者时擦伤的脸颊也完美地痊愈。 「真的吗?太好了。」桃乐丝一面擦掉额头的汗珠一面说道。汗水淋漓的额头下,失去光辉的纹章若隐若现。 epilogue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远离村子一大段距离后,雷伍雷德乘上兰恩烈德。 单手的铠甲巨人迈开大步,前往回收舰指定的座标。 他们走过的地方,沿途留下了一条芬芳、广大、又鲜艳的足迹。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远离村子一大段距离后,雷伍雷德乘上兰恩烈德。 单手的铠甲巨人迈开大步,前往回收舰指定的座标。 他们走过的地方,沿途留下了一条芬芳、广大、又鲜艳的足迹。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远离村子一大段距离后,雷伍雷德乘上兰恩烈德。 单手的铠甲巨人迈开大步,前往回收舰指定的座标。 他们走过的地方,沿途留下了一条芬芳、广大、又鲜艳的足迹。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已经要走了吗……?」桃乐丝·伊斯堤卜遗憾地开口。「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 在屈膝蹲着的少女前方,把小岩石当成大椅子坐在上头的,是身高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她胸前抱着的绿茎尖端,开着许多白色的铃兰。 和少了一只手的铠甲巨人一起回到卡迪尔村后,她与桃乐丝告别,表示自己必须继续踏上旅途。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艾儿托莉妮小姐。」 「嗯,一定会的。等我的身体恢复原状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作为我们约定的信物,请你收下这个。」 即使放在变小的艾儿托莉妮手中,那些黑色的小碎粒仍显得相当小巧。桃乐丝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动作把它们吹走,仔细地端详着。 「哇……这是,种子吗?是什么的种子?」 「是花,雪绒花,因为原本就是生长在高地的植物,只要细心照料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开花了。入秋以后,请选一个比较不热的日子将它种下去。还有如果土壤太干的话,记得一定要浇水喔。」 「谢谢你!我会好好把它养大的。等到下次艾儿托莉妮小姐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让它开出很多很多的花朵。」 「呵呵,我会期待那个时候来临的。」 「是!…………?呃、艾儿托莉妮小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总觉得自从回来之后,你好像一直都很开心的样子。」 「啊──看得出来吗?其实呀,刚才雷伍雷德他──」 ▽▽▽ 「──只要使用你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花时间照顾吧?」 摇晃的视界、高耸的视界。在渐渐远离村子的机甲巨灵手上,雷伍雷德对自己掌中身高仅十五公分的艾儿托莉妮挖苦道。他之所以臭着一张脸,一方面是因为直到不久前都还被迫陪缠人的小鬼玩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女生们的对话实在太长,害他等得不耐烦的缘故。 「诸如养育的方式、让植物开花的方法、还有植物的分布环境等等的,你为什么都那么清楚啊?」 「只要侧耳倾听就能知道了呀。」 娇小的半女神若无其事地回答。那张开朗的脸庞,恰好和雷伍雷德的臭脸形成对比。男人听了之后更加皱起眉头。 「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桃乐丝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不过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不太容易了解……莫非你肚子饿了,雷伍雷德?」 「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猜错了?那,还是请你告诉我答案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其实把你留在那座村子里也不坏。」 「哎呀,你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