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速5厘米》 第一话 樱花抄 转自 工口堂(.moeu) 1 “看,好像雪一样呢!”明里这样说道。 那是十七年前,我们刚刚成为小学六年级学生时候的事。我们两个人背着双背带书包,走在放学后的林荫小路上。春季,道路两旁开满了数也数不清的樱树,漫天的樱色花瓣无声飘落,地面也全都被樱花覆盖染成一片淡淡的白色。温暖的天气,天空好似被蓝色的水彩浸透过一样显得清澈而空灵。虽然不远处便是新干线与小田高速路,但那边的喧嚣却完全传不到我们的所在,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只有报春鸟儿那优美的鸣叫。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便再没有任何人。 那是好似图画一样的春季瞬间。 是的,至少在我的记忆之中,对那一天的回忆好似画面一样。或者说是像电影一样。每当我回忆起以前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把那个时候的我们两个人单独拿出来,仔细品位一番。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少年以及与少年身高相差无几的十一岁少女。两个人的背影被完全包容在那充满光明的世界之中。画面中的二人,永远都是那样的背影。而且总是少女先一步向前跑去。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忘记在那一瞬间少年心中激荡起来的寂寞,即便在已经长大成人的今天仍然能够感觉到一丝悲寂。 就是在那时,站在漫天飘落的樱花之中,明里说樱花好似飞雪一样。 但是我却并不那么想。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樱花就是樱花,雪就是雪。 “看,好像雪一样呢!” “哎,是吗?也许是吧……” “嗯……好吧。”明里淡淡地说道,然后快步向前跑了两步之后转过身来。明里栗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出华丽的光芒,接着说出了更加让我迷惑的话语。 “那,你知道秒速五厘米吗?” “哎?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至少你自己也要思考一下吧,贵树。” 可是即便她这么说我依然找不到任何答案,于是只好坦白说实在不知道。 “是樱花飘落的速度哟。秒速五厘米。” 秒速五厘米。真是不可思议的话语,我真心地感慨道:“嗯……明里知道的还满多的嘛。” 呵呵,明里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还有好多呢。雨的速度是秒速五米,云是秒速一厘米。” “云?是说天上的云吗?” “天上的云。” “云也会掉落下来吗?云不是在天上浮着的吗?” “云也是会落下来的呀。不是浮着的。云是很多小雨滴的集合体,因为云太大了而且又在很高很远的空中,所以看起来好像是浮着的一样。云滴是在渐渐下落的并且在下落的过程中逐渐变大,最后成为雨或者雪降落到地面上。” “……嗯?”我不由得感慨着向天空望去,接着便看到满天的樱花。看似平凡的事情由明里那可爱的少女声音说出来之后,对我来说竟然成为了宇宙真理。秒速五厘米。 “……嗯?”明里忽然重复了一次我的话,然后继续跑到前面去了。 “啊,等等我,明里!”我慌忙从后面追了上去。 那个时候,在放学的路上互相交换从书中或者电视之中得到的在当时的我们看来非常重要的知识——比如说花瓣飘落的速度、宇宙的年龄、还有银的熔点什么的——是我和明里最常做的一件事情,渐渐成为了习愤。我们两个好似准备冬眠的松鼠在拼命收集食物一样,或者说像准备远洋的航海家牢记星座的位置一样,努力积攒着散落在世界之中的各种各样的知识。当时的我们很认真地把这些知识当作未来人生中所必须的东西而努力地记着。 是的,那个时候的我和明里,真的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不但知道每个季节星座的位置,还知道木星从哪个位置哪个时间才能够看到。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地球为什么有季节的变换,尼安德特人灭绝的时期,甚至寒武纪中捎失的物种的名字我们都知道。我们憧憬一切与我们相隔遥远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基本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我依然记得,当年的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 2 与明里的相会到与她的分别—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经过了三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和明里是非常相似的伙伴。我们两个人都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而转学,先后都转到东京的学校。三年级的时候我从长野转学到东京,四年级的时候明里从静冈转学到和我同一班级。明里转学到我们班级的时候,站在黑板前面那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表情,直到今天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身着淡粉色连衣裙双手交叉在身前的少女,从教室的窗户之中照射进来的春光将她的身体从肩部以下笼罩了起来,而肩部以上的部分则被隐藏在影子之中。少女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微红,嘴唇也紧紧地闭着,大大的双眸只盯着眼前的一点。一年前的自己一定也和这名少女现在的样子一样吧。这样想着,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一些亲切的感觉。所以,不由自主地主动过去和她搭汕,很快我们便成为了好朋友。 在世田谷长大的同班同学看上去显得太成熟,车站的人太多,挤得呼吸困难,自来水的味道喝起来相当难喝,像这些原本只有自己才在意的事情,现在有明里一起分担。因为我们两个人显得比较矮小同时又体弱多病,所以比起在操场上面运动我们更加喜欢在图书馆里面消磨时光,体育课对于我们来说是最痛苦的。对于我和明里来说,与其与很多人一起在操场上面玩,倒不如两个人静静地聊天或者自己安静地看书更加舒服。我当时住在父亲工作的银行提供的职工宿舍之中,明里的家也在他父亲公司提供的职工宿舍内,于是我们两个人放学所走的路基本上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很自然地走在一起,休息的时间和放学后基本也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度过的。 于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两个成为同班同学捉弄的对象。虽然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同学们的行为只不过是天真的孩子气的表现,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并不能够很好地面对这样的事情,越发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我们之间所能够依靠的只有彼此,所以我和明里变得更加接近了。 某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午休的时候,从厕所回到教室的我忽然发现明里一个人伫立在黑板前面。在黑板上面(现在想来实在是非常常见的恶作剧)画着的姻缘伞下写着我和明里的名字,其他的同学们悄声地议论着什么,远远地望着明里。" 明里大概是为了停止他们的恶作剧,而想要走到黑板前面去擦掉那上面的字,但是走到半路却因为感到羞愧而停下了脚步吧。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我无言地走进教室擦掉黑板上的字,然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拉着明里的手便跑了出去。虽然背后的教室里面传来同学们起哄的声音,但是我们两个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向外面跑去。至今为止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当初做了那大胆的举动,握在我手中的明里的手是那样柔软,令我感觉到一阵眩晕,我第一次感觉到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不管今后的人生如何—我都已经决定,转学也好,考试也好,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也好—只要有明里在我身边我便可以忍受任何事情。虽然对于那时年幼的我来说,把这种感情称为恋爱也许有些夸张,但是我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喜欢明里的心情,而且也可以感觉到明里也对我怀有同样的感情。从我们拉在一起的手、一起跑向外面的脚步中,我越发强烈地确信这一点。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将来便不会有任何无法克服的困难。 而且这种感觉,在与明里相处的三年间不但没有减退反而越发地坚定起来。 我们都决定一起报考离家稍远一点的一所私立中学,在互相勉励的学习之中,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也许我们两个都是心理比较早熟的孩子,一边营造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内心世界一边也为即将到来的崭新的中学生活做着准备。从与其他同学并不熟悉的小学毕业之后,与新的中学同学站在同一个起点之上,我们的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广阔。而且成为中学生之后,我们之间那淡淡的感情轮廓一定也会变得更 加清晰一些吧。我们一定会有一天对彼此说出“喜欢你”之类的话吧,我不由得期待起来。我与周围的距离和与明里之间的距离,一定会逐渐变得接近起来。我们今后一定会更加努力地为了我们之间的未来而奋斗。 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我们之间拼命地交换知识,也许是因为互相之间早就有迟早会失去对方的预感吧。虽然没有明显的预兆,虽然在心中一直祈祷着能够永远在一起,但是—如果再次转学的话—这种不详的预感依然给自己带来一丝恐惧。 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最珍贵的朋友,至少也要交换一些关于她的片段。 结果,明里和我还是分别去了不同的中学。小学六年级的冬天的某个夜里,我从明里打来的电话之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我很少和明里通电话,而且还是在那么晚的时候(晚上九点左右,对于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们来说已经是很晚了)打来的电话更是少见。所以,当妈妈告诉我是“明里”打来的,并把电话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感。 “贵树君,很抱歉。”明里细小的声音从电话的听筒中传来。紧接着传来的是我完全无法相信的话语,是我最不希望听到的事情。 不能和你一起去那所中学念书了,明里说道。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在春假的时候就要搬家到北关东的小镇去了,明里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起来。我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体忽然变得炽热起来,而头脑里面却一下子变得冰冷。明里在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说这种事情。我完全无法理解。 “哎……那,西中怎么办?好不容易考上了。”我终于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我已经办理了转学到杨木公立中学的申请……对不起。” 从电话的听筒中传来汽车经过的声音,明里是在公共电话亭给我打来的电话。虽然我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但是依然能够从电话之上感觉到一阵寒冷的气息传到自己的手指上来。我蹲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拼命地寻找着应说的话语。 “不……明里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但是……” “我和家里人说要借住在葛饰的叔母家那里继续留在这里念书,但是爸爸说我现在还太小了……不同意……” 明里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哽咽,忽然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忽然用强硬的语气对明里说道。_“……我知道了!”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几乎能够感觉到在电话另一端的明里惊讶的表情。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停止我的话语。 “已经够了!”我坚决地说道,“已经够了……”当我再一次重复的时候。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总会变成这样! 经过十几秒的沉默,呜咽着的明里艰难地挤出“对不起……”三个字。 我拼命把电话的听筒按在耳朵上面。即便把电话从耳朵上拿开之后,仍然无法挂断电话。刚才在电话之中我的话一定深深地伤害了明里,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那个时候的我,还完全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明里结束那最后一次令人悲伤的通话之后,我一直抱着自己的膝盖久久无法平静。 在那之后的连续数日,我一直都在异常沉重的心情之中度过。对于比我怀有更大不安的明里,连任何温柔安慰的话都说不出的我,感觉到十分羞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们迎来了各自的毕业典礼,我就带着这种别扭的感情与明里分别了。就连在毕业典礼之后,明里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道“贵树君,再见了。”的时候,我依然低着头没有回应她任何话。但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即便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我,也依然孩子气地希望明里能够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 而对当年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我来说,忽然被那么强大的力量夺走了一切重要的东西,任谁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吧。即使只有十二岁的明里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我们却依然无法适应这样的离别。绝对…… 还没来得及收拾起自己破碎的心情,新的中学生活便已经开始了,就算我讨厌也好却不得不去面对那完全还没有习惯的新生活。应该和明里 一起念书的中学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渐渐结交了一些新朋友,而且还出人意料地参加了足球部开始了体育运动。虽然和小学时比起来每天都变得非常忙碌,但是对我来说这样反倒显得更好一些。因为每当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以前与明里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接着心里便会一阵阵地隐隐作痛。于是我尽量都和朋友们呆在一起,晚上做好作业之后就马上爬到床上睡觉,早上早早起来积极参加足球部的晨练。 明里一定也在新的地方、新的学校里过着同样忙碌的日子吧。希望她能够在那样的生活之中逐渐忘记我的事情。) 我也应该忘记她,我和明里都是有过转学经验的人,所以应该学会遗忘。 接着就在夏天的炎热逐渐开始的时候,我收到了明里的来信。 当我在公寓的公共邮箱之中发现那封薄薄的粉色信封,知道它是明里的来信的时候,在感到欣喜之前却先感觉到更多的困惑。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来信,我想道。在这半年间,我明明拼命地使自己适应在没有明里的世界之中生活。可是现在却收到了她的来信—失去明里的寂寞感,再次向我袭来。 是的。结果,我越是想要忘记明里,却对明里越发思念起来。我越是结交很多的朋友,越是发觉到明里对于我来说的重要性。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地、无数次地阅读着明里的来信。即便在上课时也悄悄地把她的信夹在教科书中偷偷地看着。反复的阅读,甚至能够背下其中的每一个句子。 “远野贵树君”——明里的信是以这样的敬语开始的。令人怀念,明里那整齐的笔迹。 “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还好吗?我这边的夏天虽然也很热,但是和东京比起来就要好得多了。不过现在说起来,我还是更加喜欢东京那炎热的夏天。那好似热得要融化掉的柏油路,炽热阳光下的高层大楼,还有百货公司与地下铁站里的冷气空调。” 好像在很有大人样的文章之中画上了小小的图画一样(太阳、蝉还有大楼什么的),我不由得想象起还是少女的明里渐渐成为大人的样子。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近况的简短来信。搭乘公车去公立中学念书,为了锻炼身体血加人了篮球部,出人意料地剪短头发露出了耳朵。在她的信中并没有提起因为与我的分别而感到寂寞,而且从信中所提到的事情也能够看出她对新生活也渐渐地适应下来。但是,我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明里想要与我见面,想要与我聊天的寂寞心情。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便不会给我写这封信了。因为,我也有和她几乎一样的感觉。 从那之后,我和明里以每月一封的频率互相通信。有了与明里的书信往来,我明显感觉到生活更加快乐了。比如说无聊的课程,现在我终于能够很清楚地告诉自己那很无聊了。而且自从和明里分别之后所参加的辛苦的足球训练,以及前辈们过分的要求,还有很多痛苦的事情,现在也都可以坦白地认识到那些痛苦。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越是这样想越是发现这些痛苦的事情反倒更加容易去面对了。我们虽然没有在写给对方的信中发泄对这些日常生活的不满与牢骚,但是知道在这个世界之中有另外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使我们都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就这样,中学一年级的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来临了。我十三岁,这几个月来身高增长了七厘米,体格也比以前健壮,不那么容易感冒了。 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和世界的距离,正在逐渐贴近。明里应该也已经十三岁了。我时常望着身着学院制服的女同学,想象着明里现在的样子,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那时明里的来信之中还像小学时候一样写道,想和我一起去看樱花。信中说,在她家的附近,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春天的时候,树上的花瓣大概也会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向地面飘落吧。” 在升入三年级的时候,我决定转学。 春假时搬家,目的地是九州的鹿儿岛县,据说是距离九州本岛很遥远的一个小岛。 从羽田机场起飞大约要经过两小时左右的路程。我当时认为那里也许就是这个世界的尽头。但是那个时候的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的变迁,所以完全没有感觉到过多的困惑。问题只是与明里之间的距离。虽然自从升人中学之后我们两人就完全没有过联系,但是仔细想来实际上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并不算太远。明里所在的北关东小镇和我所住的东京小区,乘坐电车的话应该只有三小时左右的车程。我们完全可能在星期六的时候见一面。但是,在这之前我却一次都没有考虑过从这里到明里所在的小镇见面的可行性。 于是我在写给明里的信中写到,在搬家前希望能够再见一面。并且在信中写了对地点和时间的一些提议。明里很快便给我回信了。因为我们都面临期末考试,我还要进行搬家的准备,明里也需要参加社团的活动,所以我们两个人都方便的时间就是学期期末放学后的晚上。我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于是决定在那天晚上的七点钟在明里家附近的车站见面。那样的话,我在放学后推掉足球部的活动直接出发,时间应该来得及,和明里能够在一起见面两小时左右,之后再乘末班车回到东京都的家中。总之能够在当天便返回家里的话,家人便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小田急线和崎京线,接着是宇都宫线和两毛线,虽然需要进行多次换乘,但只是乘坐普通电车的话,来回的车票只要三千五百日元便足够了。虽然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是与能够和明里见面相比,这些钱实在是不算什么。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三周,我在这段时间内给明里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这是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情书吧。我所憧憬的未来,我喜欢的书和音乐,还有,明里对于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虽然那也许只是幼稚而且拙劣的感情表现—总之都毫无掩饰地写在了其中。虽然具体的内容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但是至少写了八张信纸。当时的我想,如果这封信被明里读过的话,我在鹿儿岛的生活即使再艰苦也能很好地坚持下来。这是我想让明里知道的,当时我的片段。 在给明里写那封长信的日子里,有好几晚都在梦中见到了明里。 在梦中,我变成了一只灵巧的小鸟。穿梭于被电线覆盖着的都市夜空,拍打着翅膀高高地盘旋在大楼之上。以比自己在操场上奔跑的速度还快几百倍的速度,向着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的身边飞去。在鸟儿那小小的体内,充斥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感,渐渐地向高空飞去。都市之中密集的灯光好似星星一样闪烁着,列车的灯线好似都市的脉搏一样跳动着。很快,我的身体穿越云霄,冲过洒满皎洁月光的云海。月亮散发着通透的蓝色光芒照耀在云峰之上,简直好似在其他星球上一样。那种获得通往自己希望之地的力量的喜悦,使自己覆盖着羽毛的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 只一转眼上天便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找欣喜地降落下去,远远眺望起她所居住的这片土地。一望无尽的田园,人们居住着的屋舍,茂密的森林之中穿过一条光线,是电车。我一定就是坐在那辆电车之上。接着,我的目光看到了在车站上独自等待着电车到来的她的身影。剪了短发露出耳朵的少女,一个人坐在站台的长椅上,在她的身旁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虽然樱花还没有开放,但是我依然能够从那坚硬的树皮之中感觉到春天的艳丽气息。忽然少女感觉到我的存在,抬头向天空望去。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很快—— 3 和明里约定好见面的当天,从早上开始便一直下着雨。天空好象被湿谁滚的灰色盖子盖住了一样,细密而寒冷的雨滴不停地从空中落下。即将来临的春季似乎改变主意而回去了,周围依旧充斥着寒冬的气息。我在校服外面套上了一件深茶色的厚呢子外套,将写给明里的信收到书包的最深处然后向学校走去。因为按照计划回到家的时候应该是深夜了,于是我给家人留下字条说晚上要回来得晚一些,请家里人不要担心。家里人并不知道我和明里的事情,所以即便把我要去和明里见面的事情事先和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会答应,索性不告诉他们好了。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上课。老师所讲的内容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只是不停地想象着穿着校服的明里的身影、应该和她所说的话题,以及明里那听起来让人感觉到很舒服的声音。是的,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想来,我其实是非常喜欢明里的声音的。 我最喜欢听到明里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这对于我的耳朵来说,永远是一种温柔的享受。很快我就能够听到那个声音了。一想到这里我便难以抑制体内的激动,为了能够使自己冷静下来,我便向窗外望去。 雨。 秒速五米。从教室向外望去,天空一片昏暗。即便是白天,外面的大楼和公寓也都点着灯光。非常遥远处的大楼上面,霓虹灯一闪一闪地亮着。 外面的雨水在我的注视下越下越大,到了放学的时候,雨变成了雪。 放学后,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的同班同学之后,我从书包中拿出了信和笔记。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把信放进了外套的口袋。这是无论如何也要交给明里的信,放在一个随时能够用手碰触到的地方,心里会感觉到比较安心。笔记上记载着我事先调查好的换车地点和换车时间,虽然我已经反复看过几十遍了,但还是最后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首先,乘坐豪德寺车站下午三点五十四分发车的小田急线到新宿车站。在那里换乘崎京线到大宫车站,然后换乘宇都宫线,到达小山站。在那里还要继续换乘两毛线,最后在六点四十五的时候到达目的地岩舟站。与明里约定好晚上七点时在岩舟车站见面,这样的话时间刚刚好。虽然这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坐这么长时间的列车,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吧,我自己鼓励自己道。没有问题的,应该没有任何困难的! 我从学校那昏暗的楼梯上跑下去,打开玄关前的鞋箱。空无一人的大厅里顿时回响起打开铁门时的沉重回响。我把早上带来的雨伞放在一边,走出玄关抬起头望向天空。早晨时还充满雨水味道的空气到了晚上便变成雪的味道了。那是比雨更加透明清澈,更加浸人心脾的味道。灰蒙蒙的天空中无数白色的雪片飞舞着飘落,一直盯着看的话似乎自己也要被吸人到天空之中去了一样。我慌忙带上帽子,快步向车站赶去。 一个人来到新宿车站还是第一次。虽然对于我的生活圈来说这是非常陌生的地方,不过几个月以前还和朋友为了看电影而来过这里一次。 那个时候是同两个朋友一起乘坐小田急线到新宿车站的,在jr的东出口出来之后便完全迷路了。与电影的内容比起来,倒是这个车站的复杂与混乱给我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我从小田急线下车之后,为了不至于再次迷路于是先认真地阅读起站内的导游板,找到“jr线车票售票点”的位置之后,便顺着指示的方向走去。在这矗立着无数立柱的巨大空间之内,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摆放着数十台售票机的地方,每台机器前都站着长长的等待买票的队伍。从排在我前面的ol女性身上飘来一阵浓重的香水味道,不知为什么使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旁边的队伍动了起来,这时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从他的外套上圆传米一阵更加浓重的卫生球的味道,这种气味立刻引起了我对搬家时的不安情绪。很步人一起发出的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阵杂乱无章的噪首回响在这地下的空间之中。被雪打湿了的鞋子前面渐渐变得寒冷起采。脑袋也感觉到一件眩晕。而轮到我购买时候,忽然发现售票机上面没有投钮而一下子变得困惑起来(那个时候大部分车站的售票机都还是按钮式的)。偷偷看了一下旁边的人,发现别人都是直接在画面上按目的地的标志,于是自己也跟着按了一下。 穿过自动检票的进站口,我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上面记载有乘车位置的公告板,一边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崎京线的乘车站台走去。“山手线外线” “总武线中野方向前进”“山手线内线”“总武线千叶方向前进”“中央线快速”“中央本线特快”……… 我穿过了无数个乘车站台,途中一直留意着车站内的结构示意图。崎京线的站台在车站的最深处。我从口袋里拿出笔记,然后看了一下手表(为了庆祝中学入学而买的黑奋g shock)的时间。新宿站发车时间是四点二十六分。手表上面的液晶数字显示现在是四点十五分。好,还有十分钟,时间完全来得及。 路上忽然看到有厕所,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先去一趟比较好。崎京线要行驶至少四十分钟,在那之前最好把一切都准备好比较好。洗手的时候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有些肮脏的镜面之中映出了在白色的日光灯下自己的样子。这半年来,自己的身高一直在增加,我应该也变得更加成熟一些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兴奋,脸颊显得红红的,稍微有些感到难为情。我,就要去与明里相会了。) 崎京线的车上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完全找不到座位。我靠在车厢的最后面,时而看看贴在车厢上的广告和放在书架上的周刊志,时而望向窗外的景色,时而偷偷地观察一下周围乘客们的样子。我的视线和心情一样无法冷静下来,甚至连放在书包里面的科幻小说都没有心情拿出来翻看。 坐在座位上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和站在她面前的似乎是她朋友另外一个女孩子互相说着什么。我站在一边断断续续听到了部分内容。她们两人都穿着短裙,下面也只穿着套腿袜。 “这之前的那个男孩子,怎么样?” “哪个?” “当然是北高的那个呀。 “哎?那个不怎么样啊…… “才不是呢。我喜欢那样的。” 大概是在说在联欢会或者什么聚会上认识的男孩子的事情吧。虽然说的不是自己,但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一边用手摸着口袋里写给明里的信,一边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去。第一次坐车走这条路线。和平时乘坐小田急线摇晃的方式与行走时候的声音有一些微妙的区别,而且那种向未知地方前进的不安变得越发强烈起来。冬季的夕阳将地平线染成一片橘红色,视线远远望去,前方的建筑物并排伫立在夕阳的余晖之下。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现在我所处的位置已经离开东京进人崎玉了吧。和自然风景比起来,城市的建筑都是相似的。到处都充斥着高耸的大楼和公寓。 途中经过武藏浦合车站的时候,为了给高速电车让行电车临时停车等待。车内响起“有紧急前往大宫方向的旅客,请在对面站台换乘”的通知,车内的乘客顿时有大半都下车去前往对面的站台,我也跟在了人流的末尾。不停从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西方天空厚重的乌云以及偶尔透过乌云照射出来的夕阳光芒,那光芒将远处的房屋都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色彩。 眺望着眼前的景色,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这不是我第一次乘坐的路线。 就在我即将升人小学三年级,从长野搬家到东京的时候,我和双亲一起在大宫站就是搭乘的这趟电车前往新宿。当时已经看惯了长野田园风光的我,坐在车上眺望着窗外充满高耸建筑物的陌生景象时,不由得心中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望着周围满是建筑的陌生地方,我一边想着从今往后一直要在这里生活,一边因为不安而差点哭了出来。可是才过了五年的时间,我竟然想要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了。虽然我只有十三岁,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种想法有多么夸张。因为有明里在这里,所以我希望能够同明里永远的在一起生活下去。 大宫站也是规模上不逊色于新宿车站的巨大中转站。从崎京线上下来经过一段很长的楼梯,穿过车站中混杂的人群,向换乘的宇都宫线站台前进。空气中雪的气味越发浓重了,行人们的靴子上也都沾满了雪水显得湿挽滚的。宇都宫线的站台上面也站满了许多准备回家的人们,在电车车门的位置站成长长的队列。我站在距离队列稍微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独自一人等待着电车进站—就在这里,我开始有一些不祥的预感。车站之内的广播更加证实了我预感的准确性。 “请各位乘客注意。宇都宫线、小山。宇都宫线方向行驶的列车,现在因为下雪的缘故晚点八分钟到达。”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电车晚点的可能性。我对照了一下笔记和手表上的时间,按照笔记上的行程应该五点零四分乘上宇都宫线的电车,但是现在已经五点十分了。我忽然感觉到周围变得更加寒冷起来,身体不由得一阵颤抖。两分之后,随着一阵长长的汽笛声电车进站,我才稍微觉得暖和了一点。 在宇都宫线之中,甚至比小田急线与崎京线更加拥挤混乱。已经到了大家差不多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学习,应该回家的时间了。宇都宫线的电车和我刚才所乘坐的电车比起来显得相当陈旧,坐席是四人一组的包厢坐席,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在长野乡间的公交线。我一只手扶着坐席的把手,一只手放在口袋里,站在坐席中间的过道上。车内似乎开着空调显得异常温暖,窗户的四角上因为温差的关系挂满了水珠。车上的人们也许是因为疲劳的缘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灯光的照耀下静静地呆在陈旧的车厢之内。当我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人时,为了不显得太不协调,我便尽可能地沉默下来,一直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窗外的景色很快便变得千篇一律,原先高耸的建筑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被大雪覆盖起来的农田。更远的地方还能够看到有人家的灯光在闪烁着。列车与远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奔驰着。远山那黑色的巨大投影,就好象列队在雪原上的巨人士兵一样。这里已经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了。我眺望着外面的风景,心里所想的只是与明里见面的时间。如果我迟到的话,我完全没有预先通知明里的方法。当时对于中学生来说,手机还完全没有普及,而且我也不知道明里搬家之后她家里的电话号码。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到达下一个换乘站点小山车站的路程本来应该在一小时左右,但是在大雪之中的电车越行越慢。而且车站与车站之间的距离和都内比起来也变得令人无法相信的遥远,在每一站电车停下的时间也变得令人无法相信的漫长。而且每当这个时候,车内的广播都会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内容“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实在非常抱歉,因为后续列车延误,本列车在此车站临时停车。有紧急事情的乘客实在是非常抱歉,请稍微等待一下……” 我不停地看着手表,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千万不要到七点。但即便如此,在距离没有任何缩短的同时,时间却在确实的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我顿时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不停地敲打着我,使我的全身都隐隐作痛。就好像在我的周围有一个看不见的围栏正在逐渐缩紧。 我已经确实来不及按时赶到了。 在我们约定的七点到来的时候,电车甚至还没有抵达小山车站,而是在距离小山车站还有两站的一个叫做野木的车站停了下来。 明里所在的岩舟车站,需要从小山车站换乘之后再经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从大宫车站出发的这两小时之中,我的内心被逐渐强烈起来的焦急与绝望不停地煎熬着。如此漫长的难耐的时间,对于当时年幼的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经历。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现在车内究竟是冷还是热了。我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漂浮在车辆之内的深夜的气味,以及从中午到现在一直什么都没有吃的空腹感。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车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任何人了,站在车厢里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走到旁边没有任何人的包厢里坐下。站得已经麻痹的脚部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全身的疲劳感顿时一齐向我袭来。我想要放松一下僵硬的身体,发现甚至连这点动作都做不出来。我从外套的口袋里面拿出给明里的信,直直地凝视起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明里现在已经开始着急了吧。我忽然想起与明里最后所通的那次电话。为什么总是会变成这样! 在野木车站大概停了十五分钟之后,电车终于再次缓慢地移动起来。 电车终于抵达小山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多了。我从电车上下来,向准备换乘的两毛线站台走去。半路把完全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的笔记揉成一团扔进了站台的垃圾箱。 小山车站只是站台显得很大,人却非常少。我穿过车站的时候,只能在好似广场一样空旷的空间内偶尔看到一两个人坐在候车的椅子上。对许是在这里等待着家里人开车来接吧。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自然地融人到了这里的风景之中。只有我一个人焦急地前进着。 两毛线的站台需要从这里走下楼梯穿过一段好似地下通道的地方才能够到达。支撑着整个建筑的无数钢筋混凝土的立柱等距离地间隔着,天花板上好多的管子纵横交错。被立柱分隔开的空间之内,充满了从站台两边吹进来的风雪的声音。苍白色的灯光将这好似隧道一样的空间照得一片朦胧。站台书报亭的自动门关得严严实实。就在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时,忽然发现前面的站台上有几名乘客正在等车。虽然旁边推车卖荞麦面的小贩和并排在一起的两个自动贩卖机的淡黄色光芒使这里稍微显得有一些温暖,但整体感觉起来这里还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场所。 “现在两毛线因为大雪,列车正在晚点运行。给各位旅客带来麻烦实在是非常抱歉。请在列车到达之前耐心等待。”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广播在站台上回响着。我为了稍微保持一下温度,把外套的帽子拉下来戴在头上,然后靠在背风的柱子上一边躲避寒冷风雪一边等待着列车进站。 彻骨的寒冷从冰冷的地面向我的身上袭来。让明里等待的焦急感与持续夺走我的体温的寒冷还有胃中刺痛的空腹感交织在一起,使我的身体逐渐变的僵硬起来。卖荞麦面的推车旁坐着两名好似工薪族的人正在吃着面条。虽然我也想去吃一碗荞麦面,但是一想到明里也许一样饿着肚子等待着我,只有我一个人吃饱是不公平的。于是为了稍微使自己暖和一下,我走向了自动贩卖机。就在我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钱包的时候,我写给明里的信也一同掉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那封信到底会不会交到明里的手上我也不能确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到最后都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们的人生充满了无数巨大的不幸,那封信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组成罢了。最后,不管多么强烈的思念也好都会在漫长的时间之中逐渐地变淡变得消失。不管那封信交给了她也好,还是没交给她也好。 随着我拿出钱包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信,在那一瞬间便随着不停吹过的强风,转眼便穿过站台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了。当时的我,真的很想大哭一场。我站在原地深深地低下头去紧紧地咬住嘴唇,强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水掉落下来。结果最后连热咖啡也没有买。 我乘坐的两毛线,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途中完全停车。“由于降雪的缘故使车轮出现故障,暂时停车”车内的广播说道,“给各位旅客造成如此不便实在是非常抱歉,现在的情况无法进行修复工作”。窗外是一片昏暗的白雪覆盖的原野。暴风雪不停地打在窗户上发出令人绝望的声音。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车呢?我完全不知道原因。看了一下手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今天一天之内,我大概看了几百次这个手表吧。厌烦了继续盯着不断流逝的时间,我摘下手表把它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不停地祈祷电车早一点重新启动起来。 —贵树君还好吗?明里在来信中这样写道。“因为社团活动比较早,所以我是在电车上写的这封信。” 从信中所读到的明里,为什么总是给人一种独自一人的感觉呢?于是我想到,事实上我也是一样一直一个人。虽然在学校里面也结交了很多的朋友,但是像现在这样用帽子盖住脸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车厢之中的我,才是我的本来样子吧。虽然电车之中依然开着空调,但是在这空荡荡的车厢之中依然显得非常寒冷。该怎么说才好呢—如此残酷的时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我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坐席之上,把整个身体团在一起咬紧牙关,拼命地忍住眼泪,和充满了恶意的时间做着最后的抗争。我越是想起明里独自一人在寒冷的车站内等待着我,想起她那温柔的表情,我的心情便越发焦急起来。明里不要再等下去了,回家去吧,我开始真心地这样希望起来。 但是明里一定会一直在那里等下去吧。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我变得更加的悲伤并且痛苦起来。 窗外的大雪还在不停地从空中飘落下来。 电车再次开始启动的时候是大概停车两小时之后的事,而我到达岩舟车站的时间也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四个小时,是晚上的十一点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完全是深夜的时间了。从电车上下来走到站台上的时候,我的脚踩到地回的积雪发出柔软的声音,风已经停了,夜空中只剩下无数雪的颗粒悄无声息地垂直降落下来。停车的站台既没有栅栏也没有墙壁,从站台问旁边望去马上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雪原。城镇的灯光显得非常遥远,站台周围一片寂静,除了电车的引擎声之外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 我穿过小小的通道,走过检票口。从检票口处便能看到站台前城镇的灯光。只剩寥寥无几的人家还亮着灯,整个城镇都在一片静寂之中被大雪援盖了起来。我将检好的车票递给站台的工作人员,然后走进候车室的小木屋。 就在我踏进小木屋的同时,一阵温暖的空气和小炉子那令人怀念的气味便将我包围了起来。眼前的情景使我的胸口涌起一阵感动,我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闭上眼睛再一次慢慢睁开。一名少女在小炉子前面的椅子上面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我仔细地盯着眼前这名穿着白色外套的少女。然后慢慢地走近过去,明里,叫了她一声。我的声音颤抖着好像不是从我自己口中发出来的一样。少女惊讶地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我。是明里。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泪花,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与一年前相比显得更加成熟的明里的脸在昏黄的炉火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甚至比我目前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丽。 我的心脏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法名状的疼痛。这也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感觉过的。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明里眼睛里面的泪花渐渐变得越来越大,然后用好象看到难得一见的光景一样的目光看着我。明里的手一下子抓住我外套的衣角,我向明里靠近了一步。就在我看到明里的眼泪掉落在抓住我衣角的白哲的手背上那一瞬间,我一直努力控制住的感情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也跟着哭了起来。炉子上面烧着的水壶沸腾起来发出柔和的声音,在狭小的候车室里回响着。 明里在保温杯里装了茶并且带了自己亲手做的便当。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火炉前的长椅上,中间放着装便当的包裹。我接过明里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茶还很热,散发出一股非常香的味道。 “真好喝”我打从心里赞叹道。 “是吗?只是普通的煎茶。” “煎茶?我还是第一次喝到。” “才不会呢!你以前一定喝过的!”虽然明里这样说,但是这种味道的茶我确实感觉是第一次喝到。所以只能回答“是吗……” “一定是的。”明里奇怪地说道。 明里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和我记忆之中相比显得更加成熟了。只是依然那么温柔,随着明里的声音我的体温也逐渐变得温暖起来。“那么,尝尝这个”明里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包裹,掀开里面两个保鲜盒的盖子。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四个大大的饭团子。另一个里面则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小小的牛肉饼,小香肠,煎鸡蛋,番茄酱,甘蓝等等。所有的这些都分成两份,整齐地摆列起来。 “都是我自己做的,所以不敢保证味道如何……”明里一边说着一边把包便当的布叠好放在腿上,然后对我问道“要不要尝一尝……”。 “……谢谢”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胸口忽然又感觉到一阵激动,差点又要哭了出来,感觉到自己的样子很丢人的我,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忽然我想到自己一直空着肚子的事实,于是急忙说道:“我肚子正饿呢,非常饿”。听到我的话,明里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饭团子拿起来感觉沉甸甸的,我张大嘴巴满满地咬了下去。我一边吃着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为了不让明里看到我连忙低下头去。这是我所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这是我所吃过的食物之中最好吃的。”我坦白地说道。 “太夸张了吧。” “真的。” “一定是因为肚子饿了。” “也许是吧……” “一定是的。我也吃一个。”明里一边开心地说道,一边也拿起一个饭团。 于是我们两个人开始一起吃起便当。小牛肉饼也好,煎蛋也好,吃起来都是令人惊叹的美味。当我说出自己感想的时候,明里不好意i iv也笑了起来,然后带着很自豪的表情说道:“我从学校放学之后特意回家做的,跟妈妈学的。 “跟你妈妈怎么说的才出来了?” “我留了个纸条说不管多晚我都一定会回家的,所以请不用担心。” “和我一样。但是明里的妈妈一定会很担心的。”,“嗯……不过一定没关系的。在我做便当的时候,妈妈问过‘这是要给谁的?’我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妈妈也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她一定都知道的。” 虽然我很想问她心里的答案,但是我却依然只是沉默地吃着手中的饭团。因为饭团实在太大,所以虽然只吃了两个但是却已经吃得很饱了,我感觉到一阵幸福的满足感。 小小的候车室被温馨的淡黄色光芒笼罩着,火炉烤得双腿暖暖的。我们两个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只是一边喝着茶一边开心地聊着天。两个人都完全把回家的事扔在了脑后。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但是在各自的心里一定都非常清楚。我们两个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所想要说的话,以及自己所感受到的孤独,从这些没有直接表述出来的话语之中,通过其他的方式向对方倾诉着。 砰砰。车站的工作人员敲打着候车室的窗户提醒我们时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车站马上就要关门了,已经没有电车了。” 给我检票的那位稍微有些上了年纪的站员说道。本来我以为他会对我们发脾气,但没想到的是,他却微笑着对我们说道“看你们两个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打扰你们。”站员用带着地方口音的语调温柔地说道,“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必须关门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请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们向站员道谢之后走出了车站。 岩舟车站被完全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虽然雪还是不停地从空中降落下来,但是这满是白雪的深夜世界,竟然出人意料地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我们两个都开心地在雪地上面并排向前面走去。我的身高现在比明里要高出几公分,这一点使我非常骄傲。苍白的街灯好似聚光灯一样把眼前的雪地照亮。明里很开心地向前面跑去,我看到了比我记忆之中长大了许多的明里的背影。 明里带着我来到她以前的信中提到过的那棵大樱花树前。虽然距离车站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是却走到了一片没有人家的宽阔田野之上。在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工照明,所能够依赖的只有雪地反射出来的朦胧光芒,使整个背景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光之内。简直就好像由巧手的工匠所制作出来的一样,那样美丽的风景。 这棵樱树孤独地伫立在田间小道之上。又粗又高,真是一棵挺拔的树木。我们两人就站在这棵樱树下面,抬头向上面仰望着。天空一片昏暗,雪花穿过樱树交错的树枝无声地飘落下来。 “看,好像雪一样呢。”明里说道。 “是啊。”我回答。我似乎又再次看到了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微笑着望着我的明里的样子。 那一夜,在那棵樱花树下,我与明里初次接吻了。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就在我与她的嘴唇相接触的一刹那,我忽然意识到永远、心以及灵魂这些东西究竟都是什么概念。我忽然明白了这十三年来我一直所追求的一切,紧接着,在下一个瞬间,无边的悲伤忽然向我袭来。 明里的这种温暖,这种温柔的灵魂,究竟我该带到哪里去呢?究竟我该如何面对呢?我完全都不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明里明明就在这里,明明就在这里,我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我所知道的,只是我们两个人从今往后永远都不能再在一起了。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横亘着对于我们来说过于巨大的人生以及茫然的时间。 —但是,我在那一瞬间所感觉到的不安很快便被明里的温柔所融化,在我的意识之中只留下明里的嘴唇的触感。明里嘴唇的柔软与温暖,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吻。即便现在回忆起来,在我的人生之中,那样纯粹而切实的喜悦是绝无仅有的。 我们两个人在田边的小库房里过了一夜。在那所木造的小屋子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我和明里将那里面的旧毛毯拽了出来,脱掉被雪打湿了的外套和靴子,两个人裹在一条毛毯里面一直聊了1很久。外套里面明里穿着水手服,我穿着校服。在这里的我们两个人谁都不是孤独的,真是让我们感觉到太开心了。 裹在毛毯里面聊天的我们,时不时的肩膀都会碰在一起,明里柔软的分稍经常会刮到我的脸颊和脖子。那种温柔的感触和香甜的味道使我兴备不已。能够感觉到明里的体温更是使我精神抖擞。明里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扫动着我前额的头发,我的呼吸也吹动了明里的发梢。窗外的云逐渐变得淡薄下去,穿过云层射过来的月光透过毛玻璃将小屋之内照耀的充满幻想般的光芒。我们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我们两个把仍有余温的茶全部喝掉之后,穿好外套动身向车站走去。 天空变的一片晴朗起来,从山后冉冉升起的朝阳把田园雪景照耀得闪闪发光。世界中到处都充满了眩目的光芒。 星期天早上的车站上空无一人,乘客只有我一个。被涂成橘红与绿两色相间的列车迎着朝阳驶人站台。电车的门打开,我走了进去之后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站在站台上面的明里。匹着白色外套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穿着的水手服的,十三岁的明里。 ——是的,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两个就将要这样再次成为一个人,不得不回到各自的地方去了。 明明直到刚才为止还一直在交谈着很多的事情,还感觉到那样的亲近,为什么现在竟然要如此唐突地分别了呢。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我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还是明里率先打破了沉默。 “贵树君……” 我甚至连回应一下的声音都发不出。 “贵树君……”明里重复了一遍,稍微低了下头,明里身后的朝阳将那一片雪原照耀的好似湖面一样泛起粼粼的光芒,在背后如此美景的衬托之下,明里显得异常美丽。 终于明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继续说道。 “贵树君,今后一定也没问题的!一定!” “谢谢……”我终于开口回答,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车门也开始关闭了——这样下去的话不行。我还有必须要对明里说清楚的话。为了能够使隔在车门外面的明里听清楚我的声音,我大声的喊道。 “明里你也要保重!我会给你写信的!也会打电话!”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听到一阵尖锐而遥远的鸟叫。电车开始启动了,我们两个人隔着车门的玻璃把手按在一起。虽然很快就分开了,但确实有一瞬间的重合……) 在返程的列车上,我一直站在门前。我没有告诉明里关于自己写了一封长信,以及那封信在来的路中丢掉了的事情。我以为今后一定还会有机会再见,而且我意识到在那一吻之前和之后,世界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我站在门前,右手一直放在明里曾经触摸过的玻璃上面。 “贵树君,今后一定也没问题的!”明里这样说。 似乎被她说中了什么——虽然究竟她说中了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却不可思议地有这种感觉。同时,我还有一种预感,在将来明里的这句话一定会成为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柱。 但是至少现在—我这样想着,我想要拥有能够守护她的力量。 我怀着这样的心事,一直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第二话 宇航员 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将周围的水面照射得闪闪发光。天空摄人心魄般地蔚蓝,肌肤感受到水的温暖,身体轻盈。现在的我,正一个人漂在光之海洋上。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心中泛起一丝幸福的感觉。尽管现在的我,仍抱有许多问题。 象这样不经思考,立刻就产生幸福感的想法本身,也许就是诸多问题的原因。尽管这样想,我依然心情雀跃地迎向下一波海浪。清晨的海洋绚丽无比。缓缓起伏的波涛、语言难以形容的复杂色彩。我不禁为之陶醉。任由冲浪板在波涛中穿梭。感受到身体被浮力托起的我,想站起身来,却马上失去平衡跌人波涛之中。又失败了。从鼻孔吸人的一些海水刺激着眼睛。 问题一,在这半年里,我一次也没有在波浪中站起来过。 比沙滩稍高一些的地方是个停车场(应该说,只是个杂草丛生的空地)。在足有一人高的杂草丛中,我脱下紧贴于叽肤的防晒衣和泳装。用水龙头的水从头淋遍赤裸的全身,擦干身体之后,我换上制服。四周没有一个人。迎面吹来的海风让我感到十分惬意。仅垂到肩膀的短发不一会就完全干了。朝阳将杂草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白色的水手服上。我一直很喜欢大海,特别是在这个季节的清晨。若是在冬季,从海里回到岸上,换衣服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涂唇膏的时候,我听到姐姐的“step wagon”驶来的声音,我拿起冲浪板和背包,迎着车的方向走去。身穿红色运动衫的姐姐打开驾驶窗向我打招呼。 “花苗,怎么样了? 我的姐姐是个美人。长发披肩、稳重、聪慧,目前是高中教师。以前的我,不太喜欢这个大我八岁的姐姐。经过反省加分析,我想原因在于对迟钝而平凡的我来说,美丽的姐姐就是压抑着我的心结。不过,现在我很喜欢她。在姐姐大学毕业回到这个岛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对她产生了敬爱的心情。如果小穿这种土气的运动衫,而是换上可爱的衣服的花,姐姐看起来会更漂亮。不过,太漂亮的话,在这个小岛上也许会太惹人注目了吧。 “今天也没成功,一直是离岸风。”我把冲浪板装上车,回答道。 “慢慢来吧,放学后也要来吗?” “嗯,要来的,姐姐也没问题吧?” “可以。不过,也别忘了好好学习哦。” “好——的!” 我随口大声回答着,走向停在停车场一角的摩托。学校指定的“本田super cub”是早已踏上工作岗位的姐姐传给我的,在这个没有电车,也很少有公交车的小岛上,高中生大多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拿到摩托驾照了。尽管摩托车很方便,在岛上行驶也很惬意,但无法带上冲浪板,所以每次到海边,姐姐都开车送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学校。我去上学、姐姐去上课。在汽牟发动的时候,我看了看表。七点四十五分。没问题。他也一定还在练习。我转着摩托跟在姐姐后面,离开了海岸。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受姐姐的影响,我开始玩浮板,从开始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冲浪的魅力深深吸引了。姐姐大学时代在冲浪部的活动根本不时尚,完全是为了健身(开始的三个月一直是为下水做准备的基础练习。 从早到晚练习划水和潜水!),尽管不明白走向海洋这种行为的意义,但我认为这是很美好的事。到了高二,我已经习惯了浮板。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殊子,我突然想站在浮板上冲浪,为此,我转向了短板和长板,在练习刚开始时,有几次偶然站了起来,但从那以后却不知为何,一直无法再次站到浮饭上。为是否要放弃难度较高的短板,改回浮板而烦恼的我,就这样到了高中三年级,夏天很快来临了。用短板的我依旧无法在波浪中站起来。 这就是我的烦恼之一。而第二个烦恼,是我马上就要面对的。 嗵的一脆响,混在清晨鸟儿的叫声中,从远处传了过来。这是箭穿过纸靶的声音。现在是八点过十分,我紧张地站在校舍的树阴下。刚才我从校舍一角探出头来张望时,射箭场里和平时一样,只有他一人。 每天早上,他都独自练习射箭,而他也是我练习冲浪的原因之一,看 到他每天早上热衷于某件事,我也希望自己能热衷于某事。他认真地拉起弓弦的样子真的好帅。尽管这样,近距离凝视他是很难为情的,我做不到,只能象现在这样,站在一百多米外的远处看着他练习,偷偷地看着他。 我抚了抚裙角,轻轻了整理一下水手服的衣摆,做了个深呼吸。好的!要自然些,自然一点。然后,向射箭场走去。 “啊,早上好。” 和平时一样,他看到我走过来就中断了练习,向我打招呼。哎呀!他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好沉稳。 尽管心跳不止,我仍然装出平静的样子,慢慢走过去。我只是从道场旁边经过而已哦,心里这样提醒着自己。要谨慎地回答他,尽量显得不动声色。 “早上好,远野同学。今天也来得很早啊。” “澄田,你今天也去海边了吧?” “嗯。” “你真努力啊。” “啊。”意外的赞扬使我吃了一惊。糟了,我现在一定面红耳赤了吧。 “也、也没什么啦。呵呵,再见,远野同学!”我感到既开心又害羞,慌忙跑开了。“啊,再见。”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问题二,我暗恋着他。已经有五年了。他的名字叫做远野贵树。然而,和远野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到毕业为止仅剩下半年。 接着是问题三,就在桌上的一张纸片上面。现在是八点三十五分,正在开早会。我神情恍惚地听着班主任松野老师的话。听好了—马上就要做决定了,和家里好好商量再填写。他似乎是这样说的。这张纸上写着“第三次志愿调查”。该如何填写呢,对此,我一筹莫展。 十二点五十分。午休时间的教室里响起了似曾听过的古典音乐。不知为何,听到这首曲子,会让我联想到溜冰。究竟这首曲子让我的脑子里产生了怎样的回忆啊?曲名是什么呢,我想了片刻就放弃了,开始吃母亲做的便当和煎蛋。香美可口,以味觉为中心的幸福感传遍了全身。 我和有希子、沙希把桌子拼到一起吃午饭,她们两人从刚才就一直在谈论志愿的事。 “听说佐佐目同学要考东京的大学。” “佐佐木同学是指京子吗?” “不是不是,是一班的。” “啊,文学部的佐佐木同学啊,真厉害!” 听到一班,我的心情跟着紧张起来。那是远野同学所在的班级。我就读的高中一年级有三个班,一班和二班是普通班,其中一班集中了希望继续升学的学生。三班是商业班,班里的人毕业后大多进入专科学校,或者走上工作岗位,选择留在岛上的人也是最多的。我正想着他是不是希望回东京的时候,煎蛋那原本美味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花苗你呢?”听到有希子这么一问,我却难以回答。 “打算工作吗?”沙希接着问。嗯……我含混不清地回答她。究竟要怎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真的什么也没考虑啊?”沙希吃惊地说道。“满脑子只想着远野同学吧。”有希子说道。沙希接着说,“他在东京一定有女朋友。”听到这,我不禁大叫起来。 “怎么可能!” 两人掩口而笑。我藏在心中的秘密暴露了。 “别说了,我去买酸奶。”我嘟起脸,离开了座位。虽然是开玩笑,但“远野贵树在东京有女朋友”这句话还是对我产生了不小的震撼。 “啊!你还要喝啊。已经是第二盒了。” “我总觉得很口渴。” “不愧是冲浪少女!” 听了两人的调侃,我走到通风的走廊上,边走边看着墙上的宣传栏,那里贴着即将升空的火箭喷出巨大烟雾的照片。《h2火箭4号发射,平成8年8月17日10点53分》、《h2火箭6号发射,平成9年11月28日6点27分》……据说每次火箭成功发射,nasda的人都会来贴宣传栏。 火箭升空我已经见过许多次了。拖着白烟从各处升起的火箭,在岛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说起来,好象有很多年没看到火箭升空了。不知才到岛上五年的远野同学见过没有。真想和他一起看看啊。如果他是第一次看到的话,一定会很感动的。两人一起拥有这样的经历的话,我们之间距离一定会拉近的,啊,可是,高中生活只有半年了,在这段时间! 里会发射火箭吗?而且,我在高中结束之前,真的能踩着浮板乘上波浪吗。 虽然很想让远野同学看我冲浪,但我绝对不希望他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只想把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还剩下半年。不对不对,远野同学毕业后留在岛上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这么说,还有很多机会呢,那样的话,我的志愿就是在岛上工作。不过,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留在岛上样子,总觉得这个岛并不适合他。 ……就这样,我的烦恼总是以远野同学为中心。尽管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烦恼下去。 所以,我决定在学会冲浪之后就向远野同学告白。 晚上七点过十分。刚才还响遍各处的熊蝉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暮蝉声,再过不久就该变成孟斯的鸣叫声了吧。街上虽然已经变得昏暗,天空中的云彩却在夕阳的余辉中闪现出金色的光芒。仰望天空,片片云彩向西缓慢移动。刚才在海里的时候,风是逆向的离岸风—由于海上吹来的风,波浪的形状并不好。也许现在更适合冲浪。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乘上海浪的自信。 我从校舍的树阴旁向停车处看去,那里已经没剩几辆摩托了,校门附近也很少看到学生的身影。现在各社团的活动都已结束了。我在放学后,也就是练习过冲浪之后,再次返回学校,躲在校舍的树阴下等待着远野同学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处(回过头想想,这样的我还真是可怕。),不过,今天他也许已经回去了。要是早些从海边回来该多好,我这样想着,但还是决定再等一会。 冲浪的问题、远野同学的问题、志愿的问题,虽然这是眼下要考虑的三大难题,但问题远不止这三个。比如,晒黑的皮肤。我决不是天生的黑皮肤(大概是这样),可是,无论涂多少防晒霜,我的肤色都远比别的同学黑,虽然姐姐安慰我说“因为在练习冲浪,这是很自然的。”,有希子和沙希也说这是健康色,很可爱,但我总觉得比喜欢的男孩子还黑是很要命的。远野同学的皮肤白哲而干净。 还有总也不肯长大的胸部(不知为什么,姐姐的胸部很大。我们的dna明明是一样的啊。)差到没救的数学成绩、对服装品位的缺乏、健康得过分而完全不会感冒(总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其它还有很多。我的问题堆积成山。 列举这些悲惨要素也无济于事,我这样想着,再次朝停车处望去,从远处走来的人影,我绝对不会看错。太好了!在这里等待果然是正确的!我真佩服自己的判断。在迅速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了停车处。 “咦,澄田,现在才回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在停车处灯光的照射下,我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修长的身材、稍长的头发、稳健的步伐。 “嗯……远野同学也是才回去?”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啊,真是的,快平静下来啊。 “是啊,那就一起回去吧。” ——如果我象小狗一样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会摇个不停吧。啊,还好我不是小狗,如果有尾巴的话,我的心意就全被他知晓了。我很奇怪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能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我真的很开心。 我们在甘蔗地中间的小路上一前一后地行驶。看着行驶在前面的远野同学的背影,品尝着此刻的幸福,我的心间涌起一股热流,和冲浪失败时在鼻子里呛水的感觉一样。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种感觉类似幸福与悲伤。 一开始,我就觉得远野同学和别的男孩子相比有些与众不同。初中二级的时候,他从东京转学到这个小岛。至今,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初二开学典礼时他的样子。站在黑板前的陌生男孩既不羞报也不紧张,端正的脸上挂着沉稳的笑容。 “我叫远野贵树。由于父母的工作,三天前从东京搬来,虽然已经习惯转学了,但对这个岛还不熟悉。各位请多多关照。” 他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吐字清晰而沉稳,口音是标准的普通话,象电视里的人一样。我要是处在他的立场的话——从超级繁华的城市转学到超级土气(而且是孤岛)的地方,或者反过来的话——一定会满脸通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口音和大家不同而紧张得言语错乱。同样年纪的他为什么能象这样,站在大家面前毫不紧张地说话呢。之前究竟是过着什么 样的生活,裹在黑色学生制服里的他,心中到底有什么啊—如此强烈地渴望得到答案,在我人生中还是第一次。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已经坠人了命运般的恋爱中。 从那之后,我的人生改变了,无论在镇上、学校里还是现实中。我都远远望着他。上学、放学,甚至在带着狗到海边散步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总是搜寻着他的身影。看上去很酷的他,实际上总能很快地交到许多朋友,而且完全不象小孩子那样只限于同性,所以,在合适的时机我也和他交谈过许多次。 虽然到了高中以后班级不同了,但能在同一所高中就是个奇迹。 话是这样说,其实在这个岛上也没多少学校可选,凭他的成绩。无论想进哪所高中都不成问题,也许他只是想选个比较近的学校吧。进了高中的我,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他,这种心情在五年之中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日益加深了,虽然也有希望成为他特别而唯一的人这种想法,不过说实话,光是抱有喜欢他这种想法就已经很吃力了。和他相识后的每一天,这种事情我一厘米也无法想象。在学校和镇上,每次看到远野同学的身影,喜欢的情绪就增加一分,我对此感到害怕,尽管每天都觉得痛苦,却也感到很开心,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晚上七点半。我们在回家路上一间名为“eye shop”的超市购物。我和远野同学每周大约有1/7次一起回家的机会——也就是说,运气好的时候每周一次,运气差的时候大约两周一次,而来"eye shop"的近路,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例行的路线。尽管叫做超市,实际上是住在附近的老婆婆开的一间每晚九点就会关门的小商店,店里也贩卖花种,以及带着泥土的萝卜,糕点的种类也相当丰富。有线电视正在播放着流行的j-pop。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在狭小的店内投下白色的光。 远野同学买东西的时候总是早早就决定好了,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美味牌咖啡的纸包。我却总是为该买什么而犹豫不决,也就是说,我在考虑“买什么才会显得可爱一些”这个问题。和他的选择一样的话总觉得象是有所图谋(尽管实际上就是这样),牛奶的话有些粗暴的感觉、美味果汁的包装是黄颜色的,虽然很可爱,但味道我不太喜欢、美味黑醋饮料我是很想喝,但总觉得太过野性。 正在犹豫时,远野同学对我说了一声“澄田,我先走了。”说完,向收银台走云。真是的,在他身边的机会很难得啊。我慌了神,最后还是买了和平时一样的美味酸劝。这是今天的第几盒了?第二节课以后买了一盒,午休的时候又喝了两盆,这是第四盒了。我身体的二十分之一是酸奶构成的吧。 一出超市的拐角处,我看到远野同学靠在摩托上用手机发短信,急忙藏到邮筒后面,天色已暗,惟有随风飘动的云彩上,还映着夕阳赤红的余韵。 整个岛上即将迎来夜晚。耳边是甘蔗摆动的声音和昆虫的鸣叫声,晚饭的香味从各户人家飘出。 由于天色太暗,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发出亮光的只有手机的液晶屏。 我勉强露出开朗的神情,走向他。看到我之后,他很自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温柔地对我说“你回来了,澄田,买了什么?” “唔,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买了酸奶。这是今天的第四盒了。我厉害吧。” “哇,不会吧,你这么喜欢喝吗?说起来,澄田你经常喝这个啊。” 说话间,我的意识转向了放在运动包中的手机上。要是收到远野同学短信的人是我的话,该多好啊。现在的我,又想起了这个想过无数次的愿望。不过,他从没给我发过短信,所以我也无法发短信给他,我—这样强烈地想道,至少我自己,无论在今后的人生中会遇到什么人,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里都只看着他一个人,绝对不看手机,不让他产生“这个人想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这样的不安。 星光闪烁的夜空下,和这个毫无理由地喜欢上的男孩交谈着,尽管内心想哭泣,我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2 今天的浪很高,数量也十分多。可是,被离岸风破坏的浪也很多。下午五点四十分,放学后的我来到海边之后,已经涌来了十拨海浪,但没有一拨是能乘上去的。当然—在被破坏后泛起白沫的波浪上,谁都可以轻易地站起来,而我希望的,却是冲上浪尖。 我努力向海上划去,眼神却呆望着大海与天空。今天的云层很厚,可 天空为什么看上去是那样高远呢。海面映着云层的厚度,也在每时每刻变化着色彩。与划水的我仅有数厘米高度差的海面,每一刻都发生着复杂的变化。好想早日站起来,好想知道从一五四厘米的高度看到的海面是什么样子的。再怎么擅长绘画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也绝对无法描绘出现在的我所看到的大海。照片也不行,摄影机也一定是不行的。 在今天的信息课上学到的二十一世纪的高清晰影象,是由横向一千九百个光点构成的,这已经是十分惊人的高精细影象了。即使这样也完全不行。眼前的景象,用一千九百乘一千的数百万点阵都无法完全表现。这已经十分漂亮了,在课上这样说的老师和高清晰影象的发明者以及电影制作者真的是这样相信的吗。而身处这样景色中的我自己,从远处看也一定很美丽吧。我的心里是这样希望的,希望远野同学能看到这样的我。这时,我想起了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一切。 午休时间,和往常一样,在与有希子和沙希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校内广播传来了这样的消息“三年三班的澄田花苗同学,请去学生指导室。”。 我明白为什么要叫我去,那时的我所想的,是广播被远野同学和姐姐听到的话会使我很难为情。 坐在宽敞的学生指导室里,只有志愿指导伊滕老师,老师的眼前放着一张纸。那是我只写了名字就交出去的志愿调查表。窗外正是炎炎夏日,知了烦躁地叫着,屋子里却十分凉爽。天空的云彩快速地移动着,阳光时隐时现。 刮的是东风,今天的波浪一定特别多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老师对面的座位坐下。 “……这个,整个年级里没有决定好的,只有澄田你了。”伊滕老师故意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道。 “对不起……”我低声回答,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于是沉默了。 老师也一句话都没说,沉默了一阵。 “请在1-3选项中符合的地方画个圈” 我无奈地看着这张写着如下文字的纸片。 1、大学(a、四年制大学 b、短期大学) 2、专科学校 3、就职(a、地区 b、职业类型) 大学的项目里还有公立和私立的选择,后面列着一长串专业名称。 医、齿、药、理、工、农、水产、商、文、法、经、外语、教育。短大与专科也一样。 音乐、艺术、幼儿教育、营养、服装、计算机、医疗、护士、调理、美容、旅游、传媒、公务员……光是追着文字看就让人眼花。而就职一项里有地区的选择,岛内、鹿儿岛县内、九州、关西、关东、其它。 我交替看着岛内和关东两处——东京,我这样想着,可是连去都没去过,也没想过要去。对我来说,一九九九年现在的东京,有黑社会横行的涉谷、贩卖贴身内衣裤的女高中生、市内二十四小时不断发生的犯罪活动、以富士电视台的用途不明的巨大银球为代表的高楼大厦,差不多就是这些。接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身穿夹克的远野同学与脚穿松糕鞋、皮肤白哲、头发染成茶色的女高中生挽着手走在一起的情景。我急忙打断了想象,这时,伊滕老师沉重的叹息声再次响起。 “那,就是这样,没什么好烦恼的吧,以你的成绩看,不是专科就是短大,要不就是就职。父母同意的话就去九州上专科或者短大,不成的话就在鹿儿岛就职。这样不就可以了。澄田老师没对你说什么吗?” “还没……”我轻声回答之后,又陷人沉默中。思绪在心中翻滚。这个人为什么要故意用广播叫我啊,而且还提到姐姐。为什么要在下巴上留胡子啊。为什么要穿着拖鞋呢。总之,午休赶快结束吧,我这样祈祷着。 “澄田,你不说话怎么行。” “好的……对不起。” “今晚和你姐姐好好商量一下,我也会和她说的。”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做我讨厌的事。 拼命划水的我发现了前方的大浪。溅起白沫翻滚着向我靠近。在即将撞上的瞬间,我果断地按下冲浪板,潜人水中,在波浪中穿行。今天的波浪果然特别多。我重复着海豚式划水,想划到更外面的地方去。 ——不是这里。 这里果然不行,得到更外面的地方去。我拼命摆动着手臂。海水平稳而沉重。不是这里,不是这里——我的心中如咒语一样反复念着这句话。 我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和远野同学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时常会有这样的一瞬间。当我迎向波浪时,觉得自己如同超能力者一般,什么都能清楚地觉察到。放学后的超市旁边无人的停车处、早晨的校 园内,看着在这些地方给某人发短信的远野同学,我能听到他心里发出“不是这里。”的呼喊。我都明白,远野同学。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心里想着不是这里的,不只是远野同学。远野同学、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我的心中无数次地呼唤着,身体被波浪托起,在努力想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和突然被破坏的波浪一起被打进海中,呛了好几口海水。我慌忙浮上海面,趴在冲浪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被海水呛得涕泪交加的我,看起来真的象在哭泣一样。 在返回学校的车中,姐姐没有提起关于志愿的事。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我蹲在超市里贩卖饮料的地方。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虽然在停车处等待过,但远野同学没有出现。这一天,什么都不顺利。 我还是买了酸奶。靠着停在停车处的摩托、将甘甜的液体一饮而尽、戴上头盔、骑上摩托。 我行驶在高台的小路上,侧眼望着还有一丝亮光的西边地平线。在我的左手边,下方的城镇可以一览无余,视线的余光穿过森林,能够看到海岸线。 右手边是被农田隔开的小山丘,在这个平坦的岛上,这里是观赏风景的绝佳地点,也是远野同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慢一些的话,也许他会从后面追上来,又或者是已经行驶在我的前方了吧。发动机发出咳嗽般的声响,突然停止了运转、接着又象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恢复了原样。这辆车的车龄已经是老婆婆了吧。正当我默念着"cub,你没问题吧?“的时候,停在前方路边的摩托映人了我的眼帘。那是他的车!我羞涩地确信着,把车并排停下。 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开始登上高台的斜面。脚下是柔嫩的夏草。糟糕,我究竟在做什么呀。要冷静。虽然那是他的车没错,可我这样走近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啊。不去见他会更好。这一定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停下脚步,踏上夏草铺成的台阶,走向视野开阔的前方,他就在那里,背向星空坐在高台顶上,用手机发着短信。 风儿吹过,吹动我的头发和衣服,摇曳着我的心。草地发出刷刷的声音,我的心与这种声音相呼应,开始扑通直跳。登上斜面的我故意发出很大声响,希望以此掩饰扑通的心跳声。 “喂!远野同学!” “啊,澄田?你怎么来了,竟然知道这个地方啊。”远野同学有些吃惊,他大声地向我打招呼。 “嘿嘿……我看到远野同学的车,就来了!不可以吗?”我一面回答着,一面朝他所在的地方跑去,并对自己说这没什么。 “啊,是吗。你来了我真高兴。今天在停车处都没遇到你。” “我也是!”我一边用活泼的声音回答他,一边放下肩上的运动包,坐到他的身边。高兴?这是真的吗?远野同学。我的心中感到阵阵疼痛。每次来到他所在的地方,都会这样。不是这里,这句话在心中闪过。西边的地平线已经没人了黑暗中。 风越刮越大,在眼下延伸的城镇闪烁着灯光。远处的学校也点起了灯,国道边闪动着黄色灯光的信号灯下,驶过一辆汽车。镇上体育设施处的巨大白色风车不停地旋转着。片片云朵快速流动着,透过其间,能看到银河与夏夜大三角。织女星、牛郎星、天津四。吹过耳边的风发出雌庵的声响,混杂于草木与塑料棚的摇曳声与虫鸣声中。劲吹的风让我逐渐恢复平静。周围满是绿草的清香。 我坐在远野同学身旁,望着这样的风景。心脏的剧烈跳动已经平息了,能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他肩膀的高度,我真的很高兴。 “远野同学准备考大学吗? “嗯,我准备考东京的大学。” “东京……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啊。”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要去很远的地方啊。”我这样说着,为自己的沉着感到吃惊。听到远野同学亲口说出要去东京这个事实,我应该感到眼前一片昏暗才对啊。沉默了片刻之后,我的耳边再次响起他温柔的声音。 “……是吗,那么澄田你呢?” “啊,我吗?我连明天的事都不清楚。”听到这句话,远野同学一定会吃惊吧,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也许,大家都是这样。 “啊,不是吧,远野同学也是这样?” “当然。” “可你看起来根本没有迷茫啊! “怎么可能。”他平静地笑着,继续说道:“我很迷茫。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没有一点余力。 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坐在身边的男孩子思考着这样的事,而且愿意说给我听。这让我既高兴又紧张。 “……是吗,是这样啊。” 说完,我看着他的脸。一直凝视着远方灯火的远野同学,看起来象一个无助的孩子。现在的我,更加强烈地喜欢着他。 ——对了,最重要而且最清楚的事,就是这个。就是我喜欢他这件事。因此,从他的话语中,我获得了力量。我非常想感谢某人让他降生于这个世界上。比如,他的父母,又比如神明。我从包中拿出志愿调查表,开始折叠起来。风逐渐变小了,绿草的刷刷声和昆虫的叫声也安静下来。 “……这是,纸飞机?” “嗯!” 我把折好的纸飞机朝城镇的方向扔出。纸飞机飞得很远,途中被急风卷起,消失在高远而黑暗的天空中。层叠的云朵间,白色的银河清晰可见。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去洗澡,不然会感冒的。姐姐这样责备了我。 我跳进浴缸,用热水擦洗双臂。我的手臂上隆起结实的肌肉。总觉得比标准粗壮了不少。真希望自己的手臂象棉花糖一样柔软。不过,即使看到了我的心结,现在的我也根本不在乎。我的心里和身体一样暖和。高台上的对话、远野同学沉稳的声音、临别之际对我说的话,现在依然萦绕在耳边,一回想起这些,激动的感觉就传遍全身。我也知道自己面如火烧。刚才可真悬啊,我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脱口说出远野同学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浴室中甜蜜地回响着,溶进了热水的湿气中。我回味着这多彩的一天,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 _??在那之后,我们踏上归途,路上看到缓慢前行的巨大拖车。轮胎和我一样高的巨大拖车拖着游泳池一样长的货厢,货厢上用很大的字写着"nasda\宇宙开发事业集团“。这样的拖车有两台,前后由若干乘用车衔接着,和手持红色引导灯的人们一起前进。这是在运送火箭。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是头一次亲眼看到。不知从哪个港口用轮船运来的火箭,这样慎重而缓慢地,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运到岛南端的发射基地。 “据说时速是五公里。”我说出以前不知在哪听过的,用拖车运送火箭的速度,“是啊。”远野同学也呆呆地这样回答我。我们被这种景象吸引住了。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和远野同学一起看到这种少见的景象。! 在那之后不一会,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是在这个季节里很常见的倾盆大雨。我们急忙骑上车赶回家。我的车前灯照着远野同学淋湿的背,那一刻,我感觉和他更接近了一些。我家就在他回家的途中,一起回家的时候总是这样,在我家门口相互道别。 “澄田。”临别之际,他拉起头盔的面罩对我说道。雨越下越大,从我家透出的昏黄灯光照在他淋湿的身体上。透过紧贴在身上的衬衫看着他的身体线条,我的心狂跳不止。我的身体也是这样的吧,想到这个,我的心扑通直跳。 “今天实在抱歉,让你被雨淋。” “别这么说!这不是远野同学的错,是我自己来的。” “不过,能和你说说话,真好。明天见,小心别感冒了。晚安。” “嗯。晚安,远野同学。” 晚安,远野同学。我在浴缸里小声说着。 从浴室出来以后,晚饭是炖牛肉、炸武绸鱼以及间八鱼刺身。非常好吃,我让妈妈帮我添了三碗饭。 “你真能吃啊。”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饭碗递给我。 “吃得下三碗饭的女高中生,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姐姐吃惊地对我说道。 “我肚子饿了嘛……对了,姐姐。”我把炸武绸鱼送到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问姐姐。 “今天,伊滕老师对你说什么了吗?” “是啊,是说了。” “对不起,姐姐。” “不用道歉。慢慢决定吧。” “什么,花苗,你做了什么事挨老师批评了吗?”妈妈一边给姐姐倒茶,一边问我。 “也没什么大事啦,那个老师有些神经质。”姐姐若无其事地替我回答了。有这样的姐姐,我真感到庆幸。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那是捡到卡布时的梦。卡布并不是指本田的cub摩托,而是我家养的柴犬。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在海边捡到的。当时,羡慕姐姐拥有cub(摩托)的我,给捡到的小狗起名卡布。 不过,梦中的我不是小孩子,而是现在十六岁的我。我抱着卡布,行走在异常明亮的沙滩上。抬起头来,天空中没有太阳,而是繁星闪烁的星空。 红色、绿色、黄色,各种色彩的恒星闪耀着,绚丽的银河如光柱般横贯整个夜空。我对这样的场景发出惊叹。突然,有人从远方走过来。那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身影。 对今后的我而言,那个人将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孩子的我这样想道。 对过去的我来说,那个人曾经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和姐姐一样大的我这样想道。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梦。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汽车驾驶执照的?” “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应该是十九岁吧。那时还在福冈。” 驾驶汽车的姐姐相当性感。我是这样认为的。扶着方向盘的纤纤玉指、朝阳下闪闪生辉的秀丽长发、看后视镜时的神情、换档时的手势。从窗外吹来的风,带来姐姐头发的气息。都是使用一样的香波,可我总觉得姐姐头发的气味比较香。我扯着制服的裙摆,“姐姐。”看着坐在驾驶席上的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好长啊。“很多年前,我记得你带过一个男人回家,好象是叫树林吧?” “啊,是小林啊。” “那个人怎么样了?你们以前是在交往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姐姐感到有些惊讶,“很久以前就已经分手了。” “你有打算过和他结婚吗?和那个叫小林的。” “有段时期是这样打算过,不过中途打消了这个念头。”姐姐感怀般地冲我一笑。 “哦……”。 为什么打消了呢?我忍住了这个问题,问起了别的事。 “你伤心过吗?” “这个啊,毕竟是交往了许多年的人,还曾经住在一起。” 左转进人连接海岸的细长道路。朝阳直射而下。天空万里无云。姐姐眯起眼睛,放下遮阳板。在我看来,这样的动作也很性感。 “不过现在想想,我们双方都没有结婚的愿望。这样的话就算交往下去,也找不到心灵的方向。或者说共通的目的地。” “嗯。”我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一个人向往的方向,与两个人向往的方向是不同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极力想达成一致。” “嗯……” 向往的方向——我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不经意地向窗外望去,发现路边开满了野生的铃原百合与金盏花,绚目的白色与黄色,和我的束身衣是一样的颜色。真漂亮啊。 “怎么突然这么说?”姐姐看着我问道。 “不……没什么。” 我提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姐姐,你在高中时候交过男朋友吗?” 姐姐笑了。 “没有啊。和你一样。”姐姐回答道,“花苗,你真象高中时代的我啊。” 自从那个雨夜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在这期间,岛上发生过一次台风。摇动甘蔗林的风中产生了一丝寒气,天空变得更高,云的轮廓变得柔和了。许多骑车的同学开始穿上毛衣。在这两周里,我一次也没能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也同样没能乘上海浪。不过,最近我觉得冲浪比以前更有趣了。 “姐姐。” 我一边在冲浪板上涂着防滑蜡,一边和坐在驾驶席上看书的姐姐说话。车还是停在海岸边的停车场,我换好束身衣。早上六点半,在去学校之前的一个小时里,我可以去海中冲浪。 “嗯—?”。 “关于志愿的事。” “嗯。” 我坐到车上,和姐姐背对着背说话。海面上停泊着类似军舰的灰色大船,那是nasda的船。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决定了。” 涂蜡完毕,我把肥皂一样的块状物放到一边,不等姐姐回答就继续说道。 “我要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一点一滴做起。我走了。” 说完,我抱着冲浪板,心情雀跃地冲向大海—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我想起远野同学在那天说过的这句话。 我知道,只能这样做,这样做就行了。 天空和海面一样蔚蓝,我觉得自己漂浮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在努力划向大海的时候,心灵与身体、身体与海洋的界限模糊了。我划向海上,几乎是无意识地估算着海浪的形状与距离,判断自己不行的时候,就将身体和冲浪板一起按进水中,穿过海浪;判断没问题的时候,就等待着海浪的来临。终于,我感受到冲浪板被波浪托起的浮力。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兴奋不已。在波浪间穿梭的我直立起上半身、双脚紧紧踩在冲浪板上、重心上移、尝试着站立起来。视野向上升起,世间神秘的光辉在一瞬间被我尽收眼底。 在下一个瞬间,我一定会被海浪吞没。 不过我知道,这个巨大的世界并没有拒绝我。从远处看——比如,从姐姐所在的地方看,我被这光之海洋包容着。所以,我要再次划向大海。我无数次地重复着,在这期间,大脑便得无暇思考。 在这天早上,我成功地在海浪上站了起来。成功来得那样突然,让我无法相信,却又如此完美。 如果短短十七年也能称做人生的话,我想,我的人生就是为这一瞬间而存在的。 我知道这首曲子,是莫扎特的serenade,初中一年级的音乐会上我们全班合奏过,我负责键盘口琴。那是一种吹奏乐器,我很喜欢用自己的力气奏出音乐的感觉。那时,远野同学还没有进人我的世界,我也还没开始练习冲浪,回想起来,那是多么单纯的世界啊。 serenade写做小夜曲,我一直在想,小夜究竟是什么啊。不过,在与远野同学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似乎体会到了小夜的意义。今天这首曲子,简直就象是为我们而播放的。我的情绪高涨。远野同学,今天一定要一起回家。放学后不去大海,等着他吧。今天只有六节课,由于大考临近,社团活动的时间也很短。" “……花。” 嗯? “花苗。” 是沙希在叫我。十二点五十五分,现在是午休时间,教室里的喇叭中传出轻柔的古典音乐,我、沙希和有希子三人,象往常一样一起吃午饭。 “啊,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啊,饭送到嘴里就一直没动过。”沙希说道。 “而且还不停地傻笑呢。”有希子说道。 我急忙开始咀嚼送进嘴里的煮蛋。 “抱歉,你们在说什么?” “又有男孩子向佐佐木告白了。” “啊、是啊,因为那个人长得很漂亮嘛。”我一面说着,一面把熏肉送到嘴里。妈妈做的菜真的很可口。 “说起来,花苗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啊。”沙希对我这样说。 “是啊,总觉得有些可怕哦,要是远野同学看到你的话,一定会吓得跑掉的。”有希子说道。 今天,我对她们的调侃根本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是吗?” “这孩子今天真的很奇怪啊。” “是啊……难道说,和远野同学发生什么了吗?” “哼哼。”我回了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正确地说,是将要发生什么。 “啊,不是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有必要表现得那么惊讶吗? 我不会一直暗恋他。在成功地乘上海浪的今天,我终于要对他吐露心意了。 是的,如果在成功地乘上海浪的今天都无法对他说的话,今后也一定无法说出口。 下午四点四十分,我走向走廊上女卫生间内的镜子。第六节课是三点半时结束的,我没有去海边,而是去了图书馆。当然,并不是为了学习,我双手托腮、眺望窗外的风景。洗手间里十分安静。头发变长了啊,我看着镜子想道。后面的头发已经垂及肩部。在上初中之前,我的头发比现在更长,进了高中之后,由于开始练习冲浪,我把头发剪得很短。当然,姐姐进人这所高中当老师也是原因之一。被别人用一头长发的美丽姐姐做比较是很难为情的。不过,还会变得更长吧,我的心中这样认为。 镜子中映出的,是我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脸。远野同学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眼睛的大小、眉毛的形状、鼻尖的高度、嘴唇的光泽。身高、发质和胸部的大小等等。尽管都有些许失望,我仍然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就象在逐一检查自己身上的零件一样。 牙齿的整齐程度、指甲的形状,不管是什么都好—我祈祷着,希望我身上有能吸引他的部位。 下午五点三十分,停车处,我和平时一样站在校舍后面。太阳已偏向西方。校舍投下的斜长影子将地面分为光与影两个部分。 我所站的地方是它们的边界,靠近影的那边。天空虽然还是明亮的蓝色,但这种蓝与中午时候相比稍有褪色。刚才还充斥在树木之间的熊蝉叫声静了下来,脚边的草丛中响起了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我的心七上八下,发出不亚于这些叫声的巨大律动。身体里的血液奔流着,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实在太紧张了,甚至忘了呼气。猛然意识到这点时重重地将气呼出,这种不规则的呼吸使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今天如果无法说出口的话。今天如果没说出口的话。无意识间,我已,从墙边向停车处偷偷望了无数次。 因此,在听到远野同学叫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欣喜,但更多的是困惑与焦急。我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 “现在才回家吗?”发现我在墙边窥视的远野同学和平时一样,步伐稳健地走近停车处。我一边向停车处走去,一边应了一声“嗯。”心情就象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一样—是吗,那就一起回去吧,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 下午六点,我们并肩站在超市里贩卖饮料的地方,夕阳从西边的窗子射人,照在我们身上。由于平时总是天黑了才来,现在的我产生一种进错了店门般的不安。左脸感受着夕阳的余热,我的心里想着,那不是小夜曲啊。外面还很明亮,今天的我,已经决定好要买的东西了。和远野同学一样,是美味咖啡。看到我毫不犹豫地拿起咖啡,远野同学吃了一惊,“啊,澄田,今天决定得这么快啊?”我没有看他,只是回答了一声“嗯。”必须把心意传达给他,在到家之前。我的心一直剧烈地跳动着,希望店里播放的流行音乐能掩盖住我的心跳声。 超市外面,世界已经被夕阳涂上了光与影两种色彩。从自动门出来的地方是光,转过超市的墙角,停放着摩托的小停车处是影。我看着单手拿着咖啡、走向影之世界的远野同学的背影。在那白色衬衫之下,比我宽阔的背,只是看着就使我感到阵阵心痛,以及强烈的焦急。我离走在前面的他大约四十厘米,距离突然缩短为五厘米,心中涌起强烈的寂寞感。等等,我的内心呼喊着,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糟了。不过,现在我要对他表露心意。 他站住了。过了一会,他慢慢回过头看着我—不是这里,我仿佛听到他的内心在这样说,惊恐的感觉袭上全身。 “你怎么了?”。 我的内心深处再一次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平静、温柔而冰冷。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那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以及充满坚强意志的平静眼神。 结果,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什么都别说了,他的内心这样强烈地拒绝着我。 暮蝉的鸣叫声回荡在整个岛上。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为迎接夜晚做准备的鸟儿们缭亮的啼声。太阳还未完全西沉,余光将踏上归途的我们染成复杂的紫色。 我和远野同学走在甘蔗林和红薯地之间的小路上。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两个人清脆的脚步声。我和他之间只有一步半的距离,我努力使自己不离开他,也不靠得太近。他的步伐很宽。我偷偷看着他的脸,心想他是不是在生气,不过,他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抬头望着天空。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投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想起了停在超市的摩托。并不是故意要把车扔在那里,可我总觉得后悔,象是自己做了什么残酷的事一样。 在忍住告白的话语之后,摩托的发动机无法启动了,就象和我的心情发生联动一样。无论怎么按,怎么踢,发动机都毫无反应。远野同学对骑在车上、心急如焚的我很温柔,刚才他那冰冷的表情简直就象根本没出现过,这让我不知所措。 “大概是火花塞到使用寿命了吧。”远野同学检查了一下我的车,对我说道,“这是传下来的?” “是的,姐姐传给我的。 “加速的时候有没有停顿?” “好象有吧……”说起来,最近有时候发动机很难启动。 “今天就把车停在这里吧,之后记得叫家人来取。我们走路回去吧。” “啊!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远野同学你先回去吧。”我连忙回答他。 我并不想给他添麻烦。尽管这样,他依然很温柔地说道。 “到这里已经离家很近了。而且,我也有些想走路回去。 我突然有种想哭泣的感觉。看着凳子上并排摆放着的两盒咖啡,在一瞬间,我认为他的拒绝是我弄错了。可是……! 那是不会错的。 为什么我们要默默地行走。每次都是远野同学你先提出一起回家的啊,可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呢。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样温柔。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中。为什么我会如此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 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柏油路面在我脚下延伸—拜托了,远野同学,拜托你了。我再也无法忍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我用双手擦拭泪水,可是、泪珠仍然止不住地向下落。要在他发觉之前停止哭泣。我拼命忍住哽咽声。可是,他还是发觉了,他用温柔的声音问我。) j2 j “……澄田,你怎么了?”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尽力想组织起连贯的话语。 “对不起……我没什么的。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低着头继续哭泣。我再也忍不住了。澄田,远野同学悲伤的低语传到了我的耳边。这是他至今为止,包含着最多思绪的一句话,听起来是那样悲伤,这使我更难受了。暮蝉的鸣叫声比刚才更大了。我的心中在呼喊。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拜托你了,请你…… —不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了。 在这个瞬间,暮蝉的叫声如退潮般安静下来,整个岛上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在下一瞬间,轰鸣声震撼了大地。我惊讶地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映出的,是从远处山丘升起的火球。 那是升空的火箭。喷射口发出的光绚目耀眼,正在上升。火箭喷出的尾焰震颤着大气,让晚霞的云层发出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辉。火箭继续上升着,其后的白烟形成了烟之塔。巨大的烟之塔遮住夕阳,将天空分割为光与影两个世界。光辉和塔无尽地延伸,振动着布满遥远上空的大气粒子,轰鸣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大气中,如同天空被划破时发出的悲鸣一般。 看到火箭消失在云间,这大概仅仅是几十秒的事。 可是,我和远野同学都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那里望向天空,直到高耸人云的烟之巨塔消融在界中。鸟儿、昆虫和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夕阳正 缓缓沉人地平线的远方。天空从上方开始,变得更蓝、星辰闪烁着,肌肤感受到的温度稍微有些下降。 突然,我清楚地意识到。 我们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却看着不同的地方。也意识到远野同学并没有看着我。 远野同学很温柔,总是温柔地走在我身边,却总是看着我的前方,看着更加遥远的方向。现在的我,象超能力者一般清楚地知道,远野同学的希望一定还没有实现。也清楚地知道,我们在将来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 归途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如同白昼一样,苍白地映照着风中的流云,在柏油路面上投射出我们两人的黑色身影。抬起头,电线从满月的正中横切而过,就象今天这一天一样。无法乘上海浪的我、以及乘上以后的我。不知道远野同学心思的我、以及知道以后的我。?昨天和明天,我的世界决不是相同的。从明天开始,我将生活在和以前不同的世界里。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想。在电灯熄灭的房间里,我钻进被窝,看着黑暗中洒落在屋里的如水月光。再次溢出的泪水渗人月光。泪水不断涌出,我开始小声抽泣。随着奔涌而出的泪水,我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明天、后天以及将来,我也依然会喜欢远野同学。我果然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我喜欢你。 我想着远野同学,含着泪水进入了梦乡。 第三话 秒速5cm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她和他都还只是孩子。在一个雪花无声飘落的寂静深夜中,宽广的田园白茫茫一片,远远能望见农家零星的灯光,越积越厚的雪地上,只有二人走过留下的脚印。 那里有一颗孤零零的大樱树。它看上去比它身边的黑暗更浓重更深沉,就像一个空间中唐突裂开的深深空穴。两人在树前站定,凝视着它深色的树干和树枝,以及从枝权间轻柔落下的无数雪花,她想象着将来的人生。 身边这个直到现在一直支撑着自己的男孩,自己最喜欢的男孩即将远行,她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在数周前接到他的信,听说他要转学的时候,她就开始不停的不停的思考其中的意义了。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当一想到自己会失去现在身边这个熟悉的身影和温柔的气息时,一种仿佛在窥视无边黑暗般的不安和寂寞感瞬时包围了她。梦中的她想,这明明是早已消散的感情了,可为什么现在还会感到这样清晰和深刻——所以,她想,如果那雪变成樱花该多好。 如果现在是春天该多好,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平安度过那个冬季迎来春天,住在同一个城市,在归途中像那样观赏樱花。如果那时是这样的季节,该多好。 那天晚上,他在房里看书。 零点,他躺在了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干脆从床头堆积的书中信手抽出一本,就着罐装啤酒读了起来。 寒冷而安静的夜晚。他打开电视代替背景音乐,深夜播放的电影声轻轻流淌在屋内。半开的窗帘外,是无数街灯和不停下落的雪片。那天,从中午刚过就下起了雪,那雪时而变为雨,时而又化作雪,直到黄昏才凝结成大片的雪花,开始了真正意义的降雪。 在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去读书的时候,他关上了电视机。这下,周围变得过于安静了。末班电车时间早已结束,外面没有车辆驶过的声音和风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墙外雪片落下的气息。 忽然,一种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守护着的久违的感觉复苏了。在思考其中的理由时,他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天,看到的樱树。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从中学一年级结束,到现在已经快十五年了。 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合上书,将罐底剩余的啤酒一口喝干。 三周前,他从工作了将近五年的公司辞了职,第二份工作还没有眉目,他开始了整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生活。虽然是这样,他却觉得这些年来心里从没有现在这样平静过。) ……到底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旁边还挂着西装),在玄关换了鞋,拿起着塑料伞走出大门。落在伞面上的雪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慢慢行走了大约五分钟,来到附近的便利店。 将装有牛奶和副食品的提篮放在脚边,他在杂志栏前稍作犹豫,取下月刊science随意翻阅起来。这是他高中时最喜爱的杂志,但现在已经好久不看了。杂志上刊登着正逐渐融化的南极冰层,银河间重力干涉,新粒子被发现,以及纳米粒子与自然环境的相互作用等文章。他一边对世界直到现在都还充满了发现和冒险略感诧异,一边粗略阅读着文章。 忽然,他感到这种感觉似乎曾相识,仿佛很久前就经历过一样。他吸了口气,察觉到了原因。啊,是音乐。 店内的有线电视,播放着曾经——自己大概还在读初中时——最热门的歌曲。令人怀念的旋律萦绕在耳边,眼中映出的是杂志上世界的片段,不知不觉,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的各种感情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当这些感情冷却之后的很长时间,心中依然荡漾着细小的波纹。 走出店门,心里依然有些热热的。他有了种久违的感觉,他想,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情吧。 注视着从夜空中飘落的无尽雪花,他思考着,最后,这将会变成樱花的季节。 2 远野贵树从种子岛的高中毕业之后,为就读大学前往了东京。为了方便上学,他在离池袋站步行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虽然从八岁到十三岁一直都住在东京,但除了当时居住的世田谷区之外,他对东京没有更多的记忆,世田谷以外的东京对他而言就像一片陌生的土地。与陪他度过青春期的小岛居民相比,他觉得东京人野蛮冷漠而且言辞粗鲁。人们会在街上若无其事的吐痰,道路两边散落着无数烟蒂和细小的垃圾。为什么地上会有那么多饮料瓶、杂志和便利店的便当盒,他不明白。 在他的记忆中,东京应该是个更和谐更高雅的城市。 不过,无所谓了。 总之,自己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他想。经历了两次转学,他学会了让自己融入一个新环境的方法。而且,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孩子了。牵着父母的手,从大宫开往新宿的电车中看到的景色,与自己所熟悉的山间风景完全不同。他觉得,这里不是自己应该逗留的地方。但数年后,在从东京转学去种子岛的时候,他还是体会到了那种被环境拒绝的感觉。飞机降落在岛上的小机场,在父亲驾驶的车里眺望车外除了田地、草原、电线杆之外空无一物的风景时,他心里,满是对东京强烈的乡愁。 最后,哪里都一样。而且,这次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的。装行李的纸箱在屋里堆得满满的,还没被打开,他望着窗外东京的街景,这样想着。 他想,四年大学生活没什么可说的。虽说理学部的课程很多,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学习,但除了必要的时间之外他都不曾去学校。他将这些时间用来打工,一个人看电影,逛街等等。在为了上学而走出公寓的日子,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依然会跷课,去前往池袋站途中的小公园里用读书消磨掉一整天。公园里来往的人数之多和类型之杂曾让他目眩,但很快,他也就习‘惯了。在学校和打工地点认识了几个朋友之后,其中的大多数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联系逐渐淡了,但其中的极少数人却和他成了关系亲密的朋友。有时他会叫上一两个朋友,在自己家或是在朋友家,边抽烟并喝些廉价酒边聊各种各样的话题度过通宵。四年之后,一些价值观悄悄发生了变化,但有些价值观却比以往更加牢固。 大学一年级秋天,他有了女朋友。那是他在打工时认识的,一个与他同岁,老家在横滨的女孩。 那时候,他通过大学生协会得到了打工机会,内容是在午休时卖便当。他本想在校外找份工作,但学业太忙,这份能将短短的午休时间变成金钱的工作还算合适。第二堂课结束的十二点十分刚过,他就必须跑向学生食堂,将仓库内装着便当的箱子拖出,搬到贩卖点。卖便当的共有两个人,一百个左右便当大概三十分钟就会卖完。那时离第三堂课开始还有大约十五分钟,于是两人便会坐在学校食堂的餐桌边急匆匆地吃午饭。这样的工作进行了大约三个月。那时他的搭档,就是那个横滨女孩。 对他而言,那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事实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她教会他的。在与她度过的日子里,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痛苦。那也是第一个与他发生了关系的女孩。人类原来拥有这样多的感情——其中分为自己能够控制和不能控制的,但不能控制的居多,嫉妒和爱情都不能通过他的意志决定——他第一次明白。 与那女孩的交往持续了一年半。一个他并不认识的男生对女孩的告白,成为了二人分手的契机。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远野,但远野好像并不是那样喜欢我。这我明白,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女孩这样说着,在他怀里哭了起来。没这种事,虽然他这样回答,但还是感到,她会有这种想法自己也有责任。所以他放弃了。他这才明白,心疼的时候其实连身体都会感到强烈的疼痛。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孩,因为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前,两人一同坐在学校食堂的餐桌边急匆匆吃午餐的样子让他印像太过深刻。他总是吃些方便食品,而她却总是从家里带来小小的手工便当。她穿着打工的衣服,仔细地咀嚼便当的最后一粒米。虽然她的饭量连他的一半都不到,但每次都比他吃得慢。当他用这件事来打趣她的时候,她有些生气地回答道。 “远野你也吃得慢点啊,真浪费。”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她所指的是两个人一起在食堂度过的时间。 第二位与他交往的女性,同样是通过打工认识的。大学三年级时,他担任了补习班讲师的助手。每周四天,他得在上完课之后赶到池袋站、坐山手线到高田马场,然后换乘东西线前往补习班所在的神乐坂。小小的补习班只有一个数学讲师和一个英语讲师,来打工当助手的人包括他却有五个。他是数学讲师的助手。数学讲师三十五岁左右,看上去年轻而有亲 和力,与妻子在市中心安了家,工作上非常严谨,能力与魅力为他带来了非常高的人气。这位讲师将因为应试教育而变得枯燥乏味的数学高效率地教给了学生们,但同时,也将纯粹数学的意义和魅力巧妙的编织进授课中。由于担任了这种讲师的助手,他对在大学所学的解析学的理解也更深了。不知为什么,讲师对他非常欣赏,只有他这个学生助手不用干点名簿管理和算分之类的杂务,反而多会将一些补习测试的草案编制和高考出题倾向分析这类重要工作交给他。而他也尽自己所能去完成这些工作。因为这些工作非常有价值,所以工资待遇也不坏。 学生助手中有一名女孩,是早稻田的学生。她很漂亮,比他身边的任何女性都漂亮。她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和大到令人惊讶的眼睛,个子虽然不算高但身材出众。他觉得,她有一种野性美,犹如精悍的小鹿,或在高空飞翔的鸟。 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无论是学生还是讲师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频繁地上前和她搭话,但他却总是避得远远的。(作为观赏用自然是不错,如果随随便便和她说话的话,会觉得她有点美得不现实。)所以,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发现自己对于她产生了某种倾向——极端的说起来,就是某种扭曲的东西。 无论是谁向她搭话,她都会毫无例外对那人展现自己充满魅力的笑容作为回应,但除了必要的时候之外,她绝不会主动向别人搭话。而周围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孤独,反而因为她的这种特点将她想象成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性。 “虽然是个美女,但却不高傲,是个谦逊的人”,这就是周围人对她的评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并不打算订正这种说法,也同样并不想知道会令人们这样以为的原因。如果她不想与人们交往的话,那就随她去。人有各种各样,不管是谁都会多少有一点扭曲的思想。而且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身的好,他这样想着。 但那天,他不得不与她有了接触。十二月,圣诞节前的寒冷冬日。那天数学讲师因为有急事回了家,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在补习班里作测验的准备。两人一起呆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才发现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当时,埋头设计试题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气息,不由得抬起头。然后他看见,对面座位上的她正垂着头,微微颤抖着,眼睛虽然对着纸面睁得大大的,但明显心思没有放在那里,额头上还满是汗珠。他吃惊地询问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只得站起身,摇晃着她的肩膀。 “喂,坂口!你怎么了,没事吧!” “……药。” “啊?” “药。我要吃药,给我饮料。”她的语气异常平淡。他急忙跑出房间,在补习班走廊上的自动售货机买了茶,打开,把茶递给她。她用颤抖的手从脚边的包里取出一板药片,“三粒”,她说。他将三颗黄色小药片取出,送进她的口中,并喂她喝茶。指尖触碰到她的嘴唇时,他感觉到了惊人的热度。 他与这位女性只交往了短短三个月。但即使只是这样,她还是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痛苦。他想,这痛苦肯定同样也留在了她的身上。那是他第一次那样迅速地喜欢上一个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如此僧恨曾经深爱的人。前两个月里,两人都在考虑该如何让对方更爱自己,而第三个月,两人则都在思考该如何给对方留下决定性的痛苦。虚幻一般的幸福和恍惚的日子结束后,开始的是几乎无法对人启齿的倍受煎熬的每一天。彼此对对方吐出的,全都是不该说的话语。 但是,这还真不可思议啊,他想。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给自己留下最深的印象,却还是两人交往前的十二月的那天。 那个冬夜,她在吃完药不久后脸上就恢复了生气。他大大地吸了口气,就像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罕见景象,比如眼看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谁都不曾见过的花苞绽放的情景。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能再一次失去这样的一个存在。即使她在与数学讲师交往,也完全没关系。 大学四年级夏天,他才后知后觉的找起了工作。与她在三月分手之后,直到夏天他才有了重新回到人群中的心情。同时在亲切的指导教授非常热心的帮助下,他的工作在秋天就决定了。虽然众人看不明白这算是他真心想做的工作,还是不得不做的工作,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得去工作。比起作为研究者留在大学,还是尝试一下不同的世界更好。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已经逗留得太久了。 毕业仪式结束后,他回到了房间里。行李都已经装箱,屋里显得空荡荡的。东面厨房的小窗外,是古老的木质建筑物,再往前,是被夕阳染上了金色的高层楼房。从南面的窗户望出去,能远远看到夹杂在杂居楼里的新宿高楼群。那些超过了两百米高的建筑物,会随时间和天气展现出不同的表情。就像山峰会最先迎来日出一样,高层大楼也会最先反射出朝阳的光芒。就像在狂风大作的海中远远望见的海岸一般,高楼群在下雨天也仿佛将身影浅浅渗透进了大气中。四年来,他总是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眺望着这样的景致。 窗外,黑暗终于开始降临。地上街道的无数灯光夸耀似的亮了起来。 他将纸箱上的烟灰缸拉近自己,从口袋中取出烟,点上火,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注视着那些透过厚厚的大气层在天上闪闪发光的物体。 自己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他想。 他工作的地点,是三鹰的某个相当有实力的软件开发企业,职务是被称为se的那类。他被分到移动解决方案部署,主要客户是信息类从业者和终端制造商,他的工作是在一个小组里开发手机信息终端的软件。 工作伊始他明白了一件事情,编程这项工作非常的适合他。虽然这份工作很孤独而且需要忍耐和集中力,但其结果绝不会背叛自己所付出的劳动。如果程序没有正常运行,那么原因毫无疑问就在自己身上。在反复思考和检查下,将能够确实启动的某种东西——长达数千行的程序——制作出来,这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喜悦。因为总是忙于工作,几乎每天都半夜才回家,于是他不禁抱怨如果一个月有五天休假就好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连着数小时不厌其烦地坐在电脑前。在以白色为基调的简洁办公室,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他每天每天乐此不疲地敲击着键盘。 不知是这类工作中常有的现象,还是他所在的公司特有的情况,工作上的同事除了一些必要交流之外根本没有沟通。哪个小组都没有在结束工作之后一起去喝上一杯的习惯,连午饭都是各自坐在位置上吃着便利店的便当,离开公司时甚至不会互相打招呼,就连开会时最低限度的必要沟通也是通过公司邮件进行的。宽敞的办公室总是充斥着敲击键盘的声音。每层明明有一百多人,但人的气息却很稀薄。一开始,他因为这和大学的情况差距实在太大而感到了疑惑——大学时他和别人的关系也算不上有多好,只是经常闲聊,并且经常毫无理由的一起喝酒——所以很快他便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环境,而且,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下班之后,他在三鹰站坐上快到末班车时间的中央线,在新宿下车后回到位于中野坂的小公寓。实在太累的时候他也会坐出租车回去,但那也需要先步行三十分钟以上才能叫到车。他毕业之后搬进了公寓,比起公司所在的三鹰,这里的租金更便宜些,况且他本身就不太愿意住得离公司太近,最重要的是,从池袋的公寓能远远看见西新宿的高楼群,他想要接近那里的心情非常强烈。 所以,或许是因为这样吧。他最喜欢的时间,是每天乘坐电车经过荻容周边时,看着窗外西新宿的高楼群现出身影,然后逐渐靠近的样子。那时的电车总是很空,被西装包裹的身体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心里感到非常充实。每当注视着杂居楼背后那些时隐时现的高楼群,伴随着耳边电车有节奏的喀答、喀答声,高楼群便仿佛真的出现在眼前一般。东京的夜空总是明亮得让人费解,高楼在天空的映衬下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现在仍有人在工作的窗口透出美丽的灯光,不停闪烁的红色航空警示灯就仿佛呼吸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色,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依然在向着某种遥远而美丽的东西前进他不禁觉得心里有些颤抖。 然后,第二天的早晨,他前往公司,在公司餐厅的自动售货机买一罐咖啡,打完考勤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脑。在系统启动的间隙一边喝咖啡一边确认这一天的工作预定。然后移动鼠标,将几个必要的程序打开,把手放在键盘上,思考出几个计算方案,选择合适的,使用api构建流程。鼠标指示位置、编写软件和脱字符号都完全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通过os的api,更基础的中间设备,甚至是更基础的硬件,硅片,他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驾驭非现实的电子世界。 就像他能如此熟练的编程一样,对于电脑本身他也怀有相当的敬畏之情。虽然对于一切支撑着半导体技术的量子理论不甚了解,但现在由于工作关系接触了电脑并且熟练运用之后,他对自己手中这个道具的复杂性,以及将这道具变为现实的人感到惊叹不已。他甚至觉得,这已经接近 于神秘的范畴了。世界上有为了记述宇宙而诞生的相对论,有为了运用纳米技术而记述的量子论,而在人们考虑将这些统一为超弦理论的现在,自己使用电脑的行为就像是触及了某种世界的秘密一般。而在这世界的秘密中,包含着很久前早已失去的梦想和思考、喜欢的地方和放学后听的音乐、与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定下的无法实现的约定等等此类事物的连接通道——虽然原因还不明白,但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怀着要去找回某个重要东西的切实感,埋头在工作中。就像一名孤独的演奏者与乐器进行深度对话一般,他不停地敲击着键盘。 就这样,进入社会之后一眨眼过了数年。 一开始,他觉得这种每天有所收获的感觉很久违了,就像中学时代,自己的身体开始向成熟进化时拥有的自豪感——肌肉力量和体力逐渐改善,屏弱的体质一天天被刷新。这种令人怀念的感觉就像他愈加熟练的编程技术。而他的工作也渐渐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可,与此相应,收人也越来越高。他大约每季度为自己添一套新西装,休息日就在家里打扫或读书,每半年约一次以前的朋友,和他们喝酒。朋友的数量还是那几个,没多也没少。 每天早上八点半出门,深夜一点多回到家。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电车窗口外的西新宿高层大楼无论什么季节,无论什么天气都依然美得令人惊叹。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美也愈发显得夺目。 有时,他会觉得这种美在与他心中的某种东西发生碰撞。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时他还无从得知。 远野。新宿站站台里有人这样呼唤着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少见晴天的梅雨季节的周日午后。 喊他的人是一位戴着驼色宽幅太阳帽和眼镜的年轻女性。乍看之下他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但她那种充满知性的气息使他感觉似曾相识。 “是在某某公司工作的吧。”见他没有反应,女性说出了公司名,这下他才恍然大悟。 “啊,嗯,你是吉村那个部的吧。” “我是水野。太好了,你想起来了。” “抱歉,以前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都是正装。” “也是,而且今天还戴了帽子。我一眼就认出远野了。你穿便装真像个学生呢。” 学生?她这样说应该没有恶意吧。他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很自然的和她并肩向楼梯走去。其实,水野这样的装扮才更像大学生。从茶色v字凉鞋露出的脚趾上,淡粉色指甲油闪闪发光。她叫什么来着……嗯,水野。上个月他前往客户的公司交付成果,那时对方负责人的下属就是她,双方见了两次面。虽然只交换了名片,但他却记住了她认真的态度和清澈的声音。" 对啊,记得她应该是叫水野理纱,名字和她本人一样干净。他走下楼梯,边向车站出口右拐边问道。 “水野也是从东口出去吗?” “嗯,是的,随便。” “随便?” “是啊。其实我接下来没什么预约,但既然天气这么好雨也停了,那就想不如去购物吧。”她边笑边说,连带着他也笑了起来。 “我也一样。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不如一起去喝杯茶吧。”听他这样说,水野便也笑着回答,好啊。 两人在东口附近地下的某个小咖啡馆喝了咖啡,聊了大约两个小时,交换完联系方式后告了别。 一个人走在书店的书架间,他觉得喉咙有些累得发麻。这样说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说那么久的话了。他再次察觉到,对方明明可以算是陌生人,但自己却能和她不间断地聊了两个小时。或许是因为工作项目已经结束所以自己放松下来的关系吧。他们聊着彼此的公司,居住的地方,还有学生时代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但却和她聊得非常投机。他觉得,心里好久没有这样温暖过了。 一周后,他发短信邀请她出来吃晚饭。早早收拾完手头工作,与她在吉祥寺碰头一起吃了饭,十点多才各自回家。下一个星期,她主动约他出去吃饭,而再下一个星期日,他邀请她去看电影然后吃饭。就这样周到而慎重的,二人的距离逐渐缩短了。 水野理纱是那种会让人愈发感觉舒心的女性。虽然她的眼镜和黑发让人乍看之下觉得有些太过朴素,但她的五官却长得非常精致。她那严实的衣着、不多的话语以及总是带着羞怯的言行,甚至让人觉得“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漂亮的一面”。她比他小两岁,性格直率而坦诚。她从不大声说话,聊天时总保持着缓慢而令人愉快的语速。和她在一起时,他会觉得很放松。 由于她住在西国分寺附近,公司也在中央线沿线,所以二人的约会总是在沿线。无论是在电车中不经意碰触的肩膀,吃饭时会将自己的东西分给他的举动,还是并肩走在路上时的步调,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自己抱有的好感。他们彼此都明白,无论是谁提出更进一步的交往,另一方都不会加以拒绝。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这样做。 到现在为止,我——目送她走向吉祥寺站相反方向的站台时,他这样思考。在喜欢上什么人的时候,总会觉得热情来得太快,然后这份热情会被很快消耗,自己也就失去了那个人。这种事,自己不想重演了。 那年夏末,在一个雨天的夜晚,他在自己房间,看到了h2a火箭发射成功的新闻。2 那是个湿气很重的日子。虽然门窗紧闭,空调也开到了最低温度,但湿气还是随着雨滴声和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的粘腻声偷偷溜进了房间。电视画面上,映出了从他曾生活过的种子岛的宇宙中心,发射升空的h2a的身影。画面切换,屏幕上出现的是用超望远镜捕捉到的h2a越飞越高的画面。然后,是从附着在火箭上的探头拍摄下的,从火箭上俯视辅助卫星的景象。透过云层,能看见已经远去的种子岛的全景。他高中时代居住过的种子岛和它的海岸线,也在画面中一目了然。 忽然,一股战栗袭遍全身。 但在这幅光景前,他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感想。种子岛已经不是自己的故乡了。父母很久前就因为工作调动去了长野,或许会永久居住在那里了吧。他只是那个岛的一个过路人。他一口喝干开始变温的罐装啤酒,体会着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落人胃中的感觉。年轻的女播报员,面无表情地说着这是颗用来作为移动终端的通讯卫星——也就是说,这颗卫星其实和自己的工作也不算毫无关系吧。但他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第一次看火箭发射是在十七岁,身边有个身穿制服的女孩。虽然不同班,两人的关系却很好。或者应该说,是那女孩单方面非常愿意接近他。她叫澄田花苗,是个喜欢冲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活泼可爱的少女。 将近十年的岁月抚平了感情的起伏,但每当想到澄田时,他还是会觉得心有点痛。她的背影和汗香,声音笑容和哭泣的表情,有关她的一切,都会勾起他对自己青春期居住的小岛的颜色、声音、气味的回忆。这份感情类似于后悔,但他也明白,那时候他除了那样做别无他法。澄田喜欢自己的原因,她差点告白的无数瞬间,由于自己的情绪她总没能把话说出口,以及看火箭发射时瞬间的压迫感,还有事后她的放弃。一切他都清楚地看在眼中,但那时,自己还是什么都没做。 在为读大学而前往东京前,他只将飞机起飞时间告诉了她一个人。出发那天是三月的一个晴朗却刮着大风的日子。在小小的机场停车场里,两人最后简短地聊了几句。对话时断时续,澄田一直在哭,但分别的时候她还是笑了。他想,或许那个时候,澄田已经变得比自己更成熟,更坚强了吧。 自己那时候有没有用笑容回应她呢?现在他已经记不清了。 深夜两点二十分。 为了明天能准时出勤,现在不得不睡了。新闻早就结束,不知什么时候播放起了电视购物节目。 他关上电视刷完牙,将空调定了一个小时之后,关上灯躺在了床上。 枕边正在充电的手机闪起了小小的光亮,告诉他有短信。打开手机,显示屏的白光微微照亮了房间。是水野约他出去吃饭。他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眼睑内部浮现出了各种花纹。因为视神经会将眼球受到的压力识别为光,所以人类是无法看到真正的黑暗的。是谁这样告诉他的呢。_ ……这么说来,他想起自己曾有一阵子总会用手机编写短信,这些短信从不发送给任何人。一开始,那只是给一个女孩的短信。他不知道那女孩的邮件地址,不知什么时候彼此断了联系的女孩。当自己无法给她写信,但自己的感情又无法平复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写短信,假设是发给她的,但每当写完又总是直接删除。那段时期对他而言就像准备阶段,是为了独自一人进人社会而进行的助跑。 但接着,短信就不再为任何人而写,它变成了他漠然的自言自语,然后,这种习惯消失了。当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认为,这代表了准备阶段的结束。 已经无法给她写信了。 她的信,自己再也收不到了。 ——这样想着,他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那时心中抱有的一种,麻麻痒痒的焦虑。直到现在自己居然还能体会到这种感情,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根本没有成长吗。他有些愕然。那时的自己,无知傲慢而且残酷。不,就算是这样——他睁开眼睛思考着,至少现在,有个人让自己很明确地感到,她很重要。 大概,自己是喜欢水野的吧,他想。 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表明心意吧。下定决心后,他回复了短信。将自己的感情清楚地传达给水野吧,就像最后的那天,澄田所做的那样。 那天,在小岛的机场。 彼此身穿着对方并不熟悉的服饰,澄田的头发、电线以及凤凰树叶在强风中跃动。她流着眼泪,微笑着对他说。 我一直都喜欢远野。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工作第三年,他在所属的小组中迎来了工作上的一个转机。 那是他进人公司前就一直持续的一个项目,由于进人瓶颈花费了太长时间,公司决定将这个项目的当初目标大幅缩减后尽快完结。也就是说,关于这个项目的工作类似于战败处理,内容是对复杂而冗长的程序群进行整理,将能使用的部分过滤出来,使亏损减至最低限度。对他进行工作调动的事业部长给了他这个任务,简单说来,就是正因为你有实力,所以才会把这种麻烦事交给你处理。 一开始,他完全按照组长的命令工作。但很快他就发现,按照现有方法只会使不必要的子程序越积越多,反而会使事态恶化。他将这些话对组长说了,但对方不予理会,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只得无可奈何看着手头的工作越来越繁重。在这一个月里,他一边按照组长的命令进行工作,一边尝试用自己认为的最佳方案处理同一工作。结果很明显,如果不按照他的方法做,项目就无法收尾。在用这一结果请示组长时,换来的却是一顿臭骂,以及今后不要独断专行的警告。 他疑惑地看了看小组的其他成员,却发现其他人都是按照组长的命令进行工作。这样的话项目根本结束不了。弄错了初始条件的工作根本不会按照正确路线前进,只会将复杂的谬误越积越多。而这个项目由于时间原因,想要重设初始条件已经不可能了。现在重要的是,思考一下该如何按公司的意思完成工作。 他犹豫到最后,找到那位命令他调动职位的事业部长进行商谈。虽然听完了他长长的发言,但那位部长最后还是以“站在组长的角度替他想想,好好把项目做完”这种话结束。他想,这根本不可能。 于是,这种无意义的工作他持续做了三个月。他非常明白组长希望能够完成项目的迫切心情,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无法继续坐视事态日益恶化而只管按上司所说的办。一边反复被组长训斥,他一边特立独行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只有事业部长对他行为的默许算是他最大的支柱。但他的行为给其他工作人员带来的混乱与日剧增。他抽烟越来越凶,回家后喝酒也越来越多。 某天,他实在忍不住向事业部长提出想要退出小组,不然就说服组长,再不行的话自己就从公司辞职。 最后,第二周小组长就被调走了。新来的组长还兼任其他项目,由于任务繁重,新组长对他颇为冷淡,但至少是个对工作能作出合理判断的人。 总之,这下终于能踏上通往出口的道路了。虽然工作越来越忙他在职场也越来越孤独,但他还是拼命地工作着。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能干的都已经干了。 由于这种情况,他与水野理纱一同度过的时间反而比以前增加了,而 且那些时间变得珍贵起来。 每周两次或一次,下班之后就前往她家所在的西国分寺站。约好九点半见面,有时他也会买一小束花。由于公司附近的花店只营业到晚上八点,所以他总在七点左右跑出公司买好花再赶回去工作到八点半。这样的忙碌令他很愉快。下班后坐上拥挤的中央线,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花束不被挤坏,一边前往水野等待的车站。 周六晚,有时他们会在其中一人的家里过夜。大多数都是他住在水野家里,但偶尔水野也会去他家。两人家里各自放着两支牙刷,她家里准备了不少他的内裤,他家里也放着料理器具和调味品。自己从未读过的杂志在房间里也逐渐增加,这使得他的心温暖了不少。 晚餐总是水野做的。在等饭做好的时间里,他总会在菜刀切菜声和换气扇的旋转声中,一边闻着煮面条或煎鱼的香味,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继续着工作。每当这种时候,他总能带着一种平静的心情敲击键盘。做饭的声音和键盘声轻柔地充满了小小的房间。那是他所体会过的,最能令他安心的地方和时间。 关于水野,他拥有很多记忆。 比如说吃饭,水野的动作总是很优雅。她能将敛鱼身上的骨头剔得干干净净,切肉时的动作一气呵成,吃意大利面时能熟练使用叉子和勺子,并将食物完美地送进口中。以及,她握着咖啡杯的樱色指甲、脸颊的湿气、凉凉的手指、头发的香味、肌肤的甘甜、满是汗珠的手心、被染上烟草味的唇、有些落寞的呼吸。 住在她家时,关上灯躺在床上后他总爱透过窗户望向天空。一到冬天星空就显得特别漂亮。窗外应该冷得不得了吧,就连房间里也能看见白色的呼吸,但她枕在自己裸肩上的头的重量,却令他温暖而安心。每当这时,窗外中央线行驶的列车发出的声音,就会如同从一个遥远国度传来的不知名的语言一般,在他耳边回响。他觉得,自己正在一个从来不曾呆过的地方。而且,说不定这里才是自己一直想来的地方,他想。 自己至今度过的日子多么干涸,自己又曾是多么孤独,在于水野的交往中,他明白了。 所以,在与水野分手的时候,那种如同窥视无底黑暗一般的不安感包围了他。 三年来他们赌上彼此的感情,努力构建相互的关系。但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没能走到最后。在想到自己从今往后又必须一个人上路之后,他有了一种沉重的疲劳感。 他想,其实没有发生什么。没有什么事件决定了二人的分别。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顺其自然地做出了决定。 深夜,他一边倾听窗外车辆的马达声,一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拼命思考起来,将几乎被自己忽视的思绪强行扯回来,想要让自己得到哪怕一点教训。 ——但这也没办法。最后,谁都不可能和谁在一起一辈子。人就是这样,必须去习惯失去。 我到现在为止,都是这样一路过来的。 在与水野分手没多久,他就辞了职。 但如果问他这两件事究竟有没有关系,他自己也不甚明了。他觉得,或许没有关系吧,是自己把工作上的压力带给了水野,当然,水野也曾因为工作压力影响了他,但这种都不是表面上能体现出来的。用语言是无法说清这一点的——虽然不太合适,但那时的自己就像被什么薄薄的东西搜盖着一样。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明白。 回忆起辞职前在工作最后的两年,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一团迷雾里一般,不知所谓。 不知什么时候起,季节与季节的区别开始变得暖昧,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时会被当成昨天的记忆,甚至有时,他会认为这是自己明天的样子。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但内容却不过是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常工作。 手头有为了完成项目而指定的流程图,必要的工作时间能够机械的通过所费劳动时间计算出来,就像在匀速行驶的车列中,只要按照交通标识的 指引向前开就行了。不需要打方向盘或加速,什么都不用想就能完成。也没有必要和任何人交谈。 渐渐的,编程和新技术,甚至电脑本身,对于他而言都不再显得那样光鲜了。不过他想,这也无所谓。少年时代那样耀眼的星空,不知不觉成为了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东西。 而另一方面,公司对他的评价越来越高。每次审核都会加工资,奖金额度也比任何同期的同事都高。因为他的生活并不用花太多钱,而且没有时间去花,他的存折上渐渐积攒起了一笔数目大到令他吃惊的存款。" 坐在寂静的办公室中,耳边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等待输人的命令被执行的间隙,他吸了一口已经变温的咖啡,心想,这真不可思议,明明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却存了这么多钱。 他半开玩笑般将这话说给了水野听,她一开始笑了笑,但很快脸上就显出悲伤的神色来。看见她这样的神情,他的心仿佛被人捏紧一般抽痛起来,然后莫名地变得难过。 那是在初秋,凉风从窗户吹进屋内,他坐在木质地板上觉得很舒服。 他身穿深蓝色衬衫,没有打领带,而她则身着一件带有大口袋的长裙和深茶色毛衣。他透过毛衣,看到她优美的胸部线条,愈发觉得悲伤起来。 好久没有在下班后来到水野家了。他想,上次来的时候,天还热得必须开空调……是啊,已经两个月没来了,彼此都忙于工作没有时间见面,但还没到绝对无法见面的程度。放在以前的话只怕会见得更频繁。彼此都不再勉强自己了。 “贵树,你想回到小时候吗?”在听完了他对公司发的一通牢骚之后,水野这样问他。他思考了片刻。 “我觉得这问题根本没意义。” _??“没意义?” “嗯。每天为了生存就已经费尽心机了。”他边笑边回答,于是水野也笑着说“我也是”,同时将碟子里的梨片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声音清脆令人愉快。 “水野也是吗?” “嗯。学校问我们将来有什么梦想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决定在这个公司工作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就不用再思考什么将来的梦想了。” 嗯,他一边表示同意,一边向水野削好的梨伸出手。 梦想。 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现在也是同样,他依然觉得自己不能适应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去追逐什么。这与什么“真正的自己”之类无关,他想,自己还只是在路上而已。但是,自己又何去何从呢? 水野的手机响了。抱歉,她这样说完,拿着手机向走廊走去。他在一边目送她的背影,往嘴里塞了根烟,用打火机点上火。他能听见从走廊传来的轻快笑语。忽然,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打电话来的对象产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嫉妒。脑中浮现出一个陌生男人抚摸水野毛衣下的雪白肌肤的场景,瞬间,他开始剧烈憎恨起那男人和水野来。 那电话大概只打了五分钟,但当水野回来后对他解释说“是公司的后辈”时,他还是莫名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但那不是她的错。他一边含糊地回答,一边仿佛要压抑自己感情似的将烟用力灭在了烟灰缸里。这算怎么回事,他有些惊讶地想道。 第二天一早,他们坐在了餐桌边,开始久违的共进早餐。 他看了看窗外,天空中满是灰色的云。这个早晨有点冷。像这样两人一起共进周日的早餐,对他而言是象征性的重要事件。在休息日什么事都不用干,充足的休息时间可以随便怎样度过。这简直就像他将来的人生。 水野做的早餐还是那样美味,这样的时间依然是那样幸福。本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水野将煎蛋放在切片吐司上,然后送人口中的样子,忽然,他预感这很可能是他们二人共进的最后一顿早餐了。没有原因,但却有了这种想法。其实他并不希望这样,他想在下周,甚至以后,都能和她共进早餐。 但事实上,那确实成为了他们二人共进的最后早餐。 在明确了离项目完成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提出辞职。 在作出决定之后,他才察觉到其实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在考虑辞职问题了。完结了手头的项目,在之后一个月做一些必要的转交和整理,可以的话希望能在明年二月前离职,他这样对组长说。于是组长用带着一些同情的口吻回答,这样的话你去和事业部长谈一下吧。 事业部长在得知他的辞职意向之后,努力进行了挽留。如果对待遇不满意可以适当调整,最重要的是都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辞职啊,都已经忍耐到现在了;这次的项目虽然很困难,但结束之后对你的评价会更高,工作内容也会比现在更有趣等等。 或许吧,但这是我的人生。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对于待遇我没有不满,他这样回答。而且,现在的工作并不算辛苦。他没有骗人,他只是想辞职而已。但就算他说出了这些话,事业部长依然不肯点头。这也难怪,他想。毕竟他甚至对自己都不能很好地做出解释。 但尽管如此,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拉锯战后,他的辞职还是定在了一月末。 秋意渐浓,空气也一天天变得的清澈寒冷起来。他依然埋头在最后的工作中。由于明确了项目的完结日期,他比以前更加忙碌,就连休息日也几乎都在工作。他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回家就蒙头大睡。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睡眠不足,身体总是绵软无力容易上火,每天早晨挤电车时会有强烈的恶心感。但在这种生活中,他不用去考虑其他的事情。这样的每一天,他甚至觉得很安心。 他本以为,递交了辞职申请书之后在公司的处境会比较艰难,但事实上却正相反。组长虽然不善言辞但还是以他的方式表达了谢意,事业部长也为他担心找工作的问题。他甚至说,如果是你,我会信心十足地帮你推荐的。他回答,我想先休息一阵子,礼貌地谢绝了。 在为关东送来冷空气的台风过后,他将正装换为了冬衣。在一个寒冷的早晨,他穿上刚从衣柜取出,还留有樟脑丸气味的外套,围上曾经水野送给他的围巾,便将冬天缠在了自己身上。没有人会提及此事,他也并不觉得这是痛苦。 当时,他与水野有时——每周一两次——用短信联系。等待水野回短信的时间仿佛是一片真空,但他想,或许是因为她很忙吧。其实两人在这方面都差不多。回想一下,离那个一起吃早餐的日子,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她了。 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乘上中央线的末班电车,无力地坐在座位上时,他像平时一样深深地叹了口气。深深地。 东京的深夜电车很空,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些微酒精与疲劳的气味。他倾听着耳边熟悉的电车行驶声,眺望从中野街那边逐渐接近的高层大楼的灯光。忽然,他有了一种从高空俯瞰自己的感觉。甸旬在地表的细小光线配上如同墓碑一样的巨大高楼,这般景色令他顿时浮想联翩。 风很大,遥远地表上的街灯像星星一样眨着眼。而我是这细小的光芒的一份子,在这个巨大的星球表面缓缓移动。 在电车到达新宿站时,他走下车,不禁回头向自己刚才坐着的座位望去。因为他觉得那个身穿西装满脸疲惫的自己仿佛还坐在那里,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 他觉得,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习惯东京,无论是车站的长椅,成排的自动检票机,还是聚集着外来人员的地下通道。 十二月的某天,持续了将近两年的项目终于完成了。 结束之后,他并没有特别的感慨,只觉得现在比昨天更加疲劳。喝了杯咖啡稍事休息之后,他就做起了离职准备。结果,那天他回家时,乘坐的依然是末班电车。 在新宿站下车,穿过自动检票机,来到西口的地下出租车应招点。看到那里排起的长龙时,他才想起,这是周五晚上啊,而且还是圣诞前夜。这是他从夹杂在队列中的情侣和单身汉们的口中听到的。于是他决定放弃坐出租,改为步行回家。他走过通往西新宿的地下通道,来到满是高楼的大街。 这种地方在深夜总是很安静。他沿着楼边向前走着,这是从新宿步行回家时必经的路线。忽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站定,深呼吸,然后取出手机。 是水野打来的。 他没有接电话。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想接。他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但难受的原因却不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手机小小的液晶屏上显示的“水野理纱”这个名字令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手机震动了数次之后,接着唐突的,精疲力竭似的沉默了。 心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迅速涌了上来,他抬起头。 高楼仿佛要消失在天空中一般,视野的大半都被黑色的墙壁占据。墙上零星亮着几个窗口的灯光,更高处是呼吸般闪烁着的红色航空警示灯。 再往上,是没有星星的都市夜空。然后,他看见无数片小小的碎片,从空中缓缓洒落。 雪。 哪怕一句话也好,他想。 哪怕只有一句话,也是我真正需要的。我所需要的只有那一句话而已,但为什么谁都不对我说呢。他知道,这种愿望非常自私任性,但却无法克制这种愿望的产生。久违了的雪花仿佛打开了心中那扇紧闭多年的大门。而一旦触及,他才发现,其实那才是自己到现在为止最想要的东西。 很久以前的某天,一个女孩对他说。 贵树,你一定没问题的。 擦原明里在为搬家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封曾经的信。 它被放在了壁橱深处的纸箱里。纸箱盖着盖子,盖子用透明胶带粘着,胶带上写着“以前的东西”(当然这是很多年前她自己写的),这勾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她打开了纸箱。里面放着的,是从小学到中学为止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毕业文集,修学旅行的书签,几本小学生的月刊,不记得录了些什么的录音带,小学用的褪色了的红书包,以及中学时用过的皮革书包。 她一边将这些充满回忆的东西取在手中端详,一边有了一种预感。说不定能找到那封信呢。在发现被压在纸箱底部的空曲奇罐的时候,她回忆了起来。对啊,我在中学毕业仪式当晚,把信放在那个罐子里了。那封信她一直没能送出去,拿在手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毕业时,她仿佛要摒弃这些思念一般,将信放进了罐子里。 打开盖子,那封信被夹在了中学时自己最为珍视的薄笔记本里。那是她所写的第一封情书。 十五年前,在与自己曾喜欢的那个男孩第一次约会时,她本想把这封信交给他的。 那是个寂静的雪夜,她回忆了起来。那时候我刚十三岁,我喜欢的男孩住在离我距离三个小时电车车程的地方。那天他约好了会坐电车来看我,但因为下雪的缘故,电车被推迟了,最后他迟到了四个多小时。在等他的时候,我在木质的小站候车室里,坐在暖炉前写下了这封信。 将信拿在手中,当时的不安和寂寞感苏醒了。她再次体会到了对男孩的向往,以及想见他的心情,让她无法相信这些感情居然是十五年前的东西。那仿佛是她现在的心情一般如此鲜活,复苏的回忆甚至令她感到了犹豫。 我当时是真心喜欢他的呢,她想。我和他,在第一次的约会中交换了初吻。我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接吻后发生了改变。所以,我才没能把信交给他。 这一切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是的,真的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她这样回忆道。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镶有小宝石的戒指,代表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那天晚上,她梦见了那天。尚且年幼的她和他,在一个雪花纷飞的寂静夜晚,站在樱树下仰望缓缓飘落的雪片。 第二天,岩舟站下起了雪。但云层却很薄,有几处甚至能看到蓝天,让人觉得这雪没过多久就会停下。不过尽管如此,十二月的雪也是好久不见了的。那时那样的大雪,这些年来基本没有再下过。 怎么不住到过年呢,母亲问。她回答,因为有很多事情还得去准备。 “对了,也给他做点好吃的。”父亲这样说道,她回答,嗯。她想,父亲母亲都不再年轻了呢。但这也是当然的,都快退休了嘛,而且我自己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她与父母一同站在站台上等前往小山的电车,她觉得,这样三个人一起呆在车站好像总有点怪,搞不好从搬到这里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呢。 那天,从来自东京的电车上走到这个站台时,她与母亲二人的不安,她至今记忆犹新。先到的父亲在站台迎接了她们。岩舟本就是父亲的老家,她在幼年时也曾来过几次。她觉得这里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却是个安静的好地方。话虽这样说,要住在这里的话毕竟是两个概念。她出生在宇都宫,在静冈长大,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是在东京度过的。对这样的她而言,岩舟站的小小站台令她十分害怕,她感觉这里不是自己应该呆的地方。心中涌起对东京的强烈乡愁,甚至令她有了想哭的冲动。 “有事要打电话啊。”从昨晚开始母亲就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她觉得父母和这个小城市都变得可爱起来。现在这里是她不愿离开的故乡。她温和地笑着,回答道。 “没事的,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到时候又能见面了,所以不必担心。太冷了,快回去吧。” 话音刚落,逐渐驶来的两毛线列车的警笛在远处响了起来。 黄昏时分的两毛线很空,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无法集中起精神阅读随身携带的小说,于是便支着脸颊,向窗外眺望。 窗外是收割完稻子后空空荡荡的田原,她开始想象眼前的这片风景被厚厚的大雪覆盖起来的样子。时间是半夜。从远处只能零星看到几处灯光。如果那样的话,窗框上一定会结着霜吧。 那风景还是让人心寒,她想。带着饥饿和让别人等待的罪恶感,在不得不停止前行的电车里,那人眼中的风景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可能。 可能,当时他会祈祷我回家去吧。因为他是个那么温柔的男孩。但不管让我等他几个小时我都无所谓,因为我想见他想得不能自已,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有可能来不了。如果那天,自己能去安慰那个被关在电车里的他的话。她有了这种强烈的想法。如果当时能办到的话。 没关系,你的恋人会一直等你。 那个女孩知道,你一定会去见她他,所以放松点,想象一下你与恋人一起度过的快乐时间吧,虽然你和她以后再也无法见面了,但还是请你将那段奇迹一般的时间,认真地,好好收藏进你的内心深处。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我在想些什么呢,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想那男孩的事情。 她想,或许是因为昨天找到的那封信吧。结婚前日满脑子想的都是其他男人,这有点不忠吧。但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那个人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的,她想。由于他要从高崎转职去东京,所以两人借此机会决定结婚。要是说有什么可抱怨的话,那种小事三天都说不完。但我非常爱他。他应该也一样爱我吧。对于那个男孩的回忆,也是我自身重要的一部分。就像吃下的东西会化作血肉一样,这已经是我心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了。 希望贵树一切都好。眺望着窗外流淌的景色,明里祈祷着。 只是活着,悲伤就会逐渐堆积。 按下电灯开关,环视被荧光灯照亮的自己的房间,远野贵树思考着,对啊。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堆积的尘埃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已经充满了这样的感情。 比如说,浴室里孤孤单单的牙刷。比如说,曾经为了某个人晾干的白衬衫。比如说,手机的通话记录。 和往常一样,乘坐末班车回到家里,扯下领带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之后,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水野其实更加痛苦,在从冰箱取出罐装啤酒的时候他这样想道。因为比起他住在水野位于西国分寺的家中,水野来这里的次数要少很多。他觉得自己对她非常抱歉,他本不想这样的。流入胃中的冰啤酒,使已经在室外冻得够呛的他更是感到了一份寒意。 最后的工作日,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着同样的外套前往公司,坐在已经坐了五年的桌前,打开电脑的电源,在系统启动的间隙一边喝咖啡一边确认一整天的工作安排。虽然工作移交已经完成,但他还是接了一些其他小组的工作,尽自己所能做到离职那天为止。很讽刺,他这种行为居然为他带来了几个能被称为朋友的人。大家都为他的辞职感到惋惜,打算当晚为他设宴送行,但他还是礼貌地谢绝了。“难得有机会,可是很抱歉,我想和平时一样工作。明天起我会休息一段时间,有机会再聚吧。”他这样回答。_ 傍晚,那个曾经的组长来到他的座位边,看着地面喃喃说道“抱歉了”。他有些吃惊,回答说“这没什么”。这是一年前那位组长调去其他小组后,二人第一次说话。 他一边叩击着键盘,一边想道,以后不用再来这里了。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你”。这是水野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 “我想从今以后我还是会一样喜欢你。贵树对我而言,依然是个温柔而出色、让人仰慕的人。” “我在与贵树交往之后,才第一次明白,人这种动物的内心原来这么容易被一个人支配啊。我觉得自己在这三年里,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贵树。贵树的每一句话,每一条短信都会让我或喜或悲。我曾在一些很无聊的方面妒忌不已,给贵树带来了很多麻烦吧。但是,虽然这样说有点自私,但这些事已经令我觉得很累了。” “我从半年前,就开始试着以各种方式将这一想法转达给贵树。但却总是无法表达清楚。” “我想,贵树一定和平时说的一样,是喜欢我的。但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好像还是有些差距吧。这一点点的差距,却让我,觉得有点痛苦。” 最后的工作日依然在深夜才到家。 那天特别冷,车窗上很快就变得白蒙蒙一片。他凝视着从窗外透出的高楼灯光。他心里没有所谓的解放感,也没有必须尽快去寻找下一份工作的焦虑。他不知道,自己该思索些什么才是。最近的我什么都不明白啊,他苦笑道。 走下电车,穿过平时常走的地下通道,来到西新宿大楼街。夜晚的空气冰冷刺骨,围巾和外套仿佛一点用处都没有。没有了什么灯光的大楼看上去就像很久前灭绝了的巨大远古生物。 他一边在巨大的身躯间穿梭。 我是多么愚蠢而自私啊。 一边这样想着。 这十年来,他曾毫无理由的伤害了许多人。他一边欺骗自己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一边浑浑噩噩地活到现在。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更认真地为别人着想呢。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换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呢——他行走的同时,那些连他自己都几乎忘却了的各种后悔之情也渐渐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无法阻止。 “有点痛苦”,水野说。有点,这不可能。“抱歉了”,他说。“真浪费”,那个声音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吗”,补习班的女孩问。“不要那么温柔”,澄田说。“谢谢”,她最后的话语。“对不起”,电话中响起的慑懦声。还有——“你一定没问题的”。这是明里的话。 至今为止如同深海般沉寂的无声世界中,突然这些话语逐渐浮出,充斥了他的脑海。同时还有各种声音夹杂进来。有大楼间寒风的呼啸声,街上机车和卡车等等的行驶声,这些声音在某处交织并堆积,最后混合成了都市的低鸣。蓦然之下发现,世界原来充满了声音。 接着,他听到了激烈的呜咽——那是自己的声音。 十五年前站台上那次流泪以来,他第一次哭了。泪水无法抑制地向外流淌,仿佛一直藏在体内的巨大冰块融化了一般,他不停地哭着。他不知该怎么办,他思考起来。 哪怕一个人也好,为什么我不能让别人哪怕靠近一点幸福呢。 他抬头望向高达两百米的大楼墙面。遥远的顶端,闪烁的红光渗透了视野。救赎是不可能这样轻易到来的,他想。 7 那天晚上,她轻轻打开了那封刚找到的旧信笺的信封。 她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仿佛昨天才写上去一般崭新。自己的笔迹到现在还是没怎么变啊。 她读了一点,又小心地将信装进了信封。她想等再过上几年再去读,现在的话,还太早了。 到那天为止,小心收藏起来吧,她想。 贵树君启 你好吗? 今天居然会下这么大的雪,约定见面的时候还真是没想到呢。电车看来也会晚点,所以我决定,在等贵树君的这段时间里写下这封信。 因为眼前有暖炉,所以这里很暖和,而且我的书包里一直装着信纸,为了能随时写信。我想等会把这封信交给贵树君,如果你来的太早的话我就写不了了。所以请不用着急,慢慢过来就是了。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吧,有十一个月了。所以,其实我有点紧张。我甚至在想,要是见面了却没认出对方该怎么办。但这里和东京相比只是个小站,不可能见了面不认识的。但不管是穿着学校制服的贵树还是参加了足球部的贵树,无论那一种我都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感觉像是个陌生人。 呱,写些什么好呢。 嗯,对了,首先我得向你道谢。我要写下直到现在都没能好好传达的心情。 我小学四年级转学到东京的时候,觉得有贵树在真是太好了。你能成为我的朋友我真高兴。要是没有贵树,学校对我来说一定是个非常难熬的地方吧。 所以我在即将转学离开贵树的时候,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想走。我想和贵树上同一所中学,一起长大,那是我一直的愿望。现在我总算适应了这里的中学(所以请不用担心),但即使这样,“要是有贵树在那该多好啊”这种想法,一天都没有变过。 而贵树即将搬家去一个更远的地方,这让我非常难过。本来我还觉得,虽然东京离橱木很远,但“我总还有机会见到贵树”,因为只要乘电车就能见到你了。但这次你却要搬到九州的另一边,这实在太远了。 我从今以后,必须得好好振作起来了。虽然对此,我还没有自信是不是能真的做到。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和贵树都是,对吧? 另外,我还有句话不得不说。这话是我打算今天亲口对你说的,但为了怕万一没能说出口的话,才写了这封信。 我喜欢贵树。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只是很自然,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你。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贵树是个坚强而温柔的男孩。贵树一直都在保护着我。 贵树,你一定没问题的。不管发生什么,贵树都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而温柔的男人。不管贵树将来会走得多远,我一定还会继续喜欢你。 无论如何,请你记住我的话。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在因为搬家而堆满了纸箱的世田谷的屋子里,他在写信。他本打算把信在第一次约会时交给自己喜欢的女孩,但那封信却被风吹走了,最后没能送到那女孩手中。梦中的他知道这件事。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写这封信,他想。哪怕这封信没有人去看,自己还是必须写这封信,他明白。 他铺开信纸,在最后一页上写下文字。 长大具体指的是什么,我还不明白。 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就算很久以后在什么地方偶然遇见明里,也能坦然面对的大人。 我想和明里约定。 我会一直喜欢明里。 无论如何请保重。 再见。 四月,东京街头被樱花点缀得灿烂夺目。 由于一直工作到凌晨,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打开窗帘,阳光直射人屋内。春霞中高楼的每一扇窗户,都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愉快的光芒。杂居楼的间隔处,随处可见盛开的樱花。他再次感觉到,东京的樱花真多。 从公司辞职后过了三个月,他从上周重新开始了工作。拜托了原先的公司之后,他接下了一份从设计到编程全都亲自动手的细致工作。以后是不是能成为自由编程者,他对此还不太明白,但觉得现在是时候开始做些什么了。久未接触的编程意外的有趣,用十指敲击键盘的感触也令他兴奋不已。 他一边咀嚼着涂有薄薄牛油的吐司,一边喝着加人了足量牛奶的咖啡牛奶,这就是他的早餐。因为几天以来自己一直埋头于工作,所以今天就放个假吧。他边洗餐具边作出了决定。 披上夹克走出房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空气中还带着正午刚过的气息。 辞职以来,他才想起城市在不同时间是会有不同气息的,这念头已经好几年不曾有过了。早上会有令人充满干劲的气息、只属于早晨的气息,傍晚会有温柔包容了一天最后时段的、只属于傍晚的气息。星空有星空的气息,阴天有阴天的气息。自己忘掉了不少东西啊,他想。 他在狭长的住宅街道上漫步,由于口渴便在一边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了罐咖啡,走到公园里喝。他平静地注视着小学生们从学校跑出,穿过自己身边的背影,望向人行道上迅速驶过的车辆。透过住宅和杂居楼,能隐约看见新宿高楼群的身影。它们身后是一片湛蓝清透得仿佛要溶化一般的天空,上面有几片白云飘过。 他走过铁道。铁道边有一颗高大的樱树,周围的柏油地面被飘落的花瓣染得一片雪白。 他看着徐徐飞舞下来的花瓣。 秒速五厘米。 忽然他回忆起来。铁道警报开始鸣响,响声带着春天大气中浸透的令人怀念的感觉,回荡在空气中。 眼前有一位女性走了过来。她白色的凉鞋踩踏在混凝土地面发出好听的清脆响声,但这声音立刻淹没在了警报声中。二人就这样在铁道上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向前走着,如果现在回头的话——那人一定也会回头,他强烈地拥有这种想法。没有根据,却充满了自信。 于是,在完全走过铁道的时候,他缓缓转身看向那位女性。她也慢慢转了过来,二人目光交错。 就在心与记忆即将沸腾的瞬间,小田急线的特快列车挡住了二人的视野。 电车通过之后,他想。她应该还在那里吧。 在不在都无所谓。如果她就是那个人的话,这已经算是个相当的奇迹了。他想…… 等这列电车开过之后就向前走,他在心里作出决定。 后记 本书《秒速5厘米》是以我所导演的动画《秒速5厘米》为原作改编的,也就是说我为自己的动画编写了小说。为了能让没有看过动画的读者也能尽兴,我也特别用心,所以没看过原作动画的各位也请放心阅读吧……话虽这么说,电影和小说互补也算是个固定模式,小说也有些地方与电影中的意图不同,所以如果各位能在看完电影后再看小说,或是看完小说后再看看电影的话,我想能得到更多的乐趣。 电影《秒速5厘米》于二零零七年三月在涩谷cinema rise首次公映,与我开始写这部小说几乎是在同一时期。之后大约四个月内,我除了在全国各地的电影院给大家带去间候以外,就是在房里写小说。当时小说每月会刊登在杂志《davinci》上,所以电影院中我能同时听到观众们对电影和小说的感想,那时真的非常快乐。 电影的表现和文章的表现形式不同。表现方法上来说多数用画面(和音乐)更加方便,但有时候也会觉得,画面这东西根本不需要。通过写这本小说,我得到了一种相当刺激的体验。以后我还会继续制作动画,然后不足的方面用文字来补充,或者反过来,将所写的文章制作成动画等等,或许会这样进行吧。 阅读了本书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二零零七年八月 新海诚 第1话 樱花抄 天朝版 转自 stillfree@泉川生徒会 17 昨晚我做了个过去的梦。 那一定是因为我昨天发现的那封信的缘故。 果然,那个时候也许要是能将那封信交到他手上的话就好了。而这份心意让我像现在这样拿起了笔杆。 接下来我将会写下我还是年幼少女之时的故事。 但是我没有能写完的自信。因为超越了语言的心意是无法表达的这种绝望心态的关系,导致我没能将“用语言所写下的心意”交给他。 现在在此挥笔,一想到那一天的体验是不是已经在我心中变得微不足道了,果然还是让我犹豫不决。 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将那封信交给他。我将很久以前,十年之前未能送出的那封信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过去的我真的让我觉得很欣慰。 让我觉得好温馨。 我觉得我好想对那一天的自己说“交给他就好了嘛”。要是能对自身的幼稚和缺陷更宽容一些就好了。 所以,接下来我将写下来的是迟到了许久类似信件的东西。 16 虽然让我烦恼了很久,但我还是想从转校时开始说起。 我有很强的无聊的自卑感,其中一个便是无法在他人面前好好地说明自己的出生地。 在东京那种纷繁的都市中生活,像在哪里出生的人这样制造出人与人的接触点是十分重要的话题,但每次我都会对此感到少许困惑。 听我父母说,我的出生地在宇都宫。 但是我没有在宇都宫待过的记忆,并没有那是我的尘根发芽的地方的意识。那里是母亲的出生地,也曾一家人讨论过,而我也只是觉得仅此而己。 上小学前搬到了秋田,然后又搬到了静冈,最后又搬到了石川。爸爸在栃木为大本营的地方性电器公司工作,派往各地的分公司及营业所已经成为了基本的义务。 所以直到现在我的容身之地在此的那种意识十分淡薄。 年幼时经历过多次搬家与转校,意识的根本已经演变为了那种思想。 不管到哪都不会太过深入。 这里只是暂时的停留之地。 这就是我从年幼时到青春期时所拥有的基本状态。 那是在石川县的小学三年级的冬季。 来年就要转校了哦,听到妈妈多次的提醒,我感觉到的只是终于能从这儿逃跑了的微微喜悦之情以及恐怖的事物又要重新开始了这种强烈的畏惧感。 “这次要去东京哦。” 妈妈认为这是非常幸运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对爸爸的工作而言确实如此吧。但是东京这个地名饶舌的发音让我觉得不吉利。 至今为止的我,对于学校、城市以及人际关系这种东西并未有所眷念。今后也一定如此吧?当时的我这么漠然地预想着。 我曾读过和我同样小时候有过不断转校经验之人的随笔。 里面有将每一个城市的样子与眷念一起记了下来。 当时我丝毫没有那样的从容。要是像那样注视周围的话就会和他人的视线对上。 与他人视线相对的话,我就会语无伦次。 语无伦次时,能入耳的话很少。所以我总是低下头,为了不和任何人面对面而做出最好的防备。 不管转多少次校,带给我的总是恐怖。 新的地方与陌生的人们都无法令我感到高兴。 与我差别巨大的语调、每个地方不同的人际关系的独特性、陌生的建筑物、陌生的人、班上同学除我之外都是相识等等这些不公平的状态使我纯粹地感到恐怖。 不管愿不愿意,每当被带到一个地方支配我的就是全身紧绷的肌肤感。 班上同学的一点点举动和毫无意义的话语让我感到十分有压力。 要是每次都能好好掩盖住就好了。可是那么高难度的事我无法办到。 畏惧是一种“软弱”的记号。 软弱只会带给小孩子那未成熟的交流一种名为“恶意相向”的信号。 每一天我都感觉不舒服。每一刻都有一种抽筋般的呕吐感。 呕吐感加重的话,就能不去学校了。但是这种想法让我的呕吐感更加大了。 但是只是空气感啊、气氛之类的东西的话,我还能够承受。 此时只要不深深地吸气,只是静静地呼吸让皮肤紧绷的话,时间便会自然而然地流逝。 无法承受只是种自暴自弃的说法。 我无法堵住双耳。用手堵住的话,对方会向我投来更大的声音。 我直到现在也有一些无法承受的话语。小孩子为了欺负他人而很喜欢使用的那种词汇总是缠着我不放。就算是连教师有时候都会用到这种措词。 在小孩子的空间里,大人也会变得很孩子气。这点我最近已经完全明白了。 虽然像这样一直静静地等待时光流逝,今后的日子也会是如此的想法总在我脑内浮现,但是我却想不出逃离这种现状的方法。 应该说“能逃出”的这神想法都没有。当时身为小孩子的我只能默默地承受一切强加给我的事。 对我而言唯一的救赎就是读书。 只需一个人便能沉浸在丰富的海洋当中。当时的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而我至今也都这么认为着。 读书能让我的心飞到另一个世界。使我得到救赎。 打开书本的话我就能变为他人。拥有别的境遇,能让我沉浸勳做梦都想不到的故事当中。心中的眼睛所看到故事的风景比起平常所看到的景色更为鲜艳。 我屏住呼吸,闭上双眼过着现实的生活,让心飞到另一个世界。通过书本,我学到了众多的知识。 那时,具体上来说应该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将我的心牢牢捕获的是c.s.路易斯的《纳尼亚传奇:狮子、女巫、魔衣柜》。 衣橱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居住着太阳之兽,还有冬之魔女……我沉迷在了对那个世界的幻想。我毫不厌倦地对那个世界不断幻想着。 当然,实际上我也多次打开家里的橱柜。虽然我明白那里并没有异世界的入口。 每当打开书本,我就会觉得打开了假想的橱柜之门,让心飞到了那个世界。(路易斯有意识到这个“打开”的行为的类似性吗?) 我真正的栖身之地就在此,就在那想象力之门的内侧。 当被告知从明天起就要到东京去生活的时候,我紧紧地抱住了手上的书,然后将涌上心头的新酌恐怖的预感拼命地压制住。 我已经明白要发生的事。 站在讲台上,被充满兴趣的视线所包围,然后兴趣化为失望,最后我的周围就只被难受的气氛笼罩。 而且我也没想象过自己能做出抗议,也并不知道从那里逃离的大门。我只是死守那想象力内侧的特别场所。为了保护那个小小的领域,只能忍受从外部带来的痛苦。 拼命地忍耐,那就是9岁的我唯一的主要思想。 畏惧会因周围的环境增幅,而增幅后的畏惧会带给我更多负面影响。 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成不变,大概这样会持续到我死吧,所以不管在哪儿在哪种环境我都感受不到这是“自己的栖身之地”这样的想法。 当爸爸的老爷车到达参宫桥的新公寓时,我的眼神大概是忧郁的吧。 我在移动之时,并未欣赏窗外那流逝的景色。对于新的城市风景我并未抱有任何兴趣。 到头来,会让我体验到的总是同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只是从零再次开始而已。就像是被油漆重新涂过一样。我明白只是身体里隐隐作痛的痛楚,更加严重了。 我将头靠向车窗。 如果这种坚固透明的窗户能一直在我的周围建立起一道保护层就好了。 因此当车门打开之时,哐啷的开门声让我觉得十分地不吉利。 鞋底传来的停车场的沥青的触感以及寒冷空气之中刺骨的冷气,简直讨厌得不得了。 还有一星期左右新年即将开始了,又要独自一人前往陌生的地方了。 光是想象就让我胸口紧紧一绷。畏惧的毒素从胸口一直传到了指尖。 那时我在默然地思考死为何物。 这种事今后会持续下去,而我无法再继续活下去的这种想法在心中萌生了。 这并不是说我想去死。当然我也并未拥有自我了断生命的勇气。 继续体验这种心情的话,气力就会一点一点被吸走,然后身体逐渐衰弱,最后影子慢慢变得淡薄——直到自己如同雪花般突然消失。我只是拥有这样的幻想。 但那并不是令人讨厌的想法。呼吸与意识逐渐消失……要是能变成这样,那该多轻松啊。我幼稚的脑袋里正想着这样的辜。 然后我在这片土地上遇到了远野贵树君。 15 讲台的高度总能使我头晕。 明明只比地板高出数十厘米而已,但是那个景色却让我颤抖,心就像是掉到了谷底一样。 成群的目光朝向了我。一个个相貌不一的脸边变得扭曲,边朝我这边看过来。 在那些目光深处,表情的内层到底隐藏着什么呢?我无法明白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不知从哪传来了笑声,我的肩膀自然地缩紧。我将紧握的双手放到了胸口上。 发出吱吱般惨叫声的是黑板与粉笔的摩擦声。我害怕得回过了头去。 笑声变得很清晰,我也越来越感到坐立不安。黑板上用粉笔竖着写着“篠原明里”这四个字,写完的老师将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将我面朝向教室。手的触感越发地令我感到紧张。 这是今天开始要跟大家一起学习的篠原明里。大家要跟她好好相处。 女老师这样说完,然后催促我跟大家打招呼。我一边行礼一边说请大家多多关照,声音变样,教室里一下子就议论纷纷的嘈杂起来。 有人说了句“奇怪的名字”,教室里又被炸开似的笑声包围。 我在转学的各个地方,常常会被这么说,这让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十分地奇怪。 尽管老师责备了说这句话的人,但也没有特别较真的态度。大人们,是不会去做与场合的气氛相违背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在许许多多方面上的想法还都很幼稚,但对于学校的老师并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 我被指定了座位,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不知不觉膝盖已经僵硬了,仿佛快要失去力气似的。走在桌子之间的时候,我的脚不住地发抖,步伐也很蹒跚。 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不按我的想法动作啊。我以非常伤心的心情,想着这件事。 通道两旁的位置上,男孩子和女孩子,都低着头,压低视线转过脸,观察着我的样子。 我颤抖的手和摇摆的裙子,甚至有被视线抚摸的感觉,皮肤上的毛孔都紧紧闭了起来。 视线逐渐变窄,焦点无法稳定。 视野也变得扭曲了。 为什么我的座位那么地遥远。 我低着头前进着。 就在这时—— 爽朗的声音飞入了耳中。 “没关系的。” 我吓了一跳,不由得将背伸直了。多亏了这个声音我明白了刚刚我的背到底有多驼,扭曲的视野也恢复了正常。 虽然受到了想要停下来环视四周寻找声音主人的欲望驱使。但毕竟我无法办到,走到了为我准备的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有好多人都回过头来看我。但是我还是像以往死死盯住桌面,逃过了回过头来盯着我的视线。 是谁? 对我轻声细语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 实际上,对那个声音有所反应的就只有我而已。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声音。 但是,我想……那是个男孩子。 老师在讲台上砰砰砰地敲了敲。大家的注意朝向了前方后,我便一直注视着那排成一排的后脑勺。 第一堂课结束后班上的同学死死地盯着我,然后慢慢地将我围了起来。 我被围了起来后,他们将从哪里来啊、为什么会转学呢、生日是什么时候等等这样的问题向我投了过来。 我想要从眼前这些人的脸当中找出“那个声音”的主人。这个想法占据了我的心,所以我基本上没有好好地回答这些提问。 “没关系的。” 这个声音一宣在我心中反复着。 我很在意这句话。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响彻的回声,甚至让我连“没关系的”这个声音的意思都无法好好理解。 我发着呆。 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 其实—— 真的好希望有人对我这么说。 现在我能清楚明白,这就是我每当来到陌生的地方之时想要听到的话语。 虽然还未能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但是那百分百是只有9岁的我所追求的话语。 我的不安被理解了。 并且受到了共鸣。 被秘密地当成了伙伴。 就像是对我施加了魔法。 只是一句轻声细语便推动了我,让我抬起了头。 这是为什么呢?比起以往的转学,我没有那么害怕。 我睁开眼焦急地注视着周围的脸,而我无法好好进行回复这件事被一位看上去很固执,大该是有着指挥权的女孩子给善意地曲解了。 她好像认为我一定是因为被这么多人投来大量的质问给吓到了。 总是无法好好说话是我的日常便饭,我对她那种善意的理解感到惊讶。 原来是这样啊,仅仅抬起头便有如此大的差别啊…… 这是我能好好度过转校第一天的初次体验。 我在当天使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花费了众多的休息时间不停地东张西望,然后突然将视线停了下来。就是他了,一定是他没错。 亲切的女同学们告诉我需要到别的教室去,而我则偷偷地看着那个人。 他在和朋友们聊着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一边兴奋着,一边将视线投向了我,要不就是聆听着对方的话语,或是进行着争辩。 到头来,几乎所有迎来转校生的人,要不就是对其十分感兴趣,要不就是采取毫无兴趣的态度。但是也就只有这两种态度了。 但他哪一种都不是。 虽然不感兴趣,但却并不是完全不感冒。他属于那种中立的、暖昧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 我认为他是与其他人不同的生物。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份不协调的感觉。 乍一看确实与周围的气氛很融合。但还是确实让人感觉若即若离。 就如同和周围隔着比玻璃还薄一层的薄皮般的感觉。 仅仅如糯米纸板那般厚,但是那里却存在着与现实偏离的次元世界。而大家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对那个男孩子很感兴趣。应该说是只对那个男孩子产生了兴趣。 可以的话,想要站在他面前,想要再多看看他的脸,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对于转校生来说是无法办到的。在这么多人中仅仅对一人产生兴趣,就连偷偷地问其他人关于他的事情都办不到。转校生可是詖期待着能融入全班数十人的整个团体里的。 回家的路上,被顺路的女生邀请,我们一起回家了。 像这样平稳、友好地度过第一天真的是十分地难得。所以让我十分激动。 虽然有十多位看样子不讨厌我的女孩子,但是我心中只想着那个男孩子。要该怎样才能知道他的名字呢? 沿着学校的围墙走着,没走几步就发现围墙内侧有棵樱花树,从棍杂着少许绿色的绿枝中飘洒出被风吹下的花瓣。 转到别的学校,很多都是春天的新学期的时候,但是也许这是第一次像这样将视线停留在树木与花朵上。 这就是秒速5厘米,我心中嘀咕道。 我的爸爸有点孩子气,至今都有时会在书店里买下自己小时候看的少年向科学杂志。 在那些书页边缘的豆知识栏里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很有趣。樱花花瓣的落下速度是秒速5厘米。就是在钟表里最忙碌的指针转动一下时,花瓣就会接近地面5厘米。 我用多快的速度才能接近那个孩子。 这样的比喻,那时幼小的我还不是很能理解——如今长大成人的我,还会偶然忆起那天的场景,散落的樱花,“秒速5厘米”这句话。 14 过了没多久,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远野贵树。 班主任叫我最好尽快地记住班上同学的名字,便将点名薄借给了我。 于是我便拜托喜欢照顾人的女孩子,问这个人是谁这样子核对姓名。当然是以为了记住全班同学的姓名为理由,但我在意的只有他的名字。 至今为止的我,率直得不得了。所以并没有做出表里不一的言行的这种想法,所以,这种做法对我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挑战。 但是就算是知道名字,也是仅此而己。虽然想要接近他,但是我想不出该和他说些什么。 更不知道如何向他搭话,要是突然找他说话一定会非常显眼,大家的视线又会朝向我。最终事态一定会朝坏方向发展。我的脑袋中充满了这种负面思想。 最重要的是我连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我很怕男孩子。 男孩子又粗鲁、声音又大,并且还用那洪亮的声音说些过分的话。这就是铭刻在我心中的世界观。 因此,我尽量不注视他。但是视野的边缘还是捕捉到了他,老是在意着他。 我记得和他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月或是两个月后。 课程、大扫除以及班会都结束后,我迈进了位于校舍二楼尽头的图书馆。 这所学校的图书室里的方针是连学习漫画都不存放,只引进一些纯文字的书籍。只看文字书籍的小孩子,可以说基本上没有。虽然听说过去不是这样的,但是至少我不知道。 所以,这里的书就像是被我一个人霸占了一样。 虽然有图书委员会,但是负责管理书本借出的小孩子很少按照日程出现在柜台上。我总是自己在图书卡片上盖个章将书租借出去。 在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声响的图书室里,我自然而然地屏住了呼吸,放轻了步子前进着。 为了返还租借出的书,我从柜台上放置不管的图书卡暂存盒中取出卡片,将姓名的那栏盖上返还章,然后再将它插到书籍返还口袋里。最后将书放回原本摆放的书架上。 穿过几列书架后走向边缘时,我的身体停止了——我的思考也停下了。 远野贵树君就在那。 贵树君紧紧地盯着书架上陈放的比他稍微高出一截的书的封面。 但是我觉得他并非真的只是在看书的封面。 他在注视穿道书架的方向的东西——要是书和书架都是透明玻璃的话,他一定能看见那里的东西。所以他只能模糊地注视着。我是这么觉得的。 书架位于向南面的玻璃旁,整齐排列的书本被太阳完美地曝晒着。 夕阳的淡淡光芒射进窗内,温暖着他的后背。 脖子边的汗毛也被染成了金色。 我犹如岩石般死死地盯着这如画般的光景。 回过神来正当我想要逃开之时,他也察觉到了我,把头朝向了我。 “那个……” 他嘶哑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我也将头朝向了他。 无法动弹了。 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 可以感觉到身体在倾诉着非常事态的来临。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着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篠原明里?” 名字被叫令我更加地惊慌失措。我的双腿想要逃跑,但是却无法动弹。我只能将身体紧缩一团,为了保护自己将书紧紧地抱着。 “你是来还这个的吗?” “哎?” “接下来我借,可以吗?” 他用毫不拘束、爽朗的语气向我说道……当我察觉到他用手指着我抱着的书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力气完全使不出来。 他那率直朦胧的双目,因夕阳而显得稍稍有些刺眼。在我心中响彻着警戒心的枷锁被开启了的声音。 刚开始不管他问我什么,我只是微微摇摇头。我记得当时我只是缩成一团,一言不发。 但是—— “我也是去年转学进来的。” 当听到他对我表明的瞬间,我自然而然地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和我一样,有着转学的经历。 他最初是在长野,然后是三重,最后经由静冈来到东京的这所学校。我也有在静冈待过。 他说话很慢,有种大人的感觉。声音也很小,总是在思考过后再发言。 他并未向其他男孩子那样说话慌慌张张得让我缩成一团。也不说些脏话。所以我可以安心地听他述说。 我们二人在图书宦的地板上坐了下来,靠着窗下的墙壁,互相述说了只有转学生才能共鸣的各种话题。 我对他的话语频频点头,而他也对我那有点语无伦次的话进行着回应。从我们的口中吐露了好多好多双方都会肯定的事情。 那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也一定能立刻明白。 这样想着,涌出了很多话。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说出的话能被理解能够这么高兴。 至今为止我想说出口,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好好表达的话,现在顺畅到令人吃惊。 室外的光线慢慢地倾斜,夕阳的红色也逐渐增加。光线照射到我们面前的书架,曝晒在阳光下的书本褪色更加地严重了。 外面已经完全天黑,我们朝着相同的方向回家,到了分岔口时难以割舍似的挥着手时,我们已经真的、真正地成为了关系亲密的朋友。 交流越多越让我惊奇发现我们二人是如此地相似。 转校生这种境遇会创造出这种特性吗? 他和我都喜欢读书。更加明确的说是比在外面玩球、摆弄那些油漆涂过的玩具、陪其他人玩那些想出来的新游戏以及谈论一些无聊的话题并装作很有意思这些更加喜欢。 我们是知道在自己心中慢慢孕育出异世界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的小孩子。 孤单一人的时问也可以充实自己。他是第一个赞同我这种意见的人。 我们两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有时候也会请假休息,在一旁观看他人上体育课。 所以我认为正因如此培养出了让我们在安静的地方时会思考各种事情的倾向。 当这种倾向很明显地浮出表面时,我与他都被双亲带到了心理科那样的地方进行了问诊。因为搬家就连治疗也变得马马虎虎,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这件事上也和我一样。 就像是我们都擅长日语、社会以及理科一样。 特别是日语,每次考试我们都能取得惊人的成绩。但是,我们并不喜欢日语课。 当时我真的很讨厌那种诱导并期待我们回答某种答案的课程。 当然我们也有不同之处。 贵树君比我更加主动地融入周围。 通过在他人面前好好地嬉闹、开玩笑、有时还突然意气用事来有意识地确保在儿童社会中自己的容身之地。 他很努力地去掩饰自己并没有融入到周围,一直通过如此来保护对他而言真正的重要之物。 察觉到这样的他大概只有我了。 我对贵树君的这种做法感到很吃惊,觉得很新鲜。要是我也像他那样就好了…… 因为我总是害怕面对事物,总是躲起来一言不发。所以我对他那种类似由努力培养出来的积极性感到十分意外,也觉得他十分坚强。 他和我都瞒着双亲进行着长时间的电话。 即便如此我们都未能满足。在学校里我们也开始形影不离了。 这使我开心不已。 我确实地需要能理解我的人。多亏了贵树君,我适应了新的小学。 融入到周围,慢慢变得开始懂得接受这件事本身对我而言就是十分珍贵的体验。 有种仿佛从背负的重物当中解脱般的释放感。度过没有任何恐惧的日子,这对我而言大概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 “明里转学过来后,我有件事一直想对明里说。” 贵树君某天向我这么说道。 听到这句话后,我真的有种被满足的幸福感。 小学生左右的妙龄少女基本上都期待着命运的来临。用老一点的话讲就是红线之类的。 我至今为止并未对此有什么期待。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人会喜欢上我。 这也是我曾经对于我的人生与世界的理解。 贵树君让我第一次获得了普通人的感觉。 就是说我被一直在意的男孩子也一直在意着我的这种奇迹使我获得了普通人的感觉。 我和贵树君待的地方主要是在图书室。 学校放学后,我们一起到图书室去,二人站在一起望着书架,选出各自在意的书籍,再到大大的书桌上面对面坐着读书,直到各自心满意足为止。然后有时还会对对方的嬉笑声做出反应,去窥视对方的书、观看书上面的插画。我们每一次都会去拿一些书来度过这段时光。 我在那间图书室里拜读了好多的书。 《纳尼亚传奇:凯斯宾王子》的续编我便是在这里读完的。 在这里我与贵树推荐给我的《地海传奇》邂逅了。贵树君好像喜欢后半部剧情严肃的地海,但是我也喜欢那令人作呕的地海前半部。 《momo》《小王子》《大魔域》(真的好重,抱回家的时候真是辛苦死了)。 贵树君喜欢的是怪盗鲁邦。而我喜欢的是福尔摩斯。 judith worthy的《garden in the sky》。 《飞翔的教室》。 寺村辉夫的《我是国王》系列。 星新一的儿童向作品。 我将《你好安妮》推荐给了贵树君,相对的我必须去读《怪人二十面相》(真的可怕极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健康的少男少女所精挑细选的作品啊。过了许久回想起了,我为此特别感到欣慰。 当我品味贵树君喜欢的书,而我喜欢的书亦被他拜读时,我觉得自己心中的小世界仿佛架起了一座桥,感觉就像是将自己心里的某种东西与他交换了一样。 品味同样的作品,当他说喜欢我未曾留意的部分的时候,我觉得就像是又多了解了他一样。 13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那一天的傍晚我没能碰到贵树君,于是我只能独自从学校走回家。我们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黏在一起,有时候也会发生这种状况。 我记得这是发生在五年级的某天,大概是五月中旬左右的事情了吧。 那是一个阳光温暖,让人一晒到就会不由自主进入梦乡的心旷神怡的日子。 受到好天气的影响,我不由自主地有了想试着绕绕道的想法。 学校正好位于世田谷与涩谷的中央地带,代代木八幡宫也在我回家的途中。 神社一带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坡,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树木,就像是料理中被放入香菜一样,绿色丛生。 要是平常的话我只是边斜着眼看着这些景色边路过。但是今天我突然想试试看爬上这个通向神社的长长石阶。我想稍微看看那个山坡上面到底育些什么。 手心滑过钢制的扶手,边感受着脚下岩石的坚固边一步一步地爬着台阶。 石阶的两侧有许多成排生长的大树。那些树的枝叶都十分茂盛,就像隧道一样。越往上爬头上的树枝也就越来越稀少。 我穿过了石阶的牌坊。 由光滑的鹅卵石所铺垫的参拜之路稍稍地弯曲着。道路的两侧挂着红红的灯笼。 神木的枝叶就如同屋顶那般覆盖在参拜的道上。树叶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的光斑斑点点地印在地上。 贵树君就在那坐着。 这是完全偶然的相遇。 他在道路边缘的巨石上呆呆地坐着。后背稍微有点驼,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末发出任何声响就如同这附近的树木或是岩石那样,紧紧地盯着他。 他的两旁有两只小猫。 那两个小家伙,一只伸直了身子躺在地上打盹,另一只则是坐着,尾巴微微地摇动着。虽然那对小家伙的头都朝着别的方向,但是身体的一部分无意识地贴着他。 他与猫以及另一只猫,全都朝着不同的方向。 即便如此,但总觉得他们就像是在用电波偷偷地进行着交流。 就像在互相接触,互相联系着。 树荫的光粒从他们的上面照射了下来。 偶尔微风轻轻地抚摸着他们。 我紧紧地盯着这幅光景,就像是变成了岩石一样。 我觉得神现在像是在告诉我非常重要的真实。我觉得世界神秘的另一端,有一幅画就在那里。 “……听说法国也有揖斐川哦。” 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贵树君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就那么坐着看着我这边。 “你不知道揖斐川么?” “我想想,是岐阜县的那条河吗?” 惊讶之余,我这么说道。说起来,贵树君之前也在中部地方待过。 “嗯,今天在图书室里发现一本地图册。不觉得根意思吗?说不定这世界的某处还有玉川哦。” “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某处是被紧紧相连的吗?”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是贵树君好像十分吃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从没有这样想呢。” 说完他注视了四周覆盖天空的枝叶与混凝土的牌坊以及路上铺路的石子后,就像理解了什么似的嘀咕道。 “我觉得你说的对。” 然后贵树君又用很佩服的神情,紧紧地注视着我。 看来我随便说的一句话,在贵树君的大脑中反复推敲着。 我开始觉得难为情起来。 贵树君喜欢像这样死盯着人看。 我只是将突然想到的事情自然地说出口而已。他像那样思考,像那样深有所感,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总是站在将他人随意的话语想象的很严重那一侧,但是从没有这种相反的经历。 贵树君突然将视线移开了我,将手放在了那两只猫够得到又够不到的地方。 “白色的猫叫做咪咪,带点茶色的叫做小不点。” “它们是兄弟吗?” “不知道。但是它们总是在一起。” 我向它们靠近,轻轻地蹲了下来。把手伸向了咪咪的头上。咪咪白色的毛像是棉花一样软绵绵的。 柔软得可以让人陶醉。 白色的猫很粘人,它用额头摩擦着我的手。像这样摩擦了两三次后便小跑了起来,穿过道路后不知道去哪儿。小不点就像是觉得很麻烦似的打着呵欠,慢慢地追着它而去。 我带着不可思议的余韵回到家后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连头一起包裹住。然后开始想象遥远国度的那条揖斐川。 那到底是条怎样的河川呢? 大概是一条并不怎么大、可爱的河流吧。 但是也并不是那种哗啦啦的小溪,虽然不宽,但是却有深度。流动的河水密不可分,优美无比。 而且在被夏日照射后,水面还会闪闪发光。 我像这样想象着未曾去过的国度里那未曾目睹过的河流。 然后我站起身来走向了桌子,将抽屉里的笔记本取了出来。那只是一个没有题名的校园笔记本。 但是这个是我的宝物之一。 我有个很奇怪的习惯。那便是读书或是看完电视后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知识记在笔记本上。 那里写满了鼹鼠如果每天吃掉与自己相同重量的食物的话就无法存活下去、世界上约有七千多种语言百年内就会失去继承语言的人,而那些语言会将减少一半、其名虽为“新桥”,但其实是巴黎现存最古老的一座桥等等这样的知识。 已经快要记满三本了。 过了很久我才察觉到,我在那个时候像这样保护着自己。收集知识原来是为了接近世界的秘密的方法。 我通过这种吸取情报的方法来感受“世界的恩惠”。 我觉得这就像是为了今后必须明白的“世界的秘密”而设法进行理解,将其吸收的一种小孩子独有的仪式。 我在笔记本的新的划线上写下了—— “法国与日本都有揖斐川。” 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在下面记上了一笔“就像这样,世界是紧紧相连的”。 对了,把这个笔记本给贵树看看吧。 他一定会很惊讶,会很佩服我的。 贵树君也一定脑袋里装满了这类知识。也许他和我一样也记录到了笔记本上。 虽说是这么想…… 但是在这么想的同时,让人难为情、触电般的感情也向我袭来。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把笔记本给他看。 12 我想在此写下五年级时另外发生的一件事。 我和贵树君的共有时间和空间中没有任何杂音,一直继续着风平浪静的日子……要是真像这样的话那就真是童话般幸福了。当然事情并非如此。 我们将要迎来思春期这个阶段,而周围的小孩子们也已经到了意识到这种事的年纪了。 我们真的是关系很好。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 这对于小学生而言果然太过激了。不被戏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记得那时候休息时间很长,大概是午休的时候吧。男孩子们用力地戳着我的肩。然后开始了惯例的奚落。 问些“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之类的话戏弄我,而且还有更加直接的。 当然现在只会觉得很可爱而已。但是对当时我而言是非常致命的。 我想要做些反驳,但是话卡在喉咙里,只是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让教室中的同学们都笑成了一团。 我感觉自己双手的鸡皮疙瘩全部都起来了,整个人都冻住了。 贵树君那个时候不在我的身旁。 那种特意趁着贵树君不在的时机的恶意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只要贵树君不在,我就会变回到那个什么事都办不到的自己。 坏心眼的男孩子们仗着我不还嘴越发得意,越来越过分了。他们走到了黑板边,边嬉闹着边开始涂鸦。 涂鸦的内容是为了戏弄我与贵树君,而画的相合伞。并且还是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巧妙地描绘着。 红色的粉笔画了一个心形符号。我的名字前紧紧写着贵树君的名字。 而我也没能出口阻止,怦怦的心脏声在脑袋中响彻着,我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脑中的压力过高,让我有点冲头。为什么这种时候我的身体会变得无法动弹了呢? 涂鸦完成了,在喧闹了一阵后我颤抖的双脚终于能动了。我走到黑板前,接下来就该拿起黑板刷擦掉这个涂鸦。 虽然我脑中清楚地明白着,但我就是连这点事都无法办到。 当十分接近与涂鸦面对面时,那瞪着我、嘲笑我的意识化为强大的压力紧逼着我,让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我开始眼前发黑,沉重的恶意就像是烟雾似的从黑板上产生,好像要将我包围,我被这样的错觉给缠住了。 恶意。 恶意。 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了。 男孩子和他们的笑声与我面前黑板那所产生的恐怖的东西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我知道恶魔的存在。 这种东西不仅仅是存在于我所读的故事当中……我也知道恶魔也存在于这世界上。 这便是恶魔。 从这个粉笔画中间出现的烟雾似的意志。 这是我最害怕的东西。 我的身体被无形的线给绑住了。 脸火辣辣的,脚冷冰冰的。 心也逐渐破碎了。我开始慢慢地低下了头。 再过个两三秒的话,我就会哭了。 那时将围着我周围的烟雾给驱散的是如同拍打白色塑科瓷砖的锐利的脚步声。 周围响起了混杂奚落的叫喊声。我终于能朝向脚步声那一边了。贵树君露出可怕的表情,用力踩着地面向我这边走来。 一瞬间,连贵树君我也觉得可怕极了。 他马上就走到了我跟前,我身体不由得缩了起来。 他用仿佛将脊柱都伸直的气势,直接拿起了黑板刷用力地擦了两三次黑板。 中间的图案已经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而我也因此从束缚中获得了自由。我终于能够开始呼吸了。 下一个瞬间,我被另一件事给吓到了。我的右手被贵树君的手腕给握住了。 贵树君从手腕上松开了一瞬间,便又飞快地重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我感觉到他将我的手牵向某个方向。 我的身体突然变轻了。 我被贵树君牵着手带到了教室外。应该说是我们二人手牵手逃到了教室的外面。 那时的感觉该怎么说才好呢。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虽然无法好好表达出来,但我的身体被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解放感给包围了。 被贵树君拉着走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没过多久我的身体便像是没有体重一样的活动了。 手牵着手,我们在学校的走廊里轻快地跑着。 虽然背后传来了喝彩声和口哨声,但这只是成为了轻轻推动我们前进的一股顺风而己。我当时感受到的只有解放感与贵树君手的硬度。 从他手心传来的坚强,让某种东西流进了我的身体。便我变得更加地轻快了。 午后学校的走廊,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到了打了蜡的地板上,然后再从地板上反射开来,十分地耀眼。 我们好像是要跳进那耀眼的光线当中似的,向被太阳照射的操场跑去。 我在那时清楚地明白我喜欢贵树君。 那是第一次和贵树君牵手,我好想像这样一直牵着,永远都不要松开。 我们就这么一直跑到了学校角落的仓库后面。那里已经变成了草地。还有好多能当做理科教材使用的大型岩石类标本。 这里是校舍的死角,不仔细找是不会发现的。 我们在这个草地上躺了下来,跷了第五节课。之后事情闹大,虽然我们被老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是我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在草地的上面我们说了各种事情。当话题结束时,我们就这么两个人一起眺望着蓝蓝的天空以及仔细一看还能发现稍微有点活动的云的边缘。 在我们躺着的这段时间,我心中一直想要再一次触摸贵树君的手。 大概我是想和贵树君试着接吻看看。我觉得这也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11 我们迎来了小学六年级的春天。 当天气变暖,不需要穿大衣之时。妈妈购买我的春装后回来说道: “东京的孩子果然都很漂亮呢。” 我们已经搬到这里三年,但她还是说着这样的话。 妈妈有点女孩子气,总是给我买一些轻飘飘的可爱衣服。我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偶。 对于变得能够穿着这么显眼的衣服去上学的自己,我稍微有点感慨。 我对于人的视线已经基本上不在意了。也能够抬起头,迈出大大的步子行走了。 也能够不窥视周围的状况开日笑了。 而我和贵树君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我总是在他的身旁。(或者是我的身旁有他。)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总是在一起,午休和放学后我们会溜进图书馆里读书,然后就书上的内容进行交流。 觉得还没聊够的时候就瞒着双亲煲长长的电话粥。长到可以令周围的同学对我们冷眼嘲笑。 有时我会心血来潮地握住他的手。 每次都会使我变得很温暖,喘不过气来。 我曾经明明认定自己直到死都不会被任何人爱上,可是没想到我也会拥有不会被甩开的手。这简直让我无法相信。 他能明白我的全部。 他能接收我所有的话语。 我们在放学后去了各种地方约会。 樱花开始绽放的时候,我记得大概是三月二十四号左右吧,那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便盛开了。 每当经过参宫桥公园的边缘时,公园内樱花那粉色的存在感便会逐渐增强。 这种季节的转变让我十分高兴,有好多次我都抬着头欣赏那樱花树。 在还未盛开之前风一吹过,看上去十分柔软的花瓣便会飞舞下来。这种光景总让我觉得很幸福。 参宫桥公园是位于住宅区中央,被树木包围的小山丘,那里是小孩子们的游乐场似的地方。走上转弯迂回只能允许小型汽车通过的细细的坡道就能到达小田急的车站方向。 马路中公园里樱花的枝干恣情地伸出,所以天空就像是被花给遮盖起来似的。 虽然这条道路并不是指定的上学之路,但是我很喜欢从樱花下面穿过,老是拉着贵树君来到这里。 雨过天晴后的白云之间可以看见蓝天,阳光将淋湿的道路烘干。 放学后,我和贵树君在盛开的樱花下肩并肩走着。 在积水中倒映的樱花树枝。飞舞而至卷起波纹的花瓣。 大概是因为上午下雨的缘故吧,大量的花瓣就如同演习所使用的那种纸雪花似的漫天飞舞着。 在路边耸立的供水塔透过花瓣释放出粉红色的光芒。 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有种粉红色的感觉。 树枝形成的阴影,将我们所行走的道路染成了白色的斑斑点点。 “快看,秒速5厘米。” 我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 贵树君疑惑的神情,让我的心痒痒的。 “花瓣落下的速度是秒速5厘米。” 贵树君毫不在意、心不在焉地说道。 “明里对这种事情很清楚呢。” 贵树君不知道吗?触动心灵的自然,能用严肃的数字来表现这点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太准确了。这是为什么呢?有种命运般的声音。 秒速5厘米。 我想这大概是我无意识所发出的委婉的爱的话语。 就是说我们两人在一起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我们二人想要永远在一起。 然后慢慢时间累积,我们的羁绊也一点点、慢慢地逐渐变深。 就如同那花瓣掉落的速度,慢慢地,但是十分明确。 我想要像这样自然而然地与你结合。 我想那一天的我一定是被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所包围,受到祝福的存在。 当然年仅十一岁的我,只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解释秒速5厘米。 而这个话语中所包含的便是那种意愿。 但是贵树君的那个漫不经心的答复,让我有点不满。 向前迈着步子,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仿佛如同花吹雪的戏剧般的光景让我有些兴奋。 我伸出了手,想要接下那飞舞的花瓣。花瓣就像是为了逃避我的体温似的,在我的手上轻轻地跳了一下,从我的手中逃开了。 “呐,这是不是很像雪?” “是么……” 贵树君经常像这样用疑问口气来做出回复。 “这边花瓣飞舞的时候,世界的那一边正在下雪哦。” “日本的相对侧是巴西哦。” 他还是一点都没弄明白。但正确来说日本的相对侧可是在阿根廷附近的海面。 “世界可是平面的哦!” 说着,我突然跑了起来。 在如同樱花的隧道般的坡道上我奔跑着。树荫与从树叶空隙照进来的阳光,在我的眼前不停地互相交错着。 “喂,等等我啦!” 我的身后传来了贵树君的声音。贵树君追了上来。我能通过脚步声明白这点。但我并未理睬,穿过了拐角处,躲在成群的樱花树的最后一棵树的暗处。 虽然我从贵树君那逃走,但是我觉得很安心。 因为会有人追上我。 那是件多么让人安心、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从坡道上下来,转了个弯。 那里有个铁路的交叉口。 贯穿了住宅区的小田急线列车在此通过。 警告灯当当地开始响起,栅栏也开始慢慢地降下。我在下降之前便跑了过去。 成群排列的樱花十分漂亮,被风吹动的花瓣也飘到了交叉口这里。 我在到达交叉口对面的时候,栅栏刚好降完。转过身去,映入眼前的是到达分岔口那边的贵树君与涂满黄色与黑色的栅栏。 “明里!” 边为贵树君远远超出我想象不安的表情感到吃惊,边将手里拿着的雨伞撑开。他怎么了啊?只不过栅栏将我们拦住了而己。 “贵树君。” 我转了个圈,用伞挡住了飞落的花瓣。 快看,很像雪吧。 “要是明年我们也能看到樱花就好了。” 不光是明年,后年也要,接下来永远都要。 正当我准备说出口的时候,从左至右,与轰鸣声一同驶来的电车挡在了我们的中间。 一瞬间,我的心中涌起了一抹小小的不安。飞逝的车体与轰鸣声。贵树君就站在对面,但却看不见他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光是如此就能让我的思考变得消极。 贵树君要是不在了,那该怎么办啊? 但是用不着担心,当车辆全部驶完,刺耳般的声音也一同消失的时候,贵树君就在分岔口的那一边。春意正浓的空气,午后的阳光,像雪一般的花瓣全部都在他的身边。 将伞折起,我挥开了花瓣。开心地等待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 光是待在他的身边,我就感到比春日还要温暖。 我想要传达给他的心情,他能做出回应吗?度过交叉口后,我们二人一起迈着步子回家的时候,贵树君突然向我问道。 “明里,你要去哪所中学?” “中学?” “嗯,中学。” 我在心中开始产生疑惑。中学的事我没怎么特别的考虑。 “私立中学之类的,家里人没和你说么?” 贵树君这么问道。 “并没有怎么考虑……” “并没有怎么提……” 贵树轻轻地哼了一声,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用平时那嘶哑的声音向我诉说着。 在这里不远有所中高一贯的私立学校。家里人希望自己能去那里上学。 “明里也去那怎么样?” “什么?” “我在想明里也去那上学就好了。” 我对这个突然的事情感到不知所措。 “我,我需要问问妈妈才能明白……” 我试着考虑一下这件事。 特地去读私立中学的孩子应该并不是很多。而一起到私立中学上学的孩子更是少之又少。 而贵树君要我和他去这个地方。要我和贵树君一起去新的地方。 要是去公立学校的话,到时候小学的同学基本上都不会改变,最后我们一定又会被戏弄吧?虽然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但是被其他人奚落我和贵树君的事情还是让我觉得很刺耳。 要是我们二人一起去别的中学的话。 在谁都不认识的学校。那里是只有我和贵树君二人互相认识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二人将创造出新的栖身之所……。 那是多么具有魅力的一件事啊。 我这么想着。突然,我注意到一件事。 这不就和转校一样吗?我竟然自愿地想要进行类似转校的事。 并且一点也不害怕这个行为。 这全部多亏了身边所感受到温暖。 我这么给出了答复。 “我觉得那真是太棒了!” 我试着再靠近了他3厘米。 我以为这份温暖永远都将会属于我。 我还觉得自己比起年龄更为成熟,但我其实完全是个小孩子。 我擅自以为我们会去同一所中学,今后也能一直在一起。 过了一年,我已经深深了解到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的猜测。 包围着我的世界绝不可能对我那么好,这种事我应该早已经明白了。 10 墙壁上挂着的水手服让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新制服的质地还非常地生硬,看上去十分地重,十分地不自由。 在纸箱里还装着自己的行李的新房间里,我像是接受惩罚似的装上了它。 我不想穿上鞋,也不想出门。 来到学校的话,入学仪式就会开始,我也将被其束缚住。 只要留在这里,奇迹就会产生,还是会有办法的。我好想紧紧地抓住这个空虚的愿望不放。 但是,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我并没有反抗的力量。我只能一点一点地随波逐流。 我穿上不协调的制服,穿上如同秤砣般的鞋子,向新的中学出发了。 就连送我出门时妈妈的话语都感觉十分地虚假。 毫无生气地走在路上,没过多久住宅便失去了踪影,道路两旁是还没有注水的水田。抬头望去,能看见广阔的田园。 而在那更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众多漆黑的杂木林。 这里到底是哪儿呢?这个疑问至今都在我脑中徘徊着。 当然就情报而言我十分明白这是哪里。 只是对于自己在这里而感到无法接受。 我在田园的路上,迈着小小的步伐行走着。 越走就越接近现实。 已经可以看到田园旁两毛线的架线。岩舟站的站台也进入到了视野里。 在那背后耸立的是巨大红色纹样的岩山。 如果从高度来说,那并不是一座高山。但是在平地上突然有座陡峭的山出现的话,也会让人觉得十分巨大。 因为岩石的形状很像艘船。所以叫做岩舟山。岩舟山的山脚处的车站是岩舟车站。岩舟车站的周边是岩舟镇。 岩舟山十分单一,没有丝毫修饰,让人觉得很不自然。 用月票通过刚完工不久的检票处,我走向了站台。 这种不习惯的行为,让我无法平静,心中忐忑不已。 月票夹粗糙的感触也令我格外紧张。 站在站台上,能一眼看穿刚刚自己所通过的那片田园风景。 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天空也十分宽广。 橙绿色的旧电车从我的右侧驶来,两毛线是连接粝木县与群马县的小型铁道路线。 我从今天起就要乘坐这列电车从到位于栃木县小山市的公立中学上学了。 自动门开启,当我乘上电车时,发现上班时间竟然没什么人,这有点让我吃惊。车内悬挂的广告还是少得可怜。 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 不协调感…… 电车的车轮,有节奏地行驶着。 为什么我会? 为什么我会? 我的脑中不停回响着。 但是疑问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中断了。 学校的正门的入学式看板上装饰着用纸制作的假花。 我穿过了那道门。 入学式开始了。 途中我一直闭着双眼。 入学式后我进入了被指定的教室。坐到了被指定的座位上。 周围传入耳中的男女同学的喧闹声十分地刺耳。 不知道为什么不认识的同学们胡乱地情绪高涨,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周围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就像是没有现实感的幻影…… 班主任打开门踏进了教室。我连班主任的长相都没法看清。 虽然他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的意识却无法理解。 开始一一介绍自己的时候了。 有种强迫的感觉袭来,我开始不安了。 被这种不明所以的感觉紧逼,我急忙地站了起来。 当知道该轮到自己介绍的时候了,是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后。 周围传来的偷笑声,让我无地自容。 我那时才第一次抬头看了看周围。 原来全班都坐着,只有我一个人站了起来。 眼前的高低差,让我开始犯晕。 就像要从高处掉下去似的。 大家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集中的视线就像针一样。 呼吸停止了。 心脏也紧紧地纠了起来。 我强烈地畏惧着。 但并不是害怕之类的感情。 就像在我的周围产生了重力,然后将我的水分紧紧地拧干一样。 好痛苦。身体无法动弹。 我无意识地期待着有人会对我说些什么。 有人说了些什么。 但那是讨厌的嘲笑。 班上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这就是我。 独自一人的我。 樱花是不是在盛开着,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9 知道中学考试的合格通知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是,小学六年级的二月中旬过后。 我和贵树君都平安合格。 我们并不是属于考试失败的类型。 我们二人紧紧抓住合格通知,像男孩子那样砰砰地击掌。 “两个人”一起去陌生的地方,这可是初体验。 而预感这将成为让我激动不已的体验的自己也是十分地新鲜。 身边有握着手的伴侣,一同去往新的地方是件多么开心的事啊。 每个小小的新事物一一比如说第一次穿的制服,还未熟悉的通校之路,让人不安的还未习惯的校门。像是对这些事物的感想,都一定会让我在心中边想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边慢慢地体验着。 而到时候我们将会互相注视,来进行确定吧? 像这样想象着未来的感触,真的开心极了。 “爸爸要调到栃木了哦。” 从学校归来,放下书包后,正在做家务的妈妈从我身边走过,用聊天般的语气对我说道。 “什么……” 我刚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意思,用一副心不在焉的眼神,追赶着穿着拖鞋叭哒叭哒地走开的妈妈的身影。我心中充满了讨厌的预感,追上了妈妈。 “又调职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哦。爸爸一直都想要回到栃木的总公司。他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今天终于定了下来,虽然在东京分公司更有发展机会之类的。” “嗯,那个……” “真的好想快点安定下来啊。你看,正好现在爸爸老家出租的房子没有人租。对了,搬家之前要打电话给房屋清洁公司才行!” “那个……” 这到底是怎么意思? “我,我可是合格了哦,考试。私立的……” “是啊。” 妈妈停下了步子,将手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用很困扰的表情看着我。 “该怎么办呢?” 那是边装作要听取我的意见,边慢慢地拖着时间,边一点点地将事情顺她的意愿时的表情。 虽然一家人有讨论过好几次,但是父母的结论已定。 就是说,就当我从来没参加过私立的考试,让我去枥木县内的公立中学上学。 将这种不讲理的事情,让他们认为这是不讲理的力量,小学生的我并未拥有。 我想我试了很多说法。 但是对于一开始便已经决定好,不打算变更的人来说,不管怎样的说法他都不会听进去。 相反的,被他们问起为什么想要到这边的学校来读书时我无言以对。 我和贵树君之间有种特别联系的事情,并未跟父母说明过。 因为太重要了,所以不想要父母进行干预。 不想要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干预。 要是一开始就告诉父母的话,状况舍得到改变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结果一定不会改变吧?初高中这六年,不可能会有父母将自己的孩子放开不管的。 我脑袋中像是有股热流般的高压逐渐地升温。脑袋就像是快要裂开似的。 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 但是它却作为现实存在着。 就在我的眼前。 我眼睛的焦点无法集中。 妈妈的脸时近时远。 被挡在面前的墙壁给压住的压迫感。 慢慢降下的栏杆的景象。 左右匆匆飞逝如同墙壁的电车的侧面。 在我脑中浮现着。 我身体不舒服向学校请了假。脑中受着压力的折磨,我想就这么衰弱下去,就这么一动也不能动。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皮肤感觉也变得迟钝了。我好想像这样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无法感受。 我不想面对任何事情。 就这么躺着,闭着双眼拒绝着情报。 就这么一直下去…… 过了不久,我渐渐地放弃了。 这种思想不知道从哪里悄悄潜入我体内,渗透了我心中的终端。让我浑身无力,最后支配了我的全部身体。 大概……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结果吧? 不管我怎么想,最终我还是会被强制带走。 那样的场面,让我幻想起了被判有罪锒铛入狱的场景。 接受事实的瞬间,焦躁感向我袭来。 贵树君…… 我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贵树君呢? 那时就如同接到启示般意识到的是,不可能瞒着这件事去面对他。 这我无法做到。就算拼命努力隐瞒也不行。要是这么做的话,我的身体内侧一定会坏掉。 我又想到了别的事情。 要是像这样一直请假的话…… 贵树君会给我打电话吧? 这件事让我感到无比恐怖。 正在接受惩罚的感觉,随着时间的经过,在我心中慢慢变大。 不允许继续留在这,这种状况真的和为了接受惩罚送去监狱的场面很相似。 我在接受惩罚,因为我有罪。 我是个坏人,犯了很大的错,所以要这样接受惩罚。 我不是个好人。 我开始这么理解。 因为——不管几时周围不都是这么看我的么? 对啊,我是一个性格扭曲,不停犯错,时常被别人取笑的人。我只是暂时忘记了这件事而己。 必须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贵树君才行。 不能等到贵树君察觉到“不正常”的我。 因为要是被他知道我在隐瞒着的话,他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因此我要。 向贵树君坦白我犯下的错。 我偷偷地下了床,为了不发出声响,我十分小心地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披上带有毛领的大衣。我将手放到了额头上,发现发了很高的烧。 时间已经是快午夜了。 为了不发出声响,我偷偷地从大门跑了出去。 外面非常冷,我清楚地意识到脚开始逐渐变冷。我摇摇晃晃她跑到了大马路上。 我的目标是公用电话。因为半夜在家打电话是被禁止的——虽然也有这个方面的理由,但是我还是很讨厌让父母察觉我和贵树君说话。 我很少使用公用电话,所以并不是很清楚它在哪。 我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到处寻找,当我走到公路边的巴士站时,终于发现了电话亭。 我走进了电话亭,插上了电话卡,拨起了电话号码。 拨号花费了我很大的勇气。 玻璃制的亭子虽然挡住了寒风,但是一点也不温暖。从我嘴中吐出的白色冷气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耳边传来嘟嘟嘟嘟这样的等待音。马路上通行的车辆,偶尔将这个声音完全掩盖。 耳边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那个,我叫做篠原。那个,请问贵树君在吗?” 我记得当时我对来接电话的贵树君的妈妈说话说得很快。我大概像平时一样,习惯性地转弄着话筒线。 电话保留中的音乐,让我毫无意义地焦急起来。 “……转学?” 电话中贵树君的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平静,今天让我觉得特别不安。 “那西中怎么办呢?那么难得才考上去。” 我感觉得到贵树君这么说着,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就像是抱着自己似的,紧紧抓着话筒不放。 “父母说要再办手续转到栃木县的公立中学……对不起……” “不,明里用不着道歉。” 我无地自容地听着他那渐渐地变得严肃的声音. “他们说想要我到葛饰的叔母家那里上学。” 我的声音开始梗塞了起来,堵着喉咙,让我作呕。 但是我无法阻止。 贵树君。 贵树君…… 他的名字在我的心中不停响彻着。 “父母说要等我长大了才能一个人生活……” 这句话的余音让我的胸口颤抖不止。 我开始抽泣了。 泪水从眼中涌出。 脚可以感觉到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鞋子上。 我在哭泣。 我并没有预想到自己也许会哭。 为什么当没察觉到心情之前,身体就会做出反应呢? 我的胸口就像是痉挛似的吐息着空气。 明明好想止住泪水。 但是却无法阻止。 “我知道了。” “别说了。” 预想外那冰冷的声音,让我的呼吸停止了。 不管何时,身体总是最先做出反应。 之后隔了片刻……我的心中若是存在形状的话,我觉得我一定能听到它发出可怕的声音破裂开来。 “别说了……” 从话筒中传来了贵树君勉强发出的声音。 我的脑袋起响起了破裂的钟声。耳膜就像是要被麻痹到破裂一样。 我的脸也自然而然地低了下来。 我开始变得四分五裂。 正在思考的自己、正在感觉的自己、还有那毫无关系便做出反应的自己以及那被称呼为人类的自己正在分裂开来。 众多的自己正在擅自做出反应。 焦急的声音。 充满怒气的声音 贵树君尖锐的声音—— 好可怕。 众多的自己开始综合那个感情。 我能感受到对于贵树君的恐惧之情。 贵树君的这种语气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将这种语气投向了我。 我感党身体里的血液在翻腾。 有一辆卡车从我的右边驶过,风压打击着玻璃。 每当车辆通过时,就会有某种东西向我逼来,我就快要倒下了。 “对不起……” 正准备说这句话,但是却卡在喉咙里,无法清楚地说出口。 透过紧紧贴到耳边作痛的话筒,我可以听到贵树君的呼吸。但汽车的声音却将其掩盖。 放下话筒的金属的碰撞声,让我的喉咙更加难过了。 我握着自己的手,发现它在颤抖着。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可怕这句话,我是在对谁说呢? 这种心情,我该怎么释怀? 我该向谁说“好可怕”呢? 我深夜里在电话亭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那天以后,我们度过了一个月每当碰面就会很尴尬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毕业典礼。 当典礼与班会都结束后,我稍微和贵树君说了一下话。我和他都在走廊上,下午的阳光照射在打上蜡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地耀眼。 贵树君很少有地穿着西装夹克,但是我那时候没有将这件事当做话题说出口。 我沉默了半后,脚尖无意义地开始行动了。 “那么,再见……” 我记得我当时边说着,边勉强假装微笑。而当时扎成团子头型的头发格外地沉重这件事一直记忆犹新。 “再见了呢……” 避开我视线的他的侧脸——我觉得还是没有原谅我。 从教室传来将毕业证书卷成筒来打斗的男孩子们打闹声,让我觉得好讨厌。 我并知道樱花是不是在绽放。 我就像不愿看见任何事物似的,低着头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步伐自然变得很小。当周围没有任何人时,我将头埋进了手心。 我又孤单一人了。 我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我明明有想去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我总是被强迫着去各种地方。 我当时觉得要是时间冻结了就好了。 不希望樱花绽放开来。 8 我关闭了思考的开关,变成了机器。就这么搬走了。 当行李装上搬家公司的卡车出发后,我们一家人坐上了新宿的电车。 琦京线上车,坐到大宫下车。然后又转乘宇都宫线的电车,最后在小山乘坐上了两毛线。 停车站点的繁多与格外漫长的乘车时间让我不情愿地认识到了“遥远”。 向车窗外望去,都市的风景流逝着,迎来了成群的民居。 民居的中间可臥看到田地,不久后房屋变得无影无踪,列车进入了农业地带。 山飞快地接近着,连山上岩石的纹样都能从车窗上看清,包括山的棱角。 景色开始慢慢地变化。每当此时,我心中的瘙痒的感觉就越来清晰,震动起来。从身体内侧传来一阵阵痛楚。 初到东京时那充满不协调感的街道,从世田谷到代代木那可爱的住宅街。这些东西不知从何时起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我的呼吸又变得微弱了。 我低下头。 明明知道哭出来的话会稍微轻松一点,我也想这么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也流不出来。 但是手臂的颤抖和呕吐感还在持续着。 在除车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栃木县岩舟站下车后,凉飕飕的风让我的肌肤紧紧地绷着。 因为数日前下了一场不合时节的雪,所以已经结冰化为半透明的雪在月台的背阴处堆积着。 这里是世界的背面。我来到了没有贵树君的世界。 与中学相关的日子,我不想怎么说。 因为我只是不面对任何事物,十分小心,屏住呼吸仅仅等待着时间的流逝而己。 我在周围建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尽量不受外界的影响。 从表面上来看我仅仅是自然地过着每一天而已。我也开始明白要怎么装出让大家不会察觉到的表情有多重要。 但是这样的我,心中还是像有种异物存在着。偶尔会发作狠狠地给我一击。那个异物长有细细的毛,不分昼夜地刺激着我的肺。偶尔发作的症状,让我如坐针毡。 我总是警戒着,十分小心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我变得对笑声十分敏感。 我就这么一直无所事事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男孩子看我的眼神,和小学时很明显的不同意义也让我十分忧郁。 被妈妈强迫要我加入要求团队合作的运动部,我逼不得已加入了篮球部。 我特别讨厌社团里那种强制力般的东西。 比如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规定的无言的规则。 但是我并未拥有抵抗的力量,只能忍耐着。 我尽量不去在意,但是……有种东西不由得让我感到十分在意。 用哨子叫住人这是非常不对的事,为什么在学校就没有人意识到呢? 要是在其他的地方这么做的话一定会被骂的事,为什么在这里就能行得通呢? 殴打他人就是犯规,就算被警察抓都不奇怪,但是在这里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含糊呢?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卑鄙和可恶呢? 而认为这些事情并不正确的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表达出来呢? 无法化成语言。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用一些很好的语言像射箭似的射出——锋利地指出。 不,就算不用语言也可以。 只要传达到了就行。 你们毫不质疑的事物,在我的眼中是多么地奇怪这件事为什么我无法好好传达呢? 一个叹息、一个动作,用这种方式来表现的体验,我觉得我也曾有过啊。 ……大概是因为单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办到的。 要拒绝空气就必须先拥有空气。 要拒绝世界就必须先拥有世界。 但那是一个人无法办到的。 啊…… 好多卑鄙的事物。 我好想要美好的事物。 好想触摸那美好的心。 这种幼稚的孩子气般的愿望在我心中深刻地切实存在着。 在度过这种日子的时候,我养成了在心中和贵树君对话的习惯。 我可以将对外无法表达的心情,直率地向我幻想中的贵树君倾诉。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我是怎么想的。就像这样用十分淳朴、十分率直地向他倾诉着。 我心中的贵树君也是对着我说“是啊”,赞同着我。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贵树君并未说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是我能感到他能和我感受到相同的事物并赞同着我。光是这么思考就能让我轻松一截。 痛苦也减少了一半。 7 实行向贵树君写信这是在我中学一年级的二学期开始过了很久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联系这种想法,过了很久都未曾浮现。 毕业的时候,我说了“那么,就这么永别了。” 那时候我是真心说出永别这句话的。 所谓的转校,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经验过无数次,被这种认识所支配着。 但是理由并不单单如此,我觉得我果然还是害怕与贵树君联络。 因为我觉得……贵树君一定还在生气。 给他打电话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太勉强了。 我很害怕电话。害怕与看不见表情的贵树君交谈。 那个冬季的夜晚,贵树君拒绝我的声音现在还停留在我心中的角落。 进入九月,陆续发生了许多伤心的事。关于那些事情我不打算详细地写下来。 我关掉能感受痛苦的开关继续上着学。什么也不感受,这是对待现实的有效手段。 那时候的我,好像就算是经常通过的道路都会搞错很多次,而且无意识地会倾斜着身体,靠在奇怪的地方上。 而上学乘坐的电车,我记得我也有坐过站,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使用记得、好像的说词,是因为没怎么意识到。 某天早上当我准备去上学时,突然吐了。也因此终于明白我有多么不想去上学。 身体自然呕吐的时候,我就向学校请假。 虽说是休息,但并不是很轻松。我明白这只是暂时逃避而已。 我至今都这么想。要是能真正地逃避掉,那该多好啊。但是就现实而言,我无法一直向学校请假。我的父母并不会那么体谅人,而学校也不可能允许。 只是从讨厌的事物当中逃避一两天,反而只是化为了压力。 “关闭开关”这件事越来越困难了。 当我勉强坐上上学的电车,那种慢慢地接近学校的感觉真是讨厌极了。而我也尽量想一下开心的事。 我在想贵树君的事情。 早上早起,在除了自己只有一两人乘坐的电车上,让我心旷神怡。在那里进行幻想,能治愈我的心灵。 我能感觉到贵树君的气息充满着整个列车。 我对贵树君倾诉着众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话语。 就在这么继续幻想的某一天。 我在无人的车厢中从书包取出代替日记来使用的便签,边觉得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十分地刺眼,边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给他写信的那个——在我心中存在的另一个自己。 “远野贵树先生收。好久不见。” 笔在纸上毫无抵抗地滑动着。而为心中另外一个自己感到惊讶的我,也对正在写信的自己毫无抵抗地合二为一了。 大概无意识中的我一直都有预感,我会这么做的。 “这边的夏天也很热,但是与东京相比还算舒适。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喜欢东京那种闷热的夏天。也喜欢那快要融化似的沥青路。也喜欢因炎热而看似晃动的高楼大厦,和商场与地铁那寒冷的冷气。” 边望着正在改行写着的手,边从身体里取出东京市中心那看似晃动的高楼上淡蓝色的天空的回忆。 “自打我们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最后一次见面后,已经过了半年了。” 屈指一算,也只是过了半年而已。但是我总觉得就像是过了很多年似的,胸口紧紧地绷了起来。 “呐,贵树君。你还记得我吗?” 贵树君还记得我吗?也许已经忘掉了吧?因为我们都是转校生。因为我们都是属于通过忘掉以前来适应现在的同一种人。 我边害怕着,边下定决心将信投进了邮筒。 当想到已经无法再更改,无法再重新审核时,我突然紧张了起来。 就算将信封插进了邮筒,离开了我的手,但我还是犹豫了半天。 松开信封的时候,我闭上了双眼。 回信在四天后送来了。 当在家里邮箱里发现寄给我的信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 光是这个速度就让我高兴极了。仅仅如此就已经让我感到十分满足。 我从学校回家时虽然打开了家里的邮箱,但是并没有回家,而是向右转离开了村子,向田园地带方向奔跑着。 我将信封抱在胸前,在田间小道上慢跑着。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田地,但是这里大概只是为了自我补给而进行耕种的松松散散的耕地。在那个地方的中间,稍微有些凸起。 那里生长着非常漂亮的樱花树。 当然不会这么巧,樱花并没有开放。 要是在公共的土地上,一定能成为一道风景线。粗壮的树枝向天空弯曲地伸展着,树根深深地扎在宽阔的地面上。它的枝和根让我觉得好像连接着某个遥远的世界。我很喜欢那棵树。 我在樱花树下坐了下来读着信。反复地读着。 笔锋的强度让我无比吃惊。那是很阳刚的粗大的字。带有些神经质感觉的字。 是因为半年的时差关系吗?我觉得上了中学后他的笔迹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信上那种很有礼貌的词汇让我的心痒痒的。 我想他也是一边这么感觉着,一迹这么写着信吧。 我能想象得到他的举止。 信真是奇怪。 虽然上面写着与平时聊天时相同的内容,但是却总觉得不对劲。有种装模作样、郑重其事的感觉。 我寄过去的信上只写有我的近况。所以他的信也是写着自己的近况。 就像是我悄悄地对他轻声细语后,他也悄悄地给我回复一样。 这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 不用过于强烈的语言,这点是很重要的。 我已经不想再接触那些强烈的语言了。 贵树君寄给我的信,不知道为什么我全部都遗失了。所以在写这些的时候,我无法将信中的内容展示出来。 但是那时的印象依旧在我的心中。 贵树君用的词汇非常漂亮。从以前就是如此。 我觉得从半年前那时候起并没有任何改变。 事实上我读了无数遍他给我写的信。虽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我却无数次重复着读着他那告知近况的文章。 像这样用指尖点着字来描绘他心中痕迹。……我这么幻想着。 贵树君也一定从那时起就想与我交谈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多么振奋啊! 我也有看过以前的海外电视剧。里面也有当收到信后女孩子便感激流涕,将信封紧紧地贴在胸口的场面。 那并不是夸张,那可是真实的! 当在自己身上发生时,我深深明白这是非常真实的举动。甚至觉得信件能融入到自己的心中那该有多美。 由此为契机,我与贵树君乏间开始时不时地通信。 时不时通信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像女孩子之间那种一天一次的信件游戏那样。 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左右,我们会进行近况的交流。每次当知道他十分关心我,我就会觉得很满足。 每次读他给我写的信件,我都对为什么这个人会与我感同身受这一点感到十分感动。 与我一样虽然很痛苦,但是也同样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努力着。这种心情能好好地传达给我。 他对于我所写下的文字,并不会用“知道了”这种简单的话语来显示出我们之间的共鸣,他只是将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若无其事地写下来而已。 而在这其中便隐藏着与我的共鸣。那就是能这样来表达的人。 这是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的他的优点。贵树君是擅长写这种信的人。 在电子邮件普及的现代,虽然已成为逐渐消失的文化,但信上写有漂亮的字的信件还真是种能打动人心灵的东西。 心跳不止,就像是要从胸口碰到喉咙上卡住似的。 好的信件,真的能刺激我。 每次当贵树君给我回信的时候,我都会写上: “谢谢你给我回信,我好开心。” 但是我的感情并不是能用“开心”这么点程度来表达出来的。 但是写下来的话,我就只能用这个词汇来表现。这让我有点烦躁。 贵树君现在也在东京的那个城市里边感受着什么,边生活着。 边心中的某处意识着“要将这份心情传达给明里”,边生活着。 唯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光凭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的生活轻松许多。 这是为什么呢? 只是能被理解,便能变得如此。 “前略,贵树君收。” 我总是在早上没有任何人的车厢内写着信。 “已经秋天了呢。我这里的红叶非常漂亮。前天我今年第一次穿上毛衣出了门。水手服上我身穿的奶黄色毛衣非常可爱,也非常温暖,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了。贵树君穿着学生制服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看上去一定很成熟吧? 最近因为有社团活动所以我很早出门,现在我正在电车内写着这封信。之前,我剪了头发,剪成了露耳的短发。要是见面的话你也许会认不出我哦。” 我试着重新读了一遍,当察觉到“好想见面”这种信号,在半无意识下流露了出来后,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但是…… “贵树君也会一点一点地改变吧?” 我有点害怕见到成为中学生的贵树君。 我又接到了来信,然后又写了过去。 我记得是这样的内容。 “敬启。虽然严寒交加,但是你还好么?我这边已经下了好多场雪。每当下雪时我就会重装备上学。东京还没有下雪吧?搬家后我也习惯观看东京地区的天气情报。”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也许会重逢。 虽然有点害怕,但一定会如此吧? 我在那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昵?而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毕业典礼那一天,他那严肃的表情与自己颤抖的脸颊的感觉,至今在我的体内真实地残留着。 直到那种感觉消失,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这么觉得。 虽然想见他,但是需要一些恢复时间。 直到那一天为止,我就像这样与贵树君进行交流……只要有这种联系,我觉得更能生存下去。 冬季来临的时候,我知道当冬天结束后贵树君要搬到种子岛那里去。 6 “没想到这次是贵树君要转校了,真是吓了我一跳。” 虽然我这么写着,但我的心情可不像文字那样看似很平静。 我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爸爸调职的缘故,我要搬家了。要搬去的地方是鹿儿岛县的种子岛。” 我想贵树君的心情也一定不像他所写的文面上那么平静。 一定是这样。 种子岛…… 当然那里是铁炮最初引进到日本的地方这种知识面上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是那里是怎样的地方,我完全无法想象。 位于鹿儿岛县内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鹿儿岛县……那是哪啊? 九州的最南端。 那不是日本的边缘了吗?当这么感慨的时候,我才感到遥远。 “虽然大家很早前习惯转校了,但是竟然要转到鹿儿岛那儿,这次真的是好远啊。这已经不是能随便就坐坐电车去见见面的距离了。我果然会感到稍微有点寂寞。请贵树君务必、务必要多多保重。” 虽然我这么写着,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想要说这些话。 我的心中开始焦急了起来。 我边感觉身体里传来了如同白噪声的杂声,边书写着回信。 偶尔,我的眼睛会失焦。注视着信纸的视线会变得前后晃悠。 贵树君要去鹿儿岛啊。嗯。 哼嗯…… 大脑开始模糊了。虽然贵树君要去鹿儿岛这列文字在我的脑中闪烁着,但是我无法好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重复着“为什么贵树君要去那个地方呢?”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之间要被坐飞机般遥远的距离给阻挡呢? 我…… 我觉得从今往后一直要与贵树君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这是为什么呢?我没有任何根据地这么觉得。 而事实并非如此。只要想想各自现在身处何地就能够明白吧? 我现在在栃木,而他现在正在东京。 这是多么近的距离啊!为什么明明这么近,我却没有想过多见见贵树君呢? 我并不知道成为中学生的贵树君的面容。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么无聊的恐惧感,让重要的事物都溜走呢? 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很多都被我给放走了。 但是用麻痹的大脑、没有实感的手指所书写的文面上却十分地率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真的不明白。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过得十分模糊。 那一年的寒流很厉害,就算是到了二月下旬,栃木还是在下大雪。早上我打开大门,脚边就有积雪。 我挥掉邮箱上的积雪向车站走去,然后通过检票口坐上了电车。 脚边的暖气十分温暖,我就这么发着呆坐在摇晃的电车上。 我喜欢将头倚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玻璃上起雾了,外面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用的大雾弥漫般的意识,在学校里一言不发地待着,然后回家,打开邮箱,当确认里面是空的后再关上。 我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老师讲的课完全没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周围在谈论些什么也完全没能引起我的注意。 在意识中的某处幻想着倒计时在不断减少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便能触摸到的贵树君也马上就要到我不管怎么伸手都无法触摸到的地方去了。 我曾经有好多次都想过给他打电话。 但是伸向话筒的手,总是在中途便停了下来。不管怎么样都无法伸出手。 要是电话那边的贵树君所传来的第一声是冰冷的声音的话……我至今都还对这件事感到害怕,而且…… 要是给他打电话的话……与他对话的话,我觉得我一定会将非常重要的事情说出口。 事到如今,我还是回避着重要的事物。 贵树君的回信,过了很久都没来。 过了大概两个半月左右,回信总算是来了。我在房间了读了回信,将信件放进了抽屉,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锁。 第二天早上,我在车站的椅子上边等电车,边在膝盖上写着回信。 “前略。贵树君收。3月4日的约定,我开心极了。再次见面的话已经是相隔一年了吧。不知道怎么的我好紧张。” 贵树君的信上这么写着:我觉的对我们而言粝木与种子岛实在是太远了。若是搬走的话大概有很多年,或是直到我们成人都无法见面了吧?在搬家之前,我想见见明里,我想面对面地和你说话。 所以我准备在三月四日放学后,坐电车去你那儿可以吗?那一天父母都不在,我可以晚一点回家。就算只是在车站见见面也好…… 我一口气读完,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像以往一样。反复地读着。 啊…… 我又这么想着。 用“开心”这个词来表达心情,是完全不够的。 他——总是会说些我想要说的话。 我知道我在等着这句话。 对。我觉得我在无意识地期待着贵树君这么说。 能这么理解我的人将要离我远去。这是多么地不讲理啊。 但是比起这个。 当想到要和贵树君见面,我颤抖不止。 能见到贵树君了啊! 我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我在信上详细地写上如何从新宿站坐到岩舟站的乘坐路线,并在上面画满了涂鸦风格的插图。 比如说,从大宫到小山之间我画了一条长长的线路,并在上面写着“很远哦!”这样子的小标语。 连从东京来枥木这里都会远到我们想要哭出来。 我希望这遥远的路程,那电车久久晃动的时间,不会让他感到痛苦。 “我家附近有一棵大大的樱花树。到了春天,那里的花瓣大概以秒速5厘米的速度落在地上。我觉得要是春天能与贵树君一起到来就好了。” 我这么写到。 吐出的气息被风吹散。在车站那冰冷长椅上我一边写着,一边回忆起往事。 已经像是很久前的那个转校初日。 “没关系的”那句话语。 牵着手一起跷课的那一天。 握着我手,他那手心的温暖。 还有…… 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下,我轻声细语“秒速5厘米”的那一天。 我对那时的记忆十分清晰。 秒速5厘米是句特别的话语。 这对我来说是出生后第一次对男孩子告白的爱的话语。 对啊……从那时其我就—— 想要听他的声音。 想要牵他的手。 想要感觉他的体温,想要注视着他的双瞳,并且还要更多……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像那时候所希望的那样,像花瓣飘落般那样,慢慢地自然而然地与他结合。 突然的分离,然后再突然地接近。现在的我们只能以这种不自然的见面方式见面了。 “希望明年还能再一起看樱花”这种事大概已经再也无法实现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贵树君。 “要是能尽量来到我所在的车站就好。路程很远,请务必小心。我会照着约定,晚上7点在车站的待车厅里等你。” 5 与贵树君见面的日子终于来了。 那一天是工作日,在学校紧张不已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放学,我便急着赶回了家,来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 贵树君一定是放学后没回家就直接从新宿站赶过来,到岩舟站会花费好几个小时。 他一定肚子饿了。 过了很久我回想起这件事来,就会嘲笑起感到难为情的自己。 觉得自己就像那种老电视剧那样做着那种老桥段的女生举动。 家里只有女孩子用的那种很可爱的小便当盒。要是有那种坚固的大大的便当盒就好了。 我将用海苔精美搭配的饭团、煎鸡蛋以及我一个人可以制作的各种食物装进了便当盒里。但是却无法好好地装进去,反复尝试了好多次。 要是和贵树君一起上学的话,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很多次吧? 用餐布将便当盒包起来,为了不让里面的食物散掉,我慎重地将其放进了包里。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如此就已经让我激动不已了。 出门的时候,电视上报道说需要注意大雪的来临。但是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过了六点的室外,天色已经很暗了。 细细的雪一直下着。 我穿过庭院,来到了车站。 我走在因为雪而变得莹白的田地中间的小道上,突然感到十分焦急,我开始跑了起来。 就快要见到他了。 等下就能见到他了。 当能看到用古木建造的岩舟站的时候,我还以为贵树君已经在那里了。喉咙下面就像是被堵死了似的。 打开铝制框架的大门,我走进了车站。圆形火炉的热度,与在那上面金属盆上所产生的蒸汽让室内变得好温暖。我感到因为寒冷而紧绷的肌肤也变得松弛了下来。 待车厅里空无一人。 虽然约定的时间是7点。但是我很早就来到了车站。 在墙壁旁的长椅上轻轻地坐了下来,把手放到了膝盖上面。 只要在这里等着,过不了多久…… 月台那里的玻璃门就被打开了……贵树君就会到来。 那时候我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呢? 一年不见的贵树君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想大概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吧? 已经有些年头的火炉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所有的窗户上都起了白雾。我就像是在与世隔绝的四方形的盒子中。 大厅空无一人,站务员也在站务室里。在没有任何人的待车室里,我为了不破坏掉这份宁静,默不作声地待着。 等待一点也不让我感到痛苦。 一想到贵树窘现在正坐在电车的座位上慢慢地接近我,我的胸口便颤抖不己。 他也许现在正坐在车厢窗户边的座位上边隔着窗户眺望着东京很少见的雪景,边感受着电车的振动。 我试图变成贵树君,想要和他一起感受他所感受到的振动。 我心中晌起了当车轮与铁轨进行摩擦的那个十分有规律的旋律声。 我产生了贵树君就在那停下的地方等着我,我正朝着那里移动的错觉。 当时间接近约定的七点时,我胸口的鼓动开始变得猛烈起来。同时也变得焦急了。我注视着挂在墙壁上的圆形时钟与检票口的玻璃门。 每十五秒我就会看一下时钟。 时间过得很慢,我动摇了起来。 我就像这样等着,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后的数分。 我想要从起雾的窗户上看看月台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发现从刚刚起就没有电车停站的感觉,让我惊讶无比。 我马上站了起来,跑到窗口叫了叫站务员。瘦弱的老站务员,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跟我说道。 “今天呢,因为大雪,风力很强,所以电车都停了。” “什么……” “确认了安全,先驶动的是车辆开始轮班,前面的车辆要是不行驶的话便会撞上,所以在行驶到车站和线路的中途就会边停边走,慢慢地前进。” “那个,七点钟的电车刭底什么时候到呢?” “这个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到耶,我这边也没收到情报。对不起啊。” 我活动起虚脱的身体,回到了刚刚那个长椅的角落。 我紧紧盯着自己的膝盖,用手指抓着自己的膝盖。 当听到电车不会按点到来时,我就放弃了看时间。 我明白自己的双唇加入了力道。 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 时间过得很慢。 所以我决定不看时间,因为我觉得不看时间,这样时间流逝得会快些。 火炉所发出的杂音与水沸腾的感觉,在我耳中不断重复。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偶尔当木制车站的房屋传来振动声或是车站窗口那边传开响声,我的耳垂和脖子后面就会哆嗦起来。然后我就会去侧耳倾听,当知道没有发生什么的时候,我又再次回到了注视脚尖的工作中。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 三个小时里,电车到达了好几次。 我每当听见声响时,就会直起身子,想要看清那玻璃门后雪夜中的黑暗。 玻璃门的声音响起,我便抬起头目送那些一脸疲惫的人们离开检票口,通过待车厅,然后在回家的道路上失去踪影。就算没有人,我也会抬着头注视半天。 当明白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又会坐在长椅上,缩成一团。我不停地重复着这件事。 下雪会使电车停运这种事,我完全都没有想过。搬到这里约一年,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也许发生过了这种事。但是我只是没有遭遇过罢了。 但是说实话,我真的很吃惊。我的心情无法把握状况。 下雪,电车就会无法行驶,最后停运。 虽然这个道理我明白。 但是这件事实际发生,这种实感至今为止我都没有体验过。 因为大雪的关系,贵树君无法来到我的身边。 因为雪而停运的电车里,贵树君被困在了里面。 这种幻想在我心中浮起,让我心痛不止。 雪的秒速是多少厘米来着? 我想不起来。 我想若是昨天的我的话一定能想起来。现在我大脑中大部分都已经短路了。 外面既黑暗又雪白,玻璃上的水滴让景色都变得模糊了。 天花板上老旧的荧光灯发出淡淡的光芒。 像是四边形盒子的待车厅。现在的我在这个只有内侧的世界中,觉得外面一片虚无。 然后隔着这片虚无的某处,将贵树君困住的细长四方形盒子的场景浮现在了我的大脑里。 从市中心坐上三小时左右的电车便能来到这里。 连这样的距离我都觉得好遥远。 他坐上电车,已经过了六个小时。 我觉得距离已经翻了一倍。并且不只是翻一倍。 是啊。 “遥远就是这个感觉啊。” 我在口中嘀咕着。 而且这么远还不足够 他马上会去更遥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份不安。 我确确实实……真正地确确实实地感到不安。 火炉上的盆子发出吱啦吱啦声响的时候,时间就像是在地上爬行似的慢慢地前进着。 贵树君没有来。 贵树君没有来。 我一个人在此。 然后贵树君马上就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涌了出来,紧紧地握着手指,咬着双唇。 好像有种将手伸进我胸口中搅动的感觉。 喉咙下面感觉十分别扭,好想呕吐。 这时—— 我就像通过电流似的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 他的心情。 当得知我要搬到栃木的时候,接听那个电话时的贵树君的心情。 是啊。我明白了。 剪不断理还乱。 就如同自己陷入泥潭中般焦急无比。 再加上独自一人的不安。 我终于明白了。 他也是会伤心,也是会寂寞,也是会不安的。 为什么我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呢? 贵树君—— 既善良又可靠,不会轻易地动摇,是一个十分有安全感的人…… 我或许对他下了这样的定义。 我—— 好后悔。 那最后的一年里,在那个电话通完后。 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没有一天不这么想。但是为什么我无法告诉他呢? 明明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要是说出口的话,说不定就能让他安心。 为什么要对也许正在想着“明里就要走了”这样的他说出“就这么永别了”这种不经过大脑的话呢? 我为什么会觉得秒速5厘米是多么、多么幸福、多么休闲自在、多么充满恩惠的事呢? 那通电话之时。 我想要他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想要他对我“没关系的”这句话吗? 这算是不体谅他人的撒娇吗? 风声的对面,我感到电车似乎到了。于是抬起头。 死死地盯着检票口。 脚步声响起,人影出现了,玻璃门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不认识的情侣正挽着手,相互依靠着走了过来。 下来的人只有他们。 我感到十分难为情,于是低下了头。 那对情侣在低着头的我身边走过,离开了车站。 从玻璃门流入的冷空气又再次被中断,在轻轻地叹了叹气后,我感到十分地不安,敲了敲检票口的窗口。 站务员这么对我说道: “开始运行的电车是不会停止的,只是有好多车辆都已经停运了,说不定你等的人在转车的时候被困住了……” 他边说着,边打电话向始发站进行询问。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状况,但是好像是在贵树君从小山站出发之后才发出停运的指示。 所以贵树君大概在线路上的某处,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收到了停运的信号。 是这样子吗? 我不知道。 我觉得贵材君也许想要告诉我电车延期,从车站的公共电话那给我打过电话。 虽然想要检查是不是真的给我来过电话,但是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不想被其他的人干预。 我现在的心情绝不想再受到任何干预。我不想听到一些无聊的话。 我在等他。 贵树君是会来,还是不会来呢? 4 我在等他。 时间就像是停止了。 疲劳让我的头变得沉重。 等待无法确定的事,时间的流逝麻痹着我的神经。 我发着呆。 思考麻痹到让我觉得很舒服。 晚点的电车。 不会到达的电车。 心中某处也有为这件事感到安心的我。 慢慢驶向终点的电车。 因为贵树君是为了和我告别才来这里的。 电车到达后,全部就会结束。电车是全部结束的预兆。 不希望它来。 拜托了,就像这样让时间停止吧。 花瓣落在地面后又去了那里呢? 消失。 不见。去向某处。 我从包里取出了信纸。 将包放在膝盖上,将信纸放在包上,我开始写起信来了。 我想因疲劳而麻痹的大脑的话,一定会让我写下毫无掩饰、我真正想写的东西。 我完全不考虑顺序,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将我所想的事就这么写了下来。 要是他来了,就交给他。 明明不知道贵树君到底会不会来,但是在以他会来为前提开始写信这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来就是说之后他将和我好好地进行告别。 他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大概很多年都见不到。说不定直到长大成人都见不到。 我拼命写着我想要告诉他的话。 我好喜欢贵树君。 我觉得现在我能写出来,所以我这么写了下来。 好喜欢这几个字眼,一点都无法表达我的心情。 语言真烦。 我觉得要是能将这种心情就这么取出来,拿给他看就好了。对他说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但是—— 我“好喜欢”的这个心情,对他而言到底有多少价值呢? 我缩成一团,蹲坐着写着信。 双手的肌肤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我像树叶下的昆虫,没有任何价值。我自己这么认为着,我总是这么觉得周围也这么看我。 所以我的好喜欢的心情,也许是让人嘲笑的价值之物。 好喜欢。 即便如此。 我还是好喜欢…… 我紧紧抓住这个没有依靠的单词。 我想象着在暴雪之中,被因在电车里的贵树君。 下雪的景象在我心中浮现者。 为什么挡在我们之间的不是樱花呢? 地球是圆的,南半球与这里的季节相反。 我至今为止都喜欢这个景象。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在地球那一边的正在赏花的人十分可恨。 明明我们现在是那么地想要这样。 我觉得我们就像被诅咒了。 希望明年也能一起去看樱花—— 因为我说了这么一句不明现状的话。 所以我觉得命中注定我们绝对无法办到。 贵树君为了见我被雪给困住了。 将他困在雪中的是我。 无法往好处想的我就像是纳尼亚传奇中的冬之魔女吧? 我总是将一些过分的事情都推给贵树君。 我总是伤害着他…… 3 疲劳与火炉的温暖让我不久后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只有很多场面出现的零碎的梦。我不知道那时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而我依稀感觉到的是厚厚的红青色粗呢短大衣的边角。 我抬起了头。 在墙壁般红青色粗呢短大衣上面的是贵树君的脸。 他的表情惊讶得僵硬住了。 比我记忆中要瘦,有点椭圆脸的贵树君就站在我的面前。 模糊的大脑无法好好整理状况。但是感情却直接传到了心中。我半天都无法进行思考就那么僵硬着。 我注视着站在我面前的贵树君的脸,抓着他大衣的边角。这原来不是幻觉。贵树君被我拉到身旁,又向前走了半步。 贵树君大衣的感触…… 指尖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沉重了。脸颊内部的水分开始聚集起来,泪水开始从我的眼角边滑落,我的脸也变得湿淋淋的。 我抓着他的大衣低着头,看见水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地上。喉咙里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似的痛苦极了。 我没打算哭,但是身体却自动地,让我的胸口痉挛着,将水分排泄到了体外。 在痛哭流涕的时候,我突然惊奇地发现了不属于我的眼泪。我边哭边不知所措了。 贵树君在哭…… 这真的让我吓了一跳。 当知道贵树君在哭的瞬间,我眼泪的数量开始倍增了。我真的不知道眼泪竟然有如此强的气势。在我的心中有一个制造出强烈感情的类似于心脏的部位,强烈的感情从那里送往我全身。 只能说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强烈的感情。 不是高兴、亦不是悲伤、更不是痛苦的感情在我的全身上下循环,最后化成了液体流了出来。 我想要冷静下来,重新抓起了他的大衣,吞了吞口水,擤了擤鼻子,屏住了呼吸。贵树君的衣股传来的感触确实存在于此。 我终于冷静了下来……贵树真的来了……这种实感在我心中涌了出来。 贵树君来了。 为了见我,仅仅为了这个。 2 一起肩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的感觉真的是久违。让我的心痒痒的。 我将保温瓶中的茶倒进盖子里,交给了他。他暖了暖双手后喝了下去。 “真好喝。”他对我这么说道。就平时说话呆板的他而言,可以感到充满了感情。 “是么?只是普通的焙茶而己啦。” “焙茶?我第一吃喝。” “骗人,你一定有喝过。”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对话的感觉和以前一样,让我开心极了。 虽说是以前,但是也只是仅仅一年之前。 有点像是鸡同鸭讲,但是却又能不可思议地好好沟通的说话方式。对,我们平时就像这样总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还有,这个是我做的便当,虽然味道无法保证……可以的话吃吃看吧。” “……多谢。” 贵树君好像十分感激似的。 “我肚子真的好饿。” 接着他用手拿起了我做的饭团。因为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贵树君在电车中待了七个多小时。 我期待着他会对我说很好吃。 “味道怎么样?” 我试着问了他。 “这是我至今为止吃过的食物中最好吃的了。” 贵树君稍微低下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你真夸张。”我摇了摇膝盖说道。 “是真的啦。” “那一定是因为你太饿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像这样无关紧要地“是这样吗?”“就是这样。”的对话,让我的心痒痒的,开心极了,还让我又有了哭意。我也吃了一个饭团。一想到我们就像是去野餐似的吃着相同的东西,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变得痛苦了起来。 “你马上就要搬家了吧?”我嘀咕道。 “嗯,下个礼拜。” “鹿儿岛啊……” “真远啊。” “嗯……” 我还没有正确意识到鹿儿岛到底有多远。但是我开始理解什么是“遥远”。 “虽然栃木也很远。” 他这么说着。他一定和我在想相同的事情。 “真不想回去呢。” 对我说这句话的贵树君一定感到十分惊讶,但是我笑了起来。今晚我不想让他回去,想要一个人独占他到明天为止,而这便是我心中所想。 那个乘务员,在检票口那敲了敲玻璃制的窗口。 “快要关门了哦。电车也已经没有了。” “知道了。”贵树君回答道。 乘务员是怎么看我们的呢?虽然我不知道乘务员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的声音充满了好意,而那份温柔十分鼓舞人心。 “雪这么大,你们要小心啊。”乘务员这么说道。 “呐,走吧。” 我用就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语气向贵树君轻声说道。 1 风停了,只有雪在空中飞舞着。虽然很冷,但却不是特别冷。 停放在停车场上的自行车座与车把上也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我和贵树君肩并肩地走出了那所木制的旧车站。 从天空中飘落的细雪,照耀着黑暗之中那街灯无法照射到的位置。 踩到新的积雪上那沙沙的感触舒服极了。 我在车站中的那几个小时,下了相当大的雪。难怪电车会停止运行。 街道也变成了雪白色。 车道与人行道还有旁边的道路都被雪所覆盖,变得无法分辨出来了。道路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宽广了。车站前的t字路就像广场似的。 虽然是深夜,但是却感觉不到黑暗。街灯的光隔一定时间便照射到雪上。 雪的反射,让黑夜看似在闪闪发光。 我第一次在这样的深夜,并且在这样的雪中行走着。 独特的风景让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夹在水田中间的道路也已经完全被雪所掩盖。水田上一面雪白,要是道路旁边没有耸立着电线杆的话,就看不出那是条道路。 在远方的黑暗中,高压线的铁塔很规范地排列着,黑压压地飘浮在白色云空的前景上。 我与贵树君在朦胧的雪中,阴暗的道路上肩并着肩制造着足迹。 “你能看见那棵树吗?”我边走着,边这么问道。 “你信上提到的树吗?” “嗯。那棵樱花树。” 我们肩并着肩走着,来到了那棵樱花树旁。 弯曲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那是棵十分粗大的树。 贵树君想要抱着树干,但是手却够不到。在这么粗大的樱花树边,我和贵树君站着,注视着伸长到空中的树枝。 我稍微有点感动。 我一直都想和贵树君站在这棵树下了。 当然。不光是没有花,就连树叶都没有。现在只是仅剩下树枝的一棵树而已。 靠着这棵树,抱着贵树君寄给我的信时。我觉得好像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在我的心中,贵树君就是樱花。 从遥远的城镇某处所传来的灯光,反射到了满是白云的天空,最后光芒落在了薄薄的雪上。我们的周围充满了冰冷的光芒。 樱花树现在也挂满了纯白的雪。 天空飘着雪花。 “呐……” 我回过头。 “这很像——” 用手心接着雪。 “雪吧?” 风吹了起来,雪花飞舞,形成了花吹雪。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周围充满了春天的光芒,弯曲的枝干上粉红色的块状物绽放着的幻影。 这是花瓣。 在世界的另—坝花瓣若是正在飘舞的话,那么雪就是世界另一侧花瓣飘舞的影子。 我想要看到的那个幻影被冰冷的风一瞬间卷走,将我的意识又拉回到了黑暗的雪夜之中。 但是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应该是笑着的。 “是啊。” 贵树君露出温柔的表情,这么说道。 这个答案让我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他会用“是吗?”这样的疑问口气来做出回复。 直截了当的回复让我的胸口一紧。 这种胸口紧绷的感觉驱使着我,让我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注视着贵树君的眼睛。 贵树君也注视着我的眼睛。 无法分辨是我接近了贵树君,还是贵树君接近了我。 先不管是谁,我们自然而然地大概是比秒速5厘米的速度稍微要快一点的速度接近着。 在中途闭上了双眼。 然后—— 0 我的双唇感受到了他的双唇—— 那一瞬间,我变得无法思考了。 我感到我的意识不在这里。意识就像不是属于我的一样,变得鱼片空白。无数像雷电般瞬间的闪光在我的脑中闪过。闪光之中出现了众多的幻影,那些幻影在我意识到之前便消失了。就像是某种类似尖锐的箭矢般东西射向了我,将我内心深处那艨胧的部分挖走后便消失了似的。纠缠着我多余的部分被全部挖走之时世界消失了,最后就只剩下了我。 零零稀稀的幻影泛滥着,我无法将他们与自己区别开来。在若干的瞬间之中,我变成了贵树君。我兴奋着,高扬着,最后冷静了下来,失去了平衡感。我即是我的双唇,也亦是他的双唇。我无法分辨迭两片嘴唇的区别。我想我明白了永远什么的心什么的灵魂什么的到底在哪里了。我明白我们是相同的人,但也是不同的人。我们吸收了对方不同部分并将其放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那时所感受到的色彩、温度、感触与黑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觉得我们能互相分享这十三年生活的全部。我明白我们正在想着相同的事。 我们是无法欠缺的同一个存在。光凭那一瞬间,我们就能完美地理解对方。自身化为了肉体消天,仅仅只剩下全能感。百分百的满足就是为了那一瞬间而存在的。那一瞬间被延长至了永远,而我也被卷入到了那个畸形的世界之中。我们明白这就是奇迹,这是奇迹般的具备了所有的时机与条件所来临的一瞬间。当明白这个的下一瞬间—— 我又变回了我,唇上重叠着他嘴唇的感触又回来了。 我感受到了他的热度。我并不知道拿这份热度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将它放到哪儿。我所剩下的是原本直到刚刚都十分明白,但现在却已经遗忘的类似后悔的感觉。这种无法再次体会的确定从指尖悄悄地袭来,我手上的力气全部都被抽干了。 我与他的面前有过于巨大的人生在等着我们。在这个漠然的时间中,我明白那个完美的瞬间已经没法再出现第二次了。我清楚地明白我们将来无法一直在一起。我们已经到达了完美,已经再也无法前进了。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我这么想着。 痛苦得喘不过气来。我追求的是更加悠闲更加自然的东西。就像樱花落下的速度那样。但是我们总是这样,我并没有追求那没有未来的奇迹。 该怎么办才好呢?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疑问在我的心中反复着。边混乱着,边被那已经失去了的满足的类似余韵的感觉驱使,我将他的脖子给缠绕了起来。将脸颊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隔着厚厚的冬装,想要用全身来感受他身上全部的优点和美好的地方。 混乱写不安.没多久就被他的体温所融化,心中就只剩下喜悦与纯真。 一大片雪从树枝上滑落了下来。 雪不停地在树枝所遮盖的天空中下着。 我陶醉在他缠绕在我背上的手臂的强烈感触中。 1 那一夜我们在田地旁存放农具的小屋中度过了。脱下了外套,我们手握着手,裹着放在书架旁的旧毛巾,互相拥抱着。 他那温暖的体温一直向我传来。 我们说了很多话。 在漫长的一夜中,仅仅一时我所想的是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的,还有……希望他能带我走。 但是我知道这是无法办到的。 这并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小孩子……在接触到他的双唇之时,我所见到的东西,他也同样感受到了。并不是自我确信的猜测,而是我能知道他也看到了。 我们在那漫长的一夜中,并没有提起那一瞬间的体验。那无法取代的一瞬间,那绝不会再来临的一瞬间,那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一瞬间,我们绝对没有想过用语言来进行确认。 我们已经无法再在一起了吧? 要是没有调职与搬家的话,我们就算在同一个学校一起上学,也一定无法在一起吧?相反正是因为彼此的距离很近,我能很清楚地明白现在回想起已经失去的事物只是痛苦而己。 就算有这种预感……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下来。 贵树君来见我了。这让我无比温暖。仅仅为了见我,他来到了这儿。他就在这儿。 将脸颊靠在他瘦瘦的肩膀上真的很舒服。我们落进了黑暗之中,并没有做什么梦。 2 第二天,我在月台上送贵树君乘坐早上第一班回到东京。 月台上的积雪还没被铲掉,我们在上面印上了最初的足迹。直到电车到来为止,我们都一直手牵着手。 虽然没有半个人影,我们还是尽量远离车站在月台的边缘处站着。 电车马上就来了。 发出大大的声响,滑进了月台。 还有十多秒,电车就会离开。 贵树君乘上了电车后,立马回过了头,与我面对面着。我们在电车两侧的入口互相注视着。 “那个……贵树君……” 我的手在挂在胸前的包上犹豫地动着。我心中所想的是昨天我在车站里写的信。 那是为了交给贵树君,为了传达自己无法传达的心情而写下的东西。 正准备从包里拿出信封交给贵树君的我的手,中途停了下来。 接吻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我心中所产生的“那个体验”。 当知道了这点,我觉得信上所写的内容,简直太不充分了,完全和什么都没写一样。就好像是藐视奇迹似的。 语言与体验的纯真相比,简直是噪音。 那时所产生的强烈感情并不是能用信所能书写下的。我不想留下这么一个劣化的回忆。 那一瞬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好喜欢这句话,我觉得真的很空虚。只要一想到贵树君我明明就会胸口作痛,明明死都想和贵树君在一起,可好喜欢这句话,完全没有真实感。 但是也有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出口。 正准备说出口的瞬间,突然又有了哭意。快要哭出来的我这么说道: “贵树君今后一定没问题的,一定!” 就像感情要溢出来似的,我抬起头大声地说着。 只有这句话我绝对要对他说。 这也是我想要听到他人对我说的话。 我将这句话对面前的另一个我说着,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着。贵树君冒着大雪来到这里,让我的心中发生了某种改变。 虽然无法用语言好好表达出来,但那确确实实地变化。当见到贵树君的脸的那个时候,我发现光是生存就会感到的让身体紧绷的恐惧感就这么消失了。 用现在已经是大人的我的话来说就是——我被祝福了。 贵树君是为了祝福我而来的。 所以我想要对贵树君做相同的事。 是否拥有能告诉别人你已经没关系的力量,这真的特别的重要。 过了很久,已经成为大人的我这么认为着。 远处的气笛声响起,大门发出开始准备关门的空气的压缩声。 贵树君轻声说着“谢谢……”的时候,大门也几乎同时关起了。 他将脸靠近在慢慢地开始活动的门的玻璃上,像是大叫般的说道: “明里也多保重!” 将手贴在玻璃上的他大叫着。 “我会给你写信的!也会给你打电话!” 我与他的位置开始发生倾斜。 电车中的他确确实实地正在加速着,变得遥远,逐渐渺小。 当汽笛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耳边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小鸟在枝头拍翅飞翔的声音。 电车的速度上升,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而丧失感也突然朝我袭来。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放也似的注视着那已经看不见的电车的方向。 电车用的信号灯已经变红了。 仰望天空,飘着一片片低云,清晨的蓝天一望无际。月台前端又堆积起来了毫无足迹的崭新的雪。 我觉得这所有的事物都像是为了表明“贵树君已经不在了”这个意义的情景。 但是我—— 却拥有了“今后也能活下去”的实感,在那里站着。 因为有他在。 不管他在多远。 只有他能总是完全理解我,我拥有这样的他。光是这么想,就算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所以我。 我决定也许是在遥远的将来,在与他见面为止,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但是,在这之后我们并没有再重逢过。 第2话 宇航员 15 与明里断绝书信,已经好几年了。 14 初中一年级的第三学期结束,毕业典礼第二天的早晨,我登上了飞机。从羽田机场飞往鹿儿岛机场。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但是无论是检票还是搭乘,都没有任何问题。双亲按照搬家的日程安排,已经先一步去了种子岛,我因为说想要出席在东京最后的毕业典礼,最后只能一个人踏上旅程。 安安静静地坐在经济舱的座位上,一小时五十分钟后到达了鹿儿岛。既没有任何不安,心情也没有特别激动。 飞机起飞之后,中途都不会停下来,这反而让我十分安心。 在飞机场找到了接送巴士,然后乘坐上去。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鹿儿岛市的街道里了。从窗口向外望去,宽广的道路中央架满了电线,城市电车并排行驶着。 在鹿儿岛市公所前下车,循着复制的地图,向港口走去。 道路非常宽广,由于没有高层建筑,感觉天空非常宽广。路旁并排种植着椰子树,让人深深的感觉到,啊啊,已经到南方了。 乘上芸往种子岛的高速船,跨越一个很大的海湾的时候,海的对面,就可以看到充满茶色岩石的山峰。简直就像是要把出海口给堵上一样。之后得知,那就是有名的樱岛。 按照这样的路程,我静静移动着。 在种子岛的西之表港,父亲来接我,然后驱车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了南种子镇。 来南种子的路上的国道,全都沿着海岸线建设的,打开窗户,潮水的香气迎面扑来。 那种活生生的,就好像喝醉了似的大海的感觉,直到现在仍然在我脑海里留有深刻的印象。 穿过一个小镇,直到另外一个小镇之间,都是一片广阔的田地。 田地的那边,是远不可及的山峦的浓绿色。而穿过山峦,又是一片闪闪发亮的大海。 大概是因为植被的不同吧,这里与小时候所居住的长野的山野比起来,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日本,原来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啊——我心里涌出了这种朴素的感动。 新家是木质结构的一幢房子,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总觉得有种时隔许久的感觉。 虽然建筑物本身比较古老,但是内部装修还算是比较漂亮的,而且还配有房屋洗衣间。房屋的大梁非常粗,并呈现出烧焦的茶色,给人感觉非常高级。而这个家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宽敞了。 父亲说,由于长时间住在集合住宅里,才会对这样的家感到粮新鲜吧。的确很新鲜。 而且也不坏。 来到庭院里,可以看到非常宽广的天空,而且是浓郁的蓝色,这让我都有些呆住了。 虽然在鹿儿岛市内已经感觉到天空十分宽广了,而这里却比那时看到的更为宽广。 感觉脑袋里,状况的改变,还没有能跟上节拍。 我的身体,仍然停留那辆雪中的电车的触感上。打在窗户上的雪粒,暖和的让人晕眩的房间,还有焦急感,这些东西一直留在我心里。 这极大的落差,我感到一阵的目眩。 我试着想起在汽车里看到的这座岛的景色。 虽然脑海里有一些在社会科目中学习过的一些知识,但是像防风林,甘蔗田之类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实际见到。 我就是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我心想,对于一个临时场所来说,已经足够了。 反正过不多久,就又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13 进入四月份,我转入了南种子的初中。 这间学校的制服和之前学校的一样,一成不变的黑色学生服,这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我经历过这么多的转学,也算是个老手了。转学生这样一个存在应该采取怎样的举动,已经是轻车熟路。 我想,这大概是多亏了看过很多明里那样的例子的缘故。 由于我在近处接触过转学过来的她,因此才能漠然的理解自己的转学经历,同时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我想,这一定是所有的人,在人生路上,经历过升学和就职的经验之后,都能意识到的东西,但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意识到这点,对我来说应该是十分有利的。甚至可以说是我的一项武器。 即使是在众目暌暌之下,也不会恐慌。 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迷茫。 虽然不能太过显眼,但也不能默不做声。另外,还要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不显露出一丝的敌意。 因为对方也是有所防备的。 这点是不能不有所理解的。 转学生,在一段时间内……大概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期间里,都会非常受关注。 这段时间就是关键。在这段时间里,需要将班级里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因为被受关注的人记住名字,会让对方感到高兴。然后以对方的这种好感为线索,渐淅融入班级。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对方产生一丝的不融洽的感觉。 小孩子对于这种东西是非常敏感的,而且会表现出很大的拒绝反应。 十四岁这个年龄,虽然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但仍旧只是个孩子而已。 从面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来看,真的是只能这么说。我自己也不例外,只有这点,让我觉得非常的讨厌。 从这种原则来看,转学第一天的见面打招呼,大概算不上是十分完美。不过我想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虽然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已经习惯转学了……对这个岛还不是很习惯。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概,这是对现在不得不站在这里的我自己的,无法掩盖的反感。 在那个班级里,有一个叫澄田花苗的女生。但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对她这个个体有所认识。那之后的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也一直如此。 我在写这些的时候,是离开了初中,甚至高中毕业之后很久的时候。 由于对于那个时候的事情,无法忘记,才写下来的。关于自己,还有……应该不会再见面的澄田花苗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与澄田的第一次对话,应该是转学后一周左右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把教室里的人际关系,还有谁是班级中心,谁的发言比较有力,这些情况基本上有了一个把握。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她算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女生。 当时说了些付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也就是说,当时互相并没有说些留下深刻印象的话。 好像,就是亲切的告诉我要换教室上课,类似这样的事情。 投错,她故意靠近到我的课桌旁边,告诉了我这些事。说是下节课在料理教室上课,貌似就是这些。 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接触的澄田花苗,突然跑过来对我说这些话,虽然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但并没有产生有过多的疑问。只是觉得,这个女生很亲切。 校舍的二楼,光线非常的充足,让人萌生睡意。可能那天,在去往放有黑色试验台的料理教室的路上,是与她一起走的。 这是一座风很大的岛屿,操场上的沙土很容易就被吹到屋里面,无论怎么清扫,仍然显得是到处都是尘土。 在这条充满尘土的走廊上行走的学生人数很少,所以路过了好几间空教室。 这些在东京的初中所没有的细节,让我确确实实的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没有人,也没安装窗帘的空荡荡的教室,南侧的窗户出照射进来的阳光,在洁白的地板和天花板上胡乱的反射,让走廊上也变得十分明亮。 照射的强烈光线的气息,作为在种子岛的学校生活的象征风景,留在了我心中。 大概,眯着眼睛欣赏这份光景的我,澄田花苗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而对此,我那时候却没有察觉到。一点也没有。 我的洞察力并没有向这个方向发挥,这是因为,新环境让我十分的新鲜,为了融入其中,我的神经已经紧张的不行了,另外……明里的事情在我心里也影响巨大。 越过毫无声息的教室,向操场看去,刚刚新刷上油漆的足球球门,静静的躺在那里。 在之前学校里加入的足球部,在这里我却没有加入。 我有自觉已经一点不觉得球技有趣。我内心有什么已经有所改变了。 12 每到放假的日子,我都会骑着自行车去岛上的各个地方去转悠。 转学过来的第一个星期日,我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去了南种子镇唯一的一家书店,买了一本种子岛的观光指南。观光指南附带了一张地图,观光景点还以表格的形式罗列在上面。 我靠这些东西,下决心游遍岛内所有名胜景地。内心里那种无法静静呆着的心情,驱使着我行动。 进入初中的时候,长野的婶婶为我买的山地车曾经一度非常活跃。 虽然说是一辆山地车,但并不是真的能在山里行驶的车子,只是在百货商场里卖的,写有“请不要在沙土路上行驶”的车子而已。但是车轮胎却是带有抓地钉的,而且如果蹬的足够用力的话,速度还是很快的。 尽管说是在岛上到处观光,但是种子岛可是日本第五大的有人岛屿,想要把所有的地方都转悠到的话,恐怕是不那么容易的。 由于我的家是在岛南端的南种子镇,所以我从岛屿的南边开始,按照顺序,每逢周末就去一个或者两个地方转悠一圈。 种子岛是一个南北细长的岛屿,长度大约有60千米。 如果想要从南种子镇骑自行车去北边的西之表市玩的话,这则会是一段非常长的行程。虽然说并不是去不了,但计算一下返回所花的时间,就会发现什么还没看就需要往回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常常利用岛屿北端的浦田海水浴场的宿营场地,花费周大和周日两天,数次巡回整个岛屿。 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种子岛宇宙中心。 沿着河边行走数千米,顺着通向丘陵的一条路前进,就会进入到宇宙开发事业集团nasda的专用土地里(当时jaxa还是叫做nasda这个名字的)。 用力蹬着车子,骑上山丘后,视野就迅速扩展开了。 山丘的那边,好像是牧草地或者是高尔夫球场似的,展现出一片淡绿色的矮草地。 在草地的中央,一条笔直的柏油路横穿而过。 柏油路的那一头,就是大海, 种子岛的海,生硬得好像岩石一样。 若干块巨大的茎永层的赤色砂岩,像是条纹花纹一样裸露在地层上面,扎出海面,这情景甚至会让人误会这里是火星。 波浪长年拍打着岸边,大地被一点一点侵蚀掉,将红色的土地——也就是这个被绿色覆盖的岛屿的原本的颜色暴露出来。 目光穿过长有巨大红色岩石的海面,向更远的地方望去,就可以看见海角。海角的前端,矗立着两座好像犄角一样的铁塔,还有一所四角的白色建筑物。 那里就是火箭发射基地。 我将自行车放倒在一边,站立在道路最中央,面向着飘着淡淡云彩的广袤天空,想象着火箭升空的情景。 但是……到底火箭是向着什么方向,怎么样飞行的呢? 实在是无法很好地想象出来。 火箭发射的影像,明明已经在新闻里看过好多次了,但是为什么,无法跟这个景色,这个现实的景色联系到一起呢? 大概,是因为这个岛的天空过于宽广的缘故吧。 如果向地平线望去,甚至可以明显看出地球是圆的。从这里看到的大海,就宽广到这个程度。跟狭小的,甚至可以用来指路的东京的天空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我在初中的两年里,养成了眺望大海的习惯。 一旦有空闲,就会登上宇宙中心旁边,卡茂利山峰的展望台,眺望远处云雾朦胧的屋久岛。 看腻了风景,就去门仓岬的公园闻一闻潮水的味道。曾经,这里是搭载了大炮的葡萄牙船只停泊的场所。薄薄的覆盖着青空的云彩,上面缀着一些红色的斑点,我就一直眺望这这些景色。 也常带去岛间港。 岛间港是眺望日落的最好的场所。而且也这里也可以钓鱼。在这里看着商船的装货和卸货,转眼就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 看着渐渐沉入海中的,好像石炭一样燃烧的太阳,就会产生一种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似的陶醉的心情。 就像这样,我将岛上很多的场所,都变成了自己内心的东西。 早晨如果很早出门,就可以闻到朝露的味道。 朝露在南国的太阳照耀下气化之后,又可以闻到草叶的味道。 沿着海岸的国道驰骋,会闻到大海的味道。 一旦感觉到雨水的味道,立刻就会下起雷雨。 我就是这样,在通过车轮胎的摩擦,或是踢着柏油马路的过程中,一边移动,一边感觉到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并通过这种移动,感觉自己。 如果不移动,就会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不这么做胸口就会骚动不安,难以忍受。 这里,真的是一座充满味道的岛屿。 色彩、空气,全都充满着令人吃惊的浓厚的味道,几乎让人晕眩。 我将在新的地方开始的新生活写成信封好,寄给明里。 学校里,人数跟东京比起来要少很多,每个年级也只有2个班级,不知为何,见此情况我却安心下来。 种子岛比我想象的要美,真令我吃惊。 类似这样的事情,我都写了下来。 比如红色的土地,接近黑色的绿色山峦,还有与之形成对比的颜色稍淡一些的田地。 还有我夜里肌家中走出来,在星原海岸上看到的星空。 我想,以前的人们,肯定也是像我这样站在这里仰望着夜空,才给这里去了个名字叫做星原。如果站在这里,四周会一点遮蔽物都没有,一百八十度只有宽广的大海和天空。如果波浪停下来,不就可以看到星空倒映在海面上的景色了吗…… 明里所寄来的信中的文章,让我觉得跟那个雪天的心情,稍微有了一些改变。 以前在文面上,就像是勉强装出开朗的样子,如同蒙着一层阴云似的,而现在却感觉这层阴云有些退散。看来她的生活,大概也十分的顺利吧。 像这样,安稳的,同时也很充实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之后,我从初中毕业,升入了15公里外的中种子镇的高中。 11 与明里的书信往来,肯定是无法长久的吧,我潜意识里渐渐认识到这一点。 我一直都给明里写着很长的信。明里也回给我很长很长的回信。写身边发生的特别的事,还有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这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紧迫的竞争感,结果就一个劲儿的堆砌文字。说不定,明里也是如此。 我们两人,都非常拼命地维持彼此的联系。 我和明里,现在也依靠特殊的回路相互连接着——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都在笔尖花费了大量的劳力。 但是,这种毫无来由的钻牛角尖,是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的。 我一直都在用文字填满信纸的同时,忍受着想要把桌子掀翻的冲动。就好像存有重要宝贝的金库,忘记了开门的方法似的—— 那个雪夜,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 明里她,从来都没有在信的文字里,提到过那天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涉及。她这种心情,我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我也是跟她一样的。绝对不写在信里。 并不我们通过商议后得出了结论。只是因为,我们只能这样做。 那一个瞬间…… 那棵樱花树下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完美了。 只能这样说。 无论怎样的比喻,都无法形容那件事情。 那天,在那个场所,发生了一个“完成了的瞬间”。 “那个瞬间”被非常纯粹的完成了。 那里包含了所有的内容。 已经完全的东西,是无法继续培养下去的。 完全的东西,在那一瞬,在那个场所,被固定了下来。我们俩,是无法做到将它在什么地方摆出来这件事的。 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一次体验。 用语言来表述这种行为,就好像是提取、切片、保存……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在制作标本。 我们两人,根本不想把那场对我们自身产生决定性改变的体验,变成标本。无法用语言表述的事情,如果勉强用语言表述,就会让事情原本的光辉受损,根本就是在贬低这件事。 没错,所以…… 所以我在那之后,没有对明里说过,在车站的月台上,突然刮起的风把信卷跑了的事。 最后见面的那天,我想要对分开很远的明里传达我的思念,为她准备了一封信。用嘴巴肯定无法很好表达的事情,我想要用文字来表达。而那封信,在等待电车的站台上,被风夺走,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我想这样就行了。 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应该非常的粗略,非常杂乱的吧。 没有什么是可以写下来的。 我正在看着宇宙。 跟那次的体验比起来,我之前写的信,比喻起来就好像原始人所思考的,世界是由大象背着的这样一幅构图似的。像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作为自己的想法转交给她的。 真的,我十分的愕然。“语言”这种工具,其精确的程度实在是低到骇人的程度。 但是即便如此,即使明白这一点,除了语言,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送给她。 只能借助堆满语言的信纸,去感觉信纸对面的她。 明里的文字里面,没有那天所见到的世界的真实,但是即使明白这点,我仍在她寄来的书信里,在自己写信寄信这样的行为里,寻求那个压倒性的体验所留下的残渣。纵然知道是徒劳,却仍然不断的寻找。 而由于一直都一无所获,也让我渐渐有些疲劳了。 一在我来到种子岛的数年间,每当出门去学校的时候,还有回到家里的时候,都一定会打开邮箱检查,这成了我的一项日课。 不,与其说是日课,不如说是一种身体上下意识的习惯。 就像是某种依靠似的,等待着她的来信。 如果在邮箱里发现她的来信,我就会十分的高兴,但同时,在高兴心情的角落里,每次都会伴随有一些微小的无力感。 真是的,那个时候…… 明明自己也清清楚楚的感觉,也实实在在存在于手中的东西,现在却,无论怎么伸手,都再也得不到了。 虽然有好几次都想要把话语写下来。 但是,每次想写的时候,最后都会写成别的东西。 无力感…… 明里也肯定,有这种感觉。 换句话说,不断的写信,最终会踏入某种领域里,而迷茫的结果最终会使我们在进入那种领域之前,突然的陷入沉默。在我们相互通信的过程中,只有这种感觉,让我有在不断逼近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我非常明白。这就是语言的境界。就好像撞上悬崖了似的,无法前行。就算是想要用语言表达,也只不过空虚的动动嘴巴,无法发出声音。简直就像是喇叭被关闭了的播放机似的。cd在旋转,内容在演奏,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这样下去,也许哪一天我们两人,也会断绝了通过书信中共有某种感触的努力吧。 互通的书信,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降格为单纯的记录和报告。书信已经失去了纸张背后的厚重,变成了单纯写满文字的纸张。 再往后,无论谁都不再写信了。 我,对于明里已经不会再来信,我也不再寄信这件事非常有自觉,甚至某种意义上有种解脱的感觉。 那份暂时的安心感过去,我体内所仅存的明里的碎片,被现实的浓郁颜色填涂掉之后,在我心里潜留下来的,是我从今往后,说不定再也不会盼望有人能够理解我了,这种,甚至伴随有一点爽快感的空虚感。 10 尽管能够在岛上安定下来生活了,但是仍然有一些让自己吃惊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高中生可以毫无顾及的骑原付机车上学。 通过图书馆前的道路,面对国道的停车场里,停有很多小型机车。从建筑物中走出的穿水手服的女孩子,戴上一个露脸的头盔,跨上机车,以非常熟练的动作一踢地面,一溜烟的驶了出去。 理所当然的,学校方面是允许骑机车上学的。 如果按照在本土上的感觉,这实在是非常异样。而实际上,就连现在我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种子岛是一个很大的岛屿,但是,岛上却不通铁路。巴士的数量也十分稀少。所以才会驾驶原付来上学,但是感觉距离也没有远到无法依靠自行车的程度。 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实际上试着从南种子镇去中种子的高中上学之后。 “绝对需要机车。” 才有了这种实感。那简直是非常严肃的生活必需品。 刚入学的时候,我曾经骑自行车上学。 从我家到高中,正好是15公里的路程。这是我在地图上用尺子量出来的距离。 我想,作为每天的运动,还算是蛮合适的距离。而且,常听人说种子岛是一个地形平坦的岛屿,所以应该很轻松吧。我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是,经过了一周、两周这样的生活之后,我渐渐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不正确的考虑。 (是谁啊,说种子岛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岛的人。) 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看来这种说法的意思,只是说这个岛跟屋久岛那种有海拔1500米高度的地方不同。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岛屿,就是指从海里生成的陆地。既然如此,有些隆起也是必然的,跟本土的平原不同,倾斜的角度必然是非常大的。 以观光的心情,骑着自行车在这里那里到处走的时候,对于上坡是完全没有在意过的,但是如果作为例行程序,每天都要爬坡的话,无论对身体还是意志,都显得有些沉重。 在南种子和中种子的正中间附近,有一处仿佛山谷一样的坑洼地带。尽管田园风光非常美丽地在道路两旁扩展开来,但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是去还是回来,都要经历这段非常陡峭的上坡路。 如果按照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刚好达到的冲刺劲头来行驶的话,会因为太过劳累而使心脏和肺太过辛苦。 而下坡路,如果太过不注意而不捏刹车的话,会让势头变得太过强劲,肯定会摔下来的。 如果仅是这样的话还好。 一年到头,这座岛上,一直都刮着强烈的海风。如果逆风,会使人整个筋疲力尽的。 另外在这里,就算是国道,路上也没有照顾行人的街灯。稍微离镇子远一些的话,周围是一间民家都没有的,所以时间如果稍微迟晚一些,四同就一片漆黑了。 一片漆黑这个词并不是夸张的表现。黑得确实会让人无法辨别道路的程度。自行车上的车灯在这种漆黑中基本上没有意义。 如果在这种状况下遇到降雨的话,就是最糟糕的了。比如说就在傍晚的时候下起来的,仿佛是谁的恶意的一阵雷雨。 因此我迅速跟父母打了招呼,经过一个通宵,通过了笔试取得了原付的驾驶证,随后购买了学校指定的honda-supercub。 这是辆五的小型机车。但小型的就够了。反正也能载东西,由于安装有变速器,坡道也能顺利的登上去。放腿的地方还带有防风用的挡风板。结实且实用。 说起来……好像澄田在什么时候建议过我说“还是买个cub比较好”。 那个时候,还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所以。 “不用了,我骑自行车就够了。” 就这么回答了她,但是现在却改变了想法。 第一次骑着cub上学的那天早晨,在停车场里,与同样骑着cub上学的澄田不期而遇,那时,她这样对我说道。 “所以早就和你说了嘛。” 澄田花苗这个女生,我对她进行“再发现”,是在进入高中之后的时候,在我仍旧骑着自行车上学的夏季之前的那段时间。 从中种子高中出来,沿着唯一的一条道路向东一路前行,就到达了中山海岸。 离开集镇,两边就只有田地,再从投币式精术机器前穿过,登上林中的一个不怎么陡峭的上坡路,就能看到道路两边并排摆放着腐朽了的摩托艇。再往前走,穿越过周围的树林,海岸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里有停车场,正面还有一个有混凝土保护着的船舶停靠场。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船只停靠在那里。因为没有被使用,所以没有人过来。 船舶停靠处的右侧,白白的沙滩,弯弯曲曲的一直延伸出去。沙子的颗粒非常的小,捧起来看的话,会发现沙子一闪一闪的。 大海非常宽广,颜色也非常浓厚,远处水的波涛,渐渐变小,最终变成卷着泡沫的白色浪花,时不时形成一个长长的管子的形状,拍打着海滩。 这样的景色,是怎么看也看不厌的。 但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看大海。我在停车场的角落里找了一块腌制咸菜用的石头那么大的白色石头,把它搬起来运到沙滩上,然后坐在上面,抽起香烟。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的。 这是那个名叫tasupo的奇怪名字的卡片还不存在,自动贩卖机可以随意使用的幸福时代。那个,在周围全是认识的人的岛上,吸着香烟的高中生,现在会怎么样啊。 无聊拨弄着一直生长到脚边的滨旋花的蔓藤,同时呆呆的眺望着大海。大海很远处,可以远远的看见一个正趴在单人板上奋力滑动手臂的人。 这让我觉得十分稀奇。这里的海岸可是禁止游泳的。 尽管这里没什么人,对练习来说确实非常便利,但是没问题吧。 单人板上的人穿着类似黄色的简易潜水服,所以在大海里显得非常显眼。身材看起来非常小,说不定还是个女生。只见那人奋力的向着波浪滑行,却总是抱着单人板被推回来,而且反复的重复这个过程。在评价是技术精湛还是技术糟糕之前,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个初学者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副姿态,却打动了我的心。 与其说那是想要乘坐上波浪,倒不如说那人的目的只是想要反抗波浪,非常值得称赞的,十分拼命的样子。 看到那人反反复复的样子,我的心情也莫名的跟着变得焦躁起来。 原本我也应该像那人的那个样子去做的,但是感觉像是自己倦怠了似的。 我把香烟和便携烟灰缸收进口袋里,一边感觉着屁股低下冰冷的石头,一边盯着郡小小的单人板上的人看。过了一会,突然觉察到了。那不就是澄田花苗吗? 又花了数分钟的时间,仔细用眼睛辨认。确实就是澄田花苗。 澄田花苗跟我一样是从南种子初中升学到中种子高中来的,现在跟我的班级相隔两个教室。由于能够从南种子上学的高中只有两间,所以初中和高中一直都在一起的这种情况,并不怎么稀奇。 哎——原来她还玩冲浪啊。 尽管这是第一次听说的事情,但我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澄田给人的感觉就是地道的岛住居民,非常健康的女生,这样的女生会去做海上运动,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想要翻身乘上单人板,板子却翻了过来,我就一直看着她重复这个过程。后来也许是放弃了,她回到了海滩上。当走到了脚可以够到沙地左右的深度的时候,她放下单人板用皮带子拉着,同时,像是在用胫骨分开海水似的,慢慢的走上岸来。 走到这里,她才终于觉察到我的存在,显得非常吃惊。 “呀啊。” 默不做声的话显得太不自然了,我就首先说了一句。也用不着摆出那种好像见到妖怪似的表情吧。她的表情十分惊恐,就好像被人看到了自己非常难为情的地方似的,显得十分的微妙。 “远野君……” 澄田花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走了过来,在距离仍旧比较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她的砰吸仍旧有些急促。伴随着凌乱的呼吸,她说道。 “哎?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该怎么说呢,单纯的偶然吧……” 应该只能这么说吧。 “原来你有在玩冲浪啊,我以前完全都不知道昵。”我说。 “这个……其实……” 澄田花苗在身体前将手指抱在一起,显得非常难耐,看来我是在一个非常不妙的时机正好在场。 她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向着我这边走来,在我旁边的沙地上并排着跟我坐在了一起。 “还完全称不上是冲浪呢。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澄田她,半低着头说道。 并排坐在我旁边,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她穿着非常合身的简易潜水服的样子吧。我则是端正礼仪,用目光追寻着拍打岸边的浪花中白色的部分。但是,澄田的那双比想象中修长的腿,却在一段时间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水还是相当冷的吧。学校结束之后马上就来练习,你还真厉害呢。” “嗯……” “难道说每天都有练习吗?” “不是每天都在练习,而且也不厉害,一点也不。” 尽管我认为已经足够厉害了,但我也不再对此多说什么了。大概在她自己的内心中,有什么坚持的东西吧。因为有这些东西,才不希望让这个话题随便提起吧,她这种心情,我也能够理解。 “远野君你呢,常常来这里吗?” “很少来的,只是来过2、3次而已。” “这样啊,果然远野君有些奇怪呢……” “我?为什么?” “一个人来看大海,一般都没人会去做吧?” “是这样吗?” “嗯,稍微有些奇怪。” 没错,我也觉得大概就是这样。毫无理由的来到海岸发呆这样的习惯,听起来就觉得不够现实。 尽管如此,被土生土长的本地女生,说自己有些奇怪这样的话,感觉自我意识有些被玩弄的感觉。想到这里,那种无处发泄的心情,还有被疏外的感觉,两方面同时向我袭来,真的,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 “冲浪这种运动,还真是美丽呢。” 这并没有奉承的意思,我只是把我想到了说了出来。 “真的?你真这么想?”澄田看向我这边。 “嗯。甚至会骚动人心。虽然乘上破浪的时候心情会非常高兴,但是向着闪闪发光的大海划去的感觉,在我看起来也十分的不错。” “啊,我也是。我也最喜欢面向着大海的时候齣心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嗯——冲啊,这种感觉吧?要不就是,就是现在,这种感觉…”虽然不太好表述,反正就是,再接再厉啊,还差一步啦,之类的……” “想要抓住那一瞬间的紧张感。”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澄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远野君,为什么总能说出这么恰当的语言啊?” “我觉得没有那回事。” “要是平时也能,多说一些话就好了。” “我在说啊,一直都。” “是这样吗……但是远野君,给人的印象就是那样。即使是在跟朋友聊天,就算是有想要说的话,给人感觉也只会说出一半。” “是这样吗……” 我改变了话题。 “呐,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再稍微看一下吗?” “不行!” 澄田以非常厉害的气势立即回答。身体甚至还有所后仰。 “为什么啊?” “因为我技术很烂。” “也不是那么烂吧。” “我跟远野君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 “很多地方。现在正十分的混乱。根本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嗯——” 我想,大概没有什么不同。我和澄田两人。只是,我不想认同我正处于混乱而已。不想被认为是处于那种状况。 对渐渐晾干了海水的澄田,我邀请她一起去便利店逛逛。 她说: “哎……可以吗?” 这种让人有些不太明白的回答。没有什么行或者不行吧,因为可是我发出的邀请啊。 澄田说,马上就能准备好让我先等等,然后就进入长有浓密灌木的海岸林中去了。 说起来,澄田她是以什么方式到这里来的啊?徒步感觉有些不太现实。是坐车吗? 正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澄田却基本没怎么让我干等,直接从繁茂的灌木丛深处推出了她的cub。而且换好了学校的水手服,肩膀上披着一条浴巾。 原来是在那种地方换衣服啊。我真是有点吃惊,或者说有点佩服。 不愧是在南方岛屿上长大的女生。如果是东京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澄田花苗的这种自然的野性美,我觉得十分耀眼。 我骑着自行车,她骑着cub,来到了附近的i-shop。i-shop是鹿儿岛地方的便利连锁店。从中山海岸到南种子镇,道路两旁只要有像一间店铺的店铺的话,就只有这家了。不过我却觉得便利店最好。又安心,又不会过分拘束,能让人放松下来。 我全力的蹬着车蹬子,而她也放慢速度缓缓前进,正好保持两个人速度相差不多。可到达的时候,我仍然累得呼呼喘气。 我们买了饮料,并排坐在店外面放置的已经褪了色的长椅,进行了一些毫无营养的闲聊。比如说刚刚开始的高中的课业,老师的好坏,等等聊了很多。 澄田还非常热心的,给我推荐说让我骑原付上学。我在那个时候,仍是非常拘泥于自行丰的,所以逞强的说没有那个必要,内心却想着,如果有原付的话会有多轻松啊……开始动摇了。 但是,更加触动我内心的,是她在海岸边上说的话。 就算是有想要说的话,给人感觉也只会说出一半。 她说了这样的话。 我觉得,她这句话比较准的刺中了我的要害。 我也许,确实是有这种奇怪的自我意识。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态度,也许确实常常摆出来。 被澄田这样的,在学校不怎么显眼的,跟自己也没有太多关联的女生,非常准确的指摘除了自己的不是,让我感觉十分冲击。 也以此为契机,澄田在我心中,稍微移动到了较为特别的分类里了。 从那天以来,我和澄田花苗多少亲近了一些。 在学校的走廊上遇到了,就会抬手,或者互相对视着打声招呼。如果对方身边都没有其他朋友的话,就会稍微在一起聊会几天。 少有的几次,甚至还稍微配合一下对方的回家时间,骑着cub-起回家。总之……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 与我聊天时候的澄田,看起来总是会有一些紧张。 偶尔会在学校看见,澄田非常愉快的跟朋友们聊天,那时的她显得十分的轻松,虽然我觉得那样的她才更有魅力,但是在我面前的时候,总觉得气氛会有一些僵硬。话虽如此,但是完全没有,被讨厌的意思。 也就是说……虽然这么说有些自我陶醉,大概她,足喜欢我的逾,我这么认为。 她一见到我,就会绽放开来的笑容,证明了这个想法。 我是尽量不让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也就是说,装作什么都没有觉察到样子,将问题全部向后推。 话虽如此,我还是对她抱有一份朴素的好感。感觉她周围的气氛很好,她周围飘散着的空气感,从我身上将我那些多余的力气全部夺走了。 真的是好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能够有一个亲切聊天的异性,果然是非常不错的事情。每当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能将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而相反的,也让我对自己平时都在十分紧张的生活这个情况,有了自觉。 只要有她在,虽然很少,但却是能让我感到安心。 父亲的工作非常顺利,大概已经不会再变动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要在这个岛上一直工作到退休了。 不管愿意与否,都要在这里扎根了。 我有了这种感觉。 我也要开始固定下来了。 长期扮演着转学生这样一个角色,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无法扎根,甚至有了对任何地方都认为是一个暂时的场所的想法。 我就算是在这片土地上,也摆开了这种架势。跟以往一样。搬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都会做一遍。 但是,我的这种基本的世界观里,却生出了扭曲。 想要去什么地方。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都会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种种事情。然后发觉自己竟然在嘟囔这些话,感到吃惊。 作为工作调动一族的孩子被养大的我?竟然会盼望那样的事情? 对我来说,所谓的搬家,也就是说住所的移动,是作为外部的要因,不得己的事情,在这件事上不应该存在这种自发的愿望的。但是心里堆积起来的东西完全无视自己的意志,擅自引导我的想法,这种从没有经历过的体验,我也只能以半放弃的心情去接受了。 到底是怎么了啊。 大概,我是在焦虑吧。 对渐渐在这个岛上安定下来的自己。 这件事,我考虑了很长的时间。并不是对那种引导我想法的感情,而是我自己自身的欲求。 想要去什么地方这句话里,应该包含着“想要回到什么地方去”这种纤细的情惑,。 但是,去哪儿呢?对我来说,故乡这种地方是不存在的。什么地方,我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扎过根。 我到底是想回到什么地方去啊。 到底该把自己置身于什么地方啊。 这时的我,则是时隔许久的想起了明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没有明里的小镇,会是自己的归所。 之后,我梦见了那个梦境。 9 天空并非一片蓝色。明显不是地球的昏暗的天空上,有非常可疑的不确定的光点在闪闪发光。与褐色相近的深藏青色的天顶上漂浮着气团星云,像是洗了绘画工具的水似的,呈现出红紫或者是浅蓝颜色的条纹。 远处浓腻的白色云彩,正在借助风力飞行,渐渐靠近了那片星云模样的东西。镶嵌在天空中的星星时隐时现。若干的星星甚至非常接近而且非常巨大,而散发出的光芒则渗透进天空这片大银幕中,画着十字。像是飞行机云一样细细的云彩,一边画着螺旋,一边立于天际之中。 在那片广大的天空的下面,两只小鸟横向飞过。 像是画在深藏青色的天空中那片气团星云模样的东西,从天顶上下落到下方水平视线的地方。天空的颜色,也伴随着与地平线的接触而变得淡了起来。从藏青色变成青色,再从青色,变成与珊瑚礁海相似的绿色。 光线,从地平线的下面渗透出来。 一点一点,但又确确实实的。 深夜的领域,被浅浅的绿色势力渐渐的、侵蚀着。而这些变化,全部都在一种温柔的气氛下进行。温柔的黑暗里,温柔的光线渐渐渗透出来。 伸手仿佛就可以抓到的云彩飞走了。 耳边传来风的声音。 覆盖这中隔山丘的绿色的野草,发出波浪的声音。 没错,这里是山丘上。 这里可以看到最为广阔的天空,最为遥远的地平线。 说不定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没有任何一个人工的东西。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让人那么满足。 踏着柔软的草地,两个人影并排行走着。 登着山丘。 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是我自己。 另一个人是个女孩子。 踏着草地的足音。 登上了一个高坡之后,我们停了下来。 少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周围盛开着白色的花朵。 与蜻蜒相似的虫子,一边发出震动翅膀的声音,一边飞行着。 透明的绿色的光线,将我和她围绕了起来。 我们两人,就在山丘上看着天空。 遥远的,浅绿色的天空。 风仍旧强烈的吹着,野草和树叶,还有她的头发全都随风飘摆。 我们看到了。 一个巨大的圆球,像是被推出地平线似的,将它苍阴色的全貌展现了出来。 要称呼它为月亮的话实在显得过于巨大,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引力都快要把我给吸过去似的,那么巨大的星球。实际上根本不是月亮吧? 我知道,这里是二重星。手拉着手,互相围绕着对方回转着的双子星,我和她就站在双子星的其中一颗上。观看着这对宿命的星体,在安稳的黎明的光明中显现出全貌的样子。 随后——太阳出现了。 在苍色的星星的正下,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光线。原本只是地平线处一块鳞片大小的光亮,但它却渐渐变得非常巨大。给这个一切都非常安稳的世界里,投下了非常强烈的,甚至可以说过剩的光辉。 这压倒性的光辉,将苍色的星球整个覆盏,天空中的繁星也不见了踪影。 天空中的夜色也不见了踪影。 只能看见放射状的光线照射下来。 太阳悄无声息的升了起来。 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地上被光线照亮,影子从我们的面前,向着我们的身后延伸开去。 一切的草木也沐浴在阳光之中,被染上浓郁的颜色。 飘得很低的细长的云彩们,则沐浴在从下方照射过来的光线中,向天空中放射出投影。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幻日环的完美的太阳。 由于太过耀眼,我撇开了视线。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强烈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凌乱的飘散着。打在我的皮肤上,让我取回了触感。 她仍旧盯着星球与太阳的美丽二重奏。 站立起来的我的脸上,已经被太阳光照射的感觉有些热了,但是坐在地上的她人就处于阴影之中。 我无法看清那张脸。 白色的太阳突然激烈的变红,燃烧起来。呈现出一副火焰一般的橙色。而那火焰之下,所有的风景渐渐扭曲,飘散。 在那扭曲的当中,有一群鸟儿飞去。 而我已经,无法分辨这是早晨还是黄昏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自己家的自己的房间。朝阳透过薄薄的窗帘,从窗户处射进阳光。 洗了一把脸,换上学校制服,没有吃早饭就乘上原付。这个时候学校里还空无一人。我来到弓道场,大概射箭场的百叶窗。取出自己用的肥厚苏山炭弓和玖拉鲁米箭矢,从左侧进入场地,站立在射击位置上,这是,太阳的光线已经找到脚边了。尽管种子岛上升起的朝阳的光线也十分的红,但是跟那个梦里的比较起来,却显得十分淡薄。 梦到那个梦的当天早晨,明明不是晨练的日子,但我还是来到这里练习射箭。 也许我只是不希望日常的声音、气味还有气氛,跟梦中见到的印象混杂在一起。 初次做那个梦是什么时候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等回过味来的时候,那个梦已经被我认定为“总做的那个梦”。 在这个地球上所不存在的地方,跟一个女孩子的梦。明明梦中的景象像绘画一样清晰,但少女的印象却十分的模糊。音容笑貌完全没有抓住一点。只有一个存在感留在那里。 梦中的景色本身,我想应该是以这个种子岛为原型的。那个广阔的山丘,就算存在于这个岛上的什噬地方,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但是,那个二重星球,扭曲的太阳,这些东西,我恐怕一生都不可能用我的肉眼看到吧。 到底,我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才会梦到那种东西昵? 在那个风景当中,我感到一种被填满的心情。 在那个场所里,有我追求的一切。那个世界,貌似就是我想要的,绝对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什么东西,通过想象,生硬的雕刻出来的。 如果能够去那个地方的话…… 将其他所有的一起都抛弃也没关系。 父母、朋友、归宿、未来,什么东西都不需要。 我爱着那个场所。 爱着将那个场所填满的什么东西。 而醒来之后,被拉回现实的时候,全身都会笼罩在一种不完整的感觉下。 宜接对着水龙头,一口气喝了很多水。 喝到再也喝不下去的时候,才觉察到喉咙深处的感触,并不是肉体所苛求的东西。 我应该,是一个欠缺了什么重要东西的人吧。 而恰好填充那个缺陷的拼图,就正是那个梦。正是那个梦所指示出来的东西。大概,我所不知道的我自身,在逼迫我去把那个找出来。说是,如果不将那个找出来握在手中的话,我将一直无法迎来充足感的早晨。 直到握力下降,手腕发抖,我都一直在进行弓箭的练习,之后,我取出手机,打开邮件功能。不知何时,我为了不把梦里见到的东西忘记,养成了用手机做记录的习惯。 粘在天空中的星云,美到不自然的程度的淡绿色的低空,还有一直以来都在我身边传来的体温,那位只有浅浅印象的少女。 从开始到结尾,在将所有的情景都编辑成文字之后,突然,非常自然的, “你是谁?” 加上了这样一句。 这个瞬间,我意识到这是为了传递给谁而写下的记录。 想要对谁表达一些什么。 我终于知道,这种强烈的欲求,一直潜藏在我的心里。 向谁,表达写什么。 而这些想要传达的东西,肯定是除了这个谁之外,没有人能明白的。 真是太不着边际的话了。 到底想要对谁传达昵?又想要传达些什么呢?我自己无法弄清楚这些事情。简直就像是,很多醒过来之后就全部忘记齣梦不断的聚集起来,而这些东西又非常空虚的,存在于意识的另外一端。 我就像往常一样,将输入完毕的手机拿在手里把玩,然后操作这按钮,将刚才的记录消去。 尽管我对篠原明里感到有一些怀念,但也只是怀念而己。我的眼前是现实的日常生活,有很多不得不去处理的事情。我把她,也只是当作过去的事,而让自己这么认为,也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渡过眼前的每一天都让我拼尽了全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尽力去回顾已经过去的事情。 但是,时不时,能够感觉到人的气息,能够感觉到进入我视野的人影,这时我就会停下脚步。 有谁的身影,有谁的气息,我感觉在稍远的地方正在看着我。 但是,如果凝神望去的话,又没有任何人在。看到我突然回头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身旁的澄田花苗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 人影,这种表达方式也不尽正确。那基本上就是一种类似气息的东西。 但是,那种气息,对自己来说确实一种温暖的东西,似乎只有这一点是能够明确的感觉到的。 我总的来说还是很善良的,人际关系处理的也比较良好,过着别人看起来没有多少问题的日子。 但是我和我周围的环境之间,总是有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隔在中间。通过这层膜,我和周围的环境之间构筑起了没有大缺点的友好关系。 大概除了澄田之外,谁也没有觉察到这份扭曲,在这层微薄的误差上,有谁的身影被投影上去了。而那到底是谁我却不明白。就连是否想要传达什么信息,我也无法确定。 你是谁? 在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时不时,去问那个投影在世界的扭曲上的身影。我这个人,还真是个阴暗的人啊。 8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曲折,但是入手原付这件事确实是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情。 只要有了这个,整个岛屿就都纳入了行动范围里了。最为重要的是,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时候去岛屿的北端的西之表市了。在这座岛上,最为发达的地方就是西之表了,如果要买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的话,就只能去那里。就算要去鹿儿岛市,也需要经过西之表的港口。 生活范围一下子扩大了很多。 这也给我的意识带来了些许的变化。 伸手可及的范围变得广阔了,也就是说能够抓到自己手边的东西也增加了。这就跟自己的手臂伸长了是一个意思。 也就是说自己变大了。这双手能够抓住的自由也增加了。 就是有的这种感觉。 也曾经花上星期天一整天,围绕着岛屿游玩上一周。虽然几年前也凭借自行车做过同样的事,但是感触确实不一样的。 骑自行车的时候,需要在之前认真确定好线路。但是现在,却可以凭借心情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想去的地方都可以轻松到达。 这给我带来了非常棒的高昂感觉。 接下来,就该是汽车了吧。 会这样想,我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 然后是下一个阶段。这样一来,自己的支配权就可以不断增加丫吧。这个想法不禁让我心动不己。 但是,无论是机车还是汽车,都无法从这个岛屿上出去…… 梦想总是会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心情憋闷的时候,我常常乘着cub走一遍从广田遗迹到宇宙中心的这段沿海悬崖道路.吹到身上的风,总是让人觉得十分舒心。混有海水的空气也总是十分的清爽。 道路上有不少的起伏,也有非常急的弯道,汽车基本上没法走。如果这里是关东圈的话,那些跑步爱好者肯定会把这里当成是赛道的。 上坡的时候,如果不给cub加点油门,是会感觉有些吃力的,但是一边看着视野左侧的大海,一边顺着道路弯弯曲曲的形式,就会有种仿佛将身心所背负的所有东西都置于身后的感觉。 如果累了,还可以靠着沿悬崖设置的聊胜于无的栅栏上休息,或是躺在草地上打滚。 努力让自己缓缓的呼吸,如果这样持续一个小时的话,就会有一种内心与别的频道连接上了的错觉。 像这种可以一个人呆着的地方,在这座岛上我知道若干处。 在去这些地方的其中一处的时候,偶然,与澄田花苗相遇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那个时候澄田已经从单人板换成了真正的冲浪板了,所以应该是高中二年级夏季以后的事情了。她已经开始尝试站在海浪上面的真正的冲浪运动了。 这里是人口密度很低的地方,我所游玩的地方又是人们很少去的地方。所以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偶然相遇其实还是非常稀奇的事情。 从南种子的中心街向南,骑着原付行走在一条细长的道路上,只见一辆似曾相似的cub停在路旁。正是澄田的机车。 就算是同样型号的cub,每辆车弄脏和使用的痕迹,都会有些微妙的不同,所以以此来分别是谁的车,其实是满简单的。 由于看不到车主人的身影,我就想四周张望。 由于我总是呆呆的行驶,所以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是是一座小学校的前面。但是,却没有小孩子们的身影,就连声音也没有。钢筋混净土结构的二层校舍也伤痕累累。 (废弃学校……?) 我翻过铁质的大门,侵入到操场上。 在那里一下子就看到了澄田。只见她正坐在操场角落的一张木质长椅上,伸直了双腿.发着呆。 “远骑君……” 澄田觉察到了我,保持呆呆的表情不变。反应竟然会这么平淡,还真是少见。 “你还真跑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来了呢。” 我一边慢慢走近她,一边说道。 “嗯。偶尔,累了的话,就回来这里。” 还真是跟我做的事情很像呢,我这么想到。 我将她所说的话,全盘的接受了下来。是吗,原来她累了吗。 还真是可怜,我非常直接的想着。如果像她这样的女生会累的话,就会让人想到一些什么不太正常的事情。 “远野君,这里呢。”她冷不防地说,“是我上小学时候的学校。” “啊,是这样啊。” “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 “看起来确实如此。” 我再一次的,向校舍看去。混净土墙外壁上涂着的胭脂颜色的油漆,全部都褪掉了颜色,让墙壁显得非常粗糙。 “远野君所知道的学校校舍,应该都不是这种把混净土直接露在外面的建筑吧。” “嗯。是这样的。” “这里经常有台风到来,所以抹上石灰,或者贴上瓷砖会非常危险的。就直接在混净土上刷油漆了。因为这样……被废弃之后就显得更加寂寞。” 与人口过疏化相伴的统合,小学校正渐渐减少,这种事耳朵里常常听到,但是这与从初中才转过来的我,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但是,听了没有精神的澄田静静的说的这番话之后,就会想,这果然是非常切实的辜情啊。突然有了某种实感。 我,非常直接的,将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寂寞?” “嗯。” 澄田她,坦率的点了点头。 “因为,我可是在这里过了六年呢。从七岁开始。带有记忆的东西。带有记忆的场所会消失不见,肯定会有些寂寞的感觉吧。” “这样啊。” 小声的说了这样一句之后,接下来自然的说出口的话,让我自己也非常吃惊。 “真好呢……”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我没有这种感觉。一直都在不停的转学。带有记忆的场所,仔细想想,还真没有呢。” “远野君你,不是想回到东京去吗?” “为什么?” “看起来就是那样啊。而且,也有这样的流言。” “其实对东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但是,你的志愿是东京的大学吧?” “那只是随便写写而已。因为无论去什么地方,在这国家最终都会汇集到东京去的。不是常说,如果感到迷茫的话,只要呆在接近中心的地方就行了。我只不过是这么想的而己。” “这样啊……还真是明确呢……” “这能称之为明确吗。” 随后,澄田开始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大概,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为了不忘记时间的流逝,需要做一些什么动作吧。 “呐,要是希望像你那样做出选择的话,该怎么办呢?” “像我这样?” “我呢,其实什么都无法选择。” “我觉得选择了吧。比如说冲浪之类的。” “那个,只是姐姐在做,我跟着她学才开始的。我这人其实对想做什么,或者是该去什么地方之类的事情,完全搞不明白……” “就是说无法决定以后前进的道路?” “虽然也有这个……” “那就是更为整体一些的事情?” “嗯,我觉得是这样。所以,我很焦虑。” “焦虑?” “……害怕。” “害怕?” “……想要什么东西,却无法卞定决心去选择。再加上看到别人都做 出了选择,所以……” “啊啊……” 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对无法选择感到害怕,这种事我是非常有实感的,所以也很能理解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成为什么。这种事情决定不下来。用来判断的材料不够。 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不想放手的东西是什么呢,无论如何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就是因为弄不明白这些事情,所以才会不知道想哪个方向前行。 明明其他人都非常干脆地决定了,为什么自己却决定不了呢? 如果用比较陈腐的说法,就是“没有一个像是梦想的梦想”。 这些事情,让澄田花苗焦虑不已。 这份焦虑,我是十分明白的。 我说不定是为了不与这份恐惧直接面对面,才会急急忙忙的做出了选择。 她身边的那些“非常干脆的就决定的人们”,说不定也是如此。 (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种事情,仔细想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突然,我这么想。 我说不定,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也许只是被周围的气氛,还有媒体之类的东西怂恿了而己。 我们周围的……可以说就是社会,它里面的气氛,就好像在一直强调“人必须要抱有梦想”。电视、杂志或是流行一类的东西,也非常无邪一直怂恿人们说“实现梦想是非常美妙昀事情”。 大家都无条件的相信,有目标的人才值得尊敬。 而这种相信,让澄田花苗非常苦恼。 “冲浪这件事昵。”澄田说,“说到底也只是身边只有这个而已。总之,就是无论什么都要,反正就像想做些什么,我想这样以来,也许我也就会有所改变了。然后就去求姐姐教我了。” “嗯。” “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啊。到现在还无法在板子上站起来。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如果不是非常有天赋的人是做不来的。其实,也并不一定非得是冲浪。所以我想是不是就这么放弃掉啊……” “绝对不要放弃比较好。” 我打断她的话,如此断言道。 “哎?” 澄田就好像刚睡醒似的,站起身看着我。 “并不是说目的地不明确,就哪儿也去不了。我想就算没有进步的实感,也不能表示就没有任何进步。” “哎,哎?” 澄田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只要持续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够到达什么地方。无论那个地方是哪儿,这种‘总之就是这么一路做过来了’的过程,我想也是一种成果。就算无法到达预定的场所,但我想这其中的过程本身就是‘收获的东西,。比如说,那边不是有一个宝满的池子吗?就是那个赤米社的。” “哎?嗯。宝满神社的那个。” 那是种子岛观光经典之一。祭祀这稻米的女神。那件神社旁边挨着一个巨大的淡水池。 “那个池子,潜进去之后,深处是跟马立海岸的岩洞相连的,这你知道吗?” “哎?不是吧!相连的吗?” “没有相连。只是有这种传说而已。相连的只是人们的想象力。” “哎,啊啊,吓我一跳。远野君连那种事情都知道啊?” “我想说的就是,就好比这个例子,很多事物都是跟想象不到的地方相连的,只要到达那里,就结果来说也许就是正确答案。为此,首先要将眼前的事情继续下去,只要不放弃就行了。放弃的话才是真正的哪儿也去不了。” 澄田她,好一段时间没说出话来。 “远野君,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还是第一次见。” 接下来,说出这种偏离话题的话。 “我才没有无口到需要那么吃惊的程度呢。有话要说的时候我也是会说的。”我说。 澄田听了我的意见,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如果是这么简单就能转换过来的事情,压根也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那个传说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作为本地人的我要被远野君教这种事情啊?” 就因为是本地人所以才会不知道,因为本地人是不会去生活环境里的观光景点的。尽管我这么想,理所当然的我不会说出来。 我对澄田花苗,开始有了强烈的共鸣一样的感觉。她的不安,还有她的害怕。 将梦想啊希望啊目标啊之类的东西,无意义的进行抬高的人太多了。 询问他人“你的梦想是什么”这种问题的人也太多了。 这样的人我什么都不想回答。 也不希望被问像这样的问题。 面对回答这个问题就会受伤的人,问这种问题的家伙还真是迟钝得不可思议呢。 为什么不能将只能漠然存在的东西明确起来昵? 为什么非要用语言贬低,那些无形的重要东西呢? 肯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美好的东西。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无法保持具体的姿态的。 就像这样,我脑子里开始展开这种带有攻击性的想法。 我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而使自己变得不安起来。 自身非常致命的话语,一直以来我不是都没有冒失的说出来过吗。 只要持续的去做什么,就一定能到达什么地方? 难道我就没有轻易的放弃过什么东西吗? 实际上,要是穿过水底下的隧道,能跟什么地方相连的话就好了。 就算到达不了自己所期望的地方也无所谓? 我难道真的相信这种东西吗? 我到底想要选择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已经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我去选择了,我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点而已。 “我呢,是个很黏姐姐的人……”澄田说,“在发呆的同时,感觉一切的一切,就都跟姐姐做同样的事了。” “做同样的事不行吗?” “我想应该是不行的吧。这个。总觉得,这是非常不愿意的事情。比如说会被人拿来比较什么的。” “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不太明白你的那种感受。” “尽管我最喜欢姐姐了。但果然,还是会有压力吧。她直接就考上了福大,然后取得教师资格,又毫不犹豫地作为老师回到了这里。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肯定是会有压力的吧。就算到了学校,也常常能碰见。” 是澄田美穗啊……我想到。 澄田老师是在我们高中入学的同时,来到同一间的高中赴任的新任教员。 “这件事,请你先保密。远野君,以前也不知道我跟澄田老师是姐妹吧。” 尽管澄田花苗这么说,但其实我是知道的。其实作为个人曾跟澄田老师说过好几次话。 7 那是某天的傍晚。那时我还只是刚刚入学的高中一年级生。在回家的路上,在周围什么都没有的农道上,突然cub就熄火了。 无论怎么去踩蹬子,引擎一点启动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喷点气的意思都没有。 到家为止其实还有很长一段鉅离。周围也正渐渐暗下来,正当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从旁边经过的一辆很旧的两厢小货车停了下来,从驾驶席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女性。 “怎么了?”那个女性问道。 “突然就不走了。” “嗯——还是辆新车呢。” 小货车的女性,围着cub转着看了看。 “是不是没油了啊?” 这么说道。毫无修饰,非常爽快的说话方式。 “大家都太过相信cub的省油性了。话说,第一次开机车的你,也肯定闹不清楚补充燃料的时机吧。这也是常有的事。我带你往返一趟加油站,去买点油吧。” “太感谢您了,但是不会麻烦您吗。”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我自然也认出了对方,“澄田老师。” “果然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还好我路过这里。身上带着钱吧?” “是的,多少带了些。” 在我乘坐上助手席的同时,澄田老师什么也没有确认就踩下了油门。车子依靠车灯驱散黑暗,开始在农道上前进。车里的音响里播放着lindberg乐队的《believeinlove》。 “还真怀念呢,这首歌。”我说道。 “嗯?算是吧,因为这是我那个时代的东西嘛。”澄田老师好像很不解似的说,“但是你听了会感到怀念?” “是的,我是这么觉得的。” “要是说高中生时候的事情,我也记得一些,反正都会对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什么‘怀念’之类的吧。” “说不定就是那样。不过我家曾经住过一段时间接有有线的公寓,有次电视里就放了这首歌。当时这首歌和阳台的上看到的景色非常相配。” “在哪?住的那地方。” “东京之类的……总之是很多地方。” “啊啊,越来越弄不明白了。”澄田老师用指甲扣着方向盘的表面,“不久之前呢,本地的学生和外来的学生的区别,靠说话方式就可以一下子分辨出来。但是现在大家的方言腔都越来越淡了。” 在加油站借用了一个装汽油的便携罐,将里面装满之后,澄田老师又把我送回到cub停下来的地方。 “反正,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可绕道的地方,慢慢骑回家就行了。” 越过车窗,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头转向前方,连手也没有摆一下,很干脆的发动车子离开了。看来是个不会浪费时间的人。连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油,也不确认一下。 我打开油箱,倒进汽油,然后去踩cub的引擎。 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 从那以后,过了几个月的一个星期日,我再次遭遇到了澄田老师。我在去西之表的镇上买东西的时候,顺便去了现做现卖的汉堡店吃午饭,突然有个人非常冒失的进到铺着木地板的店里,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做了下来。那就是澄田老师。 “难道说,您是在做岛内巡回或者辅导吗?” 我一边心想,这真是遇到了个麻烦的人物,一边非常礼貌地问道……怎么会。给我开的工资才没有多到让我在休息日去做那种事情呢。” 一边向店员点了杯咖啡,一边用非常随性的口气说。 “不过就是,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觉得是个好机会就来见见你。” “见我?” “没错。” “为啥。” “你觉得为啥?” 思考了五秒钟之后,我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说,您跟澄田花苗有亲戚关系吗?” “好快。你猜中的太快了。” “哎,真的是那样吗?”我其实是很吃惊的。 “不仅是亲戚,我们是姐妹。这附近姓澄田的家有很多,我还以为不那么容易明白呢。” 其实正是这样。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将澄田花苗和作为教师的澄田联系到一起过。一般来说,学生的亲戚一般都不会在同一间学校上班的,这种常识,也阻碍了我去思考她们的联系。 “这在公立学校,挺少见的吧。” “这个,也是因为地域的关系吧。因为这个岛上,高中本来就不多嘛。要是在本土的话,我绝对就转到别的学校去了。姑且把我们的姐妹关系按了下来,不过如果有人觉察到了的话,也不会否认就是了。” 我非常谨慎的,探她的话头。 “难道说,您是误会我什么事情了吧……” “根本没有误会。这点你不用担心。”澄田的姐姐苦笑着,“也就是说呢,那孩子回家晚的时候,有一个少年非常体贴的送她回来。我悄悄的看了那人的脸之后,结果发现非常的眼熟。” 然后,就是利用职权来查看了名字之类的东西吧,澄田的姐姐毫无歉疚地说。 “之后就想起来了,两三年前,我从大学回来归省的对候,记得那孩子给我提起过的一个从东京来到转学生的事,然后就一切都连在一起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对自己妹妹太容易理解这点我都有点佩服了。” 这果然是误解了什么吧,虽然我心中紧紧皱眉,但嘴上却默不做声。 当时,我想肯定会被问一些家庭事情,这些以我为中心的话题。而想到这里的人间关系还真是狭小的可怕啊。我身上又冒出一层冷汗。 “然后呢,实际见过面之后,就能接受了吗?” “其实我接受不接受,都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充满好奇心而己。” “那,我问您两句可以吗?” “可以啊,想问什么?” “要怎么才能成为学校的老师呢?” “上大学,然后学习教职的课程。如果最开始就决定加入这个职业的话就进教育学系。最近如果不上到硕士的话恐怕很难被采用呢。而根据上的大学不同多少也有有利或者不利的关系。具体的事情,你去间你的前途指导老师去吧。你是想成为老师?” “我大概是当不了的。” “那,为什么问这个?” “嗯,就算是一种参考吧,也可以说是一种情报。” 我说到这儿,澄田的姐姐稍微将头缩回了一点,大概,是想在远距离上观察观察我吧。 “其实你是想问些别的事情吧?” 我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都不太擅长应对这个人,但是,让我产生决定性自觉的,就是这个瞬间。 这个人,在我至今为止遇到的所有人之中,是最难对付的。像这样被人一眼看穿,真是太难受了。 “您大学,是在福冈上的吧?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 我这么问道。原本,我是想问这个的。 “从最一开始,您就打算在岛内就职的吗?” “根本没有决定过那种事情。应该说是自然而然就成这样了吧。虽然也有留在九州的可能性。” “那为什么那种可能性消失了呢?” 澄田的姐姐,稍微思考了一下,静静的说道。 “因为恋爱结束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应该不会回来的吧。” 我半张着嘴巴,沉默了。 远种事情,会跟没什么重要关系,而且小自己很多,还是自己学生的我说吗?对此我单纯的感到非常惊讶,同时,我也在想这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啊,而困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音乐性不一致的关系吧。” 澄田的姐姐说话时也并非心平气和,但口气却一直都没有改变。 “反正就是没有前途吧,只看到眼前的事情,果然是不行的吧。而且也看出来了那样下去是没办法顺利进行的。也没有背负上生活的负担,也就不知道将手中的生活带向什么地方去才好。” 对一介田舍男子高中生的我,进行了介绍全貌的毫无遗漏的现实讲述。大概是领悟到我的困惑了吧,澄田姐蛆她。 “但是,就算给你说了这些,你也没什么实感吧?” “就好像,对开的电车开过去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到这个东西,反正就是突然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对开的电车?” “也就是说,就好像在复线铁路上,两辆电车相互行驶的那种情况,虽然在一瞬间两辆列车完全重合在一起,但是这也只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而已……这种状况是不可能搬到别的地方去的……” 澄田的姐姐用稍显吃惊的眼神看着我。 “……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太好。” “远野君,难道你是个经常读书的人吗?” “读的也不算特别多。” “我所说的话,大概跟你说的有些不一样,但是能说出这种意外的比喻,真是太奇特了。有些令人害怕呢。亏你没有在班级里被孤立呢。” “是被孤立的。” “根本没有。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那我继续提问可以吗。” “可以啊,请便。” “不是选择其他地方,而是选择在这个岛上就职,单纯只是因为这里是住惯了的土地吗。还是说,这里有其他地方所没有的什么东西呢?” ……我想,我大概是期待她会回答说,正是如此,的吧。 “去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这应该只是让自己能接受的说法吧。” 澄田的姐姐,这么回答。 “去别的地方,就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种事情,基本上只是幻想。这点我是明白的,而且我也一直在确认这件事。尽管高中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要尽早的离开这个岛。” 而且冲浪在这里也能做的嘛,她貌似很高兴的这么说道。之后她又小声的说道,这些事,不应该对一个来日方长而且很有前途的高中生说吧。 “你要不要来尝试一下冲浪?如果要试试的话我来教你。” “很不巧我有社团活动了。” “对了,我记得是弓道部?” “连这种事都调查了啊。” “可是啊。”澄田的姐姐若无其事地,干脆的指摘道,“你却完全没问花苗的事情呢。” 然后,她将已经有些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对了,有件事先给你说一下……又突然这么说道。 “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澄田说的。”我在她之前把话说了出来。 “我说啊,你的这种地方,反而让人担心呢。” 澄田的姐姐说完,非常自然的伸手去拿起桌子上的两张账单。当我察觉到她的意思的时候,急忙伸手去抢,但是两张纸已经都在她的手里了。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已经结完帐,一副轻松韵模样离开了。 我对她的最后一击,实在是有些不服气,之后的一段时间,一直沉浸在阴云笼罩的心情下。这大概,是因为我的手臂,比我期待的要短很多的原因吧。 6 像这样,尽管也发生了一些事,但除此之外的日子都毫无波澜的度过,我升上了高中三年级。 我仍然一成不变的,早晨练习弓箭,然后去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回家,进行充分且必要的学习。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迎来了十八岁的夏天。 清晨,在学校还空无一人的时候开始,我就打开弓道场的百叶窗,进行弓箭的练习。 弓箭的练习,让我心情舒畅。 由于没有其他人看着,也可以准备几只箭,进行一些射箭的游戏(而且这种游戏也很流行),但是我向来,从入场到退场,都按照规定那样去动作。 这种严格规定的形式,跟自己同步的这种职业品味,其实非常的有趣。 我觉得,这是作为生物,将自己肉体的不和谐,无意义的个性排除掉,将自身调整为最适应的状态而采取的行为。就好像削铅笔的感觉。将变钝的部分削成锐角。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我的命中率,总是勉勉强强这一点。常被人说城市期望的弓箭。就是期望射中的做为非常的强烈的意思。对我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早晨,我一个人在弓道场联系的时候,澄田花苗偶尔会参观。在我们闲聊的时候,有几次我都毫无防备的对她提起过那件事。 那个梦,断断续续的,梦见过几次。 在淡绿色草原上与女孩子两人一起行走的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中的情景,从来没有一欢是白天。 走在山丘上。 脚才在柔软地面上的感触。鞋子割断杂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虫子在飞,风也徐徐的吹过。女孩子的头发也随风飘舞。飘散到脸颊上的头发,她觉得有些碍事,就轻轻的拨开。 明明是非常自然的景色,但这里,并不是地球。这点我是明白的。 从来没有见过的星座。多的有些过头的星斗。近的过头的衰老的太阳。 夜空中,紫色的气团星云仍然在散发这光芒,非常明亮。 醒过来的时候,才想起来都没有去确认一下女孩子的脸。明明在梦境中,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的到,但就是不知道她是谁。而且在梦境中,对于弄不明白她的身份这件事,甚至不抱有任何的疑问。 我从床上起来,都到桌旁,将手机拿在手里。打开邮件功能,将梦中的情况写成邮件。 将所有记得的东西,全都输入完毕后,我又将那写文字消去了。 “要删除吗?” 电话向我问道。一瞬间,某种祈祷一样的感情,从我的心中流过。 虽然在操作上是删除掉了,但是我却认为是把这封邮件“送到了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 我也许,是期待着通过什么超自然的回路,与什么地方相连接吧…… “远野君,练习结束了吗?”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一个人留下来拉弓练习之后,来到停车场做回家的准备的时候,澄田花苗走过来对我说话。 “嗯,澄田也结束了吗?” “去了海岸,这是刚回来。坐姐姐的车。” “还真是努力呢……” 澄田今天,仍旧是一心一意的在划开波浪呢。我用一些赞扬的意思,这么说道。 “哎?不是的,那个已经……” 澄田好像害羞似的笑了。 “要不要一起回家?”我说道。 “嗯。” 我们俩,将各自的cub拉出来,开动引擎,用缓慢的速度驶出校门。住宅銜道的浸透有一个消防局,住宅街在那里和国道相连。再经过一个交叉点,就是通往南种子镇的生活道路了。 在等待信号灯之后,我和她驶入了旁边的辅路,绕道去了那家i-shop。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在这里买些东西,聊一些闲话成为了一种惯例。 澄田花苗在饮料专区的冷藏库前蹲下,一边用手指敲打着玻璃门,一边开始仔细的思索今天要喝什么。 目光下的她那窄窄的肩膀,小巧的身体,细细的脖子,让我多少有些注目。她的无防备的样子,甚至唤起了我心中的什么感情。 我则是认为犹豫的话太浪费时间,饮料什么样的都可以,所以就像往常一样拿了一个daily的(本地产的)袋装咖啡。 “远野君,又喝一样的。” “澄田你才是,好像一直都那么认真的挑选呢。” “嗯,因为这可是一件大事。” “我先出去了。” 我在收款台付了钱,走出店外。 澄田大概,会对面对这种小细节,毫不犹豫的远野,还有犹犹豫豫的自己,有所纠结吧。 而让我说的话,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认为是,她在拼命寻找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而我却不是那样。 所以,我觉得澄田花苗很棒。 怜爱,还有,非常羡慕的心情涌了上来。 我来到店外,在贴有冰激凌商标的长椅上坐下来,当我往纸袋上插进吸管的时候.澄田才出来坐在我旁边。 坐的距离,离我很近。 她制服的衬衣的人工质感,都能接触到我的手腕。 感受到旁边的人的体温,真是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几乎要让我融化。 突然,梦中的少女,会不会是澄田花苗呢,这种想法浮上我的脑海。 如果是这样的话…… 该有多好啊。 自己从今往后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停留呢?停留在这里,会成为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情吗。 我好几次都想对澄田花苗说这番话。 自己所抱持的东西,想要让谁理解的心情,我是非常迫切的需要的。 但是,每当我想要讲出来的时候,我却愕然的感觉无法很好的用语言表达出来。 无论怎么表达,都会被一层薄薄的墙壁给挡住似的。 只有无法整理成形的思念在我的周围胡乱的反射着。 总感觉,我被这个世界用一条界线给拒之门外。 澄田美穗,也就是澄田的姐姐,依然让我疲于应付。 虽然我尽可能的离她远一些,但那之后,还遇到过一次两人单独对话的机会。 升上高三之后,就开始进行前途指导的个人面谈了。但是碰巧我的班主任教员有急事,只有那一天是由澄田的姐姐来主持面谈。 “我想要上东京方面的大学。” 我漠然的说了自己的志愿。 “不是说具体哪个地区的大学,而是只要是东京都内的就行?”澄田的姐姐转着手中的笔,向我提出这种十分妥当的问题。“并不是指具体的大学或者学系学科,而是单纯考虑了一个方位的问题?” “想要去哪儿,这种方位的问题如果不明确,其他的内容也就无从想象了。”我回答道。 就学习成绩来说基本没有问题,进入都内一所不错的大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原本的正事很快就结束,开始了其他内容的闲谈。 “总之就是想要干干脆脆的进行移动。北海道也行。”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说出了这种话。 我想,这是因为以前见面的时候,澄田的姐姐太过于坦率的原因。 “移动这个行为欲求一样。而且是经常性的。” 虽然说的时候没有多想,但说出口之后,又觉得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哎,这样啊……那又是为什么。” “谁知道……但是,应该就好像是,这里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想要知道一些别的,类似这样的……” “我说啊,我说些别的事情,可以吗?”澄田的姐姐将旋转的笔放下, “像你这种铲雪车一样的做法,是长久不了的哟。” “铲雪车?”我回问道。铲雪车? “这个,就是那个。将铁路线上的雪给清除掉的那种柴油机车。那种黄色的。应该在电视上或者什么地方见过的吧。” “啊啊,那个啊……” “我呢,在给学生做前途指导的时候,就会想这个学生跟至今为止见到的谁很相似,这种事情。然后,见到你,就想起了大学时代的一个前辈。尽管那是女性。那个人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不上大学去了加拿大。” “加拿大。” “然后,那个人前年在雪山上遇难,去世了。” “哎?” 尽菅我是一个不太将感情表露在脸上的人,但是听了这话我想我应该是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您说这些事,是什么意思啊。” “最近我总算是明白了,无从下手的学生是有两种。” 澄田的姐姐半无视我的问题,继续说道。 “一种是花苗那样的,就算不管她也无所谓,所以比较轻松。但是,像你这样的,等哪天觉察到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十分让人担心。” “我不会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仰望着繁星走路是不行的。”澄田的姐姐直直的盯着我看,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会死的。” 5 我身处梦境之中。 少女与我一起登上山丘。 星光照射下来,山丘的绿色显得十分柔和,我想这是我最喜爱的颜色了。无论是再浓一些或是再淡一些都不行。完美的平衡。 明明都没有任何接触,但却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在这个最爱的空间里,只有我,还有她两个人。 没错。 就是完美。 就好像赋予完美这个概念有形的东西一样。 在梦境中,就是这样的。 在我的手里,就是存在有这样的东西。 我的愿望,就是到达这里。 想要来这里,想要一直在这里 想要将这片景色紧紧的拥入怀抱。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被她,被这个世界,完全的理解。 我也可以完全的理解世界,完全的理解她。 这样的场所在现实里是不存在的,即将要成为大人的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是在梦中,这个却作为有形的东西,可以真实的感觉到它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明白了道理,我也无法接受。也无法停止在黑暗中伸手去追求它。 在能听到蝉鸣的夏天结束了的傍晚,我和澄田花苗再回家的路上骑着原付一起行驶着。 与蹬田一起度过的时间,渐渐的有所增加。 不久之前还觉得非常遥远的酷热的归途,现在却变得有凉风吹过的凉爽路程。 没有看过反光镜。即使不去看,也能感觉到澄田的身影。 我一直,都只看着前方行驶。 想要更强势的前行。 想要更快速的前行。 这样的矢量,将我包裹在了里面。 让我只能向着什么地方前行。 在i-shop里,澄田像往常一样犹犹豫豫的选择饮料,我也像往常一样买了daily的咖啡,先一步走出店外。 将半边屁股坐在原付的座子上,取出手机,继续将那个梦境的后续打出来。 不会发往任何地方的邮件。 澄田从店里出来,看到我,稍微迟疑了一下脚步。 我想,她是想问一问关于这个邮件的事吧。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这种事,让我明白了。 我在一瞬间,甚至有了一丝期待。关于她的。对于她的。 但是…… 那个愿望在自己心里打碎了。我将翻盖的手机啪的叠上。 在昏暗的夜路上骑着原付移动,我把她送回家。 到达她家门前,停下引擎之后,只见一只小柴犬从金属脸盆里飞出来,飘着身体向澄田跑来。 “我回来了,卡布,摸摸——” 澄田蹲下身体,挠着小狗的脖子周围。这个时候她的表情非常棒。感觉可爱得不得了。 叫做卡布的小狗,也用细小的爪子,从各个角度与澄田的手指嬉戏。 卡布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狗是四条腿跑的,cub是二轮的,要说奇特的话也是有一点的。 看着她蹲在地上与狗玩得很高兴的背影,似乎让我联想到了什么记忆。 想要检索一下梦境的记忆,又觉得不太对,应该是看过的什么具体影像的既视感。 那个貌似记忆的东西,立刻就被一片朦胧阻挡,无法清晰的想起来。而留给我的,则只有非常怀念的,甚至让人落泪的一种震动的感触。 我在以前,曾经自我讨论过,是否说服澄田花苗,让她跟我一起睡觉。因为我期待能在这个行为中,也许能寻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这个想法,还真是单纯而且自说白话的想法啊。最终这个想法被否决了,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 但是这却不是什么大问题。否决的最大的理由,是我这边从一开始就有,这么做是不可以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 对我来说,也许跟恋爱有些不太一样,但我仍然十分重视澄田花苗。 不想伤害她。想要珍惜她。 而且,还有一点。 就是,我害怕。 害怕在澄田花苗那里寻找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不能去确认。 而这个结论将我彻底的击碎了。“为了你而存在的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我被宣告了这样的事情…… 但是,澄田花苗身上,确实有某种东西强烈的刺激着我。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些年里,我一直都没弄清楚。 在很久之后我才理解了。如果硬要用语言来表述的话,就是与“怀念感”无限接近的感情。 如果我是从小就在这个岛上生活的话,如果我没有做那个奇妙的梦的话……我肯定会对澄田花苗这样的女孩子抱有纯粹的好感吧。 然后,也许就能迷茫着,痛苦着,欢乐着,度过充实的少年时代了吧。 那是一种,就好像对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的嫉妒似的,远距离恋爱的望乡般的思念。 4 在梦境中,山丘向远处延伸着。 就当我想着终于到达顶点了的时候,却从梦中醒了过来。 清晨,在学校练习射箭。那天射得特别不准。 之所以射不准,是因为姿势有些错误。 “但是,我觉得远野君射箭的时候,非常的漂亮。” 结束了早上的练习,从海岸上回来的澄田,对我这么说道。我想,大概她也觉察出我的姿势有错误了吧。 已经过了及时打开窗户,也只有热风吹进来的时期,由皮肤所感觉到的外界天气的变化,不由得让我微笑了起来。 教室里薄薄的窗帘跳舞的样子挺有趣的。午后,艳阳高照,但是窗户那里却由窗帘形成一片阴凉。窗帘被风咬动,看起来就像是在跟外面的光线在室内进行相扑似的。 学校,已经没有像是上课的课了,我们三年级生由于要高考,一直都在进行自习。听不见人声也挺好的,又自由。我也想要感受吹过的风那样的自由。 翘掉了社团活动。 我感觉最自由的时候,说不定是在停车,踩原付的脚蹬子的时候。 在通用门的路径上,用不必要的角度漂移过去,也能感觉到自由。 在往常的店里,买了往常的袋装咖啡。然后,选择了跟往常所不一样的回家的道路。岛屿的中央部分,有岛屿从海洋中制造出来的一片山峦,我就选择了向着那片山地的道路。 何止是路中央线,道路连边界线都没有,只是一条黑色的沥青铺成的带子,我把机车换成低速齿轮,在上面行驶。 沿着路上坡,马上就到达了定点。然后从那里拐弯,穿过山峰之后就有一条南下的道路。 这条道路全部都是高台,无论是向东看还是向西看都能远远的看到大海。这里的景色,简直可以作为兜风线路,登载在观光指南上了。 途中,看到一个门球场和一座展望台,但我都直接通过。 再走了一阵时间之后,我停下了cub。 向后流动的景色,也一下子停在了眼前。 道路的右侧,是一片广阔的田野。那是种子岛薯的田地。叶子的颜色十分浓郁,而且形状也很有特色,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可是非常的喜欢种子岛薯的。 叶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显得非常清爽。 走进田地与田地之间的小路,就能看到河堤。这种人工建造的河堤在这个岛上很普遍,其作用是为了防风。堆积一道土墙,然后在阴影里歼垦田地。 到了这里我就从cub上下来了。然后轻巧的在河堤的斜坡上奔跑。 跑到气喘吁吁。 啊啊…… 这里,跟梦境中的地方,印象十分相似。 我继续向前走。 继续向前走的话,还能够看到些什么吧。 地面的死角阻挡了去路。 一副全景写生突然展现在眼前。 种子岛东侧的平原部分,可以尽收眼底。 右手那边是中种子镇,左手边,南种子镇呈现出一片灰色坐落在那里。镇子看起来非常的小。而填补镇子之间的,只有若干种类的绿色。 眼前,展现出一片黄绿色,那是甘蔗地。 甘蔗地如果近看的话,颜色明明就十分的浓郁,但像这样从远处看的话,却是淡淡的平静的颜色。 在远处,是一片暗绿色的森林地带。林地的大小实在不能称之为面。只是呈现出若干带状的模样,这些带子来回交错,形成一种乌黑的存在。 田地的淡淡的颜色,还有森林的深暗的颜色,复杂的组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副抽象画似的。田地的平面性,加与上森林的立体感的对比,像是用画具画的出立体感的那种不知名的绘画似的。 有若干处,给人尖锐印象的淡绿色的角落,那是种植了矮竹的防风林。那些地方作为着重点,嵌入到森林的黑色中。 近处的防风林,也随风摇动。 视线继续远望,在平地阶段的地方,有浅浅的水面。也就是,大海。 大海的上面,白然就是天空。 广袤无垠的天空。比这里还要宽广的天空,在日本基本找不到吧。 铁塔,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并排成一列。 然后,左手方向的远处,突兀的一座建筑物。 是三扇叶的,纯白色的风车。 在这幅景色中,唯一一个明显活动着的事物。 越前端就变得越细的圆柱形的支柱,垂直的立在森林的间隙里。在顶尖上,有三扇仿佛能切断手指的锐利扇叶,分别向十二点,四点,八点的方向展开。 白色的扇叶,缓缓的旋转着。 看起来,风的大小非常合适。 尽管是风吹动扇叶旋转,但如果盯着看的话,就会有是发动起在让扇叶旋转,而产生了风的错觉。 那架风车,让人觉得十分新鲜。那是叫做太阳之里运动公园的公立体育设施的一个纪念碑,或者说是象征一样的东西。我也曾经好几次走到跟前参观过。 但是像这样,从远处看的话,却有一种奇妙的冷清感,而且还非常强力,像是能把人的视线吸进去似的。 我盯着风车旋转的样子,看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坐在河堤上的草丛上。风把草丛吹出一道道的波浪。感觉十分的舒服,不禁让人想躺下睡上一会儿。 正当我想这样实践,慢慢倒下身体的时候,想起了放在屁股兜里的手机。 我取出手机。然后,按照平时的习惯,打开了短信功能。 今天梦到的内容,还没有写下来。我就停下了睡觉的念头,开始用手机记录。 这种毫无意义的梦境邮件,已经写过几次了啊。 而这次当我打算写的时候,却一点也写不出这次梦见的东西,这让我变得十分不耐烦。 这是怎么了,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写,必须要写下来,然后再消去。而理由,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一边感觉着周围渐渐变暗,一边输入。手机的背光,相对来说显得很强烈。 道路那边传来了原付的声音,我以为是来做农活的人。 “远野君。” 忽然,澄田的声音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澄田?怎么了?亏你知道是我呢。” “我看远野君的车在那边停着,就过来了。不打扰吧?” “嗯,这祥啊。那我很高兴啊。因为今天都没在停车场见面呢。” “我也是。” 澄田一路小跑走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在我左边的地面上做了下来。然后摘下斜跨着的背包。 能见面很高兴,这话在很大成分上是真心的。尽管这个状况有些既视感,但我还是坦率的表达了想法。我收起手机,一边意识到左边的澄田,同时眺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点亮灯光的白色风车。 “远野君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看风车。从这里的话,能看的很清楚。” “那个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建的啊。” “哎,你不知道吗?” “嗯。” “发电用的啊,自然是。” “发电?那个东西,还能用来发电啊。” “那是当然。” “可是,转的那么缓慢,能产生出电来吗?不是需要转得更快一些才行吗?” “内部是有齿轮的,靠那个进行加速。跟自行车是一个道理。能推动那么重的叶片旋转,还是需要很强的风压的。风力发电,靠的不是风速,而是利用的风力所产生的重量。” “哎……” “看起来是在慢慢的转,但我想实际上是带着很重的负荷的。” “那个风车,能产生多少电啊?” “之前我也调查过,不过数值我给忘了。但是,听说能够包办那个运动公园所有的电。” “真的吗?那么,那个公园,不用交电费啊?” “大概吧。但我觉得不可能完全一点都不交的。” “那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风力发电不能更普及一些呢?” “应该是成本问题吧。修理维护的费用,主要是最初的建设费用。大概,就算一直转到使用年限,投资设备的费用也收不回来吧……” “哎,那不完全就是浪费嘛。” “也不是浪费。”我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 我沉默了。不浪费的理由,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因为漂亮嘛。” 我说道。 像那样,持续接受着风吹,持续树立着,持续转动着,是一件很美的事。 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回答。 澄田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仅靠动作就传达过来了。 “呐,远野君是要参加高考的吧?” 夜晚的气氛渐渐增加,藏青色的广阔天空中漂浮着大块的云彩。 “嗯。打算考东京的大学。”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我想就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纯粹的只是想问问。 “感觉你就是要去远方了。反正就是这么觉得。” 我隐藏起心中些许的动摇。 “……澄田你呢?” “嗯嗯……”她的喉咙深处鸣叫起来,“我对明天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谁都是那样的。” 很远出的云彩发出一道很小的闪电。 “不是吧!?远野君也是?” “那当然。” 澄田从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脸。由于天已经比较暗了,所以她的表情也看不真切,但确实是一副真心说出“不是吧!?”的表情。 “看你好像完全没有迷茫似的……” “怎么会。我简直满眼都是迷茫。” 风在吹。风车也在转。 我看向风车,低声说道。 “我只是想把能做到的事尽可能做到。一点都不轻松的……” 这是,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这样啊……是这样啊……” 澄田好橡一副非常安心的口气。 她从放在旁边的背包中,取出白纸。看起来她心情大好。那张纸好像是什么打印文件,澄田却开始折起了纸。 “……纸飞机?” “嗯。” 澄田心情很好似的,在膝头上开始仔细的折起来。她的指甲非常漂亮。在她手指的正确活动下,我看到一张纸变成了一个立体的三角形。 将机翼水平展开,然后举过头顶,用大概非常明快的心情,澄田将纸飞机抛进了风中。 那飞机超出我想象的,笔直的,向远方飞去。 就好像解放了一样的感觉。 纸飞机,沿着小丘的斜面,像是有选择的下降似的,然后又在某个地点突然拉升,向着眼底下看起来很小的小镇飞去。 然后,又突然拉升起来,向着渐渐明亮起来的群星飞去。 不……看起来像是飞向群星,大概是我的愿望让我看到的幻觉吧。 我大概,是把飞走的飞机和自己重叠起来,让自己的意识也飞向远方了吧。 3 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宇宙中心的大型拖车,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路上缓缓的前进着。 由于感觉到快要下雨了,我们就离开了河堤。我像往常一样,需要把澄田送回家。 细小的农道在道路一旁与两车同性的国道连接,在那前面不远的地方,红色旋转灯一边旋转,一边边我们靠近。 当然,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救护车。 正想要横穿国道的时候,看到手持红色警告灯.穿着保安服的人在道路的正中央站着。我们慢慢的降低速度,将cub停了下来。正好是交叉点前的停止线处。 保安人员,下达了停止信号后,告诉我和澄田,让我们暂时在这里等一下。我和她,在停止线上横向并排着停下cub,按照吩咐的去做。 一种巨大的,低沉的声音,也从最一开始就能听到。但是,我却没有深想。 一个巨大的东西进入到视野里。 看到那个的时候,我的脑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那个拖车,大得十分离谱。这种非现实的光景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道路交通法中不可能允许的型号。因为单侧车道根本走不了。就算将两边的车道全部占用,也显得很挤。 车的高度也很不现实。肯定会挂到路灯的。而且要是挂到电线的话,肯定会把电线挂断的。这车是打算毫不在意的前进吗? 当看到车体侧面所画的nasda的标志的时候,我才觉察到这辆车的来历。标志通过之后,连接器的后面,连接着巨大的象牙色的箱子。 长方体的,整个连载一起的容器。 这个容器的尺寸,甚至让拖车都显得小了。 在我的眼前,整整五六十米的距离,都被这个庞然大物给切断。感觉就像是一堵墙。突然,我的眼前被一堵金属的墙壁给隔断了。 没错,我终于明白了。 三菱重工制h2a火箭专用搬运拖车。 在宇宙中心的照片里看到过。 但是,一直都不知道竟然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这让我想起了若干事情。宇宙开发事业集团的h2a,在爱知县的船坞建造之后,用船只运输到这座岛的岛间港。岛间港是岛屿的南侧,与种子岛宇宙中心依靠一条县道连接。 这条县道,为了让搬运火箭的拖车能过通过,没有横架一根电线。路灯也是可动式的,在拖车通行的时候将灯熄灭,移动到道路的两旁进行避让。 所以拖车通过的时候,才需要必要的交通管制。种子岛的南侧,为了火箭发射,提供了种种的便利。 车辆的顶部安装的黄色非常灯正在闪烁,将周围的黑暗,渲染上一样的气氛。 重低音的发动机轰鸣噪音,支配着整个空间。大概是连接器的碰撞声吧,总之,金属的不和谐的声音也混在其中。 拖车全貌,还有其周围,都点亮了强力的光源,将车辆完全照亮,道路和道路周围的状况,也有若干位保安人员进行以防万一的检查。 远处海上的积雨云处,可以看到有小小的闪电,但是在这压倒性的质量面前,那闪电毫无冲击性。 那个大容器,缓缓的,非常缓慢的,在我面前横穿过去。 保安人员稍微小跑几步就可以轻松赶上那个速度,要追上车子也非常简单。车子的速度就慢到这个程度。 重要的火箭,甚至不想给它任何震动,仿佛就是这种感觉。我想,大概固有震动之类的东西也考虑迸去了。就算是护送汉尼拔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势。 在平安发射升空前,不希望火箭受一点伤。这种确定坚固的意志,化为眼前巨大的质量,肃然的缓缓移动。 “……哎?” 我转身看向澄田。 “时速5公里。” 澄田侧着脸,说道。她对这个拖车看入了神。 灯光照射下的我的足底,一下子冒出一股冷气。 “到南种子发射场位置。都以时速5公里的速度前进。” “啊啊……” 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附和道。 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困难的。我知道,自己遭受了几乎要打穿心脏一般的冲击。 缓缓地…… 受到的伤害浸透全身。 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混乱中,若干种感觉被唤醒。在很久的过去,与谁,分享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心情。 通过那么做,就可以相互守护彼此,可以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站立下去。 像是发作一般非常的想哭。 我咬着牙齿忍住。 哭出来的话自己心中的什么就会被毁坏掉。我根本不想哭。 “今年,也是个许久要发射一次了呢。”澄田说道。 拖车和容器,已经从我们面前通过,像是舞台灯一样照亮周围的灯管,现在也衰减了下来。尽管通行禁止已经解除,但我和澄田,仍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 在夜晚的黑暗中,充满灯光的队列,已经缓缓的离去。 “啊啊,据说是要飞向太阳系的最外面。” 我一边感觉着自己心中的狂风暴雨,一边平淡的回答。 机车头盔的皮带上,啪的落下了雨点。 “……花上数年的时间。”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离去的那个容器的后部。 摇晃着红色的警告灯,徒步随行的保安人员们。 一边照着拖车,一边追随着的带有回旋灯的紧急车辆。 那座灯光的要塞,向着黑色的空间,缓缓的远去了。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那个梦境。 越过山丘,是一片大海。 白色的沙滩,弯弯曲曲的在海岸线上延伸。 有我和少女两人。 我们俩,站在沙滩上,听着波浪的声音。看着渐渐靠近脚边的波浪的边缘。看着那,像是羞愧似的来了又退去的气泡的边缘。 在夜晚的阴影下,大海发出金属般的青色光芒。 那种青色,是天空的黑暗相互复制所形成的。 天顶上,挂着像是磨边玻璃一样的星斗。 还有,发出钝色光辉的镜头状的幸运。 那些都从水面反射着。 简直就是繁星之原。 在晃动的海面上倒影星斗这种事,一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里却是可以接受的事实。 啊啊,我明白了。 这里是那只火箭将要达到的地方。运输过来的那只火箭,是向宇宙深处前进的探索机。 这将是,那只火箭将会见到的风景。 清银色的海。 圆圆弯曲的水平线反射着光辉。 沿着水平线展开的云。 低空是绿色。 高空是藏青色。 环状云。 还有,花费无限的时间,才到达了这里的存在。 那真的是想想就会让人绝望,孤独的旅行。 在真正的黑暗之中,只是一味的。 连一个氢原子都很难遇到的, 只是,相信深远的地方应该存在的。 想要接近世界秘密的一心一意。 我意识到了。意识到我的意识能够在这里是个多么大的奇迹。 对我身边,有她在这样一个奇迹。 也有了认识。 流逝的时间。 她那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羊毛上衣摩擦的声音。 飘荡的长裙。 头发。 环状的星云好像斗笠一样覆盖着,淡绿色的天空之下。 我看着她的侧脸。 风轻轻吹过。 她好像感觉风吹的非常舒服。 你到底是谁? 想要接近世界秘密的一心一意。 那么我又能前行到什么地步呢? 能前行到什么程度呢? 2 秋季到来了。 稍微瘦了一些。只顾向前迈步前进。 那一天,我觉得我是感觉到了某种气氛。有什么大动作要发生的预感。这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昵?我却一无所知。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而且,预想也猜中了。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意识外的观察。就好像在无法识别的误差范围内,今天与往日有所不同。然后由我自身的黑匣子对此情况所做过处理之后,对我自身发出了警告。 总之那天过得战战兢兢的。而这种感觉也许是渐渐迫近的高考的气氛同调而成的,也有可能是无聊的老师说了无聊的话的原因。这样的日子里,教室里贴着的“实现前途”这样的口号也显得格外的眨眼。 所以,放学后的傍晚,在停车场遇到澄田花苗的时候,我松了口气。既然是对今天的气氛有了自觉,神经自然就会向拉开的弓弦一样紧紧张张的。 澄田她大概是在等我。我走到乘车场的时候,只见她在校舍的拐角处,偷偷向这边张望的样子,然后我就“澄田?”的喊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露出身影。 “现在回去吗?”我问道。 “嗯。” “是吗。”我露出一个笑容,“那,一起回去吧。” 黄昏的便利店里,金色的阳光横着照射进来,有种让人怀念的气息。 有线的店内bgm,也播放着貌似在哪里听到过的十分怀念的曲子。 在饮料区,澄田像往常一样蹲在那里。但是,跟往常也有些什么不同。她好像设法在用皮肤的感觉去抓住什么似的。而且还看着冷藏库的玻璃门上映着的我的影子。 我打开玻璃门,取出袋装的daily咖啡。 平常都会花更多时间选择的澄田,今天却马上就取出了一种饮料。 “啊咧,今天这么快就决定了?”我问道。 “嗯。” 然后,我就觉得今天也许会发生什么吧。 我和她两人,结账后,走出店外。 那张旧长椅的地方处于建筑物的阴影里,一样的光线照射不到,显得十分昏暗。 我听到在背后跟着的,她那奇妙的呼吸声。 对此,我因为一些微小的物理层面的抵抗感而停下了脚步。 当我知道袖子被从后面拽住的时候,身体的中心开始急速的冷却。 然后我身体深处的虫子开始活动。 只能说,这是一种拒绝感。 已经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会用什么样的口气说出怎么样的台词。再想象到之后,我的心坎里就产生了些许不快的感觉。 不行的, 绝对不行的。 如果听到了那些话,毫无疑问,我的心中,对你的兴趣,就会死掉。 所以…… “嗯?” 我静静的转过身。 静静的,但是,却包含着十分威严的气氛。 “啊……” 左手放在自己胸前的澄田花苗,十分迷茫似的轻轻吐出了一个啊宇。 我,用十分温柔,平稳得不能再平稳的声音说道: “怎么了?” 她干脆的向后面退了一步。 然后低下头,默不做声了。 没错。 这样就好。 总算没让她用语言说出那件事。 如果化为有形的东西,就只会渐渐劣化。能够化为有形的动,我是不需要的。 别让我想要珍惜的东西变得劣化。 我所追求的东西,是绝对无法变换成语言的东西。 听到了虫鸣的声音。 就算是日落了,周围还是有非常强的南国的光线,将混净土照耀成橙色。 澄田小声的嘟囔着什么。 “哎?”我温柔的问道。 “啊,没什么。” 澄田仍旧低着头,摇了摇脑袋, “抱歉……真的没什么。” 但是我想,我心中什么细小的东西,还是在这个时候死去了。 当我们打算回家的时候,才发觉澄田的机车的电打火装置不工作了。 带上头盔的澄田,踩了几次脚蹬子,但引擎仍然没有一丝启动的迹象。 我推着调成空转的自己的cub,并排到她的机车旁。 “出毛病了?” “嗯……真奇怪呢。” 我蹲下来,看着她的cub的引擎部分。几年煎因为没加油,而导致机车抛锚以来,简单的整备和诊断我都能够自己来弄了。 一边查看机车的样子,尽管这有些矛盾,同时我也觉察到我意外的非常重视澄田花苗这个人。 “不行?” 澄田用可爱的声音说道。问的自然是机车的情况。 我,果然还是,有些希望她就是那个梦中的那个少女。 “嗯……火花塞的寿命到头了。这个是旧货?” “嗯,是姐姐的。” “加速的时候有没有熄过火?” “……好像熄过。” 我尽可能的用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与刚才的温柔的声音,有所不同的。 她并不是梦中的少女,这我从最一开始就知道的。即使如此,对也说不定就是的这种可能性,我也十分的重视。 “今天就先放在这里吧,回头再让家人来取。今天就走着回去吧…… 我将自己cub的引擎熄灭,用真正的温柔的心情对澄田说。支起车架,从cub上下来。这么温柔的心情,从我生下来,大概一次都没有过吧。 “哎,我一个人走就行了!远野君你先回去吧。”澄田慌慌张张的,在胸前摆着手。满脸通红,并且挂着非常困扰的表情。 “到这里就离家很近了。而且……” 一直都希望梦中的那个少女,是一个有着实体的地上的存在。 所以一直以来才依靠着这个假说。 我的心中,某些部分,确实希望能够停留在这里。 “而且,我也想走走路。” 但是,那种事情已经无法实现了。 1 在周围全是田地的视野良好的田间道路上,我和她两人单独走着。 既没有车辆,也没有机车从身边通过。在傍晚洒下夕阳余晖的柏油路上,我们俩向着我们的小镇,只是一条直线的走去。 道路非常缓和,拐过几个步行甚至无法察觉的拐弯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可以远远的看到大海了,而角度改变之后,又看不到了。 远处的水面上,闪闪发光的金色光线胡乱的反射出来。高度很低的电线杆,我们已经走过了很多根了。 她跟在我背后走着。只能够通过气息,来确认她跟在我后面。留有余年的蝉,在空间里哔哔哔的发出金属的声音。 我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走着。 在渐渐染成深藏青色的黄昏的高处的天空上,薄薄的云彩表现出细腻的景致。而低处的天空,被淡淡的光线照射成白色。 我笔直的向前走着。 在夜晚与白昼的分界线时分的道路上,我像是用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澄田花苗似的,笔直的走着。手腕上,还留有袖子被拽的时候的冷冷的感触。 我渐渐沉入到梦想中去了。 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想,我大概是非常爱这个美而的岛屿的。 初中和高中,总共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半的时间。这个岛的热,这个岛的空气,这个岛上土地的味道。都已经深深的浸透到我的身体里,对此我也很有自觉。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到什么地方去吧。 是不是为了去寻求自己也知道,在这个地球上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风景,我才不得不离开这里啊。 答案已经有了。 我只能这么做。 这有这点我清楚的明白。 期待这什么时候会有奇迹发生,只能不断的伸出手去。 就好像铸造东西似的,不知不觉身体就变成成形了。我大概,就是一个那样的机械。一个带有这样机关的物体。 风从前方吹了过来。 风的声音,骚动耳垂。 不知什么时候,蝉鸣声,还有澄田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昕不见? 我转回身,发现澄田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睁着眼睛。 她正在哭泣。 仍旧低着头,用拇指根部来回的擦拭溢出的液体。 “怎么了?” 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句“怎么了”。 “抱歉,没什么……抱歉……” 我没明白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道歉。只是面对不停地说着“抱歉”的她,我去找不出语言应对。 我走近她,想要扶住她的肩膀—— 但却将手,又放下来了。 为什么她要哭泣呢? 尽管我身体的一部分在警告说,不能去深究这个理由,但在我内心深处,却早已心知肚明。 她肯定。 是跟我一祥的理由。 代替我哭泣的。 我们俩,都有不断追求的东西。 她和我,都在追求着什么, 都在伸着手, 放弃了祈求, 接下来只能盼望奇迹的出现了。 事情变成这样,这样以来,我就更不能哭了吧。所以她才哭泣。跟我一样的理由。连我的那份一起。两人份的。 所以,我觉得她肯定,就是想要留在这个岛上的半身…… 她在脸的内侧实际上压力,让自己停止了哭泣。但如果那么做,却只会让眼泪更加止不住。这种事我是知道的。她自己大概也是明白的吧。但是,却不得不这么做。不断的抽噎,泪流不止,把脸盖住,就算这样还是想要停止哭泣。但是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我就像是在看自己的眼泪似的,在稍微离开一些的地方,什么也不说的看着她。 我越过她,看到天空已经变得有些发紫。 感觉到夕阳已经渐渐沉下去了。 就在那个时候。 0 蝉鸣叫的声音停止了。 肌肤也感觉到空气的异常。 变化甚至明确到世界仿佛一下子转暗了似的。 低着头的澄田也抬起了头,越过我的肩膀仰望着什么东西,眼睛瞪得很大。 ——一道闪光。 宇宙中心的方向,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另一个小小的太阳诞生了。 震动的光球,从地平线向天空中攀升。 黏糊的烟引成一条丝线,这条线沿着地面慢慢的弥漫开来,在原野上翻滚着。 爆炸音终于传了过来。 狰狞的声音拯打着空气,而被捶打的空气再影响到周围的空气, 最终让我的肺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烟的痕迹渐渐伸长,危险的光球向天顶上渐渐上升。 就好像树立起一根白色的柱子似的。 并不是说边喷火边上升。能够看到的只有光球而已。 发出不祥橙色的人工光点,反推这烟柱,颤抖般的越升越高。有一种非常沉重的东西,强行向上升的实感。 飞行,这个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并不是那么光鲜的感觉。那是一种暴力的,强硬形式。倒数到0秒的时刻,从下到上,将所有的质量举起,把那块巨大的金属,向着天空的深远出,打将上去。 地球的重力总是要将质量拉向地面。 与那力量做殊死的搏斗。 即使有半秒中的松懈,也会被看不见的手给拉下来吧。 在那里的,只有—— 强烈的负荷,暴力的将物体推上天这种现象而已。 天意与人为的凶蛮格斗,在这里上演了。 塔在渐渐上升。 光也带着震颤上升。 将云层穿透的光。 伸长的尾巴。 烘烤云层的火焰。 烟雾的塔描绘出一个个拱门。好像将可动喷头当作球投出来了一样。这应该是ssb的燃料已经耗尽,火箭助推器也从火箭上分离了吧。 混杂着火焰的烟炙烤大气,将空间不断踢飞。 声音撞击着空气,被撞击的空气又连续撞击着其他的空气层。 耸立的烟柱。 朝向大海的烟柱。 朝向风车的烟柱。 橙色的光芒,将粘稠的烟带向地面。 那个人工物体伴随着可怕的震动,飞入到黑暗当中。 脱离掉这个名为地球的小岛的,暴力的铁块。 我——在一瞬间,甚至还在担心发射会不会失败,也许现在就会爆炸掉。 在心中闪过的那个征兆中,可以找到“失败吧”这种愿望存在于其中,这让我……十分的动摇。 会落下来。 我意识到,那个刻印,就好像在教室的角落里涂鸦一样,在自己的心中若无其事的,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但是,看着那个光球穿透薄薄的云层的模样的时候,那个愿望不见了,不留痕迹的蒸发掉了。 光球从地球上摆脱,已经,看不见了。 柱状的烟所制造的阴影,形成一条直线横在地面上。 风吹过来,烟的形状,失去了作为柱子的直线性,软绵绵的改变着形状。 发射时所生成的最初的烟的气团,在地面上扩散开来,好像积雨云似的渐渐飘上天空。 风吹过我们俩的周围。 杂草摇摆。 沉默。 余韵。 我们两人都默不做声,并排仰望着那副模样。 我和澄田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总算是可以听到远处破浪的声音了。 火箭所留下来的白烟,仿佛是巨大的蛇一样,一边膨胀,弯曲着,同样也一边飘上了天空。 鸟儿肌叽喳喳的边叫边飞,从我们身边穿过。 从旁边照射过来的夕阳。 膨胀,渐渐变得稀薄,扩散开去的烟。 我和澄田依旧站在那里,眺望着变得稀薄的直线的烟。 想要飞起来—— 将那种不纯的,最后的留恋消除之后,我也明白自己内部不断回想着的所有的杂音就也都消失了。也知道,现在将自己留在这里的最后的钩子已经失去了力气。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十分尖锐。感觉到,我已经开始将自己改造成一个只知道笔直前进的物体了。 看了火箭发射之前和之后,我知道自己已经明确的起了变化。 那就是我。 是不能在这里停下来的。 1 那天夜里,做了梦。 在山丘上眺望异星球的大海的夜明。 柔和绿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星云。小小的鸟儿,唱着小小的歌声飞来飞去。 像是卷起漩涡一样的天空的模样上,异世界的风像刷毛般吹来吹去。 少女在草地上,抱膝而坐。 正在感受着风。 这时,水平线有个闪光升起来了。 从大海与天空的境界线当中强行推进上升,那是火箭的橙色光芒…… 不,会这么想一定是错觉。 升起来的是金色的太阳。 包含着柔和感情的朝阳的光芒……无论怎样凝视,视网膜都不会被烧坏,就好像只有美丽和沉静被蒸馏出来似的,极为理想的太阳。 摇摆的野花。 就好像为将要沐浴到光芒的预感而震颤似的。 少女站起身来,长发随风飘逸。 光芒像是要吞下大地似的,将夜晚的阴影从山丘的大地上驱散走。简直就像是波浪渐渐靠近脚边。 光明顺着我和她的脚边,一点点温暖了我们的身体。 少女沐浴着光明。 然后转头面向我。 一直处于阴影中,无法看到的那张脸。 沐浴在光明中转向我的那张脸。 看到了,她的那张脸。 我陷入了混乱。 “你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向着少女,第一次伸出了手。 2 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正向空中伸出手去,那只手却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小声的嘟囔着那句“你是谁”。那声音撞在天花板上,碎成微粒,溶入了空气当中。 第3话 秒速5厘米 20 “诶?你刚刚说什么?”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篠原明里猛地转过身来。 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是个慢吞吞的人,如此敏捷的动作,很稀奇。 明里那个时候,正在学部的学生室里写摘要。 在位于东京市中心,被称作巨型私立大学的日本文学专业学习,已经是第三年了。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文学部的第三年,研讨会就会正式运作起来,所以阅读各种文献、制作发表资料等等,突然就变得忙碌起来。因为这些都不是像考试那样可以临阵磨枪的东西,而是需要纯粹地花费时间和劳动,才能保证发表的质量。 因为实在不想在人前出丑,而且明里还习惯对自己感兴趣的作品进行认真的思考,所以每天她都在踏踏实实地学习。 冬天到了。学生室里塑料瓷砖的地板很凉了。那天她也是在那里写着资料,忽然从旁边的桌子听到了让她意外的话,便不知不觉“诶?”地反问了一声。 “就是听说英美科的佐佐木要结婚了。” “但是,那个人和我们同岁吧?” “真是的,说是想要马上就结婚。倒并不是奉子成婚什么的。听说婚礼在夏威夷举行,休学一年,后年从研讨会开始学起。” 还真是优雅啊——同系的朋友羡慕地说。又有其他的人开始痛心地嘟囔着,想透过昏暗的玻璃看着冬季的天空,去到夏威夷什么的。 “但是,刚刚过了二十岁……?” 明里愕然地说到。 “是吧?确实也有人很惊讶的说,可是还在上学呢啊——年龄什么的倒是可以另说。咱们也差不多是该意识到这些的年龄了。小明就没考虑过吗?” “从来没想过……” 朋友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上,明里已经没有在听了。是啊,自己已经到了无论什么时候结婚,都不奇怪的年龄了啊。 虽然完全没有真实感,但明里还是奇怪地感慨起来。 稍微有点呆住了。 我竟然已经到了即使结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年龄了,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倒是有过只要活着,就会对所有的东西害怕得不得了的阶段。 但是年龄越大,就越觉得活着是件轻松愉快的事。真是不可思议。 稍稍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觉得被别人所爱,被别人所接受,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那是一个非常坚固的想法。 记得那个世界观后来好像一瞬间就被推翻了呢。 是的。 那个男孩子解救了我。 耳边忽然响起了煤气暖炉细微的声音。 那个人没关系吧。 明里开始在意起了在她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中的某个男孩子。 那个大雪天,难道自己从他那里夺走了重要的东西吗? 虽然说不太好,但是怎么说呢,好像是生存下去的“力量”之类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们互相依靠着,两个人融为一个。两个人分享着一人份的生存力量,好像互相平分似的,终于,我们活下来了。 19 “与理想的少许误差会令人不快,谁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一般人不会要求别人做的那么完美。按照那种现实上的判断,应该就能成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吧。但是你很显然缺乏那种宽容性,你用除了一百分就是零分的极端评价标准,还企图适用在我身上。那不是公平的评价。我说错了吗?” 远野贵树面对着女孩说。 那是二十一岁冬天的末尾。他在理学部学习解剖学。住在池袋,步行上学。 从那一年,他开始在私塾打工做讲师。 他和在那里认识的同年龄的女孩子恋爱、交往,然后现在,正打算分手。 相遇的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明白了这个女孩不同于常人。 在那女孩身上根深蒂固的,在她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中,从未被理解过的某一部分,贵树能够轻而易举地理解。 那个女孩第一次进入他视野的时候,在他的心中刮起了一场龙卷风。 能够感觉到,构成自己的差不多所有的部分都包裹着凶暴。自己自身也被卷入其中。积蓄在身体中至今的噪音被撕得粉碎,消灭掉了。然后意识被导向了风暴中心的无风部分。她犹如核一般,存在于追光灯的中心。他与之接触。 她的直觉完全感受到了相同的感觉,对于贵树对她所抱持的东西,她也完全明白。 面前的这个人,也许是一辈子只能邂逅一次的,只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半。 他们两个人都互相这样坚信着。 犹如漂流者得到淡水般地,贵树与她互相滋润充盈着对方的干渴。见不到的时候,想见面想得手都会颤抖。心里颤得几乎都要掉下来了似的。贵树能够感觉到她就是如此强烈地追寻着自己,也清萣她也知道他如此地渴求她。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犹如暴风雨一样地渴求着对方。 就这样,好像计算好的一样,正好一个月后,突然,他们互相的感情变成了憎恶。 他们互相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那之后两个月的时间,贵树熟习了如何能够伤害别人心的技术。 比起直接地痛骂,能够赋予对方深深伤害的句子要多少有多少。比如说,对方本人也明白,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的事情,好像不知道一样,一一地进行批判。 那个女孩子,身体患有某种疾病,药片一刻都不能离开身边。 有时发作起来,贵树就必须把药片和水送到她嘴边。 第一次一起睡的时候,他十分震惊于她身体的纤细。“里面什么也没装吧?”他开着玩笑,她却一脸认真地沉默了。 “我的大部分内脏只有一半” “脑子呢?” 她脆脆地笑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 她这样说着,似乎安心似的微笑了。 “我和双胞胎的姐姐做了手术平分了,小的时候。” 贵树稍微有些陷入了沉思。他对于猜测别人的出生成长还是意外地很有自信的,可是她是和双胞胎姐姐一起长大的,还真没看出来。 “真的?” 她偷偷地笑了。 “骗你的。我的内脏是一整套的啦。” 虽然互相都十分明确极度憎恶对方,可是两个人仍然继续交往着,也没有停止见面。虽然明知见面就会互相投掷饬害对方的话,可是只有两个人的约会还是没法停止。 即使是让自己憎恶的对方,两个人也都还是迫切地需要着。 很久很久之后,贵树明白了,那实际是用一种激烈形式上的互相撒娇。如果对方是无所谓的人的话,无论如何都能温柔对待的。 但是,那个时候,贵树也好,她也好都还没法忍受那种激烈。 找出她身上的缺点,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因为自己不想承认的自身的缺点,全部都能在对方身上找见。 只要把自己的隐藏起来,并将它转移到对方身上就可以了。 决定不再见面的那一天,最后他终于向她抛出了一直深藏在他心里的问题。 “那,你的双胞胎姐姐现在哪里?” “……那种事情,为什么非知道不可呢。” 天空下着雪。 18 经过长期的应试学习,总算在通过了考试,成为了大学的一年级学生。篠原明里十九岁了。总之,总算没成为浪人。 在大学的正门附近有樱树,就像画中描绘的那样穿过樱花盛开的门。 差不多是雪白色的小小的花瓣,簌簌地飞舞起来。 (啊啊,自由了。) 心情格外地明朗。 “考试。” 这两个字,犹如锦旗般飘扬着,无论做什么都要优先于它,想做的事情只能一个劲往后退,这样过了一年。 租了公寓,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想尝试一下一个人的生活。 为了这事,还跟母亲闹了点别扭。但是从栃木的岩舟到市中心去上学当然是很勉强的,因此在现实面前,母亲也只能让步了。 租来的木造公寓,主要是面向女孩子的,无论是内部装潢还是外观都很漂亮。暂且还有像凸窗一样的东西,锁也有很多把,无论如何都很满足了。步行就可以上学。 就自己一个人,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吃的,根据心情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吃,可以在自己想起床的时间起床,就这样不被任何人指示,真是愉快的体验。 兴致勃勃地在脸上化了妆,可是就连自己看起来都觉得实在不怎么样。 还是不要化的好。这样想着,便卸去了所有涂上去的东西,有些失望地向大学走去。 那一天才第一次注意到,是不是新一年级的学生,大体上从化妆的技巧的好坏就能分辨出来。放眼周围,同年级的学生好像物以类聚一样,化妆手法都明显地不熟练。真是奇特地可笑。 坐在没有排座位的教室里,听着九十分钟一堂的大课,很新鲜。 当然,对于新的环境虽然也有紧张感,但是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浑身颤抖或者生病了。 朋友也好好地交到了。 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在午餐时间,为吃饭的同伴发愁过。 也就是说,二十四小时中她决不会因为没有人和自己一起而感到不安。一个人的话,就一个人好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也很开心。 总之,很充实。 最亲近的人是野宫同学。野宫是一个美人,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明明有一副模特一样的身材,却大大咧咧地大步走在校园里,说话口气好像流氓一样,对轻易接近自己的男孩子强势地大声斥责,明理最喜欢她这一点。 (绝对要和这个人成为好朋友。) 于是就这样坚信着,硬缠着她成为了朋友。这对以前的自己来说,是怎么都想不到的行动吧,明里想。 入学一年以后,被一个同班同学万分热情、苦口婆心地劝说,明里第一次和男孩子正式交往了。那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人,交往起来很开心,但是半年左右就分手了。 (一被别人说喜欢,我就变得弱势了。) 对于这样的自己,自己也自觉到了。 虽然被告白后,会想“诶——可我完全不喜欢你”。 (等一下。让我再考虑一下看看!) 不知为什么脑袋里就会经历这样的思考。于是就会产生“难得人家告白了,太浪费了”这样的意识,左想右想也许跟贪小便宜差不多,明里想。 这一点,和没感觉就直截了当拒绝掉的野宫,应该说是完全相反吧。 “但是我觉得篠你就从外表上来看,性格一定是女人中的女人呢。” 野宫曾经这样说过。她称呼明里为“篠”,取了“篠原”的开头字。 “是吗?” “也就是说呢,你的内在和外表不一致哦。某种意义上是求道的类型呢。” “弓道?” “不是不是,写成追求道路啦。觉得‘有核的自己’应该在某个地方,并且努力向哪里靠近的类型吧。不过也许是无意识的。” “是这样的吗……” 歪着脑袋说着,却有种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搔着记忆的感觉。 “water world。世界是被水淹没的。” “你说什么?” 野宫突然开始说奇怪的话。 “人类分为两种哦。想到达某个地方而拼命游着的人和只在旁边轻飘飘浮着的人。这种事,看看这所大学就很清晰明了嘛。你很明显是前者吧。” “真是单纯的分类方式啊……” 虽然对这个过于干脆的分类方式感到有些吃惊.但是那种看法也稍微有些她能够理解的部分,明里不自觉地称赞出来。 “不使之单纯化的话,就很难向人们传达了。当然,也可以更加细分化。轻飘飘地浮在水上的人,又可以分为两种。认为那里是温泉感到很舒服的人和脚上负重勉勉强强浮着的人。所以你和我都是被眷顾的人呢,从境遇上来讲。” 是那么回事吧,明里想。至少还不是为了维持现状而竭尽全力的状况。 “顺带一提,游泳的人也分两种哦。” “啊啊,是什么呢?” “目的地明确地前进着的人和并非如此、乱游一气的人。但是,想要到达那里的那一类人,如果超过极限,就会变成和脚上负重拼命浮着的那一类人同样的状态。虽然向量不一样,但是正在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哎……是这样吗?” “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变成环了啊。ring world。” 现在想起来,“停手吧”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忠告。说那句话的时候,明里正在谈恋爱。她拘谨缄默地说,非常深刻地。 下着冬雨。 并不是因为听说了熟人要结婚。一想到被那种单纯的联想游戏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明里就觉得很讨厌。因此,充分地留出时间之后,她慢慢地走出了学生室。 穿过走廊,向另一栋建筑走去。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马上感觉到冰冷的湿气把头发打湿了。 在这个区划中,并列排着荚美学科老师的每个人的个人研究室。发现那个目标房间正亮着灯,明里的身体里通过了一股电流。 敲敲门,没有人回应,明里便打开了那扇小门。 房间的主人并没有从电脑上移开眼睛。 “可以打扰一下吗?” “只要你不跟我说话,就没关系。” 一股让人感到疼痛的感情猛地抓住了明里的胸口,深呼吸,她坐在了桌子前面的小椅子上。 视线尽头的那个人,正不断地敲击着键盘,就连稍微停下来思考一下的间隙都没有。 她想象起了他那双无法隐藏在监视器后面看到的大手。 在这所大学,有去听其他专业的课程,将学分转移到一般教养那里的制度。 二年级的时候,她选择了英美文学史的学习辅导和研讨会形式的翻译小组的课程。任课的老师,就是现在坐在眼前的这个人。 他作为翻译家比作为学者更有名气,他所翻译的书都是用美丽的语言串联起来的。这就是她最初选择了他的课程的原因。 在明里心中,产生除此之外的理由,是之后马上的事。 明里犹如空气一样地被无视掉,那个人一直在持续着他的工作。这种情况下,那个人稍微的动一动脑袋之类的动作,总有一种独特的气氛。 只能说,她喜欢这种感觉。 并没有像“因为什么什么所以喜欢”,这样明确的理由。 如果因为有理由才喜欢,那么自己就可以控制不去喜欢。只要否定那个理由,并且让自己去接受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会痛苦了。 明明是自己头脑中的东西,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停止去喜欢呢。 但是,试着想想的话,喜欢的理由什么的,是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吗? 有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和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喜欢上某个人的理由,是最不能用语言表这的东西吧。 经常会看到杂志上刊载的,根据调查问卷,最喜欢的异性类型排名第一位是“温柔的人”,但是明里认为这个真的是很值得怀疑的。 至少她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很温柔这种理由,就喜欢上某人。 也许,并不是问卷说谎了。而是大多数人都这么回答了。 但是,即使是大多数人也不会因为对方很温柔就喜欢上吧。只是从结果上来看,那个人很温柔这样而已吧。 进一步说,自己在一种自身都无法掌控的作用下喜欢上了对方,虽然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语言来说明的事情,但是没有理由又无法回答别人的问题,所以暂且就用“温柔”来回答这种难题了吧。 大概,只是这样。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明里想着。 “好了。你的问题?” 从键盘上离开的手,小幅度地挥动着,但那不是在与明里打招呼,而是单纯地肌肉放松。‘ “并不是为了那个来的……” “那你来干什么的?” “没事就不能来吗?” “我觉得那是在浪费互相的时间。” 明里想: 这哪里是不温柔啊,分明就是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可是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我就不相信你连稍微说会儿话的时间都觉得可惜。” 明里尽量用平静地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小心地说。 “如果把为聊天而使用的处理能力转向其他方面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时间也许又可以产生新齣构想了。应该认为,浪费时间便夺去了这种可能性,这可不是特殊的思考方式哦。我想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明白的。” “那如果我有问题就行了吗?” “因为回答问题是我的工作。” “那从现在开始,能请您考虑一下关于我的事情吗?” 他的表情一点没有变化。 “老实说,完全没在考虑。” “老师您是单身吧。” “这是私人问题,但就是那样。” “我听说也没有决定了的人选。” “这是私人问题,但就是那样。” “暂时性地,咱们如果共同使用相同的时间,那么你就会对我产生兴趣。对这个您是怎么看的?” “有那种可能性。但是,根据我的判断,用不着那么做。利用那个时间,应该做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不知不觉地,一声叹息。好像肺变痒了一样,痛苦的叹息。 “我其实是想问‘工作和恋爱哪边重要’这样的问题,想着这样问的话,您可能就会想说出答案了。现在我明白了。” “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只是在哪个时候对哪一边更感兴趣的问题。不可能存在固定的答案啊。有对工作比较感兴趣的时候,也有对对方没什么兴趣的时候不是吗?” “那老师对什么特别感兴趣昵?” “获取情报、咀嚼、将其作为基础再生产出新情报。在那个过程中,使自己获得更高的能力。” “那么‘别人’这种东西,是和哪里相联系的呢?” “对我来说不需要。” “那幸福在哪里呢?” “或者并不是为了获得幸福。以追求幸福为目的的人生太空虚。” “追求幸福不是目的吗?” “是的。” “您打算一直这样下午吗?” “是的。” “我觉得不会有人和您共鸣的。” “我不打算和别人,也不打算使别人和我共鸣。” “诶?” “我觉得同个人的共鸣,根本没什么价值。普遍被传播的,不过是道理和其延长线上拥有绝对值的成果而已。” 明里沿着大路走,一个人进到了咖啡店,完全安心了。 咖啡来了,明里没有加入一直都加的砂糖。喝着苦苦的咖啡,想将心中积聚的苦涩中和掉。 “我的人生中,不需要你。” 结果,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不,不是第一次…… 只是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而已,她曾经被数不清的、许许多多的这种拒绝包围过。自己应该有过那样的时期。 支起胳膊。 手放在额头上。 靠着椅子立着的雨伞,滑落下来,倒在地上。 她感到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上自己,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广播中忽然开始播放一首悲伤至极的三拍歌曲。明里知道那首歌,是小岛真由美的《初恋》。这种时候最不想听到的歌。 虽然很想站起来出去,可是又没有了那个力气。 心情糟透了。 真想见面啊…… 这样想着。 和谁呢? 不知道。 17 虽然很迟才着手,但是总算成功地找到了工作。贵树是在秋天都要结束的时候被录用的。 通过指导教授的介绍得以进入的这家公司,是一家位于三鹰市的软件开发企业。通过接受订单、设计程序、制作、缴费来盈利。 职位被称作是系统工程师,狭义上来看就是系统的设计者兼营业。但是因为程序方面的规模很小,所以贵树也身兼程序设计员。 虽然这家公司是一间没什么知名度的中型企业,但是因为一直在踏踏实实地成长,所以在业界的评价相当高。贵树能进到这间公司,大家都评价说“运气真好”。 贵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的运气真好。 因为他非常明确地意识到,自己要进到这间公司, “朝着程序设计员的方向努力”。 因为在大学的研究中,一直在使用电脑,所以对程序方面也有一些粗略的经验。但是,已进入工作。 “这不是我的领域。” 贵树甚至这么认为了。 能够接触到这个行业,只能说是运气好。 在被分隔出来的自己的小隔断里,只要一直盯着监视器就好,商谈可以发邮件,也不用浪费时间去经营无聊的谈话和人际关系……这种冷淡的理由还是有的。 但是比那更让贵树高兴的是,只要一个劲地积累“记述”,通过积累记述做成单一动作构造的那种感动。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执着于工程学。 把自己埋进箱子里。 把自己埋进用自己的手写出来的字列里。 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割下,不断地埋进箱子里。它的动作、增幅、开始一个人动起来。 那种连续,让人沉醉。 桌子上设置的箱子和窗户,好似一个独立的世界。显示器的对面,有一个和这里不周法则的另一个世界。 向那另一个世界伸出手,可以随自己的喜好编排里面的东西。不存在的东西,也可以根据意志和劳动,创造成存在的东西。 不知不觉地,贵树对自己的工作有了一种在什么都没有的荒原建造塔的印象。或者说,一种创造架空生物的印象。 自己可以造物。 下一次,可以创造更大的东西吧。 那种感觉,真是能让人一个劲儿地高兴。 新的技术在自己身上被掌握的手感和快感。 想象。 实现想象。 在那个过程中磨亮自己。 全部都在发光。 为做出的东西得意洋洋。 自己不断地在进步,还会一直进步。自己正在向前迈进。 在不断重复的日子里,他为这种感觉而沉醉恍惚。 再高一点。 向更高的地方去。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两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注意到的时候,贵树已经是公司里技术最高的人才了。 当事人本身很开心,可是随之而来的,能够感觉到身边的噪音多了起来。想把这些甩开,尽量不去扯上关系,但都是徒劳。 由于组织的瓶颈而阻碍继续的上升,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他痛苦地感到被周围低水平的人员拖了后腿。 明明是想要向更高的地方伸出手去的,但却无奈有遮挡的天花板,脚上也绑着重物。 明明可以去向更高的地方的。 这种压迫感让他呼吸困难。 止步不前的工作和毫无前进意识的工作对手,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郁闷的事了。 贵树意识到,意识低下的入,那种程度越低就越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在所有人中做了拖后腿的人。结果,就借口没有能力算了。 他感到被周围落后的跑者阻住了前进的路。 为什么他们都不想前进呢。 那他们为了什么活着昵? 至少别拖我的后腿呀…… “因为有的人会害怕一口气缩短。” 他少有地将这种郁闷向水野理纱老实地讲了出来,她用柔软的气息说道: “大多数的人都喜欢特意绕远、一边感受着双脚的疲劳,一边慢慢理解。别人教给自己的东西,就算是正确的也无法接受,而只能接受自己意识到的东西。这样的人有很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被她温柔地教训一番之后,他呼地没了力气,变轻松了。 她的声音、说话方式,不知怎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作用。虽然这样投入工作的时候,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让他郁闷。 只是,水野理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许的悲哀。这让贵树很在意。 “——是系统部门的远野先生吧?” 一天,在新宿站的站台,水野理纱就这样向贵树搭话。事后想起来,可以说是很罕见的行为。 按照贵树的判断,她应该不是会和稍微有点面熟的人搭话的类型。 “呃……是的……” 冷不防地被搭话,稍微有些惊讶。 在外面和自己搭话的人,都是街头问卷调查或者推销之类的,连姓和工作部门都说出来,让贵树吓一跳。 想起对方的过程,花费了几秒钟。 托这个时间间隔的福,想上的电车也错过了。但也不过只是着完了电影,打算回家而已,没什么打紧。 水野理纱是在客户公司工作的女职员,直接负责贵树工作的男职员的助理。 要说接触点,不过是交换了名片、稍微有些业务上的接触而已。 让贵树感兴趣的是,如果是自己的话,像这种程度的认识人,即使在大街上看到了,也不会特意打招呼的吧。所以,对坦然可以这么做的人,他稍微有些感兴趣。 虽说是因为假期没什么事做,闲来无事才到新宿闲逛的。但也许是偏见吧,这种行为模式对女性来讲还是感觉罕见了些。 贵树非常礼貌地邀请她去喝茶。水野理纱莞尔一笑,点了头。 那个笑容在记忆的角落里,依然深刻。 两个人从东口出来,在面影屋喝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茶。 整整两个小时,话题从未中断。 和一个人聊这么久的天,也许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吧,贵树想。 贵树和水野理纱,十分热情地聊着天。 他们对很多问题都持相同的观点。虽然也有几个问题意见不一致,但水野理纱的意见总能让人陷入深深的思考,即使不赞同也能够充分地尊重。 有内涵、有触感。好久没和这样的对象交换意见了。 自己是想和别人说话的,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而已。 或者只是一直努力让自己认为,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贵树这样思考着自己。 最后甚至都聊到嗓子痛了。一直以为说话说得口干舌燦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那只是电视里的艺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口才杜撰的而己。原来确实会有这种事。 只要有能够交流的对象,贵树就有很多话想要说。 他感到这种充实、新鲜又开心的时间,这已经有好几年没经历过了。 只是,有一件让贵树感到在意的事情。 要贵树猜水野理纱事情的游戏。 “如果你能猜到的话,就试试看吧。” 水野理纱看似轻松地说,她大概小瞧了贵树了。 贵树咬着嘴唇,紧紧地盯着面前玩弄着吸管、很适合戴眼镜的女子。 有无兄弟姐妹,这种问题即使第一次见面也是很容易猜到的。对方是老丈还是老小、有兄弟还是姐妹,这种问题稍微聊下天,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没有姐姐。 应该也没有妹妹。感觉不到她的成长环境中有同年龄层的女性。 也没有弟弟。这种在她与男性接触时的气氛中能够感觉到。 “如果你不是独生女的话,那么就应该有一个跟你年龄差距很大的哥哥。” 半乱猜般地说出的瞬间,很明显地看到水野理纱动摇了。似乎是什么触动了她内心中最深刻的一点。 水野理纱似乎在压制那种动摇。她隐藏的非常好,只是贵树太习惯于看破这种事情了。 隐藏着许多事情生存的人格,贵树如此评价她。 “……猜对了。” 水野理纱强装笑容地说,但并没有说哪边猜对了。 她发问了。 “你对探究人类很感兴趣呢?” 贵树笑着没有作答。正相反。正是由于对一个一个的人格,他完全没兴趣也没有留恋,所以才会类型化地去理解。 对于顺水推舟地邀请去喝茶的水野理纱,之所以会产生强烈的兴趣,是因为与那种“想要隐藏什么的感觉”产生了共鸣。 拼命地要从什么东西上移开视线的氛围。 也许是在那里产生连带感的吧。 交换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从那以后,几乎每周两人都要见面。 几次约会以后。 “我想看看水野小姐的房间呢。” 贵树说。 “……好啊。”水野理纱说。 16 水野理纱的房间,好像模型一样干净。 好像尽量不去放置东西一样,地板的面积明明不大,可就是感觉很宽敞。 有一个装有百叶窗屏障的大壁橱,好像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装进了那里面。 壁纸是白色的,家具和隔扇都统一采用实木风格。胡桃色的地板千千净净地打着蜡,厨房虽然经常使用,但也闪闪发亮。 这时候才知道,水野理纱有自己吃的东西,一定要每天自己好好做的习惯。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接近于信念。 可以看出整理自己的这个空间,一定是花费了不少的劳动。这和生活得乱七八糟的自己完全相反,贵树想。 家具是古典味道的床和写字台,还有椅子,但是没有沙发和茶几。总之,房间的设计并没有考虑过要接待客人。 贵树经常造访以后,便添置了茶几和坐垫。 感觉真好啊,贵树评价说。房间果然还是要进出人的东西。贵树对这个房间的主人很有好感。心情舒畅。 “稍微工作一下可以吗?” 第一次来水野理纱家的时候,忽然很想在这里工作试试。贵树一边取出笔记本电脑,一边冷不防地间道。 水野理纱吓一跳、有点生气、非常吃惊,然后是一个放弃的表情。这些表情在很短的时间内浮现了一遍之后。 “啊,请。” 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 但是,当她看到心情舒畅地敲着键盘的贵树,心情便起了变化。 贵树用无比轻松的心情,做了—会工作。竟然一边工作还一边哼出歌来,真是稀有的事情。 “但是,我当时真是吓一大跳啊。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 睡过几次之后,水野理纱说到。 “我一直认为没有人会喜欢上我。我从来没想过可以这样同别人接触和被接触。因为我一直认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一个人活着,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爱。” “似乎也不是那样呢。” “能再接触一下吗?” 这样说着,贵树把脸颊贴了上去。他觉得这种时候,她战战兢兢的感觉很新鲜,而且同时有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 “你的提问让我非常安心。骨头的触感也是。” 确实是那样,他想。 一瞬间的记忆闪过,记忆中似乎有某种抓不住的东西使贵树产生了共鸣。 水野理纱受够了贵树屋子的杂乱。 “可以收拾一下吗?” “不行。” 为什么呢,年纪越大,贵树就越不能收拾东西。 为每样东西决定位置,然后把它们放回固定的位置,难道不是一项无用的工程吗?而且,如果别人为自己收拾了的话,什么在哪里就完全不能掌握了嘛。 “为样么会有这种东西?” 厨房那边,响起了水野理纱的声音。 在因为完全没有使用过而千干净净的厨房前,水野理纱右手拿着料理钳,左手拿着陶制的茶杯。 明明无论如何都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可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好东西。她似乎对这个抱有疑问。 “啊,那是种子岛钳和种子岛陶器啊。” 水盆的下面还有种子岛菜刀,虽然没用过,但是还是有的。来东京的时候,从岛上带来的。 “高中之前都是在种子岛的。” “种子岛?那个制造大炮的地方?” “是的,就是那个大炮。” “原来远野君是在岛上长大的。不过我没感觉到。” “也不是在岛上长大的啦。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才移居过去的。但是倒是培养了我如果刃具不是高品质的就没法安心的性格。” “种子岛,是鹿儿岛吗?” “是啊。” “远野君没有南方人的感觉呢。印象上来看。” “那什么样的印象?” “更像北方人。有种下雪的感觉。” 贵树笑了,从水野理纱手中接过杯子,放在托盘上。热水要沸腾似乎还需要些时间。 “种子岛就像这茶杯一样,是红色的。” “红色?什么?” “土。” “土?” “全部的土壤。那是因为土壤中铁的含量很高,和血是红色的理由一样。所以种子岛的陶器是红色的。从前那里是铁制品的一大生产地。嗯,不过现在也是。” “也做菜刀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种子岛菜刀。可是特产哦。” “还真不知道诶。” “虽然都说从前种子岛是生产大炮的,但并不是因为那里是发源地,而是因为在种子岛大量生产了,其实这个理由更大一些。” 说着这样话,竟有些落泪了。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意外地感到在种子岛的生活也不坏。 这种事,直到现在才感觉到。 那天,水野理纱住下了。看着她把脑门贴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确实感觉不可思议。贵树想。 这个女孩子如此无防备地睡在自己旁边。这种状况,以前都没怎么想象过。 至今为止和好几个女孩子交往、分手,都没有这种感觉。 太大意了。 就这样卸下防卫,甚至都让人担心“真的没关系吗?”。 人,竟然可以面对他人卸下防卫至此。 贵树震惊了。 在自己的旁边能够如此安心的人,记忆中不曾有。 安睡的呼吸声,犹如波涛起落。 贵树有种仿佛被那个令人怀念的小岛的氛围包围住的错觉,有好一会儿,真的很快乐。 15 明里的就职活动,保守说来,非常艰难。 正值十年不景气,哪家企业都不采用应届毕业生的时期。没有什么特别技术的文学部女生,更是风头浪尖上的冷门。 只是,因为周围的气氛啊负责教师啊一直在嚷嚷着就职困难,所以心理准备还是有的。从那边的说明会到这边的考试,东奔西走,用就是这样气势,进行着就职活动。 (……是谁说的大学四年就是延缓偿付期啊。) 这样忙碌而劳累的日子,明里从来不曾有过。高考都比这要好。 即使这样,最终还是被一家正在东京市内筹划大店铺的连锁书店采用了。 虽然不是最大的企业,但也可以竞争下第二第三了。不管怎么样也算个大企业了。 最开始进入店铺做店员。每天被大量的书包围着的工作环境,也算是和理想无限接近了。 熟悉了包装、熟悉了书架、熟悉了收银、熟悉了人际关系,一转眼一年过去了。 已经两年了,在店铺工作以后,第四年可以通过申请变动岗位,成为见习采购员。 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喜爱而去工作,而是想认真地将卖书作为业务来学习的。 就连个人完全没兴趣的领域的书、周刊杂志、聊天杂志、男性杂志,都看过一遍了。 先把个人的兴趣放起来,作为项目一样地来思考它们的魅力。并且对需要这本书的人也是。 有好几次都很惨地失败了,被狼狈地一顿训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无法振作起来。 即便如此,喜欢书、喜欢读书的属性却一直没有变。 虽然工作中并不全是快乐的事,但即使那样也还是很开心。 对于与书籍挂钩的事情都感到纯粹地开心,能身在这个工作地方的空气中,很开心。能向世间传递出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很开心。 岗位调动之后,人际关系忽地变广了。 在店铺里的时候,交往对象无论如何都是“多数不特定的客人”,但是做了采购的工作以后,客户公司等的“知道长相和名字的人”猛地增加起来。 这种意义上来看,相反地,现在的岗位更可以说世界很大。 和那个人,也是在成为采购员以后认识的。他在一个出版社做营业。 企业的营业,所有人大件都一样,散发着独特氛围。这是明里进入社会以后才意识到的事情。 也许这种职业,应该说是威严吗,或者虚张声势,这一点很重要。 “我‘能够’做到!” 将这种印象像铠甲一样穿在身上的人,似乎有很多。那样一定很累吧,虽然是别人的事情,明里还是很担心。 “已经很累了哦,真的。” 那个人认真地说。 “因为完全不是自然状态吧。当然,习惯了以后,就能无意识地做出来了。但是无论多么习惯,和在拥挤的电车里会疲劳是一个道理,还是会很辛苦。” 在工作场合见面的时候,明明是一副“能做到”的印象,可一到私底下见面,就变成了一副松弛的状态,明里对此觉得很搞笑。 看起来家教也很好,没有特别贪婪,也不错。 虽说这个人比想象中的要笨,但给人感觉很坦诚。笨蛋,也并不是不好的意思。不如说,那呆呆的样子,很招人喜欢。 也许,像工作模式时一样心中只有规则的人,一直见面,会变得非常疲劳吧,明里想。 “篠原小姐是很适合恋爱的人呢。” 看上去有过很多很棒的恋爱经历,他说。 “也没那回事。” “我觉得不是没那回事哦。” 当然,痛苦的经历什么的也有几次吧,他继续说。 “那些经验和经历过的各种事情,我都一件一件地掌握在手里,感觉好像丰富了自己呢。” 坦率、稍微有些幼稚,明里想。但是,其实这种奉承方式也并没让人感觉那么坏啦。 14 这种关系持续了两年。 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见面多数是晚上。办公室的窗户外面一变暗的时候,贵树就能够想起水野理纱。 用邮件联络、约好吃饭、喝一点点酒。这种事情很多。在现在已经没有了的中野的酒吧“上海doll”里边,贵树坐在吧台边喝威士忌,水野理纱则是喝酸白兰地或者鸡尾酒。 “远野君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水野理纱问。 “很普通哦。” “骗人。” “硬要说的话,就是不停地转学吧。” “父母工作的关系?” “是啊。” 水野的目光注视着被打上了灯光的五颜六色的酒瓶。小声嘟囔着。 “真好啊……我也想转学试试呢。” 贵树惊讶地反问: “为什么?” “因为,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吗?自己的印象啊,或者固有的评价什么的。那个时候总想将这些都重新开始,从头重新做来看看。” “更多的是辛苦哦。” “是吗?” “因为在已完整的人际关系中,我就是作为异类加进去的。” “小学的时候,班级里有一个转学过来的女生。是个非常漂亮的人,特别有人气。虽然也有不少人嫉妒她,但是更多的人很喜欢她。” “那个女孩粗心大意的时候,你们都没见过吧?” “诶?……嗯,大概吧。” “很聪明啊。我觉得那个女孩,内心肯定总是在颤颤巍巍地紧张吧。” “远野君也是那样吗?”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 “没被欺负过什么的吗?” “……是啊。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呢。转了那么多次学,已经习惯了如何融入他们了吧。”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并排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水野理纱说: “我这人特别怕生的。” “我知道啊。” “可不知为什么,对远野君从最开始就不介意。” 水野理纱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边走着一边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贵树身上。 “怎么办……我真的很喜欢远野君。” 贵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羞涩地笑了,边感受着理纱的味道和她的头发接触在自己脖颈上的感觉,边看着前面走着。 那个羞涩的笑完全是“装的”。 我也是哦,如果那么说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呢。说不出来。 水野理纱一定有什么事。从那段时间经常碰到那件事开始,贵树就感觉到了,一直担心着。 和她一起睡的时候,突然更清晰了。 一天深夜,睡在贵树公寓里的理纱忽然像小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贵树惊讶地醒过来。 “怎么了?” 翻了个身,手碰到了肩膀。好像碰到了什么按钮一样,理纱蜷缩起身体,皱着脸哭着。边哭,边抽噎着,气息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梦到哥哥了,哥哥站在月台上。” 贵树坐起身,看着水野理纱。她拉过毯子,似乎要压制住自己不停抽搐的身体似的,抱着自己。 哥哥……? 去到厨房,接了些矿泉水。扶着水野理纱的背让她坐起米。水野理纱连水都无法喝下去。 贵树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其余的还能做什么呢? 很长一段时间,水野理纱都好像在打嗝似地,持续着细弱的呼吸。 贵树什么都没问。 忽然,手放在额头上的水野理纱开始说话了。断断续续颤抖地吐着气,用颤抖的声音。更像自言自语般地,所以有很多地方都不明其意。 水野理纱的哥哥,在她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从车站的月台向着电车跳了下去。 推测是自杀。 “从那以后……就不行了,完全不行了……” 从那以后,水野理纱的人生齿轮就完全乱了套。向周围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妥协,“做得很好”的回路突然坏掉了。 水野理纱自从那以后,成为了一个不管到哪都没法找到自己容身之处的人。 她诉说着自己学生时代冰冷的孤立。谁都不会向自己投来目光。 这些用颤抖的声音诉说的话,光是听着都能想起犹如胃被冻僵一样的回忆。 贵树忽然响起同事长谷川不知什么时候说过的话。 按照他的说法,对于弟弟妹妹来说,哥哥的死比起家里其他亲人的死,意义稍有不同。 因为长谷川是人事部的,所以公司员工身边发生了不幸的时候,经常要去处理探望。因此他便注意到,在兄弟姐妹中,兄长的死带来的创伤最深。 目睹亲人的死亡,无法振作起来,对工作产生影响。发生这种情况的,死去的往往不是自己的父母、弟弟或者妹妹,而是兄长。他说。 因为贵树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听到这话的时候,也只是想到“是这样啊”而己。不,不仅如此,他甚至想“没有这种事吧?”。和失去身边的人应该是一样的痛苦吧。 但是他现在忽然感觉到,那家伙说的话也许是真的。 大概长谷川想说的是,兄长对于自己的亲近程度和人生尺度的重要性,远比父母要大得多吧。作为一个平衡器,被托付的东西是很大的。 水野理纱仍在颤抖,蜷缩着身体哽咽着。 越是经历了亲近的人死掉的事情,当事人应该会越沉重地在现实中安定。 就好像重力的作用变大了一样。 贵树越是明白这些,就越成熟。贵树思考了自己身边发生的几次这样的死亡。然后,感觉到自己一点点得变沉重。 贵树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 耳边围绕着的荧光灯发出的小小的噪音,让脑袋麻痹。 因为梦到哥哥而哭泣的理纱。 什么都无法做。 但是其实还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抱着她的头,对她说没事了比较好。明明应该那么做的。明明只要做这种简单的事情,就能让她的心情好很多的。 为什么就连这种事情都没法做出来昵。 那么,水野理纱的哥哥,在飞身下去的月台,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13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水野理纱已经完全没事了。虽然心里并不是这样的,但起码拿起来没事了。 所以贵树也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见。和往常一样和她说话。只是,接触到她的时候,伸手比以前要轻。 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忙碌。 技术好的基础上,对工作再积极点的话,当然评价会上升。结果,连束手无策的程序都推给他,这种循环一直持续。 贵树不怎么抱怨,犹如地铁工程的盾构法隧道施工机械般地,消化眼前的工作。 最后,送给贵树的是被认为“公司里最不灵光的工作”。 那个企划在贵树进入公司之前就存在,宜到现在就连目标地点都还没定出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好似为了掩埋一个坑、而用挖另一个坑的土来填满的工作。可目的是要制造平底,所以这种事情只能认为不可能。 他坚强地忍耐着,继续着这样的工作。 “好重……” 贵树忽然嘟囔起来。 虽然繁重的是程序处理,可是自己的声音沉甸甸地响彻全身。 身体好重。 星巴克的纸杯拿在手里,喝掉。没尝出任何味道。 把身体的重量全都放在椅子背上,伸着懒腰。 哎呀。他想。 不是头脑的疲劳,和身体的疲劳也不同。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伸长脖子。 这是什么呢。 搜索着词汇。 “痛苦……” 他嘟囔道。 是了,就是这个。 为什么,如此痛苦呢。 闭上眼睛。深呼吸。 然后皮肤好像感到了什么。 只在自己周围,感觉到比1g沉重得多的重力。 这里到底,是哪个星球。 这之后越来越重。 有种预感。 不能动了…… 是的,一定是被绑住了。 明白了。自己是因为被绑住了而感到痛苦。 哪里呢? 是的,到现在为止都没发觉。不,是装作没有发觉。 一在这里,就会感觉到自己被迫减速了。 自己早就已经变得非常非常快了。 周围太重了。太慢了。 不尽早抽身的话,自己会无法动弹。 尽早抽身。 用意志力睁开眼睛。不能呆在这里。这里是沼泽。如果不迈动双脚向前走的话,会沉下去。 不好了。 不把这个工作结束掉的话,自己就无法再次向前游了。 这个程序的胜利条件是错误的。看错了目的地。必须要再次设定、适当缩小、使向量一致才行。许许多多的引擎被向着完全分散的方向吹开。没有通过发生力的中心线。 贵树猛烈地敲击着键盘。用了半天的时间便做出了从根本改变程序的改造方案。这是逾越职务的行为,但还不只这些。然后以此为基础,用新的方法论进行了处理。 直接向上级提出了比较数据。 按照以往的方法的话,永远都不可能达到任何目的。 就这样达不到任何目的地,长年累月地劣化,最后空中分解。 大概因为没有好好斟酌词句吧。贵树那天被强硬地拒绝了。 不是开玩笑。不可能明知道这船会沉,还继续乘上去。 是填坑。在沉没之前急急忙忙地到达目的地、还是从船上逃出去。 还是自己游泳比较好。 跳过上级,他直接向事业部长提出了相同的资料,要求转换方针。 得到的答复是,不要引起争斗好好干. 模棱两可的答案。 贵树用自己的方法擅自进行着工作,做成了颇具效率的比较数据,两次三次,向好几个其他部门的上司提出。反响并不称心。 不行了。 “请选择。” 一天,贵树站在事业部长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 是自己从这个工作中退出,还是全面改定方针。如果两边都不行的话,那么他就从这个公司辞职。 实际上就是威胁。当然,这个被视为了问题,经过上级的一些讨论,决定全面采用贵树的计划。 下了这个合理的决定的人,仍稳稳当当地在上层,所以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即使辞职了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可惜的。 最开始拒绝他的新计划的上司,被调走了。 程序小组事实上,是在贵树的主导下活动的。凭借几次会议,工作开始朝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着。 贵树对这感到深深地满足。 但是,那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抛开上司以后,工作就由自己来指挥了。对这种事情必须要负起责任。这是当然的事情,虽说可以理解。 所有的事情,都被带到贵树这里。至今为止都不用负责的事情,也被拿到眼前。 比如说,把几个个性不同的人聚集起来使用。 虽然自己也明白这是很任性的想法,但是他人这种异类生物,真的是很麻烦。调整琐碎的人际关系、提交材料申请,各种各样的杂事…… 程序本身,以惊人的連度加速,现在仍在继续加速。公司似乎对这种状况非常满意。每次报告进展状况的时候,都会说一些你是对的、做得好之类的赞扬话。 但是…… 贵树本人身上吊着好几个拖后腿的,减速减得很厉害。 想试着把那些“重物”当作不存在。 不想承认自己“变慢”的事实。 无论杂事再多,贵树也绝对不会减掉每天给自己决定的工作量。 即使去水野理纱家,也是在那里一个劲工作的情况多了起来。 好几个小时地不说一句话,有好几次忘记了理纱的存在,再慌张地附和。 现在想起来,也许自己欠缺的不是别的,而是对日常生活价值的感受。 工作上的抱怨什么的,贵树几乎从来没跟理纱说过。 “即使不想说也说说吧。” 这样被理纱强迫着,才第一次说出来。 水野理纱为什么要求这样的事呢,不明白。就算说出来,状况也不会好转。 也许说出来心情会变好些,周围的人明白之后也会觉得安心。他能了解这种体系。 但是,贵树并不是那么想的。 “你就不能在幸福的时候做出幸福的表情,在不幸福的时候做出不幸福的表情吗?” 水野理纱说。 如果做出看上去幸福的表情的话,周围的人都可以安心了。如果做出看上去不幸福的表情,周围的人就要担心了。 总之,是周围人的问题吧。 贵树这么认为。不是我的问题。 “远野贵树应该再流露出感情一点”在这种问题设定下,其实被询问的不是贵树的内心,而是周围人的内心。贵树对这些毫无兴趣。 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一个人来处理自己的内心。 “我渐渐明白了。”水野理纱说。 “什么?” “之前你不是说过吗?转学什么的完全没什么。” “嗯。” “说你基本上都能很好的融入当时的环境。” “是的。” “那是因为你觉得即使不被理解也没什么吗?” 大概,是这样的吧。贵树想。在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人面前,想要自己的性格变得完美,很容易. “只有气味。” 水野理纱说。 在你心里,只残留着某些重要事物的气味。 有人把那里面的东西给拿走了。 所以我只是在那个空宝箱里倾听自己的叹息罢了。 夜晚,梦到了孩童时代的事情。 在学校的某一堂课上分组,他哪里都进不去,非常悲惨的回忆。 贵树在悲伤的心情中醒来。好似心中有刷子在搅合的心情。有那种事情吗?想不起来了。 ……不,在很小的时候确实有。非常小的时候。 洗脸的时候,喝了口带有漂白粉味道的水。忽然。 (水野理纱也会有那样的经历吧。) 他想到。 大概,有吧。 大体接近于确信的推测。 大概问她的话,她会一脸悲伤吧。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呢?” 她会这么说吧。就连那语气,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渐渐地了解了理纱。 深入交往之后,这是当然的事。 了解了对方的事情,自己也被对方所了解。 (被某人拿走的重要的东西。) (空宝箱。)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水野理纱不知什么时候,自言自语地嘟囔出来的这句短语。 自己也能够将封印在记忆底部的自己的过去,还原出来。 恐怖。 为什么? 害怕那东西。 “我不想安定下来。” 盥洗室镜中的自己说到。 不想成为谁的心中有质量的存在。 那家伙说。 “我想去别的地方……” 他走上了深夜的街道。直到早晨还有好几个小时。他在住宅小区中散步。除了街灯,再没有其他发光的东西。也没有星星。 没有气味的街道,让他一瞬间感到混乱。 为什么没有气味。 为什么没有绿叶与潮气和泥土混合的气味? 那是当然的,这里是东京啊。 贵树感到自己严重地失常。 走上了大道。扬手拦了出租车,去到公司。 切断保安系统,输入证明密码,从后门进去。虽然同事们经常吹嘘说“不眠的公司”,但这个时间确实谁都不在。 在没有照明的无人的办公室里,他只打开了自己的荧光灯。然后贵树打开了电脑,在监视器青白的背景灯的照射下,一个人开始猛烈地工作。用自己都惊讶的速度敲击着键盘。沉醉在速度和节奏中。再快点,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催促。再快点。 不这样的话,会被追上。 有手向肩膀伸过来。 得快点跑,好害怕。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虽然不知道,但要更快地跑起来,与他们拉开距离才行。 可是越跑,缠上身体的东西就越多。 风越来越强了。 自己也许会败在这风压下吧。 这就是害怕败北的证据。 不能允许自己这么脆弱。 必须得成为强大的人才行。 一定要吐自己一直都没关系。 12 被捆绑。自己不是那种生物。 因为工作变得处理不完,贵树早上早早的就去到公司,比谁都晚地离开公司。 和水野理纱见面的时间变少了。 在公司还是一如既往地只是感觉到自己被强制地减速、消耗。磨擦抵抗明显的很大。就好像在拉着手闸、踩着加速器的感觉。 在人都走光的办公室里,听着自己敲击出来的键盘的声音,忽然,很想见水野理纱。 自己自身的那种感情,开始重重地起作用。 可怕。 自己对水野理纱那份强烈的执着。对于水野理纱这个存在的不安、不明所以的嫉妒和各种各样的噪音。 有时会像这样想见水野理纱想见得不得了。为什么呢,这种事情,非常痛苦。甚至想扼杀掉这种感情。 已经有两周没见面了。去了久违了的水野理纱家。 “我想买部车,你觉得怎么样?” 水野理纱忽然问。 “你有驾照吗?” “有啊,学生的时候就有了。因为对就职有利嘛。” “但是为什么这么突然?维护费用什么的很麻烦呢。” 大学的时候,贵树曾经打工攒钱,买了一部车。铃木swift的二手车,在行车距离范围内跑得还是相当好的。 于是一个人环游了全国各地。也不用借宿旅馆,睡在车里就可以。但是结果,最终无法维持停车费用和车体维护费,只用了一年多就卖掉了。 “嗯,我会早上开车送你去公司。” “特意?没那个必要啊。因为去到公司只要一部电车……” “我想那么做。” 水野理纱打断了他的话。这和一直以来慢慢思考着说话的她,一点都不像。是贵树从来没听过的严肃的说话方式。 “尽量,不想让你站在车站的月台上。” 那种带有微妙感觉的理由,贵树当作没有听到。 “不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啊。只是为我做饭,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还一直觉得你这么忙很对不住呢。再接送我的话,就完全变成老妈了。我有些犹豫呢。如果是我接送你的话,倒还好。” “喂,不是远野君怎么想的问题,是我想这么做。” 水野理纱的目光移到右下方,虎牙轻轻地咬着唇边。虽然说不太好,但这是水野理纱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的习惯。 贵树觉得自己已经杀出重围,便安心了。 “理纱,你没有反过来想让我做这些事吗?我除这些之外没有什么希望你为我做的了。倒不如说,希望你能要求我来为你做这个或者做那个。” 水野理纱的心里好像颤了一下似的,惊讶地看着贵树的脸。 与其说是惊讶于贵树对自己说的话,不如说为自己想要对自己做出的想法产生动摇。 远野君,水野呼唤着贵树。“有一个请求。” “什么?” “只要一次就好。” “嗯。” “希望你对我说。” “说什么?” 如果没听就好了。 “说喜欢我。” 回到家里。没有开灯、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word。 贵树半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开始在显示器上写辞呈…… 大概,已经不行了。 因为互相都太忙了的原因,贵树和水野理纱见面的时间在减少。 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贵树半有意识地,避开了水野理纱。 从十月份开始见面的机会减少,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收起了夏季的衣物,拿出了冬天的。 夜晚冰冷的空气让肌肤抽搐的季节来到了。 贵树每天上下班,都将外套紧紧地裹在身上。 十二月九日理纱的生日,贵树没有去想。不去看日历。为了不去意识这些,在心里便把目光移开了去。 结束了工作,从三鹰乘上电车,从新宿站的检票口穿过的时候,日期已经变了。 无论如何都束手无策的那个程序,已经在三天前结束了。要处理的残留工作像小山一样多。要和许许多多的同事和上司见面、交接和寒喧。结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那天晚上写出来的辞呈,已经递上去了。 还有一个月,只要处理好郡些不需要进展的工作和被要求做的无聊的业务,就和这个公司再也没有关系了。 也没什么想感慨的。 只是觉得,已经不行了。 贵树的体重被裹在身上的疲劳所加重。就连到中野坡上的自己家,都想要乘出租车了。但看到在出租车站排着的大队,他0.2秒就放弃了。 圈内的内线都已经停运了。贵树决定步行。穿梭在新宿的高层建筑之间行走,也不是很讨厌。 穿过隧道般的新宿西口通道,被夜晚似乎有些潮湿的冰冷的室外空气包裹住了。 将车道和人行道分开的街道树,被用青白色的彩灯装饰着。 到圣诞的季节了。贵树并不是很喜欢圣诞节。 但是,树被好像被雪花一样的、细细的光粒照着,根据远近法笔直地排列着,还真是好看。疲惫不堪的心,有种放松了的感觉。 贵树手插在兜里,走着。 皮鞋敲击在地面上嗒嗒作响。在西新宿空荡荡的整个高层建筑街上,能感到鞋子的声音响彻四方。 路过住友建筑的时候,口袋中响起小小的铃声。 手机的震动,磨蹭着神经,贵树停了下来。 戴着手套的手,取出了有些掉漆的wil手机。风在吹。在口袋中暖着的手,被风隔着手套又吹凉了。 打开翻盖的手机。看到了来电显示。 水野理纱。 贵树轻轻抬起头,看着好似被削去了棱角的三角柱。 抬头望向那里的天空。 簌簌地,白色的东西在飞舞。 开始下雪了。 非常细小的站不住的雪。 落在外套肩膀边上的,尘埃一般的雪粒,马上就消失掉了。 看上去,就好像从寄生在高层窗户上的几个光点产生下落的一样。 震动的声音仍然低低地继续着。 无法接起理纱的电话。 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手指。 理纱,找喜欢你。 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这样想的啊。 贵树自己问自己。 为什么我如此地无力昵。 在这里安定下来的力量。 为某人认真考虑的力量。 爱某人的力量。 能够将某人的痛苦稍微分担在自己肩膀一些的力量。 为什么没有呢。 什么火箭啊。 简直就像是没有引擎的车子。 只能下坡而已。 要说功劳的话。 也应该是在坡顶上吧。 我的时间,到底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擅自迎来了顶点。 那顶点随着时间,慢慢地跑到了让人轻视的岔路上去了呢。 11 昨晚,梦到了从前的事。 明里和他都还只是孩子。 一定是因为昨天找到那封信的关系。 在两毛线的电车里,除了明里没有任何人。就这样坐着,伸着腰也看不到包厢边上伸出来的人脑袋。 这个时间,总是这样的。 除了早晚的上下班时间,很少见乘车的人。 电车向小山站方向行驶,慢慢地跑着。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慢,因为景色的移动很慢,所以有这样的感觉。 被雪覆盖的水田,一边变化着微妙的角度,一边向后移去。 中学和高中的六年间,明里一直乘坐这条线路去上学。 看惯了的景色、看惯了的车辆,但是还是感觉有不一样,是自己的心情和那个时候已经不同了吧。 在这被固定的硬梆梆的座位上坐久了,姿势就会僵硬。所以身体便向窗户一边靠过去。窗玻璃被呼吸变得模糊。 所谓懒洋洋,也就是这种心情吧。 叹一口气,想用手拄着脸,指甲一碰到脸,脸上便感觉到了戒指上的石头。 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心神不宁的感觉啊。明里想。 结婚,总觉好奇怪。 自己心神不宁,周围的人也心神不宁。 不如说比起本人,父母更加手忙脚乱。 只是回到老家整理东西的,完事以后就回东京。明明只是这点事而已,父母却像一件多大的事一样,一直送到车站。 在岩舟站的月台,下着雪,候车室的屋顶悬着冰柱。 周围广阔的田地被染上了雪景。 父母二人都上了岁数,大该经不起寒冷。所以说只要目送就好了,可偏偏都跟到了这里。穿过无人的检票口,一直送到了月台。 明里在东京一个人生活,已经将近十年了。 这样的明里回到东京,只是这样而已,可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就是不让事情只是这样。 “待到正月多好。” 母亲不舍地说。 “嗯……但是还有各种准备。”明里说。 “是啊。给他也做些好吃的吧。”父亲说。 “嗯。”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啊,明里。” “没关系的。 明里苦笑。 吐出白色的哈气。随风飘走。 周围都是雪景。 这场面好像电视剧呢。 虽然有种像电视剧里一样害羞、发笑的感觉,但她却热泪盈眶了。 “下个月就会在仪式上见面啦,所以别担心啊。很冷的快回去吧…… 这样说着,明里的声音苦笑着,似乎还有些摇动。 随着电车的晃动,明里摇动着。 左手无名指。 还无法习惯左右无名指上戒指的触感。果然感觉很怪。 无名指是与心脏连接的手指,虽然有这种说法,不过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结婚啊。) 即使到现在,也没什么强烈的实感。 入籍、一起生活,感觉都还很遥远,现在只感觉是很朦胧的事物。除了准备仪式这件事。那是以现在进行时袭来的不得了的现实。 她甚至想,这也许是逃避。 在金属碰撞声的车厢内,从刚才开始一直想的就是中学时代,早上为了赶去社团活动,乘坐在几乎没人的电车里。 一个人占领一个包间席位,经常在膝盖上放上便签写信。 明里想起昨晚做的梦。 深夜昏暗的路灯下,被雪掩埋的站前街道,被雪亮的光照射。 在那光下,在冰冷的白色的雪道上,有两行足迹向黑暗中走去。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 他和她都还是孩子。 梦里的两个人,很想快些长大,可就是长不大,这让他们很讨厌。 一定是因为昨晚发现了那封信的缘故。 第一次写下的情书。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只写过这一次。然后这封情书并没能送出去。 在壁橱的最里面的那个空饼干盒里,和那些当时使用的与众不同的笔记本、喜欢的歌曲的卡带、打都不想打开的毕业文集一起,装在里面。用粉红色的信封装着。没有开封。 打开信封来读。不读就放在那里比较好吗?明里着实挣扎了一番。 在自己少女时代的房间里。因为长时间不使用,荧光灯老化,使得整个屋子昏昏暗暗的,读完了,明里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有些甜蜜、有些害羞。 心在颤动,将明里包围。 回想起了几个场景。 两个人靠着肩膀读一本书、跑过神社的参道,各种各样的事情。 在那最后一天,他乘的电车。现在自己正在反方向地乘坐。 虽然感觉电车的前进非常缓慢,但其实是用非常快的速度在向目的地进发的。 有些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心情。 穿过云彩,从车窗射进来了阳光。 那光照在明里的脸上。 晃眼。 闭上眼睛。 山的轮廓,一定在光的照耀下雪白地闪耀着呢吧。 感觉好似清爽的风一般的东西。 啊啊。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心中满是那样的心情。 10 贵树辞去了工作,每天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一天睡眠超过十个小时以上。但是即便是这样还是觉得睡眠不足。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醒来之后,便倚在墙壁旁,两腿伸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既不开灯也不听音乐。 即使是外出也仅仅是为了买一点食物而已。有时深夜外出,有时即将拂晓的时候外出。贵树完全放弃了有规律的生活,过着像是受了伤的动物般一直躲在自己巢穴里的生活。 即便是想象,贵树都觉得疲惫不堪. 像这样的生活,也过了一个月。 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抽烟了。在不知不觉中,贵树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抽烟了。 然而它并没有消除贵树的疲惫感,心又开始微微躁动起来。 走到阳台处,掏出打火机点上火。 好奇怪啊,贵树这么想着。明明吸烟会让体内充满烟雾,但是却能让头脑更加清醒。 二月份的天气让肌肤倍感寒冷。但是也不愿意花力气在房间里穿上衣服。 指尖的疼痛蔓延开来。 挥了挥拿着香烟的手。 贵树的视线向上移。 在不远处可以看到耸立着新宿高楼的街道。 在满是灰色低层建筑物的中心地带,有几座高度不相符的四角塔耸立着。 就像是在草丛中耸立的那些笔直的杉树般。 像是电影一样,云快速地移动着朝这边飘过来。 时间好像是突然倒带了似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宅在家里,脑中希望就这样让时间慢慢停止的想法的缘故吧。 因为至今为止都过着好像是快进一般的生活,所以这也许是为了补偿一下时间的损失吧。 从今以后,再也不去任何地方了。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连地球的公转和自转也都停止了,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了。 但是……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不管如何空转,不管是如何的静止不动,一个月还是一个月,一秒钟还是一秒钟。 真是个阴暗的结论啊…… 贵树边想着边深呼吸着。 话又说回来,如果时间能过的再快些,在这个瞬间如果能成为大人那就好了。贵树这么想着。忽然又清晰地想起了曾经的那件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想起这件事呢? 这个瞬间,想起了“那个梦”。 是今天早晨的梦呢还是更久以前的梦?虽然不确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是梦中所见。 这个在醒来的瞬间便消失不见的梦,总会在不经意间记起来。那个还是小时候的自己的梦。 啊,是啊。真怀念啊…… 这个时候,从phs中传来收到短信的铃声。 不知道这是谁发来的短信,是怎样的内容,在打开前是不会知道的。 所以在按下按钮的瞬间需要足够的勇气。 从阳台转身回到屋内。 phs在桌子上闪烁着桔黄色的光芒。 贵树非常紧张。自从住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短信了。总之,贵树并不想接触与他人有关的事物。 贵树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自己的时间静止,就能让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桔黄色的光却告诉贵树时间的流逝,持续不断的闪烁着…… 贵树拿过手机并翻了开来。 按下手机的按钮。 手机上的文字映入眼帘。 你好,远野君。 文字这么写到。 你好,远野君。 好久不见了呢。 近来还好吗? 虽然烦恼了很久,但是这伴事还是不得不告诉远野君啊。 “我总感觉有时候远野君的视线掠过我、窗户的景色以及放在桌子上的食物之前,总在看那些可以说是概念上的,也可以说是观念上的一些没有形状的东西。我只知道这些。总感觉你在透过些什么看东西,总感觉你随着你所看的东西连自己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然后会渐渐地消失…… 很长的一条短信。 远野一行一行地读着。 读完之后远野抬起了头,在那瞬间,视野中的一切仿佛都退了色一般。 虽然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但是还是希望“这个时候”能尽量地不那么快到来。 自己的房间,构成自己生活的一切东西似乎都在瞬间蒙上了一层灰。不管是褶皱了的衬衫,还是在浴室的牙刷,亦或是手机的电话本。所有的一切都传达了一个意思,这就是“她已经不在了”。 紧了紧大衣的领子,穿上靴子走出了公寓。 铁门关上肘发出的类似金属破裂的声音传到耳内。 上锁时传来的冰冷声音直达心底。 贵树按下按钮,等待着电梯。 看着渐渐上升的楼层数,一种压迫感迎面逼来。 厚重的自动门打了开来,这个无人的箱子再一次触痛了贵树的心。 在去一楼大厅的这么短的时间里,贵树似乎连站都无法站立,倚在电梯的内墙上。 耳边传来了马达驱动的声音…… 这是金属的声音。 拿在手上的钥匙圈从手上滑落了来掉在了地上。 贵树低下头看着地面。 钥匙圈掉落在地上。 但是贵树并没有拾起钥匙圈。 钥匙圈上串着三把钥匙。 一把是公寓的,一把是自行车的和…… 贵树移开了视线。 吸了口气。 慢慢地蹲了下来拾起钥匙圈。 即使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也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出了公寓便是青梅街道。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贵树有意识地尽力不弓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地行走着。 贵树感到冰冷的空气透过外套似乎不断地在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全身的肌肉都被冻得冰冷,像是被冰冻住了般那么沉重。 经过被栏杆围住的空地。 两台吊车停在那里。 也许这里又会新建一座大楼吧。 车子红白光。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影像广告牌,以及噪音。 在这么难以忍受的热辣辣的天气里,街上的风景仍旧一如既往丝毫未受影响。 如此这般的冷漠,让贵树心如刀割般。 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贵树感到十分厌恶。 这点可以从镜子上照出来的表情中看出来。 即使是这样。 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对贵树说“怎么了”,或许贵树就能得到救赎吧。 就像是曾经的,她在车站的月台上突然向自己搭话时的那样。 “我到现在还一直喜欢你”,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在短信中这么写到。“但是,也许即使我们发了一千多条短信,心的距离也不会拉近一厘米吧”。 也许,就是这样吧。贵树这么想着。 这个,是我的原因。 但是我不认为我选错了道路。只是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自己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改变方向的人。只舍一味的向前进。在这样的街道上,过这样的生活着是我自己的选择。世界是世界,景色是景色,自己是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前进着。 路上停着些自行车。 傍晚的阳光从自行车那反射到眼睛里。 从皱着的眉头便可以看出来。 贵树移开视线。 阳光倾斜地照射在林立的高楼的上半部分。 干线道路旁树立着蓝色的交通标志牌。 指示道路方向的标志在夕阳逆光的照射下无法看清。 自己这是去哪里呢…… 理纱,所有的一切正如你所说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远离。 但是,如果,收到了你告别的短信,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糟糕的心情呢? 9 昨天的梦境至今为止还记着。 这是很久以前的梦了。 在这个梦里,两人都还只是十三岁—— 明里坐在绿色和橘黄色相交的那辆旧车上,并在小山站下了车。 通过地下通道,从驶往上野方向的月台出来一看,发现薄雪正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下来。 这雪大概无法堆积起来吧。看着灯光显示屏,电车似乎会停运呢。 这雪下的正是时候,明里这么想着。 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涌现出很多过往的人。 那天也正好下着雪。 电车停了。 在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他站在车站的月台处,一定边迎着风雪边不断地看着灯光显示屏吧。 那个时候自己根本没有想到电车会因为下雪的缘故而停运。他,应该也是一样吧。 现在,明里看着微微泛白的天空,眺望着以极快地速度从天空飘落下来的小雪。 从小生活在栃木县,虽然下雪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对于下雪心中仍会涌现出夹杂着不安的奇妙情绪。 他一定也是这样吧。 明里飞跃时间的界限,在眼前幻想出十四年前发生在车站的景象。 那个穿着沾满雪粒的呢子大衣的少年,呆呆地站立在车站的情景。 虽然已记不清这个少年是何容颜。 但是,缠绕在他周围的空气,以及他的呼吸和周遭的气氛,却有意识地在明里的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 站在电车停运的灰色车站,即便心中充满不安、倔强和纷乱,但还是紧握拳头的十三岁少年。 他在这里所承受的一切只是为了去见十三岁的明里。 犹如宝石般。 那么的美丽。 那天,在这单轨上,电车不知道停止了多少次,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岩舟站的四周都已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之下了。 两人漫步在稀疏的路灯下。 穿过奄站前的那条小道,眼前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广阔田园。 在那远处可以看见稀稀疏疏几家灯火。回头看向走过的道路,在堆积的新雪中只能看见两人走过的脚印。 站在小山站的月台处,现实中的明里任凭过去的记忆飞舞在跟前。银包的电车缓缓地进了站台。 明里稍微调了一下背在肩上的背包位置。 十三岁的那个晚上,对我们两人而言,漫天飞舞的白雪就是漫天飘散的樱花花瓣啊。 (——像这样,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一起结伴去赏樱。) 电车慢慢地开始减速了。 电车停了下来,车门正好停在了明里的面前。 (——他和我,都不再迷茫。) 自动门打了开来。 (——明里这么想着。) 这个时候,明里从电车看见由月台飞奔而来的、穿着藏青色呢子大衣的少年的幻觉…… 8 无意识的转着,等意识到了才发现四周已经暗了下来。 并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是这样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新宿这边。从周遭的环境来看就能知道应该还没有走出新宿区吧。 走在既不能说是闹市也不能说是商业区,只是开着些店铺的街道上,偶尔和行人擦肩而过。 道路的左手边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商店,白色的灯光从店里照射出来。贵树没有细想,便不由自主地进了这家便利店。 如果漫无目的的在深夜行走,就会不自觉地被便利商店吸引。这就像诱蛾灯一样。 学生时代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就会聚集在学生食堂,便利商店就像是社会上的学生食堂一样吧,贵树这么想着。总而言之,在这里既能买到食物又能看杂志。 贵树被玻璃窗前的那个放有杂志的角落吸引随即走了过去。 拿了本《科学杂志》翻在手里看。并不是特别想看这本书,只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本想要拿在手中的书了。总之自己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心神不定地翻着手中的彩页。 手停了下来。 宇宙飞入眼帘。 确切地说应该是画着宇宙的插图。 在漆黑的宇宙中,繁星点点。合页的右边画着悬浮在宇宙的、一个装有碗形天线的宇宙探索机器。看起来像是悬浮在宇宙中,其实它正以宇宙的速度在飞快地运行着。 大标题上写着“宇宙探查机埃利什终于迈出了脚步朝着太阳系外的世界进发”的字样。 贵树读着这个报道。上面记载着一九九九年发射了这艘国产宇宙探索机,在运行到海王星那里的时候开始变化进入最后的轨道,最后朝着宇宙的边际开始了永久的旅途。绕行星变轨指的是,人在拐弯的时候抓住什么东西,利用离心力来转向,利用海王星的重力和公转使自己超运行的航行方法。 在海王星处利用最后的绕行星变轨的方法之后,再利用自己的惯性持续不断地朝着离开太阳系的方向飞行。原子力电池的持续时间大概有二十年左右,在这期间它会像地球不断地发送数据。而且,就算完成这些使命,也无法返回太阳系。只能向着字面意思的虚空前进,离自己出生的地方越来越远,丽且原本它的大部分意义就在于此,为此,它需要永远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贵树无意识地又翻了一遍,看见了合页上画满的宇宙cg图。 那才是—— ——甚至一个氢原子都不太可能会想遇到。 突然,背脊发凉。 由背脊发凉引发的寒冷把贵树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个是“他”! 是这个家伙。 在那个岛上的傍晚,升上天空的那抹桔黄色的光。 和澄田花苗两个人抬头看见的那艘火箭。 一九九九年—— 那艘火箭,现在已经到达那么远的地方了啊。 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昏暗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化。仿佛周围一下子变暗了似的。意识到的时候,转过身去发现一抹光正在往上升,一座烟塔赫然出现在眼前。太迟了,开始震动了…… 不。 是接受了只能“如此”的自己。 被不明所以的地方蒙蔽了双眼,只知道一味的前进。 理解了这样的自己。 看见“他”便知道发生震动的原因。 “原来如此啊……” 贵树小声地说着。 历经八年,你竟然到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然后,我却还在原地。 也许,在种子岛看见这艘火箭升天的那天开始,贵树就已经停下了步伐。 关于那个时候的事,贵树内疚万分…… 然而探查机,也就是那架火箭一直坚定不移地前进着,现在已经抵达至海王星了。 并没有给他任何目的地,只是执行着“随便前往哪里,貝要前往无边无际的遥望彼端”这一命令,就这样持续着做着永久的等速直线运动。 虽然“他”只是台机器,但贵树却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一定抵达某个地方了吧。虽然并不知道是哪里,但一定是个有价值的地方…… 但是自己,却仍就在这样的地方…… ——不,不对。 在这个瞬间,贵树意识到了。 啊啊…… 这个深沉的感动从心底泛开,逐渐蔓延到全身。 自己。并不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而是,抵达至这个地方。 虽然并不想成为这样的自己。但是,却在这里。 并不是想来这里。但是,总而言之,来到了这里。 所以,这里就是海王星。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目的地。 但总而言之,自己用双脚走到了这里。 那种自卑感渐渐的散去。在肩上,在脚上都能感觉到的那种沉重感都在渐渐地散去。 轻快地放下杂志。 贵树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朝便利店的出口走了过去。 开始思考今天早上奇迹般地回忆起来的那个梦境。 这个梦。 是很久以前的梦。 (在梦里面,我们都才只有十三岁。) 贵树走着。 可以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脚接触白色地面的触感。 (——梦里的场景,是被白雪覆盖着的广阔田园。) (了一在梦里,被新雪覆盖的地面上只有自己和少女的足迹。) 现在,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种让人舒心的1g的重力。 那个时候—— 好想现在立刻就伸展自己的身子,好想立刻伸出双手去触碰更遥远的地方。 想拥有现实的力量。 梦里的那个少年……还是少年的自己,这样殷切的期望着。 那份力量,现在的这里正拥有着。 如今,站在这里的自己好想成为那个时候的自已。 这漫天不断飘着的飞雪,对于两人来说就像樱花的花瓣般。 (——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去看樱花。) 与那个时候相比,认识到了更广阔的空间。 与那个时候相比,手里握有更多的东西。 那个时候唯一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无法得到了。 (不再迷茫,这么想着。) 那天的自己想要成为更加强大的人。 现在,在这里,有着那样的力量。在自己身上。 继续朝外走,而后在门口停了下来。 7 自动门随即打了开来。 明里乘上了开往东京方向的电车。 6 自动门随即打了开来。 贵树走进了二月的寒风里。 5 我一直在寻觅着你的身影。 熙攘的街头,彷徨的梦中。 虽然明知你不在那里。 若奇迹能够发生,我要立刻与你相见。 在一个崭新早晨抛弃所有过去。 说出那句酝酿已久的“我爱你”。 (《one more time,one more chance》作词/山崎将义) 4 远野贵树似乎在看新事物一样的看着自己居住的新宿街道。冰冷的空气吸进了肺里。抬起头。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弓着身体行走着。 口中呼出的白色气息随之飘散。 在这里。 行走着。 五彩缤纷的景色有意识的向原野这边驶来,而后又飞驰过去。然后,在贵树的心中留下些什么。 雪依然下着。如果能再下大点就好了。 贵树避嚣都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走着。 繁华街道的灯红酒绿和喧闹声。 人们的气息。 霓虹灯广告牌。 高层建筑物清晰的轮廓线条。 红绿灯晕开来的光线。 过往行人的脸孔。 各自不同的装束。 发光的招牌。风。街道两旁的树木。落叶。街道两旁的树叶被风吹落,它们似乎正踏着舞步旋转着,飞落在道路旁的电子广告牌上。 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光的信号飞入贵树的视神经内。然后在贵树的心底留下些什么。 横穿过马路。 站在车道的中央。 抬头看向被街道的灯光照亮的飘着雪的天空。 看着从天上飘落下来的白雪,从中央的一角四散开去,以放射状的方式弥漫在整个天空中。 虽然是夜晚的天空,却能看见飞翔的鸟儿。 人行道上铺的石头排列成的花纹。 护栏。 路过工地现场。 正在建造的大楼上方有一些建设用的起重机。 磨损了的车站台阶。 自动检票。 从车站站台低头看向车道。 尾灯的光像组成了一条光的河流般。 贵树回到了公寓。 钻进被窝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然后再一次梦见了。 小时候的自己。少年时代的自己。还是中学生的自己。还有高中时候所发生的一切都像电影般一幕幕地开始回放。 在长野的林间嬉戏奔跑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被穿过市中心的神社记忆所取代。然后那时候的感觉就又转移到了在种子岛骑着自行车在坡道上飞驰的记忆里。 记起了几个印象深刻的伙伴们。记起了几个震撼贵树心灵的女孩子。 记起了澄田花苗那纤细的手臂和柔弱的肩膀。 记起了去东京的日子。 记起了那天自己在种子岛的飞机场背着沉重的行李,和澄田花苗来送行的情景。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为什么…… 至今为止还记得那个时候像是咀嚼金属那样的痛苦心情。 记起了在兼职讲师的时候认识的那位气质高雅的冰山美人。 真希望能再和她见上一面啊。 记起了朴素的水野理纱和她那柔美的声音。 每次听到她的声音总会感到喉咙深处微微发痒。 沉醉在温暖的黑暗中,细细品味着过去的记忆。 醒来。 下楼,走出公寓。 呼吸着早晨的空气。 漫无目的的走着。 睡过一个好觉的贵树仍旧酩酊在这个现实的生活中。 贵树逐一看着被朝阳照射着的、排列在住宅区街道上的小型建筑物。 站在被栏杆围住的坡道上,看着渐渐上升的朝阳。 柔和的阳光洒满整个小公园。 用身体感受着整个世界。 感觉到身体深处的记忆世界同现在的真实世界融为一体。 各种各样的记忆。 走过古老的石桥。这个街道有着比贵树的回忆更久远的记忆。 站在桥的正中央,看着桥下的河流。 河面微波粼粼。 突然又想到了海。 记起了骑着幼狐牌自行车在国道上行驶的事,右手边是广阔的大海,那时的景色是何其的美丽。 穿过高架。 看见了倚在墙壁上的自行车。远处是一片有着淡淡薄云的晴朗天空。 交通指示牌的影子弯曲地倒影在斑马线上。 背着运动包的高中女学生快步的走在路上。 城市的天空,一片蔚蓝。 阳光倒映在城市川流不息的河流上。 早上,走进设有咖啡的车站面包屋,开始喝起了咖啡。 坐在窗户旁边的座位上,透过店铺的玻璃窗看向窗外的街道,用安逸的心情长时间的看着眼前去上班、去上学的川流不息的人群。 出了店门,感受到冬天的空气已经开始渐渐变成了让人觉得舒适的温度了。 突然,有一种想去新宿南口的南部平台店去逛逛的心情。 从新宿站这边稍微爬几个阶梯,便能看到沐浴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具有公园风的广阔步行道。 贵树在道路的正中央停住了脚步。 这条步行街如果是车道的话,可以容下好几辆车并行吧。但稀蔬的人流,有的后面追上并超过贵树,有的却从他面前擦肩而过。 有些人坐在种植着树木的坡道上,他们并不是想做些什么而仅仅是为了吹吹风。 贵树慢慢地靠向左侧,把身体倚在绿色栏杆上。 位于类似高地的南面平台店的边缘处往下看,便可以看见延绵不绝的jr线。这正像是从桥上窥视桥下河流的风景般。 眺望着来来往往的电车。 吹着风。 天空是一片淡淡的蔚蓝色。 在天空低处的一角,有一座看似中世纪的钟塔在朦胧中露出它的尖顶来。 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些不如名的白花,乘着风飞舞着,飞过贵树的眼前。 贵树试着伸出手臂。 一片花瓣乖乖地落在贵树的手心。 贵树小心翼翼地收紧握在手中的那片花瓣,似乎深怕把它弄坏了似的。 想起了在高中的那个春天,也有这样的樱花花瓣落在手心。 据说种子岛的樱花已经盛开了。 岛上温暖的空气能让整个身体从内部开始苏醒过来。 抬起头想起了广阔的天空。 夏天种子岛的天空清澈蔚蓝。 想起了那片让人窒息的浓郁深蓝。 至今为止还能闻到那片嫩草所散发出来的清香。 心已经飞往了那片遍布嫩草的小山丘。 青草随风起伏。 风带来泥土的味道。 潮水的香味从远处飘来。 小丘下面的遥远处,可以看到一片蔚蓝色的海洋。 海面上卷起雪白的浪花。 让身体强烈的感受到热气并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太阳。 光彩夺目。 又炙热。 它似乎能把人的意识都融化掉。 意识恢复过来。 似乎整个人被这个世界包围了。 被这个世界包围。 被这个世界拥抱。 鸟儿在天空飞翔。 带着翅膀的小虫飞到那些不知名却很可爱的小草上。 从小山丘往下看可以看到种子岛广阔的平地。 郁郁葱葱的山林。有着赏心悦目的绿色甘蔗地。种子岛甜薯的绿叶井然有序连成一片。红色的大地。蔚蓝的天空。卷曲的反光云。随风摇曳的防风林。 炙热的阳光。 炙热的风。 旋转的风车。 对于从记忆的尽头复苏过来的那些景色。 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个地方是那么齣美丽。 为什么当时却没有发现。 好漂亮。 好漂亮。 理应懂得它的美丽,但是当时却完全没有发现。 自己也曾那样被祝福过。 转身。 仰望。 转过身。 旋转身体。 世界也跟着旋转。 所有的一切犹如星云般回转,聚拢到自己的身边。 如今的贵树,身处宇宙的中心。 3 冬天结束的时候,明里结婚了,樱花的季节终于来临了。 真是如画中的新婚生活一样啊,明里这么想着。 在吉祥寺买了一间公寓,作为自己的新房。 虽然又旧又不宽做,但却正好适合居住。而且,狭窄的屋子似乎能让家人之间变得更加亲密。 成为明里丈夫的人,是一个正在烦恼这个房子贷款且一脸严肃的人。 虽然结婚了,但是还要继续工作。没有理由辞掉自己喜欢的工作。 “你说说,工作和我,你觉得哪个比较重要?” 明里一这样开玩笑,他总是一脸急切的表情,这总是让明里大笑不止。当然明里不会说一些让人悲伤又无聊的事,双方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能笑出来。 对此感到很高兴。 因为他不擅长做饭和洗衣服,而明里又不讨厌做这两件事情,所以烧菜和洗衣服就成了明里的工作。 他是一个连仅仅是按下洗衣机按钮即可的简单事情都不会,连衣服都不会叠的人。 为了弥补这个,他绝对会亲自把自己的衬衫熨平。而且还很擅长。作为男人,他似乎有自己的原则。真是完全不明白他啊。 但是,打扫和洗碗全部都有丈夫负责。就性格来说,对对方来讲。这两件事情也并不是很辛苦的事情。这也是明里求之不得的事情。 做饭的时候完全不用考虑洗碗的事,这是多么的幸福啊。 但是,时不时会觉得,至少要教会他如何叠好自己的衬衫,至少教会他如何煮粥,这些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那天是星期六,休息的日子。 因为有一个棘手的工作,所以虽然是休息日,但丈夫还是一早去上班了。他是一个很喜欢工作的人。虽然破坏了新婚的假日,但是却还是很高兴的出门了。 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明里心情也很好。 真是个好天气啊。 昨天丈夫认认真真的打扫了一遍房子,所以现在房子一尘不染,这使明里齣心情愈加开心起来。 家庭生活很开心,工作也很开心。 所有的一切都很充实。 咦? 那个? 突然,在那一瞬间,明里的心中似乎有什么在萌芽。有什么东西似乎牵绊住了明里的心。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约定,但是好像把它忘记了。 感觉像是和谁借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归还一样。 呆呆的站着,看着阳台上的风景。 突然,一个小东西飞舞着进入了明里的眼帘。 这是一枚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樱花瓣。伸出双手想要抓住这枚花瓣,但是为时已晚,花瓣从明里的指间飞过。 樱花似乎在引诱着明里。 明里突然有种冲动,要不随着樱花去看看吧。 然后便走向了代代木公园。 2 贵树开始了他的新工作。 虽这么说,自己能做的也仅仅是程序设计而己。自从进入公司之后,这种能力在不断的提高并积累。如果是这个领域,不管去哪里贵树都有绝对的自信。 在上班的时候认识了几个比较要好的业界同事,贵树一再恳求他们能不能帮他介绍一份工作,他这么恳求道:“其实我辞职了,如果有那种个人能单独完成的小工作就介绍给我”。结果比想象中的要好,虽然这个社会目前不景气,但是他们却迅速给贵树介绍了几份工作。 其中有这么一个人,和他商量完之后,坦诚的说道:“且不说人怎么样,能力还是很有一套的”。这让他苦笑了好一阵。还有直按挖角的人,这么说道:“那就来我们公司吧”,贵树只能婉言拒绝:“你的心意我领了”。 贵树搬到了涉谷区的2k公寓处。 买了苹果牌的高级终端电脑,也买了零部件组装了windows个人电脑,并搬入了宽敞的写字台和阿龙椅,把公寓的一部分空间用来工作。然后印刷名片,在这里开始了自由编程的事业。 只需要考虑交付期,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心情非常舒畅。 虽然有时候会有突然要求改变式样的情况,还有无理的要求重新制作的情况,但是贵树却觉得有这样的情况也不错,他会大方的接受客户的要求(但是有时候还是会有让人生气的情况)。 想要休息的时候休息,想要彻夜工作的时候就熬夜奋战。 退去了稚气。重力也不会忽增忽减了。 是怎么样的心情,就连贵树自己也不知道。开始自己做饭。三餐的饮食开始自己料理起来。这些事是只要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贵树想要足够大的冰箱,所以他买了一台冰箱。 买了书架和储藏架,开始整理自己的房间。如果是以前,一定会把这些资金用于别的地方。 在24寸的显示屏上,挪动着鼠标。贵树把手从键盘上移开,靠着椅子,伸展自己的手臂。 挑灯夜战的第二天早上十点。 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的春天的味道温暖了贵树的心。 窗帘在风中摇曳。 春天温暖的风似乎牵引着贵树的身体,贵树朝外走了出去。 1 话说回来,类似这种被牵绊的心情从结婚前开始便隐约存在着。明里一直认为这是婚前恐惧症。 但,似乎并不是。 难道是记忆的深处正后悔着这次的婚姻? 明里不自觉的说道:“不是的不是的。” 将井之头线列车在下北泽车站换成小田急速列车。在代代木上願下了车。决定从那开始步行。 结婚之后,还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变得焦躁不安,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明里边听着快速前进的脚步声边走着。 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整个身体也变得暖洋洋起来,走着走着,围意便袭了上来。 路过了像是电影又像是电视剧的外景拍摄地一样的、一个风景优美的宽阔路口。 沿着轨道有几户人家,在称不上是庭院的院子里,种满了树木。在春天的阳光中,鲜艳的绿色既美丽又光彩夺目。 越过路口可以看见对面满目绿色的代代木公园。 就在警报器的旁边,种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现在这棵樱花树还没有一点绿意,正值盛开的时节。 高高的树枝被染上了柔软的、微微泛白的粉红。沐浴着阳光,花瓣柔和的反射着阳光,简直就像一盏巨大的台灯般。 樱花从树上飘落下来,随风起舞,飞舞在路口,飞舞在轨道上空。 明里行走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世界里。 正走到路口的三分之一处,警报器便开始响了起来。正要穿过熬个路口的时候遮断器被放了下来。明里目测了一下,知道即使加快脚步也赶不上了。 真的像画中的景色般。 明里想着,真的似白雪般啊。 温暖的空气也让人心情舒畅。心似乎要被融化了般。明里微微的站在那里发愣。 突然,明里似乎和谁擦肩而过。 0 从别人眼中看来我似乎正在发愣,但事实上找的心情正激烈的起伏着。 心情稳定和不稳定的时候有着很大的起伏。比如有喜欢的人站在面前,又比如正在想着那个人的时候,经常会精神恍惚;在思考很多事情的时候也常常会觉得苦闷、痛苦、焦躁;在心情起伏明显的时候,常常会在内心的角落记下某些东西。但是如果心情稳定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当心情平稳的时候,能很熟练的处理好工作和日常生活的琐事。有时候自己也会很冷静的面对现实。就像是在沙漠中的温差—样那么的明显。如果这两个状态能均匀一点的话,那么自己就能成为一个寻常人吧。明里这么想着。 按下开关时的那种力量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知道自己曾用生命爱过一个人。常常会想是什么样的能量让自己这么爱一个人。 是啊…… 它真的是很重要,它是对生存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因为有了它,我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想要寻找到那个人。想要被那个人寻找到。彼此遇见。彼此了解。 我知道在遥远的过去,在那天,在那个时刻,我曾有过那么棒的体验。 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一直都是美好的事物。也会有让人痛苦的记忆。也会有那种让五脏六腑都绞痛的痛苦存在。但是即使是那个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守护着我。 不管是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也好,或者是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也好,或者是在人际关系跌落谷底的高中的某个时期也好,又或者是单独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也好。 一宜守护着我,并不断地给予力量。在我真正感到痛苦的时候,总是能感觉到在内心的角落里有着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存在,分担我的忧愁,承担我的痛苦。 不管在哪里,这个存在一定会一直相伴,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存在于视线不经意瞄过的邮箱阴影下。存在于幽深小巷的窗户下。存在于对面的月台处。只要是我心所的地方它都存在着。永远。 所以我一直很好。 我不曾孤单过。 1 和路口的那位女子擦肩而过的瞬间,贵树的心中涌现出那种深刻的理解。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那种真实的压迫感朝贵树袭来。但是这理解的内容不会再一次出现在贵树的意识里。所有的一切都理解了,但是到底理解了什么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无法在心中理清思绪,处在混沌世界的记忆和情感,在响起坚硬的声音的瞬间开始重组、分离、变形,去它应去的地方。 贵树心中的那两只太阳,在幻想的地平线那开始慢慢像沙粒般变缩小直至粉碎。变成闪闪发亮的粉末,飘散开去。然后这些粉末变成了雪花。雪花堆积在窗框边、堆积在停止的电车里,黑暗中的雪景。静止的时间。停止的时间和空间就那样朝别的次元膨胀。火箭转变成了大楼,大楼转变成程序的文字排列着,排列的文字变成了结晶。所有的一切感情都凝结成透明的水晶变得粉碎。 这种感触就像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突然被枪射穿头部的感觉。 樱花花瓣在空中飞舞。 就像是自己的记忆碎片般。 一切都变得混乱。 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 贵树就这么笔直的走着。 报警器开始响了起来。 ——现在,如果回头,那个人也一定会回头吧。 过了马路。拦路杆在背后放了下来。贵树就那样站在了那里。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贵树转过身去。 女子也慢慢地转过她的身体。 贵树看到了女子的侧脸。 这时,小田急线的电车响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左边驶过来。电车以极快的速度行驶在路口,遮住了贵树的视线。行驶在蓝色的线路上的银色车体就像小河般流淌着,在贵树和那位擦肩而过的女子之间竖起了一堵高高的墙壁。 这是一列很长的电车。 那位女子站在电车的对面。 无法通过。 就像是耸立了一堵发出震耳欲聋的墙壁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快了。 电车马上就要驶过去了。 在认为即将驶过去的瞬间,从对面的右边又驶来了一辆电车遮住了视线。 无法看见。 那人也无法看见。 只感觉到行驶而过的电车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风压。 退回了一只脚,下意识的斜过了身子。 啊啊,要是几个月之前的话,说不定我肯定会勉强冲过去然后死掉呢。 耳边还有那驶过的两辆电车留下的微弱余音。 警报停止了。 拦路杆也开始往上升。 空气中弥漫着春天浓郁的味道,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轨道的上空飞舞着樱花瓣。 靠近警报器的旁边有一株给人强烈感觉的粉色樱花树。 在那片景色中—— 已经没有那位女子的身影了。 花瓣被风卷到天空。 不可思议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不知道是怎么了,对于那位女子并没有转过身这件事,自己感到这么的焦躁不安。 贵树问着自己。 那位女子,到底给了我什么? 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侧脸,但却能让人感到她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从她的身影中似乎能感受到些什么。似乎被她的郡种满足感所感染。 太好了。 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人们的幸福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物啊。似乎连自己也有了舒适的心情,并想要把这种心情传达给别人。 奇妙的是,身体似乎开始充满了力量。 预感似乎有什么新的事物正在慢慢的萌芽。 2 转过身,背对着路口开始向前走。 温暖的空气使人心情舒畅。心似乎在慢慢的融化。 那么,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呢? 能做些什么呢。 试着打个电话也不错。 打给谁呢? 谁都可以。 只要知道电话号码就能打通。能和谁说话呢? phs放在家里忘记拿了。 这附近不知道有没有公用电话……? 那就先在这附近转转找找看吧。 恩。 去哪里都可以。 贵树开始行走,然后在那个转角拐弯。 贵树君: 近来可好? 在这个约定的时间里竟然下起这么大的雪,真的是很抱歉。电车似乎也晚了。所以,我在等待贵树的这段时间里给你写了这封信。 眼前有一个暖炉,所以很温暖。而且为了在任何时候都能写信,所以我的背包里总是放着信笺。这封信我想等一下交给贵树君。所以如果你太早到的话我就会很困扰。所以不要着急,慢慢的来。 距今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大概有十一个月了吧。所以,老实说我有点紧张。如果我们见面了却没有注意到对方那该怎么办啊。但是和东京相比,这真的是一个很小的车站了,所以不可能认不出来吧。但是一想象穿着校服的贵树努力的参加足球协会的样子就觉得好陌生。 在这里写上至今为止我无法说出口的话。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转校来东京念书,那个时候觉得身边有贵树君在真的太好了。能和贵树君成为朋友真的很开心。如果没有贵树君,那么学校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痛苦的地方。 所以,我真的不想离开贵树君转校。我想和贵树念同一所中学,想和贵树君一起长大。这是我一直期望的事情。虽然现在已经尽量习惯了这里的中学生活(所以不要太担心我),但是还是每天都会无数次的这么想“如果贵树君在就好了”。 另外,对于贵树君即将搬到更远的地方去的这件事,我感到很悲伤。且然现在东京和栃木也比较远,但是我总是这么安慰自己说“但是我还有贵树君”。因为坐电车很快就能见面。但是像这次要搬到九州的对面去,这就太远了。从今以后,我不得不一个人认真的生活下去。我真的能做到吗?我没有这样的自信。 我不得不说这么多。我今天在这里写的话是那些我无法说出口的事,所以我通过信来传达。 我喜欢贵树君。虽然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很自然的在不知不觉中便喜欢上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贵树是一位强大而又优秀的男子。贵树能永远的守护着我。 贵树君,你一定没问题。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你都能成为独挡一面的人。不管贵树君你去了多么遥远的地方,我都会一直一直喜欢着你。 请,千万千万要记住。 明里: 近来还好吗?现在是晚上九点,这封信是我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写下的。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楼房散发出来小小的光。不知道从明里房间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些什么?我有点无法想象。 其实现在我还有数学作业,最近我逃学的现象也比较严重。现在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反正同一个足球社团的伙伴们没有一个认真做作业的,而且过不久就要搬家了,所以觉得做不做作业都无所谓。 还有两周就到了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了吧?我想那个时候就杷这封信交给你。 我要搬去的地方是九州对面的一个岛上,那里似乎是乡下,似乎还有nasda的火箭发射基地。我只对这个感兴趣。如果能看到火箭发射的情景,我想把我所见的盛大场面告诉明里。现在,我也就仅仅期待着这个了。 说老实话,对于我不得不搬到那么遥远的地方这件事我感到很不安。我还是想早点成为大人。我现在就有种想中途放弃的冲动。现在我想如果能很快的见到明里那该有多好啊。为什么想那么做呢?其实自从我上中学以来就有很多话想对明里说。我一直都很想见到明里。我喜欢明里。 我不知道长大成人之后具体该干些什么。但是我想成为一个不管在什么时候,在某个地方偶然遇见明里而不感到害羞的人。 关于这个,我想和明里做个约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