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 序章 台版 转自 悲剧帝的觉醒@轻之国度 黑色的立方体。 如果要照实叙述眼前所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其大小为边长约一公尺,而理所当然,也看不出这是要拿来做什么用的。夜知春亮抽搐着脸颊凝视那个物体。 「抱歉,请盖一下签收章……」 「啊,好的好的。」 瞄了一眼寄件资料。因为是从国外寄来的,所以是横书,但寄件人名果然不出所料。又来了啊,笨老爸——春亮在内心呻吟。 「谢谢。唉呀~这真的很重,真是累煞人呢……不过,这是什么啊?」 「咦!呃……我老爸的兴趣是收集古董!所以只要在国外发现奇特的东西,就会像这样寄回家……到底是什么呢?」 客套地笑了笑蒙混过去。他没有骗人,只不过没有说明「到底奇特到何种程度」罢了。 「接下来呢……」宅配员回去后,春亮重新审视置于门口的奇异箱子。 「真是,到底是什么啊……反正老爸送来的东西绝对都大有问题。」 重点在于程度上的差别。战战兢兢地摸了一下,传来的是铁的冰冷触感。因为也没有盖子,与其说是「装了某样东西的箱子」,倒不如说是「某种箱型的东西」。更进一步观察表面,隐约看得见上头有着像是接缝的直线和曲线。 「会是类似智慧盒的东西吗?如果不照正确的顺序扳动就打不开之类的……嗯,愈是这种复杂的道具,其实反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没什么没什么!我的生活还是很平静!这是一定的……!」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随手沿着接缝抚摸,又或试着按几下看看。 嗯呀!——好像听到奇怪的声音。 春亮停下动作闭上眼。冷静下来后低喃: 「……是幻听吧。」 就这样,在某种契机下,自己不理解的部分,似乎就这样在不理解的状况下被说服了。箱子的外壳发出轻微的金属磨擦声,一部分的组件动了,像是cd的托盘般吐了出来。春亮皱着眉窥探内部,只见里头有着无数直线、曲线、四边形、三角形的铁片,其间夹杂着齿轮,复杂地缠接在一起。他将手指伸进去随意扳弄了一下——但箱子只有微微动作,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变化。「嗯…嗯啊……」的细微幻听除外。 「啊——!是幻听!这只是幻听!要是又有麻烦事来,谁受得了啊……好!我不管了!不明白的东西就是要搁置不管!」 总之就不再做更进一步的探察了。但这样的箱子也不能搁置在大门外,于是春亮决定将其搬放到老地方——堆放父亲寄来之物的房间。 「唔……喔……超…超重的啦!」 踉踉跄跄地朝本馆前进。 而此时听见的不满的鼻息声,想当然尔也是幻听。 春亮在自己六块榻榻米大的和室房间地上醒来。他连忙看了下时钟,已经过晚上七点了,窗外天色已完全转暗。搬完那个箱子之后,本想稍事休息而躺下——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可能是因为昨晚睡不着的缘故。 (怎么会这样!抱着饿扁的肚子做饭,实在很讨厌啊……) 虽然有同居人住在别馆,但基本上还是算独居生活,饭是不可能自己默默跑出来的。而且才刚从学校回到家就收到宅配,所以完全还没准备做饭。总之先去洗米煮饭、烧水……边想着接下来的苦行边站起身——此时,春亮听见了细微的声响。有人的脚步声、喀搭喀搭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喀滋喀滋啪哩啪哩的神秘怪声。 (是此叶……吗?) 他望向窗外搭建在院子里的别馆二楼。那里有着两扇窗,其中一扇透出光亮。也就是说,同居人正在那里。 紧张感窜了上来。这个家是典型的日式房屋,不但宽广还很老旧,对小偷来说是上好的猎物。春亮悄悄推开拉门步上走廊。人的气息是从厨房传来的。他反倒抱着小偷般的心情,在黑暗的家中前进——屏息窥视厨房内部。 在明月的照耀下,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蹲在厨柜前,头发在月光下反射着银白的光辉。手中的袋子是从柜中取出的吧?从那伸进袋中的纤手看来,可以得知人影是个女的。她将手在袋子和嘴巴之间交互移动,并且发出某种物品碎裂的怪声—— 冷静的观察仅止于此。看见这幅难以置信的光景,春亮不禁放声叫了出来,手指着的同时以一句话切中核心地形容人影: 「全裸的女仙贝小偷?」 「——唔?」 转过头来的是一位少女。银白的头发、娇小的白皙裸体;五官端正的脸庞宛如一幅带有视觉陷阱的绘画般,同时刻画着气质与强硬两种相矛盾的要素。仙贝的碎渣自她口中掉落,转瞬过后,少女也指着春亮破口大叫: 「呜哇……刚…刚才的无耻男!」 之后少女又突然想起似地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满脸通红。 「呜…我…我我……你…你又想玩弄我的身体是吧?怎……怎么有这种男人!」 接着她维持蹲着的姿势,伸手一抓到周围的东西便丢过来。花林糖(注:一种日式点心)的空袋子、盆子、木制的点心碟子、茶壶、etc。控球力真是非常高竿,想要闪避却不慎滑倒的春亮身上,物品「咚沙咚沙」地逐渐堆积成山。 「噗哈!等…等一下……唔咕…总之你先冷静一下!」 将飞进嘴巴里的筷架拿掉之后,此时对方似乎也终于用尽了弹药。攻击停了下来。少女最后似乎打算丢出两手拿着的仙贝,但却有所迟疑,因为那是她拿来防身用的。 「呜哇…别…别靠近,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我就——」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将两片圆形仙贝交叉握在胸前遮掩平坦胸部的糊涂少女。春亮僵着观看眼前意义不明的画面,听见少女狂声大喊: 「……诅…诅咒你喔!」 听见这句话,使得他明白了。她就是刚才的箱子。 春亮因乏力感而颓丧着双肩,心想:果然。那个白痴老爸—— 又送来受诅咒的道具了。 第一章 第一章「不识被窝染上之物」"night of rubiks cube" *** 「……这是什么?卡士达布丁吗?」 用汤匙前端戳了戳黄白色物体的表面,少女板着一张脸问道。 「吃吃看就知道啰。」 「唔呣……恶!这…这是……」 才将汤匙前端送进口中,少女便大受打击般冻结在原地。 「一点都不甜,这是假货吧!柔软的底座加上黑色的酱汁,除了布丁以外哪还能有别的……真…真是坏心的食物!」 「别骂它坏心,人家只是普通的豆腐,是把大豆浆凝固后做成的。不好吃吗?」 脱下围裙,春亮面朝少女盘腿而坐。身穿跟春亮借的衬衫及热裤打扮的少女,一脸不悦地咀嚼着凉拌豆腐,一边说道: 「哼,不难吃。不过,还是输给刚才的……咬起来喀滋喀滋啪哩的那个。」 「被拿去和仙贝比较,豆腐也很头大吧。」 「原来叫作仙贝呀?那个真有种新颖的口感,又辣又甜,而且更是有嚼劲……啊!你…你在看什么?」 随口回了句「没什么」,春亮自表情一瞬间呆愣的少女脸上别开视线。自己也准备开动了。现下的状况正是遵守了格言「饿着肚子不能云云」的结果。 少女确认着不必解释也知道是鱼的料理。她凝视着刚烤好的秋刀鱼——然后将叉子及汤匙放下。春亮早已事先预测到她下一个动作—— 「等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用手抓。」 春亮才将手伸向少女,少女便不知为何「沙沙沙」地在榻榻米上一鼓作气倒退。 「就跟你说了刚才那是误会,我只是有点混乱而已啦!我不是还借你衣服穿了吗?」 「谁……谁管那么多啊!而且你在那之前,还……还把手指伸进那种地方玩弄……」 「就算你说『那种地方』……总之,真是抱歉啦。」 顺着情势道了个歉,春亮开始讲解用筷子解体秋刀鱼的方法。 「来,看好了,这才是解体秋刀鱼的正确方式。像这样,然后……接着把头像这样拉出来……就可以顺畅地抽出全部的鱼刺啰。很简单吧?」 「哦~」少女微微发出赞叹,但表情又马上回复警戒。片刻之后,才缓缓坐回桌边,用鼻子不悦地「哼!」了一声,重握叉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fear……」 少女立刻又闭紧双唇,皱起眉头,一脸「糟了!」的表情。 「菲雅……吗?」 「唔……嗯。我的事不重要,随你高兴怎么叫。」 「不,怎么可能不重要?你可是在一小时前跃升成我人生的最优先课题耶?速度根本就是违规级的嘛!然后呢?结果你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样的箱子?」 「唔……」 「唔?」 反问的瞬间,少女——菲雅无缘无故竖起眉毛开始发脾气。她一面用叉子大力刺杀秋刀鱼,一面说道: 「少啰嗦!与…与你无关!呆子!」 「唔哇,怎么搞的,我还真久没听过这么直接的骂法耶!你是小孩子吗!」 「你…你说什么!」 「而且你发飙的方式也很老套……哇,笨蛋,别这样!肉都喷出来了!闭上嘴巴啦!」 「真是的……居然追根究底女性的过往,真没礼貌,你这无耻小鬼!」 虽然一点也不想被个不懂餐桌礼仪的小丫头教训,但春亮决定现下还是由自己让步。 「呼……算了,反正我也知道,基本上你们都不会有什么太愉快的过往。既然会惹你生气,那我就不问了。」 不知是否因这番坦率的发言而失去气势,菲雅的怒气也渐渐缓和,低下了头。 「那个型态……我不喜欢。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变成那种模样。只是因为有人跟我说,变成那个样子,要来到这边比较简单,所以我才忍耐罢了。」 「有人告诉你?是我老爸吗?」 「他说他叫崩夏。你是那家伙的儿子吗?」 「对,我叫春亮。我老爸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他在那边还有事情要办。」 「还是老样子,太过自由了吧,这白痴老爸……算了,我也已经抱怨到腻了。只要他别忘记汇生活费给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不管是你还是那家伙,都很奇怪呢。我以为一般的人类对于像我这样的东西,应该都无法理解才是。」 「因为这个家从以前就一直在收容像你们一类的东西嘛。嗯~基本上都是些受了轻微诅咒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偶尔也会跑来像你这样的家伙。」 片刻沉默过后,菲雅深深叹了口气,放下叉子,挺直背脊。从她闪烁着银白光辉的发间,认真的眼眸注视着春亮。 「我要讲严肃的话题。」 「……请说。」 「我……我是在某个被人长时间遗弃的地方,被夜知崩夏发现的。他和我交谈,我告诉了他我的愿望。」 「愿望?」 春亮早有预料。会凭一己的意志来到这个家的诅咒道具,总归其目的就只有一个。不过春亮还是反问了她。正因为她是非人之物,所以她的存在理由必须由她自己的口中定义,否则一切将无法开始。 非人的少女咬着嘴唇,低语似地回答—— 「我想要解开自己的诅咒。」 「你了解到什么地步?关于诅咒……还有关于像我这样的东西。」 「这个嘛……我所知道的就是——一、道具若长期处在人的负面意念之下,就会朝负面方向变质。二、像这种受诅咒的道具,会对持有者或周遭的人带来种种不好的影响。三、相对地,有时候也能够发挥不可思议的魅力或是机能……就这几点吧。」 「只有这样吗?」 听见菲雅凝视餐桌说出的话,春亮微微眯细双眼。 「若要追加的话……像这样子受到诅咒,道具要是再更进一步接收人类的负面意念,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知道……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了。」 没错,超收了人类诅咒的道具,将能得到人类的特质—— 春亮不懂详细的原理。只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尽诅咒,超过其可容许限度的人类意念,甚至将对「身为道具」此一本质造成影响。 就结果而言,他们将变成既是道具、亦为人类的存在。 灵魂、意志将寄宿于道具之上,并且能自在地化为人形—— 「没错。人类的诅咒是开端。像我这种东西会危害人类,而在持续接收憎恶、怨叹、杀意等所有负面情感之后……就被诅咒了。『令持有者疯狂』这个不幸的诅咒。」 春亮察觉到少女紧握住双拳,因此他依旧没追问剩下的疑问。具体而言,少女是什么东西?令持有者疯狂又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已变成那样,事情也还没结束。『人类』的……诅咒、诅咒、诅咒!那些诅咒甚至将『人类』的特质涂抹在我身上,然后原本理应只是道具的我便获得了意志。不,是被迫拥有意志!天底下还有什么比意志与诅咒这两者相性更差的?你所谓的『受了轻微诅咒的东西』还比较幸福!对于自己受诅咒一事毫无自觉,那真是何其无知,何其幸福!」 说到此,菲雅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才又继续: 「崩夏说,只要来到这里,我就能在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情况下解开诅咒。我信了他的话,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但是我没再听他说明更进一步的详情。老实告诉我——我……真的能在不给你或其他人带来诅咒的前提下,去除掉刻印在我身上的诅咒吗?你从崩夏那里接收了我,那么我现在的持有者就是你。你要是随便敷衍我,最危险的就是你喔!」 少女笔直的视线中,隐藏着畏怯与疑惑。 正因察觉了这一点,春亮于是很干脆地回答: 「嗯,可以喔。」 「……啊?」 「我是说,可以。我和我老爸不同,没有半点灵感应之类的特殊能力,但我的体质似乎几乎不会受到诅咒的影响。不管你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管用啦!呼呼,尽管吓得发抖吧,你这看起来反射率超高的银光闪闪小丫头!」 「什……是、是这样吗?不,可是……你说诅咒能够解开,究竟道理是什么……」 「详细的道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个镇上原本就是一块超清净的土地,然后这里就是这块土地之力聚集的中心。所以光是待在这个家中,身上就会逐渐渲染正面的力量,你的负面性质就会减少。姑且还设下了……该说是结界?之类的东西在促进净化,不过速度上来说满微妙的。总之就是有一点一点地在减少啦,这是事实,所以那些还不至于被诅咒到化为人形的道具,光是堆在置物间里面也会变干净喔。」 提到结界,以前曾经看过以那行为生的人,是个满惹眼的怪女人,但也只有那么一次……春亮记忆朦胧地回想。虽说是老爸的朋友,不过因为她自信满满发夸下豪语说:「这个可以维持一百年!」所以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吧。 「然后,还有另一种可以主动解开诅咒的方法。道理很简单,既然所谓的诅咒是由『负面意念』所赋予的话,反过来说,只要持续接受到『正面意念』,就能够中和诅咒。」 「怎么说?」 「该怎么讲呢……就是不经意地做出『对人有益的事情』吧?受到感谢、被人喜欢。结果就是,住在这里,然后只要去打工或是当义工之类的,就能解开诅咒……吧?」 「等…等一下,为什么最后是疑问句!」 菲雅将身体往前挺。你该不会是故意把秋刀鱼喷出来的吧?春亮心想着,擦着脸说: 「不是啦,因为实际体验的又不是我嘛。只是听说是这么回事。」 唔唔……菲雅像小孩似地鼓起脸颊。 「总觉得无法信赖……光是睡觉就好,或是工作什么的。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而且还是那么悠哉又慢条斯理的方法就能解开诅咒……」 「慢条斯理是事实。既然都累积到能够化为人形的话,就算全力以赴,说不定还是得花上以一年或十年为单位的时间。不过我可不晓得其他方法喔!只能够耐心去做了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我不相信。」 「没问题的啦!就算你说不相信——」 话才到一半,打断气氛的电子声响起。菲雅吓了一跳,春亮对她说明那是有客人来访的信号后站起身。他顺手还指了指餐桌: 「快点吃,不然会凉掉!特别是秋刀鱼!」 「晚安,春亮。」 一打开玄关大门,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笑容。在那张温和的表情上戴着的,是一副漫画风格般的圆眼镜。日常穿着的围裙包覆着发育良好的肢体,看起来一如往常带有家庭气息。而双手现正拿着的锅子更是加深了给人的这种印象。 「嗨,此叶,怎么啦?」 「我不小心煮太多马铃薯炖肉了,不介意的话,分你一些好吗?虽然有点太晚了……不过可以当作明天早餐。」 「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刚好我也正在吃饭……对了,你来还真是刚好中的刚好,我有话告诉你……或者该说,是想请你帮忙。」 此叶疑惑地歪着头,眨了眨眼镜底下的双眸。此时一阵啪答啪答的脚步声传来。 「喂——春亮,有点不够耶,还有没有别的啊?最好是仙贝……」 「你也吃太快了吧!」 想当然尔,现身背后的是菲雅。 「嗯——春亮,这个小孩是?」 「嗯,没错,我要讲的正是——」 才正要开启话题,显然带有不悦的声音便打断了对话。 「喂,那边的!你这家伙,才初次见面就称呼人家『小孩』?明明就一脸衰相。」 「一脸衰相……!」 此叶依旧满面笑容,不过眼镜却随着脸颊的抽搐跳了一下。位于她视线焦点的菲雅则依然维持着交叉双臂的姿势。总觉得两人之间看起来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电击系魔法正交错着。 「……你们啊,干嘛在我家突然制造这种空气啊?」 「没…没有没有,我一点也没生气喔!反正是小孩子讲的话嘛。」 一瞬间,菲雅散发的气场似乎急遽扩增。感应到危机的春亮连忙转移话题: 「呃……对、对了,你除了这个还煮了什么?是说,你吃饱了吗?还没的话,就在我家吃完再回去吧?反正看这情形,我也得再追加作几道菜。」 「这样的话……嘿嘿,那我就进去叨扰啰!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呢。」 「我的手艺可没什么太大进步喔。」 「你做的菜从以前就很好吃啰。一想起来,肚子就更饿了。」 此叶微笑着进到走廊时,自某处发出一阵轻蔑的哼声。 「吃吧吃吧!哈,只有胸部吸收得到营养也算是一种才能耶,想必一定大脑空空吧?」 此时春亮听见一阵微弱的金属声。几乎在同时,他看见此叶蹲了下去,下一瞬间不知为何已便成手捧着锅底的姿势。她在半空中接住了差点落地的锅子。春亮瞥了一眼迟了些时间落地的东西——被砍断的锅柄残骸。 「……这只是我自言自语喔。吃了饭,营养也长不到胸部的人,还真是可悲呢!」 「你!你说什么!」 「啊哈哈~先走一步啰~」 此叶空虚地笑着走进起居室。被留下的菲雅望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嘀咕: 「这女人性格怎么这么恶劣……!诅咒你喔!」 「她平常给人不是这种感觉。话说,不管怎么想都是你去找人家碴的吧……干嘛那样话中带刺呢?」 「与…与你无关!我只不过是不爽她一开始的那句说词罢了。这就足以构成理由了吧?再说——」 走廊上已不见此叶的身影。望着走廊,菲雅愤慨的表情忽然为之一变,神情诡异地笑了起来: 「我发现,欺负那种乳牛女,不知为何心情就很好。等着瞧吧,下次我可不会输……」 呵呵呵……边以鼻子邪恶地哼气,菲雅也走回起居室。放她们两人独处虽然让他猛烈地感到不安,但也不能让此叶的配菜只有马铃薯炖肉。而且也必须帮营养不良的儿童追加餐点,于是春亮便迅速炒了道菜。带着那道菜的大盘子、此叶的白饭以及味噌汤回到起居室时,不晓得在这几分钟内是进行了什么样的政治冲突,两人都抽搐着脸,干笑着彼此互看。春亮一点也不愿去想象详细经过。 「我凑合着做了这个,可以吗?」 「完全ok!而且马铃薯炖肉的量也满多的……」 此叶口中发出「锵锵——!」的效果音,打开锅盖。 蒸腾的热气、酱油的香味随着飘出来,里头是咖啡色的炖汁。若以单纯的言语形容就是看起来很好吃。只不过,那不是马铃薯炖肉,应该称作是「马铃薯炖肉肉肉」才对。炖煮得恰到好处的过量牛肉,几乎完全掩盖住了马铃薯及其他炖料,在锅中堆积成一座广大的山地,实在是一道革命性的料理。 「请问……如何呢?」 「唔…咳哼。看起来『总是』很好吃,这不是很好吗!」 肉之魔人此叶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原来如此,看起来还真可口,感觉得出是贪婪的食欲化身所做的呢。」 此叶的笑脸底下,手拿着的锅盖不知为何断成了两半。她看也不看掉到餐桌上的两个半圆形,将它们丢到位置后方,一脸开心地(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说了句:「那我就开动啰!」而后开始用餐。 「唔——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会变成这么有紧张感的一顿饭……总之,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这家伙是菲雅,是我那个老爸送来的客人。」 此叶光是只夹取马铃薯炖肉的肉,同时将目光转向菲雅。菲雅完全无视于她。 「然后这边这位是此叶。该怎么说好呢……她住在院子里的别馆,虽然我们在高中的班级不同,但我们同年级,交情有点类似儿时就认识的玩伴……」 「——而且,不是人类。」 菲雅平顺地打断春亮的话。短暂的沉默后—— 「……没错,在这里算是你的前辈吧。」 「哼,我就知道。要不然锅子哪可能自己坏掉?被诅咒到能够化为人形的道具,就算变成人的姿态,也能够操控『本体的特质』到某种程度——你是某种刃器吧?」 「你呢?我要是这么问,你会老实告诉我吗?」 对于这面带笑容的反问,菲雅鼻子一哼做为回复。 而后,令春亮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的用餐时间持续了一阵子——直到盘底的空白开始变得明显后,菲雅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你刚才是想说,因为已经有了先例,所以叫我要相信是吧?」 「啊……对,就是这样。此叶她从以前就很努力地打工及助人喔。」 「是呀,我的诅咒几乎已经解除得差不多了。」 「几乎……是吗。要是诅咒完全解开的话,我们会变得如何呢?」 「一般的诅咒道具,诅咒解开之后,只会变回普通的道具。不过按照我老爸的说法……变得能够化为人形的家伙们,因为入侵他们的『负面意念』,层次已高达能够改变他们本身的特质,所以就算以正面效果抵消了诅咒,已经获得的人类特性也会遗留下来。所以该怎么说呢?你们还会是你们,只有诅咒会解开罢了,好像是这样。」 「哦……不会变回道具呀……是吗……」 「老实说,因为我不怎么用功,所以详情我也不清楚。等老爸回来,你们再问他吧!」 不晓得菲雅有没有听进去,她念念有词地嘀咕着:「是吗……嗯。这样啊……」并且点头好几次,一脸勉强地掩饰内心松了口气的表情。 将盘中剩下的最后菜肴送进口中,菲雅这次又看向此叶。 「……春亮刚才说,你们有着十几年的交情。果然需要花上那么久的时间吗?」 「我想应该也和原本受到的诅咒程度有关吧。但是……」 短暂的沉默。两具盘底朝天的餐具同时被搁置桌上。沉着的眼神对上微带敌意的眼神。 「累积到了能将原本是物品的我们,变质成具备人类特质的诅咒,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遗忘,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舍弃、弥补的……虽然我对你也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但我想只有对这一点的理解是我们能够共通的吧。不是别人,而是只有你和我才能共有的真理的形骸。」 菲雅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别过了视线。 「……有看不惯的地方是彼此彼此。」 「总之,你就耐心点加油吧。我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是了。」 该说是过来人的从容吗,此叶一派轻松地说着这些话。菲雅还是哼了一声。 之后春亮也用餐完毕,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和此叶一起收拾善后。泡了茶回到起居室,菲雅正以抱膝的姿势茫然望着天花板。姑且也递了一个茶杯给她,开始啜饮饭后之茶。 「对了,不是今天也没关系,你可不可以带不要的旧衣服来给这家伙穿?虽然尺寸可能不合,但总比没有来得好。」 「……真是抱歉喔,我比较小!」 「我并没有指明任何具体的部位!」 春亮勉强接下餐桌对面飞来的空茶杯。 「唉……真没办法。那我会尽快拿来。」 「麻烦你了。」 「对了,那今晚怎么办呢?睡觉的地方。」 「咦?没什么好特别烦恼的……就让她睡这边的空和室。」 「在…在这里过夜吗?我…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 「可是别馆已经没有空房间了吧?黑绘没有回来,门也上锁了。」 建成公寓式的别馆有两个房间,其实此叶隔壁的房间也有室友。不过因为每个月都有一半时间睡在外面,所以不太有室友的感觉。 「没错,你要准备最高级的房间给我当寝室。你必须在这一点弥补我才行。」 「弥补?」 一提出反问,果不其然,菲雅气势凌人地一口咬定: 「可别说你忘了!你刚才不是把我的……我的身体……那么粗暴地玩弄吗!还把手指伸进那种地方,害我脸红得都差点喷火了!」 不,等等,那种形态的你只不过是个箱子吧!——正当春亮如此反驳时,听见「叩咚」一声。只见茶杯滚落榻榻米上,此叶颤抖着起身。乍看之下,她硬是在脸上挤出客套的笑容——而后当然马上就溃决了。 「呜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人已经进展到那种关系了!」 此叶掩着脸,踩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奔出起居室。 玄关大门被粗暴关上的声音响起。菲雅一脸满足地颔首说道: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不过我赢了。感觉真好。」 这里只有着无机色的石阶。四周飘散着铁臭味,以及像是铁臭的味道。空气的流动停滞,但并不混浊,相当清澄。就意思上来说,和墓穴之中,棺桶的底部同样清澄。时间不会流动,毫无人烟、死气沉沉的空间只是维持着死亡。 在那里能感觉到的,只有一成不变以及封闭。因此被遗留下来的铁块只能低语,其他什么也办不到。也没必要发出声音,而是在朦胧的意识之中低语。将仅仅数种的话汇,反复、无尽、如圆环般地——醒来后低语、入睡后低语、睁开眼低语、合上眼低语。 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 只是持续如此低语—— 清醒了过来。昏暗的和室里什么也没有。抱紧发给自己的棉被,才首次产生磨擦的声音。被窝中虽然染上了些微温度,但那只是充满虚伪的假冒之物……包裹着道具的棉被的温度。所以有和没有一样。 梦的残滓使得她背脊发抖。虽然有着程度上的差别,但即使并非真正的无声、真正的无温度,这个房间和那个持续着永恒死亡的空间,都具备着同样特质的事物。 好冰——好冷——好暗。她如此觉得。 她静静地推开拉门,走出房间。天空中的圆弧漫不关心地洒落着光亮。仰赖着光源,沿着缘廊来到一间房前,入侵。 少年正熟睡着。腰弯成了奇妙的姿势,手臂抱着头,棉被则被拨到了下半身。房间里发出了微弱的苦笑鼻息声。 她雪白的膝盖跪地,轻轻触碰被翻过来的棉被。以手指抚摸好一阵子之后,缓缓抱起棉被,靠到自己脸颊旁。眯细双眼。 某个人的味道。 某个人的温度。 这个,大概是她初次的体验。 隔天的午休时间,一打开便当盒,就突然想起留在家中、令他担心的事。 (提到午休,那家伙没问题吧?姑且留了便条给她,也有把装便当剩下的菜拿出来……啊,那家伙说不定看不懂日文!) 早上去看她时,她一脸幸福地在房里缩成一球睡觉。叫她起床也叫不醒,索性放着她不管……该不会还在睡吧?是说,为什么把借给她的棉被扔到一边,抱着自己的棉被啊?是什么时候来我房里拿走的啊?真是太谜了。 「喂,春亮,你干嘛打开便当盒发呆啊?你这老爷爷现象也太过枯槁了吧……果然不该光是做菜、做家事,你也该做些什么运动才对!棒球不错喔,棒球!」 在同一张桌前围坐的伙伴之一——短发的伯途泰造说道。 「他枯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今天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一脸忧郁耶?该不会是——怀孕了吧?哇哈哈!」 「涡奈,不要开低级的玩笑!」 有着日晒的健康肤色的实耶麻涡奈也跟着消遣,一脸认真的上野锥霞则劝谏她。 真是的——受不了地叹了口气,锥霞突然将视线转向春亮。 「先不管涡奈的胡言乱语……你今天看起来的确欠缺集中力呢。有什么挂心的事吗?」 「咦?不,哈哈哈……没什么啦,可能是因为睡觉时有点着凉了啦。」 「你有没有听到,泰造!刚才锥霞是在说……『我总是看着夜知!所以我明白!啊啊——真想安慰你!』」 「真是不得了的家伙!春亮,你什么时候偷走了班长的心啊?你拯救了公主吗?放火烧了伪钞工厂吗?拿时钟夹杀人家了吗!」 「你们两个!不…不要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啦!真是的,蠢毙了!」 和泰造与涡奈是自国中时开始的孽缘,而锥霞是升上高中才认识的朋友。 成绩优异、冷静沉着,班长中的班长。落伍了两个世代、长到不仅盖住大腿还藏住膝盖的俗气裙子,完全诉说了她认真的个性。再加上她本人似乎不喜欢被人看到肌肤,体育课时总是穿着运动夹克,就连夏天也穿着长袖制服。因此起初在班上相当格格不入,无论男女老幼都总觉得她是个难以亲近的孤高存在——是不怕生的涡奈硬把她拉进同伴圈里的。 而甚至一起吃午餐的直接理由则是—— 「先不聊这些蠢话。拜托两位像平常一样担任裁判啰!这次的『煎蛋』比赛我很有自信。今天我一定要报一箭之仇……!」 锥霞将自己的便当盒推向对面的泰造和涡奈。 「锥霞,你今天很有胜算嘛?」 「我重复试吃了好几次。再加上夜知刚才发表的好消息——他睡觉着凉,也就是说不定有点感冒。这么一来味觉也没办法保持正常吧?胜算就在于那一隔之差!」 带有奇妙气魄的双眼雪亮地贯穿春亮。 「唔……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干劲十足的啊……」 「总之健康管理也是胜负的一环。我们是严正的评审,所以只看味道——那我开动了!」 「开动啰——喔!锥霞的这个……里头的培根煎得很脆,不错喔!」 「是吗!不错吗!呼呼呼呼……!」 眼神认真地看着两人咀嚼的锥霞露出贼笑。不过马上又一副不可大意轻心似地绷起脸。视线中的两人,这回朝春亮的便当盒伸出手—— 「阿亮的也好好吃喔——!很好吃耶!……不过,这是什么口味呀?」 「春亮,这里面包的是什么?」 「酪梨。呵呵,我参考了以前的烹饪漫画。」 泰造和涡奈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两人「嗯!」地点头,各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胜利者的便当盒。他们就像是某种怪异雕像似地,摆出直线对称的姿势说着: 「呃——味道同分,但是以新颖度来说,由春亮获胜——」 锥霞一瞬间垂头丧气。她颤抖着桌上紧握的双拳: 「呜……!新颖度……没错,我光是留意味觉,没有考虑到先进性……!这就是所谓保守的思想终究会遭到淘汰吗……!」 「……班长,虽然每次都是这样,但也不必这么认真吧……」 听见春亮的安慰,锥霞猛然抬起头说: 「怎…怎么可以在烹饪上老是输给男人!下次我一定会赢!」 这句台词已经听了不晓得几十次了,但要是这么讲,班长的心情只会变得更差。春亮只好苦笑着回她:「请手下留情。」 之后就像平常一样进行着午餐,然后突然从教室门口传来「夜知~有人外找~」的声音。一看,一位女学生正朝着这里挥手。 「此叶同学!……她还是一样,该怎么形容好呢……就是那个吧!可恶,春亮,帮个忙,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你今天也像颠茄一样漂亮耶!』说是我泰造讲的——」 「伯途,你怎么特地挑了个给人有毒植物印象强烈的花啊?真是个笨抉择。」 春亮无视身后的交谈出到走廊。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和此叶碰面。 「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有一点在意……那孩子怎么了?」 「叫她她也不醒,所以我留了字条,丢下她出门了。」 「咦……」 僵在原地。 「留…留她一个人,不要紧吗?」 「她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家伙,我想应该不要紧吧……嗯~但你这么一说我开始害怕起来了。再说,我也没跟她有什么太深入的交谈……」 「春亮,你看过……那孩子原本的性质了吗?」 「只有刚开始看了一下,是个奇怪的箱子。但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就是了。」 此叶稍微思索了一下,但也马上摇头:「我也不清楚呢。」 「算了,春亮说不要紧的话,那就真的没问题吧,我想。请别在意。」 行了个礼,此叶走回自己班上。 (就算你叫我别在意……!) 一旦开始在意就停不下来了。这就像是抱持自信填写的考卷答案,在检查时一旦开始感到不安,就怎么看都像是错误的了。开始上课后,不安的感觉也仍未消失,春亮只能坐立难安地干望着移动缓慢的手表指针。 放学后,在鞋柜的地方和此叶会合。 「今天不是有干部会议?」 「请假了。总觉得想请。」 意志沟通到此结束。和对外声称是表姐弟的此叶一起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回到家。慌忙打开门锁进到家中,首先赶往起居室—— 「什……」 只见一片狼藉。餐桌整个翻过来斜倒在地,桌脚刺破了纸拉门;柜子朝着榻榻米做潜水运动;地上则滚落着原本收在抽屉里用不到的东西……才只不过半天,休憩的空间就变成了一副无政府状态,事态非同小可。 心脏怦咚作响,春亮搜寻着银发少女的身影。没多久就找到了。 少女趴倒在缘廊上,一动也不动。他赶忙趋上前,一面呼唤一面猛力摇动少女。一会儿之后,少女睁开眼帘,无神地眨了眨双眼。 「我去拿水!」此叶慌忙跑出起居室,但当她回来时,表情却更显慌张: 「大事不好了!盥洗室那边也很不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菲雅,菲雅!」 「唔……唔唔嗯,别一直摇啦。我…没事……」 「真的吗?」 「嗯。真是大难一场呢。」 以女孩子坐姿坐在缘廊,菲雅轻轻按着头。她低着头,反复深深吸气、吐气好几次,散发着现在即将宣布重要之事的气息。然后——露出极为严肃的眼神抬起头: 「老实说……直到刚才为止,这个家都还遭到长了三只脚的黄绿色外星人袭击!」 「嘿啊!」 话没听到最后,春亮便反射性地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掌。「啪!」地一声,听起来感觉还挺不错的。 「你…你突然干嘛啊!诅咒你喔!」 「我才要问你咧!你闲到随兴在家里玩耍捣乱啊,是吧!家里都变得乱七八糟啦!」 「那…那是……才不是!」 菲雅一脸不悦地别过头。 「那不然是怎样?我收在壁橱里的限定版食玩收藏,普通哪可能被吸进吸尘器里!若非心怀恶意的话,哪可能会那样!你是在整我吗?」 一逼近她,她便一脸愤怒地瞪着春亮: 「少啰嗦!我才不管,呆子!我困了,我要去睡觉!别来烦我!」 全速逃回了房间。她也恼羞成怒得太夸张,害得春亮连追上去的力气都没有。 「可恶……也稍微替收拾善后的人着想嘛!这就是所谓的恩将仇报吗?」 「……那个!」 看向戳了戳他肩膀的此叶,只见她一脸心虚,忸忸怩怩的。 「现在这情况,有点像……春亮,你应该也不会完全没联想到那件事吧?」 「为什么?这怎么想都是恶作剧,不作他想吧?」 「你再仔细看一下,可以看得出有别种意义。该怎么说呢……你看,像是那边的院子呀。还有,你去看一下盥洗室,我想应该就能明白。」 照此叶所言前去院子探看。样子的确和早上出门前不同。虽然完全不晓得意义何在,但没错,这样的变化除了恶作剧之外,绝对没别—— 「……啊。莫非,那家伙……?」 回到自己房间的菲雅,首先就是以骑马打仗的姿势跨坐在棉被上,拳头「啪啪啪」地痛揍棉被出气。以换气为契机停下攻击、钻进被窝中,但郁愤尚未完全消除。 「哼……哼!白痴春亮!无耻小鬼……!为什么那么……」 一点也不听自己解释,擅自归咎为恶作剧。真是气死人了。 话说回来,要是问她有没有意说明,答案则是否。 「至今都做了些什么……哪说得出口啊。」 要她说明那种事情,简直教她丢脸又不甘心到极点。她还有这点自尊心,所以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但就是很火。 再次重重哼了一声,菲雅将脑袋整个蒙进棉被里。 被运上飞机前仅仅度过了没几天,菲雅从崩夏那里学到了日文的读写方式,以及最低限度的现代知识。所以她毫无滞碍地看懂了留言。居然将自己弃之不顾,真是岂有此理——虽说有点生气,但还是将厨房留下的早餐兼午餐吃完。 「……呼~真闲。」 在缘廊坐下后独自喃喃道。无所事事地眺望着天空,突然一股冲动涌上。虽然是很有新鲜感没错,但说丢脸也很丢脸——一股自然的欲望。 「人类这种生物,也真是麻烦呢。」 抿着嘴走到厕所,在错误实验之下结束任务。 「还真了不起,一扭就会有水跑出来,那就叫做水洗式吧?真惊人。」 一面实际感受到世界的变迁,一面转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洗手。使用卫浴设备的方式也很完美。虽然对于其方便性感到讶异,但近代文明没什么好可怕的。 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目光赫然停留在某件物品上。 「嗯,我知道喔,那个是洗衣机,只要倒洗洁剂进去就会自己帮人洗衣服。」 此时她想起了昨晚的对话。要做「对人有益的事情」。再进一步考虑自身的情况。自己现在——很闲。既然如此,从现在就开始做对人有益的事不就得了?既然需要花上时间才能解开诅咒,那么愈早开始就愈早结束。这么一来—— 「……呵呵,感谢我吧!然后尽管赞叹我的实力……!」 总之就先将装在附近篮子里的衣服丢进机器里。洗洁精呢?……找了一下,发现洗衣机旁很显眼地有个装了粉末的小盒子。闻一间,味道和肥皂很像。不会错的,她如此确信,将其加进洗衣机——整整一盒。然后随便按了几个按钮,洗衣机便开始摇晃。 「行了……呵呵呵,我的应对能力还真了不起!接下来……就帮他打扫吧!」 必需的道具是吸尘器。它似乎是有着双臂环抱的大小的箱子,再加上长长的脖子……一找就看见它缩在壁橱里弯着脖子睡觉。 「现在的机械都是靠电力运作。应该会有像鼻孔一样的洞长在墙上才对……喔,是这个吧?确实像鼻子。然后呢——唔嗯……可是怎么看,这个屁股翘起来的部位都刺不进……哇!」 随手抓着把玩,电线便被长长地拖了出来。出乎意料的动作吓了她一跳。 干咳几声,挺起胸膛,眯细双眼,朝左右各瞥一眼。 「……是障眼法,我早就知道了。」 将突起处插进墙上的鼻孔,然后随便按按手边的按钮,吸尘器便开始低吼。轻而易举。缓缓在榻榻米上前进,让机器吃掉灰尘。一股莫名的愉悦感涌现,于是决定干脆清个彻底,纵横无尽地将整个房间清扫了一番。只要掌握到诀窍,移动速度也跟着加快。但吸着吸着却发生了神秘现象,电线一下子变重,背后发出叽喀叽喀的怪声音,一下子却又变轻盈。 心想着「怎么回事?」回头一看,某样令她将神秘现象抛到九霄云外的东西进入视线。那个在榻榻米上直线前进,长着丑陋的八只脚,恶心地跳动的生物是—— 「蜘……蜘蛛!」 连胎毛都倒竖了起来。怎么什么不好,出现的偏偏是这世上她唯一害怕的生物?咒骂了命运好一会儿,但现在怎能逃掉?她半是自暴自弃地忍住逃走的欲望,举着吸尘器的橡皮管突袭前进。现在手上的这个不是便利的打扫机器,而是将敌人吸进异次元的超近代兵器。 「你就在电气品的威力下化为尘土吧!」 但敌人也非等闲之辈,迅速地变换方向闪躲橡皮管,目标是敞开着的壁橱。已无法回头的菲雅开始追击,以低蹲姿势将橡皮管塞进壁橱里乱搅。壁橱里的物品东倒西歪地掉了出来。搅着搅着,似乎是吸到了什么坚硬的物品,吸尘器开始发出喀答喀答的怪声——之后完全沉默。 「什…!] 本为进攻,结果反倒陷入穷途末路。菲雅慌忙后退,使尽浑身之力关上壁橱。颓坐在地,调整呼吸,然后慢慢地将手移开壁橱拉门。怎么办?要再进一步追击吗?怎么可能!至少现在这个样子,那家伙也不可能从里面出得来。嗯,没错,就这么办!等春亮回来再让他驱除那家伙就好。 「我什么都没看到……就是这样……!」 此时,菲雅注意到脚下有个带给她亲近感的东西。大概是从壁橱里滚出来的吧。那是个可以单手握住的立方体,表面有如磁砖般被分割成了3x3块,每一块都涂了不同的颜色。 菲雅歪着头,手中喀唰喀唰地转动立方体移动色块。原来如此,顺利的话,或许可以让所有颜色凑齐……? 「………………啊。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忽地回过神,放下玩具,此时电子声刚好响起。对了,刚才在洗衣服。 「哎呀,还真是夸张,不洗成这样难道就洗不干净吗?」 洗衣机上堆得像小山般的泡泡飘了出来,而溢出的水更是毫不留情地浸湿了地板。 这些暂且不论,衣服既然洗了就得晾干才行。救出沉在洗衣机底的衣服丢进篮子,移驾到院子里。院子里长着短草,赤脚踩在上头很舒服。在晾衣架前伸了伸懒腰,然后将湿衣服拧干挂上去。扭,啪。扭,啪。竿子上附着了好几个像鸟嘴一样的三角形物体,实在太碍事了,所以把它们全都拨到了一旁。会是某种符咒吗? 「这是最后一件……喔,很完美嘛……」 自己银发的对面,洗好的衣物啪答啪答地随风飘扬,构成一幅如听牧歌般朴素而抒情的光景,而制造出这幅光景的正是自己。一这么想,内心一阵不可思议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但当她确信作战成功,准备转身离去之时——起风了。 一条毛巾飘飘然飞上空中。虽然追了上去,但手构不到;而毛巾则降落在这个家的屋檐。皱了皱眉,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跳上了屋顶」。啪锵——脚底下响起奇怪的声音,但比起这个,现在还是毛巾比较重要。回收毛巾,跳降回院子——的那一刻,仿佛嘲笑她的努力似地再次刮起了一阵风。这次有好几件衣服挂在一旁高大的树上。可恶,真麻烦!——将毛巾挂回晾衣架,正打算前往搭救衣服时,一松手的瞬间,那条毛巾也长到了树上。没完没了。 「……呃……那个,怎么说呢?风会把衣服吹干。也就是说,在愈高的地方就干得愈快。着重大局,那样反倒比较好……吧?嗯。」 硬是说服了自己,之后决定不去看挂在树枝前头飘扬的衣服,重新面向家的方向。 然后,此时进入视线的是—— 首先是起居室。柜子倾倒,而本应在房间中央的餐桌则斜躺在地,桌脚戳破了纸拉门。吸尘器的电线以奇怪的方式缠绕着餐桌——由于蜘蛛的出现还有立方体玩具而被遗忘的、那个神秘现象的解答,总觉得现在明白了。再看向壁橱,诸多小杂物从里头滚落到榻榻米上,而吸进异物的吸尘器则呈现出死亡状态。 有什么东西从屋檐上掉了下来,察觉到此,抬头一看,发现那是碎掉的黑灰色屋瓦。刚才跳到屋檐上时听见的声音,一定……就是这个。 时光流经至此,菲雅才头一次心想——真不可思议,许多地方看起来都比打扫之前变得更乱了。若要直接形容,她甚至觉得变得一团糟。为什么? 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该不会……我事情做得不太顺利吧?」 对于此疑惑,答案是,从家门外传来两人份的脚步声。 菲雅缓缓爬上缘廊—— 骚灵现象和外星人,不晓得哪一种比较有说服力? 她思索着这个问题,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缘廊趴倒在地。 「唔——虽然实在让人觉得技术很逊……但是那个……果真是那么回事吗……?」 边看着挂在庭院树上飘扬的衣物,春亮喃喃低语。 「如果是玩耍的话,洗衣机里面就不会加了洗洁剂……姑且不论量的多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洗衣机现在跟螃蟹一样噗咕噗咕地吐着泡沫。」 螃蟹——此叶在头的两侧比出两只剪刀。春亮捡起魔术方块。 「真是的,从哪里翻出这种东西的啊……」 「那个,春亮……你还记得吗?我刚来到这里时的事情。」 「嗯~还记得。你刚开始也是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事嘛。」 此叶刚来到这个家时,春亮差不多是要上小学的年纪。当然,记忆已经变得稀薄了……不过他还有印象。 「果然。虽然我是很希望你忘掉啦……不过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 「为什么?」 「呵呵,你只要把以前告诉我的话,再告诉菲雅一遍就好了喔。这样就万事ok了。」 「我可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啊……?」 「反正春亮从以前就没有改变。不用想太多,照你想到的去说就没问题了。」 然后此叶提议帮忙收拾善后,但春亮郑重地回绝了。因为他有种感觉,这该由他独力完成才行。而此叶也没有再更进一步强留下来。 此叶回去别馆的房间后,春亮放下了魔术方块。他抬头望着天花板。 「唉唉,该怎么办好呢……」 而当天夜晚。 「喂,你醒着吗?」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拉门的另一侧传来低声回应: 「啰嗦,我睡着了。」 「能够回答不就表示你醒着吗!」 「少啰嗦,闭嘴!诅咒你喔!」 「是是是。然后呢?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间隔了数秒,得到了愤然的回答:「哪有什么好说的!」春亮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没关系……」真是的,该说她顽固吗? 「姑且不管你,我是有点话要告诉你。就是…那个……抱歉。」 没有回应。没办法,只好单方面继续讲下去: 「我明明知道,但却忘了。你虽然像个人类,却不是人类——但也还是个人类,所以我想起刚开始会很辛苦。有不明白的事,经历各种失败,会给什么人添麻烦,会和人起冲突。因为此叶以前也是这样。」 「虽然不晓得你想讲什么,但别把我和那个乳牛女相提并论。真不愉快。」 「是,是。总而言之呢,就是……虽然要解开诅咒得花上时间,但是急不得。不用勉强自己,也不必焦急。若有不懂的事情,能教的我就会教你。那么……晚餐我有帮你留在厨房,想吃就去吃吧。还有,我把礼物放在这里,收下吧。」 春亮将带来的纸袋放在拉门前,之后便打着呵欠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数分钟后,菲雅房间的拉门无声无息地开启。窥伺了状况好一会儿后,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迅速地伸出来抓走纸袋,接着拉门又无声无息地关上。 袋子里装的是衣服。虽然多少有一点太大,但主要都是些不太严格讲究尺寸的连身洋装。另外还有一件塑料袋包着、看似新买的内裤。一张便条纸掉了下来。「小孩子只要穿下半身就够了。」…… 「去死!」 反射性将便条纸摔在榻榻米上,这才看到背面也写了些什么。「如果你想要胸罩的话,将来自己打工去买吧。等你习惯生活之后就可以打工了……不过呢,我们的身体不会成长,所以我想应该没必——」 还没看到最后就用脚跟踩烂了它。 纸袋里装的还不止这些。还有白天看到的立方体玩具,以及—— 「……仙贝。」 肚子叫了。昨天听说都已经吃完了,所以应该是春亮特地去买的吧。 「哼……!我才不会被怀柔手段收买……这种骗小孩的东西。居然想用食物钓我?」 嘴里抱怨着,手却一边撕破包装袋。口中发出仙贝碎开的声音,而手里则响起把玩魔术方块的塑料磨擦声。 「唔,芝麻。有加芝麻啊?还真香……」 昏暗的房间里两种声音作响。菲雅同时心想。 没办法,此刻就以宽大的心胸,接受那个无耻小鬼的赔罪吧——最重要的是,首先得向他询问这个美妙的食物是在哪边买的才行。 第二章 第二章「在哪里、做什么、是什么」 "when contents of the cube are exposed" *** 「掉出来了掉出来了!好好看着盘子吃啦!」 「喔……」这已经不晓得是今早第几次心不在焉的响应。菲雅将叉子刺进荷包蛋的蛋黄,不过视线却固定在房间角落的四边形箱子上头。 「嗯,还以为你会问:『他们在箱子里做什么?』这种逊毙的台词,幸亏没有。」 「少…少瞧不起人!我可是知道的!这个只是看得见远处的风景,可以靠电力记录过往……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就跟我料想的一样!我才没有特别惊讶!哈!哈!哈!」 菲雅挤出奇怪的表情干笑着。明明就吃完了,叉子却还在盘子上彷徨游移。新闻播报员以直视摄影机的角度说着:「早安,今天一天也要充满朝气喔!」她也规规矩矩地跟着应声: 「嗯。虽然不认识你,但你也加油吧!」 「喂,菲雅,你拿着这个一下,我教你怎么使用电视。」 「这是什么?」 「总之你先按下最显眼的红色按钮看看。朝着电视。」 接过遥控器,菲雅表情有些紧张地按下按钮。然后—— 「消——消失了耶!」 惊愕地猛然回过头向春亮报告。告诉她再按一次试试之后—— 「亮——亮了耶!」 又用一模一样的动作再次报告。 「那个是电源钮,不看的时候一定要关掉电视。其他还有各种按钮,但基本上别去碰。可以碰的只有下面的数字按钮,你可以多按几次尝试看看。」 「可以吗?我要按啰……要按啰?」 频道切换成了别台的体育新闻。屏幕上突然变成f1赛车的光景,如春亮期待地,菲雅边喊着「快闪开!」边将身体侧向一旁。 「就是这样,只要按那些就可以切换各种节目。附带一提,不管是哪种节目,里头的东西都不会飞出来,所以大可放心。」 「我…我知道!但是……只怕万一,所以预防安全很重要!」 菲雅微红着脸说着,继续啪啪啪地切换频道。切换停止时,屏幕上的节目正在一个浪打得很高的海边报导低气压接近。菲雅手指停下动作,像是呆掉似地凝视着那幅光景—— 「这是……海…吗?」 春亮肯定。而她的视线仍紧盯着画面中的大海,低喃道: 「……我都没看过。是吗,原来大海这么辽阔吗。」 菲雅眼中充满着复杂的颜色。仿佛像小孩般的憧憬——以及,些微的失望。 「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冰……还要暗。」 「那是因为有雨层云。夏天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啊。」 「这附近也有海喔。只不过是在背对镇上的另一头。想去的话就找一天去看看吧!」 菲雅意义不明地晃了晃脑袋,春亮看不出她那是肯定还是否定的动作。 电铃声响,春亮提着书包走向玄关。带着笑容迎接他的制服身影是此叶。她没要出席干部会议或社团活动时,两人常会像这样一起上学。 「早安~」 「嗯,那走吧!」 「唔唔……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上学啊!我不是说过,平常的日子要上学吗?」 「和那家伙一起吗?」 「嗯,她和我同年级。」 穿好鞋子,春亮指着不知为何一脸不满的菲雅: 「今天我要对你下达指令。就是在我回来之前的工作。」 「……说说看。」 「首先照我刚才教的方法打开电视,然后看你喜欢的节目。要是肚子饿了,厨房里有饭。想睡觉就睡。以上,祝旗开得胜。」 「就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我会渐渐教你家事,今天你就先乖乖的。」 唔唔——菲雅鼓着腮帮子。春亮正疑惑她哪里不满,这时此叶露出圣母般的笑容说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太寂寞了,没办法一个人看家吧~?」 「你…你说什么!谁寂寞啦!少了不必要的家伙,我可清静多了!啊啊~真期待!电视的世界正等着我呢!」 「那就没问题啰~可喜可贺。那么春亮,我们走吧,『两人一起快乐地上学』!」 「你说『快乐』……哼!反正一定是充分运用你那胸部,两人快乐地偷情是吧……!真是不知羞耻!哼,滚吧,马上滚,快滚!我太想早一点独处,都雀跃不已了!」 「嗯——总觉得很不放心……不过快迟到了,没办法。此叶,走啰!」 此叶踏着轻盈的脚步,春亮则是搔着头出门了。菲雅气冲冲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过却在他们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深深叹了口气。她一屁股坐在玄关地上。 好安静。摆在鞋柜上的木雕熊、天花板的粗糙木纹、墙上挂着的镜子,和镜子旁的月历。一切都静止不动。不会动的各种日用品,以无言的冷默接纳了她——以无机的同伴意识。 双手抱膝,眯细双眼。之后菲雅微侧着脸,看着银白色的头发滑落,一边低嚅: 「呆子……也用不着真的丢下我吧……?」 *** 他已经习惯载奇怪的客人了。在机场门口这种人类交叉点工作,这是必然的。口中不断重复着fuck四个字母的黑人们、净是拿着同一款游戏机的中国人、以毫无生气的表情说着下述话语的日本人家庭……「到没有人会去的森林或沼泽。」回想起来没完没了。 但是——这名客人在这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怪。 出租车司机单单移动视线,透过后照镜确认着几分钟前从机场上车的乘客。一位金发、身穿潇洒洋装的白人美女。到这边都没问题。除此之外全都很怪,太奇怪了。是说,「那种打扮」可以上飞机吗——? 「我总觉得好像被人偷看。」 镜子世界里,无视禁止吸烟标语(恐怕是故意的)叼着细香烟的女子,口中同时吐出烟与流畅的日语——并伴随着「轻微金属声」耸了耸肩。 「啊……那个,抱歉。」 「哦?你也是吗?」 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谁?车子里明明就只有两个人。司机心里愈来愈毛,忍不住背脊打了个颤。但客人就是客人,要到她吩咐的城里饭店还有一大段距离——尽可能让这个空间变得舒适点吧。内心作此打算,司机开口: 「您…您的日语说得真好呢。我载过很多外国的客人,你是其中最——」 「最怪的客人?」 司机感到一种冰柱自喉咙一口气滑出肛门的心情。他好不容易佯装镇定: 「除了日语讲得好之外,若要说的话,就是——那个……最漂亮!」 「唉呀,这个国家的出租车司机还有接受客套话的训练呀?不愧是礼仪之国日本,好极了。呵呵!」 应答得似乎很顺利。宛如少女般轻盈的笑声令他稍微松了口气。 「不,这不是什么客套话,真的!」 「呵呵呵,就算是骗人的,我也不介意就是了。『谎言正是所有幸福、所有恩惠、所有名声、所有财富的关键,必须要这么想才行。』——我喜欢的作家是这么说的。虽然是反社会性言论就是了。」 「喔……我没有听说过,但果然是外国的作家吧?」 「对,是反社会的名人,唐纳森?阿尔冯斯法兰索瓦?萨德侯爵(注.donatien alphonsefrancois de sade,公元1740—1814)。」 如此说着,后座的乘客又笑了。司机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您是来日本观光的吗?」 「不,算是来工作吧。」 「那真是辛苦了。呃…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打扮奇异的美女抬起脸,透过镜子对司机微笑。 看到那对眼神的瞬间,借由至今对话所获得的安全感一下子灰飞烟灭。 想要逃跑的心情迫使他踩下了煞车。啊啊……果然,这种人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这种……像快乐地踩死虫子的小孩一样,以尽是浮现侮蔑的恐怖眼神笑着的人,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清理垃圾。」 *** 独自被留在家中过了几小时。电视一下子就看腻了。 「呼,好闲……实在好闲。」 口中念着和昨天相同的台词,一个念头倏地浮现。既然在屋子里闲着没事,就外出看看吧!穿上缘廊底下的凉鞋,来到庭院散步。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好无聊。」 蹙眉绕了屋子几圈之后,视线停留在前方的别馆。一楼似乎是仓库,拉下了银色的铁门。遥望二楼窗户,菲雅想起今天早上的事。 「怎么说呢,真不公平!春亮就那么喜欢那个乳牛吗?这个无耻小鬼!再说,那女的居然有自己的个人房间,岂有此理!真是太不公平了,不公平!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做啊!结果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 嘀咕着抱怨,正打算回头——又停下脚步。 「对了!那家伙并没有禁止我做这件事吧……?嗯,因为没问题,所以才没说的吧?」 她很干脆地自行同意。不过,要实施这个作战有个难题。 「这下子该怎么办好呢……?」 下意识仰望天空。然后突然注意到,答案早就准备好了。她坏心一笑。 眼前看到的是天空——以及妨碍这片宽广视野边缘的……别馆的窗户。 猜拳猜输出去买果汁的泰造回来了。但他不仅两手空空,还一脸阴沉。正和平常的伙伴们夹着便当菜的春亮抬起头: 「怎么啦,泰造?」 「呐,我说春亮……我知道这样不行,但我实在没办法——虽然明知这已经被用到老套得不能再老套了,我还是非做不可!呐,春亮,可以吧?在这种情境下,我可以对你使用典型的那招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 春亮惊讶地看着泰造,只见他突然勒住春亮脖子。 「为什么!光是!只有你!」 「咕呜……咳咳!你这笨蛋,干嘛!发生什么事啦!」 「你自己扪心自问!你这家伙,都已经有此叶同学了还不满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噗——?」 「呜哇!好脏!」 「喂,夜知!什么东西喷出来了!」 春亮连向涡奈和锥霞道歉都忘了,只顾着怀疑那一瞬间跳进眼中之物是否存在。 那是——从教室的后门冒出了一颗「银色的头」。 「喂,刚才的男人,你不是要帮我带路吗……啊,在这里啊。」 菲雅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近。而且身上还穿着制服。 「呵呵呵,我来找你啰,春亮。」 她抬头挺胸,志得意满地发言——教室的空气一瞬间静止。 「菲雅?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为什么,你又没有说『不准来学校』或者『不许出门』。既然这样,要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 「因为太过于理所当然,所以我才没说…噗哈!」 坐在身旁的涡奈随手一抓,将春亮的头压进便当盒里,顺势起身,闪烁着目光一把抱住了菲雅。 「哇啊~!哇啊~!超漂亮,超可爱的!」 「唔咕。喂,女人,不要随便碰我。」 「讲话方式也超独特的!你叫菲雅吗?你从哪边来的?和阿亮…春亮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笼统来说,我现在滞居在这家伙家里。」 「你们同?居?吗?」 「听我说!是我老爸在国外认识的朋友的女儿!所以我才无可奈何照顾她啦!」 「也就是说,你们住在一起啊。这……身为班长,看来有几件必须确认的事呢……!」 伴随着奇异的气势,锥霞摇晃着起立。不消多久,班上同学全围了过来。 精疲力尽的春亮先使了个眼神给菲雅——「别多话。」菲雅也点点头。看来事情的前后似乎变成……菲雅刚从国外来,并没有特别转学进来,只不过因为很闲,所以就自己跑来了。 姑且不论此,包围菲雅的骚动理所当然也传出了走廊。 「啊啊——!」 望向声音来源,只见此叶脸色大变地冲进教室。似乎是刚从福利社买东西回来,手上抱着好几个三明治。 「为…为什么?」 「她擅自跑来。我现在要昏倒了,此叶,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我也很伤脑筋啊!」 此时,有个男人因此叶的登场而转换了人格。泰造钻出人群: 「啊……此叶…同…同学!午…午安!欢迎到我们班上!虽然这地方半数以上都是男人,满是汗臭味,但请别介意!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此叶客套地向他打了招呼。这时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呃,我原本预定要和春亮一起吃饭,可是……还有,我想说既然都来了,机会难得,也想和菲雅一起吃耶~!可是看这情形,人实在太多了,真伤脑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如她所期待的,泰造开始排除菲雅周遭的包围网。无视于抗议的抱怨声,强制驱散同学们。此叶笑着道了谢;泰造则转过身,握拳摆出了胜利姿势。这是将来会被女人骗的类型吧——春亮心想。 「嗯——什么嘛,你也在啊?不用来也没差啊。」 此叶的嘴唇无声地动作——不用来也没差,这句是我要说的话。 「来,桌子!追加两人份!」 「啊,喂,泰造,我们……」 「咦?不是要一起吃饭吗?我或涡奈在的话会打扰到你们吗?」 「吃午餐吗?我不介意喔。我找到了便当盒,所以有装来。」 菲雅擅自回答。要是现在说「无论如何都要三个人独处」拒绝也很奇怪吧。但事已至此,只有一瞬间也好,必须对她讲明白。 春亮自坐位起身,若无其事地抓着菲雅的头,迈步而出。 「我带她逛一下,顺便重买果汁。你们顾一下位置。此叶,走啰!」 「啊……好。抱歉,这个……」 将手拿着的三明治x3递给泰造,此叶也跟在春亮身后追上去。就算来到走廊,众人的视线也理所当然似地朝着菲雅汇集过来——总之先无视。 「你啊——究竟在想些什么?」 「嗯?所以我刚不是说了吗?你又没说不能来,所以我就来了。因为实在很闲。再说,只有这女人能来,我却不可以,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上学的啊……」 「真是……因为还有许多常识的问题,所以要外出还太早,早知道就跟你讲清楚。」 「什么嘛!你没看到我刚才的对话吗?我能和人正常交谈啊!」 「很可惜,看得我心脏都差点裂开来……不管了,总之得突破现下的难关!听好了,可别破坏了『刚来到日本,什么都不懂』的形象喔!遇到伤脑筋的状况,只要闭上嘴侧着头笑一笑!这就是日本式的问题解决法!」 来到鞋柜前的自动贩卖机,春亮随便买了足够人数份量的果汁。菲雅感到相当稀奇似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此叶对她搭话。 「我从刚才就很在意……你那制服究竟是哪来的?」 「不用说也知道吧?腰部和胸部都大的夸张,穿起来里面空荡荡的。减瘦一点吧!」 「你……你乱翻我的房间吗!能做和不能做的事,你也应该要会区别啊!」 抬头看着此叶表情变色地逼近,菲雅一脸从容地扬起嘴角。 「哦……你说这种话可以吗?」 「什么意思?」 「喂,春亮,你听听看!这家伙衣柜的最上面啊,居然藏着形状难以言喻的内衣——」 「哇—哇—哇—!我只是因为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买了那个!」 「你们在吵什么啊……拿去,果汁买好了,回去吧。」 一边迈步,春亮低头瞄了菲雅一眼。 「我听了一下你们的谈话,闯进别人的房间很没礼貌喔。」 「唔……没办法啊!不穿制服没办法进学校,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再说,我就是问了路人『这件制服的学校在哪?』才到得了这里的。」 「为什么你在发现没有制服这一点时,没有选择『放弃』这个选项?」 「是说,你是怎么进到我房间的啊?我明明有锁门啊。」 「……?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是用正常的方法进去的啊!从窗户。」 「窗户也有上锁才对啊!该……该不会!」 面对说不出话的此叶,菲雅认真地比了个胜利v手势,说道: 「嗯,我打破了。」 此叶顿感晕眩,身子踉跄了一下;一旁的春亮则是魂魄都快随着叹息飞走了。究竟是谁要出钱修理那个玻璃窗啊? 「……啊—呜——不行了,我累毙了。喂,菲雅,饭吃完后就给我火速回家!要是被老师看到,不晓得还要惹出什么大骚动。」 「唔,我也想看看上课的情形耶?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正当他们在教室前进行此番对话,锥霞突然自反方向走了过来。 「班长,你刚才上哪去了吗?」 「去了一下教职员室。庆贺吧,夜知,还有菲雅。」 教职员室。对于这四个字感应到的不好预感,随后马上就实现了。 「我去和老师谈了。老师破例准许异国的客人观摩下午的课。没什么,不必向我道谢,这是身为班长该做的事。异国文化交流的机会难能可贵,应该可以学习到很多东西吧。」 多管闲事!——春亮死命地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锥霞半垂着眼帘继续说道: 「这么一来,就能有多点机会和菲雅聊聊了。还有很多要确认的事——虽说此叶也在,但花样年华的女孩和男高中生在没有父母的家中同居,有没有犯下什么错误……之类的。」 看她的眼神这么锐利,错不了,后者才是主要的理由。 (啊啊——真是的!到底该抱怨哪一点才好啊……!) 可是最后春亮只是颓丧着肩膀,放弃了一切抵抗。 不管抱怨哪一点,都不会有人听的吧——他隐约明白这点。 「虽然不太明白……但我可以去上课吗?你是叫做锥霞吧?你这家伙真不错!」兴奋的菲雅,脸上的表情比预期的还要高兴。 *** 把小费丢给被彻底灌输客套笑容教育的小弟,赶他出房间后,她开始打开行李。在大厅收到的几个行李箱,是早她一步从本国送来的。一面抽着烟,一面确认内容物。必要的东西都齐了。没问题。 「……?怎么觉得好像多了一个……?」 对于最后一个像吉他箱的细长行李箱,她没有印象。将变短的烟在烟灰缸拈熄,打开箱盖一看—— 「这是……」 她的表情在瞬间扭曲。那是憎恶与愤怒的形状。她摔了盖子关上行李箱。收在箱内的便条因此弹了出来。捡起便条过目——然后捏烂。 「啊啊,真是——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差劲透了!」 她揍了箱子,并进而使出浑身之力举起摔了出去。看起来很昂贵、装点高级套房的花瓶应声破碎。 「唔唔……事情才刚起步就这么不吉利……啊啊,得冷静下来才行,必须冷静下来——」 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一把抓起香烟盒。坐上沙发,深深吸了口烟。先是一支,接着又抽第二支。直到第三支,焦躁感才平息。 当三支烟都化为灰烬时,行李中的手机响了。从接话口传来的是年轻的女声。 『我是负责本次作战的后方支持员。这是我们的初期联络。』 「辛苦了。我已经平安抵达……自从进到这个国家我就一直觉得受人监视,是你吗?」 『肯定。当你一入国境,支持便开始。后方支持员平时是不现身的。』 「那当然。要是让没有战斗力的后方支持员出来前方,那才叫做骑士的失态。因为前卫是我,所以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还有,问你个问题……这里的多余行李,和你有关系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附有免罪符机关的垃圾。看你那样子,应该是不知情吧。既然如此就没问题了。幸好队伍不必一开始就闹分裂——那么,不知容貌亦不知名的后方支持员啊,就让我们朝向不知容貌亦不知名的道别,开始行动吧!」 『了解。作战开始。』 接着电话里的声音告知了目标的位置。被分配到的同伴的优良办事能力令她满足。 结束电话后,她边看着囤积于天花板的烟,以轻蔑的表情笑着低喃: 「该前去了,前往清除碍眼的垃圾!」 *** 放学后的屋顶上。微阴暗的天空吹来的风,着实令人发寒。 尽管如此,菲雅依然快乐地遥望着眼下的操场。 「这里好高,心情真畅快……仔细一想,难得搭那个叫作飞机还什么的飞上了天,早知道在来的途中就该看看窗外才对。真是失策。」 之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 「话说回来——上课还真是有趣呢!呵呵,一想到我说英文时那些家伙的表情……才那点程度,两天就学得会吧?」 「别把我们和基本能力不同的你们相提并论……」 春亮颓丧着肩喃喃道。下午的课使得他精神上接受了相当程度大的拷问。所幸没有引发什么致命问题,但——因为鸡婆的老师下达指令要他带菲雅参观校园,因此放学过后精神疲劳也仍未恢复。 一旁同样面带倦容的此叶则倚在护栏上。起初泰造他们也一起跟着带领,但由于有社团活动或干部会议,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嗯……他们玩球也结束了啊……人开始变少了。」 「因为已经是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了嘛……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真美妙的提议!早点回家吃饭吧?」 听了这番话,菲雅却还是不离开护栏。 「也好。可是……再一下下。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望着她那娇小的身影片刻,春亮看开地叹了口气:「只有十分钟喔。」 「呐,春亮。这个地方——真不错。」 「是吗?又没有人,什么也没有,风景看起来也没有特别有趣吧?」 「不是这个风景。我是说这里,学校这个场所……非常热闹,有着多到不可置信的人类,而且不论哪个人都看似很快乐。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 苦笑着说出的这句话,其中包含着温柔。 以及掩饰不住的寂寞。 听见喀滋喀滋的声音,春亮转头看向一旁,只见菲雅仍固定着视线,从口袋取出魔术方块单手把玩着。 春亮忽然有种错觉,在这屋顶上没有自己也没有此叶,只剩少女独自一人。无关乎是闭上双眼,抑或转身离去,少女仍是独自存在于此地。感觉就像是一幅只有一名登场人物的绘画,而自己则是在画框外头看着这幅风景。 「……像这样的学校是最近才创设的,你会感到稀奇也是理所当然。」 打断春亮妄想的是此叶。她会像这样子安慰菲雅,是因为她很能体会菲雅现在的心情。 「来学校的中途路上也很稀奇。就结果来说,和这里一样,人很多——很喧闹。哈哈,害我忍不住一句一句去听听看,到底有什么好一直聊的。」 「你至今所待的地方,人真的那么少吗?」 「至今所待的地方…吗……」 「——啊,不,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此时,菲雅才终于将脸转向春亮。 她在微笑。稍微缓和双颊,眯细修长的双眼,形状好看的嘴唇也微微扬起。然而为什么——春亮却觉得她似乎快哭了出来?虽然无凭无据,但他就是很不安。 「春亮,你想知道吗?」 「……咦?」 「我想反过来问你。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吗?我至今为止都在哪里,过去都做了些什么,而我又是什么样的东西?你——想知道这些吗?」 她依旧保持着微笑。明明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但却充斥着紧张感。 春亮咽了咽喉咙。要是肯定,又或者要是否定的话,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虽然不晓得会是什么事情,但总觉得一定会造成无可挽救的事态。 此叶眼神认真地守候着菲雅。菲雅持续着忧伤的微笑。 两人等待着她的答案。 春亮舔了嘴唇,将空气吸进肺里。然后准备回复答案—— 「——第一个问题,『至今为止都在哪里?』就让我来回答吧!她在这数百年之间,都持续沉睡于废城的秘密仓库里。因此她才得以逃过我们的眼线。」 从顶楼入口传来的声音抢走春亮的发言。而那句话果真也算是答案,因此如他所预料的,造成了无可挽救的事态。 安稳的时刻结束了。 *** 那名女子穿着贵族般的洋装。微卷的金发底下,画着性感唇线的嘴唇叼着一根与其贵族气息不合的香烟。不过她的最大特征则在于双臂——从指尖到肩头,整只外面都包覆着黑铁,肥胖、巨大、粗壮得十分显眼。又长又壮的手部装甲。漆黑的铁板以几何学的方式组合,厚度甚至比腰围还粗,看上去只能以畸形来形容。宛如巨人用的义手,又或是只装备着巨大西洋铠甲的手臂部分,这样的状态,理所当然形成了如弥次郎兵卫人偶(注:平衡玩具的日式称法)般的架构。 「你是……什么人呢?」 尽管受到那奇异气息的压制,春亮还是如此问道。女子听了呵呵笑了出来。 「不必这么恭谨没关系,少年。我是名叫『搜集战线骑士领』的组织的人……名字叫做佩薇?巴洛沃。也有个绰号叫『平衡玩偶』。」 巨大的手甲前端抓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动作实在是恭敬且夸张的离谱。 「喔……是?那个…我还搞不太清楚……」 「唉呀?听到这个名字却不明白——那我确认一下,您是姓夜知吗?」 「咦?嗯……是……」 「那么我来说明一下。夜知崩夏与我们骑士领处于对立的立场。你身后『那个』的沉眠之处被挖掘出来,就是一切的开端。情报传进我们耳中后,我们也立刻前往调查,但却迟了一步。尽管平常总是被不着痕迹地带走,但这次的东西非同小可,总算是让我们查到被搬送到何处——就是这样。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 那个、东西、搬送……还有父亲的名字。所有的关联全都指向一件事物。 「你……你的目标是这家伙吗……?为…为什么!」 「蠢问题。那个被发掘出来,是与受诅咒的道具——祸具相关的所有组织所关心的事。不过我们的立场和『闇曲拍明?研究室长国』、『龙岛/龙头师团』、『比布利欧家族会』或『夜知崩夏』都不同。很单纯,我们搜集战线骑士领不容许受诅咒的道具存在。祸具是不得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所以我呢——」 从她叼着烟的口中吐出了长长的烟雾。她看似愉悦地说道: 「将要破坏祸具之首——『箱形的恐祸』(fear in cube)!」 那个单字指的是谁,不难理解。春亮一转头,只见菲雅脸色苍白地低着头。然后他听见佩薇的声音。 「呵呵呵,萨德侯爵是这么说的:『为了将残酷的快乐正当化,他们所用的论据如下——我们渴求感动。那正是耽溺于快乐的所有男人的目的,我们将采取更加积极的手段来追求感动。』虽然我是女人,但一点也没错,我太感动了!我将感动于即将发生的残酷!」 说词与行动接续得相当突兀。女子的洋装摆动,朝春亮等人疾驰。 「——!快逃,春亮!」 「春亮!」 被菲雅撞飞出去,春亮踉跄了几步。而此叶更是猛地拉走他的身体。 「你那份用心很好!猪不可以波及到人类!」 单纯的攻击。她举起包覆着装甲的手臂——一鼓作气往下挥。菲雅横向跳开回避,刚才站过的地方发出了碎裂的哀号。 佩薇如野兽般地压低姿势,吐掉变短的香烟啧舌——那也是和洋装格格不入的举止。她从水泥地面拔出刺进去的手,顶楼地面的尸骸自手甲掉落,而地上更是形成了一个陨石痕般的明显凹陷。 怎么可能!——春亮心想。怎么想,一个女人的力量也不可能破坏至此。这么说来—— (那具手甲……难道是祸具?) 身着洋装及高跟鞋的猎人再次展开单纯的攻击,菲雅死命地闪躲。身体勉为其难躲过佩薇双手的接触,但相对地,脚下的水泥随之碎裂。护栏大幅度扭曲,长椅也破裂四散,水塔的墙壁看上去则像虫啃过似的。 最后菲雅终于被逼到了角落。眼前挡住去路的佩薇,双手夸赞般地嘎滋作响。她以舌头拾起额头滑至唇边的汗珠,淫猥地笑着: 「真是奇怪,为什么光是逃呢……手下留情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箱形的恐祸。据我所听到的,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东西吧?」 菲雅讶异地突然抬头,挤出声音: 「住…住口……别说!」 这句话使得佩薇微抬起眉毛,最后终于察觉什么似地颤抖着双肩: 「这真是可笑,太可笑了!那位少年他们该不会不清楚你的详情吧?呵呵,那么就让我来回答刚才剩下的问题吧!」 她取下手甲上类似栓子的东西,一部份的装甲打开了。她从里头取出香烟,叼在口中。而后,和积囤的烟一同吐出的是——嘲笑及玩弄的声音。 「『过去都做了些什么?』很简单。虐杀人类。凌辱、强迫人哀号、渴求怨叹、啜饮鲜血、一味地屠杀!好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不管是有罪之人或无辜之人、男女老幼、平民、贵族、奴隶、学者、农民、商人、神父、娼妓或是骑士!」 「啊……啊啊……」 「像神一般全都一视同仁地杀掉了对吧?婚礼的前一晚,在丈夫的面前凌辱妻子、使之发狂后杀掉了对吧?剖开孕妇的肚子取出婴儿,倾听同时发出的惨叫与初啼,之后杀掉了对吧?赐给即将饿死的乞丐食物,让他看着食物从自己的胃流出来,以他哭泣的样子为乐,然后杀掉了对吧?」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我…我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色苍白的菲雅,双手环抱着身体颤抖。 「不是,不对……不对!我…并不是喜欢…才做那些事的!我只不过是被使用罢了!并不是…想做…才做了那些事……!」 「唉呀,真是差劲到极点!你在找借口吗?明明只不过是道具。可是你做了那些是事实吧?所以才受到了诅咒!啊啊,真是恶心!老实说,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我就想吐得受不了!呕……」 「啰嗦,啰嗦,闭嘴……闭嘴!」 「才不要呢。你再仔细思考一次。你是什么东西?不对,我应该要清楚告诉你比较好吧?正好刚才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样的东西?』还没有回答。」 别说——菲雅低喃。别说——春亮心想。但话语却没停止—— 「箱形的恐祸。异端审问期所开发出来的这个,就只是个——泛用拷问处刑器具!」 「别说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那美妙的惨叫声还真让我忍不住失笑耶。好啦,你有罪。你有着拷问、处刑数以千计无辜民众的罪。甚至让你得以化为人形的诅咒正是罪证。你会乖乖地受罚吧?只不过是个道具就要有个道具的样子,不再必要的时候就该被破坏,你就默默接受这一点吧!」 春亮握紧拳头。他就是无法同意这句话。 好想说出口。你知道吗?这些不幸变得不再只是单纯道具的家伙们,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决心来到这里的,你知道吗……! 「既然没有战意也好。因为光是破坏可憎的祸具就足以让内心畅快了!」 佩薇高举起双手。春亮与她们之间的距离,来不及让他介入两人之间。 但此时,他听见耳边极靠近的地方传来一阵低语——以及衣服磨擦的声音。 「春亮,你留在这里。」 黑发少女凭借着非人之力飞翔。没错,在春亮的身边—— 有着一个和他相同……不,更甚于他,对佩薇感到愤怒的存在。 轻而易举地跃过数公尺距离,制服裙摆激烈飘动的此叶,几乎以直角自佩薇头上发动突袭。身穿洋装的女子敏捷地转身闪过手刀攻击——而后此叶目光严肃地在她和菲雅之间着地。 低头瞥一眼被锋利划破的裙子,佩薇夸大地摊开双手: 「唉呀唉呀唉呀!我一点也没发现……这里也有一个浑身诅咒的恶心废弃物?虽然不包括在任务里,但你要是妨碍我进行首要任务的话,我就得连你一起破坏啰?」 「请你别误会,我和后面那个小孩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是你的发言令我感到不耐罢了,为了泄恨才发飙袭击你——大致是这样,请你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容易发飙嘛。」 听起来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开玩笑的语气。但是眼镜深处的视线却充满威压感。 「不想受伤的话,我想你只能够选择离开了。」 「……呵…呵呵……不错嘛,看起来很冷静,不像是容易哭泣叫唤的人——但正因如此才更有凌辱价值。是怎么形容的?要表达这种对照性的美好言词……傲娇?是这个吗?」 「我才不晓得!」 以双掌摆出手刀的此叶朝佩薇进攻。然而穿着洋装的贵妇人高举厚重的右手,铁板轻而易举接下攻击,在极近距离下,仿佛要挺出整副身体似地挥出勾拳。此叶连忙防守,但由于双方质量的落差而轻易被弹飞出去。 「精神奕奕地跳出来,结果却是这么难看。只能说,你很虚弱耶?虽然不知你原本的性质是什么,但那种半吊子的能力是不可能击败我这副装甲的喔?」 菲雅颤抖着对一头栽进附近护栏的此叶大骂: 「笨…笨蛋……与你无关吧?你在做什么……!」 「——是啊,没错。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我做这些事完全与你无关,请别管我。」 一面从护栏中拔出身体,她看也不看菲雅一眼说道: 「顺带一提,虽然这也与我无关,但你打算怎么办?你受到诅咒是事实。你有着被诅咒的过去是事实。因此被人追杀性命,这也是事实。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些事实?」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乖乖地被破坏也无所谓吗?」 「……我不要这样……」 「那就只能战斗了。为了守护自己,你只能战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真是的,知道这一点也真伤脑筋。」 「你说……你懂什么?」 此叶视线固定在前方,低喃着说道: 「讨厌伤害人的自己。不想战斗。非常想要忘掉,因此尽管会赔上自己也会忍不住犹豫……真是的,感觉好像在看以前的自己。」 起身的此叶喘了口气,自暴自弃般突进,然后再次被弹飞。不过这次没有撞上护栏。 出现在菲雅眼前的一个背影接住了此叶。 「抱歉,两位,因为我有点混乱,所以来迟了。」 「春亮……」 「笨…笨蛋……你出来又能做什么!你才要快逃啊!」 「不,虽然说不定徒劳无功,但我至少能够帮点忙吧?」 将说不出话的菲雅置之脑后,扶住此叶的春亮面向佩薇。 「少年,那可是愚蠢的行为喔。我至少不想主动杀害人类,但若是陷入无可避免的状况,也是会不惜杀生的喔?比方说,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妨害我破坏最差劲的道具的话。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考虑?」 「那也不成。这家伙可是来这里投靠我的,哪可能回答你『是这样吗?好的!』然后视而不见?日本人是讲情的民族……还有一点。和那个眼镜女孩发飙的理由一样,我也有点不爽。真想揍你一下耶——我也有点这么想。虽然我讨厌和人打架就是了。」 「太愉快了。你要怎么做?」 这是重点。低头看向扶着的此叶,而她也回头注视着春亮。 「呆子……为什么……你要因为我的问题而……」 背后传来菲雅的声音。春亮扬起唇角: 「她这么说耶?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蠢吗?」 「多少也能够同意啦……不过,我倒觉得『果然是春亮』呢!」 「我不太明白。抱歉,可以拜托你吗?虽然你可能不愿意……但这样下去赢不了吧?」 此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往前跨出一步。可是当她视线对上佩薇时,脸上只剩下真挚的决心。 「既然你不满意半吊子的能力,那我就变回我自己吧。因为某个缘故,所以我不会让对方流血,但要是打中的地方不好,你也没办法全身而退的喔。这一点请你见谅。」 「原来如此,你是以这样的方式努力啊?可以啊。对了对了,因为破坏了道具后要提出报告书,所以趁现在请教一下你的名字,鸡婆的废物小姐。」 春亮手搭在此叶肩上。剎那间,此叶身穿的制服以及内衣都轻飘飘地掉到屋顶上—— 而后剩下来的只有春亮手里握着的,细长的无机物。理应为刀刃的部分覆着一层闇色的刀鞘。但那刀鞘薄得异常,硬得异常。简单地说,这个状态就等于刀刃的部分贴了一层金属膜。该说是鞘刃吗,贯彻不流血的第二个刀身。 从那把受诅咒的日本刀某处传出了声音。 「我的名字是……村正此叶。但是……我不喜欢人家只以姓氏称呼我。」 *** 豪壮的手臂挡下了刀。一阵凌厉的冲击袭遍全身,但还不至于被击飞。 「请像平常那样放松身体……!基本上会由我来移动!」 听见刀子说的话,春亮回她一句:「拜托了!」身为妖刀的此叶操纵着他的身体踏出步伐。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刀刃一闪,以逆袈裟斩狙击对手的身体。尽管速度令佩薇皱眉,但她还是勉为其难靠手甲的肘部挡了开来。 「这不是很好吗,变得很有趣……!可是你为何不拔刀呢?日本刀不是很锋利的吗?」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血……不劳费心,即便是这样,被打中还是会痛不欲生的喔!」 如同一把铁刀般发挥威力的鞘刃,好几次与豪壮的手臂交错。尖锐的冲击声使得耳朵开始觉得痛。 「太硬了……都打成这样了还不坏,有这种事吗?」 虽然身体自己会动,但并非不会疲劳。开始喘不过气来了。此叶似乎明白了这点,趁着敌人的铁拳嵌进屋顶时,双腿擅自拉开了距离。 「春亮,你还好吧?」 「嗯,我还能撑……啊,呜喔!」 大意的瞬间,被抛来的水泥片在眼前被刀子打落。要是没有此叶的话,恐怕自己早就死过数十次了——春亮颤抖着背脊心想。 「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只会渐渐变得走投无路,得想点法子!」 「我有个提议。走投无路的话,要不要试试那招?之前曾经看过一次的那个……『交叉法』是吗?虽然对你来说比变成这个姿态还要讨厌……」 「也是……我试试看。只要谨慎一点就没问题,请不用介意。」 「你们可没有时间悠哉地聊天喔,垃圾,还有帮助垃圾的少年!太碍事了,所以请你们现在就毁灭吧!」 造型丑陋,但唯独左右两边呈直线对称的平衡玩偶愉快地开始施展暴力。 和到目前为止一样,此叶接下了攻击;但她同时展开新的行动。她只是在内心里改变行动的目的。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而是分析。 必要的是集中力。甚至要烧掉不存在的大脑般,将集中力耗在分析敌人的些微癖好。呼吸、视线、架式、动作。出现了何种预兆,而后哪种攻击会来袭——将这些化为法则。 同时从刀刃打下去的手感探索手甲本身的构造。构造上最脆弱的一点在哪?维持这副手甲形状的「核心」在哪?要找出这些也需要忘我的集中力。 剩下的必须要素就是机会。将细微的预兆排列组合,预测攻击,等待预测与结果一致。 (还没有。还不到时候……) 回避。再次等待。不要焦急。在潜意识与本能的领域形成的法则,很容易因集中力崩坏而消失。她感觉到预测的尾端正逐渐破散消失,所以不能焦急。然后—— (——!) 来了!由无数的预兆中所推测出路线与速度,与其一致所放出的一击。 这一瞬间的未来对于此叶而言,就仿佛是过去往事般清楚。正因如此,她才能精准无误地狙击仅有针的尖端般大小的「核心」。这时此叶将至今形成的法则与推测全数抛诸脑后,使尽浑身解数袭击—— 此叶转动握春亮握着刀的手,以空下的左手握住刀鞘。瞬间挪动身体的同时,宛如要将本性显露出来般地拔刀。 「——『剑杀交叉』!」 只听见刀刃回鞘的声音。自鞘刃滑出的银白刀刃,仅仅闪过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 仿佛刚才的闪光是幻觉似地,只见刀子如今包覆着一层黑鞘。利用了对手所有攻击力道的交叉法——是将武器构造上堪称心脏的一点加以破坏,因此只需一刀便告终。 刀子以残心(注:日本武术用语,指的是在攻击结束后亦不松懈,静观敌手的后续反应)的架式静止不动。无声无息地静滞——数秒过后,察觉到自己已然阵亡的迟钝钢铁才终于崩落,高声响起无机质的哀号。 「你……做了什么?是啊…我真是稍微…吃了一惊……差劲透了,差劲透了,差劲透了!竟然能让我的肌肤曝光并加以凌辱!」 此叶的拔刀术能够「只将武器」绝对性地完全破坏。包覆住佩薇单手的装甲宛如起连锁反应般崩解,如今底下的东西只能毫无防备地曝光。 是手臂。 想当然尔,是血肉之躯的手臂。至今的装甲并非义肢,只是单纯覆盖住手臂的铠甲。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那终究不含带义肢的意义吗? 她的手臂整只扭曲,骨骼也异常地歪斜。皮肤的颜色也呈现出奇怪的瘀黑色,或者该说是坏死般的紫色。手臂上处处蔓延着鲜血。 「那是…怎么搞的…啊……?」 「问我怎么搞的?穿戴着那种普通的铁块殴打水泥,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普通的……这么说,那个不是受诅咒的道具吗?」 春亮说道。佩薇突然吊起眉毛: 「谁想碰那种肮脏的东西!光是碰到就该咬舌自尽,差劲透了!的确,骑士领中有不少人不得已使用祸具,但我可敬谢不敏!所以才会这样穿戴着这个。不过,若要补充的话……」 佩薇怜惜地——眼眸湿润地凝视着曝露出的手臂: 「这个…这种痛楚,我最喜欢了。该说再恰好不过了吗?击溃敌人的同时,也能够品尝到性欲上的兴奋,不觉得很美妙吗?」 「你…你疯了……」 「唉呀,真是直接的侮辱。俗话说:『人类究竟会如何改变自己的兴趣呢?对于有着奇异兴趣的人,必须加以怜悯,但绝不可侮辱。因为那些人的罪,简单来说就是自然之罪。』」 真是疯狂——再次低喃时,春亮才愕然惊觉,从刚才起刀子就很沉重。他嘴型不动地悄声呼唤:「此叶……此叶?」但回应他的却是呻吟声。 「振作点!那家伙的血是因为她自己不正常,不是你的错!」 这次回答他的是按捺着作呕之意的喉咙声。春亮冒着冷汗心想—— 是因为诅咒快要解开了吗?渴求鲜血的妖刀,如今性质完全倒转了——也就是说,她明明是把刀,却一看见血就昏倒。 明明破坏了对手的武器,但立场却调换,陷入穷途末路。颤栗地抬起头,只见贵妇人仿佛只要还剩一边的手甲就足够似地逐步逼近。铁拳粗鲁地挥出。春亮举起变得沉重的刀,以自己的反射神经奇迹似地挡下—— 但剎那之间,不协调感充斥全身。他仿佛受引导似地低下视线。 接住的巨拳,手腕部分飞出的是—— 暗藏的细长刀刃的光辉。 「以秘技还治秘技……虽然是很无趣的手法啦。」 顺着那刀子滑下的是什么?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春亮心想。 血珠受到地心引力牵引而滑落。视线则逆着流动的方向追溯源头。 水源来自于自己的手。 察觉到的同时,痛觉才终于传至大脑—— 顶楼响起的他的惨叫声,唤醒了菲雅心中的两种感情。恐怖,以及—— 怀念。 *** 在自己的内心,有某种东西在鼓动。某种不可以觉醒的鼓动。 惨叫声很令人怀念。对惨叫声怀旧的自己很可怕。但是,如梦境般的朦胧记忆确实正使得自己变质。 (哀号。) (以为不可能听见的某人的哀号。) (和那时候同样的哀号——) 身为它支配者的城主,建造了一个地底监狱作为疯狂的居住区。自己则沉睡在那里。虽然只是个装置,但城主非常中意它,因此在「每晚的狂欢」使用过后,都会派男仆去清理它。作为一个在狂城中工作的人,他十分正常。尽管一面呕吐着帮宴会善后,最后还是会拿布帮它把身体擦拭得亮晶晶。他工作总是很仔细,所以它很喜欢他。为了生活,他不得已做着不想做的工作,并经常对着不会讲话的箱子发牢骚。 「老爷也真是哪儿不对劲……要是能够就这样只当个干净的箱子就好了,这家伙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啊啊,神啊!」——之后某一天碰巧被别的仆人听到,传到了城主耳里,想当然尔,他就被拷问后处刑了。当然,使用的是自己。 自己亲手造成的哀号。哀号。认识的、喜欢的某个人的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怎么会记得这个?答案很清楚。 从那次之后,自己才认识了这个「自己」的存在,认识了自我。所以,或许是——正是他的哀号,对自己下了诅咒。 然后现今自己又再次听见了那声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鼓动着。「当时的自己」正鼓噪着。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普通的道具,道具的存在意义就是被使用。 所以「她很高兴」。听见他的惨叫声时,自己的确曾这么想,这声惨叫证明了她的存在意义,所以……她还想再听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哀号—— 「啊哈——不过——啊哈哈——闭嘴,不准笑——啊哈哈哈——住嘴,别笑,不许笑!我不一样,现在我啊哈哈哈不一样!不可以想起那种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喉咙擅自涌出笑声,菲雅扭曲着脸,殴打着脚下的水泥。停不下来。双手抱头,但声音不仅没消失,反而听见自己的笑声在脑中回荡。她刻意不去听,将意识转向别的事物。春亮的哀号再次断断续续传进耳里。抬起头,只见他一只手流着血横倒在屋顶上;手中握着的刀子仅仅不稳地摇晃着黑色刀尖,没办法再举起来。 他会被杀掉!——自己内心有某个人低语。不要!我不要被人看到那副模样!太过丑陋,太过肮脏了……但要是不做的话,那家伙会死!啊啊,该怎么办—— 这时候菲雅突然注意到从自己口袋中掉落的小小立方体。然后,她看向春亮手中握着的刀,想起此叶以人类的姿态也能进行战斗一事。没错—— 「被诅咒到能够化为人形的道具,就算变成人的姿态,也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操控『本体的特质』……」 这点自己也是一样。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她知道她办得到。既然这样,那就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她低喃着说服自己。没错,才这点程度应该没关系。她还是一样,忌讳着身为道具的自己。还是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只不过稍微引出本体的特质罢了,并没有背叛自己的决心。所以做吧—— 菲雅没有发觉,这只是种妥协。「而妥协必然会摧毁决心」。 所以这时她的忍耐断线了。已无法再按捺,之后只管使出全力。当她如此心想的瞬间,一种舒适的解放感包围了菲雅,之后她心中就只剩下这股感觉。 「啊啊,没错,就这么办……」 看见菲雅起身的动作,佩薇语带嘲笑地说: 「唉呀,你已经决定不哭啦?然后呢,现在还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那还用说——」 「接下来,我要听你哀号。真是期待,啊哈哈哈!」 以残酷的眼神开心地说着,少女一把抓起立方体。 *** 手背朝上握着玩具,少女将一只手朝身体前方伸出。 此叶是将「斩切」的性质移附在手刀上,但引出性质的方法因个体而异。菲雅的性质远比此叶复杂,因此,方法就是—— 「——拟装立方体,展开。」 少女低语的瞬间,倒握着的魔术方块外观开始起了变化。不,是变质。 变质成她自身的模样,需要以两只手环抱住的黑色铁箱。 无视于物理法则,物体依旧吸着在菲雅的掌心。菲雅要让自身的本质显现,所必要的是一个和她外型相像的媒介。一个能够变成「另一个她」的立方物体。 「定义同定带生成,连结。半远隔驾驭实装。」 此时箱子发出主张其重量感的声音,掉落顶楼地面。但菲雅依旧维持着掌心朝下。掌中延伸出奇异的锁链,连系着脚下的箱子。形成一条条锁链的并非圆环,而是以两侧对角顶点相接的黑色立方体。 菲雅将立方锁缠在手臂上,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分身,低语道: 「第二十六号机关?贯式闭锁态『铁处女』——祸动!」 箱子剎那间变形了。细微的接缝横向滑开,上部朝着上方旋转开来。金属磨擦得嘎吱声作响,所有的部位也跟着产生连锁变化。横移动。纵移动。回转。屹立。潜行。结合。分离。埋没。屈曲。开关。伸长。支撑。斜倾。必要的部分往外移,不用的部分往内收;作为装饰的必需部分往外挪,作为内部结构的必需部分往里收。 数以千计的组件,它们都知道三十二种各自应该就位的组合。箱子的外型只是单纯处于待机状态的外壳。依操作方式,可以变换成已预先设定好的拷问处刑器具—— 经过一段时间后,金属声静止下来,箱子已变得不是箱子。那是个约等于人类身高的棺形。隐藏在箱子内部的曲面精致地吻合,构成平顺的肩膀和头颅,描绘出清廉的少女——钢铁制的处女。 「上吧,化成我的外型的我,前往倾听悲鸣!」 菲雅让缠着右手的锁链发出声响的同时,铁处女滑行般地移动了。 佩薇跳离春亮身边,但铁处女在菲雅的锁链操纵下改变方向,紧追着她。而后宛如要献上铁处女的纯洁般,要求分身展露出耻部——处刑具正确地接收到指令,解除了棺具侧面合叶的锁。处女的前方立刻宛如拥抱般敞开,引诱着牺牲者进入无数荆棘丛生的内部空间。 可是佩薇不仅没逃走,反倒还挺身向前,任凭着力道挥下残存的另一只手攻击铁处女。钢铁彼此激烈撞击,发出尖锐的声音,铁处女硬是被弹飞出去。 「……第八号机关?碎式圆环态『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祸动!」 顺应言语,铁处女没变回箱子而再次变形。一瞬过后出现的是圆形的车轮,边缘并列着无数短而粗的四角锥状的刺。 菲雅轻盈地步上前,同时挥舞着右手。连系着锁链的车轮袭向佩薇。就像她以前将无数的罪人及非罪人的手脚打碎一样,准备毁坏佩薇的性命。 车轮回转着自头顶降落,但佩薇挡开了。然而落下的车轮一面破坏着屋顶一面弹跳,毫不减势地再次逼近她的肉体。 「哈……哈哈,你终于有心想打啦?太棒了!」 菲雅没有回答。总觉得她脸上的微笑有些空虚。看见车轮快要被佩薇的铁臂抓住,她迅速地拉回锁链,同时疾驱着逼上前。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祸动!」 卷起锁链,手中握住的是外形凶恶的螺旋钻!有如骑士长枪般大而长,也像着死神之镰般充满不吉,边缘还闪烁着奢侈般的锐利光芒。追求的是柔软的肉、柔软的肉、柔软的肉。 「呵呵——没错,我就是在等待这个!只为了一味伤害人而制作出的道具,当自身也遭受伤害时,究竟会发出什么样的叫声!啊啊,真期待!」 铁臂与菲雅的螺旋钻两次、三次交锋,之后佩薇引诱着螺旋钻挥到自己面前,并在濒临极限之际闪躲开来。螺旋之刃擦过她的脸颊。付出如此的危险牺牲,在获得极短暂的有利时间里,她深深地攻进了菲雅胸前。螺旋钻收了回去,但再次伸出来的速度远不及她将壮硕手臂挥出的速度。 「好啦,发出愉悦的哀号溃散吧,最劣级品!」 然而佩薇没有感到手感。她看到的是刺进屋顶的螺旋钻,以及将其当作踏脚台跳跃的菲雅。但这么一来她将无处可逃,在半空中是不能进行闪避的。正当佩薇欣喜地握紧追击之拳时——以身后乌云密布的天空为背景,菲雅一笑。 「要论歌咏悲鸣的方式,我可早了你数百年。哀号吧!」 佩薇察觉到,自己的胸前、插进地面的螺旋钻发出怪声。 「第三号机关断式落下态——」 她反射性地退后身子,但由于太过深入,因此闪躲也迟了。螺旋钻变形成奇异的中空四边形。自其范围内,佩薇退开身体,挪开头,移开右手。但是—— 「『断头台』——祸动!」 因装甲遭此叶破坏而赤裸裸露出的左手,已经来不及收回—— 佩薇的左手被落下的厚实刀刃干脆地一刀两断。 而后,某人所期望的哀号声自其口中迸出。 *** 呵呵。呵呵呵。菲雅笑着。 雨滴终于开始落下,雨中的她看起来非常快乐。 「菲雅……那个是……菲雅…吗?」 茫然的春亮,没人回答他的疑问。佩薇的单臂迸出鲜血飞出的同时,此叶失去了神智。 偷吃仙贝的菲雅、在家里闹别扭的菲雅、在学校里看起来很开心的菲雅。那些的表情和现在眼前笑着的菲雅的脸——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不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发出哀号的残滓,倒地的佩薇开始动作。口中嘀咕着:「混账!混账!」一面挺起上半身,膝盖跪着地想要站起——被砍断的肩膀处猛然喷出大量鲜血,身体随之又突然失去力气倒下。她挥出剩下的手臂,巨大的拳头敲打着地面,产生出新凹陷的同时,以其为支点撑起前倾的身体。 维持着宛如三脚野兽的姿势,佩薇缓缓抬头。金发遮蔽住眼睛,几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春亮看见她动着失去血色的嘴唇。不是为了发出怒号—— 而是为了笑。 「竟敢……竟敢强暴我?」 声音令人发寒。听起来很平静,太过平静了。笑声中已不复存在截至目前为止的嘲讽。 就只是单纯的……纯粹的笑声。 正因如此——才更觉得恐怖。 她断然舍弃了些什么——春亮有这种感觉。这就是这个女人的极限。 接着,佩薇突然连笑容都自脸上消失,变得完全无表情,再次开始动作。她将手拔出地面,喷着血站起身。 「差劲透了……糟透了……被垃圾……凌辱……差劲透顶……」 只有细微的嘀咕声不断从口中发出。话语中也不带感情。被遮蔽的双眼和白皙的脸颊上也不带感情。 由于只剩一只手臂很难取得平衡,抑或是由于感情的驱使,其身体不安定地摇摆着。自肩头喷出鲜血,苍白的幽鬼——或者该说是「摇摆的平衡玩偶」。 就连她的嘀咕声也摇摇摆摆地,停不下来。 「……我要杀了你,击溃你而后侵犯你。快乐地将你凌辱至死……明明只是个道具……铁锈失禁……」 叩!——高跟鞋的声音。无表情的平衡人偶迈开步伐。脚步也摇摇晃晃。即便如此,那异常的存在还是一步一步地接近春亮等人,嘴里一面喃喃自语。仿佛是在看一部拍得很烂的恐怖片一样,呈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恐怖光景。 但是当佩薇前进了几步之后—— 一条宛如绷带的细长布条,从校舍的下方伸到了这个顶楼。 因为太长了,所以只看得到前端。起点不知是在下面的楼层抑或是地面。那条布仿佛有生命似地动作,卷起佩薇的腰,瞬间抬起她的身体。她惊觉之后表示出抵抗,但似乎由于伤势而脚的踩地力不灵光。 「——!」 之后佩薇被布条带走,消失在护栏的另一侧——消失在雨滴密度渐渐增大的另一侧。 被留下的只有寂静。和雨声同义的寂静。破坏的痕迹、如渲染水彩画般的石榴色。 困惑数秒后,春亮才终于察觉可以将这些要素视为平静。 敌人离开了。 「什……什么啊……?」 没有回应。顶楼龟裂、扭曲的护栏没作任何回应。尽是不明白的事情。 (不过呢……总之是击退敌人了……) 肩膀放松。由于毫无做准备运动就突然闯进战斗,全身的肌肉猛烈地紧绷。 雨势逐渐增大。 被淋湿的制服变得沉重,布贴着手腕,这时才想起伤口很痛。此叶在千钧一发之际挪动了身体,因此勉强避开伤到骨头或神经,但伤口就是伤口。 一面期待着雨水冲刷走血迹,春亮一面叹气。 可是——此时他耳中听到难以置信的声音。 「第八号机关?碎式圆环态『法兰克王国的车轮之刑』——祸动!」 顺从本能发出的寒颤,他忘我地将手中握着的村正推到前方。幸亏他天生的反射神经,刀子总算是挡下了袭击。 挡下了菲雅对春亮施展的攻击。 车轮与刀子相抗衡。菲雅握着拷问道具的边缘,眼神空洞地现身春亮面前。口中发出嘻嘻笑声,其温柔的呼气气息接触到春亮的嘴唇。 「惨叫声……我想听惨叫声。我……就是为此而被制造的。我……那个……」 「快点回复心智!结束了,敌人已经逃了!菲雅!」 惊人的力道。她使力推着车轮贴近。春亮拼死地撑着,结果手上的伤阵阵刺痛,因此一口气失去力气。要被切过去了!正当他因而感到颤栗的剎那—— 「……你!到底在做什么!」 惊人的怒吼声自刀子发出,夺走春亮手臂的控制。打退车轮的同时,此叶的黑鞘重击菲雅将她打飞。 横躺在被雨水完全濡湿的水泥地的菲雅,就这么无法动弹了好一会儿。数秒经过,自她手中的延伸出的立方锁消失,而连系着锁链的拷问刑具也变回了原本的魔术方块。 「啊哈……啊哈哈哈……」 笑声听来些微抽搐着,但春亮知道,菲雅回来了。 她缓缓起身。静静地抑制发作,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呆立原地。她突然举起手: 「……雨吗。这也是第一次。是吗……原来是这么地冰冷。哈哈,这么一来,身体——还有脸,不就都全湿透了吗……」 她一如往常,似乎想要蒙混过什么。可是结果没能蒙混过去。春亮烦恼着要对她说什么,她却抢先一步发言: 「……你明白了吧?你想知道的我的真面目,就是这样。」 她背对着春亮,声音听起来十分细微而哀伤。 「春亮。你会怎么看待我?那家伙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杀了好几百人,而且是为了如此杀人才被制造的。正因如此,这双手、这样的我才会被诅咒。反复受到诅咒,最后很讽刺地,受尽诅咒后拥有了人类的意识,才得以察觉罪恶这种概念。」 「……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哈,真的吗?我有自觉。提到罪恶,我有自觉自己是个最差劲、最恶劣的道具。啊啊,对了,春亮,我听说你的体质之后也松了口气。不会被受诅咒的道具带来的诅咒影响——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前最害怕的事。我有讲过吧?我的诅咒单纯就是『常有的事』……令持有者发狂,无法克制自己地想要使用我。不管是怎样的圣人君子,只要持有我,就会变得像我最初的拥有者……像那个城主一样的狂人。使用我,只为了寻求快乐,拷问、处刑他人……这样的存在,不叫罪孽深重叫做什么?」 「所以——我就说没问题了嘛!这种事无所谓吧?因为对我完全无效呀!因为这是体质问题,所以将来也不会改变,所以你今后也可以安心!」 春亮尽量以开朗的语气说着,但却看到菲雅摇着后脑勺否定他。 「不对。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还是我——我察觉到最基本的问题。我努力地追求愿望与希望,却从没想过,这是多么愚蠢。我想去忘记,想当没发生过。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 「菲雅,冷静一点!你在说什么?」 面对问题,作为答案的问题迅速地接连发出: 「我有罪。杀了太多人的罪。所以有着受到诅咒的罪。那么惩罚呢?惩罚是什么?」 这之后又经过了片刻沉默。只有雨声啪答啪答,嘈杂地唱着歌。 菲雅静静转头,被液体淋湿的脸面向春亮——用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呐……我…可以被人宽恕吗?这副身躯所受的诅咒……我也可以忘了吗?」 春亮沉默。因为用不着回答,没必要回答,他不想回答,而且也是个无解的问题。明知自己很卑鄙,他还是仅仅微笑着当作解答。 「回家吧,这里太冷了。」 近似祈求的卑鄙没有传达到她心里。因为她很聪明。 看起来相当高兴,也相当寂寞似地——菲雅也回以微笑。 「这个答案真温柔……很温柔,但最差劲了。」 她再次转向前方跨出一步,编织着极微小、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 「我过得还挺愉快的。仙贝也很好吃。对了,这个学校,还有那个家也是,待起来都非常舒服……但果然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等……菲雅!等一下,你——!」 春亮伸着构不着的手,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 「……刚才的事情让我下定决心。事到如今,我差点又添了一条绝不想增添的罪恶。与其这样——我宁可像至今一样,一个人沉睡比较好。所以我要走了。抱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濡湿的银白头发高高跃起。 菲雅越过护栏,消失在雨滴的另一头。 *** 瘫坐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春亮思考着。 该怎样回答才正确呢?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请等一下,我马上帮你紧急包扎!」 此叶操控着春亮的手,割下制服衣摆作为应急的绷带。之后变回人类的外观,开始包扎春亮的伤口。出血已几乎止住了,不必担心她会再昏倒。 手腕传来的不是刺痛感,而是暧昧的热气以及疼痛。或许是因为淋湿的身体发冷,那股热气像一层油膜似地传遍全身,最后盘据在头颅深处。 「好了。不要紧吧?」 「嗯……不怎么痛。大概是因为你避开了要害吧。谢谢你。」 「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去一次医院比较好。不如说,我命令式地提议……我们去医院吧?」 春亮没有回答。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此叶的眼镜,但却没有回答。 「你不去……你是想这么说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办?」 「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喔。自己的身体要好好照顾才行。」 春亮静静地落下视线。此叶不高兴地眯起眼: 「你去追那孩子,是打算做什么?她是凭自己的意志离开的喔!再说,那个人虽然失去一只手,但看起来似乎还不打算放弃……说不定还会再来。既然被锁定性命一事不会改变,我觉得逃跑也是种了不起的手段。」 此番话沉重地压抑着春亮的内心。 菲雅追求的答案是什么?要是自己回答得正确,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去了?不知道——即便如今还是不知道。追上去、找到她,之后又该怎么办?要是说错了话,只会重蹈覆辙。 再加上「逃跑也是种了不起的手段」这句话的背后……就算带回菲雅,之后要怎么应付敌人也是个问题。没错,那个叫佩薇的女人是敌人,可怕的是她真的——带有杀意。破坏受诅咒道具的杀意,杀掉妨碍者的杀意。即使菲雅回来了,要该怎么让佩薇放弃呢?不知道。 但是。 「她说……『一个人沉睡比较好』。」 「咦?」 「那家伙……她不是逃跑。而是打算选择更坏的终结方式。所以……」 他看着此叶的双眼,思索着该怎么样才能说服她。热意朦胧的脑袋思考着—— 结论只有一个。没办法。因为没办法,所以只好这么说了。 「求求你,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此姐姐!」 此叶一瞬间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接着看似疲惫地叹了口气。 「……太卑鄙了,不是说好不再这样称呼我的吗?都一起上高中了。」 似乎对于被骂卑鄙一事乐在其中,春亮故意嘻嘻嘻地笑着。 「从以前,我只要这样拜托……你没有一次不答应的吧?就算气得火冒三丈、不满地碎碎念个不停,但最后还是——会帮我。」 「我可不管。」 此叶别过头去。是在掩饰害羞吧?春亮心想。 「你在伤脑筋?」 「……我是在伤脑筋。真是。」 「老实说——我也有件事情很烦恼,但不晓得该不该说。」 「什…什么事?果然还是会痛吗?糟糕,得马上——」 「不是啦。该怎么说好呢……那个……」 「哪个?」 「全……没……」 春亮仅仅含糊不清地说道。 「全没?那是什么的略称吗?音速拳?」 「确实是略称。感觉差不多有那种破坏力的东西。」 音速拳怎么了吗?——此叶歪着头,随意地朝空中打出拳头。效果音不是「滋啪」也不是「霹嘶」,而是「噗噜」。察觉到的此叶,脖子仿佛装了机关般一格格低下头去。说实在,春亮从刚才就一直努力只看此叶的脸,但还是差点跟着她往下移动视线。他赶紧闭上眼—— 「也就是说,你全裸啦!」 「请你早一点说——!」 此叶半哭着跑向雨中的顶楼。是跑去拿制服了吧。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春亮郁闷地思考着。数分钟后,溅着水的脚步声打开顶楼的门进来。此叶走到一屁股坐在平台的春亮身旁,拧干湿透的制服。 「……这只是我自言自语。我想,那个孩子应该不明白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明明是非常单纯的一件事。」 「怎么说?」 「唉呀,我的自言自语被听到了吗?」 她故意这么说着,笑道: 「既然被听到,那就没办法了。这是她的提问——什么罪和诅咒之类云云——的答案提示。或许也可以当作刚才说的『追上去又能做什么?』的答案。」 此叶歪着头看向春亮。 「简单地说就是如此——我并没有请春亮告诉我答案喔。」 「……啊?」 「那孩子和我一样。以前的我也思考过同样的问题,而现在也还是在思考——但是同样还没找到答案的我,却一直住在春亮家里。这代表什么呢?……自言自语结束。」 春亮隐约能察觉这些话其中的涵义。也就是—— 是否该解开诅咒,跟要不要待在那个家无关。 有关的则是……找到菲雅之后该说的话,就只是—— 该做的事情比想象中简单。嘴唇自然地上扬。 「你…你笑什么呀?」 「不,没什么。」 用那种方式拜托此叶果然有效——春亮边想着边站起身。 「好!那么,我们去体验一下青春这玩意儿吧!」 「青春?」 「在倾盆大雨中跑马拉松,正是唯独青春年代才能做的事吧?似乎可以为光辉耀眼的高中时代留下回忆呢!喔,那边的小姐,可以帮忙我创造回忆吗?不不不,不会花你太多的时间。那个银光闪闪小丫头惹人注目的脑袋就是终点,很简单!」 「创造回忆…吗……唉——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像个无法拒绝弟弟的任性的姐姐般,此叶苦笑着叹了口气。 第三章 第三章「他们体温的二律背反」"cold curse, warm curse" *** 宛如魔物般屹立的,是一具生锈的工作机械。有着铁锈味和霉味。挑高的天花板的另一侧,无数的雨声跳动着。 昏暗的废弃工厂一角,有着佩薇的身影。上半身赤裸,腰部以下盖着全新的毯子。但从她肩膀流出的血,也让全新失去了意义。 至今依然还是舍弃一切似地面无表情。她抬头看着前方站着的影子。与昏暗同化的那个人影,个子很矮。头上披着一块像是斗篷的布,表情、躯体,一切都隐藏在斗篷深处。 影子在布的下方,大约是手的位置,延伸出一条细长的东西垂落在地。看到这个,佩薇的身体因某种理由而颤抖了一下。然后—— 「……『怪物绷带』。」 那个东西——垂落的绷带动了,不由分说地缠上佩薇的肩膀。 「呜…?啊…啊啊啊……?」 佩薇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原因来自于极度的痛苦。绷紧接触到伤口的部分蠢动着。抽动着,吸吮着。没错,有如生物般——吸着血。佩薇几乎像是要触电死般,身体弹了一下。但数秒之后,她紊乱地呼着气耐住痛苦,金发的发隙间透出空洞的视线,刺向人影。 「开什么…玩笑……你做什……」 「……嗯,应该吸饱了。」 人影毫不畏惧她的怒气,少女不带敌意地出声响应。佩薇打住差点扑上前的动作,瞄了自己的肩头一眼。她明白肩膀的痛苦已变得缓和。不仅是奇异的绷带造成的,也包括被砍断的肩膀本身的痛楚。 「不管什么样的致命伤,怪物绷带都能够止血。但这个是活着的,因此起初缠上去的瞬间,伴随着伤口的遽痛,这个会吸食血液。简单来说,要发挥其受忌能力,在它吸饱之前都得忍受痛苦。一旦它吸饱,痛楚就会暂时消失。为了防止致命的伤势,强迫人品尝痛楚——这就是这个绷带的——」 伸向佩薇的布被截断,剩下的部份被收了回去。 「诅咒。」 「后方支持员……」 人影颔首肯定佩薇的低喃: 「这里是我们安排的藏身处之一。你那样的状态,没办法将你送进饭店,但要是放任不管你就会死,因此就带你来此处急救。我为没时间向你说明一事谢罪。」 佩薇不晓得有没有在听,她用剩下的铁臂殴打染血的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你别动比较好。虽然已经停止出血,但体力尚未恢复。」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擅自…我还能战!那个臭垃圾道具…无论如何我都要打垮她……」 「这是当然的,因为是使命,所以非将其破坏不可。然而在『那个时间点上』我判断你无法达成。」 怪物绷带再次从斗篷下伸出来,前端撞了佩薇赤裸的前胸一下。佩薇就连这样也站不稳,再次一屁股跌坐在脏污的毯子上。 「唔……」 「后方支持员的工作,就是全力支持前锋的骑士。以这个观点来看,我也只能够这么做。我确信这是正确的抉择。」 佩薇瞪着斗篷深处少女的眼瞳。少女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战斗,只会白费性命——这样我也会伤脑筋,会被当成是无法判断状况的后方支持员。」 那副超然的气息经过了数分钟依旧不变,结果佩薇投降了。她叹了口气坐好,手臂垂落地面,脱下装甲。之后以显露出的手打开装甲上的收纳部位,拿出香烟点燃,将烟大量吸进肺里——缓缓地、缓缓地,就像深呼吸一般。 配合着一吸一吐,她抛掉的感情也徐徐回复。理性的解冻。光芒回到了变得空洞的眼神里,唇角也找回讽刺人般的笑容。 佩薇重新抬头审视眼前的身影,掬起金发,不悦地说道: 「呼……我还以为是个怎样的后方支持员,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小孩。被这样的小孩子说教,我也真是堕落了呢。」 「对于『小孩子』这一点,我要提出反论。至于『一个』这一点的解释,只能回答你,这是由于情况所造成的必然。这次的指令发生的很急遽,所以没有时间编组军团。」 「是啊是啊,我明白。被派到此地的,总之就是手头上空闲的我一个人,辅助我的也是只有你一个人。对于人才不足的骑士领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于领主,我半点怨言也没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一瞬间,她仿佛遭受出其不意的冲击似地,斗篷轻微左右摇摆。 「……嗯,没必要。叫我『木乃伊师』就好。」 「真是个现实主义的孩子耶。算了。我叫——」 「我知道。」 木乃伊师的手在斗篷底下窸窸窣窣地动着。过了一会儿,缠着绷带的手从斗篷底下伸出,手上拿着一本小小的单字簿般的东西。她一面翻着一面说: 「佩薇?巴洛沃,女性,二十一岁,未婚。发色是金色。位阶是一级清廉骑士,是个不仰赖祸具就在前线战斗的罕见骑士。喜欢的东西是香烟、黑胡椒牛排、白酒……」 「上头也有写我的三围吗?」 「三围是……嗯……」 「我没有叫你念。我是在讽刺你。」 佩薇呼着烟。她不高兴的理由,并不只因为战斗被强制中断。 「上面要是有写『讨厌的东西』或者『特点』的话,你看看是什么。」 「备注:对祸具的憎恨及厌恶,在骑士当中也是特别显著。讨厌的东西:所有祸具。」 「特别是又细又长的祸具,更是让我讨厌得发抖!」 佩薇厌恶地瞪着缠在肩上的绷带。 「……你是在责怪我使用怪物绷带?」 「一半一半」 「那另一半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要是先向你说明,你一定会拒绝。我已经先预想过了。」 「不是因为这个。为了止住这个伤口也只能这么做,这一点我明白,我就退让百步当做没看到。再说都已经包上去了,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但是——问题是现在。」 现在?木乃伊师倾着头,动作就和她的声音般符合少女的年纪。佩薇锐利的目光不减。 「把那个拿掉,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如果有必要的话。」 木乃伊师将斗篷往头后方拉向,遮住头的部分落在肩上。一个白发的少女自斗篷底下出现,年纪约十五岁左右,代替全身的衣服以及单边的眼睛都缠着绷带。 「唉呀,这不是有张可爱的脸吗?」 「……嗯,没这回事……」 「总之,你身上缠的,有哪些是怪物绷带?」 「几乎全部。除了脸以外。」 几乎全部啊——佩薇露出嘲弄的表情说: 「那么就脱下来。」 「……」 「你没听到吗?脱下来。肩膀上的这个就没办法了,但我尽可能不想见到祸具,就连附近有祸具存在我也会感到不快。脱掉,尽可能拿远一点,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至少和我在一起说话时要把这当成是义务。」 「……要是我拒绝的话?」 「做为后方支持员,你没有资格和骑士做到最大限度的同步并加以支持,我将如此判定。今后我不接受也不允许你的协助,你可以回骑士领去了。」 「这底下……什么也没穿……」 「没有关系。」 「我的身体……很丑,有火烧伤的痕迹……」 「没有关系。」 见她丝毫不改认真的表情,少女短促地叹口气。她慢慢地动手,让绷带前端朝向附近的废弃机械背后。匡咚!发出缠上了某种物品的声音,同时她身上缠着的绷带开始咻咻咻地往那个方向卷过去。 之后只剩下白色少女的白皙裸体。 和她的声音、年龄形象不符的沉着及超然感依旧保持着。她面无表情地站着——如她所言带有大片烧伤痕迹的身体,如今一丝不挂。但她似乎并非没有情感,脸颊浮现着薄红。 「……嗯,这样子,可以吗……?」 「嗯,这样就好。」 「好丢脸。」 「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不也是坦露着胸前吗?再说——」 佩薇叼着烟走到少女身旁,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的身体瞧。 「嗯,果然。你刚才说什么……很丑?哪有那回事!」 「——咦?」 木乃伊师讶异地抬头。佩薇很容易就想象得到,她应该是有着什么心灵创伤与辛酸的过往。因此这次她不是嘲笑,而是微笑。在骑士领中,将自己当成狂犬般对待的人不在少数。面对这样的自己,少女还能正面表示意见的气概着实令她喜欢。 「对我而言,祸具才是丑陋的东西。既然这样,从身上除去那种东西的你,怎么可能会丑陋?烧伤痕迹只不过是点小事。」 「……骗人。」 「我没骗你。你这一点还很符合你的年纪呢。」 佩薇边说着,边伸出手轻抚少女的头。这样的行为让木乃伊师的状况变得更奇妙。她眼神闪烁地看向上方,身体微微一颤。 「怎么啦?啊啊,讨厌被人摸头是吧?这真是失礼了……」 正打算抽回手,木乃伊师连忙摇头。 「不…不是!是…相反……!」 「相反?」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摸过我的头,所以……我…很高兴……」 「一般不是都会被父母亲摸过头吗?」 「——没有。我的父母没有……」 少女眼神黯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烧伤,没再接着说下去。 佩薇眯细了眼。她也想起了——因祸具而死的双亲。 「唉,父母亲也有分很多种嘛……好了,该怎么办呢?你要是希望的话,我可以再多摸一下喔?」 虽然是开玩笑地说着,但少女似乎是当真了。她害羞地低头缩起肩膀,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喃喃道: 「如果不麻烦的话…那个…再一下下……」 佩薇多少感到惊讶,但话是自己说出口的,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抚摸着头。这种不像是初次见面的距离感,让她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心情。 摸着摸着,她还让少女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腹部。看不见她的表情。 (代替母亲……这种事还真不符合我的个性……算了,偶尔也不错啦。) 这时她忽然想起: 「虽然我是有叫你拿掉绷带,但并没有叫你继续让我看裸体喔?要是觉得丢脸的话,穿上斗篷遮住是你的自由。」 「……啊。」 *** 上野锥霞偶然在补习班门前遇到她。课程结束后,走出建筑物就马上看到——蹙眉看着夜空中降下的雨,一边撑起雨伞时,一个银色身影走过眼前。 她的样子很奇怪。身上仍穿着制服,并没有撑伞,任凭整头银发被淋湿,低头注视着脚下,无精打采地走着。 虽然才只照顾了她一天,但身为班长——不,不管身为什么,都无法置之不理。 她讨厌下雨,特别是被雨淋湿。只要看见有男孩子因看见透光的制服而欣喜,她就恨不得将他们全从世界上除掉。在雨中奔跑虽是自杀行为,但如今只得抛弃这个信条,仅以伞防范雨水直击,小跑步追上人影。 「菲雅……!喂,菲雅!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声叫她也没反应,只是茫然地继续行走——锥霞判断事情非比寻常,因此强行将她拉进了小巷里。这时她才终于表情空洞地抬头—— 「……锥霞……?」 「……对,上野锥霞,夜知班上的班长。白天不是有见过面吗?真是的,发生了什么事?不撑伞在雨中行走,简直是笨蛋的行为!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对,我要…去哪里……」 她眼神失焦地喃喃自语。正当锥霞诧异地皱眉时—— 「哦?怎么啦,这不是全身湿透了吗!」 「你们要去哪?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撑伞?不,干脆去某处避避雨吧?钱我们出!」 「请不用管,和你们无关!」 「……啊啊?我们可是好心,你那是什么态度?」 锥霞原本讲话就不像一般女孩子,焦急的语气更是让她的话听起来极为带刺。于是那两名男子的态度就改变了。 好像又有麻烦事了——锥霞因此而皱眉,而这样更是造就了男子们的不耐。双方反复着「太嚣张了」、「才没有」等没营养的对话。要是现在道歉,也只会造成反效果。 之后锥霞开始思考,是不是要硬拉着菲雅逃跑比较快。此时—— 「……吵死了……」 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吵死了……吵闹的只要有哀号声就够了……哀号……?对,哀号……」 「吵死了?你这家伙嫌我们吵?」 锥霞还来不及阻止,其中一名男子的手便伸向菲雅。 然后锥霞看到了。银发少女的手中握着立方体玩具。 那个玩具一瞬间变化成长柄的道具。菲雅只是轻轻一挥,男子就被打飞了出去,发出惊人的音效撞上墙后昏厥过去。 「什……!菲…菲雅,这究竟是……?」 「你…你这家伙……干了什么好事?」 菲雅穿过惊讶的锥霞身旁,来到另一名男子眼前,毫不掩饰地将螺旋状的武器刺向前。男子虽然避开,但却脚底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螺旋状武器仅以数公分之差刺进头上方的墙。钢筋及水泥被掘落,碎片掉在男子头顶上。 「噫……?」 「这是——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是我。是我的一部分。这个形态全长有1787㎝。使用次数是357次或是358次。其中一人在看到这个形态时就惊吓过度身亡了,是个还很年轻的少年……」 菲雅自始至终眼神都很空洞。她正在作梦。甚至称不上是梦的恶梦。嘀咕声不绝地自她喉咙冒出来。顺从着那来自晦暗之海的呼声,她的手臂动了。她从水泥中抽出武器,微微压下尖端,指向跌坐在地的男子。 「……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这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为了挖掘、为了钻入、为了穿孔吗!所以我…我……」 「菲雅!这样…做得太过分了!」 锥霞抱住菲雅的手臂。似乎是从最初就期待着有人来制止,少女全身瞬间定格。 「那边的——走!快走啊!」 「咦…啊…噫啊啊……」 男子丢下伞和朋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某种比雨水还冰冷的事物窜上锥霞背脊。而这时她看到眼前的凶恶武器变回了立方体。察觉到菲雅的力道消失,锥霞才一松手,菲雅又再度浑身无精打采。 「菲雅……?」 「啊啊,哈哈……果然不行……」 她缓缓抬头看向黑暗的天空。贴在脸上的银发盖住了她的表情。 「初次体验的雨。但是,想到的净是以往的事。这样子的我,该去的地方……哈哈,对了,果然还是只有那里。在第一次看到的地方了结……也不坏。也不坏……」 银发少女再次迈步,留下什么也无能为力的锥霞。 她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上,喃喃自语的声音渐行渐远。 微弱的声音一下子就听不见了,因此锥霞一下子变得迷惑。 少女的双肩颤抖,究竟是因为在笑,抑或是—— *** 「有找到吗?」 「不行……到处都找不到。」 在集合地点——车站前的广场,春亮和此叶上气不接下气,互看着对方。四周天色已完全转暗,车站前的行人也只有三三两两。与之呈现对比,唯有雨滴的数量顺利地增加,超商买来的伞已完全失去意义。 公园、小巷、电玩中心、百货公司、大楼背后……他们到菲雅可能会去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寻找,但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可恶,到底去了哪里?她没有钱,没办法搭公交车或电车,应该走不远才对。」 「虽然也不是没有取得金钱的管道……但我想她应该不会做到那种地步吧?」 「我很想相信她并没有脑筋奇怪到会去抢路人的钱。不,大前提是,她说不定连搭公交车或电车的方法或手段都不知道。应该没问题吧。总之再多找一下——」 正当准备再次迈步时—— 轻盈的声音响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这么忙的时候,到底是谁啊?原本打算无视,但——来电铃响个不停。看到上头显示的来电者,只好服输接起电话。 「班长?抱歉,我现在很忙,有话下次再——」 『我看到菲雅了!』 春亮连忙缩回正要按下通话结束钮的手指,以视线对此叶表示这是通重要电话。 「在…在哪里?请告诉我,我们现在正在找她!」 『——果然是这样吗。不……抱歉,到不久前她都还跟我在一起,但我现在跟丢了。因为她的样子很怪,所以我想说还是得联络你一声。』 「这样啊……不,那然后你有没有怎样?那家伙现在情绪有点不稳——」 片刻的沉默。之后—— 『我是没事。』 听出话语背后的意思,春亮僵着背脊。 『不……没什么大碍。除了我之外的人也是。只不过,该怎么说呢……她很混乱。对了,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或许你会以为我在说笑,那个……我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菲雅她…菲雅她拿着的魔术方块——』 「班长。」 春亮咽了咽喉咙。父亲认识的人当中,也不是没有知道受诅咒道具存在的一般人,像学校的理事长就是。正因为如此,像此叶这种异类才得以获得一般学生的立场——但这种情形是第一次发生在自己周遭。 「抱歉,等事情平定后我会再解释,可以请你先忘了这件事吗?」 『你说什么?』 「我知道说这种话很任性,但现在很难说明……」 『……』 「拜托你了,班长,现在不是说明的时候,得找到菲雅才行!」 一段令他觉得仿佛永远般的片刻过后,接着听到的是「唉~」地一声叹息。 『……没办法了,你似乎也有苦衷。』 「谢…谢谢你!还有,这件事请别告诉其他人——」 春亮话才刚说,这回听到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意。 『别说傻话!难怪你以为我是那种,会因为好玩就随便将他人秘密泄露出去的白痴女人吗!更何况我还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呜哇……抱…抱歉!我没那个意思!」 『算了。那么,菲雅会去哪里,你心里有谱吗?』 「就是因为没有才伤脑筋。班长,那家伙有没有说些什么?」 『我和她没有对话到什么……嗯?不对,她最后好像说了些什么……』 「她说了什么?告诉我!」 『对了!记得是说……「在第一次看到的地方了结,也不坏」……的样子。』 第一次?了结?第一次看到,而且是了结的……地方? 脑中的回路一瞬间连接上了。他想起今天早上的事。看着电视的菲雅,戏剧性地表示出感兴趣的地方。 「——海边吗!」 锥霞话还在说,他便将手机关上了,抛开雨伞拔腿狂奔。望着他溅起水花跑走的背影,此叶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也跟着抛开伞。 *** 夜晚的海,比起电视上看到的来得暗沉,而且更让人恐惧不安。落下的无数雨滴打在海面上,持续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眼前的防波堤一直延伸到海的远方。远处沙滩夹杂着岩岸,不管再怎样好奇的人,也不会跑来这里游泳吧。就算是渔夫,也没办法看透大海底部。几年、几十年,或者永远——都不会有人的视线的广大密室就在脚下。 菲雅朝防波堤最前端走去。伴随着雨声,复杂交错的波涛听起来更增添几分压力。深吸一口气,岸边岩石的腥臭味充斥肺部。感觉真新鲜,这就是盐水的味道吗?这就是鱼的味道吗?疑问忽然冒出。本想向脑海中浮现之人询问,但……她想起那人不在身边,而且再也不会见到面了。 菲雅轻笑着——她还在留恋。 凝视着眼前拓展开的黑暗。真的是一望无垠。看不见原本应有的水平线,就只是海天一片黑。不知为何,她感到很怀念,但她自己知道原因是什么。 站在防波堤边缘,拍打飞溅上来的浪花加上雨水,濡湿了她的身体。 「别急,我现在就去……」 喃喃自语,准备跨出最后一步——但是,就在这时。 她感觉听到了声音。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不是箱型的恐祸,而是她临时取的,连她自己也不晓得意义的,在这里的名字。 「呵……呆子。真是的,呆子。为什么来……」 她苦笑着转头。 没有任何人。 在那里有的只是被雨淋湿的防波堤。有的只是延伸到远方的冰冷水泥。 是她还留恋不舍。 是幻听。 扼止不住想笑的冲动,菲雅就这样维持着回头的姿势开始发笑。 「哈…哈…啊哈……啊哈哈哈……真是太不认命了!我可是想杀了那家伙耶!差点就要增添一笔罪恶耶!他怎么可能追来嘛!哈哈……就算他真的追在我身后,神也不可能允许他抵达这里!因为——我是——被诅咒的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笑声突然停顿。自己实在太过凄惨,正因此她才下定决心。 自己被诅咒了。所以,不可以。 她如此低喃,之后将体重向后倒,缓缓地倾斜身体。 她看见垂落着雨滴的天空。有种舒畅的飘浮感。四周被水所环抱。身体渐渐下沉。她维持着大字的姿势,顺着重力被引导向为她准备好的海底床铺。 背后有沙的触感。这里就是她永眠的地方——她心想。 什么也看不到。好暗。 周围什么也没有。好冷。 啊啊——将最后一口空气化成水泡吐出,菲雅闭上了眼。 什么也看不到。好暗、好冷的地方。这里和那座城的地下监狱一样。 结果又回到了这里吗?真适合我。要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出门就好了。就是因为出了门,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就是因为体会了温暖的缘廊气味,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就只是回到原本待的地方,明明理应是这样,但不知为何—— ——比起至今以来,却还要更加寂寞。 待在寒冷的废弃工厂,能恢复的体力也恢复不了。木乃伊师使用实在算不上象样的方法——也就是将怪物绷带充当绳索,回到了据点——饭店的房间。 幸亏会抱怨这个方法的人现在正在她背后打着呼。那个让她不好意思的行为持续了好一阵子后,她留下一句:「我要休息一下,之后麻烦你了。」便干脆地倒头大睡。由于体格有着差异,搬运她着实费了自己一番工夫。 轻轻让她躺上套房里柔软的床。虽然觉得独臂佩戴的装甲很碍事,但不晓得脱下它的方法,只好放着不管。 帮佩薇盖上被子时,依然熟睡的她发出「唔嗯……」的性感声音。 她是感到很放心吧——木乃伊师感到胸前有一股如灯火般的暖意。同时想起几十分钟前,头上那只手的重量。 那是第一次。不是被打,而是被某个人摸头。不是被拉扯,而是被温柔地轻抚发丝。在那么近的距离,听到的声音不是怒骂。她第一次得知,这一切都是那么地舒服。 向初次见面的女性撒娇,连自己都觉得惊讶。但是——为什么呢——她无法按捺。只要一想到以后或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光是回想起来,内心就满溢着点点幸福。像点点的光火般。点点地亮起,仿佛要消去她双亲为了保险金,将自己关进衣柜然后放火,造成她身负濒死重伤、失去一只眼睛的记忆般。 看着佩薇的睡脸。这个理应只是工作上的伙伴的脸。 自己是在向她索求母性吗? 不曾被赋予的理想母亲的身影,她只是擅自投射到了她身上吗? 一定是这样吧。金发、伤痕累累而称不上漂亮的手、香烟的味道……这些全都和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一样,就因为这样,这位非母亲的人看起来才像母亲。这是错误的逃避,是替代行为,她知道。明明知道——但现今也仍无法克制地感到爱怜。真想一直这样看着她的睡脸。 但她迟早会前往死地。失去一只手,战斗力衰减,但她却不顾这些,打算凭着矜持为武器战斗。真不安。 木乃伊师察觉到自己内心涌现的想法。 ——希望她留下。 ——不想要她死。 ——想要她再多待更久。 ——那么,该怎么做? 若是要身为骑士的她别去战斗,她肯定不会听。以自己后方支持员的立场,也不许自己这样说。假使想了策略,动手脚让她不去战斗——请求骑士领派遣援手或者交替人选,她也会无视而一个人前去战斗吧。那么该想的就不是如何让她不战斗,而是怎么让她更安全地战斗。 自己去帮忙?驳回。自己只会碍手碍脚,所以才只能当后方支持员。 那么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她思考着——然后想到了。 骑士领这次赋予的使命是「破坏箱型的恐祸」,就只有这样。 歼灭另一把日本刀,还有夜知家的人并不包含在使命之内。虽然要是放他们逃掉,自己应该不会尝到好脸色,但理应也不会受责难。必要的话,他们会再派遣别的骑士。 既然如此,自己也并非没有能做的事。 虽然可能白费心力,但总比不做来得好太多—— 脑中浮现接下来该做的事。条件是只能在背地里行动。因为就算是这点程度的策略,佩薇一定也不会有好脸色吧?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任性罢了。 要做就要尽早,趁她还在睡的时候。 再一次望向她的睡脸。突然,一股恶作剧之心涌现,试着去轻抚她的金发。然后—— 「呵呵,你是想要回报我吗?」 她半睁着眼,逗趣地如此说道。于是连忙收回手。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想试一次看看…而已。」 她拉紧头巾藏住表情。好丢脸。 「你安心睡吧。我去稍微侦查一下。」 「唉呀,真热心于工作。」 转过身,正要跨出房门时,声音自背后传来: 「当心点,路上小心。」 这也是第一次听到的话。 不知不觉间,她的步伐变成了小跳步。 木乃伊师一走出房门,佩薇又再次陷入浅眠。 现在最优先的就是休息,恢复精神和肉体。 精神没问题。随时都没问题。她一定会击溃那些腐臭的道具。一定、一定、一定。 那么,肉体呢?——她思考着。 负伤的肉体,疲惫的肉体,不幸被可憎的祸具止血的肉体。 然后她领悟了。真是的,太可憎了。 失去一只手的自己,在毫无策略下对付两个祸具,想获胜是很困难的。 那么该怎么办?她顾不得形象。垃圾就该尽早收拾。最低限度的休息虽然必要,但若太花时间就会被判弃权。她还能战,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战。输给区区的道具的污名,将会是屈辱中的屈辱。得想办法才行,非想办法不可—— 就算会要花上令她作呕的手段——几个小时前自己一定会唾弃、嘲笑的策略。要是有人向她提议,那个人就会在瞬间被她视为堕落到蝼蚁等级的存在,就算是这样的手段—— 没错,手段她已经想好了。问题在于是否要选择实际使用。 提议。否定。提议。否定。提议。否定——相同内容的提议与否定。各个后援人员都有着使命和骄傲。赌上自己的一切,反复选择取舍。 等到她下结论的同时,也陷入了沉眠。 取代失去的手而生,名为憎恶的手,最后伸向了最劣等的手段。 *** 沐浴在横面打来的雨水之下,春亮和此叶终于抵达城镇南边的海岸。然而依旧还是没看到菲雅。甩开阴沉的预感,沿着沿海道路奔跑,从他们正朝着的方向亮起了缓缓靠近的车头灯。原以为会就这样擦身而过—— 「啊,你们等等……你们该不会是在找人?啊不,如果不是的话就算了。」 「你…你们有看到人吗?呃,我们…对——我们在找人,一个银发的外国女孩子!」 果然——驾驶席的男子和副驾驶座的女性面面相觑。 「你们有看到她吧?」 「啊,嗯。大概十分钟前吧……在这前面无精打采地走着,我们和她擦身而过。她连伞也不撑,样子很奇怪,所以我们很在意,就回头找到刚刚……结果没找到。」 「这前面……我记得没有路了啊……?」 「所以我们才烦恼该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联络警察?」 「啊…啊啊——不不,没有必要!我们只是在玩惩罚游戏……我想她应该是躲到某个地方了!真是的,那孩子,做得太过火了……没错,做得太过火了啦!啊哈哈哈哈……」 春亮的身后,此叶摆出空虚的客套笑脸试图蒙混。什么嘛,原来如此——男子苦笑。 「就是说嘛!这种糟糕的事情怎么可能在现实发生嘛……真是的,对心脏不好。你们还是别玩太奇怪的惩罚游戏比较好,我们差点就报警了呢!」 「是啊,真是的,一点也没错……抱歉!那我们先走一步!」 终点就快到了,两人朝着车子行驶的反方向奔驰。一旁的沙滩一转变为岩岸。穿越防风林的同时,一边注意有无人影,然后又再加速疾驰。路面很窄,跑着跑着,脚下的铺路也已不见。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终点——是一片勉强只设了最低限度街灯的广大空间。 前方是海,右手是高耸的墙。左边的岩地到此中断,防波堤弯成直角伸向大海。 就只有这些。看到的就只有这样。 「……不在……」 春亮摇摇晃晃地走上防波堤。没有人,谁都不在,只有大海。 「……为什么……?」 答案很清楚,但他拒绝理解。如果只有大海——那就是:在海中的某处。 这片广大水域中的某处。 防波堤的前端,春亮瘫坐在地。 雨声真吵,声音就在近距离变化。 「春亮……」 他也无法响应这个声音。握紧拳头,咬紧牙根。明明身体使着力气,但全身却只充满虚无感。四周的声音穿过他空虚的身体。 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 叩咚。 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雨声。 叩咚—— 春亮惊觉地抬起头。他爬着前进到防波堤前端的前端,将半个身子挺出海面。然后他看见某样东西。 「哈……哈哈……」 「春亮……?」 春亮颤抖着肩,从口袋拿出手机和钱包,丢给不明所以而感到困惑的此叶。 「……都忘了最重要的事。首先,那家伙很重。第二,那家伙很笨,是个笨蛋,又很单纯。所以——一定也没有仔细想过跳海的地点。第一选项是最像大海的这里,对,绝对错不了。也有证据……刚才的人说,大概在十分钟以前,所以『这玩意』也还没被冲太远。」 他扬起唇角轻快地说道: 「我去去就回。」 「咦?那个…等等!」然后春亮就跳进了海中。 撞上防波堤的小小立方体玩具,顺应着余波摆荡。 是因为受雨水拍打过后吗?海水不可思议地令他感到温暖。盐水刺痛着紧急包扎过的手伤,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反而没料想的痛。几乎全黑的视界之中,仅能以来自海面的微光为指标保持上下感而潜行。拨着水的手不经意地戳进沙中,使得他略为吃惊。但现在不是吓一跳的时候。他摸索着在周边寻找。 现下的状况是,那东西从防波堤像个炮弹般掉下来,不会滚也不会游泳,而且还是人类体积的炮弹——一定找得到,机率照理来说不低。春亮如此说服自己。过一阵子,指尖忽然碰触到海藻。海藻?——他更进一步搜寻,在海藻的根基处摸到了又硬又软又圆的物体——头发和脑袋!找到了! 接下来就只须浮上海面。他抱住像是肩膀的部位,拼死踢动双脚。 (不妙……好重!) 焦躁使得氧气被消耗。那里真的是海面吗?他没有自信。说不定是是在朝海底前进。是说,真的有在前进吗?会不会是只有脚在海底空踢而已? 正当他感到切身的危机时,感到周遭产生阵阵出其不意的水流。抱着的身体轻了起来,踢水的脚也增进了推力。数秒之后—— 「噗哈!咕…噗咳……呜呕……」 「呼……呼……你…你太乱来了!真是!」 「抱歉……得救了。」 在他旁边浮游的,当然是此叶。春亮打从心底感谢她,并一面确认着她和自己之间夹抱着的娇小身体。 「我们应该是不会溺死的,放一段时间后她就会醒了吧。」 「呼……老实说,我还真担心,要是变成另一起溺毙事件的牺牲者该怎么办咧!这家伙超重的,要是你没来帮忙就真的不妙了。」 「真是的,要是溺水该怎么办!很重的话至少先上来换一次气啊。这孩子不是人类,再晚个几分钟也不用急啊。」 「这么说也对……我都忘了。总觉得非得赶快把她打捞上来不可。」 「忘记了?……唉~~」 此叶无奈地叹息。 「真是,你这样讲,害我都没办法生气了。春亮果然是春亮……唉。虽说这也是你的优点啦……」 一面听着此叶喃喃碎念,总之他们先移动到了防波堤下方。看上去没有能立足的地方。一把抓住眼前漂浮着的魔术方块,心想着该怎么爬上去时——突然间,某人的手伸了下来。 「你该不会以为……明天再向我解释就可以了吧?」 「班长……」 身子探出防波堤的,是看上去似乎正在生气、同时又松了口气的锥霞。汗水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单手撑着伞,衣服也没被淋湿太多,所以应该是汗水吧。这表示她是一路跑来这里的。 「你可要好好说明喔,夜知……还有此叶。」 「啊呜……」 此叶伤脑筋地别开视线。 「并不是什么听了会觉得有趣的事喔……你可不可以把这些都装作没看到?」 「不行。虽然只有一天,但菲雅已经是同学了,我也有权利担心她吧?」 伤脑筋——春亮摇摇头。 他抓住锥霞伸出的手。 总之他们先躲进了附近的防风林。虽说不能完全抵御雨水,但远比直接曝露在风吹雨打下的防波堤好太多了。 深夜潜水果然很吃体力。让菲雅卧睡后,春亮一屁股坐地。 「喂,菲雅她不要紧吧?」 「嗯……不必担心,我想。」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但你还真没用耶,此叶都还这么有精神。」 「咦!呃,我…那个……」 因为不是人类——实是很难当面跟她这样讲,于是此叶暧昧地蒙混过去。 「哈啾!啊啊…真难受。是平日运动不足的报应吗……」 「你突然跳海,真是太乱来了!这不是运动不足的问题!」 「……对不起。」 这时背后突然发出枝叶摇动的声响。春亮慌忙转头—— 「唔喔!」 眼前有个人影从树枝上垂吊下来。春亮内心大惊。 像恐怖片中诡异又奇异的登场镜头般出现的,果然也是个诡异又奇异的人类。那是个全身以黑布藏起来的娇小身影。一条像绳子的东西自腰部延伸出来,垂挂在树枝上仿佛就像结草虫似的。 「……我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后方支持员,木乃伊师。」 「两位,请退后!」 此叶行动敏捷地站到前方。但自称木乃伊师的结草虫慢慢地左右摇头。 「我是后方支持员,几乎没有战斗能力。我的目的不在战斗。」 「……那你是来干嘛的……?」 春亮将菲雅和锥霞护在身后说道。少女简短地回答: 「来提议的。」 「提议?」 「我们被赋予的使命是『破坏箱型的恐祸』这一件事。因此我来提议。」 缠着绷带的手伸出斗篷,竖着一只手指: 「其一,由你们来破坏箱型的恐祸。或者其二,你们将她无力化之后交给我。或者我做最大的让步,第三,和我约定,你们不守护箱型的恐祸,不妨碍我们。只要你们选择三者其中之一,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发誓不会伤害无关之人及祸具。」 「蠢毙了……要是能接受这种提议,一开始就不会妨碍你们了。何必再来明知故问?」 「请等一等,春亮……我很在意她事到如今还来问的理由。」 此叶目光凌厉地盯着木乃伊师。 「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们拒绝你,你就要狙击我或春亮的性命吗?不是因为我们保护菲雅才无可奈何……而是以目的来说,就算我们不挺身于菲雅之前,你也会来袭击我们?」 「……随你们自由解释。」 看着依旧目光严峻而不为所动的此叶,木乃伊师更进一步低声说道: 「补充说明,这是个基于善意的提议。」 「善意?笑死人了……这是白天那个疯子的同伴会说的话?真令人不敢相信。而提议本身也很蠢,实在很难不去怀疑是否有鬼。」 「我没有什么阴谋。这是我个人的独断。我认为对双方都有好处。」 回答春亮的声音,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心虚。但她马上又说:「失言了。」而后摇头道: 「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犹豫,你们就在这期限内好好考虑。联络方式……」 她从斗篷底下掏出一个像是背书卡的东西,翻着翻着。但是—— 「……嗯,联络方式,我忘了准备……」 看来她找不到目标物。取而代之,她摸索着斗篷内侧,抓出手机,看似不习惯操作似地啵叽啵叽按着按钮,然后看着屏幕,以不符合情境的可爱声音边念道:「090……」然后抄在卡片上。 结束作业后,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将卡片抛向春亮。 「电话号码。请联络这里。」 「抱歉让你这么费心地准备,但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不会接受提议。」 「……就算你的自身安全也受到威胁?」 「我不会允许你们对他出手,也不会让你们出手。」 此叶轻轻挥动手刀,从枝头落下的树叶在她的动作下一分为二。 「嗯……虽然我本人是只会扯后腿啦。但正如你所见,有个很可靠的眼镜少女。我不打算被你们轻易收拾掉。」 木乃伊师无奈地叹了口气。而那仿佛信号似地,身体也开始往上升。 「……话我姑且传到了,期待你们的理性判断。」 黑衣消失在枝叶之中。之后「唰」地一声,树干大幅度摆动之后——只留下了雨声。 「夜知,刚才的是……?」 「啊——……关于这个也等一下再说明。我也还有很多搞不懂的地方。」 春亮无心地拾起脚下的卡片。那是用不到的东西。但是—— (这是联络那些身分不明的家伙的唯一手段。虽说光是知道电话也不能怎么样……丢掉太可惜了嘛。) 没错,理由就只有这样。 不需要对方所意图的那个意思。绝对不需要。 将菲雅当作不再需要的道具丢弃,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忽然,他感到一阵视线。此叶朝向卡片的视线。春亮一抬起头,她便像是要蒙混认真的眼神般笑了笑: 「……那么,我们回去吧?」 「啊…嗯。说得也是。总之不快点进浴室可是会感冒的。班长就——」 「当然,我也到府上叨扰了。想问的事情净是增加。」 看来事情变得麻烦了——春亮颓着双肩,将卡片收进了口袋。 *** 「该怎么说呢……超重的。是因为和本体的重量有关吗?」 「这个嘛……我想应该不会无关吧……要换我来吗?」 「还可以再一下下。等会儿再拜托你。」 春亮背着菲雅走在路上。虽然考虑过搭出租车,但背着一个意识不清的少女实在太让人起疑了。开始走没几步后,雨势就渐渐停止,结果他们选择抄小路回家。夜已深,外头走动的人影自然也不多,不必担心被人追究。 只不过还是听得见有人窃窃私语、责难的声音。稍远处走在前方的锥霞转头: 「……本体?」 「那个,呃……这件事也待会儿再说。」 「哦?那就好——话说回来,此叶,我不知道路,走在前头也很伤脑筋耶?」 「啊,对不起。对了,这么晚了,你家里的人呢?」 「我一个人住,所以没问题。就算你想赶我回去也不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 此叶和锥霞并肩而行。春亮慢步跟在后头,突然感觉脖子上菲雅的鼻子触感消失,连忙重新背好她的身体。这次是柔软的平坦触感。是脸颊吧?他心想。正准备再次迈开步伐时——她的肌肤震动了。 「你说我重……这是第二次了……」 他一瞬间犹豫着是否要回头,结果还是就这样继续前进。 「这是事实。真是的,害我都快站不稳了。」 「对待淑女……怎么可以说这么失礼的话?我可以生气吧?诅咒你喔!」 「真巧,我也在生气。诅咒你喔!」 「什…什么?」 此叶和锥霞朝这里瞄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放我下去。还有,为什么……不,我……」 「我再说一次,诅咒你喔!我的诅咒可是很强烈的,所以——要是不想被诅咒就闭嘴。要是你敢叫我放你下去或者别管你,你就会在那瞬间发生惨事。」 「……会变得怎么样?」 「胸部不会长大。」 「你说什么!」 声音间微微带有气势。看来她开始恢复往常的样子了。 「再说,你的诅咒对我无效,别浪费力气了。」 「……」 「因为无效,所以威胁我也没用,我也不听你耍任性。竟敢擅自离家出走,真是岂有此理——你可是老爸拜托我照顾的客人耶!不管你离家多少次,我都会带你回来,你觉悟吧!」 菲雅似乎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声音哽在喉咙。他从腋下抱着的大腿感觉到菲雅一下子放松了力气。她声音微微颤抖: 「……真嚣张,明明只是个无耻小鬼。」 「那还真是抱歉啊。」 「别以为你不会受诅咒就小看我。这下我非得让你改观才行……我知道自己有个能更直接造成影响的诅咒可以使用。」 会是什么?——正当春亮心想,挂在肩头的菲雅的手臂动了。像是要交叉抱住一般,紧勒住春亮的脖子。濡湿的头发、柔软的脸颊、平坦的胸部、白皙的双脚全都紧贴在春亮身上。 「……怎么样啊?很冷吧?活该!你就去得名为感冒的诅咒吧……」「那还真是可怕,是无论任何人每年都起码会得一次的诅咒呢!」 的确,紧抱住自己的菲雅,她的身体的确非常冰冷。 可是正因如此——春亮心想。 自己既然觉得这么冷,一定—— 菲雅一定正觉得非常地温暖吧。 第四章 第四章「夜晚配上母亲与抱枕」"voice, a termination, not a termination, her, her" *** 「呃……上野就请用我房间里的浴室——」 「不——我没有淋到什么雨。请借我一条毛巾就好。」 此叶带着锥霞前去自己的房间了。她的房间里有组合的卫浴设备。中途传来惨叫声,八成是因为她看到被菲雅打破的玻璃窗吧。 春亮带着菲雅来到主栋的浴室—— 「好了,你先进去吧,女士优先。」 「……我不会感冒。但人类不一样,你先——」 被推进更衣间的菲雅低头说道。 「事到如今,不差那几十分钟啦,笨蛋。也不想想是谁害我跳海的啊?」 「……」 「总…总之,现在这个世界反对蔑视女性,为了不让人权团体涌进这个家里,你就进去吧!还是说,那边那个小不点又迷你的小姐不是淑女,所以在客气是吗?」 「啰…啰嗦!你就真的去得感冒吧!去死!受诅咒吧!」 菲雅面红耳赤地怒吼。春亮从架子上拿了一条毛巾丢给她之后便退场。 话虽然那样讲,但他也不喜欢浑身湿答答地等待。他回到房间换衣服。瞥了紧急包扎手腕的绷带一眼。在那之后已隔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渗出新的血。只要不乱动就不会太痛。虽说是被刃器所伤,但最大的功劳果然还是因为此叶勉强避开了要害。真是非人的神技。 「喔喔,虽然是充面子那样讲,但还真冷……走在时代的尖端,拿暖炉出来吧!」 他带着脱掉的衣服回到更衣间。在外头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浴室中传来淋浴的声音。看来她有好好地在暖和身子。 静悄悄进入更衣间,将湿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也顺便将洗衣篮里头菲雅的衣服——话说,是此叶的衣服——也扔进去。但在之中,有一件唯一看起来是菲雅的白布,春亮瞬间定住。 「不,等等,我是为了洗衣服喔。并没有什么邪恶的念头。应该没有……」 但他还是觉得有罪恶感,无意义地确认四周,才弯下腰将手缓缓伸过去。正当他拎起湿布的一角——脚下突然有个黑影横过。 行动迅速地从洗衣机底下爬出的不祥黑影,正是怪奇生物g。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玩意。配合着惊恐的心情,他反射性地惊叫出声。 「呜喔啊!」 「噫……?」 浴室里也传出微弱的惊叫声。同时还有椅子还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春亮怒吼着:「别吓人啦!」但却没有回音。只有莲蓬头的声音令他感到不祥地持续着。 「菲雅……怎么了?菲雅?」 没有回应。发生什么事了?春亮拍打着浴室的毛玻璃,但里头还是只有沉默。 「喂——喂?回答我!你昏倒了吗?再不回应,我就要进去啰!」 踌躇只有一瞬间。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他推开玻璃门走进里面。 映入眼中的是整个翻倒的椅子和洗脸盆、在地上蜿蜒吐着热水的莲蓬头,以及……一屁股坐在浴室磁砖上、缩着身体的菲雅。她喀答喀答地不住颤抖,双手抱头并盖住耳朵。 但当她发现是春亮时,快哭出来而扭曲的脸惊觉地抬起。惊人的惨叫声。 「呀啊!」 「呀啊!是…是我不好!没事就好!咕噗!」 肚子吃了一记右直拳。亏自己这么担心,看来她很有精神。 总之春亮爬着出了浴室,手伸到身后关上毛玻璃门。 「别吓人,无耻小鬼!诅咒你喔!」 「抱歉,真的是我不好。你慢慢洗——」 正要转身离去时—— 「啊……那个,等…等等……正好。你就这样听我说一下。」 「你可以洗完出来再说啊?」 「我想现在先说。要是不这样的话,我的决心会动摇。」 毛玻璃上映着她的颜色。隔着半吊子的距离,白与银色的轮廓看起来朦胧不清。但刚才一瞬间看到了她女性的平滑双肩、腰部、大腿,和记忆融合起来,可以很容易想象——等等,不准想象!春亮连忙摇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我就听一下下……」 要是看着菲雅的方向就会做奇怪的想象,因此他背靠着毛玻璃坐下。此时他注意到刚才没能丢进洗衣机的白布掉在眼前,更是有一种奇妙的心情。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什么。只是有个我满害怕的虫……」 「蜘蛛吗?」 「啊?不是,是蟑开头的讨厌鬼(注:日文的蟑螂,罗马拼音为g开头)……恶,光是回想就讨厌。总之没事。」 「是吗,嗯。光是回想就讨厌,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刚才你是因为这样才害怕吗?」 「呆…呆子!我才没在害怕!完全不对!只不过——」 他等待着话语继续。间隔了几次呼吸后—— 「——不。虽然理由不一样,但是这样没错。我在害怕。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 进入正题了——春亮心想。菲雅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 「春亮……我害怕惨叫声。正确来说,是亲近之人的惨叫声。所以刚才也是,一想到我或许又会记起以前的事,或许又会显露出我以往的脸,就很害怕。」 「……才那点惨叫声你就害怕,我也很伤脑筋耶?」 「刚才那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而变得太过敏了吧。我也有点太神经质了……但是,今后或许还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想话先说在前。被虫子吓到也就算了,但像今天这样,你被某人所伤,真正感到痛苦而惊叫的话——或许我又会变回我自己也不一定。」 「是因为…你以前听过的惨叫声……吗?」 「嗯。以前有个少年,负责照顾还是个道具的我。结果那名少年成了我的牺牲品而死。听见你的惨叫,我想起的就是这件事。简单来说,我就是在那时对于『自我』产生了自觉——虽说是疯狂的自我。哈哈,实在没资格笑那个疯狂的猴子女。」 玻璃的另一侧传来自嘲的笑声。 「但现在不一样吧?那只不过是种心理创伤,只不过是记忆混乱罢了。」 「就算这样,但我还是我。我没有自觉有所改变。我还是维持着诅咒,然后来到了这里。说不定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觉得讨厌那个样子,是我的错觉,其实内心深处还在渴望作为道具杀人也不一定……」 之后过了片刻的沉默。接下来,他感觉到背后玻璃的震动。 一转头,只见背后有个白与银的身影。菲雅也背靠着浴室门而坐。他们隔着一片毛玻璃,背靠着背。 那个朦胧的银色影子似乎微微抬头仰望,后脑勺应该是碰到了玻璃,玻璃微微晃动。这阵晃动一定也传达到了菲雅那里,同时也传到自己这边。他们连系着。她的身体,还有自己的身体,借由一片玻璃连系着。 有着确实重量的女子身体,现实就在数公厘的身后——实际感受到此,春亮更是感到坐立不安。但菲雅并未察觉到他的心情。 「……我是真的受到了诅咒,真的是个危险的存在。要丢掉就要趁现在。」 「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待在这里。有没有资格解开诅咒,清除罪恶……」 这时春亮想起此叶在顶楼的提醒。没错,是否该解开诅咒,跟要不要待在这里——无关。 有关的、该做的事情则是——很简单。由于太过理所当然,因此不是人类的菲雅才没注意到也不一定。既然这样,只好自己告诉她了。 「我说啊……你总是很任性耶。」 「什…什么嘛!」 春亮苦笑着叹气。 「为什么就只有这一点你不任性呢?我可不记得有说过需要什么资不资格的喔!」 「咦?」 「与资格无关。你想在这里的话,就留下来啊!这里又不是接受忏悔的告解室。该怎么说呢……而是像净身瀑布?之类的地方。想要修行的修行僧侣,欢迎你们光临,来者不拒!所以要不要留下来,关乎的是『你想不想待在这里』,你大可以这点决定一切。」 春亮对她的意志和情感加以肯定。过去她曾是道具,道具没有意志,没有情感。道具是被需要才存在,也就是说,存在就已对一切自己的肯定。也就表示她至今从未受人主动肯定。 菲雅陷入沉默。过了好久还是没有动静。话就到此吧?春亮正要起身时——受寒的身体冷不防一颤,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喂。那个…你真的……感冒了吗……?」 「嗯?不,纯粹只是这里让我冷得受不了罢了。老房子果然四处都有缝隙让风吹进来……我没有催你洗快一点喔?但你别洗太久,动作快一点,我会很感谢你的。你在的那个温暖地方可说是天堂!老实说,我也想早点进去。」 此时鼻子又一阵痒—— 「呼…哈…哈…哈啾!……呜~那就这样啦!」 话才刚说完的瞬间,背后玻璃门的触感突然消失。 「呜哇!」 「嘿呀!」 滚进浴室,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吆喝声,视野竟整个变黑。一条湿毛巾遮住了他的双眼。 「噫噫噫!干嘛?是想绑架我勒索赎金,还是想玩快乐的主公游戏?」 「啰…啰嗦,安分一点!」 「叫我安分一点……呜喔!为什么解开钮扣——!」 「哼…哼!我不喜欢欠来欠去的!刚才你说你跳海的原因出在我身上,对,就是我!有什么意见吗?没办法,好啊!给你添麻烦,我就做点什么赔罪吧!你不是很冷吗?想早点冲澡?那正好,我现在就帮你刷背!就只是赔罪,只…只有今天破例喔!你可别误会!」 「不不不!不劳费心喔!」 「少啰嗦,别挣扎乱动!哼……真是的……明明是个无耻小鬼……!」 怎么可能不挣扎?这还真不妙。但是上衣在他扭转身体时顺势被脱掉,事态恶化。春亮顾不了那么多,正要站起身时—— 「我不是叫你安分一点吗……!算了,事到如今,使用蛮力也要逼你就范!」 菲雅似乎相当起劲,从背后抓住他,封锁他的行动。背后有种不得了的柔软触感,但不可以去想!裤子上也有手伸过来的触感—— 「不要啊——!」 春亮更是挣扎。而在挣扎的不知不觉间,总算是成功逃离了束缚。总之他抓走眼前的遮蔽物寻找出口,但映入整片视野的却是白色的某种东西。看不得的东西,使得他一瞬间混乱,但还是慌忙转身。正要站起时—— 「你们……在做什么?」 此叶正站在更衣室。 一脸笑容。 但却相当可怕。 春亮冷静地思考目前的状况。赤裸裸的菲雅就在身后。当然,因为这里是浴室。但不知为何自己却也在这里,还因为挣扎而显得气喘吁吁,也一定满脸通红,上半身赤裸,裤子也被脱了一半——该怎么说呢,这一切要素似乎都是为了造就误会而存在。 「嗯~要问我们在做什么的话——」 身后传来菲雅的声音。因为不能转头,只好传送心电感应给她:拜托你说明了。 「该说是……为了有借有还吧。可是我能用的也只有这个身体了……老实说,我也害羞得要命,但这是我欠他的,没办法。」 「喂!为什么要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此叶的身体开始喀答喀答地颤抖。脸上依旧带着充满斗气的笑容。 「嗯?有什么误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所以也许没办法做得很好……但我可是尽心尽力奉献身体,想要让你舒服的耶!其…其实我也很不愿意,但为了赔罪也没办法——再说,一开始还不都是你讲的话先起头的!」 「会害人误会的单字怎么愈说愈多!是说,我又讲了什么?」 「记得是……『受不了了』 『我想早点进去』 『你那』 『温暖的地方』 『呼哈哈哈』……我记不起全部,但节录后大致上就是这样吧。说了这些话后——你就粗暴地乱动,进到里面来了——然后变成现在这样。没异议吧?」 「大有异议!你节录的方式也太诡异了吧!」 「啊……啊……」 此叶的表情突然崩溃,仿佛可以听见发出「霹哩」一声似的。 「呜哇啊啊啊!太…太肮脏了——!」 她摆出两手掩面这种显而易懂的大受打击姿势,就这么飞奔而去。 颓丧着肩的春亮身后,菲雅讶异地说道: 「那家伙不懂浴室的意义吗?为什么进浴室洗澡是肮脏的事?」 *** 餐桌上飘着咖哩的味道。不过却是太空包。在空腹与睡意的侵袭下,春亮也不得不放弃「不可以偷懒不煮饭」的信条。虽说还是做了生菜色拉稍作抵抗。 「原来如此……大致明白了。此叶和菲雅其实并非人类,而是受到诅咒才获得人类特质的道具。刚才的人是袭击菲雅的组织的一员。以及——」 「以及?」 锥霞眯细眼一瞪: 「夜知是最差劲最恶劣的变态。」 「这个梗已经够了吧……?」 春亮拼命忍着不一头栽进咖哩盘子。听完此叶哭丧着说明后,锥霞一脸认真地拿出手机对着另一头说:「喂喂?我想报警,有个男人——」所以恐怕她不是在吐嘈,而是真的在生气。但他又不是自己想闯进浴室里的——虽然解释过,但在那种情况下,似乎没那么简单说服人。 面无表情地动着汤匙的此叶好像也一样。和锥霞一起听过他解释之后,虽然还是姑且帮忙做了色拉,回复了这点程度的信赖,但是——之后便一言不发,对于他简单说明和菲雅之间的对话内容也没反应。 「那个……班长,你好像不太惊讶?我以为你不会相信呢。」 「不能不相信吧?魔术方块都在眼前发生了奇异变化,而且刚才此叶也用一根手指头斩断空箱子给我看了。就常识来说,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却发生了。也就是不存在我常识之中的某种事发生了。不管是超能力、外星人、超科技或是诅咒道具,我也只能够相信了。我也不认为你事到如今还会说谎。」 大口吃着咖哩的锥霞表情很平静。但似乎多少还是有些混乱—— 「再说,我们的常识总是很狭隘。所谓的常识,就是所有的既知情报之中,大家所共有的部分,而未知的事物就属于常识范围外。我从以前就在想,幽灵、ufo、未确认动物,这些频频被人看到,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没道理将他们全归咎于为错觉或误认。无法加以说明,是因为我们持有的知识不足以说明,这么想才是自然的吧?而现在我只不过偶然被赋予了受诅咒道具这项知识罢了。即便和发现腔棘鱼一样令我同等吃惊,但要是因为这样就不相信,也太过愚蠢了。也有许多受诅咒道具的传说,所以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没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有玛丽安东尼的蓝色钻石,还有法老王的面具之类。原来如此,原来是真的啊……我也只能相信了……」 「……锥霞。」 打断她喋喋不休话语的,不是春亮,而是菲雅。她无意义地用汤匙捞着盘内,咖哩都快被她变成了炒咖哩。 「那个,刚才你说的……就是在街上遇到我的时候的事——」 她吞吞吐吐,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很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对劲的我。让你害怕,我想向你道歉。啊啊,真是的——我才是最害怕自己的人,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锥霞闭眼沉思后又眨了眨眼,将叉子刺进色拉里的小西红柿。 「然后?」 「然后什么?……你不怕我吗?我是…那种——」 「现在的你,是那个『不对劲的你』吗?还是说你马上又要变成『不对劲的你』了?」 菲雅屏息,马上摇头否定: 「不会!我不想!我再也不想……那时候是因为发生了许多状况——」 「那不就得了吗?再说,那个时候我虽然吃惊,可是却没那么害怕。怎么说呢……你在我被奇怪的家伙缠上时救了我嘛。」 说到这里,锥霞浅浅一笑: 「所以说,我才要反过来向你道谢呢!谢谢你帮了我。」 一瞬间呆愣后,菲雅害羞似地低下头,一口气吞光咖哩: 「不…不必向我道谢啦。春亮,再来一碗!这个叫咖哩的还挺好吃的!下次放仙贝进去吧!」 「别说傻话……不过记得咖哩是还剩一包。没办法,我去弄热,你等等。」 春亮站起身,并悄悄在锥霞耳边低声说了句:「谢谢。」锥霞弯起一只眼以示回应。 此叶依旧沉默地吃着咖哩。 「已经这么晚了啊。详情也听完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不过,最后我问一件事。不是有敌人锁定了菲雅吗?你们今后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使在场气氛产生一点变化。春亮马上想到的,不用说,是木乃伊师的蠢提议。 但菲雅却边吃着新添的咖哩,一派轻松地回答: 「嗯咕。什么今后……那个怪女人可是丢了一只手喔。实在不觉得她还能做象样的战斗。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就算再来,下次也能轻松赶走她吧——嗯?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嗯……没错。」 春亮含糊地肯定。她不知道。佩薇的同伙跑来找他们一事、她们并未放弃破坏菲雅一事,还有她们也有打算破坏菲雅以外的某人一事—— 但就算她知道,结论也和菲雅所说的差不多,所以春亮才肯定她所说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所在之处,没办法由我们这边主动。」 「夜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作为参考。要是知道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这也是问题。就算去劝她们别再来,她们也不像是会听进去的人。这么一来,就只好采取实力——」 「……你要是打算做大幅脱轨的违法之事,我可会阻止你喔。」 「那当然。看是要教训她们,让她们不敢再来,或者是破坏、抢走她们的装备,让她们来不了……吧。再更进一步的事我不想做,也不会让你们去做。」 他分别瞥了菲雅和此叶一眼,继续说道: 「是说,因为不知道她们的所在地,就算想做这种危险的事也做不了。所以总之就期待她们不会再来,要是再来的话,就像刚才说的一样赶走她们——我是站在这样的立场啦。虽说之后也得再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样啊……总之,既然已听说了事情,我也没办法再装作不知情。要是没发生什么就好,但若万一发生了,要来找我商量喔!那个——」 起身的锥霞,一瞬间支吾后—— 「没错,我是班长。嗯,所以有义务帮助同学。」 「……谢谢。」 春亮对锥霞一笑。虽然不打算将她卷进麻烦事,但还是对她的心意感到高兴。 「话说,这时间女高中生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危险吧,我送你回去?」 「不,没关系,我会搭出租车。」 「噢,资产阶级……那我就送你到门口吧。」 踏出起居室的瞬间回头一看,菲雅正埋首于咖哩盘子,只是随便点个头表示道别;而此叶则只是茫然地望着茶杯里头。 在玄关,锥霞一面穿上学生鞋,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虽然只是我多事,不过,刚才那家伙的『提议』,你真的——」 「绝对不接受。」 锥霞微妙地笑了笑,看起来仿佛拿他没辄似地,但又像是在说:这样才是春亮。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再多说。因为你捡起卡片,所以我有点在意罢了。」 「我只是想说或许派得上什么用处啦。」 「那就好。啊,对了,还有……」 「……咦?卡片呢?」 口袋里的手感令他大吃一惊,随即又想到在那之后他换了衣服。 「对了,在洗衣机里的长裤里。抱歉,我怕等一下忘了就直接洗下去,我现在先去拿起来,你等我一下,有话待会儿继续!」 「啊,不,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啦……」 边听着背后的声音边冲进更衣室,在长裤口袋里翻找。而后再度一惊。找不到。不管怎么找都没有。跑去自己换衣服的房间找过也没有。他小跑步回到玄关。 「……怎么了?」 「真糟糕,我弄丢了。搞不好掉在哪了。」 「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 锥霞蹙眉,也跟着帮忙在玄关搜寻。想当然尔,也没有掉在这里。 「在房间里换衣服后……只有去更衣室吧?那是回家掉在路上?太糟了,怎么办?」 「你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真是迷糊耶。」 受不了地叹了口气,锥霞将手伸往电话旁的便条本,拿起一旁的笔边写边说: 「……大概是这个吧,因为她边写边说。」 「班长,你记得啊?」 「我有个习惯,重要的事总之就会先记下来。这个比记历史年表简单多了。」 「糟糕,你真是太强了……真是帮了我大忙!得救了!爱上你了!」 「别…别说傻话!哼!」 锥霞微红着脸,将便条纸塞到春亮手上。 「谢啦,我会小心别再弄丢。那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就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算了。只是要告诉你,此叶在吃饭时一直很奇怪。」 「嗯,喔喔……到底是为什么呢……」 才随口一说,锥霞便眼神凌厉地瞪他一眼。 「我猜,一定是对你的变态行径大为震惊吧。」 「呜咕。她还在介意那个啊……?等等再向她解释一次好了。」 「就这么办,但我不保证她会原谅你喔。」 春亮战战兢兢地试着问锥霞: 「……那班长你呢?」 她先是一笑,而后就维持着表情比出砍头的手势。 「『要是不想被大家知道那件事,就来帮我的忙!』——这句台词,不晓得今后会用上几次呢?看来运动会和校庆都能轻松多了,真是松了口气……那么,晚安。」 数分钟后,场景同样在玄关。此叶茫然地穿上鞋子。结果在餐桌上总共只听过她说了三句话:「…我开动了。」「……我吃饱了。」「……那么,我回去了。」 「此叶。我说,此叶啊!」 「……啊,抱歉。嗯,嗯哼……什么事?」 「我说啊,你还在生气吗?就跟你说,刚才在浴室是因为被菲雅拖进去,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才变成那样的啦,我没有做任何可疑的事——」 「咦?喔喔——刚才的事情,我已经没在生气了喔。」 响应的脸上带着微笑。虽然和平常的比起来带了点阴沉,但已不见在浴室时的怒气。春亮默默松了口气。 「那就好……因为你的样子有点奇怪。要是有什么在意的事就说出来。」 「没有。嗯……有些在意的事,所以真的是在想些事情没错啦……不过和春亮你没有关系,所以请别在意。」 「是吗?」 没错——此叶微笑着点头。 「抱歉害你多担心了。呃……明天要怎么办呢?」 春亮看了一眼鞋柜上的小钟。平时总会告诉他有迟到危机的钟,现在就某种意义上,也正预言着明天有极大的机率会迟到。 「绝对没办法。明天是星期六吧?只翘半天课,就当作是幸运吧。我要睡到中午。我打算至少明后天观察一下家中状况……你呢?」 「我也……偷懒休息吧。」 「就是嘛~~睡觉皇帝大!」 「啊,我想忍的话,还是可以去上学……不过那个…明天…我有想做的事,所以……」 「想做的事?」 「这也和春亮无关。」 虽然口气听起来很柔和,但总觉得带了些不让人追问的抗拒感。 「那么……今后的策略就如上野所说的,被动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吗?」 「算是吧,只知道对方的电话也办不了什么。那个奇怪的提议也有可能只是个幌子,说不定她们正卷着尾巴逃跑呢。」 「……说得也是。但可能性有很多种。可能不会再来、可能会再来、可能正计谋些什么——可能我或春亮会被袭击。虽说也许是幌子,但遇袭的可能性变高也是事实。」 像是沉浸于思考某件事,沉默片刻后,她换个方式说道: 「这一阵子别掉以轻心比较好。请多多小心。」 「喔——嗯。」 「不过,春亮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不用想太多、看太重,像平日那样生活就没问题。」 「到底是要我怎样?」 「两者都是。」 如此说着,不知为何她略带歉意似地微微一笑。 *** 隔天正午前。春亮以一副已然化为惰性的动作,准备着早兼午餐。 脑中想的不是料理的事,而是昨晚和此叶的对话。 今后该怎么办?即便不愿去想,但这些念头还是擅自浮现脑海。虽说早已习惯了受诅咒的道具,但春亮本身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也会和一般人一样感到不安。 ——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犹豫。 若要相信那个木乃伊师的话,或许今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明天呢?后天呢?不知道——说不定就会是自己遇袭。此叶说得没错,可能性变高了。没错,只要不接受那个提议,不交出菲雅也不见死不救的话,就会—— 春亮啧舌甩甩头。 (真蠢。我是睡迷糊了吧,怎么搞的……) 在这段犹豫期限内,就算该做点什么,但也绝不可能会接受她的提议。与其想这些,倒不如想想要在味噌汤里加什么料,还来得重要的多。 这时,一阵啪答啪答的脚步声进到厨房。 「春亮。」 「啊?饭还没好,去看电视。」 「我就是要问你电视的问题。下面有个黑色的机器,那是什么?我很在意,告诉我!」 「那个叫作录像机,是用来记录电视节日用的。」 「什么!还可以将电视记录的东西再加以记录……那不就可以永远保存过去,一直重复看好几次吗!」 「你还真夸张。是说,录像机现在也已经落伍了就是。」 「什么?那样的发明已经叫作落伍……可…可恶的人类,有你们的!」 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惊叹,春亮不禁苦笑。感觉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内心虽存有漠然的不安——但并不恐惧。为什么呢?他自我分析了一下—— (算了,我觉得自己还满有看人的眼光。) 他相信。——这么说或许太过陈腐,但就结果来说就是这样。 他相信既是眼镜少女又充满家庭气息的日本刀。还有,为了弥补自身的罪过,拼命努力习惯这个世界的奇异立方体少女—— 「教我怎么用!可恶,要是早知道,就能把刚才那个『喵喵paradise地狱』的节目永远记录下来……!那些可爱的毛茸茸家伙的叫声,让人忍不住想抱紧它们,发出怨叹的惊叫!」 「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啊?真让人搞不懂的节目……」 「好了,快点教我!其他还有很多我想知道的事!正确的洗衣方式、冷气和电话的使用方法……对,还有,我也想解开每到早上你房间就会传出的声音之谜——」 「知道了知道了。等吃完饭后吧。」 结果「明天会变得如何真让人不安,但尽管放马过来!」成了他现在的心情。虽然称不上海阔天空,但也不阴郁。身体虽然很闲,但精神上可不问。今天会是充满如此矛盾的一天。 (总觉得这是个会让人累积压力的微妙假日……好,这时候就来个料理新作增加活力吧!有样学样,总会有办法吧!) 于是乎,味噌汤的料就决定了。 「话说……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叫作仙贝味噌汤的东西。」 「什…什么?真感兴趣……」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是最近的流行。」 「等等,你这样讲还真教人不安。我无法忍受仙贝被浪费,我得监视你才行……盯~」 「……你这样盯着看,反倒让我分心,会害我失败啦。要不要帮点简单的忙?」 话一说完,菲雅满面春风: 「可以吗?我要我要,我要帮!要先做什么?」 「这个嘛……那你先帮我看着这个锅子,别让水滚了溢出来。」 「好,交给我!」 菲雅靠近瓦斯炉,半蹲下来,将她那认真的脸靠近锅子。见菲雅缩着身子监视锅子,那身影真教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算了,有干劲是好事。) 然后春亮继续进行着其他作业。突然—— 「盯~……话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 「『水滚了溢出来』,指的是什么状况?」 「什么?啊,就是那个!现在你看到的就是啦!」 春亮赶忙关掉瓦斯。 「哦……像这样『滋滋~~』又『噗哗~~』的状态就是了吗?上了一课。」 「……那还真是太好了。」 看着菲雅煞有其事地点着头,春亮半闭着眼呻吟。他修正前一刻脑中的想法——正确来说,看着情况是「只有干劲」才对。 不必焦急。现在只要她有干劲就够了,首先必须让她建立自信,这才是最重要的……基于此想法,接着又拜托菲雅做了些简单的杂事。拿盘子、转瓦斯炉开关等等。说白一点,就是些没必要特别拜托她做的事。 如此这般,烹调持续进行。当春亮将手伸向厨房上方的收纳柜时—— 「唔……」 「怎……怎么了?被那女人弄伤的手在痛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时要是做奇怪的动作还是多少会痛。」 「别逞强,交给我。」 本想说比自己矮的菲雅能怎么做?只见答案在几秒后出炉。 「喂喂,一般不是反过来吗?被女人背在身上的男人还真是崭新的丑态耶!」 「少抱怨,快点拿!」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好迅速拿了目标物后从菲雅身上下来。 「你该不会……是在意我嫌你重吧?」 「呆…呆子!才不是,完全不是,真失礼!诅咒你喔!你果然是个恶劣到家、无视他人纤细内心的无耻小鬼吧!」 看来是说中了。菲雅指着春亮转移话题: 「不…不管这些,那个是什么!棍棒吗!」 「厨房怎么可能有那种武器?这是柴鱼棒。比起袋装的,还是这种的比较好吃。然后要用这个去削——这些就差不多了吧。你要试试吗?」 当然!菲雅点头,面带紧张地开始在削皮器上滑动柴鱼棒。动作虽然不够纯熟,但确实有削成片,所以应该不成问题。 「……真麻烦。」 「就是这么一回事。也可以套用在所有的料理上。」 「要是有可以更干脆地一次大量削下来的器具就好了——对了!」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菲雅抬起头: 「用我的螺旋钻,说不定就可以轻松削下来了,值得考虑看看!」 「……拜托你住手。」 「当然是开玩笑的。」 如此说着,菲雅看似真的很开心地轻笑出声。 烹调结束后,闲下来的菲雅又开始不高兴地抗议。没办法,只好对她下了最后的指示。 「咳哼……那边的银色小丫头,我要托付你这项工程最重要的任务。」 「哦?是什么?」 「在我搅拌这个的期间,你要帮忙祈祷味道能混得均匀。这真的很重要喔!手要这样摆!台词是:『变好吃吧~~!』」 「变……变好吃吧!」 没错,现在只要有干劲就够了。焦急也没用,只要一点一点进步就够了——不用想的太深,轻松去做即可。而自己的任务就是帮助她。 春亮拼命忍笑,看着伸出双手、一脸认真朝着大碗发送电波的菲雅,一面如此心想。 *** 此叶透过别馆自室的窗户,俯看着喧闹的主屋。虽然看不见整个家里的情形,但眺望着缘廊也足以感受到里头的吵闹。 啪答啪答的忙碌脚步声。是什么东西做失败了吗?听得见春亮急躁的声音。少女拿着抹布开始擦拭缘廊地板,中途就擦腻了,开始打瞌睡。春亮发现后,温柔地将她抱起——然后扔进中庭。少女吵闹地开始尖声抱怨,但当春亮一拿出仙贝的袋子,她便又呻吟地伸出手。但是构不到。春亮将袋子左右移动,张着两只手的菲雅上半身也跟着左摇右晃。看起来就宛如猫在追逗猫棒。 看着这令人莞尔的光景,此叶双颊一缓,但只有一瞬间。她马上又回到自己该做的事。 ——监视眼下的危险少女。 她想起在顶楼时的光景。少女的压力、拷问车轮的压力,以及当那东西被朝向春亮时,所带给她难以忍受的恐怖—— 绝不能再让那种事情发生。因此不得不将那个少女视作危险。 尽管现在没问题,但不可大意。果然还是得加以确认才行…… 「虽然是这种……讨人厌的角色呢……」 她喃喃自语。但她并不打算放弃。为了守护他。 没错,一切都是为此。因此还有另一件必须与监视少女同时进行的事。 手指顺着眼镜的边缘轻抚。瞳孔有种紧迫得嘎吱作响的错觉,对周遭布下了意识警戒线。真的只是单纯的犹豫期限吗?目前家的周边没有奇怪的气息。但尽管如此,在不晓得敌人何时会出现的前提下,不可大意—— 「……」 此叶探寻着周遭的气息,同时眺望着眼下的银色身影。 只是专心地持续着两件自己该做的事。 *** 「……木乃伊师,可以给我一些水吗?」 由于口渴而突然醒过来说道,但没有回应。无可奈何,只好从床上起身。一看见厌恶的绷带,仿佛起床的招呼般,佩薇啧了个舌。 虽然偶尔会传来抽筋的痛楚,但她不怎么在意肩伤。踩在地毯上的脚也有了力气。虽然比不上状况完全良好的时候,但照这个样子,明天应该就差不多能动了。应该完全休养一整天——听进少女的这句话,可说还满值得的。 明天的行动,佩薇已经决定好了。就算是基于自身的骄傲被使命感与复仇心所说服的结果。为此,她一边思考着必须进行的准备,一边走出卧房。 窗外的天空一片黯淡,而房内果真也不见木乃伊师的身影。应该是又去侦查了吧?——佩薇心想。就是因为她保证那些家伙不会逃,也不会放他们逃,所以佩薇才消磨了一天的时间。真该褒奖她这么热心工作——等她回来后,再摸摸她的头吧。 为了拿水而走向盥洗室,突然,佩薇发现有东西掉落在门附近的地上。是木乃伊师平常在翻的卡片。是她出门时掉的吗? 她捡起卡片,不经意地看着上面所写的文字。 「这是……」 吃惊也只有一瞬间。她马上开始笑出声。 像个少女般,呵呵轻笑。 像个狂人般,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一如预想的,一天平安地结束了。春亮心想着,一面钻进被铺里。 问题在于明天。一整天的犹豫期限一过,将会发生什么事?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再者——明天是星期日,所以就算了——但到了星期一就得去学校。到时候菲雅该怎么办?又或者自己去到学校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该思考的事很多,但被窝逐渐吸走了这些思考。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而后春亮进入了梦乡。 无意识之中——认定「明天」将是从早上开始的。 然而对敌人来说并非如此。 当他突然听见声音醒来时,房里站着一个人影。 「……?是…是谁?」 房间里的光源,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只有入侵者的轮廓朦胧地浮现在黑暗中。身上罩着一块布,头和整个身体完全被覆盖住。 (……木乃伊师!) 他惊吓地跳起来。人影保持沉默,一片黑暗中,只见她身体晃动着。从斗篷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垂挂着一条细长的物体,不祥地摆动。 春亮想起佩薇被绷带卷起的光景。她虽说自己没有战斗力,但至少有那样的力量;然而自己则只是普通的人类。该怎么办?要逃吗?还是要豁出去,冲上前呢—— 「春亮——」 或许是听见刚才的声音,房门口的拉门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此叶眯细了锐利的双眼,看着屋内的人影。 人影手中发出的咻咻声——应该是绷带或者什么伸长的声音——也同时停止。人影转头看向此叶。 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个行动的是——菲雅!她从门口的此叶胯下钻进来——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a hatchet of lingchi』——祸动!(curse/calling)」 魔术方块变化成又长又大的斧头袭向黑影。 毫不留情、毫不迟疑、毫不迷惘。 「……!」 扭转过身的人影,左手臂血肉横飞。 「哈哈……竟敢在睡觉时来偷袭,好大的胆子!」 人影毫不犹豫地以那受诅咒的道具卷起断掉飞出去的手,掉头转身。她看也不看菲雅和此叶一眼,就这样跳出窗户。断然地选择完全撤退。 品尝了数秒的寂静之后,春亮颓下双肩。 「唉唉……怎么说呢,真是帮了我大忙。没想到她会在日期刚变就马上来。」 「抱歉,我虽然一直有在戒备,但因为没什么杀气,所以晚察觉了……」 「是打算抓我当人质吧?」 「也许…吧。总之现在没有其他的气息了……接下来我会再稍微提升戒备程度。」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她还会再来吗?她说她没有战斗力,可是却特地跑到这里来,搞不好是因为另一个手臂粗壮的女人负伤弃权了也说不定。而刚才那家伙也受伤弃权的话……如果她们是双人组,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我不知道。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打开电灯,这才发现,此叶并没有看着春亮,而是一直看着沉默不语的菲雅的侧脸。 「……菲雅?」 「嗯…什…什么?」 「你是打算杀了她吗?」 简短的问句,菲雅听了后猛然惊觉地抬头。她焦急地摇摇头: 「不…不是,没那回事!我听见声音,发现…春亮被袭击,就一下子生气起来,然后……然后就想说,得想办法救他才行……我有——对,我有手下留情!只是碰巧砍断她的手而已!只是碰巧……」 「碰巧……是吗,那就好。」 菲雅望了变回玩具的魔术方块几秒。「——我要睡了。」然后转身离去。 此叶目光严厉地看着缩着肩膀、无精打采走着的菲雅的背影。好一阵子后—— 「那么,我也回房去了。我会注意下次不再让野猫闯进家里来,请放心。今后的事情,明天再谈吧!」 「喔……嗯。」 变回独自一人后,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气氛,春亮不禁搔搔头。 他不经意地想起——房间该不会鲜血遍布吧?于是转头看四周—— 「……咦?」 理应飞溅满地的血,他却一滴也没看见。只有凌乱的被窝,还有侵入者的鞋子带来的些许泥土——就只有这些。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情扯上受诅咒的道具,会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总之他放弃思考原理。 「……算了,就当省了清理的工夫吧。大半夜里擦拭血迹,实在是太惊悚的画面了。」 *** 入侵者现身的数小时之后,睡不着觉而盯着天花板的菲雅,察觉到房间的拉门在摇动。 「我有话和你说。」 声音就这样中断。虽然听来平静,但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菲雅起身推开门,只见此叶背对着月光站在缘廊。脸上面无表情。 「干嘛?在这种时间……明天再说吧。」 「一定要现在说才行。我不想吵醒春亮,我们边散步边聊吧?我到外面等你。」 单方面说完后,她踩着宛如没有实体的海市蜃楼般的步伐行进于走廊。 「虽然和你一起散步不是我的兴趣啦……」 菲雅嘀咕着,但前方背影没有停下。她叹口气,脱下睡衣,换上便服。随便穿上玄关的凉鞋走出大门,只见此叶瞥了她一眼后转过身。 「我们要去哪里?」 「家的后面有座树林。是一有人到这个家来就可以察觉到的距离。跟我来。」 如她所言,绕过家围墙,走进家后面的寂寥树林中。照明就只有头顶上的明月,但对非人的菲雅她们来说,走起来并不会特别辛苦。 「那么,你有什么话?不可能是为了让我高兴才带我出来散步的吧?」 「——是啊。」 此叶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头,就这样伫立着。 「我有些事情想知道,所以今天一直看着你。但我还是不知道,所以只好这么做了。」 「啊?」 无法理解的发言让菲雅发出疑问,但此叶单方面继续沉着地说: 「我希望你做一件事。不必想得太深,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讲清楚一点……什么事情很简单?」 「有件事想拜托你。没错,真的很简单,这个请求只需花一瞬间就能结束了——」 「——请你去死吧。」 她挥出的手刀刺进了菲雅柔软的胸膛。 *** 又一次听到初次听见的话。 「欢迎回来。有发生什么事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在他们那里——」 「真是个热心工作的后方支持员,得给你奖励才行。」 被摸头了。闭上进行报告的嘴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触感上。 按照约定,回到饭店后便脱下怪物绷带。肌肤外只有直接套着斗篷多少有点冷,但光是被摸头,体内就会产生点点温暖。真不可思议。 一段时间后,她的手自头上离开。老实说,觉得很依依不舍。但不能做任性的要求。 佩薇打开房间角落的行李箱,开始翻找里头的东西。 「……嗯,想起来了。刚才的报告……」 「那个已经没关系了。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再问你一次,你的名字叫什么?不是木乃伊师这种无趣的外号,而是你的真名。」 她头也不回地说着这些话。 老实说,木乃伊师很讨厌自己的名字。那是自己最讨厌的父母所取的名字。是想要烧死自己的男女所取的名字。那个名字已经在火焰中被烧毁了,在医院里被包得像个木乃伊时被自己舍弃了。在那之后,母亲在医院的病床旁勒着她的脖子说:「为什么你没死!这样不就不能领保险金了吗!」那时候,她诅咒着自己的名字。 但如果是这个人,被叫那个名字也没关系——她心想。如果是这个温柔地轻触自己的人。 再犹豫了一会儿,木乃伊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的感觉令她太过怀念,有种不可思议的难为情。 「……阿曼妲。阿曼妲?卡罗特。」 「是吗,是个好名字。」 佩薇笑着回头。 「那么,再见了。」 巨大的斧头朝着阿曼妲的肚子挥下。 「……咦…啊……?」 血块仿佛火焰般自喉咙深处溢出。她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为什么肚子会觉得热?为什么同时感觉到有风吹进?自己吐出来的是?弄脏看起来这么贵的地毯,不会挨骂?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是上个月死去的骑士利耶尔林克的『舞会用战斧』。在第一通电话里我所讲的就是这个。上层应该是不想让无主的祸具无意义地闲置吧,擅自混进了我的行李中。真是的,只能说他们多管闲事……但如今只剩这个手段也没办法。」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这是?刚才的手的温度呢? 「唉呀,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像是在说:『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你当然明白,不过还是告诉你其中一个理由吧。」 摇晃的视野里,少女看见身穿洋装的女人指间夹着的卡片。那是…。那个是? 佩薇摇动着手腕,逗趣地说道: 「是你掉的东西。好啦,上面写了些什么呢……唉呀呀?这个数字是你的电话号码吧?是在模仿应召女郎吗?于是我看了背面。啊啊~原来如此,还很仔细地记下了『该做的事情』。提议若是交出箱型的恐祸,就放过那把刀和叫夜知的少年。还有,从领地呼叫救援,并且遣返伤员——少了这张便条,你有没有一件不忘地完成呀?呵呵。」 仿佛很肮脏似地,佩薇丢掉卡片。痉挛的身体瘫落地面,少女平行望着那张卡片。数字的排列确实是自己的笔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而且—— (……我有写那些东西吗……?) 舌头感觉到铁的味道。她想起了火焰。但现在并不是火焰。矛盾。矛盾。电话号码是那时候当场写给他们的,不可能会在这里;背面也什么都没写。重点是,她知道如果叫救援,佩薇一定会生气,所以虽然稍有打算过,但最后还是没有采用。也就是说,卡片没有写该做的事情,她真的有把卡片交出去吗——交出去了——交出去了……应该——不知道—— 「这真是背叛。我的期望就是亲手毁掉伤了我的臭垃圾箱、少年还有日本刀。提议?救援?遣返?实在是碍事又鸡婆!你瞒着我私底下进行,就表示已经进行到某种程度了,也不打算改变心意吧?那么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不只碍事,更是碍眼——于是我决定和你分道扬镳。」 碍事。碍眼。 不对。我…是为了你…才做的!因为不希望你死…才这么做的! 发不出声音。看得见自己的手正抽搐颤抖像青蛙一样,真恶心。被讨厌了,真伤脑筋。 佩薇再次抓起靠在自己脚边的斧头,往前踏出一步。 「至于第二个理由……是因为正好。这个恶心的斧头要发挥禁忌的能力,就必须要有活祭品的血。虽然在路边随便解决也是可以,不过这下就顺便——啊,话说回来,还是好恶心。虽说是无可奈何,但要我碰祸具,实在……等工作结束后,干脆把这只手也换成义肢?」 她一派轻松地说着,挥下手中的斧头。 一脸笑盈盈的。 「……咳…呼……」 「嗯?你想说什么吗?」 没错,想告诉她。有件事想要告诉她。 「是你刚才正要说的报告吗?我听你说。呵呵,要是没骗我的话。」 不对。事到如今,那种报告怎样都无所谓。在那个家发生的事情,怎样都—— 她只不过是想将内心的想法化作言语。但她发不出声。温热的东西哽住了喉咙。取而代之,就算想以表情传达,但脸颊一动也不动。嘴角和眼角都有着液体的触感。 啊啊……真想告诉她……很想告诉她……明明很想告诉她。 一直希望有人能摸摸自己的头,而她为自己做了。 就算是虚假、骗人的、是打发时间、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还是温柔地摸了自己的头。 只知道错误之事的自己,首次有了这种想法——觉得这样一定正确。她赐给了自己这些。 没错,所以—— 「唉呀,已经不行了呢。那么,就差不多——」 谢谢你,教导了我什么是母亲——想这么告诉她。 「晚安了,阿曼妲。」 挥下斧头的狂人,比起少女的父母、比任何人都更加灌注爱情地温柔念出她的名字。 这样的幸福体验,从未刻划进少女的人生当中。 *** 「你…突然…做什么……?」 就在千钧一发时,菲雅抓住此叶的手,使出了浑身解数推回去。潜进肉里数厘的指尖离开了身体。 「你没有听到吗?我说,请你去死。」 眼镜底下闪亮的双眸冷漠无情,金属闪着锐利的光芒。 见她的左手动作,菲雅跳到此叶一旁,朝她踢出一脚。此叶反射性地往后跳,毫不留情挥出的左手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告诉我理由!」 「理由?理由啊……呵呵呵,那我就稍微不客气地说说内心话吧!」 只此,此叶嘴唇才首次浮现浅笑。扭曲的嘲笑。她单手扶着镜框。菲雅感到背脊一阵冰冷,浑身起鸡皮疙瘩。镜片在此叶的指尖发亮,还有在那底下的瞳孔,仿佛可以听到它们嘎吱作响地扭曲——宛如发出诡异光芒的猫眼一般—— 「妾身破坏陈腐之机关箱……除了看不顺眼之外,何需理由?」 「……!你这家伙——」 菲雅战栗地呻吟,之后此叶的鬼气也缓缓地——变回了普通的杀气。 「嗯,呼……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这只批着羊皮的狼!」 「别说得这么难听。只不过以前的自己并不会消失罢了。好了,话说完了吧?反正你就要死了。」 「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哈,结果你还是我的敌人嘛。」 「这一点请你自行判断。」 「呵呵…呵呵呵。我打从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了。是敌人吗?是敌人吧?是敌人!」 「……你做出判断了吗?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问我怎么办?那还用说,敌人就非打倒不可。菲雅拿出魔术方块。 解放感。有一股头脑深处豁然开朗的解放感。有「敌人」,「为了守护自己」必须战斗,得要「一鼓作气」进攻才行。这么一来,一定就能听见美妙的「惨叫声」,所以「杀掉」「杀掉」「杀掉」「惨叫」「杀掉」「杀掉」「惨叫」「杀掉」「惨叫」「杀掉」。 「拟装立方体,展开。」 非做不可。那么就做吧!这样没有错吧?心中虽有像根小小楔子刺入的疼痛,那是什么?啊啊……不行了,身体抢在思考之前先动了。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祸动!」 立方体变化而成的螺旋钻,随着菲雅一挥锁链回到手中,在腰际摆出架式后向前突进。此叶脸色一变,舞动裙摆一个跳跃。但是,岂能让她逃走! 「好快……!」 她听见铁面具崩解的此叶蹙眉低喃。没错,很快。 她尾随此叶挥出螺旋钻。但此叶仿佛一开始就不打算战斗,她再次转过身闪躲。直到前一刻的攻击性都好似假的一样,妖刀村正一个劲儿地逃跑。真难看。 菲雅抢先预测到此叶的动向,掷出手中的螺旋钻。 敌人因刺进眼前的凶器而停下动作。那一瞬间菲雅又再往前跨出一步,同时以立方锁收回武器。接着准备以螺旋贯穿—— 「呜!」 「哦——你那姿势还挺愉快的嘛,哈哈!」 此叶以带有刀刃利度的双手,以夹着东西的手势捕捉到螺旋的前端。 「这个是叫作空手夺白刃的传统杂耍……!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空手夺螺旋钻……〢」 「杂要啊?有趣!」 「……好了,我问你。你现在在想什么?」 螺旋钻的尖端直逼心脏。此叶不可能不明白,但还是正面注视着菲雅的瞳孔如此说道。 「在想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你会发出什么样的惨叫啊。对付敌人不必轻饶。把你那巨无霸的乳房挖下来,会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哈哈,真期待!」 「……唉,结果还是这样吗。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一味虐杀、侵犯、啃噬的拷问处刑用具。结果这就是你。」 此叶颓着肩叹气。搞不清楚状况啊?笨蛋——菲雅打算更进一步推出武器的瞬间——此叶的杀气完全消失了。 菲雅皱眉的同时,此叶突然转动视线。转向菲雅背后。 「啊,是春亮。他一脸愕然呢!」 胸中的楔子、疼痛一口气扩大。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又来了?又来了!又被看到变得和那时一样的我了! 「不——不是的!」 转过头的瞬间,此叶轻轻扭了手腕。她双手夹着的螺旋钻改变向量刺进了地面。被反转开来的菲雅滚倒在地。 她慌忙起身,但此叶只是对着自己的掌心吹气而已。 「啊~痛死了~螺旋钻真是凶恶的东西。」 「春……春亮呢?」 「喔喔,那个啊?那是骗你的。」 「什——」 「是说,全部都是骗你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只因为看不顺眼这种理由就杀人啊。虽说为了演得有说服力一点,我试着摆出了以前的面目就是了。」 她坏心眼地笑了笑。菲雅一脸愕然: 「你这——乳牛女!你到底想干嘛!」 「那么,我问你。你刚才是打算做什么?」 此叶维持着笑脸,但出口的话却强而有力。 「我今天做了什么——我刚说了,我看了你一整天。我一直在观察你,观察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我不知道。白天的你,看起来真的就像个纯洁无瑕的小孩子一样。」 「谁…谁是小孩!诅咒你喔!」 「听我说完。再来就是刚才发生的事。入侵者来袭——你没有半点留情、迷惘,真的使劲全力攻击对手。虽然你加以否定,但在我看来就只是……你真的想杀了对方。」 「怎…!没那…回事……」 「就算你没有那种打算,但下意识却会变成那样,这也是个问题。然后我更不明白了。你的本性到底是哪一方?就算面对敌人,也会忍不住反射性显露杀意,这才是你吗?或者像白天那样悠哉笑着的才是你?因为我怎么也想不通,所以就想再一次以强硬的手段亲眼确认。所以刚才那个就是了。刚才那个就是你。」 「啊——」 明白此叶想表达的意思,菲雅愕然地低下头。 「和之前在顶楼时一样喔。因为你能辨识春亮,还保有某种程度的理性,所以应该比那次好得多了……但还是一样。还摆脱不掉哀号、战斗、力量及过去的自己。不晓得你何时又会重蹈覆辙,何时…又会再次袭击春亮。」 「那……那种事!我不会……绝对…不会再……」 「你心中是这么想的,我认同。这也是事实。但是,我很想确定你是否能够守住这份决心。决心并不等于现实。你们在浴室聊了什么,我大致听说了。你决心留在这里,这样很好,谁也不能干涉。但是,这也是——决心不等于现实!」 加重的语气一口气结束。 「刚才是那么说了,但今后敌人还会再来吧。就算今天不来,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来。到时候你能够保有你自己,守住你的决心吗?依我判断——」 她面向瘫坐在地的菲雅低语道。放弃她的此叶,静静地说: 「你守不住。你太危险了。」 「……!」 「要是今后敌人再度出现,我建议你别战斗。不,实在是不能让你出战。你受到名为过往的你的幻想所拥抱,将会新生无可挽回的诅咒吧。」 「你是叫我……别战斗……吗?」 菲雅俯视着落叶低语。无力地,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 「既无法战斗,也无法逃离……那么,我该如何是好?」 「不晓得,但随你高兴去做就好了。至少我会保护春亮,请你不必担心。」 此叶无情地说着,丢下大受打击的菲雅迈步而出。 立方体少女抬不起头。她低着头,一直——不住地颤抖。 在渺无人烟的树林里走着,此叶满脸疲惫地抬头看向月亮。 「我会不会有点太坏心了呢……唉唉~~」 明明没有人在看,她还是老套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知道的喔。结果因为春亮是个滥好人——所以保护那孩子的会是我吧。但是……也不能说得太白呀。因为她可是我的劲敌呢。」 正当她自言自语时,突然感觉到某种气息而停下脚步。紧张只有一瞬间。她叹了口气,假装没有察觉那股气息。 「……真是夜猫子呢。」 *** 静悄悄地一把抓起黑色机器。碰触到那股冰冷的瞬间,恐惧出其不意窜上背脊。和敌人来袭时不同,也和得知自己正打算伤害不想伤害之人时不同,是另一种恐惧。紧握着机器,缩着肩膀忍耐。 犹疑过后,缓缓按下机器上的数字键。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如此心想着。 按完11个数字,最后按下最大的绿色按钮。颤抖的手指压了下去。 「……」 什么也没发生。真奇怪,做法应该是这样没错啊?白天兜着圈子请他教了自己。再一次,再试一次。还记得数字,再一次—— 「我忘了说,要是没有接上电话线,电话就打不通喔。」 「……!」 自走廊暗处现身的少年,表情沉静地看着菲雅。 「你……醒着啊?」 「发生了那种事,怎么可能马上睡得着嘛。同样的问题我反问你。你那时候醒着吗?」 「……嗯。因为我在想,要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你……」 「所以你也听到了电话号码。班长她也记得,对于只花几天就学通日语的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 菲雅将电话子机放回充电器,低头沉默不语。春亮瞥了电话一眼。 「我知道你们跑出门,所以偷偷跟在后头。我都看到也听到了。此叶搞不好有察觉到吧。然后我就有不好的预感,趁着你还垂头丧气时,回到家拔掉了电话线。」 「……这样啊。」 「你想去找那些家伙吗?」 由静转为动,沉默转为话语。一切如反弹般转移。 「没错!我…我……太过危险了。那家伙是这么说的,我自己当然也知道——我终究是个杀人道具!那家伙叫我别战斗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晓得哪时候又会像在顶楼那时一样,发狂袭击你!可是,这么一来,我完全就只是个受庇护的存在……不,不对,比那还不如!我将只是个……把你卷进危险的存在!既然这样,干脆——!」 「开什么玩笑……!我哪时候说过讨厌或困扰之类的话?你难道不想待在这里吗?」 「当然想啊!可是不行!我会害你受伤!发狂后会伤人,不发狂也会伤人!这也当然,因为我就是为了伤人而被制作出来的道具啊!」 「谁说不行,别擅自决定……」 「别靠过来!」 菲雅抓出魔术方块,瞬间将其变成拟似自己的姿态。那是击退入侵者的长身大斧。 「——笨蛋!你拿出那个是打算做什么?」 春亮说着。菲雅眼神空洞地俯视那把刃器。 「啊啊……是啊。我就用这个,干脆地挥向自己脖子也好。或者是自己进去铁处女里面也不错。那家伙的提议里,应该也有包括这一项。」 「住手……你有点不对劲耶!」 春亮往前踏出一步,菲雅一惊,害怕似地挺出武器。 「不对劲的人是你!不管怎么想,把我丢掉才是正确的,别管我才是正确的。为什么?像我这种……不晓得何时会发狂的我……你不怕吗……?」 「——那当然,要是害怕的话,哪做得出这种事?」 「!」 以平常心靠近的春亮,一把抓住了菲雅的斧刃。当然是空手。 「凌迟之斧」是为了斩切人类的化成形态。将耳朵、鼻子、乳房切割下来,缓慢地将人类解体,一边享受着他们的痛苦惊叫,一边慢慢处死他们的处刑斧——因此这把刀刃正如同它的存在理由,现在也能将春亮的手指干脆地变成肉片——菲雅仅需上下微微晃动手腕。 「笨……笨蛋,你在做什么……!」 「你看,没什么好怕的吧?」 「把手放开!」 「要是希望我放开,就答应我别再做傻事,笨蛋!」 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威胁。屈服于意义不明的魄力,菲雅畏缩地「呜」了一声。 仿佛看准了这个时机,春亮这才首次露出笑容。 「我在浴室时也说过了吧?你想留在这里也没关系,没必要在意其他的事。就只有这样。我并不害怕你,你也别去想说会给我添麻烦。」 「可…可是……」 「我会遭受危险,但实际上刚才不就轻松击退敌人了吗?就算你刚才不那么做,我想此叶八成也会做……对了,忘了告诉你,别惹那家伙生气。刚才我只有在远处看,但她要是变成那个模式,可不是闹着玩的。」 仿佛像是在说坏话似地,春亮一面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一面说道。一点也没错——菲雅总觉得能够理解——此时她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我…很碍手碍脚……」 「我才是碍手碍脚咧。」 「我什么也做不到。」 「你是为了能办到许多事,才来到这里的吧?扫地洗衣煮饭,还有一般常识,还有很多等着你学呢。半途而废会害我心里留下疙瘩。你要是不想碍手碍脚,就更用功一点!」 虽说并非完全接受他的说法,但她已放弃使尽手段逃离这里的想法了。 原因在于春亮实在太笨了。为了逃出这里,必须花上他一根手指当运费,实在太贵了,她实在付不起。 「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逃了。所以把手拿开……」 「真的吗?」 「真的。」 春亮把手移开后,菲雅松了口气,将武器变回玩具。但此时她却看到春亮却若无其事地将手藏到背后。 「拿出来!」 手硬是被抓出。他的手指正微微流血。 「喔喔,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完全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小心!一点也不痛,要不是眼睛看到,不然我还真没有察觉。唉呀,我都没发现呢~~一点都没发现喔!」 骗人的技术真差。是他握着斧头时不小心伤到的吧。就算菲雅分毫不动,但他的手只要稍微晃动几公厘就受了这种程度的伤。 (真是呆子…这家伙……) 特别让她觉得最笨的,并不是受伤一事,而是他想要隐瞒。表情一丁点也没变,也没发出丝毫呻吟,仅仅笑着想要隐瞒。为什么? (是为了我…吗…我害他负伤,为了不让我耿耿于怀…为了让使我因悲鸣发狂……) 受这点程度的伤所发出的悲鸣,造成发狂的危险性很低。尽管如此……尽管如此,他还是藏了起来。菲雅察觉胸中涌上一阵温暖的疼痛。因此—— 「这是我自己糊涂所造成的,你不必介意……啊,喂!」 含住手指,试着舔舐伤口。并不是因为渴求鲜血这种疯狂的理由,她毫无来由地就是想这么做,只是想疼惜他的伤口。 柔软的舌头与嘴唇包覆着他的肉。倾听吸吮的唾液声,就只是一味舔舐。她感觉到他的肉在口中抽搐了一下。为了使他安心,舌头更进一步动作。 「嗯……这样子……感觉如何……?」 「唔,啊……嗯嗯。谢谢——再来只要拿ok绷包扎就好了吧!呃——」 「我知道。我不会打电话,哪里也不会去。」 「是……是吗。那就好。那去睡觉吧!」 不知为何,面红耳赤的春亮看似急躁地走进起居室。他喀答叩咚地在放急救箱的架子上东翻西找。菲雅在那之后好一阵子,也眺望着他在手指缠上ok绷的身影。 同时一面回想着舌头上他不道德的味道——以及那手指的温度。 然后。 只有今天。就只有今天。 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安。自己可以留在这里吗?自己该做些什么? 没有能够让自己完全接受的答案。要是太深入思考,感觉就好像快被压垮似的。 老实说,很可怕。所以就只有今天。 想要依靠着什么入眠。 想以全身去体会那个残留在舌头上的温度—— 「唔嗯……啊?」 「啧。醒了吗。」 「…………!菲雅!你干嘛钻进别人的被窝里——唔嘎!」 开始吵闹起来了,于是用手堵住他的嘴。 「啰嗦,闭嘴,诅咒你喔,呆子!听好了,这是……这是…对,是为了保护你!可别会错意了!是唯独今天的紧急方针!以防万一,对方觉得我们以为她们今天不会再来,可能会出其不意再次出现!」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所以说,就是那个……要是敌人出现……要是我埋伏在被窝里,她们一定很惊讶!」 「那是一定会吓一跳……是说,我才吓一跳咧!」 「啰…啰嗦!我也不愿意,但可不能只交给那个陈腐的乳牛女,没办法才只好出此下策——事情就是这样,你快睡!哼!」 之后菲雅拒绝一切对话,背对着春亮缩成一团。「唉~」对着她的银发无奈地叹了口气,春亮的内心也忐忑不安。 「真没办法……只有今天喔。」 于是他翻了个身。菲雅知道他和自己背对着背。 律动传递了过来。怦通。怦通。 不晓得自己的心跳是否也传递了过去?一想到此,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安心。 因为睡得很难受,于是乎他突然睁眼。不知为何,菲雅正紧抓着他的胸前熟睡。 (呜……事态恶化了……) 想要拉开她,却拔不下来。辛苦了一阵子后—— 「唔……呣~~」 奇怪的梦话。低下视线。 他所看到的,是眼角残留着泪痕的脸。就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母亲,拼死缠抱着不放,并且打从心里害怕再次走散似的——那样混杂着希望与不安的表情。 (唉唉……) 春亮以指尖轻抚她的银发。有着柔软的触感。 嗯唔——菲雅喉咙发出呻吟,稍微加强了手臂的力道。 春亮无言地苦笑——放弃解开这个枷锁。 真正无力、什么也办不到的普通人。以及—— 至少能成为抱枕的替代品的普通人。 哪一种比较好,答案显而易见。 第五章 第五章「即使被诅咒」"here" *** 睡得一头银发凌乱蓬松的少女坐起身子。她半睁着眼,茫然地动也不动。她还有半只脚踩在梦中世界里。 突然间,视线捕捉到谜样的物体。她缓缓眨一次眼,歪着脑袋。花了数秒后,接着头又往反方向一倾。接着迷迷糊糊地说出了看到的东西。 「……帐篷?」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睡眼惺忪的菲雅维持着女孩子的坐姿,摇摆着上半身将脸凑近。 然后。 戳戳。 「嗯啊……?」 附近的鼾声变成了奇妙的呻吟。 戳戳。 菲雅半梦半醒地嘀咕: 「……好硬。」 戳戳。 猛然起身。 「别戳啦——!」 总之,这一天唯独刚睡醒时度过了悠哉的时光。 「喂,刚才那到底是什么现象——」 「别问!」 一面进行着这种感觉的对话,由于是星期日,一面从容不迫地结束了早餐。 之后当他们享受着饭后休闲的时刻,有客人来访了。 「此叶,你说有话,是什么事啊?」 「如昨天所说的,是作战会议啦。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应该早点讨论才对,可是——发生了许多事。」 啜着茶的她瞥向正抱膝看电视的菲雅。她似乎无视于此叶的存在,没有转动半点视线。 「那些家伙也可能不会再来了啊。不但失败了两次,还两个都受了伤。」 「与其假设不会再来,更应该假设会再来才对吧?可不能抱着乐观的态度赌命。」 「是没错。只不过,就算你问该怎么办……」 春亮也喝着茶面向此叶。 「结果,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们不会再来』吧?去和那些家伙的后台……搜集战线骑士领?把话讲清楚的话——」 「很难吧。看那个洋装女性的样子,不像是听得懂人话的对手。再说,我们对于那个组织毫无情报,也不知该怎么取得联系。崩夏才可能知道吧?」 「老爸啊……虽然不时会跟他通电话,但还是老样子,打不通他的电话。」 「他不要紧吧?」 「他可是杀也杀不死的啦。总之,找老爸是行不通的,也不可能和后台组织交涉。那就只剩下……像上次说的一样,由我们主动攻击?只要拿下她们的据点,说不定就能得知她们组织的相关情报。但问题还是一样,不晓得地点在哪。」 「……也对。必须从找到他们的藏身处开始,但这也有很多问题。采取地毯式搜索是无谋的做法,再说也得秘密行动,所以能出动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人吧。到时候,这个家就会变得毫无防备。留春亮和这孩子两人在家,太危险了。」 菲雅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应该是对「这孩子」这个单字产生反应吧?春亮心想。此叶所说的「危险」一词,恐怕包含了两种意义。 「就算知道所在地,又该怎么压制呢?那也是很危险的工程,总觉得到最后还是得拜托此叶不可,我也实在提不起劲……这么一来,结果又变回和最初一样,被动等对方来啰?」 「唉……结果又是变成那样吗……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八成会是这样。问题在于明天要上学。该怎么办?」 「我也很烦恼这件事。不可能留这家伙一个人看家,也不可能再带她去学校。我觉得暂时请假一阵子也不要紧啦……」 「不晓得要连续请一个星期,还是请一个月耶?总不能一直在请假吧?结果又变回烦恼相同的问题了。」 「这也是……」 春亮忽然望向庭院。他想起了另一位住在别馆的寄居者。 「等黑绘回来,情况就不同了。请那家伙帮忙的话?」 「啊,昨天我打电话到她店里过了,她没接。我想应该是又到哪儿去闲晃了吧。」 「和老爸真像,那家伙也有流浪癖啊……真的是缓急非所益。」 这时,沉默至今的菲雅出声:「……今天的电视真无聊。」边说着边起身,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 「——等一下。」十分低沉的声音。此叶制止了菲雅的脚步。 「不知道要做什么,这倒是没关系。但要是一直都不知道,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至少你也动动脑思考。」 「……我有在想。」 「骗人。你正停止思考而逃避。只是一面想着『怎么办?怎么办?』一面害怕而已。明明就只剩下思考能办得到,却连思考都不打算做——这就是你还是小孩的证明,无可救药。」 「呃——此叶小姐?虽然我不太明白,不过你冷静一点,好吗?」 「春亮,请你闭嘴。」 为了人身安全,他选择缄默。 宛如荆棘丛生的一片沉默中,菲雅似乎想说些什么,深吸了一口气—— 「……」 但却说不出话来。她咽回空气,迈步打算逃进自己的房间。就在这一瞬间。 此叶瞪大了眼,抓起置于眼前的餐桌。 *** 「来了……大白天的!」 「可恶,如果是这么回事就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又要找我打架!」 「我是想说,要是真的砸到你也不错啦。」 「你说什么!」 「你们……现在不是吵架的……唔喔!」 子弹又来了数发,被此叶以身体挡下。 「不要紧的。人类不是也一样,灌注浑身之力,肌肉也会变得坚硬吗?就我们的情况来说,就是强度会逼近到相当于本体。」 此叶缓缓走下缘廊。春亮和菲雅则站在缘廊上注视着。 「嗯。姑且是带来试了试,不过既然没有效,那么也不过是普通的铅块罢了……」 叼着烟的佩薇如此低喃,扔掉了手持着的枪。将下来将手探入全新洋装的开敞前胸——双峰之间,拿出另一把枪后扔掉。她的手上没有配戴那副巨大的装甲,只见伤痕累累的肌肤整个坦露出来。她的背后背着怪异的布包,样子看起来和在顶楼时不同。 有变化的不只是外观。最大的相异点,反而是她所散发的气息。 太过平常、太过沉静。 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只有一味蔑视人的笑声的躁进状态。也不是手被砍掉时,表现出的那种毫无感情的亡灵般的阴郁状态。现在的她有如亡灵般摇晃着身体,但却保有着贵族般的口吻以及轻蔑的冷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知道。也正因如此才更觉得诡异。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地冷静……?) 出于本能、陌生的恐惧感窜上春亮背脊。 人对于无法理解的东西会感到恐惧。没错,无法理解。这里有的单纯就只是无法理解。边大笑边喊着破坏的贵妇很可怕。面无表情地摇摆的亡灵也很可怕。但是,眼前这个不属于两者的居中存在,更是超越了两者,充满压倒性,独一无二地恐怖——而甚至让人连为何恐惧都无法理解——这也造就了恐惧——无法理解与恐惧无限循环。 春亮宛如看着形体不定的怪物般望着佩薇。 「感觉真不可思议……我只要情绪一高昂,身体就会摇摆,没办法把话说得很好。因此连同手臂的装甲,我才会被称作『平衡玩偶』。现在我看到那个垃圾箱的瞬间也变成了那样,但是——不知为何头脑很清楚。这还是第一次。是因为等待已久,时机终于到来……是因为这种喜悦的关系吗?」 声音听来果然还是不带气魄。她只是低嚅着,话语听起来平静得很诡异。 她稍微缓和神情,目光转向呆站在缘廊上的菲雅。 「那么……让我引用这句话吧:『你该不会相信神的存在吧?』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再来了呢?很可惜,解体垃圾箱就算日子延期,但也不会中止。」 「你…你说什么……像你这种货色,我三两下就把你另一只手——」 菲雅话才出口便打住,皱着眉低下头。春亮察觉到此叶正以锐利无比的视线瞪着她。 「唉呀,你是在顾忌什么吗?但如今就算你表现得像是无抵抗主义者还是什么,也只不过可笑至极……『上吧!简单地说,去做就好!』正如侯爵也是这么写的,我只不过是去做而已。」 春亮的背脊依旧本能性地感到诡异与恐怖。但他不得不出声: 「……你以为你办得到吗?都只剩一只手了,也没有那具奇怪的铠甲。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放弃,回去吧。」 「你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之所以没戴着那个——是因为戴了的话,就没有办法拿『这个』了呀。毕竟如果不直接接触,似乎就无法发挥效果。」 佩薇边说着边解开背后的布包。 一把双刃斧自里头现身。弯曲成不祥形状的厚实斧刃、前端锐利的尖刺。握柄的附近附着一个状似摇控器的长立方体,春亮看不出那究竟有什么意义。总之,他只知道那把斧头一点也不输给手甲,是个和洋装不搭嘎的武器。 「这次的武器是那把斧头吗?」 「对。我们叫它『舞会用战斧』。虽然起初我并不打算使用它就是了。呵呵,没办法,手臂没了呜呕呕……」 「!」 原本浅笑着说话的佩薇,头转向一旁无来由地开始呕吐。 在她呕吐了好几次的期间,春亮等人只是一味地感到困惑。 「呼……啊~让你们见丑了。虽说已有觉悟,但果然没那么简单消除对祸具的憎恶。」 「你说是受诅咒的道具?为什么——」 「骑士领里面也有会拿去用的人。为了破坏最劣等的道具,实在是没办法。诅咒强烈的祸具,就只好借助免罪符机关了。」 「免罪符……?」 「……唉呀,不小心说溜嘴了。总而言之,我也不得不扭曲信念了。就是这么回事。既然只能靠这个破坏那个垃圾箱的话。」 「既然都讨厌到想吐,别用不就好了……」 一听春亮呻吟地说,佩薇泰然自若地耸耸肩。 「要不是这个状况,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拿着这种东西,真的是令我作呕。有十几年没碰触到了……呵呵呵,自从我父亲从古董商那里得到了鞭子以来。」 「受诅咒的……鞭子吗?」 春亮低喃。佩薇点头肯定: 「既然是这种状况,我就只给你提示吧。经营农场的父亲、忍不住想要凌辱被打到动弹不得的对象,以致于终究杀掉对象的诅咒之鞭、老是被严厉的父亲责打的母亲和我……在这种状况下发生了什么事,你只要思考一下,就能了解我憎恨祸具的理由了。虽然这也是造就了我性癖好的原因就是了。」 「……」 「好了,聊天到此结束。尼古丁也补足了,差不多该开始了。」 吐掉变短的香烟,佩薇往前踏出一步。 「此叶,抱歉……」 「呼……你果然无法坐视不管。」 「那当然,怎么可能默视不理!但我只是个无力的平凡之人。我没有资格跟你谈借人情,只能任性地拜托你了。所以拜托!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甚至很想向你下跪,磕头磕到头破血流……」 「没关系的。因为我知道,春亮就是这样的人。」 口气听起来已经看开了。此叶语气疲劳地边说着边走近春亮。 「菲雅,你——」 「你到后面去。什么也不可以做,听懂了吗?」 此叶尖锐地说着。菲雅看起来反射性地想反驳,但结果还是原地低下头。 「知道……啦。呆子……」 微弱的声音,仿佛就快要哭出来的小孩子般。听到这句话时,此叶的衣服已然落地,春亮的手中则握着日本刀。 「首先从这边开始吗?好啊。开始决斗吧!」 「……决斗是没问题。不过我祈祷另一个人不会出来妨碍。」 本以为她不会老实地回答,但只见佩薇「唉呀?」地微微侧头。 「木乃伊师……?这么说来,她也有来找过你们。不必担心,那孩子不会来捣蛋的。」 「真希望可以相信你的话。」 「因为她已经死了呀。背叛的诛杀,以及——作为这把斧头的饵!」 唐突的步伐宣告了战斗的开始。速度及力道令人无法置信只靠单手挥舞,沉重斧头的利刃砸了过来。此叶拼死才挡下这一击。 「饵?——你杀了她吗?」 「是呀,因为太碍事了。再说,若想发挥这把斧头的禁忌能力,就必须以它杀人,赐予它鲜血才行。机会正好。」 「你们不是同伴吗!」 「没错。可是我的使命是破坏祸具,而她的使命则是帮助我。整件事没有矛盾。」 春亮不禁起鸡皮疙瘩。不行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当真相信这其中没有矛盾。 「好了,动吧,舞会用战斧……该开始表现你的名字了。已经给了你活力,给了你鲜血。让我舞到发狂吧,直到响起死亡惨叫的钟声为止!」 战斧仿佛要将地球一分为二似地垂直落下。接下这一击,看准敌人有机可乘—— 「构得……到?……!」 原以为黑鞘抓准了佩薇,一瞬间,此叶连忙中断攻势。她抽回刀,千钧一发防下瞄准春亮的身体横扫过来的斧头。 「你疯了吗?就算两败俱伤也无所谓?怎么可能!」 「我才想问,你疯了吗?怎么可能在乎这个?正因如此,所以才选择这个祸具——这把斧头绝不会停止攻击。无论我是否会负伤,这把斧刃都会为了打倒敌人而持续舞动。没错,即便会死也一样。直到打倒敌人为止!」 「……?你在开玩笑……你疯了!」 春亮完全同感。诅咒之斧只知一味地砍向春亮。纵向斩劈的一击、横向扫飞过的一击、斜向掘断的一击、向前贯刺的一击! 「呼……呼……」 「春亮,不要紧吧?」 受此叶控制的身体敏捷性本身没问题,但那些都是原本的肉体所不知的动作,自然造成了肌肉的负荷,累积了疲劳。可是春亮不愿示弱。 「嗯,我不要紧。此叶,我有个提议。用『交叉法』……要是她到死也不肯停,那么只能破坏斧头本身了。」 「……知道了。她的动向很难预测,所以要花点时间。外加我着重在防御方面的意识会稍微下降,你要小心点!」 「ok!相信我的反射神经!」 刀稍微变沉重了些。虽然会顺应战斧的轨迹而动作,但感觉就只是在动而已,微调还是得靠自己来。接下并且架开攻势的力量也嫌不足。春亮意识着绷紧肌肉,咬紧牙关忍受战斧的重量。没问题。但是—— (唔……忍住啊!) 手腕的一部分,在学校受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唯有这一点不安的要素。 佩薇眼神冷酷地反复出招攻击,并同时低嚅: 「还满难缠的嘛。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你有什么理由要保护那东西?」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不晓得她的话是否为策略的开始,原以为要攻过来的斧势停止了。虽说那把战斧只会自动持续攻击,但范畴当然也包含假动作。至今早已习惯战斗的此叶虽然敏锐地看穿了,但是—— (不妙……) 春亮这位剑术的外行人却应对不来。斧刃变换方向直逼而来,春亮背脊一阵冰冷。就在这一瞬间—— 春亮以为自己因混乱及害怕而掉了手中的刀子。然而不是。手上的重量消失,是因为刀子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出鞘了。 「——剑杀交叉!」 *** 那个时候——星期日的平静大街上,一名少女正步向目的地。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没有理由似乎也不太妙,于是她便想了个理由。 「嗯。那家伙昨天逃学。虽然迟了些有打电话联络说感冒了,但绝对是逃学,错不了的。真是岂有此理,身为班长必须对他加以警告……还有,今天是发生过那种事之后的第一个假日,身为知情者,去看看情况也是理所当然——就这样吧!」 上野锥霞一个人喃喃自语,一面频频点头。 突然间,她在看一旁展示玻璃里自己的倒影时停下了脚步。连她自己也觉得穿着便服裙子的模样很稀奇。就连上体育课,她也从不曾穿过运动夹克加长裤以外的服装。露出双腿让她很难为情,而且也多少伴随着危险—— 「反正是星期日,而且还是第一次在假日见面,偶尔穿这种的也不错。我只是这么觉得……除此之外的理由?无聊透顶。没错,真是无聊透顶……」 她稍微整理一下发型,拉平裙子的皱褶,神经质地调整领口的角度。 她那坐立难安的态度,不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女孩等一下是要去约会吧?」并投以会心的微笑。锥霞再次迈开步伐。 朝向夜知家。 *** 刃与刃相交,双方都大幅度弹了开来。 春亮愕然地看着佩薇的手中,斧头并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了,此叶?」 「呜……我——没办法。」 「为…为什么?」 「我失算了。那把斧头是『自动操控』的。当然那人的身体也有在动,但只是辅助,就和现在的我们一样。但剑杀交叉预测的是肌肉动向或攻击者的癖好,从中寻求机会,所以——」 「况且目标的弱点,细微的程度有如毛发一般……」 「对不起。」 「不能责怪你……对方好像打算继续耶?」 斧头仿佛迫不及待进行杀害似地痉挛着。佩薇提着斧头,缓慢地步步逼近。 「没有理由,也太过于不可思议了。都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不可能有『总觉得就是想』这种理由吧?」 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春亮边调整呼吸边瞪着她。 「……那我就修正一下吧。也不是没有啦。」 「哦?那么会是有如对待人偶的爱情吗?还是对待机器的占有欲呢?」 「——是罪恶感。」 感觉得出手中的刀子微颤了一下。 「若坐视它们被破坏,就会产生罪恶感吗?真奇怪。那些虽然化成了人类外形,会动、会讲话,但也只不过是道具罢了。」 「别说傻话了。这些家伙才不是道具——才不是你说的那种罪恶感。当然那个多少也包含在内……不过,是别种罪恶感。」 他叹口气说道: 「——诅咒这些家伙的,可是我们人类啊!」 握着刀的手充满了力道。 「会变成这样子,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任意对他们下了诅咒。要是我站在相反的立场,恐怕会恨人类入骨吧。为什么让我变成这样!——我会想要尽全力呐喊吧。可是……所以——至少……就算被他们讨厌,但只要来到这里仰赖人类的家伙,我都想要竭力帮助他们。」 以前确实是……不过现在……很喜欢……真的。 春亮觉得隐隐约约听见刀子发出这样的微弱声音……似乎按捺着什么的低喃。 「然后,要是这些家伙觉得『人类也并非不可取嘛~』或者『变成人类真好~』……要是真的多少愿意这么想的话——不是也很好吗?不就多少能感觉获得宽恕吗!当然,这是错觉,我明白!这样也不足以弥补所有人类的罪恶,但是——至少知道这份罪过的家伙……知道这份罪过的我要是不去做的话,罪就依然会原封不动地一直在那里啊!也许这样做没有意义,可是……对啦!结果我就是想做才做的啦!不行吗!」 春亮怒吼般地将内心所想的全部说完。 而佩薇的回答,不是怒气,也不是嗤之以鼻的笑声—— 「……真恶心!」 只是纯粹的厌恶。眼神宛如看着厨余般,她再一次呕吐。 「呜呕……抱歉,少年,你刚才那席话,害我将你定位为和祸具同等程度的垃圾了。啊啊~真难受,真令人作呕,实在是太恶心了……!」 仿佛斧头再也压抑不住欲求似地,佩薇再次接近。 春亮不得不再次作为她的舞伴起步。攻击中破绽百出。但要是趁隙攻进,佩薇负伤的瞬间挥出的自动攻击也将无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顶多打得不相上下。再这样撑下去,体力将会透支。再加上另一项春亮刻意不去想的负面因素,也逐渐增加存在感。宛如枷锁解开似地,手腕猛烈感到痛楚。 肺部因渴求空气而痛苦,心脏狂暴地跳动,肌肉因负荷过重而悲鸣,大脑擅自开始想象黑暗的未来。一切都一个劲儿地持续恶化。恶化。恶化。恶恶恶化。 (可恶!该怎么做……!) 寻找杀出生路的手段,但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见耳边响着钢铁互相撞击的声响,铿锵地持续着——这简直就像是—— 宣告舞会闭幕的不祥钟声一般。 *** 菲雅看着这一切。他气息紊乱,挥洒着汗水,赌上性命与敌人刀刃交锋的光景。 那么自己呢?她茫然地低头看着双手。根本不用想。 呼吸平静。只有些微出汗。当然,也没有赌上性命。 「这样……就好了吗……?」 她扪心自问。怎么可能会好。他们到底是为了谁在战斗?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她握紧双拳。脑袋里回荡着那个令她不爽的女人的声音。 (实在是不能让你出战。你太危险了。) 每当想起轻易地忘我的自己,每当想起对入侵者的杀意,每当想起差点杀了春亮的自己——心脏便感到揪痛。 (那种事情,绝对…不想再发生了……可是……) 自己很危险,是个危险的存在。虽然明白,但却无法接受。 没错,怎么可能接受?无关之人明明就在战斗,然而肇事原因的自己却独自悠悠哉哉的。真没用。她至少还有否定这种安稳的矜持,还有着身为具有意识之存在的矜持。但是——她不可以行动。因为她了解行动的危险性。 「危险吗……呵。乳牛女明明就比我更危险,居然能露出那种眼神……」 仿佛自嘲似地,她说着无关紧要的自言自语。 就在此时,这句下意识的独白打断了她的思考轮回。 乳牛女也很危险,但为什么只有自己非得在这种地方低着头不可? 她想起刚来到这里时的叛逆之心,想起了单纯的不满。然后接二连三地想起过往曾发生的事——想起了前天浴室里的事。 「呼……」 她察觉了。察觉到了。现在和那个时候相同。非常单纯的一件事。 然后在同时,数秒前他才刚叫唤过的话语再次浮现耳中—— (也许这样做没有意义,可是……对啦!结果我就是想做才做的啦!不行吗!) 「哈…哈哈……是呀。管他是对是错,我干嘛对那个肉包女言听计从?一点也不像我。想做就去做,就只是这样!」 要是那家伙才是对的呢?那也很简单——事实就是乳牛女也很危险,以这一点来应付就好了。当她察觉时,答案便已揭晓。 喉咙深处冒出笑声,菲雅将手伸进口袋。 硬质的立方体的触感,就是令她感到可靠。 「你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我可是非常任性的喔!」 *** ——那是突然发生的事。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祸动!」 春亮眼前闪烁着银白的细流。 视野仿佛一下子反白,白色的娇小身躯取代了黑色洋装的女人,并将她击飞出去。 「菲雅,你……!」 「嗯?喔喔,我没有杀她,只是用刀背揍她而已。我想应该有好几根骨头折断了吧——就只有这样。恐怕她还是可以动。」 菲雅泰然自若地回答。正如她所说,被打飞出去,上半身深深嵌进围墙里的佩薇身上并没流血。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在做什么!」 「我并没答应你,那只是你自己说的,所以我也要任意而为。要是我变得怪异——」 然后。 她笑盈盈地说出这些话。 「因为很危险,所以马上破坏我。」 两人一瞬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涵意。 「你应该办得到才对,村正此叶。当然,我并不打算失去自我。」 「啊?」 「什——你说什么啊?」 「呼……我只说一次喔。村正此叶,我要任意而为地相信你。相信你那恶劣的性格、内在隐藏的冷酷;说白一点,就是你那人非人的模样。夜知春亮,我要任意而为地相信你。相信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普通人兼滥好人,但却确实替我着想。」 重新回过头来的少女,脸上有着仿佛领悟到了什么的开朗表情。 「简而言之——要是我变得不对劲,我的愿望就是被破坏,那就是我的幸福。既然这样,为我的幸福着想的春亮就会实现我的愿望。还有,到那时候,人非人的乳牛女就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对吧?」 『哪可能啊!』 两人的声音起了共鸣,并以鞘刃的刀背敲了菲雅的头一下。啊呜——菲雅按住脑袋。 「……很痛耶!干什么啦!」 「虽然本来就觉得你是个笨蛋,但没想到居然笨到这种地步……」 「就是说啊……是说,什么人非人、性格恶劣的,这种话你才没资格说呢!」 菲雅静静地眯细了眼,视线沿着手中的斧刃看去。 「我知道我很笨,可是,除此之外的一切行为我都无法接受。我就是想做才做的。我对我自己有责任——不是作为道具受人操控,现在操控着这副身躯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春亮凝视着刀,刀也微微纵向晃动。 「确实是很任性的台词。那么我也要任性地说,我无视你的发言。」 「你说什么!那…你果然要叫我别战斗吗……!」 「还有,我要擅自相信你。你绝对不会发狂,会努力战斗!」 菲雅闭上正想反驳的嘴。将视线转向半身嵌进围墙里的佩薇——也就是背向春亮他们。 「哼。没必要相信,因为我赌上自己的矜持,绝对不会发狂。」 「那就好。那么……该怎么办呢?似乎没时间思考啰。」 镶着佩薇的围墙正啪啦啪啦地掉落碎片。也就是正准备要行动了。斧头虽被遗弃在脚边,但她的手掌为了寻找斧柄而摸索着身体附近。虽说她的视线被围墙所遮蔽,但马上就会抓到斧头吧。 「那么只要制造思考的时间就好了。先躲起来再说!」 边说着,菲雅便抱着春亮的腰跑了起来,并一鼓作气高高地跳跃,而着地之处则是——别馆的二楼,此叶房间的窗框。 「喂……你等一下!」 「闭嘴,乳牛女,会被发现啦!呵呵,我就是料想到会有这种事,才事先打破玻璃的。拜此所赐才能静静地潜入。」 「你这绝对是骗人的。」 入侵此叶的房间,两人在窗边蹲下,正好此时从外面传来佩薇的脚步声。步调缓慢——应该是一边戒备着突袭一边索敌吧。 「果然,虽然能自动攻击,但要是看不见敌人,就无法发挥那股力量。」 「好。总之,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吧。应付那把人死了也会动的斧头的方法。要是能加以破坏就好了,可惜没办法。想想别的方法吧。」 「看到刚才的情景,我发现只要一松手,斧头就会停止动作。她一开始好像也说过,要是不直接触碰的话就怎样之类的……」 「那刚才不就错失了良机吗?真浪费……算了,现在说这也无济于事。要像刚才那样再狙击她一次吗?趁着我当诱饵的时候,你——」 「刚才那完全是趁其不备,所以才能将她打飞出去。这招不见得能再次行得通。再说,这个作战有个缺点。」 「什么缺点?」 「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没发觉吗?」 手腕被轻轻一拍。春亮慌忙掩口,将差点叫出的声音吞回肚里。 「春亮?难道你手上的伤又裂开了?」 「呼——隐瞒也没用吗……起初还忍得过,但刚才交叉法被弹开之后,就突然痛得没办法施力……可是不要紧,至少还能挥刀。」 「但那不代表可以抵挡得了敌人的攻击。那种全凭蛮力的攻击,你那受伤的手怎么防得了?太勉强了!那家伙恐怕也已经察觉。应该反过来由我当诱饵,可是那家伙应该会先对准你攻击吧。在我做出什么之前,或者在我行动的同时你就死了的话,这样就没意义了!」 即便想反驳,此番话也毫无让他反驳的余地。 春亮低头凝视着刀。菲雅也低下头。过了一会儿—— 「……我一个人去。」 「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些什么啊!这样不但没意义也很危险!」 正当此叶如此反驳时,春亮听着却不为所动。他正在思考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然后下了结论。 卑怯的结论。 边为自己的无力而咬紧牙根,边因太过没用而扭曲着表情——春亮低喃: 「嗯。接下来……你一个人努力吧。」 *** 按下门口的电铃。没人应门。是出门了吗?正当如此心想,她察觉家里面有人的气息。 「说不定正在院子里做些什么……」 门没有上锁。她只思考了一瞬间,结果选择走进屋内。 「打扰了……夜知?你在家吗?」 心里有一点紧张。这是第一次在放假时见面,而且是在他家。打扮会不会很奇怪?发型没问题吗?她还记得刚才所想的理由。见面第一个招呼是充满高压的一声:「嗨!」还是要谦卑一点地说「抱歉突然来访」呢…… 锥霞一边进行着各种思考,一边穿过主屋侧面走向庭院,然后—— 「是少年的朋友吗?来得正好,妙极了。」 「……咦?」 黑洋装的女人,膝盖毫不留情地踹向锥霞的胸窝。 「第二十六号机关.贯式闭索态『铁处女』——祸动!」 为接下来该做的事进行准备,菲雅「呼!」地吐了口气。她轻抚变成铁处女的拟装立方体,之后竖耳倾听窗外,计算着跳出的时机。这时—— 「听见了吗?箱型的恐祸、少年以及日本刀,你们还是出来比较好喔。」 「……哪有笨蛋会听你这么说就出去的啊,呆子。你就慢慢焦急吧!」 才如此嘀咕完—— 「你们不出来也不要紧,相对地,我可不敢保证这个女孩会变得怎样喔!」 「什——?」 悄悄窥视窗外,难以置信的光景进入眼帘。 佩薇单手持斧,表情茫然地抽着香烟。而横卧在她脚下,肚子被用力践踏的则是—— 「锥霞……!可恶,怎会在这种时候!」 「嗯?舞会用战斧好像想动得受不了。我倒数十秒,在我数到零之前出来,否则的话——我就稍微为这一带添点鲜艳的色彩吧。来,十、九……」 菲雅将手贴到胸前调整呼吸。冷静下来。虽然意外面临穷途末路,但冷静一点。 「不要紧,反正迟早要出去……没问题,总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她伤害锥霞,锥霞不会受伤。只要按照预定就好了。冷静点——」 倒数至四。接着是三。 「住手!我现在就出去,放开那女的!她是无关之人!」 叫喊的同时,菲雅跳出窗户,和铁处女一同着地,狠瞪着最恶劣卑鄙的人。 佩薇以依旧无生气的表情歪着头。 「少年他们没有出来,是怎么了?」 「真可惜,我让他们逃走了。让负伤之人担任你这个疯子的对手,实在太危险了。」 「那还真是遗憾……之后得花工夫去找他们了。算了,反正相对地,主菜就在我眼前准备好了嘛。」 「主菜以后不会再端上料理了。」 菲雅将立方锁拉近,手搭在铁处女上。 「若是我的话……只要使用这个,毫无疑问就能将你排除。管你的攻击停不停下来,只要被包进这个少女的子宫里,你就会无可抵抗地化成肉块。成为永远的死胎吧!」 「不管是何等腥臭的钢铁子宫,我都会将其肚子斩开。用这把舞会用战斧!就像个不断跳着舞的婴儿一般!」 「听你在鬼扯——那女的已经没用处了吧?放开她。」 「唉呀,我都忘了。不过话说回来……真不可思议。」 佩薇的脚加重力道。被踩着胸窝的锥霞眼里浮着泪呜咽。 「住…住手!我已经出来了,放开她!」 「就是这一点不可思议。既然你让少年他们逃走,为什么你却不逃?应该是计划要偷袭吧?但为什么只因这女孩被当作人质,才这点程度就现身了呢?」 「居然说只不过是被当成人质这点程度……!」 「你那股愤怒也很不可思议。你并不是人类吧?非人的道具,竟然为了人类挺身而出……你就这么想假装成人类吗?你忘了自己是充满血腥味的道具了吗?」 「——我只是想做就做。如此而已。」 简短地回答后,佩薇不悦地哼了一声。 「我就当你是回答yes。这里是怎样的家、夜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知道。你应该也想解开诅咒吧?所以才会在这里佯装成人类,对人类谄媚,想让自身的罪获得宽恕对吧!」 语气逐渐加重。双眼也随之大睁,毫无生气的亡灵脸上……自怒气中诞生的亡灵脸上,更是逐渐染上一股异常的愤怒——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像你这样的道具!你们对我、对父亲和母亲所做的事!让我的家庭因痛苦、凌辱、悖德而变得一塌糊涂的事!竟然想要遗忘!我绝不饶恕!我——我要诅咒想解开诅咒的你,诅咒、诅咒、诅咒!」 「那你就尽管诅咒吧。」 菲雅低喃。 「什——」 「我并不打算忘掉罪过。说到底,诅咒究竟是我所犯的罪过本身,又或是基于罪过而被赋予的惩罚?就连受诅咒的我本身都不知道。但是我希望——」 能够不再听到悲鸣。 能够不再将染血之刃朝向喜欢的人们。 「这一点我绝不退让。因为——至少若解开了诅咒,就能够不再加深罪孽,这一点我很清楚。没错,回顾过往或许是一件错误,但放眼未来绝对是必要的,我相信我的感情。」 她凛然抬起视线,继续说着: 「我想待的地方,就是这里。第一次,对我赋予肯定的家伙就在这里!我决定了我的安身之处,不是以箱型的恐祸,而是作为菲雅的第一次决定!」 想留在这里。这不仅是以一个立方体的立场,而是也获得了菲雅这名少女的立场的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愿望。如婴孩的初啼般纯粹的——欲望。 而没有一个婴儿,会因为被禁止哭泣而噤声。 「我就在这里。不管谁会咒骂我、蔑视我、对我感到愤怒、不承认我——想诅咒我也是一样!所以你那诅咒,我就甘之如饴地接受吧!想诅咒就尽管诅咒!」 这些话使得佩薇扭曲了表情。想要发笑的气息缓缓涌上喉头,但却在抵达最高点的瞬间——她尖叫了。眼前的已不再是充满贵族气息的女人,也不是摒弃一切感情的亡灵,只是个扭曲着丑恶脸孔的恶鬼! 「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你没资格像个人类那样讲话,所以去死吧!居然想不受诅咒所苦,我不允许!去死!去死!去死!啊啊,真让人不耐,所以去死吧!」 焦躁的佩薇迈开步伐,不过却忽然想起似地回头,斧刃深深地刺进锥霞的腹部,之后才朝向菲雅走去。 锥霞胸前及腹部被纵向切开的身体,仿佛喷泉般涌出鲜血。 身体大幅地跳动了一下。 之后便不再动了。 菲雅惨叫。 *** 出乎意料,不容许存在。血。血。血。冲动。战栗。欲望。恶寒。悸动。狂气。 (别发狂。锥霞……锥霞!我不发狂!忍耐!不可饶恕!我要宰了这个女的!冷静下来!我要杀了她!忍不住了,等打倒她之后再救她,她一定能得救的!我要杀了她!所以总之别发狂!) 精神受到侵蚀。剎那间的不快与压力使得她作呕。腰使不上力,但佩薇正挥着斧头疾驱而来。要是呆立不动,会被干掉的! 菲雅脚步蹒跚地后退。她操纵铁处女的头部,滑开袭来的斧刃,接着拉开距离——脚绊住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哈哈哈——!真难看!站起来打呀!」 (难看也无所谓,不用战斗也无所谓!) 她闭紧双眼忍耐。血腥味飘进鼻腔,这也要忍下来。 (我的任务就是别发狂——) 因为他肯相信我。 他相信我到最后都不会发狂,才想出这种极危险的计策——他提出了只要走错一步,他自己就死定了的计策。 没错,我想要从至今为止的立方体做改变。 我想要变成平凡的人类。 我要如此相信—— 菲雅看见佩薇正要与停止动作的铁处女擦身而过。 这就是机会。 眼前的视界仿佛酩酊大醉般歪斜。菲雅手指悄悄顺着缠绕右手的立方锁轻抚,打开铁处女的盖子。至少打开盖子这点她做得到。之后—— 从至今封闭着的铁处女之中跳出了春亮。 「……!」 佩薇瞪大了眼。 由她的眼神看来,她终于理解为何菲雅不以铁处女战斗。但已经太迟了。 极近距离下,完全趁其不备。她早已先摆出了攻击动作。 这一切的要素皆导向的解答,即为「无法闪避」四个字。 剎那间,春亮手持的日本刀,伴随着怒气冲向佩薇—— ——按照在房里讨论出的,该做的事情已决定好了。要扒下她手上的斧头。为达成此目的,果然还是需要攻击手和防卫手。在这情况下,角色分配已自动决定好——能够挥刀但不能承受攻击的人,终究只能担当攻击手。问题在于敌人知道这一点,头一个就会先狙击他。那么对策只有一种。 只能从敌人想狙击也狙击不到的位置发动突袭。 剩下的难关,在于哪里有这样的地方。 菲雅有到一种达成感与解放感。已经不用再忍耐了——正当她如此心想,拼死压抑的不自然状态变回了正常——至今勉强着内收、铁处女内部的荆棘一同刺出。 (真是的,竟然想出这种策略……敌人确实袭击不到这里,也能够不被察觉,在极近距离发动突袭,是最适合的藏身之处。除去只要我稍有分心就会致死这一点的话……!) 当然,将拷问处刑道具压抑在半吊子的状态,她从未尝试、也从未想过这种行为。但她办到了。因为被信赖,所以她办到了。 没有错手杀掉春亮,菲雅打从心底感到放心。 能做的事她已尽力了。接下来只需等候结果。 菲雅看着仍旧直逼头顶的斧刃,内心仅如此心想。 *** 「你…这……你这家伙——!」 春亮以浑身之力砍向佩薇。而刀子本身也以最大上限的速度呼应他。刀身所缠绕的怒气,在她因血而昏倒前给了她仅仅片刻的余裕。 佩薇的拳头早已作势要敲破菲雅的头;黑色的鞘刃精准无误地直击拳头。佩薇的手背骨头完全碎裂—— 「嘎啊——」 在她发出苦闷呻吟的同时,斧柄滑飞出她的手中。 成功了!混账!活该!尝到厉害了吧!充满暴力的不纯快感在体内狂暴着。唯有现在,他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一想到这女人所干的好事。 剎那间,世界看起来变成了慢动作。 看着空中的斧头如分镜般一格一格飞出,也听见女人断断续续的惨叫。 黑洋装的女子,手臂无力地下垂,唇边溢出口水。视野里显示着世界末日。 「——啊…啊…啊…啊——」 然而这时候,寄宿着强烈黑暗情念的瞳孔转化成了野兽之瞳。 发出呻吟的嘴,也变成了野兽似地放声咆哮。 「——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她以看似快要裂开的嘴咬出了飞天之斧的斧柄。 牙齿断飞出了好几根,尽管如此,她还是转动脖子,身体半是倒卧,用着异常的姿势,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及力道用力挥下嘴里衔着的斧头—— 只有一个人能敌其狂暴的攻击。此叶并非对着人,而是喃喃地低嚅。 (——对不起。) 这把斧头在一瞬间之后,无疑将埋进菲雅——抑或是春亮的身体里。那么就非做不可了。有能力解决的自己,非做不可。 (使出真正的交叉法——) 剑杀交叉的真髓并非在于破坏武器,而在于只破坏武器。也就是说,那只是由于忌讳、回避流血,因此才以最高级的技巧手下留情罢了。 只要抛开手下留情的念头,解放真正的自己,就能不凭技巧,而是靠力量破坏武器。只不过那将引起什么样的余波呢?就算伤及对手——杀了对手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杀了人,见到自己制造出的鲜血,或许又会受到诅咒吧。但是……我有个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被杀的人!) 因此她刻意遗忘自己在这数十年、数百年间一直忌讳杀人一事。 并且将这股意识仅在一瞬间,与自己舍弃于过往的夜叉相重迭—— 为了实践过于正当却错误、独一无二的本来用处,白刃滑出剑鞘。 (——显杀交叉!) 超神速的拔刀术。敌人衔着的舞会用战斧上闪过一道疾光。 而结果则是——一个必然,一个幸运,一个不幸。 半斩断的斧刃有如豆腐般飞向空中,理所当然地粉碎。 弹飞开来、有可能划破咽喉的斧刃,所幸勉强只掠过耳细胞片便了事。 然而飞出的斧刃碎片仿佛受到某种引导似地,不偏不倚刺进佩薇的一只眼睛—— 惨叫。 此叶接下了她的哀号及鲜血。虽说是间接造成的,但那也是自己的罪。 她拼命压抑着内心感到怀念、欢喜的自己。 「结束了…吗……此叶,不要紧吧?」 「呃…嗯。我没事。」 「菲雅呢?」 「我也…没事……先别管这些!」 「对了,班长,振作一点!我马上叫救护车——」 边听见这声音,边忍耐着袭击只眼的痛楚,趴倒在地的佩薇颤抖着。颤抖的原因是因为笑意。她觉得真蠢。胸前和腹部被像解剖青蛙般剖开来,那名少女已经死了。居然会在意那种事,而将注意力移开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她现正倒卧的地方,就是最初她丢弃手枪的地方。连这种细微的巧合都帮她准备好了,她觉得神真是笨得可以。 腹部底下有着硬质的触感。就算是折断的手臂,也至少动得了一根手指头。没有任何人在注意自己。少年就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手枪没办法破坏祸具,但事到如今,她至少要凌辱那名少年才甘心! 「噫——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指勾住肚子底下的手枪抓出来,而后站起身。枪口虽摇摆不定,但这距离下不可能射偏。只需要扣下扳机即可——满脸惊愕、围绕在少女尸体身边的少年和烂箱子回过头。但这已毫无意义。 「呀哈哈哈哈!去?死?吧!」 箱型的恐祸已来不及介入两人之间。就算刀子操控少年的身体想要逃跑,也来不及举起刀身挡开子弹。 子弹飞向少年的脑袋。脑浆与血液四散。祸具们发出惨叫,令她非常痛快。活该。活该、活该、活该!就是因为你们小看人类—— 妄想被强制中断。佩薇瞪大了眼。 为什么? 倒卧地面的少女—— 为何正歪着头看着她呢? 而枪声并未响起。有什么缠住了右手。那是黑色的皮革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佩薇眼中只看见了另一种东西。背脊发寒。过去她曾对木乃伊师说过,她特别厌恶细长的祸具。况且还是皮革制、黑色的、长长延伸的,那在她眼中—— 看起来只像是过去使得父亲发狂,拿来凌辱自己的那条恐怖鞭子。 *** 理应已死去的少女猛然站起身,从右手的袖口伸出黑色的皮革带。和木乃伊师的绷带相似的动作,有如蛇一般延伸——缠住佩薇的手。 「班…班长……?」 「有话待会再说!那家伙还拿着枪!」 但是佩薇的样子看起来明显不对劲。她没有表现出想挣脱的模样,也没有想要强硬扣下扳机的样子——只是一直注视着自己手上缠着的皮带发抖。但没有时间思考她不对劲的理由。 锥霞尖声叫道: 「——菲雅!」 回应锥霞的尖声,一道银影疾驱。 谴责佩薇行为的少女,满脸愤怒地叫道: 「第八号机关?碎式圆环态『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祸动!」 巨大的车轮制住佩薇被黑皮带绑住的手,一如以往对待过的各种牺牲者,将她的手腕朝难以置信的方向扭转。 「呀啊啊啊啊啊啊!」 锥霞操控黑皮带,捡起她掉落的手枪抛到远处。 接着,黑皮带的前端瞄准了跌坐在地的佩薇本人。瞪大眼睛的她,视线牢牢盯着在面前摇晃的皮带,颤抖着摇头: 「不……不……要,救…救我……救我,救命…木乃伊师——对了,木乃伊师,木乃伊师,木乃伊师!快点救我——啊,啊…啊…啊……!」 她情绪不稳地低喃。中途才惊觉地响起,摇晃着瞳孔: 「啊啊啊!不行,我杀了她,我把她杀掉了,是我!没有…同伴…没有?武器也…啊啊啊…谁来救救我……啊啊…这种…鞭子…啊啊啊啊!」 她紧紧闭上眼,将摇晃的皮带排除在视线外。就像个吓得腿软的小孩子面对无法逃避的恐怖所采取的行为一般。只是一味摇晃着身体,只是摇摇晃晃地摆动,没错,仿佛不知如何静止下来,摇摇晃晃的平衡人偶一般—— 「她是有什么心灵创伤吧。或许应该要可怜她,不过这下正好。」 锥霞将皮带缠在佩薇的脖子上,皮革跟着发出磨擦声。 只是让她昏过去而已——锥霞望着她松弛的身体低喃。 「呼……真是的,怎么搞的嘛——还真是荒唐。」 春亮重新审视锥霞。她的语气还有蹙眉的表情都跟往常一样。但是。 喷出的大量鲜血,不知何时已几乎褪去了痕迹。然而仿佛在宣示佩薇挥下斧头并非错觉,锥霞穿着衣物被大大地割破,并由于后续动作,已完全自她的身体滑落。 而在衣物底下的并非雪白的肌肤——而是黑色的皮衣。是露出度很高的紧身皮衣,上头各处有着金属钉,胸部则施加了让曲线分明的装饰边,胯下则不知为何附着拉链。 「……别一直盯着看……好丢脸。」 「唔…啊…抱…抱歉。可是,那个——还有,刚才确实有流血啊——」 「没…没错!我亲眼看到了!这家伙拿斧头剖开了你的肚子!」 春亮和菲雅混乱地你一言我一语,此叶则静静地说道: 「那是——那件衣服…是受诅咒的道具吧?」 锥霞瞄了春亮手持的刀一眼,叹了口气,投降地点点头: 「没错。这是名叫『基美史托兰提之爱』的祸具。丧心病狂的虐待狂对女奴隶下了诅咒:『为什么这些女性这么轻易就死了呢?要是挖掉眼珠子、剖开腹部也仍能继续活着的话,明明就能够更有趣的啊!』而奴隶们则对于自己被虐而诅咒。之后诞生的就是这个。这件衣服基于诅咒,获得了一样禁忌能力——简单地说,就是穿上这件衣服的人,绝不会因外伤而死。是个有着完全自动治愈效果的祸具。」 「怎么会……居然有道具甚至能引发此等程度的异常现象……」 「愈是异常,就代表诅咒愈是强烈。话先说在前,我不是自己喜欢才穿上这种衣服的。刚开始是被逼穿上的——因为这件衣服的诅咒很单纯,就是若脱下来就会死。只要穿上一次,一辈子就没办法脱掉了。」 「一辈子?」 「一辈子。真是苦了我。」 春亮回想起来。锥霞总是穿着厚衣服,体育课也不穿运动夹克、长裤以外的服装,下雨天手总是不离伞——她相当在意会被淋湿。就连此叶问她要不要洗澡,她也拒绝了。她总是很在意,深怕会出什么差错而被人发现吧? 「然后这个叫做『黑河可怜』。正式名称更长,不过那不重要。这是被迫带在身上护身的,原本是连续杀人魔的爱用品。不过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玩意儿夺走了多少人性命。」 眼神仿佛在谴责杀人魔一般,锥霞轻轻晃了晃皮带的前端。 「上野,请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响应此叶艰涩声音的是叹息。接着,锥霞整理思考似地沉默片刻—— 「话先说在前,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今天也只是碰巧来到这里。我为隐瞒了诸多事情向你们道歉,不过我原本就不打算曝光自己的身分,也没打算与你们扯上关系——话虽如此,这个骑士领的人都来到了这里,我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锥霞轻轻摇头说道: 「从这个女人进到这国家时起,我们同伴们就一直在监视她。起初并没有特别打算做什么,但那一天我在街上偶然碰见了菲雅……事情就产生了些许变化。」 「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吗?」 「对。反倒是在你来到学校时就已经知道了,却不得不演戏。关于菲雅让魔术方块产生变化,我在电话里对夜知说『看见了奇怪的事』,是因为在我的计算中,不知情的女高中生应该会有那样的反应,而且装作没看到也很不自然——不过在之后跟着夜知到海边,纯粹只是因为我很在意。」 没错,那时候春亮对她说「之后再解释」,但她却异常地轻易接受,春亮多少也感到疑惑。若她打从一开始就全数知情,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然后我决定稍微采取些行动。首先,我偷走了木乃伊师给春亮的卡片,接着篡改内容,透过同伴的协助,伺机丢进了她们的据点——因为木乃伊师独断行动,只要利用得好,反而能够制造对方的不和……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看来产生的反应太过火了。」 「卡片会不见,原来是被班长摸走了啊……」 「嗯……另外,我还采取了另一项行动。」 锥霞眼神摇摆地看着春亮,一副心虚的模样。 「我原本打算掳走你。抱歉,昨晚的那个人是我。」 「……啥?为什么?」 「昨晚的人……被我砍掉手的人是你吗?」 「是的,菲雅。至于为什么……就是……因为我认为唯有这么做,才能将你保护在安全的地方,夜知。很明显,骑士领的人甚至打算杀掉碍事之人,但就算叫你躲起来,你也不会听吧?因此——我原本打算就算以强硬的手段,也要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等到菲雅和此叶击退骑士领的人之后,再放你回来。毕竟我不能曝露身分,因此才假冒成那个木乃伊师的模样。反正脸也遮住了,武器也和对方的很像,所以正好。」 她将黑皮带卷回右手,重新面向春亮等人。 「呃……是为了我?」 「与其说是为了你,不如说,我觉得你被卷入会很危险。可是——我多管闲事确实也是事实。逃回家后我思考过了。那时候,你看起来并不恐惧,眼神中带着觉悟。也看见了菲雅和此叶看着我的眼神。既然夜知已有所觉悟,你们也那么认真地保护夜知,我的行为就等于践踏了你们所有人的心意,太不识趣了。所以我放弃了……我在此为那天的事赔罪。」 「嗯……虽然搞不太懂,不过,我也该为砍下你的手臂赔罪吗?」 菲雅皱着眉,歪着脑袋。锥霞稍微缓和了神情: 「不要紧,因为我穿着这个,马上就接回去了。」 「我也还不是很懂……结论是,上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就是啊……不是敌人的话,倒是无所谓啦……」 「目的…吗。这个嘛,该说是我个人的目的吗?若要问我至今为止的行动原理……」 这次她真的笑了,就像往常在教室见到的那样。 「身为班长,帮助同学是义务吧?就是这样。」 「——啊?」「什么?」「呃……?」 三人三种疑问句。锥霞苦笑着捡起自己的衣服,随便披到身上、绑住被割开的部分,打算掩饰高露出度的服装——不过没办法完全遮掩,反倒看似摇滚乐团风格的狂野装扮。 「不知你们肯不肯相信,但真的就只有这样。我……很喜欢。唔,不对,那个……不是。我所谓的喜欢,是指一如往常的学校,还有身为学校同学的关系。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帮上忙。我原本只是想在暗地施力,让事态往好的方向发展。」 「也用不着隐瞒啊,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的话……」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很轻松啊,夜知。刚才我也有提到『同伴』吧?我本来就是某个组织里的人。虽然不是自愿加入,但我有着这层束缚。虽然请同伴协助了我,但那却是不拜托就不会主动行动、像是借贷一样的关系。组织的立场是不干涉骑士领,所以没有给我好脸色看……要是知道发生这种蠢事,我应该会被骂吧。」 「你说组织?难道——」 菲雅脸色大变,握住变回原状的魔术方块。然而锥霞抱起昏厥的佩薇,一边说道: 「希望你别误会了,我们组织的立场和搜集战线骑士领完全不同。虽然我觉得我们的立场也很有问题……真是的,由我这个隶属其中的人说出来也不太好,但实在是很蠢……」 「到底是什么样的立场……?」 「就是『研究机关』。『了解』关于祸具、受诅咒之物——只有这层目的的组织。事到如今隐瞒也没用,所以我就说了,我进现在这间学校就读,除了像一般人一样求学之外……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被要求来『了解』。也就是说,我的任务是观察夜知和此叶,报告逐渐解开诅咒、融入人类之中的刀是如何生活的。我都随便报告说,你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比人类还像人类地生活。很轻松。」 或许不知该做何反应,此叶无言。 「菲雅,你若是留在这里,一定也会变成观察对象之一吧。因为不只骑士领,你是所有组织所关切的焦点。这个女人我会想办法处置,但总有一天还会有别的人,或者别的组织来也不一定。」 「……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留在这里。我知道这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菲雅低下头喃喃道。春亮粗暴地抚摸她的头。 「别说什么麻烦。想留下就留,总会有办法的。」 「就是啊。再说,除了这里,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 「唔……别…别把人家当成小孩,你们两个!我只是……只是想解开诅咒罢了。」 「刚才你说的我有听到。虽然不知是对是错——但总之我觉得你的心意非常尊贵。」 「哇,班长夸奖人了耶……!实在很稀奇耶……!」 「蠢…蠢毙了!我也是会夸人的啊!夜知也是……既然你肯接受菲雅,就别动摇你的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 「若要说麻烦,目前为止早就一箩筐了。事到如今,我早就习惯了。」 锥霞笑着,突然将手伸向地面,在被破坏的舞会用战斧的残骸中摸索。 「班长,你在找什么?」 「欺骗了你们,虽然称不上赔罪,但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有种东西叫免罪符机关。」 「喔喔……那家伙好像有提过,记得是——」 「是减轻诅咒的装置。」 春亮手中的刀身一晃。菲雅也摇动银发抬头。 「详情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十分贵重的东西,骑士领会将其组装在会带给人严重影响的道具上……据说能够化成人型的道具,体内甚至有着以之为基础架构的复杂系统。也听说免罪符机关会彼此吸引。实际情形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此外……」 锥霞从碎片之中拎起一个长条形、像摇控器的东西。是附在斧柄上的那个东西。她紧握着捏坏它,从中取出某样物品抛向菲雅。菲雅接到的是一张仅仅几公厘厚,薄薄的、像卡片一样的物体。清一色黑色的表面有着近似钢铁的质感,凝神注视,才好不容易发现上头微微刻着像几何学般的花纹。 「免罪符机关似乎和菲雅有着某种关系。总之这个先给你。」 「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 「天晓得。我也说过,我也不知道详情。」 背着佩薇的菲雅接着又捡起了地上的手枪等物品,迈步而出。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果然是不该做不习惯的事情。」 「班长!等等,还有些话想要……!」 「夜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请你体谅我。我确实是组织的一员……但那并不等于我的个人特质……被迫穿上这种东西,强迫做我不想做的事。其实我根本永远不想被你知道。只想做个啰嗦、不可爱的班长,度过我的校园生活,我只要这样就足够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一到明天,你就忘了这一切。然后我就随便向上头报告,天下太平——我想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更奢侈的愿望了。」 从她停下脚步的背影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寂寞。 春亮能懂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以及达观。因此答案想都不用想。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忘掉吧……到了学校,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只不过,让我问一个问题就好。为什么你不愿意,却还是加入了那种组织呢?那个组织叫作什么?」 锥霞转过头。只见她的眼神十分严厉、十分哀伤—— 「闇曲拍明的研究室长国。是我的哥哥所建的——愚蠢的箱庭之国。」 而后她又再次迈步,边挥着手边说道: 「明天可别逃学喔,夜知。因为我准备在三明治对决时赢过你!」 终章 总之,安稳的夜晚降临。晚餐的中华料理的味道,若要做极大的让步,以最高限度的慈悲、善意与宽大胸襟来评论的话……嗯……并没有那么难吃啦。问题在于—— 「你吃得太不知节制了,所以今天只给你这样。」 如此说道,点心仅仅递给了她三片仙贝。她还是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但—— 「呜哇~差别待遇!虐待!学级崩坏!种族歧视!」 「你是去哪学到那些话的啊?没办法啊,吃了就会变少,这是理所当然的。想要的话,你就自己去买个可以无限变出仙贝的口袋啊!」 「……哪里有在卖?」 「未来。」 春亮边收拾餐具说着。菲雅朝他哼了一声,倒头准备睡觉。 「吃饱就睡,小心会变成牛喔~~」 「这句话你去对那个女人说。不对,她已经是牛了,跟她讲也没意义,嘻嘻嘻。」 「要是被听见,你会被她宰掉喔……」 听着春亮走向厨房的脚步声,菲雅突然察觉身体底下的异物感。衣服的口袋里装着某样东西。取出一看,是锥霞给她的黑色卡片。她维持卧姿,将那张四方型的物体摆到面前注视。 「免罪符机关……是这么说的吧?说到底,这个究竟要怎么使用啊?」 蹙起眉头,菲雅啪答啪答地煽动铁制的卡片往脸颊送风。但在她茫然注视着那张黑色物体的不知不觉间——一股莫名的难耐感涌上身体。她下意识停下手的动作。 「什么……这个感觉?我…什么——」 眯起双眼,回溯胸中的感觉。那种感觉既遥远,又淡薄,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有如梦境般朦胧——无形——过往的丧失感——令人怀念——怀念? 没错——她知道这个东西。 睁开眼,菲雅猛然起身。她知道。她曾经见过。虽然想不起在何处、为什么,但自己确实知道。这个事实深深刻划在她的脑髓。 「详细情节想不起来……没错,不知为何,就是知道。也知道该怎么做……」 菲雅转头看向走廊。听得见春亮洗东西的水声从厨房传来。 自己一个人办不到。那么,只好借助那家伙之力了…… 「没…没办法。没错,没办法呀……可恶。」 赤红着脸起身,菲雅走向厨房。她背倚在门口,刻意避视里头的春亮说道: 「喂……春亮。洗澡呢?」 「已经可以进去啰。洗好之后要盖上盖子,以免浴缸的水凉掉喔。」 「啰…啰嗦!我知道啦!」 「干嘛突然生气……?」 「那…那个,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等我洗好后……来我房间一下。」 关紧水龙头的声音。 「什么事啊?我洗完盘子了,现在也可以啊。」 「不…不不不行绝对不行!至少让我洗个澡吧,笨蛋!懂了吗!懂了吧!要来喔!」 菲雅变得更加面红耳赤,啪答啪答地逃出厨房。 「刚刚那究竟怎么搞的啊……?喂,菲雅,我来啰?」 敲过门,正准备推开拉门,从里头传出回应。 「唔……嗯。」 「我要进去啰。你要拜托我什么……」 「哇——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怎……怎么啦?」 「那个……嗯哼。在你进来前,先做好心理准备。应该说——你…你可别会错意喔!」 「会错意?」 「就是说——唔!因…因为是你!因为是你,所以我才特准的喔!我也不想这样……很难为情的啊……」 「啥?」 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一开始…你也已经看过了……所以……」 房里传出的喃喃嘀咕,使得春亮的心开始剧烈跳动。看过了?我看过什么?一开始看过了——提到一开始发现菲雅的地方,是厨房?那时候这家伙的模样是——咦咦?该不会……这么说,刚才她说至少先让她洗个澡,意思是——咦咦?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等…等一下!你在想什么啊?」 「很…很难用说的解释。看了…你就知道我要拜托你什么了……」 「看了就知道?——可…可以看吗?」 「因为是你我才这么说……我不希望别人来做……好,做好心理准备,就进来吧。」 「……非做不可吗?」 「不强迫——因为是『拜托』。真是的,我就问清楚。春亮——」 停顿下来犹豫片刻,菲雅以微弱的声音再次说道: 「你不喜欢……碰到我的身体吗?」 心脏的悸动已到了极限。脑袋像煮沸了般茫茫然。 「我……要进去啰。」 一面自觉到自己已停止思考,春亮颤抖着手,推开拉门—— 他看到了房间里,毫无防备之姿的菲雅。 而后——两人即将进行唯独两人知晓的秘密行为。 在那之后有好一会儿。 有一个人颤抖着身体,贴在拉门外窥伺房内的情形。 「那么,我要进去这里啰……」 「噫…呀啊!别用手指去摸啦!呆子!」 「唉~~真是。那我就早点了事。」 「嗯——进来了……啊。碰到了……」 「还真紧。嘿咻!」 「啊…啊…啊…啊!嗯…嗯嗯嗯…呜啊啊啊!进…进来了!啊啊啊…哈…噫……全…全部…都进来了吗?」 「不,才只有前面进去一点而已。要上啰。」 「啊!——嗯…呼啊…好…好紧!」 「已经进去一半了,再忍耐一下。」 「啊呜…啊呜呜呜呜呜……啊啊,不行了,已经…满了!」 「会痛吗?要停下来吗?」 「呜……不…不用,继续。继续没关系,我…不要紧…所…以!」 「别逞强。」 「我说了不要紧…就不要紧……快,做到最后……强硬一点也没关系,硬塞进去……」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一口气进去啰,可要忍着点——!」 「啊…噫…啊呀!来…来了……全部…都进来了!啊啊……嗯……」 「嗯,进去了。结束啰,菲雅,你很努力呢。」 「嗯嗯……春亮——」 已经忍到极限了。 在房门外竖耳偷听的此叶,气势汹汹地「砰!」一声推开拉门。 「你…你们两个!实在…实在是…太…太不检点了!我不准,不允许!」 「……咦?」 蹲在镇座着的立方体面前的春亮,呆愣地抬起头。他伸出的手的前方,立方体的其中一面开启,里头复杂的内部机关一览无遗。 面红耳赤的此叶凝视了这副光景数秒。 眼镜轻轻滑落,此叶和春亮同时出声: 「……咦?」 *** 此叶因预期外的景象冻结的数十分钟前——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见到立于房间中央、毫无防备的立方体的瞬间,春亮膝盖跪落在榻榻米上。 「怎…怎么啦?怎么突然垂头丧气的?」 「不……没什么,只是有一点脱力。刚刚确实是我不对劲……然后呢?难得看你变成这模样,怎么了吗?」 春亮拍了拍不晓得从哪里发出声的立方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哇!别随便乱摸……不对,算了。就跟你说,其实我也千百个不愿……但你已经看过这个模样一次了,所以有件事要拜托你。」 「不变成这个模样,就没办法吗?」 「对。是关于那边那张免罪符机关的事。」 不用找,黑色的卡片状金属就掉在一旁。春亮捡起那张卡片。 「我好像…知道些什么。总觉得……好像想起来了。」 「真的吗?那么,该怎么做?」 菲雅先是支唔其词,最后终于看开似地大声说道: 「听…听好了,我可是很难为情…很难为情的喔!你要留心这一点才行动!」 「所以说,究竟是要做什么?」 「唔…嗯。首先……先滚动我,让现在的最底下那面朝向旁边。」 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总之就先依她所说的去做。春亮双手抓住菲雅上部的角,「嘿咻!」吃力地将沉甸甸的立方体回转四分之一。 「喂,动作要更慎重一点!」 「是~是~」 至今的最底部转移到了侧面。弯下身仔细注视,但整体来看和其他的面没什么差别,都是黑色的表面刻有着接缝。 「呜…呜呜……这种感觉,很像是被人偷窥了裙底风光……」 「你没有被人偷窥的经验才对吧?」 「我…我知道啦,啰嗦!哼!动作快一点——接下来,你的右手边上方应该有个圆型的区块,按下去。把它整个按下去。」 「嗯。」 「按着不放,然后拉开左端的正中央。就是那个像ㄈ字一样的地方——对,就是那里。」 匡锵——伴随着轻微声响,箱子的一部分弹了出来。如同印象中见过的一样,里头发条和齿轮交错组合,形成复杂的构造。 「接…接着将那个圆筒往右转三圈……哇,笨蛋,转慢一点!真是……嗯…哈啊…接下来,这次换将右下的部分滑开——啊…呼……」 春亮照着菲雅的指示,一步步操作立方体的机关。中间处处混杂着意义不明的叹息,实在很难行动。 「然后,将下方的盖子往上拉。里面有个纵长型的零件,将它横向推动——」 「是~是~」 「——是绝对不可以的。」 「嘎啊!刀子飞出来了!」 他慌忙缩回手。吓得他差点缩短寿命。 「仔细听到最后!横向移动是很危险的,所以那里要纵向移动!」 「别用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讲法!我的手指差点就只剩六根了耶!」 「……哼。是你不好,没礼貌地乱玩弄人家的身体……」 「是你叫我做的吧……」 无论如何,立方体其中一面被春亮的手打开,复杂的内部逐渐显露出来。繁琐的作业使他感到疲累,于是中途「啪喀啪喀」地折指头稍事休息。这时候,菲雅喃喃问道: 「我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所看到的东西。被鲜血玷污,实在是脏得不得了。就算不去看,也是充满污秽——充满诅咒。你……会觉得恶心吗?」 「唔嗯——」春亮交叉双臂,以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仿佛忆起什么似地说道: 「这么说来,不是有个叫泰造的吗?就是学校里那个吵死人的家伙。那家伙很喜欢塑料模型。我想你应该也有看到,他在教室后面建立了泰造领域,摆了好几十具——」 「……那又如何?和我问的有什么关系吗?」 「我对塑料模型是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啦……只不过啊,男人基本上来说,就是有一部分会觉得模型啦、机器之类的东西很酷——嗯。愈是复杂的,就愈是会眼神一亮,觉得那些超厉害的。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不管是对飞弹、战车……还有奇怪的铁箱子,都是这种感觉。」 菲雅沉默。应该不是不悦的沉默吧——他心想。 「然后,下一步是?」 「嗯?啊,对喔。下…下一步就是最后了。没错,最后……啊啊!」 菲雅又突然变回了支支唔唔的态度。最后就只剩下上部以及左右两侧上了锁的铁板。遵照指示,将这些像是扳开电影院的椅子般开启—— 「啊…啊啊……被…被看到了……从来不曾被人看过的地方……」 「这是——」 里头整齐并列着细长的狭缝。纵四排、横八排。虽然几乎都是空的,但将脸靠近仔细瞧,其中两、三个空间里似的已有塞进了什么东西。 「啊!嗯…你鼻子呼的气碰到我了,很痒……呆、呆子!喂,春亮!」 「咦?啊…嗯,抱歉。这些…该不会是……」 「没错。虽然不晓得其中的意义,但总觉得能明白。那张磁盘,我觉得以前是收在这里面的。所以……把它放进去吧。」 「不要紧吗?看起来没有可以取出的按钮,要是放进去,可能没办法轻易取出喔?」 「没…没关系。大概。总觉得非放进去不可……懂、懂了吗?所以我一个人才办不到。那里是我体内的最深处,没办法以我本身的意志开启……变成这副模样,也只能让别人来放进去。好了,快点放进来!随便哪里都好!光是这样被看着,也很难为情耶……」 「抱歉,唯独你那羞耻心我实在无法理解……不过算了,那我要放进去啰……只要放进去,不晓得诅咒是否就能减轻?」 「不知道。但至少没有不祥的预感,所以没问题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没办法,于是春亮拎起黑色的集成电路,维持跪着的姿势逼进菲雅的缝隙。之后他随便决定了一个位置嵌入—— *** 「……就是这么回事……」 在那之后,菲雅突然发脾气说出:「我有事想确认!快点组装回原样然后出去!还有,把刚才的事忘了!」于是两人便回到起居室边喝茶边避难。 此叶不正视春亮,春亮则不知为何正面跪座着。结束至今为止的说明,春亮不得不屈就于场气氛,继续使用敬语: 「那个,此叶小姐……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你觉得看起来是的话,那就是吧。」 「不不不!可是那家伙只是个箱子,我并没有做出任何亏心事,此叶小姐刚才不也一副『咦?我误会了?』的表情吗?」 「虽然一瞬间觉得没问题,但仔细想想,怎么可能没问题?假设我变回刀子好了。刀子是我的身体,这是无庸置疑的,所以被摸的话就有被摸的触感。那只是感觉上的,并不是说能够清楚对应哪里是哪里。但是——原型的最重要部位被摸,就等于人类身体最重要的部位被碰到一样。你懂吗?」 「是……是!」 极为冷酷的视线射穿春亮,使得他背脊一僵。态度乍看之下「我很平常喔~」地喝着茶的此叶反而才恐怖。 「你摸了吧?」 「摸了……好像是……」 「有加以摆布吧?」 「摆布……或许……有吧……」 经过片刻——她别过视线低喃: 「……色狼。」 「非…非常抱歉!可是,那个…我只是抱着整备她那个箱子的心态……」 茶杯被「咚!」地放回餐桌。春亮缩着脖子闭上嘴。此叶好可怕! 就在这时,从菲雅房间的方向,出奇不意地—— 「妞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传来这声奇怪的尖叫。紧接着是拉门大力开启的声音,以及脚步声。变回人类姿态的菲雅,脸色大变地冲进起居室。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怎…怎么了?你…你看,果然是因为硬塞了奇怪的东西进去——」 「就是这个!果然是这个原因!」 菲雅睁大眼睛,仿佛自己也不敢置信地大叫。 「没办法变化成『铁处女』型态了!」 「啊?是指你?还是那个魔术方块变成的武器?」 「两者都是!总之,就只没办法变成那个型态了!」 「这表示……诅咒减轻了吗?」 此叶姑且收起对春亮的怒气问道。 「没有那种感觉,只不过不能变形了而已。」 「不然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只不过,原因出在放进了免罪符机关,绝对错不了。说到底,我在醒来时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了。我有三十二种型态,但不知为何,其中有两、三种无法使用。我本以为是因为睡得太过漫长……」 「在我插进那张之前,原本就嵌了几张在里面了。」 「没错。果然是因为那张磁盘的缘故。锥霞所说的『减轻诅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中的道理我完全不懂,但是——我的拷问处刑道具机能受限,是因为嵌进了那个的缘故吧。所以铁处女才无法使用……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她突然将手紧紧交握胸前,开始高兴地笑出声。 「这样——对你来说,算是好事吗?」 「当然!没错,当然!太棒了不是吗!一个还成不了气候,要是嵌入更多、更多那种磁盘的话……然后所有的型态都无法使用的话!就算心里想要,也没有办法再伤害人了喔!我就不用再害怕以前的自己,不用害怕自己会发狂了!」 「是啊。就可以什么也不必担心……专心以一个普通人的状态慢慢解开诅咒了!」 「一点也没错!」 「——那么,剩下的磁盘在哪?」 「啊。」 菲雅僵了数秒,然后就这么在椅垫上坐下。 「来归纳一下,关于免罪符机关已经了解到的事。是要放进你体内,或者原本就在你体内的东西,放进去之后,你就有一项能力将无法使用。而……」 「……这个是在那把斧头中找出来的。虽然对我来说,不知为何有着别层意义,但既然他们也拿来利用,对别的道具而言——事实或许就如锥霞所说的,能够抑制诅咒效果。」 「也就是说,其他的磁盘果然是被用在那个叫骑士领的组织所持的道具上啰?记得她说是只用在诅咒强烈的东西上。」 「嗯…原来如此……」 「好!」春亮点了个头。 「总结过后,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吧!此叶,直到刚才都没看到你,你在做些什么?」 「等一下,别擅自结束话题!现在是在说我!是在讲我的话题吧!」 菲雅用力拍着桌面。春亮搔搔头: 「可是……就算知道在哪里,也没什么帮助啊。我们又不了解骑士领,也不晓得他们的所在之地,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来——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思考也没用。结果还是只能照当初的计划走。」 「……唔…当初的计划…吗。」 「没错没错。总之你要先习惯常识。等到能够帮忙这个家里之后,再到外面学习许多事。这是很辛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菲雅缄默了好一阵子,但之后便开始以指尖咚咚敲打桌面,一脸别扭地说道: 「……没有我的茶吗?茶点当然要是仙贝!」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她明白自己该做的事、自己能做的事。春亮苦笑着起身: 「啊,如果要去厨房的话,可以顺便帮我一个忙吗?绕去玄关一下。」 「帮忙?好是好。」 和此叶一同来到玄关,发现那里堆放着大量的行李。 「……这是什么?」 「咦?我没告诉你吗?我暂时要在本馆生活。刚才的回答就是这个,我刚刚都在打包行李。所以呢,希望你能帮忙我搬。」 「不,等等,我没有听说啊?为什么?」 「嗯!因为有了这次事件的前车之鉴,所以我想说暂时在近一点的地方留意比较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要是发生了什么,也比较好行动。」 「袭击事件发生的频率没有那么高吧,我想……」 「还有,要是放任你们俩独处,若发生什么不检点的事件就伤脑筋了。」 笑盈盈,但却十分恐怖的笑脸。 「要是拒绝的话,我就当做春亮一心打算做些不检点的事啰?这种好色的孩子,我以后就再也不跟他说话啰?」 语气很有威胁的味道。春亮颓丧着肩: 「就刚你说了,刚才那是因为受她拜托,而且那家伙还是箱子的模样,没有什么不检点的事……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你以前住过,所以应该晓得屋内情况吧?那间房间是空的,你就用那间吧。」 「知道了。嘿嘿,好久没有住这了。既然要在这里打扰,那么做饭我就尽量帮你吧!」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不知何时,菲雅出现在身后。是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冲进厨房抢去了吗?她的手中正拿着仙贝的袋子。 「这个乳牛女要跟我们在同一个家里生活?我可没听说啊!」 「附带一提,房间好像在你隔壁喔。请多指教。」 「我…我才不认可!」 「咦,为什么?」 「那是因为……那个……你、你那光看就觉得很重的部位令我不爽!无耻!而且还睡我隔壁间?这根本是问题外嘛!你睡着每一翻身,绝对会发出啪妞啪妞、扰人清梦的声音!」 「啊哈哈,听见了没,春亮?这孩子真有趣……我可以揍她吗?」 「你又把我当作小孩子!」 「伤脑筋,等到我轮值作饭的时候,说不定会不小心少做一份儿童餐喔?」 「居然采取兵粮战术,太卑鄙了……!哼!要是吃了你那肉满为患的料理,肯定会肥死的!就像某人一样,肉长在没用的地方!哈,正好!」 「什……竟然甚至创新形容词来侮辱我!」 「……呃……对了!我得去查看邮箱才行,哈哈哈!」 硬是掰了个理由,在被卷入纷争前逃离现场。一面听着背后的喧闹争论,春亮静悄悄地走到外头。两人都完全没察觉。 他慢吞吞地打开大门旁的邮箱,里头有一封航空信件,混在广告传单及色情传单里——是父亲寄来的。 「!」 打从父亲单方面送来菲雅之后就完全没有联络,这是他在那之后的第一封信。春亮连忙当场拆封。事已至此,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可得详细说明啊,老爸——一面如此心想,一面让门口的灯照亮信件。信里的内容非常短。 『我还得花点时间才能回去。还有,我想白天应该发生了不少大事,所以我打了通电话给理事长。感谢的拥抱就等我回去再给我哟!』 「不,我根本不懂这有什么意义啊!哟什么哟!」 将信纸翻到背面并挥了挥,检查是否有隐藏讯息,这时腋下夹着的另一个信封掉落地面。直到刚才都没有发现,不过春亮对信封上的文字非常有印象。上头写着自己就读的「私立大秋高中」几个字。他有不好的预感。 打开鼓起的信封,里头有几张折过的文件。他没精神阅读细小的字,不过——其中一张里头写着大大的字,恶劣地实现了他的不祥预感。 他首先看到的,是以片假名写的名字——「菲雅」,下面接着随意安排的姓氏。 而再下面一行字则是——准许上述学生入学。 「那个蠢老爸……看他鸡婆了什么好事!」 春亮无力地颓下肩膀,深深叹了口气。 后记 以下是在mw编辑部的其中一个场景。 我:「那么,问题在于书名……取名叫●●如何?(战战兢兢)」 编:「嗯~还有没有别的?」 逊毙了!这种名字哪卖得出去啊,你这xxx!——由于听到了责编的心声,于是可怜的羔羊,也就是我,赶紧端出第二个提案。 我:「那▉▉如何……」 编:「这样就不太晓得和内容有什么关联了啊~~不晓得书名的意义。」 心之声:说起来,我也不晓得你这个人的存在意义就是了,噗噗。 毫无慈悲的心之声害我差点失禁。但快哭出来的我是不会放弃的!最后的第三提案! 我:「呜呜……那不然,我昨天有稍微考虑过,像这样,c乘以三次;因为是二次方,所以是立方体。然后,让c带有三种涵义……」 编:「啊,这个不错嘛!可是这个……」 我:「(又有问题?)怎…怎么样?」 编:「一整个和蛋糕店的名字重复。」 我:「……」 经历上述过程,这本书诞生了。初次见面﹠好久不见,我是水濑叶月。为您献上和蛋糕店毫无任何关联的新系列——《c3—魔幻三次方—》。事到如今,哪管得了什么名字重复不重复啊~?再说,我想也没几个28岁单身男子走在流行尖端,对蛋糕店很了解的。因此我没有任何责任……吧。 好啰,我想应该有读者会从后记先看起,所以我就稍微介绍一下,这部作品的主要要素是女孩子/受诅咒的道具/同居关系…等等,而副要素则汲取了喜剧成份/严肃成份/战斗成分/微情色/微黑暗/变形/日本刀/巨乳/贫乳/光滑溜溜等等。 还有,我的目标是能够让这本书,无论是喜欢才刚出道的纯真白水濑的作品《结界师のワ—が》,或是喜欢历经了许多而变得无法克制的黑水濑的作品《ぼくと魔女式アポカりプス》的读者都能够享受其中,让初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也能够安心阅读。换言之,这本书是融合了白水濑与黑水濑的灰色……灰色的印象好像不太好……那就叫银水濑好了。我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女主角是银发,所以正好。 此外,在本文里只出现了一点点与白水濑的作品相关的要素,不过说到底,只是附加的玩乐性质要素,请懂的人在心里偷笑就好。今后那个人并不会参与故事情节,今后也不会有妖怪之类的出现在故事里。就像莎士比亚和德川家康虽然出生在同一时代,却没有生活在同一世界一样。 最后我要献上谢辞。 感谢极具耐心奉陪不懂事的我的责任编辑,川本大人。我会努力不让您的心之声不会真正出现在现实中。 绘师大人,感谢您的插画!真是可爱得快把我萌死了!今后也请多指教。 还有参与这部作品的各路人士,以及拿起这本书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那么,这次就到此告一段落。希望今后各位能长久支持我的作品。 水濑叶月 此外,在本作中引用了下列书籍的内容—— マルキ?ド?サド选集「闺房哲字」漩泽龙彦 译(河出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