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帐(妖怪连络簿)》 盛夏之雪 鱼往 六月初的时候,小城镇上已经洋溢着灿烂的夏日气息。 这一天清晨,大片的树荫在屋外不停招摇地晃动,吃过早餐,塔子阿姨微笑着将身穿白衣衬衣的少年送到门口,并将准备好的中午在车上吃的便当递交到他手上。 “好好玩哦贵志,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电话回来。” 晨间的微风扫过脸颊,夏目在微凉的空气里接过便当盒,他的背上背着大大的行李包,里边除了这几日换洗的衣物等外出必备的物品之外,还藏着一只肥大又调皮自大的猫咪。 少年笑着朝塔子阿姨挥挥手。 “嗯,我出门了塔子阿姨,拜拜~” 往学校走去时,一边和背包里的猫先生聊着天,夏目警告它在旅途上不能出声和乱动,猫先生不满地蜷缩在背包里,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路上遇到西村和北本,两人是夏目的同班同学兼好朋友,不管怎么说,关于后面的那层关系,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吧,夏目在转来这所学校之前很少遇到对自己这么热心的同学,有时候简直有点热枕过度。 眼尖的西村一眼就看到走在两人前边的夏目,少年给人的感觉是仿佛永远这么形单影只,清瘦的身影在早晨七点过后的桥上尤为显得落寞。 于是西村拉着北本一起朝前面的人招手。 “嗨,夏目、夏目,早啊~” 少年回过头,看到同班的两名同学,笑着打回招呼。 “早晨。” “我说,夏目同学,你的行李可真多,只是出门两三天而已嘛,你该不会把家当都给带上了吧?” 西村盯着夏目的背包,非常有兴趣的调侃道。 夏目非常尴尬地想:如果不是因为猫先生越长越臃肿,前一晚又非要吵着要与他一道出门旅行……想到这里颇有些头痛,但自己带了一只猫出门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只好对两人扯淡道: “只是多带一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北本拍拍他的肩。 “如果包太重了,我可以帮你负担一点哦。” 夏目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微微耸动着的背包,扯嘴笑一笑,拒绝了北本的好意。 “只是看起来很重,其实还好。” 如果没有猫先生这“重物”,真的是非常轻便的出行。 这一年夏初的时候,年级上组织了一次长途的旅行,从学校坐四个多小时的车去一处旅游胜地,正好赶在旅游旺季之前。因为行程不算特别长的关系,一路上车里的学生都格外兴奋,尤其是女孩子们,精力旺盛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夏目的旁边坐的是同年级的田沼要,因为座位调整的原因田沼被安排到夏目班上,便和夏目坐在了一起。 能够感应到妖怪存在的田沼对夏目一直有着好感,而两人因为共同的秘密和并不冲突的性格也颇为谈得来。 “听说名取这阵子也正好在那边拍电影呢~” 背后的聊天内容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熟悉的名字,夏目目光一凝,抬头便碰到田沼的目光,两人互相凝视着,听到女孩子们陡然地喧哗和尖叫起来: “真的吗?!能看到名取新电影的拍摄现场就好了!” “对呀,说不定还可以去要签名呢!” “我想要和周一合照呀,喜欢他好多年了呢~” “……” 突然因为这个话题而变得更加热闹的车厢里气氛正盛,夏目却是没想到名取最近也在那边忙碌,距离上一次两人一同去温泉旅行,已经有好一阵子不见了。 某只猫体型太大导致背包不能塞入行李架上,最终只能扔在座位下空荡荡的行李室,真是非常糟糕的失算。 到达下车的时候已经过午,远处湿漉漉的青石路蜿蜒在葱翠连绵的森林,一直延续着,从眼前慢慢地消失于绿色的深处。 蜂拥着下了车之后,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跟着带队的老师沿着眼前宽阔的石路往山上而去。 田沼走在夏目的身后,看到他鼓鼓囊囊的背包,玩笑地呵地一笑。 “你的东西怎么这么多,该不会是把你家那只猫也装进去了吧。” 田沼本来只是开玩笑,那只听到这话的夏目却被口水给噎着。而背后的猫先生也是一震,全身汗毛一立,差点“喵呜”出声。 白色衬衣的少年被口水呛得满脸通红,田沼张大了嘴,一边给他拍着背,一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 “这、你该不会真的……” 夏目咳了几声,才平息下来,一脸憋得通红地看着田沼。 “田沼同学,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 田沼在他水汪汪(?田沼同学你视觉错误)的眼神的期待下,无奈尴尬又有点好笑地点头。 “我不会给人说的,不过你不觉得带一只猫出远门很是麻烦吗?” “我也是没办法。” 这样说着,两人在人流中缓缓地前行,目的地是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脚程才能到达的早已预定好的山中旅馆,而那一片开发出了森林中较为热闹的游玩区,档次不一的旅店分散在方圆几公里之内,形成拥有漂亮自然景致而又具有人气的歇脚地。 清凉的空气游荡在身体四周,茂密的森林枝繁叶茂地纠结着,挡去头顶上炎热的阳光。夏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清凉入肺。 “能在暑假之前出来旅行一次真是不错啊。” 少年轻轻闭着眼睛,喃喃道。 “恭子,如果今天就要在这里告别,请给我最后一个离别之吻吧。” 年轻英俊却忧郁感伤的男人对眼前漂亮的女孩子这样说道。 被叫做恭子的女孩子穿着素雅轻扬的裙子,站在被绿意包围的空间里回首望着眼前的爱人,她的眼睛里已是一片潮湿。 “俊介,不,为什么……为什么人类和妖怪就不能在一起呢,为什么……” 这样喊着,她扑进了男人的怀里,两人皆是泪眼模糊。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一对恋人感伤地久久相拥之后,男人才拉开怀里哭泣的少女,并泪流满面的缓缓低下头去吻她。令人伤心绝望的吻别,连带时间都一同凝结在冰凉的空气里,许久,教人眼角也忍不住泛起湿意…… “卡——” 突然响起的低沉男声打断了极好的气氛,说话的人还举手做了个“ok”的手势,于是方才还悲恸地拥在一起的两人顿时分开,年轻人微笑着,对着眼前的女孩子说道: “辛苦了,小惠。” “名取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与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由衷地赞叹: “总是一下子就被你带入戏呢。” 最后只剩下名取单独的最后一场戏,因为他纯熟的演技而毫不费力地一次通过,剧组的人员怀着兴奋的心情一边收拾着场地,一边商量着该怎么庆祝电影拍的顺利拍摄完结。 “周一,晚上一起去喝酒吧,虽然是在山里,但也有很不错的酒馆哦。” 邀请他的导演是一名三十来岁的男人,与名取合作过好几次,两人早已经混的烂熟。 “今天有点累,你们去吧,我想早点会旅馆休息,接下来两天还有的是时间玩。” “那好,这阵子辛苦你了,今日就好好的睡上一觉吧。” 导演拍拍他的肩头,其他人正在忙碌中,下午三四点的日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枝叶塞漏出一地细碎的光斑,名取点点头。 “你们玩的开心点,我先回旅馆了。” 男人有着一张很是英俊的面容,这是成为一名演员非常重要的资本。而精湛的演技和良好的人缘同样在他的成功之路上不可或缺。 缓缓地走在通往旅馆的路上,这样的夏天或多或少给人的感觉是不可思议。 明明是热夏,张头望望看不透的天空,在葱郁的空间里他想,却偏偏是另外一种属于夏天的气息,十分遥远一般的,从另外一个世界顺着眼前不知尽头的路一直流转到身边。 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错觉。 名取周一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演员,而同时,他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除妖师。出生于除妖世家,仿佛也无法摆脱被传承的身份。虽然其实自己也并不怎么感到困扰。 山下下来一群小鬼,叽叽喳喳地,由远而近,名取将头上的帽子压得低了,于轻风一样的少年少女逐一擦肩而过。 现在似乎还不到放暑假的时候呢…… “夏目同学怎么不一起过来?” “他啊,和隔壁班的田沼在一起,窝在旅店里不知道在干嘛……” “……” 等少年们嘻嘻哈哈地走得远了,身材高挑的男人才抬手揭了揭帽子,于嘴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原来是那个小鬼学校里的远游活动吗? 夏目贵志,夏目,在这种地方的意外碰头,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夏目同学?你怎么了……” “……” 坐在屋檐下,田沼顺着少年朝空荡荡的院子里望去的眼神,却只看到翠竹摇动的空空静静的院落,于是他疑惑道: “难得你又看见(妖怪)了?” “呃……算是吧。” 只是那孩子躲在树荫里,身形若隐若现,仿佛一时时实体一时却透明一般,夏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妖怪,微微皱了皱鼻头。 “喵呜……” 猫先生正趴在地上吃着点心,在两人的对话中它抬头看了看躲在树荫下的妖怪,又事不关己地懒洋洋哼哼了两声,重新垂头咬着甜甜软软的糕点。 这是突然想起微微的敲门声,呜喵一声,猫先生立刻带着一嘴的残渣钻进了夏目的背包。 夏目站起来,走到门边,当门被拉开的时候,瞬间入眼里的男人让他吃了一惊: “名取先生?!” 门外的人正是名取,他毫不费力地打听到学生们落脚的旅馆,抓了两名在旅馆门外闲逛的男生问道夏目的房间,果然少年一看到他便格外地惊讶了。 “嗨。” 男人摘掉眼镜,举起手,朝门内的人微笑着抿嘴: “夏目,好久不见。” 名取下榻的旅馆就在离夏目的落脚地不到百米外的地方,吃过晚饭,同房间的少年们都一蜂窝涌到外边去的和女孩子们玩了,夏目才离开房间,缓慢的散步一般地踱到被摄制组包下的旅店, 猫先生没有跟来,不知道它独自溜到哪里玩去了。 山里的夜晚热闹中泛着属于山野森林应有的寂静,冰凉的空气在手边流动着,顺着手背往胳膊攀爬。 因为一大群学生的到来而显得尤为热闹的小小夜市里,蹲着一群正放着烟火的学生,少年们嬉笑的声音在空气中与璀璨的烟花融为了一体,直穿向无法拨开的夜空。 夏目从寂静的角落里路过,黑暗里安静的跟着穿着和服的孩子,只有夏目能看得到的妖怪的身影,在昏暗的角落里若隐若现。 碰到一两名别处来的游客,大家笑着打招呼而后擦肩而过。 夏目闭眼呼出一口气,迈上旅店的极具和式风味的木台阶,并不用他寻找,年轻的男人已经等在旅馆门口。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站起来,朝少年露出不经掩饰的快乐表情。 “你来了。” 而后拉住了少年的手腕,在他准备挣脱之前拉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进去聊聊吧。” 在亮着橘黄灯光的屋檐下面对面坐着,名取将一小碟糕点推到了夏目的面前。 “这家旅店的特产,你尝尝。” 夏目拿起一块甜点,正要送入嘴里,却看到对面的人正微笑地望着自己,和一贯的职业笑容不一样,面前的这张脸带着一点暖暖的、善意调侃的意味。 夏目不解地问: “怎么了?” 他并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或者说偶尔想要认真思考名取这人的时候,又害怕自己想得太多,而他不明白他的地方太多了,好在夏目贵志并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也早就习惯了与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眼前的人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可拒绝的亲和力,或许仍旧与两人具有共同的秘密有关吧。 对面的人仍旧只是笑着,却不答话,端起茶杯优雅地饮尽杯中的茶水,复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在充满凉意的山间旅店,院落里是花树摇曳的黑色身影,过了片刻男人才开口问道: “夏目,最近还好吧?” 少年抬起头一笑。 “嗯,名取先生的新电影进展怎样了?” “今天最后一场已经拍完。” 名取靠在门沿上,却微微一蹙眉。 “倒是你,你也看到了吧。” 短暂的不解之后,夏目明白了他所问。 顿时,他突然想起上一次两人旅行时的事情。 “难得你……今次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吗?” “啊。” 男人懒洋洋地勾起嘴角: “这倒不是,演员毕竟和除妖一样都是正职,这一次到这边确实是因为拍摄电影的原因,至于除妖什么的,没有接到任务的话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少年“嗯”了一声,男人突然笑起来: “在这里遇到你真是意外的惊喜呢。” 虽然白天的时候就应该对他说这句话了,白天和少年聊了几句,约好晚饭之后见面自己就回到旅店休息,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睡得神采奕奕地爬起来。 听到这话的少年却突然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竟是有些害羞,于是微微地垂着眼睛,脸上仍旧是淡淡的表情,白色的衬衣在夜晚显得尤为干净。 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只蝴蝶飘然而至,不徐不急得扫过眼前,很快消融于夜色。 年轻英俊的演员还来不及说接下来的话,就因为它的出现而吃惊地愣了一愣。 “引路娘?!(注)”注:引路娘一次出自月下桑灵异小说《7 truch 02引路娘》 在他吃惊的语气中夏目抬起头,看到慢慢消失在黑夜中的影子。 “蝴蝶?” 名取已经站了起来,随着蝴蝶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名取先生——?” 夏目也紧跟着站起来,疾步跟在名取身后。 院子并不大,然而两人在黑暗中却不知道追了多久,原本因为房屋内的灯光而映的昏暗的角落,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没有一点人气的完全空寂的黑暗。 借着前方之人的气息,夏目盲目地紧跟着名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中,正在这时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小心一点。” 黑暗中传来男人温和沉静的声音,手上同时传来与冰凉的夜色完全不同的温柔的温度。 “跟着我。” 声音在渺茫无际的空间中尤其的清晰,夏目第一次这样清楚地将名取一丝一毫的声线都听得这般清楚,并不是特别低沉沧桑的,但带着成熟感,教人安定的气息。 在耳边萦绕着不肯散去。 名取牢牢地拉着夏目,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一起前行。 “传说中引路娘会将人带至黄泉,夏目,你害怕吗?” 男人在他身侧这样问。 夏目贵志见过的妖怪何止百千,对于匪夷所思的事情早就司空见惯,虽然所谓的黄泉他从来没有见过,但从心底来讲,身处于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却完全没有任何的胆战心惊。 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男人却仿佛看见了一般,笑了。 “放心,我们一定会安全的。” 夏目并不惊异为何在身后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名取却能精准地跟着那只就已经消失于他视野的蝴蝶,只是男人这样说了,他就深信不疑。 “也有另外一个说法。” 夏目仿佛看到名取恬淡的微眯着眼睛在笑。 “引路娘其实是诞生于灵魂的一缕思念,过于强烈的执念幻化得有了实体,便能将人带入那股不灭的思念之中。” “那么,这只引路娘是想要将我们带去某人的思念之中吗……” 少年自言自语地喃喃,同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光,从微弱遥远的一点很快地扩散成一大片属于晴空的光芒。 一时间无法适应强烈的日光,夏目贵志举起胳膊挡住了视线。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于矮矮的宽阔山崖上,广阔的视野中是高邈的天穹和天空下无垠的绿地。 侧过头,名取也正观察着他们所处的陌生环境。 “真是不错的风景。” 男演员偏过头,对少年笑道。 夏目环视四周,回过身才发现身后不远的地方立着一栋被围在延绵砖墙内的建筑物——颇像是乡下的疗养所之类的地方,外观看起来颇为华丽,四周围绕着阴凉的树木,属于夏日的日光正耀眼地照着。 黄泉?抑或是某个人的思念……那么,这一段延续于某年夏天的思念,又会是谁的…… “想要知道答案的话,不如进去看一下。” 被看穿的白衣少年不由自主地牵引着往房子的方向走去,才发现自己还被名取牵着。 “咳。”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跟在男人旁边。 不知道这里是现实,还是被人的幻想虚构出来的世界,但脚下是真实的土地,太阳明晃晃地位于头顶,也让额头冒着密密的汗水。 “来。” 男人勾勾手,便转身朝前走去,从大门里出来一名穿着护士装的年轻女子,并未注意到两人般的,与名取和夏目在门口擦肩而过。 手伸向有些斑锈的铁门,微微刺磨着指尖的皮肤,陌生的天空下,夏目的心一跳,却突然滋生出遥远而熟悉的错觉。 这真的,是虚构的世界吗?带着这样的疑问进了大门,守门人正在保卫室内不断打着瞌睡,两人径直穿过了安静无人的庭院,四层楼的建筑物就坐落在眼前。 之前消失在黑暗中的蝴蝶竟又突然出现在视野内,明亮的光线下,蝶身呈现出斑驳华美的图案。 名取眼前一亮,嘴上勾起一个浅浅的幅度,在引路娘从眼前翩然划过的时候说了声: “跟上。” 便疾步跟随着蝴蝶飞过的方向,朝楼道跑去。 夏目的眼神也未离开过蝴蝶的身影,紧紧的追着天底下那道华丽的影子,跑在名取的身边。 太阳钻过楼外的高树,斑驳淋漓的影子落在楼道的转角,细薄的汗水在奔跑中染满额头,最后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未被遮拦的阳光在夏目转过了三楼的转角时猛然地打在脸睑。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那一道不可遮掩的耀眼灿烂,突然一道黑影遮挡了视野内所有的光线,由一阵风带过了,瞬间便消失。 “……” 夏目贵志放下手臂,擦过自己身边朝最后一层楼跑上去的人,只留给他一个影子。 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长发过了肩头,不到腰际。 他就看着那道影子,从这一个转角,转过了最后一层的转角,而那一道从到达此地后开始滋生于心的微薄的熟悉感霎时随着一声重重的心跳,嘭的爆炸成浓烈的不可稀释于心的亲近。 名取回身看到停顿的少年,又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已经没有人影的楼梯转角。 他拉住了少年的手臂。 “上去吧。” 夏目才恍惚的跟着他,朝四楼跑上去。 引路娘正停在一间房门外,疗养院幽静而明亮的过道,一名清洁工人走过来,过了蝴蝶的身边,有径直与二人擦肩过去,可是她同样没有注意到那只美的诡异的蝴蝶与陌生的两人,仿佛他们本就不存在于自己的视线。 夏目注视着一缕阳光下与之争辉的蝴蝶,它悠悠地低低扇翅,停在那一道门的外边,再也不曾移动过。 夏目抬起头,名取也正笑着注视他,两人眼神交汇后,同时往前方走去。 这个时候的白衣少年,突然变得格外忐忑不安,不知不由的紧张,像是一张紧绷的弓,让人无法放松,呼吸困难。 他不知道那道门内将要呈现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是谁,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是隐隐地,仿佛预感一般地,像——是不是,有关她的事情今天自己将亲自见证。 多年以前曾经有个少女,有异于常人的特殊体质,身怀连妖怪也节节败退的本领。 多少年前的夏天,清风路过水面,森林里有蜻蜓低低沾湿盛夏干燥的空气,妖怪们散落在夏天那年轻生命的血液里,得意地行走在绿荫之下的少女,高傲而清脆的大笑着。 一切都在数十年前的风中被带走不见。 多少年前的夏目铃子,夏目贵志从未见过。交错在时间的岁月,他和她的外婆如今惟独的牵系仿佛只是相似的容貌、同样能看到妖怪的体质,还有那一本写着无数妖怪之名的《友人帐》。 仿佛仅仅如此,可是已然足够。 他从未从她那里获得过什么,却又从他的诞生之日起,继承了她沉甸甸的,全部。 多少年前的一个夏天,一条青葱的生命,却正要在最好的年华中逝去。 引路娘的思念,起源于最后一个夏天的湖边。 叫做空华的妖怪,他记得自己生前也是有名字的,蝴蝶的身形慢慢蒸发一般地消散于名取与夏目的视线,夏目伸出手,触碰到了那一扇门,却满头是汗,他不知该不该就此推开它。 “呐。” 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站在绿色的湖边,露水湿了脚趾,她扯了一根绿色的草穗捏在手中,侧着头低望眼前的孩子。 “是人类的小孩啊,单独出现在这森林里可真稀罕。” 少女用手捏了捏他的脸,好奇地嘻嘻一笑。 “你一个人?从哪里来的?” 他便抬起手,转身朝自己来的方向指了指,很远的,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是广阔的绿地与一座低低的山丘,那之上有一所疗养院,而他正是来自那里边。 “名字呢?” 少女仿佛女王一般的,睁着明亮的眼睛,双手叉着腰,又问道。 小小的少年声音涩涩的,在没有第三个人的绿色世界里回答对方的问题。 “空……” “哦?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少女在绿荫下站立着,会心地称赞,过后又坏心眼地盯着他惨白的脸高声道: “呐,我告诉你哦,这座树林里边可是有很多妖怪的,你竟然不怕吗?” 空便看着他,底下用手绞着衣角,抿了抿嘴,最后坚决地摇摇头。 少女哼了一声,仿佛不屑地,说道: “真是个笨蛋呐!那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干嘛?” “我……我是来看雪的。” “哈——?” 少女瞪眼,不可置信地拖长了尾音,老长老长的质疑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尤为夸张,她简直换衣眼前看似已经有七八岁的小孩是不是智商有问题。 “现在可是七月欸!七月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就算是母猪会爬树也不会在七月下雪说。” 孩子显得有些紧张,像要在少女那夸张的充满嘲弄的长音中失去初衷的自信,却又怀着满心的期望,最后连语句都有些错乱的,小声地回答道: “可是婆婆告诉我,她的曾曾外婆小时候在一个湖边看到过……夏天的时候,雪下下来……” 那张惨白的脸,因为这样的紧张反而泛起了一丝薄薄的血色,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反而鼓起了勇气似的,突然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将心中的期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似的。 “你……你是妖怪吗,你能让天空下雪吗?” 这问题可真是太失礼了,虽然她这十几年来见过诸多形色各异的妖怪,但她并不认为自己与它们有任何一点相似,于是少女睁圆眼睛,叉着腰。 “我才不是那些笨蛋呢,我也是人类啦笨蛋!我叫夏目铃子,是来这边挑战那些笨蛋的!” 连说了好几个笨蛋之后,夏目铃子的手指向自己的身后,可是空并未在那个方向看到任何的事物。 少女也突然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无法看到妖怪这一点,于是挠了挠头。 “哎,总之呢,夏天是不会下雪的,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伸出手去拉孩子的手,空倔强固执地挣扎了一下,最后手还是被铃子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你的手可真凉呐。” 她低头看了看他,孩子垂着头被她牵着往林外走,眼眶却已经因为失望而湿润了。 他记得自己生前最后一个夏天,有好几次都偷跑出疗养院,外面的天空辽阔湛蓝,绿树迎风而动,世界光辉灿烂,所有的一切却像虚幻一般。 而只有那名少女,真实而清晰地存在于自己的眼睛与记忆。 夏目铃子将空送回所在的疗养院,后来便常常去探望他。 孩子并不知道这一整个夏天少女不断寻找着关于在夏天下雪的方法,有时候铃子会带一两只他所不能看见的妖怪来他的房间逗他取乐,少女风一样地奔向第四层楼,猛地推开房间的门,一股清风便随着大力的开门动作灌入房内。 有时候他常常对自己曾经真的活在这个世上而产生质疑,只有每当想起她来的时候,那一种关于自己的存在的印象才变成一种肯定。 夏目铃子曾经给了他另外一种生命,鲜活的,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就算那段生命短暂得如同朝露螟蛉。 夏目的手放在门上,只要轻轻一推,他就能看到自己所想要弄清楚的某些疑问。 然而这个时候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心跳的太快,连自己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汗珠是如何一颗一颗得从额头冒出。 在他徘徊不定的时候,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之上,坚定地,带着微微湿意的手心裹住少年的手背。 “不要怕,有我在呢。” 男人在身后温柔地给予他向前迈进的力量。 于是他终于下了某种决心,在名取悠淡的笑容中,门悠悠地被推开,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房间内的两人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自己打开的门,他们看不到夏目和名取,夏目刚才就已经凿定如此,结果果然。 坐在床沿椅子上的少女站了起来,朝门口走。 “是风吧。” 待她关好门,门内已经有四个人在。 夏目贵志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快到令人眩晕不已。 他从妖怪的口中听到过无数无数有关数十年前那名少女的事情,从妖怪的言行中得知自己与她长得是多么的相像,从漫长的十几年的岁月里收集到有关夏目铃子的林林总总,却从未,这样真实地看到映射在数十年前的时空中的她。 真实的夏目铃子,会在跑过他的身边时带起一阵风的夏目铃子,他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却看不到他的夏目铃子。 他的外婆,他生命中最熟悉亲近交错着不可斩断的羁绊的少女。 当她朝门口走来,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瞬间,少年差点在那一刻落下泪来。 如此相像的两人,如此深厚而让人几欲哭泣的牵系。 那名少女之于夏目贵志来说,就像是一个传说,熟悉而陌生。 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刻,他和她面对面地站着,他的眼睛里,映着的是长发的自己。 名取的手握在少年汗湿的手心,感受到他在轻微的发抖。 他果然没有猜错,那只引路娘的出现果真和夏目有关。而眼前兴高采烈地和床上的孩童说着话的少女,或许是夏目的母亲,或者是其他人。虽然他并不了解夏目的过去,然而此刻少年紧张的样子,让他几许好奇,又更坚定了要好好地守护着他的决心。 “真的有那样的妖怪吗?!” 床上面色惨白的孩子不可置信地睁着明亮的眼睛,因为太过激动,在问完话之后便猛烈地咳了几声。 少女抱着双手。 “我夏目铃子从来不骗人。” 夏目听着,便在心里嘀咕道: “你骗的妖怪还少吗。” 他与名取站在门口,离床只有几步的距离,明亮的房间中床上身体并不好的孩子咳得更加厉害了,铃子喂他喝了一点水,埋怨道: “不要这么激动啦笨蛋,呐,我已经找到并且打败了它,等待会儿稍微晚一点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湖边。” 孩子微微地咳嗽几声,拉着夏目铃子的手,天真露在脸上。 “铃子姐姐,你真厉害!谢谢你。” 夏目听着两人的对话,猜想铃子或许是要带这孩子去见某种妖怪。只是普通的人类竟然不怕妖怪,反而对此充满期待,让夏目觉得惊讶。 他回头看了看名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说道: “她是我的外婆……夏目铃子。” “原来如此,你们长得真像啊。” 男人笑道: “如果在路上遇到她,说不定我会以为是你扮女装呢。” “呃,你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吧。” 少年淡淡一笑。 名取是何等聪明的人,从那几句简单的对话中就已知道夏目铃子同样能看到妖怪。 “你外婆……她似乎是要带他去见某只妖怪呢……” 夏目贵志转过头,重新注视着坐在床边的少女,垂了眼睑小声说道: “或许吧。” 有关于夏目铃子,他相信她任何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何况只是带一名少年去与妖怪认识。 那边的夏目铃子正和床上的孩子聊着天,名取突然从夏目的手上抽出自己的手,并摸了摸他浅金的头发。 “你烦恼吗?” 男人问。 “什么?” 眼皮底下还未成长为大人的少年不解的问,他这才注意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名取牵着自己的手。 “见到她,你烦恼吗?遗传了有关她的容貌、她的特殊体质……你烦恼吗?” 少年摇摇头。 “我不知道。” 本以为数十年的时间差距,两人从来不可能互相见到彼此十六七岁的样子,可是这一天夏目被措手不及地带到属于夏目铃子的时空里,见到活生生地生活在少女时光中的铃子,已经不能用烦恼、惊讶等字眼来描述自己的错综复杂的心情。 男人突然意识到,或许眼前的少年,他一直以来的匆忙、茫然、和孤单,并不仅仅来自于他的特殊体质,更因为他这样的人生,是继承于眼前的那名少女。 他并不了解除了能看到妖怪的体质外,夏目铃子在夏目贵志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但此刻他却明白了,她给了他多深的影响,她的过去她的一切,都从骨子里影响着这名非凡的少年。 他们长得是那么相像,却又完全不同。 张扬外方的少女,安静内敛的孙子。 她有着一双火一样的目光,而他的眸子里从来沉淀着沉静如水。 名取想,他还是更喜欢眼下的这个人,看似沉默无趣,却总是让人无法置之不管。 而他也会如她那样的笑,会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中写下单纯执著的善意。 “你要不要再睡一下,待会儿我会叫醒你。” 在明媚的午后,“雪”的形色或许都将被这个世界的光辉绚丽所遮盖,等到夕阳西斜时,再带着他去湖边,在黑暗来临之前的残红中为他下一场在夕阳中的“大雪”。 从出生之日起便从未见过雪的小孩,在夏目玲子如同着盛夏的光辉一般样灿烂的笑脸中缓缓入睡。 “你这个笨蛋……” 夏目铃子在空入睡之后,也趴在床沿,不知究竟念叨着谁笨蛋,很快困倦地睡了过去。 “要去吗?” 眼看着房间内的两人都睡得香甜,名取才向夏目问道。 少年转过脸,视线从铃子身上移到名取这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 这是了解和接近夏目铃子的最好机会,他不会让它就此错过,也许在那湖边,会有意外的收获等着他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那么我们走吧。” 这么说着,名取轻轻地拉开房门。果不其然,引路娘已经停在门外等候着二人的出现。 这是一段并不长的路,总共走了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然而当两人到达目的地时,太阳竟然已经开始落山,一个小时之前大约正好是在午后一两点的时间,而此刻应当已是六点之后。 夏目并不惊讶时间的奇怪变化,毕竟现在所在之处其实是在别人的记忆之中。 残红如血的夕阳在天边扩散成漫长的一缕,靠近湖边的时候,之前还睡在疗养院的两人却已经出现在扩散着涟漪的湖岸,湖水清澈浅绿,天将黑未黑之前,绿色的水中倒映着将逝的残红。 “喂,珄芒——你快给我出来——!” 湖岸的少女并未在周围看到自己要找的妖怪,用手做成喇叭状往四周呐喊,好一会儿,才从湖对岸的草丛中慢吞吞地飞出来一只白色的妖怪。 等它飞得近了,夏目才看清楚它的模样,和中国传说中的龙的外形颇为相似,却比传说中的龙小了无数倍,似乎只有成年人手臂的粗长。 叫珄芒的妖怪缓缓地从湖那边飞过来停在夏目铃子的肩头,还发出小小的“呜唧”声,侧着小小的脑袋打量铃子身边的空。 小孩子被铃子牵在手中,并看不到这只雪白色的妖怪,只听到铃子说道: “现在开始吗?” “呜~~” 妖怪煽动一对小小的翅膀,从她的肩头飞起,在铃子身前盘旋了几圈,最后慢慢地振翅升往空中。 “它其实是龙的一种。” 名取目不转睛地盯着飞得越来越高的妖怪。 “这种妖怪在再生之前,会将自己的身体分解为一种外形类似雪花的物体。” “再生?” 少年的神情似明未明。 “类似于传说中凤凰的浴火重生,再生之前,便是死亡。” 夏目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天空中已只看得见白色一点的遥远的妖怪。 “可是它……看起来还在幼年时期吧——?” 在他的惊疑中,名取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朝夏目贵志微微地一笑。 “所以说,违背生存规律的后果或许就是真正的消失不见啊。” “要开始了哦。” 夏目铃子对空说着,抬头指了指天空。 “记得这场雪的名字,叫做芒。” 空并不知将会发生的事情,孩子只单纯地等待着一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夏之雪的降生,或许这是他生命里所见的最后的、唯一的一场雪。 他抬起青涩的脸,往四周扫视着,仍旧看不到任何的妖怪。 “可以帮我谢谢它吗?” 铃子笑道: “你现在对着天空说谢谢,它能够听到的哦。” 谁也不知道,那一只分解了自己生命的妖怪的未来,也没有第三方知道,它这样做究竟是出自于自愿,还是被胁迫。 妖怪的生命或者漫长的令之寂寞发狂,或许也同样短暂得眨眼消陨于天地。 空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第一片“雪花”从遥远的高处落下,出现于众人的视线中时,天底下回荡着少年经久不息的稚嫩的大喊: “谢谢————” 悠远渺长地回响在天空。 而后,不知为何他突然哭了,并因为呐喊声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而不断大声地咳嗽。 他即将在这个夏天消失,如同实现了他最美的希望的这条小龙,陨灭于所有人的生命,经过消逝与轮回的冲洗,再也不是他自己。 而他所看不到的身后,一名白衣的少年正定定地望着天空,纷纷扬扬的,漫长的白突然冲破恶劣山林的绿意与傍晚的昏黑,几人抬头看到和真正的大雪神似的“雪”茫茫地降落下来。 一片雪花落在啊夏目的手臂上,并不是寒冷的。 带着淡淡的暖意,如同人的体温,暖透人心,最后慢慢地分解在空气中。 这个夏天,空华看了一场令他后悔至今的雪的降落。 当时的人类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将以一只妖怪的生命来换取,否则他绝不会那样盲目地同意那场刻骨铭心的降雪。 夏目贵志木然地站在原地,对于他来说,这样一场景致并不能打动人心,他内心充满了不解和疼痛,也突然有些怨恨起铃子来。 “如果可以阻止——” “很漂亮,不是吗?” 身边的男人打断他的自责和懊恼,名取周一取下眼镜,抬头望着这一场绝世的“大雪”,伸出接住一片洁白的雪花。 “这么温暖的雪,世人或许一辈子也无法见到。能够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致,为什么不应该感到荣幸和幸福呢?” “名取先生——” 他并不赞同名取的话,的确,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这甚至可以算是旷世的奇景,可这却是以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换来的。 “傻瓜,你怎么知道不是它自愿如此呢?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正是实现自己价值的方式,就算从此以后它将会烟消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已经值得了。不枉此生——说的不就是如此吗?” 待他说完,少年却竟找不到语音反驳,只不过他怎样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为什么有所得,就非得有所失去? 雪下了近二十分钟,难以想象珄芒那样小的身子,竟会分解成铺了湖岸厚厚一层的洁白。 空一边咳嗽着,擦了擦眼角的湿濡,他蹲下去,在天边最后一丝残红消失之前,捧了一手蓬松温暖的白, “谢谢你珄芒,真温暖啊。” 而后在傍晚的暮色中间身边出神的夏目铃子。 “它还在这里吗?” 少女低头看着他,暮色里淡淡的一笑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它走了。” 夏目看着铃子,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正当他想要朝前跨上一步时,突然手被名取紧紧地抓住了。 在他来不及疑惑回头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突然之间都变了。 没有残红的余晖逐渐降落的夜幕,没有清澈的湖水洁白的积雪,更没有多少年前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夏目铃子,天空中不时升起大朵的烟火,遥远的少年少女们喧闹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名取下榻的房间后院。 “我们回来了。” 男人轻轻呼出一口气。 夏目兀自回神,视线一下子落在院内的昏黑处一株夜来香的旁边。 “是你——” 他终于看清楚那只怯怯诺诺地跟了自己一整天的妖怪的样子。 “你是医院中的那孩子?” 妖怪从黑暗中走出来,来到橘黄色的灯下,果真和疗养院中的那名小孩长得一模一样。夏目看着他,问道: “是你将我们带到了过去?” 小妖怪垂着头,一副胆怯小心翼翼的神情,他用手揉捏着自己的衣角,低声回答: “嗯,我叫空华。” 夏目和名取仔细地看着他,此刻的妖怪和那段记忆中的孩子不仅仅是长相相似,连年龄也看不出任何改变。 夏目贵志突然明白了,面对面地站着的妖怪小声地问: “那之后不久,你就,死了?” 对方依旧微微地垂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空气里流动着黑压压的哀伤的空气,夏夜里风冰凉入骨,夏目贵志的手,慢慢地轻轻地放在妖怪的头上。 “到屋里来吧。” 他在他身上,闻到一点熟悉的遥远的味道,穿越过妖怪的存在,又看到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夏天的他的外婆,长发少女银铃的笑声回荡在绿色的空气中,被阳光烤成橘黄色的路上,摇曳着树木的阴翳。 而呼吸在她肺腑里的,也是他曾真实呼吸过的空气。 两人将妖怪领进名取的房间内,名取为两人(一妖怪?)各自斟了一杯茶。夏目抬起头,发现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九点三刻。 没想到竟然这么晚了,再不回去的话同室的同学…… “我去吧。” 站在他旁边的名取突然说道,仿佛只那一抬头的动作和眉间一点小小的紧蹙,就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他朝少年望去,慢慢说道: “告诉他们今晚你不回去了……?” 说完突然对上他的眼神,露出了一个暧昧的打趣笑容,看得白衣的少年额头上突然渗出一颗冷汗来。 名取先生有时真是…… 看着名取推门走出了房间,妖怪还不太自在地站着,夏目笑着牵他坐在柔软的坐垫上。 “不用这么拘谨,你找到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吧?” 随着他的成长,这几年总是出现将他错认成夏目铃子的妖怪,他都快见惯不怪了,而眼前这只傻乎乎的妖怪想必也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在它苦恼地寻找了铃子许多年后遇到他,于是也将他认成了当年那名少女。 “不过,我不是夏目铃子。” 他这样说着,沉默片刻后,小妖怪才抬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回答道: “我知道——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这样的对话,在安静昏黄的灯光下,分坐于对面的人与妖怪不免双双伤感。 比起它们来,夏目贵志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那个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他生命中的人,她带给了他许多,让他开心的,让他孤独的,让他觉得幸福的,让他深为烦恼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所越来越想要去探知关于她的任何一点细节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他已经过了只会独自偷偷哭泣的年纪,在时间的沉淀里慢慢地脱胎换骨。 “我以为你在找她……” 妖怪摇摇头。 “铃子姐姐死时我有偷偷地藏在她的门外,我要找的人不是她。” 停顿了一下,它怀着满心期望地看着夏目。 “我、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珄芒!大家都说你很厉害,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出现……” 在妖怪殷切的目光中,少年连“你就算在这里等,万一我一直不出现呢”的话也说不出口。 妖怪的头重新垂下去,因为提到许久以前的事情,想到这里便内疚地红了眼眶。 “我死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我看到的雪就是它的身体……如果知道自己的任性会害死它的话……我一直非常非常后悔。” 夏目看着它,对它说出最严重的一种事实: “可是如果它已经消失了,就算怎么找,我们也是无法找到它的。” 妖怪抽了一下鼻子。 “嗯,但是不久之前我打听到,似乎是有关它的事情,我也不确定那只妖怪是不是就是它,平日大家都爱欺负我,也不喜欢我,我自己能打听的事情太少了,所以拜托你,夏目君!” 于是,人和妖怪又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几秒后,夏目看着杯中平静的茶水。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打听清楚的。” 趁着短短的几天假期,多向附近的妖怪大厅,或许能够知道珄芒究竟是否已经顺利地转世并成长了吧。 “喵呜——” 随着一声绝对不带善意的猫叫声,门不知何时已被外面的人拉开,在妖怪连谢谢都还来不及说的时候,一只猫扑了进来,吓了妖怪好大一跳。 猫先生一冲进来就径直扑到夏目身上。 “你这个笨蛋,不要什么忙都乱帮啊!” 说完还在少年脸上拍了一巴掌。 “老师,你怎么来了?” 夏目将猫从肩头上拖下来,又惊又喜地笑着将它放在自己腿上。 而后门外出现一张英俊的男人的脸,朝他抱歉的一笑。 “我正碰到它独自在外边溜达。” 男人的出现更是让夏目吃惊,现在距离他出门前后不过五六分钟。 “名取先生,你的动作可真快——” 男人回答道: “我出去的时候正好还遇到你那群在外边溜达的同学罢了。” 在转告消息的同时还被缠着要了一推的签名,否则当然会更快。 名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夏目的旁边,遭了猫先生一个白眼。 随即,一直笑着的著名演员便想起什么来。他起身从柜子内翻出一盒精致的点心,分成四份用小盘子盛着,其中一份放在自己旁边的地板上,而后对肥胖的猫一笑。 “请用吧。” 顿时听到“喵呜”一声,体型硕大的猫已经敏捷地从夏目的腿上跳到了地上,用前爪抓起点心便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男人的眼睛在镜片下泛出一丝精锐狡黠的光芒,以只有自己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 “要讨好一个人,首先得学会讨好他的母亲。” 虽然这只猫根本与他所要好好保护的那个人没有半点血缘牵系。 而这时白衣的少年才猛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刚才猫先生当着名取的面说话了,但是从外进来的男人竟然一点也不惊讶,仿佛他早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任何与猫先生相关的问题,甚至根本没提过它……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于是在这样的思考中,夏目贵志看着名取温和又带狡黠的侧脸,突然明白,这或许就是属于这个人的体贴。 男人伸手摸了摸猫先生的头,在夏目想得入神的时候,突然一回头,对上了少年游离的目光,便朝他一笑。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在男人的问话中,夏目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阵热,连忙咳了一声回过头,想起房间里还有一只等待着帮忙的小妖怪。 要找一只知道姓名的妖怪听上去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是当少年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没有探听到任何一点实质性的东西,不免觉得自己太没有用,没有想到珄芒真的是那么罕见的妖怪,甚至有许多附近的妖怪根本就不曾知道它的存在。 知道的那些也仅仅能回忆起几十年或者数百年前的事情,最近的几十年珄芒在它们的生命里杳无音信。 而它们口中所讲,和名取所告诉夏目的也没有太多出入:从这种妖怪所存在的时候起,全天下就仅仅有着着两只,一雌一雄,雌为雾澠,雄为珄芒:雾澠通体火红,为朝日之色,珄芒则通体雪白,为皑皑色:一昼伏夜出,一与之相反;雾澠转生之前身体将会融化于水中,珄芒则将身子解化为状似雪花的物体,最后慢慢消散。 就在几年之前,还有妖怪遇到过雾澠,珄芒却完全从他们的视线中被抹杀了。 而刽子手,就是夏目身边这个在身前一直想要看到落雪的妖怪。 “就算它真的死了,那并不是你的错。” 虽然夏目这样告诉它,但并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他甚至想,在这几十年中,它究竟是怀着如何的自责心情度过。 几十年,几十年会让世界翻天覆地的改变,让初生的婴孩沧桑,几十年里不断地孤独找寻与自责,沉甸甸越积越重,它又还能承受多少? 学校那边的集体活动有名取出面告了假,年轻的女老师看到偶像的时候,花痴的心儿差点从眼眶中跳出。他们片刻不停地打听了一整日,直到太阳落山。 夏目累得几乎趴在了地上,但他只有回到学校之前的这两三日的时间,他不想片刻耗费,也不想再看到小小的妖怪脸上呈现出更深的自责,还有绝望。 不知道这叫空华的妖怪有没有注意到,它的身体时常出现透明的症状,猫先生私下对夏目解释,这是因为本该投胎的灵魂却固执地在这世上逗留,随着时间的流逝,若它始终没有进入下一个轮回,最终将彻底的消失。 ——少年听到这里,无奈惊讶的同时觉得这竟是如此讽刺,因为它令一只妖怪从这个世界上死去了,所以自己也将以同样的结局去偿还它亏欠它的一切。 他在昏暗的树林中,感觉一阵失力,如果自己真的帮不了他,难道真的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它烟消云散吗。 夏目贵志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纵然是夏天,山中的夏夜也透着几分寒意的冰凉。 夜风过去的时候,胳膊上刚感到刺肤的凉意,一件外头落在了肩上。 “别感冒了。” 昏暗的空间里,男人带着笑意的话在极近的距离内收入耳内,手电筒的光在地上圈出分离了淡淡层次的光晕,风带不走。 在带着名取体温的温暖包围中,夏目贵志心中那样的吃力与无助突然才在这样昏黑的世界里减弱了一分两分。 妖怪的事情,他从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忙,去摆脱,去完成自己本不应该做却终究忍不住出手的一切。许多事情,本与他无关,却与夏目铃子有关,就仿佛那少女在数十年前就料到将来会有这样一名少年,拣她的烂摊子,完成她只随心所欲的做了一半的事情,为这些那些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是许多年以后,他也会力不从心,她又是否知道。 这一天几乎一无所获,几人回到名取下榻的地方,少年心事重重,奔波了一天却累得厉害,很快就睡着了。 空华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中并不是特别明亮的月亮,它不需要睡觉,抱着膝盖一夜无眠。 猫先生钻进夏目的被窝,毫不客气的四肢大摊迅速占据了被窝里大片空间。 名取沐浴出来,少年已经陷入渐深的睡眠。 名取熄灯躺下来,在离他一尺之远的地方,看到少年浅金的头发微微耷拉着盖着眼角,黑暗之中,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也能将他睡熟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他也累坏了,虽然派了不少手下四处探寻,却收效甚微。他知道夏目贵志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就像屋檐下那只自责的妖怪,他也一定自责于自己的无力。 夏目贵志,他向来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得让人欢喜又懊恼的人。 熟睡中的少年被猫先生挤着,露出一整只胳膊,温凉的手放在名取的被子上边,男人便微微的笑着,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握了那只五指纤细的手掌,名取希望在梦中,也能有这样一只手,坚强有力地牵引着善良的少年勇往直前地行走。 这个夏天青春正盛,日光在明亮的晨间唤起山野林间的风声鸟啼,夏目贵志醒来的时候,名取正在安排手下今日的行动。 空华坐在名取的旁边,不做声地听着,猫先生还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这个早晨屋内一切的步调不疾不徐,仿佛正值一场闲适的假期。 但他眨着眼睛,很快想起这不是一场悠闲的度假,他必须要在一两日内完成一件事情,为一只妖怪,为夏目铃子,也为自己。 夏目从被窝里坐起来,妖怪和英俊的演员听到动静,,同时转头说了一声: “早安。” “早安。” 希望这一天会有所收获,在初盛的日光照耀进榻榻米的斜斜影子里,夏目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如此期望。 但是任谁都没有想到,收获竟来的如此之快,之直接,之震撼。 在看到那只妖怪的那一瞬间,不管是空华还是夏目,甚至向来沉稳淡定的名取,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呼吸都几乎忘记。 少年在下午五点斜斜的灼眼的日光下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着穿越至许多年前的未完的一场梦。 梦中仍旧是夏天,是阴凉的林间青绿的湖,仍旧是小小的病弱的孩童,仍旧是自己与名取先生,仍旧是那只自由逍遥于世的小龙,只是少了一个夏目铃子,多了一只猫先生——所以,这终究不是梦,是交替在时空中的一场重逢的光景,像漫画中凑足了七颗龙珠后愿望即将实现的场面,让人心跳加快,不知所以。 它比数十年前时,要长大了一些,如果从死亡之时开始便重新开始了下一场的诞生,现在正是它从幼童时期朝少年时期的转型。 妖怪一如许多年前,从湖的那一边的草丛中突然出现,并缓慢地由湖面上空朝众人飞过来。 “你们在找我。” 停在几人面前的妖怪,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声音像人类十多岁的孩子。仍旧如同那一年,通体耀眼的雪白洁净,庄严而温柔。 “所以我早早地醒了,飞到这里等你们。” 而后它呜咽着看向了面前的空华,“呜唧”地叫了一声,扑扇着小翅膀凑上去亲热地蹭了对方的脖子。 “是你,我记得你。” 纵然经过重生的轮回,也记得自己为何会经历那么切肤的痛,在身体分化之时,剜心刺骨是不可避免的重生的前奏。原来一切都已经经历了一场梦一样的时间,在再一次于陌生之地睁开双眼的时候,那一个湖,湖岸的少女与羸弱的孩童,都仍旧存在于记忆。 然而空华并没有露出重逢时刻应有的惊喜,珄芒侧过小脸,才发现对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 小孩子这样说道,说着便终于在天底下放声痛哭,如同很多年以前,他同样以单薄而稚嫩的声音在这个季节里放声高喊着“谢谢”。 而后在这本该自由的天底下,被自己的责备束缚的灵魂,就如此的徘徊在这个走不出的迷途中,转眼数十年。 雪白的小龙睁着眼睛,疑惑地在可以用大声号啕来形容的孩子面前“腾腾”地扇着翅膀,缓缓地围着他绕着圈儿。 孩子一边大哭着,一边擦着鼻涕,隔了很久才不断地抽泣着。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我、我以为你死了……” 他寻找它多年,只不过是为了说这样一句抱歉,却因此变得孤独,变得失去了许多许多,很多年以后再次见到珄芒,终于有机会对它说这样一句话,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真实,他等了太久了。 在空华说出“对不起”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许多,变得很轻很轻,像头顶上漂浮的柔软的云朵,像那一场温暖的洁白的雪,缓缓地降落在身上心中,再没有任何,可以再让他哀伤失望,让他孤寂地寻找。不管自己会不会取得它的原谅。 “为什么要道歉,那时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况且,我并没有死。” 珄芒这样回答,让空华和夏目都吃了一惊。 少年一直认为很多年以前它是为铃子所逼,才不得已在幼年时期便经历了一场不该有的“死亡”。这时他突然记起,名取对自己所说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它自愿的呢?或许对于它来说,这正是实现自己价值的方式……” 原来,自己和空华一样,一开始就想错了最重要也最简单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活在自责中的妖怪,原来本就不必如此。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任何的安慰,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却竟然被自己刻意忽略了。 而且,错得这样惨不忍睹,错得这样寂寞。夏目又想起铃子,想起妖怪们口中那个无拘无束要称霸天下一般的少女,或许自己对她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距离真实的那个她还有着追赶不及的距离。 “那个时候,我经常看到你一个人在湖边,其实我很早就想要向你打招呼。” 妖怪如是说道,不知是否是错觉,露出一点羞涩的表情。 “直到后来夏目铃子找到我并告诉我你的事情,所以我自己才作出那样的提议,我只是希望帮你实现那个愿望而已……” 孩子听完,久久不语,连抽泣也忘记了,而后很久,又哭了起来。 那个妖怪哭累的傍晚,有灵魂进入崭新的一轮轮回。它终于在自己消散之前完成许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愿望,开始一段起始于没有别离没有等待的全新旅途。 “谢谢你们,夏目君,名取先生,谢谢你,珄芒?——” 挥着手,看着那一缕灵魂化成光辉远去,夏目心中紧绷的弦放松之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累。 和珄芒告别之后回到旅店,还恍惚的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因奔波与紧张而疲累不已的少年和昨晚一样倒头即睡,夜晚的旅店安安静静地播放着路过庭院的风声,猫先生照常挤在被窝里,这一次甚至直接将少年小半个身子都拱出了被子。 名取躺下来的时候,不再只是握着那只苍白细长的手。 他将少年报过来,放进另一个被窝里,将枕头轻轻地塞到他的头下,轻轻地抱着他入睡。 英俊的万千人追崇的演员,尽管也同样很累了,却在淡淡的灯光下,微笑着温柔注视着少年的睡颜。 “梦到什么了,傻瓜……” 睡梦中的少年如同平常一样,微微地蹙着眉头,仿佛总是在烦恼。名取伸手抚开夏目贵志眉间那点蹙起的纹理。 “明天不管出现什么妖怪也别管了,好好玩一天吧——我们一起。” 叫夏目贵志的少年,在温暖的梦里,看到一场绝世的大雪。纷纷扬扬,纷纷扬扬。 不知季节地点的天底下,猫先生笨拙地奔跑在白色的雪幕中,很快消失身影,又很快从白色的世界中出现。 梦里有一大群妖怪,簇拥在雪地燃烧不熄的篝火旁,喧闹地嬉戏。 梦中属于雪的世界里,远远的有长发的穿高中制服的少女,高傲而青春地咯咯大笑着,牵着身边妖怪的手。 他站在镜头之外,看那一场自己无法参与的遥远的盈满白茫茫的盛宴,终于觉得快乐,终于也觉得孤单。 他垂着头,心里突然突突地跳的疼痛,想要说什么,嗓子却如同被堵塞了,艰难地发不出任何音符。 “你不是属于那里的。” 梦中传出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回来……贵志……” 他是属于哪里的谁的呢,谁知道呢,只是那声音逐渐清晰,伴随着身体被轻微的晃动,那一场霸占了天地视线的景致逐渐地消失不见。而后,夏目贵志睁开了眼睛,看到头顶上男人温柔关心的神情,感到自己双眼眼角一路的湿意。 那场梦,终究不是他的,夏目铃子,从来不存在于他所在的岁月。 只是他知道,他终生也会找寻,关于她曾经行走的轨迹,关于他的外婆的一生,如同那一场降落于浩浩天地的夏之雪,在真实的时空里,永不停歇地下在只属于它们和她的时间。 秋月之魅 马甲君 难得安静的夜晚,没有多余的旁人,巍巍的凉意袭身而来。 轻轻抬头,临睨倚在身旁一眼的铃子,只见她微笑回望,轻声细语,间或传来清脆如铃音的笑声,可是却听不清话语的内容,仿佛隔着纸门,断断续续,朦朦胧胧。 斑很在意,因为他知道铃子说的是件很重要的事,即使听不清她说的话,可他就是知道那是一件关乎他日后生存与命运的重要的事—— “呐,斑,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很想……” “虽然知道这是没可能,因为我不相信我有这种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我仍然想……” “呐,斑,可不可以答应我……” “斑……” 斑是个残酷的妖怪,与所有普通人的认知一样:可怕,凶残,冷血无情,完全依照欲望行事,看到不顺眼的妖怪或者事情都会一股血气冲脑门般去掐架,为自己带来一身的伤,或迎来一处新的领地。但那只是曾经,过去的斑而已。 在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攻城掠池,争权夺利,残杀人类后,斑累了,累到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不想再吃人——现在只是吃他们死亡的灵魂,因为斑已经对人类的肉体失去了兴趣。虽说他们的肉身比一般的动物美味,但对现在的斑来说,人类仅仅是森罗万象中的一员,也是动物群中的一员。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的行为与思想很愚蠢——对于不知道或不熟悉的事物只持着害怕、否定甚至是灭绝的态度。而且他们还是一群相当胆小的生物,不成群结队的便什么事都不敢做。不是三五成群的便只会在边上嚷嚷,相反地却会因为别人的一番说辞便轻易地受到鼓动。做出平时怎么也不会做的事——不管那是好事还是坏事。道貌岸然地站起来,提出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接着就正大光明地侵略。对于只能生存几十载的他们来说,竟然还要花这种时间去打击其它物种或同种的人类,斑觉得有点浪费。 所以斑从来都不会到人多的城镇,只会固守在一个山头,一处恬静的区域,但,遗憾的是即使呆在隐秘的深山,也会有人类前来,一个、两个、一队、一团、接着就是一群。他们找到一个他们觉得是安适的地方后就会习惯性地集居,不问情由,不理世俗,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就是他们所有,就连细微如草芥他们都觉得那是他们人类的所有物。 对于已经生存上千年的斑来说,人类的这点自大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但即使如此,斑也不会对人类有任何杀戮之心——那些只是孩子而已,无论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是刚诞生的婴孩,斑都觉得他们只是个孩子,对于孩子的恶作剧,大人又怎么会计较呢?所以现在的斑只会安静地看着人类嬉戏,玩耍,游乐——只要不太侵占他的地盘,斑基本都不会怎样现身,虽说有时候会念着得意而把自己的一条尾巴露出来,吓一吓那些妄想画地称王又不安分守己的孩子。 一直过着妖怪的生活,斑从来没有感到迷惑,因为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可是某天他却突然想要那么一点点的转变,因为斑对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感到烦闷,想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在其他妖怪的眼中傲视一切——甚至自己的斑竟然开始懂得思考生存的意义,这个变化是连他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后想来那时应该是不小心踩到现身图阵,中了魔着了道——因为斑遇到了那个人。 “喂,你是妖怪吧?” 巡视了一轮自己的领地后,斑趴在森林深处的一块大空地休息。因为这个时间不要说人类,就连动物都不多出现,所以斑悠闲地感受着自然的午后。可是意想不到竟然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女生打扰。 巍巍睁开一只眼:原来是乳臭未干的人类小孩。再度合上眼睛。 “喂,我再叫你呢!” 我才不想理你。 把头转过另一边。 “喂!!!!!!!!!” 痛! 这个人类小孩想干嘛?!竟敢踢我?! “喂,你是因为年纪太大,耳朵聋了,已经听不到我说话吗?”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头,我的年纪大到足够当你的祖先,被你朝拜。 “好吧,你不理我算了,反正我只想找个人听我说话而已。” 你爱说就说,不要阻碍别人休息。 刚想继续无视她,可是少女却把手中的书包随地一扔,自顾自地坐在了斑的身边——而且还把背靠在斑的身上——斑少有地皱眉了。 “今天呢,是我的高中毕业典礼哦,是一个人的毕业典礼,因为我被退学了。” 虽然说这对于人类来说应该算是重要的大事,可是这个女生的脸容上却丝毫不见悲伤——甚至还有一点舒缓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能见到妖怪的人哦,所以才能看到你在这里。” 我知道,要不怎么会这么“碰巧”地坐在我的身旁,喂,不要再靠过来了。 “嘻嘻,你好暖和呢,果然有着厚实的毛皮就不会怕冷了……” 现在才九月,还没到那么冷吧。 “因为我能看到妖怪,所以他们都害怕我,虽然我并不会做些什么,但他们就是怕。哼,算什么,反正我也是乐得轻松呢!” 自鼻子发出轻蔑的一声,少女随手拿起数缕覆盖在斑身上的长长的皮毛把玩。 皱着眉头的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默默地在心里唠叨着。 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能看到我的人类了呢。之前那个……多少年前来着,他现在应该是老爷爷了吧?还是已经不在了?那人也是个孩子呢,第一次见到我时还因为太惊讶把手中装满热水的盘子扔向了我,那个烫啊,真不是一般好受…… “那些人以看到我离开就像把一枚倒数的计时炸弹终于拆掉的表情,我看到时真是想暴笑出来,但那可是有违我淑女的风范,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哼,你是淑女?那我岂不是人类? “而且呢,他们还要带着哭腔逐一地跟我道别,说什么‘其实这并不是学校的本意啊’、‘不是我们想这样的,只是pta那边的人施加的压力’、‘我们很想你留下来继续陪伴我们一同走完这三年’……哼,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现在想起他们的那幅嘴脸就好笑。” 少女干涩地笑了两声,仿佛回应这个瞬间,一阵秋风吹起,亚麻色的长发拂过少女的脸颊。少女轻轻举起左手,用曲起的指关节拨开随风飘动的长发,笑容就在这个流畅的连贯动作中凝结了。起码在斑的眼中看起来是如此。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不单没有人,连动物都不怎么见到,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秘密基地的?” 什么秘密基地,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盘。 “要不是我迷路了也找不到这里来。” 那是你太幸运(却是我的不幸)。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夏目铃子,夏目漱石的夏目,铃子就是普通的那个铃啦。嘻嘻。” 在说着的同时铃子像早已与斑打过照面的老朋友般天真地笑着。 这个不就是少女该有的笑容吗?怎么非得要装成老于世故的样子呢? “那你叫什么?” 才不会说。 “呐呐,说吧说吧。” 才刚想终于想回少女现在就变成个缠人的小孩了吗? “你放心吧,我不会使唤你的,你不说名字出来是因为只要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就能成为你的主人,你也会成为他的式神吧?放心,我不会的。” 仿佛要给斑一枚定心丸,铃子啪地一下抬起头,正望着斑,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闪闪发光的双眼犹如宝石一般,一刹那,斑也看得恍了神。 说什么大话,我才不相信你。 “那伪名也可以啊,不一定是真名,只要一个用来联络及叫唤的名字就可以了。” 谁要跟你联络,臭小鬼。刚这么想,却对上了铃子恳切的眼神。 “真的不行?” 铃子恳切的眼神如此诉说着。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铃子恳切的眼神继续如此诉说着。 “……斑。” “啊?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啊?” “……我说,我叫斑。”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有明显的男性荷尔蒙象征,那是在人类里很少会听到,或者说只属于妖怪的嗓音。 “哇……你的声音好好听呢!” 如发现好玩的玩具,铃子的双眼睁得老大,还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你这个家伙…… 咬紧了上下颚的牙齿,斑的脸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果然是个臭小鬼。 “原来你叫潘啊?” 额头的青筋一瞬间突现—— “臭小鬼,是斑啊!” 忍不住抬起一直伏着的头,斑终于正面面对铃子。 “你终于看我了呢!” 好像奸计得逞般,铃子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是清爽而甜美的少女的微笑,就像用新鲜的蓝莓果酱做成的派。嗯?好像还问到一阵清新的薄荷脑味儿。 相视短短数秒,斑又再度伏在曲着的前腿上。 哼,我才不理你,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寂寞的人的份上。 “好的,是斑嘛,我知道了。” 轻轻地抚了一下斑腰上的皮毛,铃子把望向斑的脸转回,身体依然靠在斑的身上。静谧的空气流经他们的身旁。像早已有相应的默契般,铃子不再说话,而斑只是静静地继续趴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任由时间如流动的清风与香气般缓缓淌过。 “真难得呢,老师竟然睡得这么沉。” 铃子?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 “还想今天早点回来给他带点七过屋的羊羹呢,之前看他吃得如此美味,谁知竟然在睡觉。猫先生~” 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是—— “夏目……?” 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哎呀,你终于睡醒了?是不是又到哪里玩了?” 眼前的是刚放学回家的夏目,连衣服都还没换。 “嗯……” 脑袋好像还沉溺在过去的梦中。有点重。 “没事吧,老师,刚才我一直在叫你,你都没有反应,现在醒来了却像还没醒来的样子。不会使身体不舒服吧?” 夏目一脸担忧的表情,正想伸出手来。却被猫先生阻止了。 “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很久没梦到的梦而已。” 揉了一下额头。还是有点重。 “做梦?原来你也会做梦的啊?” 夏目惊讶的张大了嘴。 “这是没礼貌的小鬼,你以为我是那只蓝色的机器猫吗?” 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说不上来。 “是、是,我们伟大的猫先生也是会做梦的,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像没事的样子啊,真是没事?” 像对付小孩子的任性般,夏目轻轻抚着猫先生的头——虽然后者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果然,还是有点……” 斑正欲摇一下头摆脱那沉重的感觉。 “什么?对了,我给你带回来了羊羹哦,你现在吃?还是待到晚饭后。” 夏目还在想他会不会因为精神不好而会选择饭后才吃,却想不到只是话音刚落,猫先生就像脱兔般跃过夏目的大腿,直接冲进了房门。 “这个家伙,看来真是没什么事吧。” 晚饭过后,夏目与猫先生都回到房间。 看着猫先生躺在榻榻米上,四脚朝天地继续品尝着剩下的一条美味羊羹,实在想想不出刚才还是一副头痛的样子。 “呐,老师,今天我们学校来了一个转校生哦,现在明明是能热死人的六月,那家伙竟然还穿着棉衣,我们都被他的穿着吓着了!而且还是差不多期末考的这个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 与躺卧在榻榻米上的猫先生一样,夏目坐在坐垫上,右手支在书台撑着头部,悠闲地望向那边正在与羊羹拼劲的猫先生,像说着闲话般提出了疑问。 “哦,撒户子到。” “啊?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则户干哦叔啊!” “老师啊,除了最后那个语气助词外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夏目忍不住移开支起的右手,像猫先生翻了一下白眼,无力气地吐槽。 好不容易把那条羊羹吃下去,打了一个嗝,猫先生貌似艰难地翻转了一下身体,以眼还眼地用一副大爷的模样向夏目翻白眼。 “哼,我刚才是说不关我的事,我才不知道啊!” 调整了一下稍显的不太平衡的肥胖身体,猫先生继续发言道。 “你这个夏目,不要以为给我买来羊羹就自以为是啊!” “老师啊,你这样说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噗!” 看着那个因为吃得太饱而把持不定的身体,夏目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准笑,不准说我是肥猫!我才不是猫!” “没有人这样说哦,老师。噗!” 夏目忍不住与他抬杠,可是看到那幅蠢样,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哼。” 猫先生就像明明输了却不服输的孩子般把头转到一边。可是过了一会,他像已经忘记了之前的笑话,接着刚才夏目的话说道: “喂,夏目,你说的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嗯?老师你有兴趣?也不是个怎样出色的人,虽然跟我们一样是高中生,但样子看起来有点小,身材好像初中……嗯,就算说像长得稍大一点的小学生也不为过。” 回忆着早上看到他时的情景,夏目改变了一下坐姿,正对着猫先生。 “虽然他并不是转到我们的班上,但我看到他的次数也不算少……因为他几乎整天都跟在田沼的身后。” 夏目稍稍抬起头望向房间天花板的一角说着,连猫先生也表现出些迷惑。 “那个叫田沼的,是不是跟你一样能看到妖怪的那个男学生?” “是啊,就是他,不过他不能看到全部,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大概。” 猫先生好像感觉到些什么,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自抿紧的嘴边溢出一个带有问号的“嗯……” “有时田沼下课后都会过来我的班级找我聊天,可是每次他一动,那个学生就会跟着他一起移动。虽然田沼是个很随和的人,但被这么紧逼盯人,就算是多随和的人都会觉得受不了吧。” 夏目仿佛感受到田沼的困惑,不自觉地带上烦人的表情诉说着。 “一天下午,就连放学后,那个学生仍跟着田沼。后来我听说田沼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甩开。唉……” 虽然猫先生不了解夏目为什么这么困扰,这些明明是别人的事,但正如他关心着下夏目的安危一样,夏目可能也对那个叫田沼的带有关心之情吧,毕竟那个是夏目难得的能够畅所欲言的朋友。 猫先生想了一会(虽然外表看不出)便发问: “他长得细小而且穿着很多衣服?” “嗯。” 夏目点了一下头。 “脸色是不是很苍白的?” “嗯,听你这样一说,他的脸色的确有点白,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么一瞬间,我有种不太觉得他是人类的感觉。” 越想,夏目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是不是经常都要喝水?” “嗯……我看到他时,他的手上的确都拿着一只瓶装水。” 夏目想了一下,在点了一下头。突然夏目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忽地站了起来—— “难道……他是妖怪?!” 圆瞪双眼,夏目惊讶地大叫了一声! “嘘——!” 把前爪放在闭紧的嘴边,猫先生作出个叫夏目住嘴的姿势。虽然事情明明很严肃,但看到猫先生那副样子却有着说不出的喜感。 “你干嘛这么大声?!” “对不起,一不注意就……” 像看到后辈犯了不该犯的错事的前辈,猫先生摆出了一副无奈且睥睨的态势。 “我也不能确定,因为我也没看过你说的那个人。但是听说过有那么一种妖怪。因为他们异常怕冷,所以出现时经常都会包得严严实实的,甚至连长个啥样子都没人知道,听看过的人说皮肤很白皙,几近透明,而且身边一定会有水,似乎是一种缺少水就不能生存的妖怪。” “那不就是河童?” “河童是绿色的吧?” “那也是……” “而且他们好像居无定所,或者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们会固定在某个地方出现。” “难道他们是全世界存在的?” “不知道,他们好像只要有水就能生存,所以也不会太拘泥在那里定居吧。至于你说的跟着人类这点倒有点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跟人类有所往来,怎么说呢,他们就象彩虹,平时看不到,就算下雨了也不一定能看到的难得的存在。” “嗯……原来如此……” 若有所思地轻点头,夏目陷入了自我思绪的沉思。定定地望着映照着漆黑外景的窗口,久久地,久久地。 虽然学校来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转校生,但因为刚举行过校园祭,所以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那美好的回忆上。往事总是值得再三回味的,但学生们似乎都忘记了校园祭后不够一个月便是期末考的事实。对于要从愉快的校园活动中抽身出来迎来这场期末决战,一年级们似乎都在对作出这个安排的领导人员抱怨不断“是故意的吗?把校园祭定在这个时候!”“是啊,现在根本就没心情温习啊,我还想继续玩啊!”“就是啊就是啊!”,可是已经经历过一年的前辈们却深知这个道理,因为有经验所以能更快地收拾心情,投入复习中。 “呐,夏目,你知道这题怎么做吗?” “哦,这题我知道,我把我的笔记借你吧,北本。” “真的?谢谢啊!西村。” 这两位分别叫北本和西村的少年都是夏目的同班同学,干能看到妖怪的夏目不一样,只是名普通的学生,虽然喜欢胡闹,但心地善良,是夏目在学校难得的少数可以玩在一起的朋友。 “喂,夏目,怎么在发呆?难得我们都这么专心地想补功课,你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 北本拿起自动铅笔头轻敲了一下夏目说。 “嗯……” “难道是不舒服?都叫你之前的校园祭不要太拼命的了,看,现在精神都集中不起来了。” 西村试图为夏目圆说。 “嗯……不是,虽然去年因为病了而没有参加让我悔恨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打算在这年好好地参与,但也没至于累得完全提不起劲……” 原本低头发呆的夏目索性把头趴在书桌上,之前一直转动着自动铅笔的右手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还是说,你在担心田沼那家伙的事?” 嗯?经西村不经意的一说,这段时间夏目脑海中的确经常浮现那个转校生与田沼的样子。 “虽然我们跟那家伙不熟,但毕竟也打过那么几次照面,而且看到他这么被缠,还真是有点可怜他。” 边说着边防下手中的自动铅笔,北本将握笔握得有点硬的右手松了松,甩了甩。 “喂,好像只有你一个这样想啊,其实我们一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吧?对吧,夏目?” 性格比北本更随和的西村明显地倾向“田沼是自己人”的方向,说着令人窝心的话,望向下巴已经抵在台面良久的夏目。 “嗯……” “喂喂,你不觉得那人很奇怪吗?整天都望着外面,不是神情凝重就是一脸呆滞,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合群耶,虽然不同班,但每次看到他都是一个人,让人很不爽啊!很想狠狠地过去拍他一下,或者揍他一顿。” “你这样说……他不就是跟夏目是同一类人吗?当初你跟夏目搭讪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家伙好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好好地教导他一下什么叫做精彩的高中人生!’” 斜睨着北本,西村做着往常一样的事——与北本唱着双簧。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的夏目比那家伙可爱多了!根本就不一样!对吧,夏目!” 仿佛想得到夏目的承认,北本努力地讨好夏目。 “嗯……” 遗憾的是夏目一点也不领情,仍然低头不语, “请问……夏目在吗?” 就在西村跟北本两人仍在为“田沼跟夏目的本质是否相似之议题”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话题的主角的登场了。 “哦,夏目啊,在那边。” 一位正想奔出班门的学生为田沼指明了方向。 还没待田沼道声“谢谢”,那人就已经不在田沼的视线内了。 “喂喂,夏目,不要再发呆了,田沼来找你了。” “嗯……” 仍处于游魂状态的夏目过了两秒,仍没有反应。 待北本用右手肘狠狠地盯了一下夏目的肩膀,后者才因痛抬起不太情愿的头。 “啊……” 目送着慌张地跑出班门的夏目,北本跟西村的心情有点微妙。 “唉,怎么有一种女儿长大成人的感觉……”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你这当妈的还真疼女儿呢。” “喂,西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北本啊,你就老实承认了吧,我明白你的苦心的。” 边点头说着,西村边拍着北本的肩膀。而北本只一脸“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田沼,很久没见呢,你竟然来找我还真难得,有什么事……” 急忙跑出教室,夏目正想问是不是关于那个转校生的事时,却看到那个学生正紧紧地贴在田沼的身后。一瞬间不悦感爬上了心头。 “嗯,其实我是想问你放学后又没有空到我家一趟,原本是想出去哪里的,但怕在外头说话不太方便……对于你跟我来说都是。” 外表沉静的田沼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就长相来说明明该划分入帅哥之列,可是却留了一头长碎发,看起来有点阴沉。跟夏目一样,他也能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虽然不像夏目那样能完整地看到,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深受困扰了。 也许如此让他的性格变得——在其他人的眼中——有点奇怪:像会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墙壁良久静静不动;小憩时看着停在窗外树枝上的乌鸦一会后,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但也有人经他提醒而避开了触身的意外,所以虽然流传在学生间的评价是个怪人,却不惹人厌,甚至还有喜欢神秘感的女生送过情书给他,但结局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跟夏目成为朋友是因为之前便得知夏目跟他一样能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因为这一点共同的奇异感让他们成为了朋友。 “可以是可以,但……” 望了一眼田沼身后,夏目欲言又止。 “嗯,没事,我会好好跟他说的了。” 报以夏目一个苦笑,田沼点头示意离去。 “那放学后我就过来找你吧。” “嗯,好的,那我等你。” 刚说完“等你”,夏目旋即又一股心里没底的感觉。我可以做到些什么?我真的能帮到他吗?心里想着之前猫先生说过的话,夏目走向自己的座位。 “不、不好意思,让、让你久等了。哈……哈……” 喘着粗气的田沼比下课时间迟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出现在夏目的课室。 “没事,也不是等了很久,顺便可以留下来复习一下功课。” 夏目露出与平时一样的平和笑脸,正打算收拾东西,只见田沼迫切的眼神示意事件的紧迫性。 “快、可以快点吗?因、因为……” 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夏目将东西一股脑地扫入书包中,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把书包挂在身上就拉起田沼的手冲出了课室。 “真是对不起,让你搞得跟我一样狼狈。” 两人一起跑到学校前的换鞋处,以快要上课迟到的气势迅速换好了鞋子,便径直地冲出了学校大门。边跑,田沼仍在道歉。 “没事。” 虽然体育成绩不算十分好,起码也合格,但其实对于夏目来说,跑这么一段路其实也算蛮吃力的了。 出了校门口,两人就直奔田沼的家。 “哈……哈……” 一打开大门,直奔上二楼,拉开田沼房间的纸门,两人都直接丢开书包,累得直接双膝着地,趴在榻榻米上。 “没、没事吧?” 与夏目一同姿势趴倒在榻榻米上,田沼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 虽然只是短短的回答,夏目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看到双肩上下抽搐着,辛苦地回答的夏目,田沼于心不忍,努力地爬起来——双手支撑着双膝,慢慢缓过气来。走向夏目的身边,轻轻扫着他背。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 夏目想抬头回应,却因为这种被人安抚背部的感觉太舒服了,夏目迟疑了几秒,在这个空挡,田沼继续说: “因为我的身边只有你能看到它们,虽然不好意思,但我想到的人只有你,对不起。” “不。” 终于急促的气管慢慢地平缓下来,吸入空气的动作也不再那么激烈,夏目缓缓地改变姿势,做了下来。 “你不要这样说,我很乐意你来找我谈。” 看到夏目不再那么喘气,田沼把正在扫背的手抽回来,也盘腿席地而坐。 “正如你所说的,能看到它们的人不多,所以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毕竟我也是……” 流露出温柔的眼神,夏目试图安慰着田沼。可是后者的脸色却愈阴暗。夏目渐渐地也停下了话音。 “夏目啊,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是什么事了。就是那个孩子……” 沉默了数秒后,田沼调整好思绪,直接进入话题的中心。夏目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听他诉说着。 “他,叫雪见。好像来自北海道,因为父亲调职而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奇怪……怎么说呢,虽然与穿着短袖的我们相比,穿着棉衣的他有着一定的违和感,但我觉得的奇怪并不单单是他的衣着。” 停顿了一下,田沼回想着说: “因为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所以老师就很理所当然地叫我照顾一下他,我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可是就在老师如此说,他看到我的一瞬时却露出早就认识我似的样子,那神情就像寻找到失散多年的东西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也知道我虽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它们’的样子,但气场什么的我还是能感受到,就在当他走过来越来越接近我时,我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并不是人类。因为他的身上没有人类的味道。” 抬头望了一下夏目,夏目不自觉地与他对上了眼。就在那个瞬间,夏目一种触电般的奇妙感觉——一股害羞的感觉自身底直冲脑门,滚烫滚烫的。他知道脸红了,立即把眼光转移了一旁。脸颊的热度却一直退不去。 “之后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无论上课、下课,只要我在学校,他就一定会粘着、紧跟在我的身边。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因为怕生,虽然我们班没有什么不良少年,但可能是刚到新环境吧,他都不太爱说话在加上个子长得……有点矮小,所以经常都会被人当小弟糊弄——即使跟在我的身边也是如此。” 嘴角轻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笑了一下,田沼仰起了头,看着那片因年岁的洗礼而变得陈旧的天花板继续说道: “那孩子跟我有点像呢,在各方各面来说。本来我在班上就不是受欢迎的人,我想老师是想让我在帮助他适应新环境的同时也让自己能融入这个班级吧。奇妙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非但没有烦躁、不安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渐渐地我就把第一次见到他时所产生的疑惑忘却了——原本是想跟你好好地谈一下的,谁知接下来的校园祭却让我们各自都忙得人仰马翻,完全没有时间找你。” 虽然田沼说着的只是日常普通的话,但夏目却听出田沼语气中那些许的怜惜。这种感觉让夏目不好受。 夏目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在经过了校园祭之后,他终于跟班里的人达成了一片,在女生当中好像还蛮受欢迎的呢。” 说着说着,田沼回想起在班上发生的种种,脸上不自觉地荡漾着由衷的微笑。 可以在人面前畅所欲言,夏目有多少年没有试过了?自从知道自己能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自从得到外婆铃子的《友人帐》,自从来到藤原家,夏目一直都在寻找——一个能跟他一样能看到同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当他知道田沼跟他一样时,说真的,夏目很高兴。外表看不出来,可是隐藏在平和的表情下却是一颗激动的内心。虽然他们就读不同班,但有时下课后田沼都会过来找夏目说话,当他忘记带课本时也会跑来跟夏目借。就连星期六的休息时间,夏目有空的话也会跟田沼一同外出。 在夏目看来,田沼是个怪人,与故意与人保持距离的夏目不同,田沼过着有点随波逐流的生活。不理他人,保持着自我的步调。但正因为这样,他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在这个最容易结识朋友的高中生涯里,夏目也没有看到多少次田沼跟同学大声说笑的场景,他经常都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地走着。虽然这样说好像对他有点不敬,但夏目经常都会觉得田沼比起人类来,更像妖怪——离群独处,独善其身,这种生活方式更像非人类的“他们”。 因此有时候夏目都会故意邀请他跟北本、西村他们一起玩耍,就算只是打一下球、聊一下天,夏目也想尽可能地把田沼变得“普通”一点。因为夏目知道,他不像自己那样有着强大的灵力,就算想变得“普通”也没有办法,所以至少希望田沼能代替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夏目?你在听吗?” 看着正在发呆的夏目,田沼露出一副担心不已的表情。 “啊,没事,你继续吧。” “嗯……” 从自身的思绪当中抽离,夏目继续听着田沼的讲述。 “但这段时间,正确来说应该是上个星期开始吧,我发现雪见他好像有点奇怪——还是该说变得更奇怪了?他好像对你的事很在意,每天都会问我关于你的事,还说可以的话道你家去玩,但这个也不是问题,毕竟他初来这里,想认识新朋友是正常的,只是……” 欲言又止的田沼紧皱了一下眉头,努力地在脑海中寻找适当的词汇。 “最近奇怪的事情好象突然变多了。” 嗯?夏目涣散的精神集中了起来,在田沼的话当中,他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别看我这样子,其实我的体能还算蛮行的。” 欸?怎么话题突然一转了?夏目侧了一下头颅以表示不解。 “可是最近我却觉得身体好象越来越容易累,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因为晚上过度用功复习功课的关系,但就算是在平日休息,不用温习的日子里我也会觉得身体异常地疲累。特别是早上醒来,完全没有休息过一晚后的清爽感。像刚才,从学校跑回家这段路程,平时的我是连气也不会喘一下的,可是现在我却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夏目的额头上在听到这种自信的言语时适时地露出“青筋”的符号。 不好意思啦,我的体能不太好——心理如此想着的夏目却在一瞬为自己的孩子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在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也在不断发生——原本放着的东西突然不见;明明拧紧的水龙头却流出了水;晚上没人在的走廊却传来了走路的声音;甚至,一直原封不动的家具摆设一天之内变换了好几种形态。开始时我以为是神经过敏,但过了几天,这种情况仍没有改变,最重要的是我什么都没看见。要是以前的我这种程度的奇异现象我还能看出个缘由,可是现在的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边说出自己的烦恼田沼边收进了双手的手指,堆砌在眉头的皱折越来越深——夏目看这就有一股很想把它抚平的冲动。 “所以我就像问一下夏目,有试过这种事吗?或者说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在说话的过程中,田沼不知不觉地已经坐在夏目的正对面。看着田沼一副迫切而紧张的表情,夏目也紧张了起来,握了握拳头,突然,夏目想起了猫先生的话。 “我想那是一种靠近水而生存的妖怪,虽然没人见过它们的样子,但听说过它们的人说是个皮肤白皙的家伙。” 难道是——他? 虽然没有怎么正面见过那个叫雪见的人,只是听田沼所说这个人并不寻常,就算是田沼也曾有觉得他不是人类的时候……但现在什么根据也没有,我没有理由怀疑他人的…… “跟着人类这点倒有点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它们跟人类有所往来。” 猫先生的话再一次浮现。 这个……是不是该去确认一下? “田沼。” “嗯?” “我想说,可以跟他……那个叫雪见的人见一面吗?” 就在夏目的话音刚落,原本表情沉重的田沼罩上了一层阴霾。 “夏目,你是怀疑雪见吗?” 知道对于田沼来说,雪见是他在这所学校里的第二个朋友,但夏目还是觉得这个人有古怪,这是夏目的直觉,还有出于对朋友的关怀。 “嗯……也不可以说怀疑什么的,你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在他来到这里后发生的,所以我会有这种联想其实还是正常的吧。即使我是个普通人——何况我不是。” 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夏目有点被自己说的话伤到。 “虽然我也想过可能会跟雪见有关,但……可能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想找你确认一下。当然我并不想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可是……” 两人都停顿了下来。接着—— “好,这个星期日吧,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 “嗯,好的,你确认好时间就告诉我吧。” 问题只是提了出来,并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但夏目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因为在田沼的心理,自己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想起之前因为田沼不理自己而出现的负面情绪就觉得太傻了——难道这个就是所谓的友情? 回到家后,夏目与猫先生说起下午的事。 “老师,当天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因为我想你看到的话应该会认得出。” “夏目你这个混蛋,虽然我知道你们是不错的朋友,但也不要牵扯到我啊!你不知道我很忙的吗?” “但老师你是我的保镖吧!” “呃……” “你也不想我被那些妖怪吃掉的吧?这样的话《友人帐》就会归他所有的哦。而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所谓很忙不就是去喝酒、喝酒跟喝酒?!” 忍不住每天一次的抬杠,夏目反驳着猫先生。 “哼,知道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猫先生把头撇到一边,嘴里继续碎碎念。 “这些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嘛,要不是你有《友人帐》在手,我也不用这么劳苦,哼……就是个老好人!又不懂得感恩……真是跟铃子一模一样。” 虽然外表倔强地与夏目顶嘴,但猫先生还是会好好地保护夏目,夏目遇到什么事都会第一个前去拯救,夏目遇到什么困难也会边抱怨着“都叫你不要这么做得了,又不停,看!吃亏了吧!”边伸出手来。这一点其实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算是一种默契,一种习惯。 ——老师只是嘴巴倔而已。 ——夏目那家伙没有我看着是不行的。 这种共识早已经在他们两人的内心根植了。 边数着夏目的不是,猫先生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猫先生又见到了铃子,只是与平时不同,出现在铃子面前的那个并不是斑,而是现在这副搞笑的胖墩墩的招财猫姿态。见到这个样子的斑,铃子当然少不了一番嘲笑,可是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却让猫先生甘之如饴。 在铃子面前继续述说睡前仍没数完的夏目的缺点,铃子一边听一边笑,笑声混合着间中“是吗?原来我的孙子是个这么有趣的人啊,哈哈哈!”的感叹。“对吧,你也觉得他过分吧!那可是我的下午茶啊!”不满的声音继续响起,只是当中飘荡着让听的人也不禁向上弯起嘴角弧度的甜腻——那是撒娇哦,猫先生(笑)。 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由无数个偶然所构成的,当想着事情仍没有到达最糟糕的地步时,命运之神就给了你一个当头棒喝——星期五,田沼因为交通意外而住院了。 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预兆,夏目当天便听说田沼早上上学时被一辆轻型货车撞到了,原因是司机通宵工作睡着了。放学后,夏目立刻前去田沼所在的医院。 “夏目,不好意思呢,要你特意前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伤,只是擦伤了少许。” 躺卧在病床上的田沼头部、手肘等地方都包扎着绷带,左脚小腿更是用木板固定住,吊在支架上——看来是骨折了。这种程度根本就不只是擦伤而已吧!看着都觉得痛的夏目皱了一下眉,紧紧地抿起了唇。 “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啦,没有看好车就过马路。那个司机已经向我道歉并带我来医院了,而且还付了医药费用,虽然我说有保险,但他还是硬要替我付。” 这些都是应该的啦!笨蛋! 面对这种即使关乎自己生死的事情都如此无所谓,夏目真是恨不得大力地敲开他的头,看看他那个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会使人变得奇怪的妖精。 “你没事就好了,我还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袭击,毕竟之前你才说过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目还是没有把心里想的拿来实行,只是单纯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病床边。 “不好意思,来得太急,什么都没有带来。” “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 在我看来已经是大事了——虽然夏目如此想,但说出来并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夏目选择沉默。 “那要住院多久?这个星期日的事应该不行了吧?” 看了一眼田沼身上的伤,夏目担忧地问道。 “嗯,医生说起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所以可能要到下个星期才能约到雪见跟你见面了。” “说起来,雪见呢?怎么不见他?” 此时才发现病房内一个人都没有,夏目疑惑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 就在两人正想进一步揣测时,一下有一下的石头撞击玻璃的声音从病房的窗外传来—— “猫先生?!” 两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只见隔着玻璃嘴巴一张一合的猫先生伸出前爪,激动地抓着窗户的玻璃。 要是人还好,但要看一只猫的唇语好像太强人所难了吧?所以两人在看了一会这张搞笑的脸做了各种奇怪的动作与表情之后决定放弃。 夏目走上去,拉开病房的窗户。一瞬间,猫先生跳进了病房。 “喂,这里是不准动物进入的!你这么能进来?!” 一把抱起刚跳到病房地板的猫先生,夏目轻敲一下猫先生的头,怒叱道。 “快、快点跟我来!” 被夏目抱在怀中仍然挣扎不已的猫先生拼命地伸长脖子——他已经尽力了——仰起头对两人大喊。 看得出事态的严重与紧急,夏目与田沼相互对望了一下,几乎同时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去看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抱着猫先生的夏目跑出病房,回头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田昭说。 “嗯,好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嗯!” 夏目转过头,正欲夺门而出—— “夏目!” 努力支撑起上半身,田沼迫切的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力有不逮。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声音温柔而有力,那是一句信赖的魔咒。在知道田沼的能力之前,除了“隔壁班的同学”之外他们没有更多的交集,可是在知道他跟自己同样能看到妖怪——即使只有模糊的影子,夏目也觉得田沼跟自己一样,是能看到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夏目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对于渴望“爱”的夏目来说,田沼是他难得的想结交的朋友,一直以来,夏目都在寻找着自己能做的事。上天给予了我这么一个能力,一定是其用处的——十多年来,夏目都是靠这个信念坚持下去。即使面对着追逐着自己的强大妖怪,即使晚上被妖怪骚扰,害怕得彻夜未眠,夏目也相信着在某时某地会有需要自己的人存在。遇上藤原夫妇,被他们收养,使夏目第一次产生“我终于找到归宿了”的感觉。虽然不擅长与人相处的夏目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毕竟看不到妖怪的他们没法体会到能看见妖怪的人的“痛楚”,但藤原夫妇给予夏目的“爱”却是真实而无私的,所以夏目很感激,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这个感情同样投影在田沼的身上。当田沼说出这句话时,夏目仿佛得到了勇气,因为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承认是一件很重要且让人兴奋的事,所以像这样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夏目很高兴。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跑出了医院,夏目立刻放下猫先生,一猫一人边跑边问。 “你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今天一起来我就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场,正在侵占我(们)的范围,后来出去巡查了一下,发现一只拥有巨大灵气的妖怪正以家里为中心扩展领地,我怀疑是跟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奇怪的人有关的。” 猫先生一边带动着全身的肌肉(肥肉?)奔跑,一边向夏目说明事情的原委。 “那时你来问我,我不是说过有种神出鬼没的妖怪吗?那种妖怪叫饔是一种生存了上百年的专吸食人类精气的存在。它们拥有强大的灵力,可以变换着各种模样以便迷惑人类,先亲近你获取了你的信任后,再慢慢在你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像在家里留下记号之类的,以告知同类这是已经有主人的所属物,之后就将这个人类的精气慢慢吸食殆尽。期间这个人类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锁定’了,还成为了妖怪的食物,只是因为自身的灵气减少了,意外、危险等就会因为自身的防御能力减低而增加。因为他们的灵力很强,所以普通的人或低等的妖怪是看不穿的,因此没有多少它们的踪迹与印象。它们唯一的弱点就是不能缺少水。所以……” 喘了一口气,猫先生继续说道: “我已经找到他的所在了,为了查清我特意过来带你去。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入侵我的地盘,看我不把你剥皮拆骨吃干抹净!” “老师冷静点,虽然你说的那种妖怪我还没见过,但还没决定是与雪见有关。” 在看到雪见之前,夏目仍是相信他的,毕竟他是田沼的朋友,所以怎么说夏目也希望这只是因为自己的疑心太重而已。遗憾的是,事实往往与理想是相反的。 夏目随猫先生来到一个偏僻的树林深处。 人烟罕至,幽深而神秘,夏目在刚进入时有一种错觉——这里很想漫画里的异世界。 “我等你很久了,夏目贵志。”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小孩子的声音自上空响起,突然一股气弹迎面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浓烟滚滚而出,一只全身上下覆盖着银白色皮毛的巨大妖怪自烟消云散中露出来——猫先生摆脱了身上的桎梏,变身成本来面目——千年妖狐。 为夏目当下了那道气弹,猫先生,不,斑关切地问道: “夏目,没事吧?” 在斑的保护下,夏目躲过了一击,惊魂未定下茫然地回答了一句:没事。 可是手心早已经渗出了汗水。 待确认好夏目安全无恙,斑立刻把头转向发放气弹的中心。 “喂!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着这个以人类之姿悬浮在空中的少年,斑怒不可遏地连身上的皮毛都抖动着。 “因为我听说人类里有一个拥有强大妖力的人——夏目铃子,所以想拜会一下她,可是想不到她原来早已经不在人世,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却让我发现了你——夏目铃子的外孙。拥有并不输给铃子强大妖力的你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我的目标。可是你身边有这只东西…… ” 睥睨了一下斑,少年继续说: “让我怎么也靠近不了你的身边,适逢那个时候那个有一点灵力的少年——田沼遇到了我,虽然没有你这么强,但作为甜品还是够的。可是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来他跟你是认识的。” 轻笑了一下,少年像说着今晚的豪华大餐般露出了闪烁的神情。 “所以我就通过认识他,打算得到他的信任后再接近你。但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呢。还找到这里来。” 少年一边说一边从空中降落到地上,露出了包裹在帽子下的脸庞——那是一张纯白到几近透明的少年的脸,虽端正俊俏却没有一丝生气——的确如田沼所言,没有人类的气味。 “你的目标果然是夏目!!” 咬牙切齿地吐着每一个字,斑凌厉的眼神散发着怒火。 “当你出现时,我就知道你并不是那么简单,只是我想难得田沼有一个他亲近的人也是好事,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你,但……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自斑的保护下出来,夏目调整好心绪,义正辞严地重新站在了少年——雪见的面前。 “看来你还是蛮紧张那个少年的嘛,不好意思呢,把他当作了踏板,要怨你就怨你的出身吧!夏目铃子的后人!” 话还没说完,雪见就露出了真身——一条全身覆盖着闪亮鳞片的白色大蛇。自口中再次发出气弹,此次不像第一次般自空中远距离发射,而是近乎零距离地向夏目发出。 虽然斑及时带着夏目回避,但因为冲击力太大的关系,夏目也受到了余波的攻击。 “看来这次它是用尽全力发起攻击。夏目你上来,我先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下。” “我、我没事,可、可以继续……” 明显地夏目的头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脑震荡,说到最后,夏目已经晕倒在斑的身上。 “你这个家伙,还说没事?!” 露出凶恶的表情,斑一口咬住夏目的衣服,把他叼起,飞往树林的更深处。 “幸好这里是我的地盘,夏目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让我去收拾那个家伙!” 竟敢侵占我的地盘还伤我的人,你这个家伙的胆子真是不小啊! 回头对着远方的雪见咧嘴露齿,斑怒火冲天地飞了过去。 我,我还可以继续、战斗的…… 即将失去自主意志的夏目仍残留着坚持下去的意识:让我、去…… 隐约间,夏目看到几道划破天际的白光,之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夏目,你没事吧?太好了,终于醒来了!” 嗯?头有点痛…… “放心吧,笨蛋的寿命都很长,而且还有我在身边,哪有这么容易死。嗝~” 嗯?谁…… “老师啊,夏目好像还没醒来的样子?” “哼哼,放心吧,让我的亲吻让他醒来就好。来~~” “哇哇哇哇!!好臭的酒味啊!!” 被一阵酒味熏醒,夏目两眼含泪弹跳起来逃的远远的,看着坐在病床上来不及阻止猫先生的田沼和面前因为饮酒而满脸通红的猫先生,夏目一下子全醒过来了。 “老师你是故意的吧?!!” “看,还不是醒来了?嗝~~” 扬起手中的酒瓶,猫先生挑起一片用来下酒的鱿鱼。 “夏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呢,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还想要是你还没醒来我是不是该去找医生,虽然猫先生叫我用不着担心……现在我终于能安心了。” 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田沼紧张的全身顿时放松了。 “老师,雪见他!!” 终于想起了正事,夏目猛烈地站了起来。 “嘘!!这里是医院啊!而且现在还是深夜,你是想我们全部都被赶出去吗?!你这个笨蛋!!” 额头露出数条青筋的猫先生狠狠地敲了一下夏目的头,好像是为白天被夏目敲了一下头报复般,之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放心吧,事情我都搞掂了!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大名鼎鼎的……” “是吗?太好了!” 还没等猫先生说完,夏目打断了他的说话。后者的青筋再一次冒现。 “夏目你这个笨蛋!竟然打断我的话……” “嗯,是的,老师都跟我说了,原来雪见真是妖怪……都怪自己太天真呢,带给你们带来这么都麻烦,真是很对不起。” 田沼坐在床上双手放在大腿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不,你不要这样说,是明知他有问题却没有向你提醒的我该道歉才是,对不起。” 看到田沼行如此大礼,夏目立刻变得非常不好意思,慌忙回礼,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帮到什么忙,夏目低下的头压得更低了。 “不,是我该道歉才是,连累你受到如此重的伤,真是对不起。” 刚抬头又看到田沼再次道歉而再度低下的头。夏目又急忙把头再次低下。 “不、不是的,说到伤,比起我的,你的伤才算重,是我的错……” “不,是我才是……” “是我……” “是我……” “嗝!!” 就在两人都在争辩着错误归谁时,猫先生突然打了一个巨大声的嗝。 “你们够了没,又不是什么陌生人,朋友之间还在礼让个什么?你们全都错!正确的人只有我!!” 两人同时望向猫先生,虽然知道这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但夏目跟田沼都在那一瞬间心领神会到了什么。 噗的一声,两人一同笑了出来。 “是呢,都是朋友,礼让个什么?” “的确,我们真是太傻了……” 两人对望了一下,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 “明明已经过了探病时间了啊,怎么还会有人在说话……?” 听到巡房的护士越来越靠近的声音。猫先生与夏目顿时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拾了起来。 “那我明天放学之后再过来,你就好好休息吧。” 夏目一只脚跨在窗户边,半个头已经伸出窗外,正欲跳出窗外之前,回头说了一句。 而报以夏目的,正是田沼照在月色下的温柔笑脸。 “夏目,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刹那间夏目的脸染上了绯红之色,知道自己失态了的夏目慌忙把头转回来,心想要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传到田沼的耳朵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虽然田沼听不到夏目那些让本人都害羞得无地自容的心跳声却没有漏过夏目临走时说的一句: “我也是。” 一阵清风迎面掠过,随即一股凉意袭来,田沼安静地靠在床头,满心的笑意爬上了脸。 这晚,睡着的猫先生又梦到了玲子,向玲子诉说着今天惊险万分的战斗与夏目那些老好人的事迹。这次玲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的身旁默默地听着,像往常一样抚摸着斑的皮毛,轻轻地,轻轻地。 金色之雪 少年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那细细碎碎的金色,从空中落下,从他的手指缝溜过,划过他浅金色的刘海,掠过他长长的睫毛,然后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视野里全是这金色之雪,带着清冷的香气,层层叠叠,仿佛要将他掩埋般的纷纷而落。 “很漂亮……” 处暑之章 “夏目!!这边这边!” 北本好不容易看见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少年费力地抓着石头爬上来,兴奋地大叫起来。而那名叫夏目的少年已经累得完全顾不上草地会弄脏衣服地趴在地上喘着气。半响,他脱下背包,从包里扯出一只肥胖的招财猫模样的猫咪。 “老~~师!!你好重啊!” “人类真是弱小啊。才爬这么点山就累成这样,要是本大爷恢复原形——” “是吗?那老师你就不要藏在我的背包里呀!” “喂,夏目,你要扯坏我美丽的脸了!!” 正当一人一猫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北本拖着西村走了过来。 “哈哈哈,夏目你真奇怪,干嘛对着猫说话啊!!” 北本和西村指着夏目笑得前仰后合,正扯着猫先生的脸的夏目眼神变了变。跟着夏目爬上来的田沼连忙出声解围。 “好啦你们,夏目肯定是太喜欢喵太了,才和他说话的吧。” “谁喜欢他了!真是,居然躲到我的背包里来了。你们不知道他有多重啊!” “哈哈,天天吃塔子阿姨做的饭菜能不胖吗?倒是夏目你,还是竹竿一根啊!” 于是两个笨蛋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塔子阿姨的便当上去了。夏目朝田沼微笑了一下,田沼点点头。 是啊,为什么会和猫说活呢? 因为他,夏目贵志,从小开始,就能看见那些某些人看不见的,大概是称为“妖怪”的东西。 而这只模样奇怪、会说话的招财猫,是因为《友人帐》而守在他身边的妖怪——斑。 “啊~~这种天气出来登山真是让人精神百倍呢,你说对吧,夏目!” “你还真说得出口啊,这种话!” 看着情绪高涨的好友,夏目无奈地摸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全是汗。谁要在这种大热天来登山啊!北本他们给出的理由居然是“秋日好登高”……秋日?虽然今天是处暑,但是炎热的夏天完全没有结束的样子啊!即使身处森林也丝毫不觉得凉爽。他的目光穿过镶着金边的树叶,在接触到热辣辣的太阳的瞬间被刺痛了。他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不肯走了。 “喂,夏目,起来了。我们才爬了多久啊!你太没用了。” “算了算了,也爬了很久了,不如我们休息一下吧。” 田沼拍拍北本的肩,把水壶递给了他。 “好,我正好也饿了。” 夏目带的是塔子阿姨做的寿司卷和三明治,刚一放下就被北本和西村抢去了大半。 “噢噢噢!塔子阿姨的手艺太棒了!!” “寿司卷好好吃!!!” 夏目无奈地看着两个人,脸上全是黑线。 “喂喂你们两个,不是为了吃塔子阿姨的便当,才叫我来爬山的吧!” 夏目递给田沼一块三明治,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大吃特吃的西村和北本。 “怎么可能啦!你不觉得在这种天气挥洒‘青春的汗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吗?” 西村的话成功地把其余三个人冷到了。他们一致抬头四十五度,眺望着远方的群山。 “喂,你们不要孤立我啊!!” 夏目看着被无视的西村不满地跳起来,手舞足蹈的想要引起他们注意的样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幸福感。像这样和三五好友一起出外游玩,嬉笑打闹,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场面呢。 “大虾!大虾!大虾!夏目,我要酒,我要酒,我要酒!!” 如果没有这让人讨厌的背景音就更好了。夏目贵志,很努力地在大热天的正午,考虑怎样才能让一只招财猫安静地吃东西这个问题。 “啊列,这棵树……是什么树啊?自然课上没有学过呢!” 终于吃饱了的北本满足地舒了口气,成大字型躺下,却突然像发现什么新鲜玩意一样叫了出来。 “真的耶,是不是长青树啊,叶子那么绿?” 西村好奇地站起来,扯下一片树叶想要细细看。 “这个……应该是……金木樨吧。” 一向寡言的田沼仔细观察一下,说出了他的结论。 “金木樨?田沼你说是那种开着金色的很香的小花的树吗?好像又叫——” “桂花。啊啊,桂花甜糕好好吃!!” 看着北本,西村和猫先生同时放亮的眼睛,田沼和夏目的头一起开始疼了。 “可惜现在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呢……” 田沼有些遗憾地伸手摸了摸树叶。 “不过到了秋天,它一定会开出又漂亮又香的花的!” “哦,那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一起来吧。田沼,就任命你为赏花小队长!” 西村和北本非常有默契地同时说道。 “喂喂,你们……又不是赏樱花!” 夏目抬手贴上树干,笑着看向面前的三位好友,似乎能看到在那盛开的金木樨下,四人一块开心野餐的样子。 就在他的手贴上树干的一瞬间—— “夏目……铃子……你终于……来了吗……” 恍如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让夏目脊背一阵发寒。而猫先生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觉地看着四周。 金木樨的树叶突然哗哗作响,剧烈的摇晃好像整棵树的叶子都要被刮落。 “铃子——” 一阵强大的力量袭来,在猫先生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夏目就这么倒了下去! “夏目!!你怎么了?” 田沼焦急的呼喊声瞬间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啊……雪? 夏目睁开眼睛,只看见纷纷扬扬的金色掉落,等到落在脸上他才发现是金木樨的小小花朵。 “铃子……铃子……” 刚刚那阵声音在耳边回绕,好想欣喜若狂,又好象怨气冲天。 “你是……” 夏目被那香气激的呼吸困难。恍然间,那些花瓣逐渐聚集成一个人的形状,朝他扑来。 “慢着,等——” 白露之章 距离爬山已经过去了大半月,当日田沼他们以为夏目中暑,手忙脚乱的把他背回家里,自然少不了塔子阿姨的一顿忙乱。可是那之后夏目周围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于是爬山小插曲就逐渐被淹没在猫先生的每日买醉,出场总伴随着玫瑰花的名取周一的偶尔探望,以及和田沼、塔子阿姨等人细碎却又温馨的日常生活里去了。 喀拉—— 夏目拉开窗户,清晨带着点水汽的凉风呼啦啦地涌进屋来,不仅吹散了屋子里的酒气,也让他的脑子终于清醒起来。 “老师!!你酒最近喝的太多了!弄得满屋子的酒气!在这样下去我要怎么和塔子阿姨解释!” 夏目粗鲁地推了推仍然在沉睡的猫先生肥嘟嘟的身子,却在看见某样东西后停住了。 “金色的……” 夏目看着猫先生脸上那奇怪的图案,以为是他在哪里沾到的脏东西,于是伸手想帮它擦。 嗯?擦不掉? 他于是又用力擦了擦,那金色的像花朵一样的图案却像是印在猫先生的脸上一样,怎么也弄不掉。这么说其实不正确,因为那图案本身就是一个印记。 “老师!醒醒!你脸上沾到东西了!” 夏目把猫先生提起来,用着和他可称清丽的脸完全不符的粗鲁动作大力摇晃,终于让它从睡梦中清醒。 “夏……夏目……你干什么啊?居然摇晃这么高贵的我!” “一只假招财猫哪里高贵了?!” 夏目没有理会猫先生的抱怨,只是把它推到了镜子面前,指着他脸前的印记。 “你脸上这里是什么?是不是昨晚去喝酒碰到哪里了?还是给其他妖怪抓伤了?” 猫先生仔细看着镜子眼中的自己三秒钟,然后大笑拍地。 “夏目你刚睡醒傻了吗?这么高贵美丽的我怎么可能碰花脸啊?明明什么都没有!而且本大爷会被其他的妖怪抓伤??哈哈哈哈哈!” 夏目看着笑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招财猫,他脸上的金色的花朵印记变得刺眼起来。 老师……看不到? 夏目正想问个究竟,塔子阿姨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夏目,要迟到了哦,快点去学校吧,这是便当!” “好的,我马上就好!!” 无奈之下,夏目只好拿着便当出门,早上的凉爽已经被初生的太阳给蒸发,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夏目这么想着,朝着学校跑去,已经开始染上秋色的山林在他身边飞快地后退开去,一眨眼就是好远。 “哟,夏目,你输了!” 不过比夏目早到一分钟的西村和北本对着气喘嘘嘘的夏目笑,那得意的表情好像他们是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学校的好学生一样。 “你们不过比我早来那么——” 夏目的声音消失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中。 北本和西村的手臂上都出现了和猫先生脸上一样的金色的花纹,而且是一大片! “夏目?你怎么了?又发呆了?喂!” 北本看着好友突然呆住的样子,并没有在意。因为这个动作对于夏目来说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喂,夏目,要上课了,你去哪里?!” 教室里的人看着夏目突然扭头跑出门外,脸上全是不解。 “田沼!!!” 夏目跑进三班的教室,不由分说地把田沼拖上天台。 “果然……” 扯着田沼衬衫领子的手无力的垂下来,田沼脖子上的一片金色证实了夏目的担心。 “夏目?你怎么了?突然把我拉上来?” “田沼……你看不到你脖子上的东西吗?” 夏目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田沼说了,因为田沼对于夏目来说,是很特别的朋友,他记事以来,田沼是第一个年龄相仿,喜好相近,彼此之间能交心的朋友。他不同于猫先生,不同于名取周一,即便不能对他说出全部全部的秘密。 “脖子?” 田沼反射性的去摸自己的脖子,随后摇摇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出了什么事?” 于是夏目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田沼。 “连喵太也看不到吗?是不是碰到了很厉害的妖怪?” “不知道呢……不过我觉得应该和前阵子我们去登山时遇上的那棵金木樨树有关。” “那棵树吗?” 田沼想了想,继续说道。 “现在想想,的确有些奇怪呢,那片森林好像就只有一棵,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大。” “对不起……” 夏目原本想继续说,突然想到那妖怪是叫着“夏目铃子”,如果说出来的话,不仅要告诉田沼有关铃子的事情,连《友人帐》存在这件事也瞒不住。所以他选择隐瞒。反射性向田沼道歉的原因,不仅包含了给田沼带来了麻烦的歉意,也有不能告诉他的歉意。 田沼蹲下来,对着好友歉意的脸,温柔的笑了。 “不是你的错,夏目。” 田沼和夏目不同,灵力比较弱,而且也没有夏目那种一拳打飞妖怪的实力。很多时候,为了保护田沼,夏目会选择闭口不谈。所以两个人的友谊被维持在了一个很微妙的距离之中。虽然田沼有时很想看到夏目眼中所看到的风景,但是他也明白,夏目不说的原因出自于他的温柔和善良,所以,他从来没有怪过夏目。 “比起这些,我们还是想想解决的方法吧!” “嗯……” 两个人沉默下来,却十分有默契地躺下来,看着天空发呆,风吹动着他们的发丝和衣角,天气好得让人昏昏欲睡,恍然间,夏目似乎嗅到了淡淡的金木樨花香,闭上眼睛时他想,我要保护他们。 放学后,田沼来到夏目家,二人一猫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不可能吧,居然有妖怪强大到连我都发觉不到?” 猫先生非常丧气,因为不仅保镖失格,而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可我发现你们身上的印记都变多了。” 夏目担忧地看着田沼和猫先生,田沼脖子上的印记已经延伸到肩膀处,而猫先生的脸上也多了不少。 “有这回事?夏目,那天你晕倒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嘛?” 夏目回想起当时晕倒的那一刻—— “好想有个声音在叫着铃子的名字,然后……有很多很多金色的木樨花……” “难道是——” 猫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桌子上一跃而起! “我有听铃子提过,有一只木樨花妖,力量很强!” “老师见过它吗?” 夏目想问个究竟,却看到猫先生在给他使眼色。 “……忘记了。” “老师你……” “那,那么久的事情谁记得那么清楚啊!!!” “那怎么办啊……” 夏目看着猫先生的眼神,想到了这件事肯定和铃子、《友人帐》有关,因为田沼在场不能明说,于是也帮着把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 “植物……也能变成妖怪吗?” 田沼有些遗憾地伸手摸了摸树叶。 “不过马上它就会开出又漂亮又香的花的!” “笨蛋,植物当然也能了,而且活的时间越长能力越强!!那棵树至少活了几百年,只不过平日因为力量较弱会被束缚在生长的地方,但是等到最茂盛的时候,不仅可以幻化人形,也能够自由行动,过不了多久就到了木樨花盛开的时候,那家伙的力量达到顶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夏目你要小心啊。!” 可是如果只是要回名字,为什么要对猫先生和田沼他们出手?夏目想到他们因为自己而被妖怪盯上,越发变浓的歉意和完全不得要领的猜测让他的心变得混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如果当时自己不去那里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吧。果然还是给大家造成麻烦了吗?即使自己这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和别人的距离,但是依旧会让他们受到伤害。所以,还是一个人好吧,一个人的话,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笨蛋夏目!” 打破夏目的胡思乱想的是猫先生正中他脸的一记飞踢。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夏目做了一个梦。梦中,有金色之雪从天花板上纷纷而落,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而之前听过的声音有萦绕在他耳边。 “夏目……夏目……” 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并不像上次那样叫着“铃子”,而是叫着“夏目”。 那些花瓣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它淡金色的长发和浅绿色的和服浮在月光之中,透出莹莹的光,眼睛被面具遮住看不清模样,只有嘴唇一直保持微笑的模样。他走到夏目身边,夏目可以感觉到它冰凉的双手在自己脸上抚摸,带着木樨花的香气。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夏目听。 “开始,我以为是铃子,结果……你不是。不过……没关系……你也一直是一个人吧,你也寂寞了好久吧,你一定也了解我的痛苦,所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帮……什么?”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笑,身影渐渐隐在月光里。 “到那天,等到那天……” 秋分之章 “啊,是这里……” 总觉得那个梦预示着什么,夏目边趁着猫先生找红枫他们喝酒的空挡,独自一人来到山上,终于找到之前的那棵树。由于最近的天气都是早晚冷,白天热,木樨树就开出了些零星的小花。夏目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走近了,虽然花朵还不是很茂盛,但是已经能够闻到淡淡的香味。他朝四周望去,长青的松树,快要变红的枫叶,大大小小的树木花草,竟没有另外一棵金木樨树。 “出来吧!” 夏目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便大声说道。 “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夏目!” 就在那身影扑过来的一瞬,夏目拿起《友人帐》,默念咒语,撕下停住的那张纸,含在口里。 顺着优美墨线腾空而起的,是它的名字和它的记忆。 “锦……” 当它有了记忆的时候,它就一个人在这深山之中。孤零零地开花孤零零地凋落。即便等到开花之时幻化成形溜下山,也没有人看见它,连其他妖怪也不和它玩。 明明,能开出好看的花:明明,开出的花是那么的香……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呢?早知如此,乖乖地做一棵树不就好了?这样就什么也不用想。原本为了不寂寞而幻化成妖,却更加寂寞,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当夏目铃子出现在锦面前的时候,一身狼狈。锦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她……能看见自己? 幸福的时光总是飞快。铃子不可能一直呆在山里,它不到开花时节不可能离开山里,那么,把名字给你,等到每年的那个时刻,请你呼唤我。 可是……它的名字再也没有被呼唤过。后来等它前去寻找,铃子却已经消失在它所知的世界。 是什么?温柔地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锦……真是好名字呢。” 夏目轻轻地抚着锦的头,对它说, “听说木樨花落的时候,扑在地上厚厚一层,很像一块金色的锦缎。所以你才叫锦的吗?” “夏目……” “夏目贵志……我叫夏目贵志!” 看着夏目温柔的脸,透明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如果,如果能早点遇见你。 “呐,锦,把施给老师和田沼他们的法术收回来吧,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今后如果锦不能来看我,我就来看锦。” 听到夏目的话的锦,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哦,夏目。我做不到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答应我,能来看那最后一次的金色之雪……” “金色之雪?” “啊,之前和铃子约定好的,可是她没有来,但是,你一定会完成这个约定的对吧。” 夏目突然想起以前梦中看到的那些情景,不由得脱口而出: “金色之雪,难不成是指木樨花凋落的时候?” “是呀,不愧是夏目,一猜就猜出来了。” “最后一次,难不成你要……” “是啊……我已经独自盛开,凋落了几百年。我好孤单,也已经不想再撑了,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能够看到这最美丽的金色之雪,我就能毫无遗憾地死去了。” “什么?!我不要。那样不就等于是我杀了你吗?” 夏目甩开了锦的手。 “你一定会来的哦,夏目……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你一定不会对你朋友见死不救,对不对?” 夏目一愣,总算是想起今天支开猫先生跑到这里来的最重要的原因。 田沼他们身上的印记随着日子的流逝而越来越多,还是只有夏目一个人可以看到,但是三人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 “虽然我的法术对那只招财猫起不了太大作用,只是暂时封印他的力量,但是其他三个人……还有你的家人——都逃不掉的哦,他们会死的哦……夏目……” 锦的声音飘渺地就像随时要消失一样,明明在笑,眼神却十分悲伤,夏目的心好像都要被那悲伤压碎了,好半天,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你……为什么?” 夏目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锦。 “今年凋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的吧,如果你愿意,我每年都会过来的。” “真的吗?” “……” “人类的记忆都是靠不住的,你有那么多好朋友,可是我却只有你,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我的存在,如果你忘记了我,如果你离开人世,可是我依然在这里,依然在想你,等你……我要怎么办?夏目,那会让我更寂寞的。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痛苦,难道夏目你还不明白么?” “锦……” 夏目哑口无言,的确,作为人类的自己,生命短暂,对于妖怪来说不过是一瞬,即便自己能够每年都来看他,但是,自己死了之后呢?他想起那些把他错认成铃子的妖怪们,在得知铃子去世的消息时无一不悲叹“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啊……”如果自己死了,锦岂不是又要回到那漫长的寂寞中去? “呵呵,所以,夏目,来吧,看我最美丽的样子,还有,等到那天,和我一起来看最后的金色之雪。” 金色的长发把夏目包围起来,锦的声音和香气占满了夏目周围的世界。 “夏目……你会来的吧?” “我……” “夏目!!!” 随着怒吼声而来的,是斑巨大的身躯。他撞开锦,挡在夏目的面前。 “你没事吧,夏目!!” 斑怒视着锦,一般还不停地碎碎念: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混蛋!居然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你不怕被吃掉吗?” “老师!” “喂,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妖怪,他是我的猎物。你要是敢动他,我就把你连根拔起来!!” “夏目,回家了!” 斑看样子是气急了,不由分说叼着夏目一跃而起,看着腾空而起的一妖一人,锦只是笑,没有人看到它眼神里那名为羡慕的神采。 “好啦,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猫先生对夏目一人去找锦这件事相当生气,一连几天都对夏目爱理不理的,本来就诡异的脸加上诡异的印记,再加上扭曲的表情—— “老师,你的脸本来就够丑了,在生气的话……” “喂你这混蛋让我来教你什么叫尊敬长辈!!” 看着依旧活蹦乱跳的猫先生,夏目放下了心。 虽然田沼他们变得虚弱了不少,西村和北本最近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受伤生病,但暂时都没有性命危险。 夏目不想伤害锦,可是这样下去,自己身边最为重要的人也会受到伤害,他到底要怎么办? “贵志~~~贵志~~~~” 正当夏目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塔子阿姨的声音。 “啊,来了!!” 看着夏目急匆匆地跑下去的背影,猫先生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笨蛋啊!” “贵志……来试试我做的点心——桂花团子!” 夏目看着那淡黄色的小团子,仿佛看到了锦。说起来,桂花也是木樨的一种吧。 本来很好吃的团子在夏目看到塔子阿姨手上出现的印记时,变得难以下咽了。梗在喉咙好像要夺取夏目的呼吸…… “塔子阿姨……” “怎么了?不好吃吗?” “啊……好吃……” “是吗?那可要多吃点!” 锦,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呐,夏目?夏目!!” “啊,田沼……什么事?” 明明秋天过去了近半,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气温和夏天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夏目和田沼坐在天台上吃午饭。而北本和西村已经因病缺席一天了。 “你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啊……” “还在因为那件事发愁吗?没关系的,一定会找到解决的方法的!” 田沼善意的安慰让夏目更加愧疚了,自己明明知道解决方法的,却又因为顾着锦而迟迟不愿去做。 “咳咳……夏目,没事的,咳咳。” “田沼,你怎么了?” 夏目紧张地看着田沼,田沼连忙拍拍他的肩,让他平静下来。 “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踢被子感冒了。” 怎么会没事呢?金色的印记已经延伸到手上了。 “呐,田沼……” “嗯?” “让我靠一下。” 田沼起先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多问,只是点了一下头,接着,他感觉到夏目细碎的发丝贴上了他的背,痒痒的。随后是温暖的额头,在然后……是温暖的身体,沁过薄薄的衬衫到达皮肤。 田沼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这样让夏目靠着。他想,这样也好,很多时候我不能为你分忧,看不到你所看到的世界,虽然有些难过和不甘,但只要偶尔能被你依靠,就好。 一转眼,中秋节就到了。 夏目早早地起床,戳了戳睡得正香的猫先生。露出肚皮的猫先生翻了一个身,又被早晨的寒意逼回温暖的被窝里去了。 “老师,我出门了哦!” 就在夏目准备踏出房门的一瞬,突然被子里传来了声音—— “可不要随随便便被吃掉哦!” 夏目刚想吐槽“这么严肃的声音和你的招财猫脸一点都不相称”,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好!” 他只是这么说。 “哟,夏目,你来了!” 锦坐在树枝上对着夏目摆摆手,就像是见到一个久违的好友。他的头发颜色比之前更深了,变成了和花一样的金色。而身上的和服则变成了翠绿色。形体也比之前更加清晰,大概是因为妖力已经达到鼎盛。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今天可看不到哦。” 夏目顺势爬上树枝,坐在锦的身旁,轻轻地说, “盛开的时候,也很漂亮啊……” 夏目看着满树的繁花赞叹着。说实话,他从来没有看过开得如此茂盛的金木樨花。虽然花朵是小小的,但是聚在一起沉甸甸的把枝头都压弯了,浓烈的香气像是不给人喘息机会般汹涌扑来。加上正午的阳光,让人都快要晕眩了。 “呐,夏目。给你!” 锦从河边取了点水,递给夏目。 “这么热的天气,爬山都不带水,你这孩子真是……” “什么孩子啊……我十五岁了。” “哈哈,在我面前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哦不对,应该说是婴儿!” 锦笑得很大声,甚至有些夸张。 “是是,你是百年老妖怪嘛——啊,对不起!” 夏目反射性地回了一句嘴,却想起了锦那天悲伤的眼神,连忙道歉。锦并不在意,相反笑得更加灿烂了。 “哎,难过什么?你来了我就已经很高兴了,看,我开的这么漂亮,难道不是件高兴的事吗?” 于是那一整天,夏目就待在锦的身边,听他胡侃几百年的见闻,偶尔和他斗嘴,偶尔被他气得干瞪眼,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相视大笑。 傍晚,锦跟着夏目回到了家,吃着塔子阿姨做的美食,还抢了猫先生的桂花丸子,他并不吃,只是拿着玩。气的猫先生毛都炸开了,还嘟囔着夏目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之类的,当然又少不了挨夏目的拳头。 等到月亮慢慢升上天空,一人两妖早就吵累了,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月亮。 锦的身体在月光的照耀下开始发光。夏目握住他的手,双眼里流露出担忧。 “夏目……谢谢你。我很开心。” 锦微笑着,房间里慢慢地充满了木樨花的香味,依旧浓烈,却非常平缓。 夏目的眼睛渐渐合上,在世界全部变得黑暗之时,锦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夏目……我们约定好了的……你一定要来哦……” 寒露之章 中秋过后,天气一天天地凉了下去,夏目的心也随着叶子一片片的掉落而变得沉重起来。 北本和西村的身体似乎好了些,每天仍然和夏目粘在一起,可是,他们身上的印记并没有消失,时时刻刻提醒着夏目那个约定。 “夏目!” “啊,田沼……怎么了?” “没,看你这两天精神不太好呢!” “啊,没事的!!” “不要担心啦,夏目,可能只是妖怪的恶作剧吧。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事啊!” “田沼……” 夏目并没有接田沼的话,只是看着窗外连绵的群山,说了一句: “你看过……金色的雪吗?” “金色的雪?” “啊……很漂亮的……金色的雪……” “没有啊……我只看过白雪和樱吹雪。” 田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要看呢,那金色之雪……” “哦哦,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金色之雪?是好吃的东西吗?” “西村你病刚好吧,医生说要禁口!!!” “北村你还不是一样~~” 看着眼前的好友,夏目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天下着小雨,大概真的是因为秋天到了,只是小雨就把世界冲刷得冰冷。雨丝飘到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冰冷的痕迹。 “锦……” 夏目来到树下,呼唤着锦的名字。 花朵已经在之前的几场雨中凋落了不少,地下铺着细细一层花瓣,原本浓烈的有些刺人的香味,也因为雨的中中和而变得清冷。 夏目躺在树下,看着那依然努力在枝头绽放的金色木樨花,轻轻呼唤着—— “锦……锦……” “夏目……你来了……” 锦变淡的身影出现在夏目上方,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的力量变弱了,没有形体,已经不能和你拥抱说再见了哦……” “没关系,我可以拥抱你……” 伸开手,夏目把并没有实体的锦搂在怀里。 “锦,你是个笨蛋!” “哈哈,你难道不是吗?夏目?” “啊,我也是!” 两个笨蛋就这么拥抱着,细细碎碎的金色之雪在他们身边缓缓飘落,从锦的身体中穿过,温柔地落在夏目的身上。 “夏目……” 夏目的视野里全是这金色之雪,层层叠叠,仿佛要将他掩埋般地纷纷而落。 “锦……” 等到田沼和猫先生赶到时,夏目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身上落满了木樨花,而树的枝头,竟然是连半朵都没有了。 “夏目!你没事吧!居然躺在地上。啊身体好冷。” 田沼焦急地把夏目扶起来,夏目发现他和猫先生的身体上已经看不见那金色的印记了。没事了吗?他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啊!夏目?你怎么哭了?” 田沼发现好友的眼泪,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是没用的小鬼啊,来吧,把我宽阔的胸膛借给你哭吧。”猫先生扭着圆圆的身子跳到夏目身边。 “谁要啊,明明是又肥又小又脏的胸膛!” 觉得这么大个人还哭实在是很丢人的夏目,不由分说地把头埋进了田沼的胸膛。 “那个……夏目……” 在满地的金色之雪中,一个少年哭的满眼通红,一个少年尴尬的满脸通红,一只招财猫气的满身通红。 还有一个淡淡的身影,微笑着,化作一朵小小的金色木樨花,温柔地落在哭着的少年的头上。 “夏目……我不再寂寞了……谢谢你……” 往生惆怅帐 微笑的迪尼莎 【一】 乱风飞舞。天空阴郁。好像就快下雨。路上行人寥寥。夏目拉紧了身上的格子外套,快步往家走去。 进来似乎有点萎靡不振,昨天的考试一塌糊涂,老师放出话来,若是在如此糟糕,等着课后补习! “奇怪,最近并没有什么妖怪来骚扰和讨要名字的啊。” 夏目喃喃自语: “为什么我的状态和情绪都会如此低落呢?难道真像塔子婶婶说的那样,是到了青春期的缘故吗……” “猫先生?” 抬腿跨入房间的同时,习惯性地呼唤那个名字,没有回答。这只以“保镖”自居的肥猫,大概又跑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吧?夏目轻轻摇了摇头,与此同时,突然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鞋子吗?应该不是。夏目早晨出门前,总是习惯把鞋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再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折扇。 一把折扇?是眼花了罢?夏目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这种东西。这个房间,除了生活必需品外,一概没有多余的物件。夏目的习惯,这些年来游荡于各个不同的家庭和城市之间,每到一地,带的只有几件衣服和几本书而已,他害怕累赘,物质是人间羁绊。能维持温饱已是足矣。夏目的人生理想,就是躺在夏日午后帘影低垂的房间里发发呆,最好还能有冰绿豆沙喝,如此简单,为了如此简单的理想,夏目着实奔波了很多年。 眼睛再次聚焦,的确是一把折扇,虽然年代久远,做工却相当之精巧,是上好的檀木制的吧?还有淡淡的幽香。不,应该是整个房间都漂浮着这种淡淡的幽香。遥远的。惆怅的。好似突然跨入了时光隧道,被千年前的气息所萦绕。 放下书包,夏目不由自主地把玩折扇,它是从远古的时空隧道中迷失,掉到我这里来的吗?它的主人是谁?又在哪里?从他保存的依然完好的情况来看,一定是主人的爱物,使用它的,该是这样风姿绰约的人呢? 啊啊,不行,再想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二】 索性躺下。反正藤原叔叔和塔子婶婶出去度假了,要下周一才回来,所以即使小睡一会儿,作业在迟些写也没关系。 “该不会是因为没人做饭,猫先生才跑出去混吃混喝到现在还不回来?” 这个念头在夏目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闭上了眼睛。 呼——嘶—— 壁橱里似乎有轻轻的呼吸声传来,夏目愣住。 呼——嘶—— 侧耳倾听,的确是相当均匀的呼吸声,好像还睡的相当香甜。 “是谁?谁在哪里?猫先生,是你吗?” 夏目一骨碌爬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壁橱,同时低低地呼喊着,生怕惊醒了梦中人,却又巴不得梦中人赶快醒来,不对,猫先生一向都是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的,绝对没有突然躲进壁橱里睡觉的癖好! 呼嘶的呼吸声已经近在耳边了,夏目原来打算推开壁橱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里面是人?是妖?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偏偏这个时候先生又不在,关键时刻总是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不管了,一、二、三!” 夏目深呼吸三秒钟,终于鼓足勇气打开了壁橱,不是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推开,而是一下子把门全部推开!那个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大概是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吧……但眼前的光景立刻就让他目瞪口呆了。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女子,赤脚,穿着古怪的衣服,乌云散乱,肤光胜雪,眉目如画,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睡得正香。 “!!!” 夏目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出现幻觉,他安慰自己。先是折扇,奇异的幽香,然后是睡在壁橱里的美女,不过如果真是幻觉,倒也不错,总比看见无数红叉的试卷强。 夏目吧折扇轻轻放在她的手边,那手指修长,洁白,想必应该是她的东西了,有其物必有其主,这样雅致的扇子,才衬得上这样美丽的女子。 虽然很想趁着幻觉还没有消失前,再仔细看一看,但为了防止冒失的猫先生突然闯进来煞风景(想都不用想,他一定会一边大吼着“竟敢闯进我的地盘”一边把女孩赶出去,也许还会把她吃掉!),夏目轻轻关上了壁橱,静静地躺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幽暗寂静的房间里,一个半醒半睡的男孩等着隔壁沉睡中的女子醒来,真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呼——嘶—— 呼吸声还在继续。 不是梦。 【三】 夜幕低垂,夏目拧亮书桌上的小台灯。 昏黄的灯光霎时照亮了整个房间,夏目微微眯起眼,在黑暗中枯坐了那么久,连他也一时不习惯这灯光。尽管他并不十分刺眼。 嘁嘁喳喳……壁橱里传来翻身的声音,随即门被哗的一声推开了。意料中的,她醒了,看见夏目,似乎吓了一跳,猛地坐起,双手撑住被褥,支撑着身体。 “这是哪里?” 她似乎比夏目还要紧张,一双美目狠狠地瞪着他,咄咄逼人,好似是他把她绑架到了这里。 开什么玩笑?我才是受害者呢,如果再晚一些回来,打开壁橱拿被褥时看见有个妖艳如花妖木精狐仙女鬼般的女子,岂不当场活活吓死?!这个时候夏目不是害怕,而是恼火了。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夏目清了清嗓子。 “首先,这里是我的房间:其次,虽然我不是这里的主人,只是暂时寄住,但我不希望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口气说完这些,夏目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女子不像妖怪,应该不是冲着《友人帐》来的,也不会有同党守侯在门外伺机破门而入。 “你是……人类?” 愣了半天,她才憋出这一句话。 天!这不明摆着吗?看来她果然是妖怪,要不就是外星人或者脑子有毛病!夏目觉得这是他365天以来听过的最愚蠢的话了。 夏目再次深呼吸一口。 “呃,我叫夏目贵志,这里是我叔叔和婶婶的家,他们今天刚好出去了,刚才放学回来,就看见你躺在壁橱里,呼呼大睡。不过话说回来,你会这样问,难道你不是人类?” 虽然以前也曾遇到过来历不明的妖怪的突然骚扰,但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还是第一次。 “夏目贵志……” 她似乎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盯着夏目发愣的眼睛里,满是敌意。 “我是掌管风的使者,别拿我和你这种低贱的人类比较……” 她好像在喃喃自语,但声音又高的刚好可以让人听清楚。 “风的使者?” 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怎么看都和眼前这个赤脚穿着和服,戴着翡翠耳环,浑身散发着妖异气息,一脸茫然好像患失忆症的女子扯不上关系。 “难道我真的在做梦?是最近萎靡不振的后遗症?也许我应该向学校请假,和塔子婶婶他们一起去度假,他们走之前一直在邀请我来着……” 对于拒绝了叔叔婶婶邀请这件事,夏目开始隐隐觉得后悔了。 “如果早点请假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已经和他们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海边小城了,就不会在这个房间里见到这个怪异的女子,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不会……” “喂,让开,我要出去!” 夏目的胡思乱想被打破了。抬头一看,她正整理着云鬓,那把折扇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被插在腰间。 【四】 她在说什么?她要出去? 夏目清醒过来,想要再拦住她问个究竟,却见她已经轻盈地走出房间,正施施然向玄关走去。 “喂,别跟着我,讨厌的人类!否则就杀了你!” 听到夏目跟来的脚步声,她恶狠狠地说。 “唉,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别人家的自觉啊!” 夏目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也罢,懒得计较了,管她是人还是妖,赶快送走这个“瘟神”吧。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关我什么事!还好叔叔婶婶不在家,否则突然跑出个怪女子来,一定会受到惊吓呢。想到这里,夏目觉得这是自己没去度假的唯一安慰。 门外,几盏路灯惨淡地闪烁着。夜幕已经降临,混合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乡下夜晚特有的气息。 她轻轻挥舞了一下那把折扇。只听呼的一声,忽然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吹得夏目打了好几个趔趄才勉强站稳。抬眼望去,漆黑的夜空中好像有一个小点,瞬间就消失了。 那是她吗?那阵风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她所说,她是“风的使者”?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夏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梦境,他似乎经历了一场,奇异的事件。 她走了吗?不会再回来了吧?夏目发呆良久,直到身上开始觉得有点冷了,才悻悻地返回屋子。 【五】 那天晚上,猫先生罕见的没有回来,肯定是在哪里喝酒醉的不省人事了吧?夏目这么想着,草草洗了把脸睡下。 睡梦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打他的脸?床在摇晃,是地震吗?夏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好像有人坐在枕边。是小偷吗?夏目受惊不小,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去摸枕头下的手电筒,脑袋里混乱一片,天哪,不要是什么强盗吧……我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刺得他半响睁不开眼睛。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是我,风的使者阿乐。” “什么?!” 夏目顿时睡意全消,两人面面相觑。夏目瞟了一眼地上的闹钟,五点三十分,离天亮尚有一个小时还多。 似乎寂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说,不要半夜来扰人睡觉好不好!我可是要上学呢!” 夏目忍不住爆发了,最恨睡觉时被人打搅。 “哈哈哈,看来你吓得不轻啊!” 明知道他生气了,她居然还爆发出一阵大笑。 “对了,你这什么风的使者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从哪里进来的?我记得我好像应该锁上门了吧?” “那个,我从窗子进来的……因为你没有关窗。” 天啊!自己临睡前居然忘了关上窗子,马大哈啊马大哈。被吵醒活该。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好像不是……我的世界……” 停顿了半响,她终于又开口了。 “你的世界?” 这下轮到夏目发问了,也罢,看来也睡不成了,不如把事情搞个清楚,我可不想每天凌晨被人摇醒,听什么这个世界不是她的世界的鬼话,夏目心道。 “我叫阿乐,已经告诉过你了,原本住在一个名叫‘幻之谷’的地方,那里是人类无法靠近的世外桃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就到了你这里……虽说我是风使,世界没有我去不到的地方,但忽然来到人类的世界也太奇怪了!” “……”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进入了人类的世界,回不去了……” 看夏目一脸的迷惑,阿乐又极不耐烦地做了补充说明,同时手中不停的挥舞着那把折扇,看样子,似乎恨不得用扇子敲醒夏目这个木鱼脑瓜。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回去?” 夏目终于恢复了语言的能力。 “不错,你好像终于明白了。” 阿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我拒绝。” 夏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什么?” 阿乐猛地站起身来,好像不相信会被拒绝似的。 【六】 “我——拒——绝!” 夏目再次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想卷入无谓的麻烦中,更何况我已经够烦啦!” 眼前又出现那些错误百出的试卷。瞟了一眼闹钟,已经六点二十分了。按照惯例,七点钟要出门,学校的早自习七点三十分就开始了,如果迟到的话会很麻烦,不仅会被老师念叨,更有通知监护人来学校谈话的危险。要知道,夏目最不愿意的就是给藤原叔叔和塔子阿姨添麻烦。 “听着,你已经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害我睡不成觉,今天说不定会在学校打瞌睡,完不成作业,会被老师留堂……” 一说起来夏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么说,你是不想帮我了?” 阿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人能帮你了?说不定还会有人……” 夏目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找别的理由。 “行了。” 阿乐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突然来到你这里的,第一个见到的也是你,古怪的人类男孩,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谁是古怪的人类男孩?!夏目正待发作,转念一想她说的也有道理,干嘛偏偏会在我这里呢?看来这个不速之客还真是跟我有些干系,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怅然:我,一个从小能看见妖怪、被人排挤和疏远的孩子,一直被当做包袱在亲戚间推来推去,好不容易得到了温柔的藤原夫妇的收留,进了普通的学校,交上了普通的朋友,过上了普通的生活,我知道我既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欲望,能这样平静的度日已经是最大的满足,唯一的理想只是能在夏日午后帘影低垂的房间发发呆,有百合绿豆冰喝,如此而已。可是现在,好想一切都开始乱套了……记得有人说过,不能对生命期盼些什么,因为,生活给我们的答案永远都是离奇……就好像现在一样。 “我会想办法的。” 夏目起身叠好被褥,开始快速穿上校服。 “不过,先申明,我可没有说要帮你。” “呀,飞了一晚上,好累呀!” 阿乐就像没听见一样,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倒在了壁橱里的被褥上。 “喂,你有听我的话吗?别躲在人家的壁橱里睡觉呀!” 见阿乐没有起身的打算,夏目无奈地拉上门。 “所以我才不想和妖怪扯上关系!” 最后这句话是夏目字啊心里悄悄说的。 “喂,我不在的时候,白天不要出去乱跑啊!” 临出门,夏目不放心地冲着房间大喊。 没有声音,难道已经睡着了? 【七】 一整天在学校都心神不宁。昨晚的确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加上睡眠不足,夏目有点精神恍惚,筋疲力尽,大概是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连一本正经的笹田纯班长都跑来关切地问: “夏目,你还好吧?功课上的事情需不需要帮忙……” 夏目笑着婉拒了她,不明就里的人,当然会以为他还在为考试的事耿耿于怀。虽然夏目的功课一向都是中游水准,但偶尔失手一次掉到下游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不过现在最使夏目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叫阿乐的女子,留一个陌生人独自在家,这在夏目还是头一遭,要是被藤原夫妇撞见了,不知他们会说什么,午餐时间本想打电话回去,但想起她在的世界应该没有电话,当然也不可能会去接,于是作罢。 看着窗外茂密的树林,青青的草地像绿色绸缎,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温暖而美丽的光芒,夏目几乎要以为,昨天乃至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在太阳下就烟消云散的梦,他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这个到处隐匿着普通人看不见的神秘生物的世界,给他留下了太多不愉快的斑斓回忆。 眼睛有些干涩,夏目离开座位,起身去走廊放松。 “夏目你要去哪里?去看别班的女孩子吗?我也要去!” 不知趣的西村又大声嚷嚷着跟过来了,夏目心念一动。 “你听说过风使吗?还有幻之谷?” 夏目看着他问,或许可以得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你在说什么呀?是考试考昏头了吧,哈哈!” 西村同情地拍了拍夏目的肩膀,仿佛他是高烧兼梦游症患者。 自讨没趣,夏目闷闷地丢下西村走回教室,不管还在后面不死心地大叫着“不是要去看女孩子吗?怎么回去了?!”的他。 下课铃响。夏目抓起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 “抱歉了,老师!” 还好老师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叫他留下来补习。 “我只是想去确认,这是一场梦,或者,根本只是我的幻觉。” 夏目在心里喃喃地说。 一口气飞奔回家,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手竟有些颤抖。 门开了,屋里静悄悄的,似乎一切如常,没有人,夏目不放心地检查了每一个地方,没有人,只有空气中依旧漂浮的淡淡的幽香,提醒着他昨天发生的事情。 【八】 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壁橱里的被褥有被人睡过的褶皱。仔细一看,这里的确有人待过。而且,她一定还会再回来。直觉这样告诉夏目。 “我回来啦!” 就在夏目开始吃泡面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窗户被推开的咯咯声,大剌剌地传入耳廓。 “啊,老师!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 “竟然是泡面!做饭的人不在,你就打算用泡面这种东西来敷衍我这个重要的保膘么?!” “这不是给先生准备的好不好?” “你说什么?!现在是晚饭时间了咧!有没有搞错!” …… 就在夏目和一天一夜未归的猫先生就一碗泡面吵做一团的时候,似乎一阵微风吹过,接着飘来淡淡的香味,跟着就是猫先生以夸张的姿势扑了出去—— “大胆妖怪!竟敢闯入我的地盘!没长眼睛吗?!” “啊!” 女子的惨叫声。 “什么东西?别过来!” “等等,老师,听我解释!” 夏目的尖叫声。 “啊!” 猫先生被夏目揍了一记爆栗的怪叫声。 …… 等到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一地狼藉的书本和杂物,显示了刚才缠斗的过程有多么地惊心动魄。 “可恶!竟然打我,难得我想尽一次保膘的职责耶!” 猫先生还在抱着脑袋哼哼唧唧。 “都说阿乐小姐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啦,谁让老师你那么激动!” 夏目没好气地说: “再说了,昨天晚上你跑到哪里去了?” “哼,你管不着!什么幻之谷,分明是胡说八道!” 猫先生气哼哼地瞪着阿乐,对夏目的追问进行了快速的话题转换。 “我说,你是故意跑来找夏目的吧?肯定有什么企图,快点老实交代!” “滚开!你这只愚蠢的肥猫没资格和我说话!” 阿乐的毒舌开始反击了。 “你说谁是肥猫?啊?!什么叫‘愚蠢’?要不是夏目碍手碍脚,我早就一口把你吞下去啦!你这个妖女!” 一向以自己外貌为傲的猫先生,一听到“肥猫”这个词就等于被触发了暴发的开关。 “我不是妖女,我是风使,风的使者你懂不懂?” 阿乐也不甘示弱。 “喂,我说,你们两个,别吵了,这样吵到明天也不会有结果呀!” 夏目无可奈何地做起了调停人。 “哼,说的也是,我只需要夏目帮我,为什么要和你这只肥猫浪费时间。” 阿乐撇着嘴站了起来。 “啊!你还说你还说!看我不吃了你!” 猫先生作势又要扑上去,阿乐也戒备地打开了扇子。 “好啦,先生!阿乐小姐也是,不要那样说啦!” 夏目干脆地制止了他们。 “拜托!已经很晚了,这样会吵到邻居的!我明天就去帮你打听消息好不好,阿乐小姐?总之,在找到送你回原来世界的方法之前,请安分一点,先生也是!否则我就不管你们了!” “好吧。” 阿乐收起了扇子,面带不悦地答道: “不过,你要怎么打听呢?”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我要睡了,给你们俩吵得头痛欲裂。” 夏目躺倒地板上,盖上了制服的外套。 “咦,你不用被褥么?” 阿乐惊讶地指了指壁橱。 “那个留给你吧!你不是爱睡壁橱么,晚上很冷,不盖被子会着凉的。“ 夏目说完,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似乎真是筋疲力尽了。 “!!!” 阿乐似乎有瞬间的凝固。 “哼!” 猫先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不屑的鼻音。 【九】 闹钟狂响。夏目睁开眼睛,这么快就天亮了?好像简直就还没睡过。挣扎着起身,忽然想到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复又倒下。 “喂,快点起来!” 阿乐的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跟猪一样。” 夏目翻了个身,没有理她,意识仍在混沌中。!!!忽然一阵狂风不客气地迎面扑来,吹得他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喂,你这妖女干什么?我警告你,虽然你自称是什么风的使者,但若怒了我,一样饶不了你!” 还没等夏目发话,一旁被吵醒的猫先生倒先怒了。 “等等,老师!别……” 劝说无用,可怜的猫先生自然又吃了夏目一记爆栗。 “真麻烦,这个‘风女’在这里才两天而已,就已搅得我不得安宁。必须在藤原夫妇回家前,赶快想法送走她。” 主意既定,夏目翻身坐起。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类,连睡觉也要这么长时间。” 阿乐仍旧意犹未尽地数落夏目。 “是谁自己先在我这里倒头大睡的?” 夏目小声地咕哝。 “你说什么?” 阿乐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怒视夏目。 “好啦好啦,这就出去帮你打听消息还不行吗?顺便带你出去散步。” 为了避免再起纠纷,夏目先缴械投降了。 “好吧,出去透透气也好,闷了一个晚上都快发疯了。” 阿乐的眼神缓和下来。 “你这个人类虽然很迟钝,但有时也还挺体贴的嘛。都说有其物必有其主,你那只宠物猫怎么和你一点也不像啊?” 不愧是毒舌阿乐,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夏目偷偷瞟了猫先生一眼,还好,也许是昨晚折腾的太累了,所以虽然经过刚才的闹腾,它好像马上又睡着了,否则听到阿乐的挖苦,肯定又要暴走了。唉,为什么猫和妖怪都一样麻烦呢,不对,老师本来就不是猫啊…… “你在干什么?别楞在哪儿了,还不走吗?” 阿乐打断了夏目的胡思乱想。 “来了来了。” 夏目赶紧穿上外套,有瞟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猫先生,和阿乐一起关门下楼。 “哼,夏目这个傻瓜,又把自己卷进麻烦里了。” 听见两人走下楼梯,佯装睡着的猫先生睁开一支眼。 “这回我——绝——对——不——会——出——手——的!” 【十】 十五分钟后,夏目和阿乐面对面地坐在街边的一家小吃店里。 由于时间尚早(毕竟才星期六早上八点多),店里几乎没有人。 “真的不要点什么吗?我请客,不用你付钱。” 夏目要了炒面,煎蛋,沙拉和汤,还是忍不住问她,毕竟让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嚼,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别把我当作你们人类,我可是一点也不饿。” 阿乐冷冷地拒绝了夏目,一双眼睛倒是在东张西望。 “那在‘幻之谷’,你们都吃些什么呢?即使是神仙,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吃吧?” 为了打发时间,同时也为了多了解一点这个目的地,夏目问了连自己都觉得无聊的问题。 “哼,我们只吸取清晨的朝露和少量的花蜜就够了,哪像你们人类要吃那么多食物!” 提起故乡,阿乐眼睛里有难以察觉的忧郁一闪而过。 “吸取花蜜?那不是蜜蜂吗?” 夏目忍笑道,还好食物及时上场,暂时无暇顾及其他,先大快朵颐再说,毕竟对一个只靠泡面填了两天肚子的人来说,眼前热腾腾的早餐简直堪比佳肴。 “喂,你好像很饿呀!明明说带我出来散步,原来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对于狼吞虎咽的夏目,阿乐又开始不满地发牢骚了。 “对不起,但如果不吃早餐,我真的没有干劲嘛。” 夏目也不否认。 “别忘了,我是需要吃饭的人类啊!” “真拿你没办法,看在你要帮我回去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 阿乐目不转睛地看住夏目。 “你要怎么帮我回去啊?” 终于扯到正题上了。 “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嘛。不过还是先让我吃完饭好不?” 夏目低头喝汤,避免与阿乐那想杀人的目光接触。 入乡随俗嘛,再说,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啊。 【十一】 “夏目大人,这么早就出门啦!” 吃罢早餐回来的路上,迎面与小胡子相遇,想躲也躲不过去。 “啊,有客人啊,这位是……” 看见夏目身后的阿乐,小胡子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表情,随即直勾勾地盯住阿乐,好像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 “她是来自‘幻之谷’的风使阿乐小姐,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来到了这里,希望我帮她回去,阿乐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小胡子先生。” 阿乐的表情冷若冰霜,明显对小胡子不感兴趣,后者则满脸狐疑之色,夏目只好硬着头皮为两人做了介绍。 “啊,可是,夏目大人……” 小胡子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所以说,我要帮阿乐小姐回去,你明白了吗?” 不管小胡子想说什么,夏目都用目光坚决制止了他。 “对了,夏目大人,你听说过地缚灵吗?” 小胡子何等聪明,立刻就转换了话题。 “什么是地缚灵?” “就是人的灵魂,因为生前强大的执念难以化解,无法往生,因此被永远束缚在执念郁结的某个地方。” 插嘴回答的竟然是阿乐。 “说的没错!没想到阿乐小姐不仅美貌,还很博学呢!” 小胡子发出由衷的赞叹。 “哼!这种事情谁都知道吧?八字胡!” 虽然嘴上还在刻薄,阿乐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噗!”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也把小胡子就做八字胡,夏目就不由得笑出声来,可是一转脸接触到小胡子凝重的表情,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了。 “可是如果被永远束缚的话,那真是可怕的命运啊!” 阿乐轻轻地说。 “不错,不过如果能在死后的四十九天内化解执念,灵魂就能轮回转世,获得解脱。” 小胡子说着转向夏目。 “夏目大人,你知道错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机会,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 “结局只有两种,要么继续在这世间游荡,变成地缚灵,被自己的怨念永远围困:要么,就是魂飞魄散,身形俱灭,再也无法轮回转世。”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话题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夏目好像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自己无法作壁上观。 “是的,一般来说是这样……” 小胡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 大概是话题太沉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旁的阿乐竟也默默不语。 “阿乐小姐,听夏目大人说你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定觉得很新奇吧?要不要我带你四处看看?”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的沉重。小胡子突然提出了邀请。 “啊?可是……” 阿乐似乎也很意外,不过好像也并不讨厌。 “别担心,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像你这样的美女,他们一定很欢迎!” “好吧,如果不打搅的话……” 架不住小胡子的热情,阿乐竟然同意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玩的开心点。” 夏目松了口气,看来小胡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会说话,平时真是太小看他了。 “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哦!” 临走时,阿乐还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 【十二】 “我想,你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夏目一进房间,就听到猫先生的声音。 “真稀奇啊,这个时间老师竟然会乖乖留在房间等我。” 虽然知道猫先生一定有大事相告,夏目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别岔开话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猫先生一脸不耐烦。 “你是说……阿乐的事情吗?” 夏目知道自己明知故问。 “还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猫先生一脸严肃。 “前两天我出去喝酒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奇怪的传言。” “哦,老师一天一夜没有回来,果然是去喝酒了呢。” “啰嗦!这不是重点!你不想听的话就算了!” “哈哈,好啦好啦,说嘛!” 因为不习惯猫先生突然太过严肃,夏目忍不住想稍微活跃下气氛。 “四十八天前,‘幻之谷’的主人去世了。” 猫先生顿了顿。 “后来听妖怪们说,一件原本要同他一起入殓的重要宝物丢失了,怀疑是被别的妖怪偷走了。” “丢失的是……什么东西?” 夏目的心抽紧了一下。 “一把折扇。” “什么样的折扇?” 夏目的心开始狂跳。 “由千年檀香木制作的,据说香味可以经年不散的,具有强大法力的——御·风·神·扇。” 猫先似乎对这么快就揭晓谜底相当不满,一字一顿地说。 “这么说,阿乐她……” 虽然早有准备,夏目还是觉得有如晴空霹雳般震慑。 “对,她偷走了神扇,而且今晚,是她最后的时限了,如果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收拾她吧!” 猫先生一向很干脆。 “可是老师,阿乐不是人类啊,你又怎么能断言她就一定只有四十九天的时间呢?” 想到阿乐和小胡子及朋友们在一起的愉快神情,夏目就觉得于心不忍。 “对,和人类不同,妖怪的魂魄,原本一死就会消失的一干二净,除非有强烈的执念和神器加护……” “你们说的都没错!不过,御·风·神·扇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一个凛冽的声音从窗口传来,是阿乐!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夏目和猫先生措手不及,吓得几乎跳起来! 【十三】 “你说什么?御·风·神·扇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猫先生冷笑道: “笑话,虽然你能骗夏目这傻小子,却休想骗过我的眼睛!” “哼,我原本也就不指望你这浅薄的妖怪能理解。” 阿乐虽然嘴不饶人,脸上的神情却很忧伤。 “什么叫浅薄的妖怪?!可恶,我可是高贵的大妖怪!” 猫先生又暴走了。 “好啦好啦,老师,别生气嘛,先听阿乐小姐把话说完。” 夏目死命地按住了咆哮着预备跳起来攻击的猫,转向阿乐。 “可以麻烦你进来把详细事情告诉我们吗?站在窗子边说话怪奇怪的。” “好吧,反正时间也不多了。” 阿乐轻轻叹了口气,轻盈地飘进房间坐定。 “就是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原本是掌风的妖怪,居无定所,一次偶然的机会,和‘幻之谷’的主人一见如故,他见我到处漂泊,就留我在‘幻之谷’住了下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他是这么说的。” “那,这么说阿乐小姐是主人的贵客啰?” 听到阿乐不是小偷,夏目舒了口气。 “那当然!为了感谢他,我把我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宝物,这把御·风·神·扇送给了他,不过他坚决不肯收,后来在我的坚持下,他才说他只是代为保管,如果有一天他过世了,这把扇子就会物归原主。” “可是阿乐小姐却先主人去世了。” 夏目轻轻的说: “因此主人只好继续保管这把扇子,以便遵守对阿乐小姐的承诺。” “他真的是好人,我没想到他会死,所以灵魂不知怎么就被困在了人世……” “加上那个主人生前和铃子有过羁绊,所以扇子就把你带到夏目这里来了吧?” 猫先生接过了话茬。 “是的,虽然我不愿承认,但他和一个名叫夏目铃子的女人的确有过强烈的羁绊。” 阿乐伤心地捂住脸,纤细的肩膀开始剧烈的颤抖。 “而我却因为对他的思念而被困在了人世,真是不甘心哪!” “阿乐小姐,别这么说,其实主人是相当在意你的。” 夏目轻轻拍了拍阿乐的肩膀,微笑着说。 “否则,他又怎么会留你住下来呢?又怎么会至死都要为你保管你最重要的东西呢?他一定是不想辜负你的心意。” “啊啊,你是说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阿乐抬起脸来,表情似悲似喜。 “是的,今晚是你最后的往生机会了,扇子的神力也只能到此为止……只要转世轮回,就会有重逢的希望。” 夏目温柔地回道。 “只要有轮回有转世,就一定会有再见的希望,我相信你,夏目。” 阿乐仰起头来,极认真的表情代替了原先的悲伤。 “是的,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夏目的语调虽轻柔却充满了坚定。 “啊啊……” 刹那间似有万千光华,缓缓拢住阿乐的身体:又似清风拂面,温暖芬芳,像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好温暖,好幸福,像他的微笑,像他柔和的语调,拂面而来。 阿乐的身体化作透明消失的刹那,檀香折扇竟也同时化作微尘,无声消散。 风住尘香,月华如水,照耀着久久伫立的一人、一猫的身姿。 未散花 火星右右 吱——吱—— “铃子,你喜欢人类吗?” “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 “所以,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一定要飞过来喔。” “为什么?” 因为太寂寞了。 【一】 “即使是招财猫,果然也是喜欢秋刀鱼这种东西的吧。” 夏目用手背撑着脑袋,酷暑的天气配合着不间断的蝉鸣,虽然依旧让人感到不耐的烦躁,却经由敞开着的窗,得以望去很远某处的蓝,似是一望无际,又觉得仿佛张开手掌便能将其整个握于手心。这样想着的同时,不禁觉得整个人精神了起来。 “mu!我不是招财猫!” 圆滚滚的活动物体重力加速度,一跃而起,小短腿在半空扑腾了两下,直直撞进少年毫无防备的胸膛,后者宠溺地搓揉它下巴边沿的毛发。 “最近太闲了吧。” 享受着人体手指温度的猫咪发出满足的咕咕声,仰躺着身子抱怨。 “虽然我是很讨厌《友人帐》变薄没错,不过这种悠闲过头的日子果然更不适合我!” 这么听着的夏目,缓和了指尖的动作,向着整个房间环视一圈后,将视线一会卷缩在自己腿上的斑。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安静过头了。” 就在这之前的一个月,身边都还无时无刻不围绕着那些与铃子的《友人帐》羁绊相结的妖怪,可自从进入八月,那些总是一眼可以察觉到的妖怪开始逐渐减少,日复一日,直到这几天,更是完全感觉不到妖怪的存在了。连墙壁缝隙间的长发女,也似乎被闷热的天气所迫使,逃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会是像之前遇见的章史先生一样,正慢慢失去那种看见妖怪的能力吗? 夏目揣测着最为合理的可能性。 “放心,连我都感觉不到他们在附近。” 仿佛洞察出少年心里的迷惑,斑直起身体,向着玄关走去。 “我去喝点小酒,顺便看看那些低等的笨蛋都去了哪里。” “老师。” 被叫住的斑侧过圆脑袋,弦月形状的眼睛询问着。 “如果有一天,我看不见老师的话……” “那我就吃掉你,然后把《友人帐》抢过来!” 咬着最后一个字,寄养在藤原家的猫之助咚咚地跑向远方。 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隔了好一会,才嗤的笑出声。 果然像老师的作风。 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许该为再不用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而高兴吧。可是,怎么会感觉那么寂寞呢,夏目舒展开身体,将重量整个托付在尚有一丝热气的地面。 热暑的风,由着壁间的细缝,蒸腾而起。 窗外某处树梢的新叶间,冒出火烧一般的红点。不为人知。 【二】 “你身后有人呢。” 光线聚焦的点,俯视角度下蚂蚁大小的人群,发出嗡嗡不断的声音,一直在步行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视线所转移的不同方向,像倒带的黑白胶片,能看见每一秒动作的十二帧。 “夏目是吹牛王!骗子夏目贵志!” “哦哦哦,大骗子。” “夏目家的贵志是害怕妖怪的笨蛋!” 不是的,你们看,他就在那里。 “夏目同学,不可以骗人啊。” 不是的,看,他就在这间教室里,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他伸长的脖颈,像成年鹿角一样,由近前部的地方分叉开来。 “果然和铃子有关系的,都尽是一些奇怪的人!” “嘘,别让孩子听见。” 不,能听见,因为他也在,移动着的被隔板遮去上身的巨大妖怪,也正用手撑着门板,窥视无法知觉他存在的人类。 胸口变得沉重,呼吸变得困难。 “mu!” 河马?河童? 本能地用手挡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物体,才发现触感有些熟悉。 “老师?” “mu!” “和装可爱的年纪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连绵而至的安心,少年重又移动了一下身体躺好。 “我要吃了你!” 被语言攻击的大妖怪暴走了,恶势汹汹,龇牙咧嘴。 “是是是。” 被袭击的年轻人泰然自若,敷衍地握拳打上斑的脑袋,巨大威严的妖怪顿时委屈地卷去了房间一角,眼眶含着半颗泪花。 夏目大人,快离开这里。 夏目大人,快离开这里。 一瞬而入的声音,笔直涌入人类少年的中枢神经。 夏目倏地起身。 被他快速的动作打扰到忧郁伤感的巨型妖怪很惆怅,不断地用下巴凑近地面,酒还没全醒呢。 老师没有听见呢。 这么想着,却看见被斑整个身形遮盖的地面竟浮现起日照水波的影像,丝丝连连,从它庞大身体的阴影空隙中发散开来,开始蔓延至整个房间。 “老师,地板!” “即使只能和地板一起也不能让我放弃人生唯一的爱!” 被点名的家伙微微动一动下巴,半合起眼,呼吸间隙的气吹动起几缕毛许。 “先不管你那奇怪的爱究竟是什么。” 被打断的少年开始不满。 “就你所谓的人生,指的难道是喝醉酒变身的招财猫。” “……我一定要吃了你!” 宿醉的妖怪抵抗着偏头痛,摇摇晃晃摆起站姿。虽然被寄人篱下的潜台词束缚着,可妖怪们的自尊也是不容小觑的。 “老师。” “什么!” 大龄妖怪顶着满身竖起的毛,神态戒备。 “老师看不见吗?” 看见了!看见你赤裸裸的挑衅! 斑摸着牙齿,从腹部发出咕咕的警告声。 “地板上。” 夏目指着地面,线状的影响浊成淡粉,氤氲开来。 “那是我身为高级妖怪的满腔怒气!” …… 事实证明,宿醉可以感染任何物种的脑细胞。 夏目大人,夏目大人。 又一次,缠绕向耳边的声音。 是谁在叫自己。 快离开这里。 地板! 是地板。 是哪里,哪一边。 原地来回走动寻找着声音出处的少年一脚踹开挡住视线的大型障碍物,连着被踹开的还有无所不能的斑大人那颗脆弱的心,节能变身的好处不只有益快速省电,且能确保不被饲主轻易命中。 所以昔日英姿飒爽的高级妖怪斑,摇身变回了招财猫,未控制好的气,尽数化作了充斥着酒味的饱嗝,溢满整个空间。 斑。 朦胧中被叫到名字的保镖大人红着脸思维混沌,昏昏欲睡。 “老师!” 这次是夏目在叫自己吧,那个把《友人帐》变得越来越薄的笨蛋人类小子,无视他的话马上就会被他那有力的拳头击向额头的,这么简单想象着也似乎能感觉到脑袋上那般熟悉的肿痛,好吧好吧,勉强过去回应一下也好。 “猫先生!” 是的是的,没看见我正走去吗,即使身为高等的妖怪,被塞进实体容器时也难免会有动作僵硬的时候。 藤原家的猫之助微眯着眼,挪动着短腿向叫着自己名字的少年走去。 可是好远,视线对岸夏目的影像变成了狼羊大战中等侯在下游的黑点。 斑,来吧。 去哪里。 “老师!不要!” 【三】 “然后呢?” 名取周一摘下纯属装饰的眼镜,瞬间闪亮了身后一群怀春少女满满的爱慕之心。站于他身侧的式神柊一动不动,只隐约从那凹陷而下的面具裂缝中,察觉到她存在的气息。 “消失了。” 陈述着的少年将视线一直停留在被双手握紧的宽口杯沿,指尖极其细微地敲击着玻璃表面,想借此平息自己的不安。 “恶作剧?” 游弋于手臂皮肤内的蜥蜴无声息地开始转移滞留地,金发的饲主始终观察着对面述说者的表情。 “不是。” 《友人帐》持有者抬起头,从刚进来时一直略见彷徨的眼神中表达出肯定。 “凭空不见了?” “之前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出现。”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猫先生消失时的情景,承载着斑的猫型容器逐渐透明化,最后整个消失在夏目所在的空间,那些如同被烙印在地面一般的图形随即浊化成了菱状叶瓣的形态,散落在分布在地面、墙壁四周。每一个肉眼能够洞察的方向。 “有哪一种喜欢吃……嗯,招财猫的妖怪吗?” 年轻偶像聚精会神,妄图从夏目口中为数不多的线索中找到真相。 “即使饿极了,妖怪也是会严格挑选食材的。” 从地面隐现出半个身体的笹后为自己的主人答疑,同时捍卫着妖怪们不容小觑的自尊心,慢一步出现的瓜姬将双手撑于柊的肩膀保持着身体腾空时的平衡。 “奇怪的东西?” 立于一边的柊安静地询问。 “树叶一样的东西。” “映像吗?” “不知道,但是肉眼好像也能看见,我现在还不很确定。” 即便人类的肉眼,也能察觉到零星实体的东西。那时,听见夏目叫喊的藤原先生直接推门进入到房间。那个被叶瓣镜像慢慢砌满的四方型空间。 贵志?出了什么事? ……藤原叔叔。 我听见这边的声音,嗯,猫之助呢? 老师,不是,猫咪它可能跳去其他什么地方找吃的了。 掩饰着慌乱的夏目将双手交握在背后。 不能让藤原家的人发现这里的异常,这么想着,夏目微笑着走向立于门口处的藤原先生。 是要吃饭了吗? 啊,是,不过…… 嗯? 这里这样子摆着,没关系吗? 这样子? 虽然这样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可是要是让塔子看见。她一定会一直啰嗦下去的。 藤原先生难得夸张地将食指点在自己的嘴边。 不过一次两次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保密。 可以……看见吗。 当然哟,即使是不中用的老花眼,也很难忽视这些东西吧,不过话说,这种形状的叶片是木槿吧,虽然有些多事,不过痴迷于收集这些东西的年龄我以前也曾清晰经历过。 陷入感怀少年心的藤原家男主人扶着眼睛又低头看了一下地面一角,才意犹未尽般地离开。 “你是说,人类。” 并非是疑问句,复述着少年所想表达意思的式神柊,将面具正中间的“视线”对向正回忆着的当事人,同时停止侦缉思考加入话题的,还有自认为能够揭穿一切真相的现任明星偶像,以及那些跟着主人千变万化表情一起沉思的妖怪a和b。 “被实体化的影像吗。” 除妖一门的场家坚实的竞争者——名取周一正色。 “不……” 拼凑着表达方式的少年加大了敲击玻璃杯身的频率,仿佛为安慰他一样,本是站于名取周一身边的柊,悄悄移动至他身边,只隔一层空气密度的位置站定。 “我没有问,但是他应该没有看见全部。” “昨天之前,有什么不同的事情发生吗。” “不,不同的话,也只是在入夏后的一段时间,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附近妖怪的存在。” 不仅是同在一室的“间”,连一直动辄干枯在学校路边的河童也整个失去了行踪。 “其实,我是觉得……” “不,没有您所认为的夏眠综合症。” “和去到某一处避暑之地空度盛暑的架空想象也毫无半点关系。” …… 所谓的除妖师不可触犯的威严,似乎在某些地方也值得重新商考。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祭之后。” “这么说来,那时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话——” “比如化身为老鼠想要体验人类生活的高级妖怪?” “不,我想不会有这种奇特爱好的妖怪存在的,名曲先生。” “我只是想尽可能的将你奇怪的境遇和你那只胖猫手下失踪联系在一起。” 可惜它们连半分毫的联系都没有。夏目在心里补充。 那之前,除了那些吵闹着不时出现的妖怪,还有—— “的场。” “的场静司?” 听到“的场”姓氏的笹后不自觉的戒备起身姿,一旁的瓜姬也一瞬抬起了那头海带卷。 “是的,就是当时和名取先生一起遇到的的场。” “那小子的话……” 正确评价敌人的优劣也是取得胜利的要素之一,年轻的除妖师右手握拳抵在下巴处。 “对妖怪的审美能力果然很低。” 昔日大魔王,妖怪们的阴影——夏目铃子的学习继承人少年夏目愤怒了,证据是他纤细手背上略显的青筋。知人达意的式神柊向着安全的空间悄然移动了那么几步,独自陷入思考的名取只来得及听见少年奋力扣向桌面的玻璃杯撞击声,就再不见夏目的身影。 “客人,请小声一些!” “啊,是!” 【四】 会去哪里。 或者,会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了吗。 那只自居为夏目的保镖,平时好酒嗜睡的招财猫,不,是既好酒如命,有偏执于鲷鱼烧的异生物。 “贵志?” “啊,是。” 温柔的藤原太太将一碗盛得满满的白饭递给神游中的少年,今天的藤原先生似乎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回来吃饭,那天之后,每每和自己打招呼时总会趣致地闭一下右眼示意的中年男人,让回想着的夏目不禁上扬了唇角。手指触及温热的瓷器表面,之前这个时间,猫先生应该就在边上的加座,一边不停往嘴巴塞食物,一边满足地发出咕噜声。 “这么说起来,猫之助今天也不在呀,感觉有点寂寞呢。” 寂寞? 夏目不解地看向对座的领养人。 “因为总觉得,猫之助,慢慢变成了这个家里另一个重要的一员了。” 有时很麻烦,大脑袋却不会摆手的招财猫,放在藤原家的玄关口一动不动的话,也许会有好奇可爱的高中女生跑过来参观也说不定,总是打着《友人帐》的主意,半梦半醒时的喜好是向《友人帐》的持有者进行原姿态袭击。即使已经是那种身材,对甜食的爱却没有一刻停止过,高级妖怪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消失。 “不过,听说通人性的宠物也会有在离开家好几天后自己找回来的事情发生。” 确认一般,藤原家的女主人看着猫先生的专座。 “所以,猫之助它一定也会回来的!” 被这么说着的夫人的情绪所涉及,少年露出了一整天中最为和煦的笑容。 是,老师它一定会回来的。 饭后独自关在房间里的夏目将内室的门紧紧地由内锁牢。由窗外涌进的燥热的空气回荡在面积不大的空间,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搅乱少年此刻异常平稳的思绪。 叶型的影像密度加重了。 不只是覆盖的层数,连颜色都开始渐变开来,最为内层的浅显色泽几乎快被表面深浊的重色所掩盖,层层叠叠。颜色缝隙间那一点墙壁本有的白,竟变得凸凹不真实起来。 那些是能被人类肉眼所看见的。 不能再冒险让藤原叔叔进来,这样一来,能拜托的人就只有—— “啊,我是很惊讶你竟然会找我。” 亚麻色的中长发被拢进咖啡色宽沿的帽子中,年轻的少女几乎是跳跃着步伐小距离间左右移动着。 虽然想去拜托名取先生,但短时间内,大概都不想和他那个与外貌相差好几倍的思维方式碰触了吧,夏目极细地抽搐着嘴角。 “嗯,因为一下子只想到了你……” “要在这里画阵吗,现在?” “啊,不是。” 这么踩踏着满地叶瓣的感觉,竟会有一些格外真是的触感,夏目故意轻缓了自己的脚步。 “其实我只是想请你过来看一下。” 房间的使用人指向房间中的某个角落。 “肉眼的话,能看见什么吗?” 少女将头部凑近,被帽沿顶到的墙壁一处一下变得暗沉。 “嗯。” 这么说,就可能是实体了。 “很小的裂缝。” “啊?” “家装时间过长,非人为性的所耗裂缝。” “……” 还是找名取先生吧。夏目抚额劝诫自己。 “这个位置,能先画上阵吗?” “墙面吗?” “嗯,只要确认一下就好,所以可以只是一边。” 如果多轨什么都没有发现的话,那天藤原先生所看见的东西就可能只是偶然出现的某个异体,可是,那些被肉眼察知的叶片,又是什么。 “好,可是我一直都是在地面画的。” 叫做多轨透的女学生将帽沿移向后侧,从制服外套的口袋摸出一支笔。 “所以,如果是墙壁的话,虽然不至于画成方形,可视觉差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的吧。 …… 一边观察着多轨画在墙面的阵,一边开始回忆猫先生消失时未被自己想起的情景,那只招财猫呼出的酒气,嗯,这点和事件无关,它进来时尾巴后似乎拖着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鲷鱼烧?不,照它的习性,即使是在外边摸到的也绝对会整个消灭。 红色吗,可是似乎没有那么红,形状呢,被它的胖尾巴遮住了一部分所以自己并没有太在意,圆的?菱形? “好了!” 美术的天分从来不是夏目考虑过的领域,但即便如此…… “你确定它是……嗯,是一个圆形吗?” 诚实的少年用眼神量取着墙面图案的大小。 “哈,大致这样没关系吧!” “那……你能看见什么了吗,现在?” “虽然很失望没错,但还是那几条裂缝……” 同样诚实的少女坦言。 “果然是你把阵画方造成的吧!” 就在两人研究着阵的正确形状的同时,那古老流传而来的阵中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妖怪实体。 “啊!海带头!” 出现在阵中央的寻失妖怪被少女的大叫暂且止住了行动。三秒后反应过来的本尊怒发冲冠。 “你才是个顶着红薯头的小鬼!” “夏……夏目……” 明显察觉到瓜姬身为妖怪身份的多轨明显降了两格的sp。视线向着夏目的方向寻求帮助。 “瓜姬?” “是的,夏目先生。”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不是很了解实际的情况,但是就自己所知,不管是瓜姬或者笹后,在没有得到名取的指示前都不会随便远离饲主可召唤到的安全距离。 “因为主人说,您可能需要帮助,所以在这段时间我会在这附近巡查斑大人的下落。” 除妖师名取周一的左右护法之一,避开阵的圈制,现于夏目正前方的位置。 “并且,主人还说,他会亲自去的场那边了解一下,所以请您暂且放心。” 名取先生,少年默默在心中感谢着那位闪亮人物。 “啊啊!海带头呢!” “你这只人类红薯!”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无法控制的吵闹呢。 “贵志!为什么墙壁上有马克笔的涂鸦!” 而且,即使是久违的安心,也绝对只是错觉! 【五】 铃子,铃子。 为什么不叫我呢。 好寂寞。 好寂寞呀。 雄赳赳的少女夏目铃子,这样一个被妖怪们所惧怕的少女正站在十字路分岔口的中央,周身往来走动着的人群似乎有意识地远离她所在的点,被这样明显地躲避着的本人却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反而是无所谓地拢一拢她的长发,似乎是准备找妖怪决斗吧,朝着某个方向径自走去,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铃子! 铃子! 突然窜出来的,是妖怪吗,不,是“自己”,跟在一个模糊的影子后,可以感觉到增强的飞近加速度,越来越近,面前的人,就是铃子。 想要名字吗! 察觉到“自己”存在的铃子这样询问着快要扑向她的物体。 那就在我叫你时飞过来! 骗子,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xx。 是xx喔。 是谁的梦。 睁开眼的时候,四周是寂静般的黑,偶尔有星点的光亮从窗外折射进来,缀在黑色帘幕一样的平面,像银河中运动着的轨道。隐隐烁烁。 黑色。 黑色?! 瞬间清醒的夏目坐起身。为确认刚才的想法重又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四周和前一分钟一样,没有任何异状。 这么说,那些影响只有在白天被曝光于视线? 少年合并着细节,独自在黑暗中思考。窗外某处新叶繁盛的树木此刻也被夜色所袭,整个陷入困觉,墨一样沉寂。 【六】 “呀!” 酷暑的早晨在蒸腾的热气中开始新的序幕,藤原太太的声音透过木质的楼梯间隔传上来,音调有些微妙的失真,从半夜一直思考到凌晨左右的少年就着靠附在墙面的姿势安静地二度进入梦乡。 斑,你又跑去哪里了! 背对着梦的镜像的身形,不很高。正用生气似的口气欢迎着实体化的猫先生。 啧,我只是去了往常去的地方。 高级血统的妖怪自顾自的回答着,视线却只停留在某一个定点。 每次都这样的话,最后可是会寂寞的哟。 …… “贵志!醒了吗?” 是藤原太太。 思绪朦胧的少年勉强移动了一下因为久未改变姿势而酸疼的颈椎,深吸了口气。 “是!” 阳光直射而入的空间内,此刻正像油画的表面一般,缀满了深浅不一菱形叶状的图案,细看的话,竟发现那些昨天还脉络可见的缝隙中,探出花苞,数量并不很多,参杂在叶瓣的空隙中。极力挣扎而出一般。虽然只是妖怪影像的可能性仍然占多成,可是也不能冒险让这家的主人发现任何非自然的生物,夏目翻找出之前被“辰未”的雏形小玉藏在角落的过期报纸,大张面地铺在墙面,尽可能地将那些可能被发现的图形掩盖,然后待确认将房间锁好,下楼。 “啊,终于……” 站在面前的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藤原家女主人,求助一样的眼神看着的正是迎面而来的夏目,而被她抱在手上的—— “狸追!?” “咪呜!” “呀,是贵志认识的小猫吗。” “……嗯,其实是猫先生……嗯,是猫之助的友人吧。” 左右手一齐撑起黑猫整个身体的藤原太太,这时才准备好好看清楚似的对上狸追大大的脑袋。 “果然和猫之助很像呀。” 被这样当面比较的话老师一定会发飙的吧,夏目无奈地想,但狸追为什么会以容器的形态跑到这里来呢,会和老师的失踪有关系吗。 “咪呜!” “……塔子婶婶……”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实在好像呀,就……” 被当作是膨胀水袋一样狠狠捏了一把的黑猫急不可待地脱开危险人物的掌控,本是下弦形的双瞳瞪得圆滚滚的,承载了一眶的下泪花,这样一看,果然很像充了气的玩具呢。夏目蹲在狸追的面前好奇地观察着。 “咪呜!!” “啊……对不起!” 情不自禁就下手了…… 伴随着藤原太太的轻笑,被黑猫视作第二危险人物的夏目贵志托起一脸不愿意的黑色版招财猫,重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么说,狸追大人是偶然过来的?” 右手不规则方向挥动着棒状的木天蓼,被吸引视线发动本能攻势的黑猫也跟着不停跳动着。真是,熟悉的情景啊。 “mu!”左! 果然,也不知道老师的事吧。 “mu!”右! 但是,如果狸追在这里的话,那么往积极的地方想…… “啊啊,主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竟然在玩这种低级的人类游戏,主人有点呆呢……” “不准这样坦白的批评主人!” 感觉周身一下被一群吵闹着的妖怪们包围住,夏目反思,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使再积极的东西也一定又被消极化的可能性,而且,概率也都出奇的高。 当众被议论的主人公还孜孜不倦地扑着那根木天蓼。 “其实,是因为近段时间森林的异常,狸追大人才会想着是不是要过来您这边看一下。” 带头解释的妖怪蓄满了整个下巴的白胡子,身着宽大的长袍,右肩处系着搭扣作用的小物件,夏目记得,他就是森林宴会上的号召者没错。 “异常是指?” 将逗猫棒随意扔在地面,失去追逐物体吸引的黑猫也无趣地恢复了高级妖怪的姿态,踱步到夏目身边的位置。 “似乎和大气温度也有关系,森林里的树木今年都停滞了生活周期。” 右眼被白色的大蝴蝶所缚,同样是寄居在森林里的妖怪之一,红峰说道。 “不过难得到这里来,竟然没有看见斑大人。” 就夏目所知,为数不多的高级妖怪斑的热衷追随者,正一脸神往地捧着老师之前睡过的猫窝,满面春风。 如果是狸追的话…… “狸追大人。” “嗯?” 被尊称名字的黑猫抬起圆鼓鼓的下巴。 “这间房子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听到少年问题的一众妖怪,极其不可思议的憋出同一副困扰的表情。 “不就是你吗。” 异口同声。 和妖怪有关系的事,不论大小,总是很麻烦就对了! 《友人帐》持有者词穷了,一言不发,任由那群擅闯民宅的大小妖怪观赏奇异事物一样穿越在这不大的空间中。 连森林的压寨老大都看见那些东西吗?夏目瞪着那只黑色的胖猫一脸鄙视,感染他浓重敌视情绪的狸追竖起整个背脊的毛发,坐以待毙。容器形态也是妖怪们的脉门呀。即便是级别高强的boss们,也不能怀揣着人类不会在你省电形态攻击你的美好愿望一直活在幻想中。所以被万众妖怪们崇拜着的领主狸追,在他一众手下们各自摸鱼嬉戏的同时,被暴走的少年夏目又重重捏了好几下,却一点不敢叫出来。 什么叫寄人篱下,这就是了。 “菱形叶瓣?” 几乎将脑袋贴到墙面的森林领主确认着。 “嗯,现在就像壁纸一样。” 掀开掩饰着异状的旧报纸,瞬间就可以感受到那些图形带来的视觉冲击,颜色似乎比早上有深了一些,夏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虽然我不想承认……” 黑猫在近四方形的空间顺时针绕了一圈后回到屋主的面前。 “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看见你说的那些影像。” “哦!主人果然是和人类待的时间长了……连妖怪的法力都减退了!”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会追随着你的!” …… “但是!” 被手下当做话柄的正主加重了音节,妄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可显然那些亢奋的妖怪们正陷在各自的思维中不可自拔。 只夏目一人,等着他的下一句。 “有很细微的,妖怪存在着的感觉。” 入夜时,狸追以想要重新回森林找线索的理由带走了那些跑来一日游的妖怪,临走时被看见的藤原太太再次狠狠地疼爱了一番。 “咪呜!!” “要记得常来玩呀,黑之助!” 【七】 在斑回来前,先找其他的妖怪来保护你吧,不管怎么说,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狸追临走前曾这样对自己说,所谓的不对劲,是连他都无法看见的影响,还是隐约被他所察知的妖怪的气?这点无从得知,但是如果要找其他什么妖怪的话。 离藤原夫妇家不远的僻静小道的一角,被高大树木繁盛的叶脉所遮掩的地方,一个少年正手握一根细树枝,在地面磨画着。过了好一会,才对着完成的图形叹了口气。 再怎么看,果然也比多轨上次那个涂失误的图形要漂亮许多!准叛逆期的少年自言自语,在圈状的阵上画上最后一个字符后,夏目站进圆圈的中央位置,双手合十。 “保护我的人啊,请来到我身边。你的名字是——三莜!” 身后有强烈的风整个笼罩般袭来,被击打着的不禁重负的树叶零星地坠向地面。 “喔喔,铃子!” 成功了? …… “丙!!” 被妖怪热烈地拥抱虽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问题的主干是,被肆无忌惮地摸着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实在是—— “怎么是你!” “又是你!” 过电一样迅速闪开的女妖怪丙和满脸黑线的被袭人夏目贵志齐声埋怨。月黑风高,叶声飒飒。路灯下站着一人一妖。 “啧,我竟然忘了,铃子她,已经不在了。” 美艳的女妖怪丙只有在谈论离开的外婆铃子时,才会流露出那种近乎人类般,悲伤着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丙会出现,我明明是叫了三莜。” 环视现场一周。啄着长烟斗的丙向着阵中央点了点下颚。 “你不会以为,只要有《友人帐》,就可以不付任何代价,得到妖怪们的帮助了吧。” “啊!血……!” “所以说,我才讨厌总是自以为是的人类。” 通过烟斗的圆口,细寥的烟向着一个方向散去。 “当然,铃子除外!” 只有窗户敞开着的空间,连夜间潜入的风,都是潮热着的。 “不,我没办法看见你说的那些东西。” 丙靠在窗边,右手执着烟斗。 “那,能感觉到妖怪在附近吗?” “妖怪?” “是,妖怪的气什么的,狸追说他感觉得到,但是不是很强烈。” “狸追吗?” 将手指贴于墙面,丙并未试图去寻找某些关于夏目口中图案的信息,只是摸索着房间中陈旧壁面上那些肉眼可见的裂痕。 铃子也在这里呆过。 即使是那么一点的时间,竟也能从这个空间任何一个角落。感觉到她想保护这里的感情,那个被人类所排挤的铃子啊,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感情。 “虽然很麻烦,不过既然是为了铃子,我也来帮忙吧。” 和铃子有什么关系! 少年白眼。 “把三莜也叫出来吧。” 这次的阵被直接用有色的粉笔画在房间的地板,因为被局限了大小,所以召唤名字使用了更多的“气”,被叫出名字的大妖怪三莜对着气喘吁吁的夏目垂头表示问候,随后巨型的身体就维持着从阵型中出现的模样,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 “斑失踪了。” 在丙简单的告知下,三莜又从夏目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经由,包括墙面上那一些列离奇的图案。 “很可惜,就我看来,也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墙壁。” 高级的大妖怪晃了下脑袋,垂在耳侧的铃铛丁玲脆响。 “但是被叫来之前,那边也有些奇怪的事。” 妖怪们所寄居的地方并不全因他们各自的属性定点,有些妖怪,会根据自己的需要,暂时或者长时间的停留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像之前一直留在七森直至消失的露神,隐匿在旧校舍的时雨,或者是随着村庄整个沉入水底的燕,似乎都是为了自己心中某个执念,而一直待在那里。和他们不同,欢里或者是那只小狐狸,则更多的是因为习性,才不得不留在某一个一直赖以生存的地方吧。就三莜的推测,被狸追察觉到的气,很有可能是和他同等属性,或者相似属性的某一种妖怪所暴露的。 而在此同时,几乎能说和森林并没有多大联系的三莜周围,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我的手下们似乎被一些旁系的妖怪所打扰,而且次数越来越频繁。” “猎杀?!” 夏目紧张地询问。 之前也有过一猎杀同类为生的妖怪出现,这些级别本不高的妖怪借由吞噬同类来增强自己的能量。 “不,是借力。” 借力。 妖怪的生存模式中,也有礼尚往来的交际方式,具体地说,可以比喻成人类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借贷关系,因一方急需的请求借出他所需物的另一方在交易的一瞬就自然成为了绑定者,但是这种关系在妖怪们的世界中,直接变成了“奉献者”,只有在契约结束,也就是借到者归还所有时才能断开两者间的羁绊。 “也就是说,我的手下们必须在交易过程中完成他的所需要求,而事实上,直到关系结束前,他们都必须对我保密。” “也就是说,无从得知他们的身份?” “没错。” “那他们想借的又是什么!” “抱歉,这点我也不知道。” 如果和猫先生的失踪有关系,那他们又会在成功抓到他之后借由三莜的手下得到什么呢。而自己周围所出现的连三莜和狸追都无法看见的影响又会是什么。这一系列的事都仿佛挤在一个时间发生,而隐匿在这其中,对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年轻的《友人帐》继承者紧锁着眉,感觉到一丝不安。 “我也会回去好好查证一下,这之前,丙你留在这里保护夏目大人吧。” “啧,我会好好疼爱他的。” 美艳的女妖怪信誓旦旦,被点名的少年毛骨悚然。 “果然,没有胸脯的‘夏目’这点无法引起我的兴趣呢。” “走开!!” 【八】 铃子,你在哪呢。 为什么还不叫我。 铃子。 你是不是忘记了。 你是谁。梦中自己这样问她。 铃子!是铃子吗。 不是铃子,是夏目,夏目贵志。 骗子! 骗子! 很远某处站着的少女背身对着自己,长发飘逸。那才是铃子,夏目想告诉不停叫着骗子的人,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伸出手,指着铃子所在的方向。可她并没有察觉自己的用意,还是站在原地,双手捂脸,晃动着脑袋。 “铃子!”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猫先生吗。 夏目习惯性地抬手想挥开压在自己胸口的重物。 手臂。 手臂!! 凶杀案?!犯罪现场!?尸体吗!…… 又一次陷入睡眠不能的少年激动地坐起身。由着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摸过去。 伸手不见五指。 “色狼!” 顶着被烟斗袭击造成的偏头痛,夏目再一次肯定,和妖怪有关系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怎么会还在!” “我想要好好感受铃子在这里留下的气味。所以我决定偶尔也可以融入一下人类的生活模式。”女妖怪义正严词地解释道。在黑暗中夏目感觉丙只轻轻向窗沿处吹了口气,房间内就亮起了一点燃着的光。 “我刚才做了一个关于铃子的梦。” “站在路口叫铃子的梦?!” “什么呀,我这么会做那样的梦,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格调。” 你的格调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夏目克制着不让自己脱口而出。 “我梦见了铃子那家伙又到处乱跑找妖怪决斗。” 仿佛回忆起某些只有她才了解的事,那个向来总是高高在上的妖怪丙露出一丝微笑,在昏暗的光线中淡淡闪亮着。 “虽然你是她的孙子,可是铃子的事,我比你更清楚哦!” 只是她离开的这件事。 只是她离开的这件事。 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所以说,我才讨厌人类,脆弱的生物。” “是啊,很脆弱,但就因为这样,才会不停追逐吸引自己的东西,然后拼命想要活下去。” 即使是被人类所伤害的外婆,她也一定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从那些《友人帐》里,能感觉到的寂寞还有留恋,通通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独有的感受。 “啊!!!” “干什么小鬼!大半夜的!” “我想到了!” 木质地板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因为光线不足的关系,夏目好一会才重又坐回丙的旁边。此刻他手上拿着铃子留下的那本《友人帐》。 “其实,我也梦见了铃子外婆。” 自从猫先生消失后,自己就一直在做着关于铃子的梦,但在梦中出现的主人公却不是自己,而是“她”,那个追逐着铃子的身影。将梦的内容大致告诉了丙,夏目翻阅着相较于最开始薄了很多的《友人帐》。 “你觉得和《友人帐》有关?” “我只是感觉。” 从暑假开始,来问自己要取名字的妖怪就减少了,最后甚至感觉不到周围妖怪们的存在,如果按照之前的发展,得知自己继承铃子《友人帐》后而来索取名字的妖怪不时会接二连三出现吗,虽然不是最肯定,但是猫先生的失踪也好,这间房间里异常的现象也好,或者是三莜以及狸追森林里发生的事,还有那些奇怪的梦,都很有可能和这本《友人帐》有关系。 “有头绪吗?” 丙问道,同时点起又一盏光灯,持在夏目稍前方的位置,以便他更清楚地翻看《友人帐》的内容。 “不,虽然很少,但是剩下没有来要名字的妖怪也至少还有二十多个。” 如果知道外貌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三莜他们试着找一下,但是仅有名字的妖怪,去哪里才能逐个找到。 “我可一个都没听过,铃子那家伙,哪里找来那么多奇怪的家伙。” 拿过《友人帐》翻看的丙喃喃。 你也是奇怪的家伙中之一吧。 “干脆找除妖师来找,说不定更快。” “让除妖师去找?!” 那样一来即使找到了,也会被整个消灭吧。夏目疑惑。 “我的意思是,让除妖师替你查出那些妖怪的下落,然后在除妖师之前先找到他们。” 好像,可以。 仿佛听见夏目赞同的心声,大姐大级别的女妖怪丙一脸“我很厉害吧”的表情站在一边啄着长烟。 【九】 “哦?让我帮你查那些妖怪的下落?” 立于夏目对面的男子问,自他后颈散下的长发被随意地束起,从男子右边刘海的遮掩下能看见缠绕整个右眼的眼罩。 “是的!” 鼓足气,夏目直视男子棕褐色的左眼瞳孔。 “该说你够天真吗?” 的场一门的现任老大单手托起夏目的下颚。笑的灿烂闪亮。 “竟然一个人跑过来找我,我可是对夏目铃子的孙子很感兴趣呢。” “老大……” 的场一门排列在当家头目身后的一群手下甲乙丙丁黑线连连,被称作老大的男子一脸悻悻然。 的场一家的手下们,也都是承受能力超出一般的人物。夏目分析着敌情,顺便拍开长发蒙眼男的魔爪。 “请你帮我查出这本《友人帐》上记载着的妖怪们的下落。” “你不怕我找到他们后直接消灭他们吗?” 的场静司嘲弄着看向面前的少年。 “或者,我觉得有用的话,说不定还会直接利用他们去消灭更多低级的生物。” 这样也好吗? “是的,无论如何,请你帮助我。” 因为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少年坚毅的眼神有一瞬让除妖一门的当家人迟疑,却立刻在下一秒恢复了符合身份的姿态。 “好,我答应你。到时,我会向你收取报酬的。” 闪亮的国民偶像,当红的影视名人——名取周一正一脸不爽,发泄不满的途径是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一言不发。桌面加了冰的饮料杯口冒出兹兹的响声,少年贵志正襟危坐。他边上坐着丙。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双方当事人的后援团成员很困扰,茶座老板正瞪着这边,一杯可乐的生意竟霸占一整个包座! “之后找到了?” 当事人a金口大开。 “嗯,确实是查到了大部分留下名字妖怪的下落,但是三莜说,按照那些妖怪的属性并不可能躲过狸追的感知。” “其实之前我也有去过的场一家。” 是自己让瓜姬去到夏目身边帮助他之后。那次唐突的到访并没有见到的场的现任当家,反而在想要去夏目的住所时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那次看见的景象,与其说是房子的周围聚集着过于繁盛的植物带,不如说是被四周树木所包围起来的藤原家,从行径至此名取的视角中看到的是静止于画面一般的图像,除妖师的直觉让他感觉到某种异常。但是由于导演适时的电话,自己才没有及时见到夏目。 所以…… 所以,才会让那个蒙眼的家伙早一步获得了帮助夏目的权利。 沉稳的演艺界红星思维暴走中。无人知晓。 “虽然之前也怀疑过,但我觉得的场似乎和这件事情无关。” 夏目火上浇油。 摒除直觉这种虚无的东西,还有一样值得夏目相信的场的证据。在拜托的场静司查找契约中写下名字的妖怪下落时,夏目将《友人帐》交给了的场一门的老大本人,如果他的目的在《友人帐》,那完全可以直接将《友人帐》中的妖怪召唤出来归为自有。但事实是他在记下妖怪的名字后,把《友人帐》又还给了夏目。 “那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暂时没有。” 丙开口代替夏目回答,这几天都一直寄住在藤原家的美艳妖怪也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那些夏目能看见的影像是某个妖怪的气所为,照自然的属性,不出多久,即使级别再高的妖怪也会因为间断性的力的下降而停止制造镜像,但是夏目却说,除了晚上,那些附于房间四周的图形都一直存在着,并且随着时间的推动逐个‘生长’。是什么让它们持续那么久的时间,而且不被三莜或者狸追察觉。 “瓜姬。” 架着金丝眼镜的除妖师召唤着左右手。 “瓜姬?” 被点名的寻失妖怪并没有出现,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笼罩在夏目以及名取的四周。这时丙站起身,左手持着长烟斗,右手从长衣内拉出一卷卷轴。在散开的卷轴内里,夏目认出那些似曾相识的奇特符号。 光,自通行道而来。 暗,消灭者。 随着丙的念白,卷轴上的字符开始逐列现出,然后变成木屑的物体零散在空中,最后只来得及看见一整片的烟雾,就看见扑扇着羽翼,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巨型生物。 是式神! 夏目想起在对抗五日印的妖怪时也曾经召唤出属于自己的式神。 “如果真是影,那就用光来瓦解它。” 夏目觉得自己仿佛看见遇见铃子前的妖怪丙,那是高傲的喜欢独居在森林中的妖怪,华丽而自信。但同时,也是被铃子所信任着的妖怪,因为即使对象高傲如她,铃子也肯定从一开始就相信,这个外表华丽内心寂寞的妖怪,一定会将自己带出那迷宫般的森林。 在被阳光灌照而入通亮着的房间内,丙召唤而出的式神正周身发散着白色的光圈,那些只夏目能看见的菱形叶状的图形被光所波及,一块一块,如同被敲击散落的拼图一般,由壁面现出,再坠下。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整个消散。这样持续了几分钟,不大的房间重又恢复成了猫先生消失前的模样。 “这个是?” 蹲在房间某一处的除妖师名取周一侧身,拇指和食指夹着一片不易被发现的东西。夏目凑过去得以看清楚。那是羽状的叶片,叶边呈深裂的披针形围满,没有叶柄,却有取而代之的翅盏。 之前藤原先生看见的实体就是这个吧。 “木槿?!” “不。不是木槿。” 从窗口处现身而入的是实体化森林妖怪之首——狸追。跟在他身后一同出现的还有三莜,以及名取的式神瓜姬。 “瓜姬?” “是的,主人。” 由狸追的手下扶持着的寻找妖怪虚弱地回应。 “发生了什么事?” 在被名取指派去帮助夏目找寻斑踪迹后,瓜姬就一直徘徊在藤原家左右的小道以及邻近的村落,但是开始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直到之前某个入夜的时刻,移动于藤原家附近地带的瓜姬发现某处非自然的光亮,待靠近并且马上就要抓住那个东西的一瞬,却被突然迸发而出的光刺激到了身为妖怪的视觉系统。 “然后因为身体被束缚,没办法及时回来。” “看到妖怪的模样了吗?” “只看见那只妖怪黄色长巾上缀着的金色铃铛。” 一直沉默着的狸追走到名取身边,将那片羽状的叶片掂于掌心。 “是蛇目菊。” 那是学名小波斯菊的被子植物门种。夏目对此一无所知,连名取都只是不解地等待着狸追进一步的解释。 “之前发生在森林里的事情也好,三莜先生的手下被借力的事情也好。” 那个昔日神采奕奕的森林之主狸追大人,此刻微垂着眼睑,表情竟有几分感伤。 “都是她做的。” 谁。 除了三莜以及狸追,房间内的每一个人都这样询问着。 “菊。” 【十】 在夏目触及那棵树的一瞬,所有属于“她们”的回忆,都径自涌向他的脑海。 那是被埋藏在很深很深某处之地的记忆,断断续续,却承载了回忆者所有的思念,还有满满的悲伤。 那是菊,在她身后张望的少女叫木槿。她们是狸追所在森林中两个级别不高的小妖怪,整天结伴到人类所居住的村庄,用丢石子的方法恐吓附近乱摘花朵的小孩子,以此为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铃子出现。 嗯,这次就你们两个吧。 看得见妖怪的人类! 能看见自己吗。 这么怀疑着的菊大着胆子故意在铃子面前来回移动,褐色内衫外披着橙黄色的长巾,系在领口的金色铃铛和着她不断移动着的脚步脆响。 “看得见喔。” 铃子甩着长发,警告一样对上菊的眼睛。明显从未遇到这般情景的小妖怪退缩了,但独有的妖怪本能还是让她站定在原地,只双手紧紧握拳。 “那又怎样!” “我们可不会害怕人类……!” 走近铃子的视线范围,同为植物属性的妖怪木槿明显没有菊那样的镇定,只将眼神固定在地面的某一束狗尾巴草上。 “那么,来决斗吧!赢了的话就送你们银色的铃铛喔。” 伸手掏出制服口袋中缀着银色铃铛的手机链,女高中生铃子向妖怪们发出挑战书。 我们可是妖怪!怎么会怕你这个人类女孩! 抱持着妖怪无敌论的菊自信满满,拽起不情愿的木槿的手,学着之前所见人类会做的动作举起,对铃子发出的战书表示接受。 过往于路口的人们一脸诧异,过眼一瞥间把独自挥动着竹竿的长发少女看作外星生物。 “好吧,既然输了就要愿赌服输。” 强悍的女学生,夏目铃子不知何时拿出一本写着《友人帐》名目的册子,递给那两个抚着额头肿包的小妖怪。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手下了,叫你们时要飞过来喔。 要飞过来。 夏去秋入,秋去冬近,冬逝又春夏。 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菊和木槿因为气候的变转,又回到了狸追大人所制约着的森林。 菊,为什么铃子不叫我们的名字,她是不是把我们忘记了。 笨蛋,被人类叫名字有什么好期待的!她是害怕我们会一起去报复她才会故意不叫的! 嘻,你明明也很期待! 我才没有期待!绝对没有! 我只是想着她那串漂亮的银色铃铛。在阳光下闪闪亮亮,真是好看。如果系在木槿粉色的袍子上,一定更加好看。 木槿!木槿! 那是拼命叫着对方名字的少女菊。那是异常虚弱,却还微笑着的少女木槿。 菊,铃子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骗子,铃子是骗子! 木槿忌干旱,在特别干燥的地方,很难一直生存下去。藤原叔叔曾经这样说过。追逐着阳光的木槿唯独不能抵抗干旱,所以才会一直转移着寄居的点,却又因为寂寞,而又回到最初的地方。朝思暮想,却又因为一次次的落空而失去希望了吗? 夏目突然很像闯进那走马灯一样进行着的回忆中。 不是的,外婆她,铃子她,并非因为忘记你们的名字而不召唤你们。因为那个被人类所排斥的少女也同样只畏惧着无法抵御的寂寞。因为太寂寞了,所以才会留下你们的名字,因为太寂寞了,所以才会想要被束缚名字的你们去找她。不想制约着你们的同时,却又期望你们善意的打扰。这就是那个固执的铃子啊! 将《友人帐》中连接着排序的两页纸张咬在唇间,铃子的继承人,少年夏目贵志双手合十。 “菊” 还有“木槿” 把名字还给你们,所以请收下吧。因为铃子外婆她也一定是这样希望的。 《友人帐》最后两页的名字字体跃出纸面。溢入那棵繁盛叶脉的新树。只见两个似重叠一起的身影进入在场一众的视线。 铃子吗? 不,是夏目贵志喔。 夏目。 两个身影中较为孱弱的一方伸出手像要触及到少年的脸,却因为气的消退而无法达成。 “为什么这么做呢,菊。” 森林的妖怪之主狸追暗淡着表情,向着快要消失的她们问道。 “因为寂寞呀,狸追大人。” 丝毫没有后悔这样做的菊牵起木槿的手,对着夏目颔首。 “谢谢您,夏目大人。” 谢谢你把名字还给我们。即使,铃子已经忘记了我们。 那是木槿的声音,只有夏目听见的声音。 “不是!铃子外婆没有忘记!” 铃子她一直记得,蛇目菊,粉木槿。是她把它们的种子撒在藤原家的附近,所以每个夏天的到来,她肯定是上一位藤原太太口中那个总偷偷跑来张望的少女。所以,她会这样想保护那个藤原家,那个她认为,人生中所遇见过最为安逸的地方。 她都记得。记得你们的名字,记得你们! 铃子! 满面泪水的木槿最后呼唤着过逝的外婆的名字。和咬着牙忍住落泪的菊一起,消失在了夏目面前。 谢谢。谢谢。 这是空气中唯一飘散遗留下的声音的断片。 暑假的妖怪时间暂告一段落,作祟的妖怪是想要报复铃子的菊。朝朝暮暮入眠再又苏醒,在每一个新的热夏中醒来的她们,一直在等待着被铃子所召唤,却始终没有结果。年年岁岁,也许正是在得知《友人帐》再次出现时才生出报复之心吧。 菊想要将铃子所待过的房间填满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影像,是想让那个被她们认定为骗子的少女内疚或者是害怕?无从得知。但限于级别所限,菊唯有借用其他等级高的妖怪的力量,才能维系着那些图形不被其他妖怪发现。所以,无论是狸追森林中的植物还是三莜手下的怪物,也一定是被她所拜托的吧。 “那为什么会寄居在树的体内呢?” 夏目不解。 “也许是因为单独生存太寂寞了,所以才想干脆一起容纳于一个空间吧。” 名演员名取周一揣测。 “是因为知道会消失吧。” 狸追说着,视线还未从她们曾一同存在过的地方移开。 “因为想要用最后的一丝希望,去见对她们而言重要的人。” “就像之前所说,借力的一方在最后必须将力还给借出的一方,所以在影像崩坏的一瞬,她们已经有了将自己所有的力全数还给奉献者的觉悟了。” 三莜这样解释。 “知道交易结束的那刻为止,才终于知道的真相,似乎并不怎么让人高兴。” 可是还有一点。 “那猫先生究竟在哪里!” 【尾声】 “老师,不管是血统怎样高级的妖怪,身为招财猫时,果然也只有这点爱好了吗。” 夏目挥动着木天蓼,看着面前随着自己的手指动作不停跳动着的生物调笑道。 “等着!我迟早要吃了你!” 然后把《友人帐》归为已有!召唤出所有大级别的妖怪,统治整个铺满鲷鱼烧的人类世界! 左,左,右,右,上! “是是,但在那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之前你去了哪里呢?” “不!” 那是秘密,和铃子一起保守的秘密。 斑。 怎么! 如果她们需要帮忙时,一定要帮她们! 啧,我干嘛要听你的。 哈哈哈。因为我很相信你嘛。 “夏目,我可是迫不及待来拿我的报酬哦。” 很远某处的场一家的现任老大,正对着窗口那株牵牛花微笑。冷醒身侧一群打着瞌睡的手下们脆弱的心。 “阿嚏!” 携手 凤牙 我从小就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据说那就是妖怪。 双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过世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亲戚们的推来推去之间成长。 其实我宁愿他们把我送到孤儿院,那样至少能得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可他们更在乎家族的面子和世人眼光。 说起来真好笑,明明没有谁可以称得上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了。 于是我四处漂泊,直到在这个镇上碰到了好心收留我的藤原夫妇。 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类存在哪,这是我当时的感想,当然,也或许是我一直抛不开“相信人类”这个希望的缘故吧。 然后我在这个镇上、在这个温暖的家庭安定了下来。 看吧,这个世界上总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不会忘了打开一扇窗。 我不断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让自己快快乐乐地生活,至少,让藤原家因为有了我能更添快乐。 其实妖怪也并不都是坏东西,他们只是和人类不同而已。虽然看得到他们一直让我深感困扰,但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 对,直到碰到那只叫“斑”的-招财猫。(猫先生在一旁打着酒嗝反驳:都说了我不是猫!) 然后我知道了我的外婆铃子的事,也知道了《友人帐》的事。再然后—— 我开始觉得我以前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一】 “啊——” 夏目贵志微仰起头,打了今天的不知第几个呵欠。 因为这堂古代文学课临时改成了自习课,所以这一次他已经连抬手遮挡嘴巴都懒得了。而现在的时间才不过是早上十点。 “夏目,你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天天都是一副重度睡眠不足的半死人样。” 坐在身旁的西村用一副“服了你”的口气说道,他身后的北本笑着出了个馊点子: “反正也是自习,你就大大方方地睡好了,再说往常上课时你不也常睡。” 夏目眯着眼睛稍稍带着不满地瞪回去,可惜因呵欠涌出来的泪滴让他这一瞪没啥威力。 “我平常的古代文学就已经够吊尾的了,这次的报告再交不出的话,暑假恐怕就得在补习中度过。我可不想让塔子婶婶为了这种小事多操心。” “咦?有这么严重?考前背一背不就好了。” 西村吃惊的问,夏目“哦”了一声,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回答: “对了,你们上学期没选这门课,所以不知道。那位老师啊,对平时成绩可是非常看重的,要是在平常差过头,就算考试及格了他也会打考评不过,拉人回来补习。你们两个也要小心点哦。” “惨了惨了,我好几次作业都亮了红灯耶。” “我更惨,已经两次没交作业了!” “呵,所以说,认真写报告要紧。” 于是在夏目的总结下,低声的课堂一角骚动结束,三人各自回神到了学生的本分上。 夏目又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低头看着自己的本子。那上面除了报告的暂定题目之外,一个字都没写。 唉,脑袋困得一团混沌,虽说这次的报告真的很重要,但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哪。 昨晚再次被妖怪骚扰了,而且还不是受下惊睡不好就算了的程度。 半夜四点半左右又有妖怪来要求归还名字,还是万里迢迢从北海道来的,总不好冷脸拒绝,于是搞得体力透支。 “唉——” 夏目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调向窗外,想从室外的明媚的阳光中吸取一点干劲。 五月的黄金周才过去,离学生最期待的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进入梅雨季了,不过今天的风还很清爽,气温开始慢慢抬高,却又还没到盛夏那样酷热的程度。就算说一年中最好的天气便是这样也不为过,可惜这个时候不管学生还是社会人士通常都在为五月病而苦。 感觉脑子似乎有那么一点清明了,夏目将目光重新调回作业本上。然后,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了一倍—— 只见本子上趴着一个只有普通人拇指大小、身穿狩衣的垂髫童子。 这、这是什么?一寸法师? 夏目抑制着不发出惊呼,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在正常状态。但那个袖珍小童子正坐在他要下笔的地方,他无论如何是没办法往本子上写字了。 这时,小童子抬起了头,也看着夏目。 “哎呀哎呀,人类的孩子,你看得见我吧?” 虽然夏目很想否认……不过还是在事实面前点了点头。 “哎呀哎呀,果然没错,我就是被你强大的妖力吸引来的。” 呃……这种说法,不、不会是想吃掉我吧,可是就他这身材……不不不,妖怪是不能以人类的常识来看的,现在还不能断定对方有没有恶意。 夏目眨了眨眼,等待小童子继续说下去。 “哎呀哎呀,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听不见我说话吗?” 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旁人眼中的无人之处说话吧。 夏目只得微微点了个头,表示自己能听见。小童子大概是理解了,很高兴地笑道: “哎呀哎呀,能听见就好,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如果想要回名字的话,请放学后来啊。 夏目无奈地在心中做出扑地的姿态,不过似乎没有读心术的小童子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了下去: “哎呀哎呀,其实是这样的。我是住在一座高山上的山神,前几天下山来找朋友。可是没想到现在的人间的瘴气这么重,我耗了很大的体力才来到这里。现在我已经筋疲力尽了。离朋友家又还差一点路。所以,能不能让我吸点点你的妖气呢?只要够我走到朋友家的量就好。”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玄啊,似乎和吃人又像又不像……不过对方是神明的话,应该不会害人才对吧……最重要的是,如果不答应神明的请求,说不定会被作祟啊。 夏目犹犹豫豫地向小童子伸出了手指。虽然不知道具体方法,不过他直觉上觉得这样做应该没错。 “哎呀哎呀,你同意了?人类的孩子,你有一副好心肠呢。” 小童子很高兴地跳起来,伸出双手握住夏目的指尖。 下一刻——小童子猛地长成了头顶天花板的巨人。 喂,这也太夸张了吧?! 夏目心里的这份惊诧还没被消化完,就突然觉得全身都软下来。他不自由主地缓缓趴在桌上。 “这样我就能到达朋友那里了。感谢你,人类的孩子。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巨人童子有理地半弯下身,在夏目耳边说道: “你今天的幸运数字是10。” ……拜托,幸运数字这种事情随便翻翻占卜杂志就能知道啊,再说哪有0到9之外的幸运数字这种说法啊! 夏目欲哭无泪地目送那个两米多高的狩衣身影离去。 看样子,没一两个小时恢复不过来,报告绝对是写不了的了。 唉,算了,反正也是下周交,既然现在都这样了,就顺其自然地接受睡神的召唤吧。 放弃了挣扎的夏目就这样缓缓闭上了眼。 “你这个笨蛋!妖气是生命力的一部分,一个搞不好可能会没命的!” 四下无人的回家路上,一只肥胖的招财猫蹲在夏目的肩头,一边用右爪扑扑地打着他的头一边大叫,夏目只得无奈地抬手捂住耳朵。 “是是是,老师你好吵。” “我是不管你爱把命送给谁了,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把《友人帐》给我!像这样子随随便便在别的妖怪前面挂掉,《友人帐》那种宝贝可是转眼间就会不见的!” “是是是是。” 夏目随口敷衍着,一边四下张望。突然,他双眼一亮地盯着商店街入口。 太好了,找到可以转移猫先生注意力的东西了。 “老师,我现在要过去买彩蛋奖,你要乖一点哦。” “什么?彩蛋奖?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兴趣了?” “哎呀,难得人家告诉我幸运数字了嘛,不用不是很浪费吗?” 说道两位以上的幸运数字,也就只能那样用了吧。 为了摆脱猫先生的疲劳说教,夏目加快脚步跑到了位于商店街街头的小店里,边将钱递过去边说: “老板,麻烦帮我拿10号彩蛋。” “好咧!” 老板收下钱后用小锤子利落地敲开了色彩鲜艳的10号彩蛋,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电车月票大小的纸片。 “哇!年轻人,你运气真棒!这个是这个季度的头的头奖——三日两夜海边旅馆帯晚餐双人游!” 哈?骗人的吧! 接下来的半段回家路,夏目还沉浸在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的震惊中,一边死死地盯着海边旅馆的免费招待券一边慢慢地挪动着步子。不过猫先生对突发事件的接受度显然比夏目要强,不停地他耳朵嚷嚷着: “呐呐,夏目,你会去吧,会去吧?海鲜啊,我要吃生猛海鲜!” 在猫先生念道第五遍时,走进家里的前院的夏目终于抬起了头。 “老师你吵死了,那家旅馆我听说过,视乎是间很老牌的高级店,应该是禁止带宠物的。” 猫先生反射性大吼一声,然后摆出和栖身容器相衬的动作。 “我是招财猫。” “这种时候你就知道装成招财猫了哦。” 夏目受不了地翻个白眼,一边打开了门。 “塔子婶婶,我回来了。” 不过屋内并没有立刻传来回话,能听到塔子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讲电话。就在夏目摆好鞋子走上玄关时,塔子的声音传来出来: “贵志,你回来得刚好,有你的电话哦。” “哦?是谁打来的?” 夏目快步往大厅走去,不过塔子的回答让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停滞了一秒。 “是名取先生。” 从小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骗人”。 我能看见妖怪,别人看不见。所以我是“骗人的孩子”。 这不是别人的错,也不是我的错。“看得见”和“看不见”之间的鸿沟就是这样无法跨越,我一度差点儿被这种无处发泄的委屈逼疯。 渐渐第,我习惯了远离人群,静静独处。 渐渐地,我学会了不轻易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口,警惕那是常人看不见的存在。 这样也好,反正我是在亲戚间飘来荡去的人,不需要在每个暂时驻足的学校留下分开时会悲伤的朋友。即使,在被好心的藤原夫妇收养的现在,在学校里已经有了可以吵闹的朋友的现在,我依然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看得见”的秘密。 并不是不愿意信任人类。 他们太善良了,如果我说出来,善良的他们也一定会接受吧。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说出来。 毕竟,人类和妖怪还是不要有所牵扯的好。 我也对一些人说过这个秘密,像是能够感觉到妖怪气息、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残影的田沼同学。但即使面对他们,我依然无法坦然地表现自己,总是顾虑着尽量不去提及他们看不见的部分。 或许,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吧,而且习惯总是难以改变的。 因此,我非常非常珍惜能够一同“看得见”的人。 【二】 夏目将手撑在车窗边,把原本一直望着车外风景的目光转到身边开车之人的脸上。 看着名取戴着太阳镜开车的这幅模样,令他想起来以前让自己认识到眼前这名青年的的确确是是当红艺人那支车广告,以及那句广告词——和我一起去看海吧。 没想到真的要和这个人一起去看海了。 对于夏目来说,名取周一是难得的,能和自己一样看得见妖怪的人。虽然两人对于妖怪的想法不同,但光是能和自己看到同样的光景这一点,就足以让夏目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救赎。只要想到世界上还有其他和自己一样的人,夏目就能够从差点吞没自己的孤独与无助中探出头来继续呼吸。 果然,“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差距并不是光靠“体谅”就能弥补的,无法理解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就是无法理解。 夏目轻轻地叹了口气。 突然,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夏目全身惊跳了下,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名、名取先生?” 原来是名取抽出一边手,拿了罐冰镇过得乌龙茶压在自己脸上。 斜眼瞟着夏目接过乌龙茶打开,名取勾起唇角笑道: “夏目你这样看我看到失神,会让我有过多联想的哦。” 夏目一惊,差点儿打翻了手里的乌龙茶,然后缩起身子向车门移近了一些。 “原、原本你是这种色老头,我要向八卦杂志爆料。” 名取被夏目那种不屑的眼神逗得哈哈大笑,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揉了揉少年软软的头发。 “我要是那种人,就不会拿这么健康的茶饮料给你,而是灌你喝酒了。不过说起来,夏目竟然邀我去海边玩,还真是让我吃惊得跌破眼镜呢。” “呃……”不只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不知所措,夏目低下头盯着手里的乌龙茶,支支吾吾地说: “反正也是抽中的奖券嘛,又不花钱。而且上次碰到场时多亏你帮忙,我也应该向你道谢才是。” 其实夏目原本是想将这张奖券送给藤原夫妇的,不过在和名取讲完电话准备挂机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邀请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了。 而且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干脆。对了,说道这个…… “名取先生才是。当红艺人很忙吧,像这样跑出来玩三天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难得夏目约我,怎么样也养赏脸啊。反倒是你,今天不去学校没关系吗?” “恩,昨天是校庆,开了庆祝会,今天放假一天。” “哦,校庆啊,那可真不错。呵,学校已经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了。” “你说话真像老头子。啊,喝乌龙茶这种地方也很像。” 吐着糟的夏目眼里突然映入了一个黑影,是名取手上一个蜥蜴型的东西。那其实是住在名取皮肤里的妖怪,会在他身上四处爬动。据说只有左脚绝对不会去。 看到了妖怪,夏目才突然想起——名取不仅是当红艺人,更是一名职业除妖师,而且似乎名气还不小。 除妖,这是夏目不喜欢的事。名取曾经邀他当自己的除妖助手,无奈两人在这件事上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出现共同的一点。虽然夏目也为名取的工作提供过几次帮助,但他怎么都无法认同除掉妖怪的做法。 这么说起来…… 夏目突然眯起眼,用可疑的眼光盯着名取。 “名取先生……该不会是刚好接到什么除妖的委托要去那边吧?” 名取闻言转头看了夏目一眼,然后露出困扰的表情。 “哎呀,夏目,就算我有前科,你这样怀疑我我还是会伤心的哪。” 可惜这种油嘴滑舌的腔调让夏目更加露出警惕的表情,名取轻轻叹口气。 “真的只是单纯地接受你的邀约而已,你看我这次一个式神都没带出来吧?” “咦?没有吗?柊也没来?” 夏目有些吃惊。身为职业除妖师,名取轻易不会让式神离开自己身边,不过他没让式神现身时,夏目也是看不见的。 “没有。倒是你……” 名取边说边瞟向后视镜,那里面映出一只在后座上睡得正香的招财猫。 “我记得那家旅馆是不让带宠物的吧。” “恩……猫先生说只是搭个顺风车,他会去找那里的朋友。不过,大概吃晚饭的时候会溜进旅馆吧,昨晚还对生猛海鲜念个不停。” 抵达目的地时正是中午,因为招待券不包括午餐,而夏目坚持要aa制,于是两人决定先在路边的一家小店里吃过午饭再去旅馆。猫先生听到午饭只是拉面或盖饭时,很干脆地丢下一句“晚上吃海鲜大餐时我再来”便迈开小短腿跑走了。 名取将车子停在小店门口,伸手替夏目打开车门。 “夏目,你先过去点吧,我到那边的加油站给车子加个油。” “哦,好啊。名取先生还是老样子,酱油拉面加一份饺子是吧?” “再加一瓶冰啤酒。”(酒后驾车请自重) 虽然是开在路边的小店,不过店里非常干净,店后宽敞露台上也摆有桌子,方便来旅游的客人边吃边欣赏海景。 夏目点完餐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到露台去坐。 现在是五月中旬,正午的太阳已经有了刺眼的感觉,不过或许还是因为这里地处海边,海上吹拂来的海风凉爽得让人心情舒畅,风中夹杂的淡淡咸味也像能振一些还处在五月病中的萎靡的精神一样。 夏目拿着点餐盘号出了店后门,发现阳伞下的几张桌子里一张已经坐了一位客人。考虑到身为艺人的名取可能怕晒,他捡了张最阴的桌子坐下。 手上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于是看完一圈景色的夏目开始无意识地打量起背对自己的客人来。那是一名身穿淡青色和服的年轻女性,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盘了个香瓜那样大的髻,露出一段雪白优美的颈项,髻上插着一只展翅笼着整个髻的金箔蝴蝶钗。 虽说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也是小镇,不过除了节日的日子里,还是很难得在大街上看到身穿和服的年轻女性,他便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似地,缓缓地转回身,没料到对方会看过来的夏目就这样突然地和女子对上了视线。 真是漂亮啊,非常古典的美。 女子微微地笑起来,夏目也不自觉地回以一笑。 然后对方优雅地站起身,似乎想向这边走过来,却在迈出一步后像是看到什么而退却一样,只是冲夏目礼貌地躬了下身,便走下露台的台阶离开了店里。 “夏目你啊……” 身旁的声音将夏目的目光从离开的女子的背影上拉了回来,只见名取边落座边摘下太阳镜,而服务生也正好在这时送来了餐点。 “名取先生,你回来了。” 名取拿起开好瓶盖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过来。他的这份怪异让夏目停下了筷子,抬头回望他。 “怎么了吗?” “没什么。” 名取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说,你和妖怪的缘分还真够重的。” “什么啊,怎么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 “你都没有发现吗?” 名取挑起一边眉。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难道……!” 夏目猛然瞪大眼,名取好笑地点了点头。 “不错,刚才那个女人是妖怪。你还真够迟钝的。” 呃……难道又是来讨名字的…… 对名取隐瞒着《友人帐》一事的夏目心虚的窥探了下名取的脸色,幸好对方看起来并不以为意,只是以聊天般的口气继续说: “你在妖怪当中似乎挺有名的哪。“ “不,有名的是我外婆……” “外婆?啊,就是上次七濑小姐说的那位铃子大人?” “恩……” 夏目更加心虚地移开目光。名取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伸手揉了揉夏目的头发。 “算了,难得来度假,妖怪的事就不提了。希望这次真的能过个不用去想妖怪的假。” 真能这样就好了。夏目也在心中暗暗地祈祷着,一边开始向自己的猪扒盖饭下筷。 《友人帐》,那是我外婆流下来的,唯一一件遗物。账上记满了妖怪的名字,全是和外婆决斗时输给她的妖怪。据说,只要拿着这本《友人帐》,就能召唤上面记载的妖怪出来使唤,而且将写着名字的某一页撕掉或是烧掉,叫那个名字的妖怪身上也会发生相同的事。 因此,《友人帐》可以说是许多妖怪都想得手的宝物。而猫先生就是为了它才留在我身边充当保镖的,我答应在自己死后将《友人帐》给它。其实我的打算是,在自己死之前归还完所有被记载的名字。 据说铃子外婆拥有强大的妖力,我的这身妖力就是从她那里继承而来的。 这话应该不假,毕竟她收集了这么多妖怪的名字。几乎每个认得外婆的妖怪在最初见到我时都会把我错认成她,我想妖怪认人类大概不是靠长相,而是靠气息之类的东西吧。然后在发现和好胜任性外婆完全不像的我时惊叫连连。 夏目大人和铃子大人完全不像呢。 是啊,完全不像,为什么非要像不可呢,我们也只不过流着同一血脉的祖孙而已啊,又不是同一个人。 夏目大人和铃子大人不同,很善良呢。 ……抱歉外婆对你们做了很失礼的事,如果想要回名字的话我会还给你们,但请不要半夜三更来找我,我第二天还要上学。 铃子大人,一次也没叫过我的名字呢。 外婆似乎没有召唤过《友人帐》上的任何一个妖怪,因为被人类疏远而去找妖怪决斗,似乎仅仅如此而已。 很寂寞呢。 是啊,我也……很寂寞呢…… 所以,把名字还给你们吧。 【三】 夏目半眯着眼,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微弯着腰,一级一级缓缓地爬着据说有近八百级的石梯。虽说还不到盛夏,石梯也几乎被两旁的树木洒下的阴影遮蔽,但这样发力爬楼梯还会冒出汗水,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只是不用抱着猫先生爬这段石梯。 也许是才过黄金周不久的缘故,一路都没有见到其他的观光客。托这的福,即使走在身旁的名取没有戴帽子和墨镜,夏目也不用身陷女性的尖叫声中。他很讨厌引人注目。 “呐,名取先生。” 夏目横瞟了眼旁那个随时随地都亮闪闪的人。 “这里是海边,为什么我们还要特地来爬山啊。” “恩?夏目不喜欢爬山吗?” 名取半侧过身,抛过一个笑容。 “倒是不是不喜欢……” 只是山中多半会有妖怪出没。 “虽说是来了海边,不过现在这种天气下海还是有些凉吧。而且,旅馆服务生不也说了,这里的神社是这一帯最出名的景点。听说这儿的神明还很灵,不来拜拜不就可惜了。” “这里的神明可是结缘神啊。” 夏目受不了地翻个白眼。他干嘛非要特地和名取去拜结缘神不可啊,而且,他们的话,说不定还能亲眼看到那个所谓的“神明”呢。 像是看穿了少年的心事一样,名取笑着往下说: “放心吧,你不觉得这里的森林之气很清静吗?低等妖怪是无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的。” 那万一碰上高等妖怪怎么办啊。对了,说不定猫先生的朋友就是住在这儿呢。 “至于高等妖怪嘛,它们的自尊心一般都很高。如果你是单独一个人来,说不定会出来戏弄你,不过现在碍眼的我跟在身边,应该是不会现身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不想再和名取讨论妖怪的夏目没有搭腔,而名取也似乎知道他想法似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关于这个神社供奉的神明,旅馆的导游书上写了个很凄美感人的传说哦。” 夏目抬眼望过来,名取便直接说道: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管理这一带的某代领主和村里最美丽的姑娘相爱了,可是为了政治的需求,他不得不和另一个领主的女儿联姻。领主非常非常烦恼,最后逼于无奈,还是答应了那桩没有感情的婚事。就在他将新娘从娘家迎娶回来的路上,这一带遭遇了前所未遇的海啸。也是村里准备用那位最美的姑娘生祭海神。回到领地的领主知道后非常伤心,在祭祀前一晚和他深爱的姑娘悄悄相会了,却被新娘子撞到。结果,善良的新娘子知道这件事后。主动要求由自己来做生祭的替身,成全了一对爱人。领主为了纪念她,便下令建了这座神社,要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必须来祭拜。” “……太残忍了。” 夏目听罢,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后,低声吐出这么一句,名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夏目,你的感想真特别。” “难道不是吗,生祭这种事情……” “谁知道呢,毕竟感受什么的,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事。” 很理所当然的话,为什么听起来总有点悲伤。 夏目抬起头,才发现名取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因此只能看到他那不算很宽阔却感觉很安心的肩膀,表情却藏在了被风扬起的发丝下。 神社打扫得很干净,却没有人居住的气息,或许神主是住在镇上的吧。前院的许愿板上挂得密密麻麻,可见这儿神明灵验的神明灵验的传闻似乎不假。 名取好像对这类地方很感兴趣,细细地四处看着。而夏目更喜欢神社背后的一小片空地,虽然从栏杆处向下望去那片波涛拍岸的景象有点吓人,不过从悬崖下逆卷而上的海风却异常的舒适。 夏目靠着石质鸟居惬意地席地而坐,五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榕树冠斑斑驳驳地洒了他一身,不知什么鸟儿的鸣叫似远似近,禁不住便有昏昏欲睡起来。 “……人、夏目……大人……夏目大人……” 耳边好像有什么人正在叫名字,是名取先生吗,吵死了,才想眯一会…… ……不对!名取先生哪会加上“大人”这个称谓啊! 夏目猛然地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见眼前有个逆光的人影正俯身望着自己。 他揉了揉眼,终于让眼睛对好焦距后,发现那人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身前两米之处。 不,或许应该说是——那妖怪,才对。 是中午遇到的那个和服美女。 看到夏目醒来,他微微地笑了。顿时,像是大海泛起微波时的温柔感包裹了全身。 “不好意思,打扰夏目大人休息了,只是难得等到您自己独处……啊,我叫清蝶。” 这么有礼的妖怪,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没关系,只是这里太舒服,我才不小心打起盹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问……您身上带着《友人帐》吗?” 听到那三个字的夏目露出了警惕的表情。以前也曾有过,一脸和善的妖怪要求归还名字,结果却在得到名字后立刻想吃自己。现在猫先生不在身边,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你如果想要回名字的话,可以晚上到旅馆来吗?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吧。” “恩,可是……” 妖怪——清蝶点点头,然后有所顾虑地望向神社内。 “你不用担心,我会找借口躲开名取先生等你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友人帐》的事。”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清蝶将手撑在前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这反倒让夏目不自在起来。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今晚入夜后我会去找您。啊,我就住在这座山上。若有什么事您可以叫我。本来想带您四处参观下的,不过……” “您在意名取先生吗?没有关系,他也看得见你的。” 夏目以为清蝶是在顾虑人类看不见妖怪的事,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是那位大人身上带着一股戾气,让我害怕。” 戾气? 可没待夏目多问,清蝶已经起身匆匆离去了。随后,后方传来了名取的声音: “夏目你果然很得妖怪们的喜欢呢。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闲聊一下而已,她听说过我外婆的事。” 夏目有点心虚地回了句正确来说也的确算不上谎言的话。 “就算是妖怪,看见我就马上转身跑掉的女性,她还是第一个哪。” “啊,刚才她说,名取先生身上有一股戾气。” “戾气?哦,妖怪不喜欢除妖师,这很正常吧。” 不知为何,夏目觉得笑着这么说时的名取看上去很寂寞。 “名取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恩?” “柊不就很喜欢你嘛,还有后笹和瓜姬,要是让她们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难过的。” “啊……说的也是。不过啊,夏目,这世界上是有很多种人的。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像你一样去喜欢妖怪。” “恩,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至少不要讨厌它们。” “既然夏目这么说,我会试着努力去做的。” 名取笑着揉起少年的头发,却因为这种轻佻的语气和动作使得对方嘟起了嘴。 “对了,夏目,我发现了个东西,想让你也看看。” 想起自己走出来找少年的理由,名取拉起夏目的手向神社内走去。 在阴面最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即使开着窗阳光也照不进来,就算是在下午也阴沉得有些诡异。 而房间的三块榻榻米上,用不只是什么的红色东西画了一个魔法阵,空气中还隐约能闻到一点腥臭味。 “这是……什么?” 夏目呆愣地盯着榻榻米。 “虽然不排除是人血的可能……不过据我估计,应该是某种动物的血。依干涸的程度,我想最上面那层应该是昨晚才画的,不过下面已经画过好几次了。” “这个阵……” 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阵是曾相识? “你感觉到了吧?这和上次那个女咒师所画的阵是同一类,是用于某种祭祀的阵。” 夏目猛地转头瞪住名取。 “名取先生,你真的不是因为听说这里有事发生,才和我一起来的吗?” “现在要我辩解自己的冤屈,恐怕也很困难了。我只能说,我们两个人大概都属于很容易吸引来这种麻烦事的体质吧。” 从小我就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据说那就是妖怪。 “看得见”的人就像蝙蝠,一面难以融入“看不见”的人类社会,另一面又不断比被人类强大的妖怪侵扰。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家系有着是渊源的除妖世家,只是之前某一代当家不想再干这一行了,才把除妖的家学封存起来。 我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挺得起脊梁,尊严什么的,果然都是建立在力量之上。 渐渐地,我收伏了听令于自己的式神,虽然还远远无法和除妖界内神明显赫的的场一族相提并论,不过也打下了一片个人的天地。 在我看来,人与妖怪就是水火不容、互不两立的存在,只要是对人类有威胁的妖怪,就要坚定的排除。而在业界内,这也是所有除妖师的共识。 遇到那名力量强大却未踏足业界的少年时,我曾经欣喜于看到了能够开始创造自己势力的希望。我费尽心机拉拢他,用我们经历过相同的痛苦诱哄他,想让那双清澈的眼染上和我一样的血红。 可是当那个少年睁着那样的眼对我喊道“不要再伤害它了,它已经受伤了啊”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失败了,虽然妖怪给他带来了那么长久的痛苦,那孩子还是喜欢妖怪的。 我和他,在根本上的哪个地方不同。 我们就像站在一条湍急河流的两岸,他不会淌过来,我也不愿游过去。 于是我们只好互相欺骗,我们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习惯了欺骗和隐瞒。 【四】 名取周一现在正坐在旅馆的茶座里摆弄他的电脑。 虽然这是间全和式的老子号旅馆,不过内部的设备可一点也不落后于时代,在茶座和大部分房间里都能够上网。原本名取也是可以待在房间里更舒适一点地享受这种商业服务的,不过他知道夏目想避着自己,而他也想暂时避开夏目的目光。 因为自己有过约夏目旅行其实是为了调查妖怪的前科,所以也难怪夏目会有那样的怀疑。事实上,这一次也的确听到了一些传闻,不过是在答应了夏目的邀约之后,因此严格地来说,应该算不上欺骗吧,顶多就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而已。就和夏目也对自己隐瞒着某件事一样。 名取登陆上专为除妖界提供信息交换的服务平台,先仔细检索过最新的几条信息,然后搜索了一下资料库中有关这一带的新闻。浏览完这些内容足足花了他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名取放开握住鼠标的手,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在脑海中回想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 啊啊,那个地方啊,是个好地方哦,空气很干净。虽然五月下海还有点凉,不过吹吹海风也很不错,那里的天空和海水蓝得让人沉醉哪,我每年都会抽空去一下。 啊对了,说起来,我三月底去的时候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那个有名的结缘神社的山里出奇的清净。以前去的时候明明时不时都会碰到小妖怪的,不晓得是不是有人去洁净过了。 这就是名取在偶遇某个同行,聊起自己准备要旅行时,听对方说的。其实称不上值得介意的事,何况妖怪没有了山变清净了应该都是好事,不过既然来了,他还是想顺便去看看情况。这大概可以说是除妖师的职业病,同时也是他的劣根性使然吧。 实际感受之后,名取也觉得那种清净有些不自然,因此对神社内发现的那个血阵就更是在意了。同行在三月底来过时已经是这样,也就是说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月以上,但无论业界内外都没有流出什么特别的传言,应该说还没造成什么伤害。 难得和夏目出来玩,还是不要想那没多,明天四处观光时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怪事就好,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也等这次旅行结束之后再重新来处理吧。 做下这个决定后,名取关上了电脑,离开了茶室。 之前考虑到夏目家那只肥猫要来蹭它心目中的海鲜大餐,两人便选择房间里用晚饭,那时还能从窗户看到被夕阳染红的大海。在名取抱着电脑沿游廊走回房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明亮的月盘挂在漆黑的夜空,天上闪烁的星星和散落在庭院里的石灯笼中亮起的微光相映生辉。 回想起来,夏目在用完餐后说要在庭院里散散步,便抱着那只胖嘟嘟圆滚滚的招财猫离开了。不知道他回了房间没有,希望自己能早他一步回去,不要让他撞见自己抱着电脑进房的情景才好。 这么想着的名取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却在转过下一个转角时猛然停了下来。 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看过去,左前方不远处一丛灌木后的石灯笼旁,可以看见那头熟悉的琥珀色软发。 若是继续沿着游廊走,到了前面肯定会被发现,名取犹豫了一会,轻叹口气。 夏目,抱歉了。 名取轻手轻脚地下了游廊,准备沿着石子路横穿庭院。就在他猫低身子经过那处灌木丛时,少年低低的声音隔着枝叶传了过来: “……清蝶,好慢呢。” 清蝶?啊,今天碰到的那个妖怪吗?原来是出来等她的啊。 “说起来哦,老师,好像没有这个名字哪。” 伴随着少年的声音,这次还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翻书声,然后是猫咪仿佛嘲笑一样的回话: “哼,我看你多半是被戏弄了吧,人类就是这么蠢,被耍了还不知道。” “老师,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她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有礼貌的妖怪,因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 “笨蛋,你凭什么这样断定。人类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连愚蠢的人类都明白外在是靠不住的,你却还要以貌取妖?真是好笑。” 说得好啊,小猫咪。 名取掩住嘴,抑制自己不要笑出声。虽然知道偷听不好,不过他还是被这么有趣的交谈吸引得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老师,你怎么这么说啊,我要是真的以貌取妖,就不会让你这只招财猫待在我身边了。“ 哈哈,夏目这句也反驳得很漂亮啊。 “夏目,你这小子越来越臭屁了,迟早我要吃了你!” “是是。啊,对了,老师,你对那个神社里的阵有什么想发?我突然在想,该不会是清蝶画的吧。” “妖怪才不会画什么鬼阵。” “是吗?” “阵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没有力量的人类发明出来的,妖怪怎么会用。” “是这样啊……那么说,那个是人类画的咯,到底是为了什么……” “喂,我说,你穿这么少,再不回去感冒了我可不管。” “咦?可是清蝶还没来……” “这么晚都没来,应该不会来了吧。说不定是她来了之后看到有这个高级妖怪在,就落跑了。恩恩,一定是这样!” “这样是……怎样?” “笨蛋!她就是想趁你落单的时候收拾你,才专门骗你离开名取那小子出来的!结果没想到反而有我这么个高级妖怪在做你保镖,连那小子都对付不了的低级妖怪当然不可能在我面前现身了。所以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都不要离开名取小子身边,偶尔那小子也能0派点用场嘛。” “是……这样吗……” “是啦是啦,听我的准没错!” 恩,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呢,看来得注意不能两人分开行动了。 “啊,夏目,你回来了。猫咪已经走了吗?” “恩。不好意思哦,名取先生,是我约你出来,还把你抛下自己去散步。” “没事没事。” 名取笑嘻嘻地摇头表示不介意,然后冲夏目招招手。 “夏目,过来一下。” “恩?什么事……” 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少年带着一分警惕走到对方面前坐下,名取却不做解释,神秘兮兮地递出一个装了水的杯子。 “夏目,把手指点进水里。” 夏目冒出一脸问号,不过还是照做了。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把食指点进去后一秒,杯里的水突然变成了红色,吓得他“哇”的一声立刻抽回手甩着食指上的水滴。 “这、这是什么啊?!” “哈哈哈,吓到了吧。其实,我下周开始要演一个魔术师,这个是练习。” “什、什么嘛,吓我一大跳。呃……这个的原理是什么?” 看着闪着双眼发问的少年,名取坏心眼地一笑。 “想知道?那就从下个月开始看我主演的《戏法》吧。” “咦?可是,名取先生演的都是爱情剧吧?我对那种没兴趣。” “那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查资料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好了好了,谢谢你陪我练习,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去洗澡吧,这里配的浴衣穿起来很舒服哦。” “呜——名取先生小气鬼。” 夏目微嘟着嘴站起身,名取却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目送少年翻出换穿的衣服进了浴室。 “好了,接下来……” 名取端着那杯变红的水站起身,用手沾水在房间的门窗和四角都画下了符。 “恩,这样一来,至少晚上不用担心了。” 但,完全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漏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夏目也同样是那种一旦碰上了就会一头扎进事件的性格。 第二天上午,当名取因为穿过窗帘照射到脸上的阳光而醒来时,发现本来应该有夏目在的另一个被窝里已经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张便签,上面写着—— 抱歉,名取先生,我先到神社那里去了,中午前会回来,不用担心。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很美丽,细长的瓜子脸,蚕眉、瑶鼻、樱口,乌亮的长发直铺地面。一身繁复的白衣层层叠叠,那似乎是人类所谓的结婚礼服。 她以端正的姿态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着牌位行礼。 妾身是献给海神的祭品,希望您能够平息愤怒的大海。 人类真是愚蠢到可笑,他们总是以为仅凭一个女人或是小孩就能让世界照自己的心意运转。 海神大人,您在那边吗? 她转头向我在的方向,难到她竟能看得见我? 我不是海神,是妖怪,你看得见我吗? 我回答后,女人笑着摇了摇头。 妾身只能感觉到您在那边,可以听见微弱的声音。原来不是海神大人啊,真是遗憾。 你是代替另一个女人来做祭品的吧。人类真是可笑,本来向完全不存在的东西献祭就够蠢的了,竟然还有像你这样替别人来死的更蠢的人。 女子却平静地露出了笑容。 或许是这样的吧。但妾身觉得,这样死去非常幸福。 哼,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爱情吗?你就这么爱那个选择了别的女人的男人? 不,妾身所爱的那个男人已经被家父杀了,为了让妾身能死心踏地地嫁给这边的殿下。 我突然间起了善心,不,或许是恶心也说不定。 你死在这里的话,我会吃掉你的哦。如果你不想死,我可以送你上去。 女人却笑得很安详。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我果然无法理解人类。 当有一天,您也有了想与之相偕的对象时,或许就会明白了吧。 于是,我得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体。 【五】 有呼唤的声音传来,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是在叫什么,却下意识地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心里涌出浓浓的悲伤,眼角也有了烫热的感觉。 朦胧间,嘴巴好像嘟哝着什么,身体沉重得动弹不得。 意识在混沌中起起伏伏,拼命努力地抓住一丝清明,才发现是自己在流着泪祈求—— 谁来让我和他一起变老。 夏目用力睁开眼,发现眼皮比平常来得重,视野也比平常来得迷蒙。抬手一擦,才发现自己流了泪。 窗外的晨光还没有强到能刺穿窗帘,只是镶上了一条金边。 夏目看了看手表,发现才六点半不到,便又躺了回去,但,翻了两次身之后,再次爬起身,心烦意乱地爬了爬睡乱的头发。 刚才的梦……不行,果然还是很介意! 夏目爬起身,用桌上的笔和便签留了言后,因为怕吵醒名取,连衣服都没换,只在浴衣上套了件羽织,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对不起了,猫先生,名取先生。 夏目更旅馆借了自行车,花了半个多小时来到结缘神社所在的那座几乎像孤岛、和陆地只有一条长场栈桥相连的山脚下。 清晨的山道比昨日下午攀登时要阴暗得多,两旁树木的枝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撒与林间的晨光中闪闪烁烁,还不时因风的吹拂而滴落。 “清蝶——清蝶————你听得到吗——听到的话就请出来吧——” 夏目一边呼唤着一边拾阶而上,然而除了晨风穿林带来的沙沙声和早起鸟儿的啼叫外,他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虽然名取和猫先生都怀疑清蝶,夏目却还是想相信她。就算知道牵扯上妖怪绝对会有麻烦,但既然碰上,也只有认了——夏目再一次承认了这种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的性格。 结果从山脚一直喊道了神社,清蝶都没有现身。 带着满心的不安,夏目冲进了昨天发现血阵的那个房间。见到的却是一片凌乱不堪的景象。三片榻榻米全被翻起,有一块还断成两截,四周墙上飞散着血迹和横七竖八像是被利刃划过一样的痕迹。 ……果然是出事了! 夏目跑出神社,这次不是沿石阶而下,而是冲进树林里高深呼唤清蝶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样漫无目标地找了多久,才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被束缚住的她。 “清蝶!” 夏目赶忙跑到她身边,两三下扯开绳子和贴在绳子上的符咒。 “你没事吧?” “夏……夏目大人……” 清蝶虚弱地滑坐在地上,勉强冲着夏目扯开笑容。 “谢谢您,我没事,只是被吸了很多妖力,休息一下就好了。抱歉,昨晚没能赴约,我被一只很高等的妖怪抓住了。” 夏目摇摇头。 “你没事就好了,我一直很担心哪。啊,对了,昨晚我翻了《友人帐》,里面没有你的名字哦。” “其实,我在找一个叫广知的妖怪,可是一直没有线索,最近听说他的名字被写在《友人帐》上,所以想拜托夏目大人把他叫来。” “广知?好像是有这个名字……不过……” 夏目抓抓头,感觉有些承载不起清蝶期待的目光。 “光知道名字还不行,我无法召唤没有见过的妖怪。” “是……这样啊……” “恩……抱歉……” 清蝶的眼中明显地升起了失望,却还是勉强地维持着笑容。 “哪里,夏目大人用不着道歉,我是提了无理的要求。” “啊,说起来,袭击你的那个妖怪……” “他不是这一带的妖怪,昨晚可能只是路过吧,现在应该已经走了。谢谢夏目大人的关心。” “这样啊。那么,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是。谢谢您来救我,请您慢走。” 清蝶有礼貌地躬了身,夏目便起身离去了。 这时正好刮过一阵风,吹起草木沙沙作响,以至于夏目没有听见清蝶很轻地说了句: “对不起,夏目大人,我骗了你。” 当下到山脚的夏目发觉到不对劲时,他的身体已经仿佛被看不见的锁链牢牢捆绑住般,沉重得无法动弹了。 四周的景象和声音在一瞬间远离,如同只有自己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 耳边响起了蚊虫嗡嗡似的低鸣,扰得整个脑袋昏沉沉的。 随后,夏目发下脚下的路面上浮出一片亮光——竟然是发动了的阵! 糟糕,看到清蝶就大意了! 夏目咬着牙凝聚力量试图动弹,但身上就像压了千斤重担一样,连扭动脖子都困难无比。 突然,半身猛地感到一阵恶寒,他艰辛地转动目光向右前方望去。 只见林间走出了一个身着白袍、披头散发的人。手里边拿着一把在阳光中亮得耀眼的太刀。 白袍人一语不发地靠了过来,微微抬起脸打量夏目。夏目只看见对方发丝间露出的翻白的双眼。 “好……强大的血……我要了……” 随着这句低喃,白袍人对着夏目架起了太刀。 听到太刀切开空气的声响那一瞬,夏目意识地猛闭起眼。就在这时,耳朵隐约传来了有人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下一刻,身体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向后倒退。 咚的一声,虽然跌坐在地上的屁股很疼,不过束缚全身的重压总算是消失了。夏目不可置信地瞪眼低头一瞧,发现自己身上圈着一圈纸人。而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面前便出现了那个飘着金发的背影。 “夏目,你没事吧?!” “名取先生……” 名取虽然在问夏目,但并未转回头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刚才为了刺杀夏目而跑到阵中的白袍人。 “那个阵……正好!”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分,名取双手合十,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一旁的夏目却猛地睁大眼,再顾不得疼痛地爬起身,挣开身上那圈纸人,抢出两三步挡在名取面前。 “名取先生,不行!” “夏目你闪开!” “我知道!” “知道你还……” 夏目的话被背后传来的破空声以及名取的猛喝声两道声音同时打断。 “夏目,危险!”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等夏目晕沉沉的脑袋和目光恢复清明时,才发现自己被推到了一边,而白袍人把那把太刀的刀尖已经插进了名取的左肩。 “呜……!” 恍惚间,夏目的视野里失去了一切色彩,耳边的风声和海浪拍击栈桥以及海鸟鸣叫的声音通通褪去。他的眼中,只见白袍人抽出太刀时,从名取肩头飞溅出的一串鲜红血滴,他的耳里,只听得到名取的呻吟与鲜血喷洒时的脉动声。 “名取……先生……” 夏目如同一具动作僵硬的人偶那样站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名取。却见对方转过脸来,似乎很生气地瞪着自己,然后大喝一声: “夏目,不要过来!快跑!” 夏目在名取的暴喝中猛然回神,才发现提着染血太刀的白袍人不知何时已经逼到了自己近前。 “啊——” 夏目扭着身体躲避白袍人挥来的刀锋,对方的动作却迅速到让他转身的空隙都找不到,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夏目,小心,后面是……” 耳边传来名取焦急的叫喊,但夏目却无限回头查看。而且,也已经用不着回头了—— 下一刻,夏目后退的脚一步踩空,这个人后仰着向栈桥下差距足有五六米的海平面跌去。 “夏目——” 大姐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来拜结缘神的话,要两个人一起来拜才有效的哦。 我只是喜欢在这里吹海风而已,那小弟弟你怎么也一个人来拜呢? 我也不是来拜神明的,我是供奉神明的家里的孩子,以后要继承神主之位。 哎呀,真是精神的未来神主啊,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什么什么?什么秘密? 坐在这个鸟居上往下看的话,风景很棒哦。 是吗?可是,这个鸟居这么高,怎么上去啊。 其实,我家里管得很严,我是偷跑出来的,要是你答应不把见到我的事说出去,我就带你上去。 真的?好,我一定守口如瓶! 那么,你闭上眼睛……好了,睁开吧。 哇……真的好漂亮哦! 是吧! 喂——看,我上初中了!怎么样怎么样,这身制服是不是很帅气! ……不错啊,呵呵,现在的你也可以正式带女孩子来拜神明了呢。 嗯……可是我更想先帮这儿的神明找到缘分。 哈? 因为传说中这儿的神明不是成全了他人牺牲了自己嘛,她到现在还在成全他人,所以我想成全她的缘分啊。 ……笨蛋,人家是神明,你要怎么拉红线啊。 说的也是,呵呵。 今天我去看放榜了,我是全校第三名哟!呵呵,等到四月,我就是高中生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想,也该是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咦?为什么!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你应该也察觉了吧,从你小学时到现在,我一点都没有改变啊。 那又怎样!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忘了吗,我不是说过,相帮这儿的神明找缘分。 我不是神明哦,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妖怪,并不是伟大的神明。 是什么都好!总之,你是我找到的缘分,我不会放开你的。 那个……我们镇上没有大学,所以我要到邻市去读大学才行……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每个周末都回来看你的,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哟。 哈哈,总觉得穿这种神主的服装有点丢脸。说是说继承神主之位了,只是现在不比以前,光靠这里的香油收入还不够,所以我决定开一家小书店…… 现在,我想我知道了,那种和珍惜的事物相携逝去的幸福。 我真想……和你一同老去啊……雅人…… 【六】 “恩……” “夏目?你醒了吗?感觉如何?” “……头好痛……” 感觉头发重重地贴着脑袋,耳朵里还有汩汩之声在回想。想抬起手扶住额头时,夏目才发现自己全身酸软,而且似乎被困住了般的难以动弹。 “这里是……” 夏目睁开迷蒙的眼,努力想看清四周,待到眼睛终于对焦时,首先映入眼中的却是名取放大的脸。 “名……名取先生……?!” “太好了,你总算醒了,我还怕你一直这样睡下去,体温就会完全流失掉。” “咦?我记得我……掉进了海里……是名取先生救了我吗……哇!” 当夏目再次想抬起手时,才震惊的发现——(说实话我也被震惊了) 他们现在正裹着一条薄毯子,而其根据身上传来的感觉,两人应该都没穿衣服。(基情无限啊) “不要乱动,这只是单人用的毯子,热量会跑掉。你也不想重感冒吧?(比起重感冒,我更不想被哗——哗——是这样的吧。说吧,夏目)” 名取凭借体格与力量的优势将夏目抱紧。(流氓)皮肤间相互接触的刺激直达脑神经,夏目立刻吓得乖乖地不再动——或许应该是全身僵住更为合适。 “那……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夏目只得将目光调到面前的地面,垂着头低声道谢。 “还不能算完全得救,现在我们是一起遇难了。” 名取确认过夏目的体温正常之后,搂着他靠回了岩壁上,一边给他填上这段空白的记忆: “从海面够不到栈桥,落海处又离岸边太远,依我的体力没办法拖着你游回去,后来发现这边有个可以上水的洞,就暂且先游过来了。” “是这样啊……啊,对了,你的伤!” “没事,伤口不算深,血已经止住了。” “呼,那真是太好了。” “我叫了柊她们过来,因为距离比较远,要等一会。不过既然你醒了,把你家的猫咪叫来怎么样?” “猫先生?可是,它不是我的式神,我没办法叫他。” “啊啊,那就只能认命地在这里等上一等了。” 名取无奈地叹口气闭上了眼,夏目则是瞪着地上湿透的浴衣暗自庆幸自己今早走得太急,没把《友人帐》带在身上。 “那个……怎么会有毯子的?” 感觉保持沉默似乎有点尴尬,夏目没话找话地问道。 “啊,之前我转了一圈,这洞里应该有人逗留,有毯子、应急灯、手电筒和水,不过没有食物和点火的工具。洞底有扇门,我估计应该和山上某处是相连的,不过那门锁着,我打不开。而且……” 名取睁开眼,望着夏目,正色接到: “里面也画着阵。难怪山上异常清净,有人在这里施术,污秽的气全集中到了下面。” “对了,说到阵……” 夏目回忆着今早看到的情景,将神社里的那个房间描述了一遍。 “恩……这么看来,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被召唤出来了,而且还是挺厉害的东西。” “这么说来,清蝶就是被那个东西捉到的了。雅人先生……看他刚才那样子,应该是被那个东西控制了,他做的事适得其反了。” “雅人?” 名取惊讶地看着夏目,有着琥珀色头发的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雅人先生是这个神社的神主,清蝶便是神社祭拜的神明。他们两个相恋了,清蝶想变成人类,和雅人先生携手白头。而雅人先生他……大概想变成妖怪,就可以永远不和清蝶分开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有时候,我会梦到别人的记忆。” 说道这里,夏目握了握拳,在心中做了某个约定,然后抬眼望向名取。 “名取先生,我想帮帮他们。” “主人,这次还真是狼狈啊。” 终于赶来的柊一边将替换的衣物递给两人一边毫不客气地取笑,可以想见她那张面具下大概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吧。有时夏目会觉得她真是很毒舌,而且还是无自觉的那样。 “是啊。” 名取叹着气接过衣物,随后利落地吩咐起自己的三个式神: “瓜姬把湿浴衣拿回旅馆去,笹后去找一下夏目家的猫咪,柊到洞底去试试能不能打开那扇门。” 待三个式神各自领命而去之后,夏目和名取快速穿上衣服,也来到洞的深处,发现原本锁住墙上铁门的锁已经被柊敲坏了。 从门口望进去是一条斜上的通道,黑乎乎地看不见底。名取提起应急灯,先迈了出去,夏目打着手电跟在他身后,柊则走在最末。 两人一妖大约走了快十分钟,终于从草堆里钻出了地面。还没等弯着身的夏目把身上的泥土草屑拍干净,一样重重的东西就咚地一下扑到了他背上。 “夏目,你这个大笨蛋!我明明昨晚才嘱咐过你不要一个人行动的!” “啊!好痛哦,老师!对不起嘛。” 被撞得踉跄了下的夏目稳住身子,一把抓下还在自己肩头唠叨着“人类总是学不乖”之类的猫先生,急急道: “老师,要说教回去再说啦,现在最要紧的是得赶快找到被妖怪附身的雅人先生,要是让他跑到镇上去就糟糕了!” “你在说什么啊。” 猫先生伸出爪子搅着脑袋,露出一副有听没有懂的表情,反倒是名取镇定地搭了腔: “暂时应该还不要紧,我过来的时候在栈桥入口处帖了咒符。而且,我看那家伙似乎想找什么东西。猫咪这里山里有什么宝贝吗?” “啊?这种穷山僻壤的,除了生猛海鲜还能有什么宝贝。还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赶快给我解释一下!” 夏目不得已,只好耐着性子给猫先生简要地说明了来龙去脉,猫先生听罢“恩恩”地摆着脑袋,回答道: “不过,被召唤出来的很可能不是妖怪,毕竟又不是每个妖怪都有本事把人类变成妖怪的。要召唤特定的妖怪的限制非常多,但从你的描述中来看,那只是个通用的召唤阵。” “不是妖怪?!” 夏目吃惊得瞪大眼,名取则盘着手臂沉吟: “这么说来,那个阵的确和我印象中的召唤阵有些不一样……” “是说洞里的那个吗?” 刚才起就静静待在一旁的柊突然开了口: “那个的话,是召唤邪灵的阵哦。” “邪、邪灵?!” “这么说来……我的确听说过高等的邪灵会和人类做交易,不过一般人召唤不出高等邪灵,要力量特别强大的人才能引来高等邪灵的兴趣。从刚才那个家伙的模样来看,应该只是唤出低等邪灵而已,那种没有思维的东西身上只有对强大力量的欲望。” “不管怎么说,都要赶快把雅人先生找出来,如果真是无法沟通的低等邪灵,就要赶快想办法处理才行!名取先生,我们走!” 夏目不由分说地拉起名取的手就跑了起来,被他抛在身后的猫先生气得直跳脚。 “夏目!你又随便插手这种事!” “老师你要不想帮忙可以不来!” “笨蛋夏目!” 真是个奇妙的少年。 每次看到他,甚至是想起他时,我都会有涌出这样的念头。 难到不是吗?明明从小被妖怪戏弄,因为妖怪而被四周的人疏远,还长年背负着“骗子”的骂名,就算到了现在,还会因为梦到被众人砸过那个冰冷的词语而哭着醒来。即便如此,为什么他还能不恨妖怪,有可能会伤害自己重要之人的妖怪,为什么他还能够宽容? 我不懂。 虽然还没有到的场一门那样完全把妖怪当成道具一样的冷血程度,但我也绝对无法对妖怪这种事物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我也有自己的式神,我爱护她们只是因为他们是自己的东西。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人类世界与妖怪世界的游戏规则是无法相融的,因此两边也不可能平起平坐,而他却能那么自然地打破那层坚冰。 于是,只要一有机会,我总是会接近他。我想要知道他能够做出那种行为的原因是什么,我与他之间那“更本上的不同”是什么。 渐渐地,连我自己都变了,消灭的妖怪变少了,封印的妖怪变多了。明明封印比直接消灭耗精神得多。 最近,我觉得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太寂寞了。 是寂寞于渴求不再寂寞的心,让他淡去了人类与妖怪的界限,最重要的是,让他淡去了“自我”。 他心中思及的总是别人,似乎从未考虑过自己,回想起的场事件中胖猫勃然大怒时的他,我想,少年应该从来没想过——也会有人因为受伤的他而受伤。 可能是从小没有被人爱过,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被爱,如何去爱。 夏目,现在你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了呀。什么时候,你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一点呢? 【七】 名取看着前方拉着自己的手跑的少年,突然勾起了唇嘴。 “夏目。” “什么?” 夏目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一心只顾向着前冲。 “你要去哪里呢?” 这个问句让有着琥珀色头发的少年猛地停下了脚步。名取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不知所措地呆站住的对方。 就在名取准备开口继续说话之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穿过两人间的空隙跳上夏目的肩头,还早他一步开口大骂: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用点脑子啊!” “老师……” 夏目一脸委屈地转过脸,望向蹲在肩头的招财猫。 “老师有什么办法找到雅人先生吗?” “啊,真是受不了你了!” 猫先生无奈的叹口气,然后将爪子往旁边一伸。 “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找人专家嘛!” 夏目顺着猫先生的爪子侧过身,只见名取已经抽出了一张纸人,笑道: “准备好的话,就要开始咯。他粘了我的血,这下子要找人可是轻而易举了。” 看似乎没有做什么特别动作的除妖师松开了手,轻飘飘的纸片便慢悠悠地飞升上空中,原地转了两三圈后,向着神社地方向快速飞去。 “夏目,上来。” 眨眼之间,猫先生已经由招财猫的姿态回复到披着一身雪白长毛的巨型华贵的妖怪之身。夏目立刻抓着它脖子处的长毛翻身骑了上去,再回头对着名取喊道: “名取先生,你在这边准备好,我去把邪灵引过来。” 随后还未等着名取回答,高级妖怪斑已经一个纵身,载着少年追着那纸人奔去了。 名取抬手搭蓬,目送那道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转过身。 “你也该出来了吧。” 名取对着林中的一处开口,而他身旁的柊已经拨出武器做好了戒备。 沙沙,沙沙。 随着风吹草木的声响,林间现出了一道身影,缓缓向名取走来。 “清蝶,是吧?” 名取从口袋中取出没有度数的眼镜戴上,定定地望着走到眼前的和服女子。 清蝶紧蹙着眉,开口: “我不会让你伤害雅人的。” “嚯?不过,凭你的妖力似乎还不足以和我对抗呢,更别提夏目养的那只小猫咪了。” “即便如此……” “宁愿一切死吗?” 清蝶咬住了唇。 “那么就一起死吧。” 名取抬起手,将手中一面小圆镜照向清蝶。 清蝶一惊,侧身向旁边一跳,同时伸手将妖气打向名取。 可惜她微弱的妖气还未到名取面前就已经被打散。柊的太刀在瞬间刺破妖气之后,刀背击打到了清蝶的后颈,这一记重击顿时让她倒在地上。 “很好,柊。” “她因为长年使用人类身体的关系,原本的力量已经减弱了很多。” 柊边说边退到一旁,名取蹲在倒在地面的清蝶身旁,将手中的圆镜贴在了她的额上。 近半小时之后,夏目和斑返回来了,斑的嘴里还叼着失去意识的神主。 “名取先生!” 夏目一从斑的背上跳下来就着急地向一旁的名取说道: “猫先生它试了好多种方法,都没办法把邪灵从雅人先生的身体里赶出来,一生气就把他弄晕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名取一脸“早料到如此”的表情,胸有成竹地向被斑放在地上的雅人走去,经过夏目身边时却突然被扯住手臂。 “怎么?” 名取回头,对上表情复杂的少年的眼。好一会,夏目才低声道: “……你不可以再用雷劈他哦。” 名取楞了下,然后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放心吧,早上我只是一时生气。” 接着他将手中那根绑有一张符纸的树枝递给夏目。 “还记得以前教你的封印方法吧?你到那个阵里去,等我把邪灵拉出来之后就立刻发动阵来抓它。这里没有封印的容器,所以之后就麻烦猫咪吃掉那个邪灵吧,只是没有思维能力的邪灵而已,没关系吧?” 这次夏目没有反对,倒是斑不乐意了,咻地一下变回了招财猫的姿态。 “我才不要吃那种闻起来臭得要命的东西,小子你自己收拾它。” “哎呀哎呀,挑食可不是好习惯。” 名取无奈地耸耸肩。 “那么,柊和猫咪都离远一点吧,依夏目的力量,阵发动起来会很强力,小心不要被扯进去了。” 待各方面都准备妥当之后,名取从口袋里取出刚才用过的小圆镜,将它放在雅人的额头之上,再将双手按上去。 随着名取不断念出的咒文,雅人的身体慢慢痉挛起来,口中开始逸出呻吟声。听着那一声接一声模糊不清的“清蝶”,夏目更是坚定地握紧了手上的树枝。 骤然间,一道强劲的旋风猛地自地面窜起,雅人痉挛的身体在那刹那停顿了一下,便软绵无力地瘫回地面。而自他的口中,一道令人作呕的黑影如同被挤压一般地爬了出来。 “夏目,快!” 听到名取的催促,夏目咽了口口水,手中树枝一敲地面,念动了发动阵的咒文: “出来吧,我需要那只手。捉住吧,保护黑暗的人啊!” 在夏目的咏唱下,画在地面的阵闪出光芒,数只黑手自阵中央飞窜而出,一下一下的缠住黑影将它往阵中拉。 “名取先生,抓住它了!” “干得好!” 名取动作迅速地站起身,一边跑向夏目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把木匕首,然后咬破手指在刀面上画下咒文,猛力地向在阵中央挣扎的黑影扎去。 随着吱吱声和一道黑烟,刀下的黑影渐渐消失于空气当中。 “呼,这样就可以了。” 名取呼出一口气,抬手擦了下额头冒出的汗,夏目则担心地望向依然昏迷的神主。 “雅人先生他没事吧……” “被附身很耗体力,何况还是被邪灵缠上,他大概要睡个一两天才能醒得过来了。猫咪,能麻烦你把他运到上面的神社里去吗?” “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事不可啊。” “老师,拜托你了,今晚我的龙虾给你吧。” “真的?” 招财猫立刻坐起身,双眼发亮地看着夏目。 “说话算数哟!” “是啦是啦。啊,还有,之后麻烦你把丙叫来一下。” “你的要求还真多。” 眨眼间现出原形的斑抱怨了一句,再次叼起雅人向山上的神社奔去了。 “那么,名取先生你先回旅馆吧,我晚一点再回去。” 夏目抛下这句才想转身,却被名取一把拉住。 “要找那个女妖的话,她也在神社里哟。” “咦?” “之前她来找过我,我用镜子从她那里吸取了一些气息,就让笹后和瓜姬送她回神社休息了。要不是这样就算我也很难把邪灵从被附生的宿主身上赶出来。”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名取先生。” 少年感叹着,绽开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看得名取不禁楞了一下,才松开手像要回避那太过耀眼的光芒似地转回身。 “你想做的事还没做完吧?走吧。” “恩!” 好孤单,好寂寞。 这是……妖怪的心情?外婆的心情?还是……我的心情? 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呢?这样的心情。 一直一直一来,总是一不留神就会脱口说出眼中妖怪的我,被所有人用怪异目光打上“骗子”的烙印。我和妖怪说的话比和人类说的话还要多得多,和妖怪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人类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得多。 曾今,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了,直到我遇到了现在身边那些温柔的人们。然后我比以前更谨慎地对看到的事物进行判断,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伤害到他们。 啊,应该就是在这时候才发觉的吧。 原来,现在这种紧守秘密的心情叫寂寞。 原来,现在这种远离人群的心情叫孤单。 去跟塔子阿姨撒娇要辆自行车嘛。你就去旅游啊,客气什么,这里是你的家,你不用赔偿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好害怕。 好怕幸福就像个美丽的肥皂泡,只要我一靠近,它就会破碎了。 直到——那个人出现。 我曾今以为,只要碰到同样能够“看得见”的人,就能够相互理解。然而事实更本不是这个样子。即使眼里看到的景色相同,心中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我自己一直将自己圈住了。 就像笼在眼前的雾被拨开一样,世界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不可思议地,孤单沉淀了,寂寞淡薄了。 有好多话想说,想和温柔对待我的藤原夫妇说,想和没有扔下阴郁的我的朋友们说,想和将我拉到这个世界当中的那个人说,却总是无法好好表达,我真是太笨了。 不过,那个人对我说:人类即便着急也无法变得强大,首先,要了解自己。 是啊,没什么好着急的,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真好,我被这句话,深深的打动了) 总有一天,那些话,我一定会说出口的。 【八】 “夏目,你找我啊!” 随着一道妖艳的女声,一个不知道出现于何处的高大身影扑到了夏目志贵身上,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啊啊,我好怀念这个气息啊——铃子的气息——” 但眨眼后,她又以甚至让夏目感到些眩晕的速度猛地推开他,带着气恼的表情冷冷地续道: “不过这个没有胸部的夏目还真是令人讨厌。” “对不起啊,我没胸部。” 夏目一头黑线地无奈回应。 丙很喜欢自己的外婆铃子,虽然也因此很照顾自己,不过每次见到她时,夏目总会或多或少地感到压力。 宣泄过重逢的喜悦之情(?)后,丙从怀里掏出烟管点上,边优雅地吞云吐雾边高傲地开了口: “那么,这次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啊,在此之前……那边那个一身戾气的家伙是谁,看着就让人讨厌。” 目前红遍日本四大岛的人气偶想名取周一,似乎真的不是那么受妖怪的欢迎。 “呃……他是我的朋友,名取先生。” 夏目刻意没提名取的除妖师身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之后。立刻进入了主题: “是这样的,这边这一位——她叫清蝶——想成为人类,丙有没有什么办法?” 随着夏目的介绍,此前已经恢复过来的清蝶恭敬地向丙行了一礼。丙抬着下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才悠悠地发了话: “你为什么想变成人类……原因应该是旁边躺着的那个男人吧。” “是的,我想和他白头偕老。恳请您,借给我您的智慧。” 丙将烟管在榻榻米上敲了敲。 “比起把你变成人类,我倒是知道不少简单的方法能够把他变成妖怪。怎么样,不老不死地永远幸福下去,应该不错吧?” 但,清蝶却淡定地摇了摇头。 “不老不死的生活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虽然他他愿意为我忍耐,可我不愿看他痛苦。而且,正因为时间是有限的,相互依偎才会显得幸福、值得珍惜。” 丙深深地看了与自己等级相差甚远的女妖一眼,然后勾起形状完美的唇角。 “我喜欢你的回答。” 山里真的有宝贝。 这是一处连长久居住在这山上的清蝶都不知道的秘境,据丙说,是因为里面的“那个东西”在散出拒绝接近的保护色。 山间的小瀑布后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沿着通道往里走了约五分钟后,人类与妖怪的一行队伍来到一片开阔的岩洞。 不用丙多言指示,所有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洞的深处—— 在最深处的岩壁上有一个小洞,里面放着一颗鹅卵大小的莹白石头。 “哦,丙,这个就是‘那个’吧?” 猫先生抬前爪搔着脑袋。 “哎呀呀,这种穷乡僻壤竟然会有这种宝贝。” 丙点点头,带到: “不错,就是‘那个’——八歧卵。” 对这句话最先有反应的是名取。 “什么?那个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竟然真的存在!” 夏目则完全不明所以地望着吃惊的名取。 “八歧卵?那是什么很有名的东西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名取饶有兴趣地扶着下巴,详细地给夏目解说: “一般人中大概很少有人会有耳闻,不过在业内差不多是尽人皆知吧。因为业内有一本和《古事记》齐名的古书,叫《妖物志》,里面就记载有这个八歧卵的事。相传须左之男斩了八歧大蛇之后,在它的巢穴里发现一颗卵,担心卵会孵化的须左之男想要把卵砍碎,却怎么都做不到,只好带给天照大神加以封印,天照大神封印后,又交给天手力男带回苇原中国藏起来。不过,记载中没有提到卵的具体形态,而且除了《妖物志》之外,再没有其他典籍和资料提及八歧卵,所以业内普遍认为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存在啊……” 丙笑了笑,接下去说道: “因为天照大神的封印,所以这颗八歧卵具有很强大的净化力量。不过对于弱小的妖怪来说,也是等同于剧毒一样的东西。这一位的说法,只要刮下他外表一层粉,加水调成适量的药剂喝下,马上就能变成人类了。当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忙调配。” “那就麻烦您了。” 清蝶没有一丝犹豫地向丙行了礼,然后撕下一片衣角,在地上拾了块小石,便要向八歧卵走去。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柊突然开了口: “且慢。有一个疑问我不得不问:从左须之男斩八歧大蛇至今,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颗不管对人类还是对妖怪都有强大力量的卵,为什么还在这里?” 是啊,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夏目不禁再次望向名取,名取也点了点头,附和自己式神: “的确,就算《古事记》没有记载,普通人中鲜有人知,但传承《妖物志》的祭师、阴阳师一派都是知道的。这么久的时间里,不可能没有人误闯这处秘境,总应该有只言片语流传于世才对。” 接着名取的话,猫先生也斜着眼看向丙,说道: “而且,丙你也不会放着这么好的东西不去拿吧?” “哎呀,斑,看你说的。像我这种程度的妖怪,即使拿到了这颗卵,也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而已。” 丙拢了拢头发,呵呵地笑。 “的确,知道这颗八歧卵在这里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些大妖怪也都知道,不过至今为止,没有谁能够突破机关把它弄到手,所以它还安安稳稳地躺在那洞里。” “咦?这里有机关?” 夏目吃惊地看着那颗静静躺在石洞里的八歧卵,完全看不出那附近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能力的人大概看不到那颗卵吧。” 名取沉吟着,丙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错,首先在绝大多数人类面前,封住洞口的结果不会打开,这才得以免于在人类世界里流传。其次,洞前还有个结界,让妖怪和有力量的人都迈不进去。” “有这么神奇的结界?” 夏目边说边尝试着走过去,果然在离洞五米的地方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就算往那个石洞扔石头,也在五米开外被弹开。 “原来如此,拿得到的看不到,看得到的拿不到啊,那就只有神才拿得到了嘛。” 猫先生恍然地点点头。 突然啪嗒一声传来,是清蝶手上的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怎么这样……那我岂不是没有希望了……” 清蝶颤抖的声音夹杂了抽泣的声调。丙耸耸肩,吐出一口烟。 “这是我所知的唯一一种让妖怪变成人类的方法。” 随着这句结论似的话,清蝶颓然瘫在地上,掩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看到她这副模样,不忍的夏目悄悄拉名取的衣角,名取回过头无奈地道: “就算你这样看着我也……” 在名取微皱着眉头间,一只蜥蜴影缓缓爬过,夏目突然瞪大了眼。 “对了!说不定这样能行得通!” 【尾声】 夏目和名取走下山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就快沉入海面的橙红色球体在栈桥上画出了两道长的处黑影。 “啊——” 夏目打了个打呵欠,继而将双手绕到脑后伸了个懒腰。 “今天做了件大好事哪,心情真愉快。” “是啊,不过说真的,我还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给人当月老的一天。” 刻意缩小了步幅走在夏目身旁的名取笑眯眯地说。 “今天多亏了名取先生,谢谢你了。” 夏目带着一脸真挚谢意地望向名取,却很快被对方的手压低了脑袋。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不过,也亏你你能想得到啊。” ——名取先生来试试,先迈左脚进去! “呵呵,是在看到名取先生身上那只蜥蜴妖怪时突然有的灵感。” 夏目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这么说起来,名取先生拥有‘神之左脚’哪。” “别取消我了。” 名取又大力地揉了下少年的头发,然后也伸了个懒腰。 “恩——好饿啊,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了。” “啊……真对不起,是我约你出来玩,结果却搞成了这样……” “这也没办法,谁让我们和妖怪这么有缘呢。反正明天下午才回去,之前还是可以四处转转的。对了,虽然不是当季,不过今晚要不要到海边去放烟火?” “咦?好啊!我都没有放过烟火哪,而且还是在海边!” 看着夏目露出难得一见的少年人的高兴劲,名取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 “那么,赶快回去洗澡吃饭吧。” “恩……要是丙能多灌猫先生一些酒,让它醉到忘掉龙虾的事就好了。” 夏目一边暗自喃着“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一边双手合十拍了两下做出祷告,惹得名取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我的龙虾就给夏目好了。” “可以吗?” “恩,反正我经常有机会吃。” “啊啊,当红艺人就是好啊。” “对了……” 名取突然眯了眯眼。 “分开的时候,那个女妖和你说了些什么?” “呜……”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夏目困扰地皱起眉,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竖起食指放在唇前。“ “秘密。“ “这么神秘啊,对我都不能说?“ “这个嘛,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告诉名取先生的。“ 说罢,或许为了逃开追问,夏目少有地一把抱住名取的手臂,以反常的高涨情绪将他往前拖。(基情啊! 基情) “好了好了,我也饿得要死,快点回旅馆吧!海鲜在召唤!烟花在召唤!” “是是。” 红通通的太阳渐渐将身体隐没于湛蓝的海水之下,令人期待的夜晚就快要来临了。 —————————————————————————————————————— 夏目大人,这次全靠您的帮忙,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才好,虽然我也不晓得自己对来到神社的情侣的祝福是否真的有效,不过,请让我把自己作为人类眼中的神明的最后一次祝福献给您吧——愿系于您身上的良缘永生不断。 痛 【一】 “夏目……喂,夏目……” “唔……” 夏目志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揽住被子翻了个身,头埋在枕头里,丝毫没有睁眼的迹象。 床边蹲着的青年眯着眼托这腮笑笑地看着床上因为宿醉而倒下的同居人,见叫他不醒,倒也不急,手指戳上在体温和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的面颊,捏住,扯起来,夏目的脸颊顿时变成一个可笑的形状。 “扑哧,哈哈哈哈……”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忍不住笑出声。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并没有要去接起的意思,只是维持着捏着某人脸颊的姿势,听着自动答录机哗声过后电话里传来的经济人的声音: “名取先生,十分钟之后我在停车场等你。今天临时加了一个工作,是关于上次轿车广告续集的厂商见面……” “知道啦知道啦,工作工作笹后” 名取周一松开捏住夏目的手,向房间门口使了个眼色,式神们便推开虚掩的方门走了进来。 “今天是他大学入学第一天,半小时之后如果他还没醒,就帮我叫醒他。” 不然可是会被讨厌的。想到夏目臭着一张脸,名取嘴角浮起一个浅笑。 “明白了,主人。” 带着面具的柊柔声应道。 “你先去煎个醒酒汤吧,放些冰糖,夏目讨厌苦的东西。” 套上外套,随意理了理头发,没有特别打理过的素颜也比普通人闪亮几分。 “是,主人。” 垂着长长黑发的笹后点点头。 “唔~还有什么呢?啊,今天,‘那个’大概会有到,瓜姬就委屈你伪装成人类签收一下吧。” 美丽妖娆的瓜姬微微一笑,侧身为名取让出一条路来。 “那么,我出门啦。” “夏目,早。” 黑发少年向夏目摆了摆手,从校道的另一头小步跑到他身边。 “是田沼啊,早啊。” 打了个哈欠,夏目无精打采地应道,虽然喝过醒酒汤头已经不痛了,但宿醉的余威仍在{是搅基的余味吧},让他难受地皱起眉。 “夏目,田沼,早上好!” 多轨透远远的就抱着包边挥手边向两人跑来。 “啊,多轨,早上好!” 田沼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少女。高中时结下的孽缘没想到居然延续到大学来了。能看到妖怪的夏目,隐约感觉到妖怪的自己,拥有令妖怪现形的奇妙力量的多轨,在高中时就因为“妖怪”这个特殊的理由聚在一起。 “夏目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啊。没问题吗?今天可是开学的第一天啊,该不会昨天又和什么妖怪纠缠了一夜吧(是和名取纠缠)。” 多轨伸出手在夏目面前摇了摇。 “不……” 哎,该怎么说好呢,要从头解释实在是太麻烦了。夏目扯出一个笑脸,打算敷衍了事。 “夏目他啊,现在和名取先生住在一起,有名取先生的式神们布下的结界,一般的低级妖怪已经很难接近啦。” 田沼热心的解说引来多轨的惊呼。 “耶?!夏目和那个名取先生?同居中?” “什么同居……只是单纯地住在一起而已啦。” 因为升学的关系,通勤成了大问题,在名取“我在那边有公寓,要不要搬过来?我们都是协会的人,住在一起比较方便”的劝诱下(主要是诱吧),夏目在高中最后的假期结束前搬进了名取在都内的公寓。并且在开学前一天晚上被以“庆祝会”为名胡喝海饮的名曲和式神们灌得烂醉。 事实上,虽然有点麻烦,但从藤原家坐电车通勤也未尝不可,而且自己手上也有一些积蓄,完全可以负担学校附近学生公寓的费用。但是当时为什么没有拒绝名取呢?夏目讪讪地想,一定是因为,和那个人在一起,自己可以不用再说谎……吧。 “喂,夏目,你看!” 肩膀被田沼拍了一下,夏目向那个方向转过头去。 “呜哇,这是什么?” “妖怪的照片啊。” 多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话说用这个相机配合之前那个阵型,好像就可以拍到妖怪的照片呢。你看,这个好像是昨晚路过的河童。” “多轨……” 夏目心中默默在扶了下额,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就算是上了大学,也还是前途多难啊。 【二】 “剪刀石头布!” “布!布!布!” “哟呵~!!我赢了!!斑大人,柊和笹后各罚三杯!” 瓜姬举着酒杯潇洒的挥舞着。 宽敞的客厅被一只妖怪和三个式神占据,客厅中央的小几上堆满了啤酒罐和清酒瓶,几块铜锣烧在天空中飞舞,一只体型浑圆的招财猫步履蹒跚地挪动着,费劲仰着脖子跳起来去咬铜锣烧,弥漫着酒气的客厅一片狼藉。 放学回家的夏目推开大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 无语地伫在门边,酒精的气味似乎又唤醒了宿醉的记忆。 “哎呀——夏目——你~回~来~了~啊~!欢~迎~回~来~呃~” “少来,你的目的只是《友人帐》吧。” 妖力高强的外祖母铃子为了派遣寂寞不停地挑战妖怪,并将被自己打败的妖怪们的名字记在本子上,只要得到那本叫做“友人帐”的本子,就能使唤上面记载的妖怪。自从继承了这件遗物,自己几乎每天都过着和妖怪纠缠的日子,而这只寄身在招财猫中的大妖?斑便是自己身边窥伺《友人帐》的妖怪之一,以“死了之后将《友人帐》交给它”作为条件,斑成了不断遭到妖怪袭击的自己的保镖,那之后,也过了好几年。说是窥视着《友人帐》,但总觉得那么点微妙……要说是家人也太恶心了,总之,微妙…… 脱下外套换上轻便的居家服,夏目从包中掏出纸笔,打算考虑一下学年第一份报告该怎么写……主科的担当老师里有一个特别重视实践报告的,开学第一天就布置了一份据说需要小组合作两道三个月才能完成的课题,按前辈的说法,如果不能在这个课题上拿到b以上的判定,以后的日子可就难捱了。按自由组队的方式夏目马上和田沼多轨组成了小组,没想到下课向担当老师告别时,被对方以“正好碰上了那就是你吧”的随意态度硬塞了一份个人资料。 “他叫铃木,因为生了病所以会迟到几天来报道,他来了之后就让他加入你们这组吧。因为生病错过了和大家混熟的最佳时机怪可怜的,你们多担待点吧。” 没有拒绝的余地,实际上多一个人也无所谓,于是三人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啊,对了,老师,塔子阿姨他们都还好吧?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做出什么让人起疑的举动吧?” 转着手上的笔,夏目把桌上的稿纸推倒一边,猫先生便自顾自地跳到桌子上蜷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小看我这个大妖,总有一天我要吃了你呃~” 掏出逗猫棒晃了晃,望着开始随着自己手上的逗猫棒欢快转圈的大妖,夏目懒懒地应声: “是是是,快回答我的问题啦肥猫怪。” “他们好得很,今天还把我和一般的猫狗混在一起去丢上了宠物快递车,喂,我这种级别的妖怪应该有更高级的待遇吧,夏目,你有没有在听啊!可恶,臭小鬼呃~” 想到这事重视身份的妖怪因为自己“绝对不能给塔子阿姨添麻烦”的吩咐忍受了几个小时的宠物长途快递,夏目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苦你啦,老师,我离开的时候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让你在那间房子附近画上了符号。” 这么一来,如果有什么特别棘手的妖怪去捣乱,自己就能通过那符号感应到。一直温柔对待自己的塔子阿姨和滋先生,自己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得不对他们说谎。所以,作为报答总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夏……夏目……慢一点……累死我了……” 稍微走起神来的夏目手中的逗猫棒摇得起劲,屈从于动物天性的斑不得不气喘吁吁地跟着跳…… 门铃这时响了起来,夏目丢下逗猫棒跑去开门。累趴了的斑大字型倒在桌子上。 “可恨啊,人类……” “你怎么不带钥匙啊。” 夏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怎么连‘欢迎回家’都不会说啊。”(人家又不是你的娇妻) 应声的是名取。 “家啊……” 早就没有了家的自己,对“家”既渴望又害怕,如果是迟早要失去的东西,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观铃的悲剧被重复了)话说回来…… “你今天工作结束得很早嘛。” 夏目望了望客厅里的钟,正指向晚上七点。 “恩,早点回来你不高兴吗?” 笑着靠近夏目,名取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香槟,探头向房间里喊道: “斑,我带了好东西,我们来开你的欢迎会吧~” “切……” 说什么高兴不高兴,结果只是随口敷衍自己而已,亏自己还为回答“是”还是“不是”挣扎了半天。夏目看着那朝着香槟飞奔而去的猫先生的背影,今晚不到半夜估计消停不下来,自己还是赶快洗洗睡了的好,免得又被他们拉去灌酒……明明还有几个月才到二十岁啊……真是没节操的大人…… “夏目也来一杯吧,香槟和饮料没差,别这么死板嘛~” 名取的声音低沉又轻快,飘在耳边。 “我就算了,还要赶报告。” 夏目装模作样地在稿纸上划了几笔。开玩笑,昨天不知是谁边说着“啤酒和饮料没差”边把未成年人灌得烂醉…… “什么报告,我看看~”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夏目身后的名取,从他手中抽走了一张纸。 “喂!那是别人的资料你别乱看!” 不小心把铃木的资料夹在稿纸中,就这么好死不死地被抽走了。 “恩?你认识这个孩子啊,果然不愧是夏目。” “你说什么,还给我!” “劝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他可是你想象不到的厉害角色,连的场都奈何他不得。” “哈?所以说,快点还给我!” “好啦好啦,呐,真的不要喝一杯?” “你,你,还有你,都给我滚!” 把人、妖、式神全部推出房间,锁好门,夏目长吁了一口气,好累…… 看了一眼因为争夺被弄得有点皱的铃木的个人资料,回想起名取刚刚的一番话,这回又是什么啊?! 【三】 “大家好~又到了天气预报时间~今天是稍微有点凉意的星期天。本周的天气大体晴朗,从九州到东京……” 啪——啪——夏目把洗好的衣服抖开,晾上,早晨太阳的温度和洗涤剂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散发着闲适慵懒的味道。 “唔——夏目起得好早,洗衣服这种事让瓜姬他们来做就好了。” 一边扒着头发一边走向洗漱间,名取周一睡眼惺忪的说道: “不过,你做家务的样子……还真是……贤惠。” 啪——!! 一坨抹布甩商名取的脸,令他马上清醒了几分。把抹布扯下来抹了把脸,看着自己的同居人一脸悲愤的表情,他不明所以地四下望望,顿时了然地咂舌。逃进洗漱间里。 连着阳台的客厅简直就是灾难片现场,瓜姬抱着柊横在中央,脚下压着猫先生的脑袋,笹后呈大字形匍匐在沙发上,所有人都醉的不省人事,嘴里不时发出“我是国王我命了斑去亲笹后,不得反抗!”(该死的国王游戏)之类的呓语。桌子上不用说,地板上甚至墙上到处都是酒水的痕迹,空气中的酒精浓度大概已经到了在里面待上几分钟就会醉倒的程度。 夏目小心翼翼地捏着鼻子踮起脚绕过地上一堆活尸。向自己房间走去。要不是星期一的全校集会要求统一服装,他才不想一大早就爬起来面对一屋子的醉鬼!这是的,难得的周日,难得的好天气呢! “喂,夏目,我要到协会一趟,你也一起去吧。” “又有什么任务了吗?” 夏目踱到房门边上,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名取站在灾难片现场的中央。即使不情愿也得承认,名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不需要特别的饰品,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定和自信就是这个人最好的装饰品。果然是……明星啊。 “恩,算是吧。” 名取把休闲西装的袖口挽起两圈,笑笑地看着门边的少年。和一直站在“人类”这边的自己不一样,这个常面无表情的少年,心中切装着太多的犹豫,之前也曾经质问过他,逼迫过他,要他在“妖怪”和“人类”之间挑边站。但是不用他做选择自己也能猜得出,下次再遇到什么事件,那家伙依旧会奋不顾身的,即便牺牲掉自己也想两边顾全吧。那种顽固和坚强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所以,总想着,如果能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笑起来…… 名取自嘲地笑了笑,在对方眼里,自己大概只是个提供便利的同居人而已吧。 “唔……我就算了,约了田沼商量课题的事。” 说谎了。根本没有和任何人约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不想和名取单独在一起,总觉得自己会被牵着走,每一次用力挣脱都让自己心力交瘁,那样的感觉,还是……能避就避吧。 “这样啊。” 名取挑了挑眉。 “那就算了,你就用功吧。” “话说……” “什么?” “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法忽略昨天名取那番“劝你还是别跟他走得太近,他可是连的场都奈何不了的厉害角色”的话,夏目追问。 “我今天去协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本来觉得你最好也能一起去,不过你有重要的事要做……” …… 名取周一这个人,一定是老天派来整自己的。坐在急速行驶的车内,看着一脸悠闲驾车的名取,夏目心中otz了一万遍。 车内飘荡着柔和的乐声,那是刚刚发布的由名取主演的连续剧的配乐,还没有开始在市面上贩售。近段时间坐名取的车,总是听这支配乐,夏目不禁有点在意。因为总觉得一直听一支歌,一直看一本书,一直喝一个牌子的饮料这种事,不像是那个名取的风格,即使这和他的工作有关。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谁盯着你看啦,我是……我……” 本来只是想反驳一下对方的话而转过头去,结果却被眼前出现的东西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四】 在名取身边飞舞着一颗长着白色翅膀的小小的半颗红色心型的东西,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夏目吞了口口水,有点不敢确定地将目光越过那颗红心投向名取。 “我说……那是不是你买的新玩具?” “不是的!我不是什么玩具,夏目大人,初次见面,真是不好意思,好像吓到你了,我是寄身在这首曲子里的妖怪,名叫圆。” 果然……夏目仅存的一丝侥幸就这么被掐灭了。 “你好。啊,你的,名字……” 既然还有名字,那么就是说这只妖怪并没有和铃子外婆战斗过。不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把铃子外婆给打败了。 一想到眼前这只外型可爱的妖怪可能具备打倒铃子的实力,夏目就不由得紧张起来。 扑哧! 微妙地弥漫着压迫感的空气中忽然想起了名取的轻笑声,夏目恼怒地望着那个一脸轻松的驾驶者。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像看穿了夏目的心思一般,名取用低沉愉悦的声线向他说道: “这孩子是这次任务的委托人啊。” “耶?!” 因为吃惊,夏目不由自主地轻声叫了起来。 所谓协会,简单说来就是除妖师们的聚会。虽然里面既有名取这种因为吃过妖怪的亏而决意站在人类这边的人,也有那种因为继承了家业不惜使用法术也想得到驱使妖怪力量的人,还有像自己这样,一方面渴望在人类中找到“同类”从而得到喘息空间,一方面又对他们某些做法无法认同的墙头草——且不说协会里有各式各样目的手段各不相同的人,光是一个除妖为主要营生的协会居然接受了妖怪的委托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惊讶。就让夏目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起名取的用意来。 “哎——” 叹了口气,名取将车开进林中协会专用的秘密停车场,熄火,向夏目转过头去。 “我说,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你说什么……” “不然你为什么一脸戒备的表情?” “我哪有……” 心虚地回嘴。夏目看到,那只栖身在名取体内的蜥蜴形状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游到了名取脸上,这让对方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那么点……悲伤。 “名取大人,夏目大人,你们别吵架啊,因为我这种低级妖怪破坏了你们的感情的话,阿园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啊。” 长着翅膀的半颗红心飞到他们中间,扑腾着翅膀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可爱。 “阿圆,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名取伸手关掉了车内的音响,随着乐声的渐渐隐去,园的形象也越来越淡薄,在最后消失之前,夏目听到它似有似无地呢喃: “就拜托您了。” 那道声音,非常的潮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是在质问名取,又像是在质问自己,夏目低声说着。 “嘘……” 名取靠近夏目放低了声音: “圆的事情,要对协会的人保密哦。” 说完不等夏目答应,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夏目赶紧跟在他后面也打开了车门。尽管心中有无数个问号,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夏目觉得,自己就见机行事吧。刚才,被那双眼睛盯住,被那口唇用悲伤的声音问着“我就这么靠不住吗”的时候,其实很想回答“不是的”毕竟名取是好几次从险情中搭救自己的恩人啊。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在心中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可以坦率地面对田沼和多轨他们了,却只有在名取相处时抑制不住地闹别扭,这难道是因为,和自己相比,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吗? 【五】 “七濑女士。” 走进协会所在的大宅,名取向不远处微笑地看着他们的老者打了个招呼。 “欢迎你们,请尽情享受今天的聚会吧。” 虽然脸上布满了皱纹,但七濑的语气和动作丝毫不显老态,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敏捷。见识过她的实力之后,夏目每次见到她多觉得那些皱纹后面隐藏着许多秘密。 “怎么,的场先生没来吗?我还以为他的伤早就好了呢。” 虽然名取一脸遗憾的表情,但夏目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表情里掺杂了类似“幸灾乐祸”之类的感情。 “的场先生还在本家静养。” 七濑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微笑。 “不愧是那个的场先生的左右手。” 夏目在心中暗自咋了咋舌。 “希望他早日康复。如果他放弃那些令人不快的研究,我想他的健康应该会更有保障吧。” “谢谢你的关心。” 七濑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到夏目身上,让夏目心头一紧。 自己拥有《友人帐》的事虽然从来没向协会中的任何人甚至是名取透露过,但所谓世事难料……想到如果这里的人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本可以任意使唤妖怪的本子,那么自己可能遇到的袭击毫无疑问会是现在的好几倍。 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夏目感觉到有人挡在他面前,遮住了那两道闪着精光的视线。他微微仰头,看到名取称不上宽厚但是非常漂亮的肩膀。从那漂亮的躯体里传来仿若回音般的说话声: “无论如何,这次的任务我不希望的场一门插手。” “虽然搞不懂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任务,但你就放心吧。别说的场先生现在还在静养中,即便他身体无碍,也不会对‘那家伙’出手的,说到底,‘那家伙’对的场先生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顿了顿,七濑换上关切的表情继续说道: “只不过,虽然不是什么站得上台面的家伙,但听说栽在他手上的除妖师已经不下十人了呢。如果你心存仁慈的话……” 七濑的话在这里停住,越过名取的肩膀,夏目的视线和她对上了。感觉到对方似乎笑了笑,夏目的眉头皱起了来,那,并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 “如果你心存仁慈,搞不好会变成‘第十一个’哦。” 说完这句话,七濑转过身去和其他人寒暄起来,夏目看着向他转过身来的名取。 “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揉了揉眉心,揽过夏目的肩膀带他向大宅深处连接着的树林的庭院,在石凳上坐下,名取仰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夏目。那表情非常真挚。 “我最近接了一个电视剧的工作。” “哦。” 名取周一,爱的冲动与困惑——这广告语早就铺天盖地到那种连田沼那种不看电视的和尚都知道的程度了。 “那个电视剧其实是根据真人真事写成的。上个月,经济人拿到那盒配乐,说是让我先听听,那就是这个电视剧里我扮演角色的原型——铃木大师所作的曲子。” “铃木……吗?” 虽然还不大明朗,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联系了起来。夏目顺着名取的手势坐到了他身边。 “铃木大师是这个业界里令人敬佩的人物。无论是作品还是为人都无可挑剔,这首曲子更是在他去世前发表的最后一首曲子。据说是压箱之作,从来没有公开过呢。” “但是……” “你也发现了吧,以大师的水准来说,这曲子实在是太过简单。” “恩。” 虽然搞不懂音乐,但那旋律听起来就像是童谣。 “事实上,这是铃木大师为他的私生子所写的。” “咦?” 【六】 “但是你刚刚才说过他的人品和才华一样是无可挑剔的吧。” 名取笑了笑。 “大师的确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但他也同样爱着他的情妇,对他来说,这是不矛盾的,这两个女人只是因为先后顺序问题,一个成了他的妻子,一个成了他的情妇。” “我无法理解。” “唔……这不是重点。事实上虽然他有一个情妇的事差不多是公开的秘密,但直到他去世,从他的遗书里大家才知道原来他和情妇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的同学铃木。” “那家伙是名人啊……” 夏目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混进电台,我们课题里有和电视台有关的内容……” “喂,那也不是重点……而且如果你想要到电视台材料的话,可以找我啊!”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被当成每天只会喝酒的欧吉桑了。 夏目看了看名取。 “也对。你有时候也会说点好话嘛。” “这是什么话,你的事我可都放在心上呢。” “……” 不知为什么,心跳有点快。 “好啦,快说吧,铃木到底怎么了?” “虽然不能肯定,但似乎是被很厉害的妖怪缠上了。” “难怪请了那么久的病假。” “病假?原来如此……” “什么啊,不要自说自话!” “刚才那个叫圆的妖怪你也看到了吧。事实上,那并不是他的完全状态。它本来是一直一直陪伴在那个叫铃木的孩子身边的‘守护童子’。”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特意去请‘守护童子’?” 夏目睁大了眼睛。 所谓的“守护童子”,是在战乱贫荒时期养不起孩子要将其丢弃的父母以“这孩子成年之后可以随意拿走他身上任何一样东西”为代价请来的守护被丢弃的孩子们的妖怪。可以说是父母们“最后的良心”。 又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没有人要的孩子……吗? “嗯……” 深深地看了夏目一眼, 摸摸他的头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等着夏目。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关系~夏目能在我面前这样走神,说实话我很开心呢。不觉得,我们终于像是一家人了吗?” “哈?谁是你的……家人啊……” 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这样拼命否认的自己太不成熟了,夏目又兀自地烦恼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完全形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啦啦,每次说道重点都被你把话题扯开……” “喂,现在开始讨论的才是重点吧!” “好啦好啦。事实上,我在刚进入这个业界的时候得到过大师诸多的关照,能演以他为原型的认为感觉很光荣呢,从经济人那里拿到那首曲子之后没过几天,也就是大师去世之后不久,大概一个多月吧,传来了他的那位情妇跳崖殉情的消息。” “啊——” “那件事发生之后,圆就出现了。” “这件事和圆有什么关系吗?” “据它的说,因为是从那副已经被邪恶占据了的懦弱躯体里跑出来的,所以具体的状况有些记忆模糊了,现在我只知道,圆原来的身体被恶灵占据了,而那个恶灵似乎控制了铃木,利用他引诱人类然后吃掉他们的元神。” “怎么这样……” “大概已经积累了一定的数量,又有人类做盾牌,所以变得异常难以对付。刚才七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请让我帮忙!” 名取看着一脸正色的夏目,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我们先回去吧,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七】 “哟呵,夏目~” “哟~” “你们回来啦~~” “田沼,多轨……你们怎么来啦?不对,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好歹是个艺人,名取的这套公寓保全措施可是很严密的。 蜷在桌脚的猫先生懒洋洋地指着排在玄关前迎接名取的式神们。 “少来。” 瞥了一眼地上的肥猫怪,夏目脱下身上的外套挂到玄关附近的架子上。 “是真的,斑先生今天救了我和田沼一命呢。” 多轨直起原本跪坐着的身体,一脸后怕的表情。 “为了救我们,斑先生还受伤了,真是过意不去……” 田沼带着抱歉的语气说道。 “……” 楞了一下,夏目走到猫先生身边。 “没事吧?” “你以为我是谁啊。” “发生什么事了?” 名取走到矮桌前坐下,盘起腿。 “是这样的……” 多轨重新坐下,调整一下情绪开始述说: “呐,夏目,上次跟你说过的妖怪照相,还记得吗?” “啊,恩……” “今天,我和田沼本来想约上你一起去探望铃木。你不觉得那家伙病生得太久了吗?” 对望了一眼,夏目和名取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没出声。 “结果你不在家,我和田沼就买了水果打算到他们家去拜访。因为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好像很虚弱的样子,有点担心。” “一定是想把田沼和多轨骗到家里然后袭击他们。” 夏目心中暗忖。 “结果啊,走到他们家就发现……” 夏目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他们家好气派啊!!” 多轨一脸“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了不起”的表情,和田沼心有灵犀似的互相点了点头。 “这种事不是重点!!” 夏目倒地又再爬起来之后,忍不住大叫起来。多轨平时看起来很正常,却在某些地方防不胜防的让人无语。 “是……是吗……确实是呢,啊哈哈……其实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觉得很奇怪呢。那个家的门口,竟然画着妖怪陷阱的图案。” “就是你那个妖怪走进去之后会现形的图案?” “恩,不过我的那个仅仅是只能让妖怪现形,他家门口画的图案不但能让妖怪现形,以功能上来说……更像是一个捕猎器呢,如果妖力不够的妖怪走进去的话,搞不好会当场没命。” 那一定是之前的除妖师留下的东西,但是很显然并没有起作用。夏目心想。 “虽然搞不懂那个东西为什么会在那里,不过我们都小心谨慎起来了。” 田沼接下去说道: “按了门铃之后很久,铃木那家伙才来开门。而且更奇怪的是,是他亲自来开门呢。按理说那种大房子,一般都有自动开门的按钮或者有一两个佣人吧,但是那间房子……怎么说呢,棋牌室气派,大是大,但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人气,仔细想想,那屋子附近也是光秃秃的,草木很稀疏的样子。” “结果完全就像我们预料中的那样,铃木啊,身边真的跟着一个妖怪呢!而且那个妖怪,站在捕猎器中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看到我们就不由分说地扑上来,真是吓死人了!” “恩,还说什么‘虽然等级低但是当成零食也不错’,它竟然说我和田沼等级低耶!真是气死我了!!” “所以你就反击了?” 夏目心默默地在心中扶额。 “你明明知道这是只高级妖怪,应该要马上逃跑才对吧……” “唔……” 无法反驳的多轨支吾了一身: “总之,就像夏目你说的,我们完全不是它的对手,就在那个时候,斑先生忽然出现,救了我们呢。” “你怎么会在那里?” 夏目转头看着猫先生。 “听说那附近有一间寺庙,清酒是用第一季的初雨酿的,我就想去参观一下而已……” “搞半天还是酒啊……” “话说,夏目啊,那可不是什么妖怪,已经是纯粹的恶灵了,大概是趁守护童子气力衰竭的时候趁虚而入占据了那副妖怪的躯体吧” 斑眯起眼,缓慢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 “妖怪这种东西自尊心可是很高的,虽然也有讨厌人类伤害人类的妖怪,但是把人类拿来当盾牌的妖怪,我可是从来没见过。所以我不会承认那种东西是‘妖怪’的。” “盾牌?” “那只恶灵完全把那个叫铃木的孩子当成肉盾来使用呢。我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要避开那个人类孩子的袭击。不过……” “什么?” “那个孩子的状况很奇怪啊,我为了避开他的袭击不得已对他出手了那么一两次,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倒下了,但是那个孩子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从始至终都笑着攻击我呢,真是让人不快……” “你看,这就是那只妖怪。” 多轨从包里掏出几张打印出来的相片,摊在桌子上。 “在斑先生和妖怪,不对,恶灵战斗时,我也想着至少得做些什么,就拍了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留着蓝色长发,身材修长的女性形象妖怪,本应温柔的笑容因为其中隐藏的杀意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这就是圆的身体吧。” 夏目转向名取。 “我想是的。” 名取摸着下巴答道。 “圆?你们在说什么啊?” 多轨反应迅速地提问。 “其实……” 夏目转向多轨,开始说出自己所知的部分。 【八】 “好复杂啊……”听完夏目的话,多轨叹了口气。 “简单地说,就是铃木的守护童子因为逐渐衰弱下去,所以被附近徘徊的恶灵侵占了身体,并且利用铃木对人类展开袭击,而守护童子的元神的一部分躲在那支曲子里勉强逃脱了,并且拜托名取先生去救那孩子……” 田沼总结道。 “大体说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守护童子怎么会衰弱下去呢,按照定下的契约,他们只要拿到被守护的孩子身上任何一件东西,力量就该大大增强才对啊,难得……” 想到某种肯能性,夏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想,那个守护童子并没有从那孩子身上拿走任何东西……虽然这样的例子很少见,但是偶尔也会出现守护童子和被守护的孩子之间产生了感情的事……对妖怪来说,这可是攸关性命的禁忌啊,禁忌的感情……啊……好想喝一杯啊……(果然是基众)” 猫先生慢慢地说着。 “恩,我也这么想。” 名取抱臂沉吟着。 “……” 沉默蔓延了一阵,还是瓜姬打破了沉默。 “主人,你出门的时候经纪人先生送来了这个。” 递过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唔。” 接过包裹。环顾了一下四周,早上出门时灾难片一样的客厅现在已经收拾妥当,扫了一眼身后站成一排的式神,名取淡淡地说: “收拾得挺干净。” 恶质!夏目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说法比起直接教训他们“醉倒连主人出门都不知道的式神真是失职”来得更严厉。果然,敏感的笹后脸色变了变。 “咳……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怎么救铃木吧,客厅什么的,名取先生你也是宿醉的一员啊!” 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那人稍稍睁大了眼睛,好像有点惊讶地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 边说边拆开了手中的包裹。 那里面是一盘磁带。塞进客厅的音响中,随着乐声渐起,半颗红心形状带着翅膀的妖怪浮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如此……” 将磁带退出,放入自己车上的播放的磁带,另外半颗红心渐渐显现,两颗半心靠在一起,逐渐合成了一颗完整的心。 “原来我一开始拿到的并不是完整的曲子,所以阿圆的记忆才会那么模糊。” “是的,名取大人。” 完成的红心发出了和之前不同的温柔婉转的声音。 “这支曲子是少爷的父母共同完成的。代替不能时常陪伴在少爷身边的父亲和母亲,老爷的曲子叫春秋之歌,夫人的曲子叫冬夏之歌,也就是一年四季。” “什么曲子,什么四季歌,铃木他需要的才不是这种东西呢!” “夏目!” 把激动起来的夏目按下来,名取对着翅膀耸拉着,似乎很沮丧的圆道歉: “对不起,请你继续说下去。” “是的,事实上,少爷三岁之前曾今三次被绑架。虽然最后都无事终了,但夫人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身体变得很差。为了少爷的安全和夫人的健康,老爷将少爷送到了送到了另一间大宅居住,并请了我做少爷的守护童子。” “是这样啊……” 多轨叹了口气。 “看来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太平呢……” 一边拎起身边的猫先生不停地揉捏着,多轨一边说道。 “为了少爷的安全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是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那两个人之间似乎容不下别人,就算是自己的亲身孩子……” 想起名取说过的大师的爱情观,夏目别扭地低下了头。 “从小到大,少爷过着的一直都是孤单的生活。连我这个妖怪看了都觉得心酸啊。” “我想,至少有你的陪伴,他不会太孤单的。” 夏目轻声说。 “怎么这种表情,你也有我们在啊,你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啊夏目。” 揉了揉夏目柔软的头发,名取笑着打趣。 “恩……”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夏目重新振作起来。 “总之一定要把铃木救出来。” 【九】 站在铃木家门口,夏目对田沼和多轨点了点头。 多轨按下来门铃。 上午的时候,夏目在电话里和铃木约好了今天要去他家里讨论课题的事情。电话里的铃木声音听起来非常的精神,丝毫没有病人应该有的虚弱的感觉。并且马上答应了要和夏目见面。 “大概那家伙又吃了什么人的元神吧。要尽快了。” 猫先生判断道。 “稍等哦,我马上就过去。” 果然如多轨所说,这间看起来颇有点阴森的豪宅,似乎只住着铃木一个人。 “多轨,田沼,你们先找地方躲好,待会要出来的妖怪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了,夏目。千万要小心啊。” “嗯。” 向四周望了望,猫先生和名取以及式神们隐藏在不远处的树荫中。夏目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门开了,和铃木一起出现的还有在他身后装着恶灵的圆的躯体。 “啊~是夏目吗,初次见面,我是铃木。” 像没事人一样将手伸向夏目,铃木似乎要握手。 但夏目并没用将自己的手交出去。 “铃木,难道……” 那姿态太过熟悉了,那是“看得见”的人的表情和动作。 “嗯?” 铃木似乎也愣了愣。 “夏目能看到吗?我身边的这个。” 果然,铃木和自己一样,也能看到妖怪!! 难怪圆和他之间会萌生感情,妖怪,也是容易寂寞的生物啊,想起铃子欠下的“风流债”,夏目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铃木,赶快离开那个妖怪,它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圆了。现在在那副身体里住着恶灵。恶灵的本性就是袭击人类,你会死的!” “你在说什么啊。圆就像是我的妈妈!我不许你侮辱她!” “铃木……!” “圆,吃掉这个人身上的精气你的病就能好了吧,就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了吧?” “嗯嗯,这个人很高级,和一般的人不同,很美味,那我要开~动~啦~” 一阵阴风刮过,将夏目笼罩在其中,勉强睁开眼睛的一瞬,发现恶灵的脸已经放大在自己面前,那遮掩不住的腥臭让夏目忍不住想吐。 那一瞬间,一支手杖点在恶灵头上,将它逼退。名取揽住了夏目的肩。 “你没事吧?” “没事,赶快把恶灵……” “知道了。” 名取摆出姿势,准备对恶灵进攻。 “不许伤害圆!!” 铃木张开双臂,挡在了名取面前。 “仁慈的话你可能会变成‘第十一个’哦……” 七濑的话在耳边响起,名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灵气向铃木的方向发射了出去。 “名取先生!!” 夏目企图阻止名取,但已经来不及了,针一样的灵气尽数打在了铃木和恶灵身上。 “放心,他不会死的,顶多受点伤。” 名取安慰着急的夏目。 “没有用的,那孩子感觉不到。” 变身之后的斑站在名取身边说道。 “身体受了伤害,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所以你看……” 被名取的灵气激烈贯穿的铃木,挡在恶灵前面向夏目冲了过来。 “可恶……” 为了避免再伤害铃木,夏目只能不停地闪躲。 “小主人!!!” 就在铃木再一次扑向夏目,而名取和斑都因为夏目“不要靠近,不准伤害他”的执念只能裹手裹脚地在一边保护夏目时,圆冲进了战圈。 看着形态完全不同的圆,铃木只是愣了愣,又开始继续他疯狂的进攻。 “小主人,你醒醒!我是圆啊!” “没有用的!人类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你们别白费力气了,乖乖地让我吃掉就好了,就像前面那些人一样!” 紧跟着铃木的恶灵温柔地笑着,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对小主人做了什么?!” 圆厉声质问道。 “做了什么?我只是顺从他的愿望,拿走了他的‘痛’而已。我一跟他说只要从他身上拿到一样东西就能完成约定永远陪在他身边,他居然什么都愿意给我呢,甚至连性命都不在乎哦。真是傻得可以。你也是,人类也是,居然能为对方着想到那个程度,实在太令我惊讶,不过托你们的福,原本被除妖师攻击得体无完肤,只能躲在黑暗中的我才能再次复活。啊哈哈哈哈!!!” “你……” 笼罩在圆身上的光辉剧烈地变幻着颜色。 “不要!!” 在众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斑突然飞身向圆所在的方向扑去,但依旧慢了一步,之间一束柔和的白光逐渐将铃木笼罩,最后在他胸口聚集成闪亮的一点,又渐渐消失。在白光彻底消失的一刻,铃木忽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倒下了。 【十】 “这是……” 从白光消失的铃木的胸口,渐渐生发出淡淡的蓝色光点,在光点的笼罩中,无数或模糊或清晰的影像浮现在夏目他们脑中。 被学校的孩子欺负的铃木。被嘲笑着“你说你是那个铃木的孩子?那上次他来我们学校开音乐会,你为什么不敢上去叫他一声‘爸爸’啊?” “哦~~~~原来是情妇的小孩,好脏!恶心!滚远点!” “呜呜呜呜……圆……圆……他们都说我是骗子,是肮脏的小孩……” “不对哦,小少爷是宝物,至少是圆的宝物哦。” “真的?” “恩。” “圆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恩。” “保证哦。” “小少爷不相信圆吗?” “不是,你不会像他们一样……” “老爷和夫人可是很疼爱少爷的呢,你听,这是他们为你做的曲子哦。” “才不要!” “啊啊,小少爷,你怎么能这样,阿圆我从今天开始就把元神寄放在这两支曲子里了,你要是把曲子抹掉,阿圆就会马上消失哦。” “不要!圆不要走!我听,我听……快点放给我听啦。” …… 这是,铃木的记忆脆片。开心的,痛苦的,难过的,温馨的……蓝点继白点之后,也消失在铃木的胸口。 “痛……好痛啊……圆……” 抱起蜷缩在地上的铃木,名取大声喝道: “就是现在!!” “可恶!” 失去了挡箭牌的恶灵企图逃跑,但在斑、夏目和名取的夹击下,不到几秒就被打至灰飞烟灭。失去了元神的圆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肥怪猫!赶快叫圆回到她的身体里啊!” “不可能的,夏目……圆已经用她的生命换回了铃木的‘痛’,她已经融进了铃木的身体里,回不来了……” “啊……”看着似乎带着笑容渐渐消失的圆的躯体,夏目忽然觉得脸上湿湿的。 “下雨了啊……(想起了钢炼中的穆斯唐了)” 抬起头,天空上飞舞着零散的雨丝,夏目抹了抹脸,不去想为什么雨会是咸的。 “夏目!你没事吧?!” “我们刚才一直想过来帮忙,但是一靠近你们就被弹开。” “我没事。结束了。” “是吗,太好了!咦,圆呢?” 跑到铃木家门口确认了那个图阵还在,多轨四下探视着。 “她在啊。” “在哪?” 夏目笑了笑,指着名取的搀扶下站起来的铃木。 “就在那家伙身边。” 不会理会田沼和多轨再次投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夏目双手插在衣袋里,冒着小雨自顾自地往回走去…… 【十一】 “早安!” 少女从校道的另一头飞奔过来。 “早!” 少年搭着彼此的肩问了声好。 “早上好。” “啊,是铃木啊。早!” 多轨、田沼和夏目看着第一天来上课的铃木笑着问候道。 “听说你把房子卖了啊?” “恩。总觉得要想重新开始就得和过去做个彻底地了断……” …… 这家伙,还是一样地爱走极端啊……三人心中otz了一番。 “不管怎样,欢迎归队!” “谢谢你们。” 解决到恶灵之后,名取将铃木送到自己的老家疗养。虽然身份是艺人,但名取家有着悠久的除妖师历史,对各种妖怪和灵气造成的伤害有着自己独家的治疗方法。在那里接受了大约一个礼拜的治疗,名取打入铃木体内的灵气针被完全拔出之后,铃木的精神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担心他得知圆不在的事实会受到打击,夏目他们并没有告诉他全部真相,但出人意料的是,铃木自己早已经感觉到了一切。 “我能感觉到,圆已经不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很温暖。总感觉圆还在我身边。你们尽管笑吧,圆她,一定是用她的方式救了我 吧,真的是,一直在给她添麻烦呢……” 带着哀伤的表情,铃木轻笑着述说自己的心情。 “铃木。” 夏目叫住走在前面的少年。 “什么?” “还在哦。” “什么还在?” “圆。” “……” “在你这里。感觉得到吧?” “嗯……” 低下头,轻轻用手掌压在自己的胸口上。铃木笑着回答: “一直都,感觉得到。” “夏目!” 听到叫唤自己的声音,夏目转头,看到名取驾着他那辆显眼过头的跑车在校门口向他挥手。一瞬间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夏目无奈地边碎碎念着边向门边挪去。 “怎么样?伤口没事了吧?” 在铃木事件中夏目受了不少擦伤。 “那种程度的伤早就好啦!你到底来干嘛啊,没事赶快去工作!”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啊!” 忙乱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成年了呢。叫上田沼他们一起到家里庆祝吧。” “……” “怎么了?” “酒精禁止!!” 大笑着钻进跑车,名取一边启动引擎一边愉悦地回答: “我会为你特制一支鸡尾酒,喝起来和饮料没差!” “少来!!” 对着绝尘而去的跑车,夏目感觉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嘛,算了,就只有今天,开怀畅饮吧。笑了笑,拿掉飞落到自己鼻尖上的花瓣碎屑,夏目加快脚步去追赶走在前面的同伴。 寂寞的名字 璎珞狐狸 “呼……呼呼……哈……啊……” 冰凉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进咽喉,明明是气体却像是刀刃刮弄那样的疼。双眼慌忙的应付着变换的景色,缺氧的大脑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照着印象中的方向,选择视野开阔的路奔跑——即使对手是妖怪,夏目也认为空旷开阔的地方比较令人心安。 明明脚下的步伐一点都没有减慢,却觉得身后追逐而来的紧迫感逼压得越来越近,像是被一块雷雨云紧赶着,虽然有着燥热的情绪,却又如同同时感受到几乎凉彻腑脏的寒意。 这……就是恐惧的感觉吧?自从遇见了猫先生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彻底的恐惧感了呢。夏目贵志的心情仿佛一下回到了很久之前,自己还不知道外祖母的事情,还不知道《友人帐》,只是看到妖怪,被拼命追赶,然后茫然、恐慌、无措地落荒逃窜。 真是不美好的记忆啊,夏目在心里反复地叹着气。那时候对于妖怪,即使不讨厌,也绝没有称得上喜欢的情感,总觉得它们是自己生活中突兀的闯入者。直到和猫先生达成协定,在他成为自己的保镖之后,才真正地和妖怪们有了接触。 说起来……都是这个家伙不好啦,没事偏偏去吃,木天蓼,结果竟然醉到早晨还只会哼哼!害得自己尝到了久违的被妖怪追赶的滋味,要是遇上同学的话,又会被他们看做怪人的,虽然总说自己是高级妖怪,但其实明明就是一直笨猫吧——理所当然地在心底抱怨的夏目,几乎完全忘记了猫先生的原形是一只大得离谱的白色妖怪,名为斑,只是为了报他解开自己封印的恩与《友人帐》,才留在夏目身边的。 说起《友人帐》,这真是个奇妙又麻烦的东西……唔…… “……帐……给我……《友人帐》……给我……!” 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音,近得仿佛已经足够在在耳边吹气。 夏目浑身一激灵,一串鸡皮疙瘩飞快地从尾椎蹿到颈后,惹得后背一阵发痒。专注于抱怨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夏目深深吸气,有一口气加速狂奔起来。前方是一片范围不大但是林木紧密的树林,只要能在那里把妖怪甩掉,穿过树林很快就可以到家了。这么想着,夏目心情不由得轻松了一些,脚下稍一松懈,竟被路面不平的小石子绊倒,踉踉跄跄地摔进了树林里。 “呜哇哇——!!” 噗嗤一声,夏目几乎是在地上滚了一个周身,直到小腿骨与脚踝接合处打到什么坚硬的东西,这才阻止了这个身体的去势。 “好痛……” 夏目在原地僵直了身体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那剧烈的疼痛中缓解过来,小腿上一种酥麻的感觉传了上来,让他觉得自己简直一动都不能动,所幸先前的妖怪似乎在进入树林之前就被自己甩掉,不然这一次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呜……可恶!” 夏目坐起身体,用手用力地按揉着可能会形成淤血的地方,抬头向脚的方向看去,才发现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竟是一堆石头。(你要是死人才满意吗)那些石头约莫比拳头还要大上一圈,人为地磨成了粗糙的圆。这些石头原本应当是堆成一个塔形,现在被夏目一脚踢得乱了,上面的石头滚得四面八方,下面的石头也就此散了开去。 久留不宜,夏目一感觉到脚上的撞痛已经可以禁得起走路的使力,就赶快动身,离开了树林。就算猫先生现在还睡着,在它身边至少还有点心理安慰 “哟,夏目。” 夏目一回到家里自己的房间,就看见猫先生正趴在榻榻米上被阳光晒到的部分,模样惬意地眯着眼跟自己打招呼,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看到你这么舒服的样子真让人觉得不爽。” “说什么呢~哦夏目,你怎么一瘸一拐的?” “还说呢,都是你……” 夏目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跟猫先生述说起今天的惨痛经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股妖怪的气息。” “是吗?” 夏目淡淡地应了声,心想今天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晚上一定要早点躺下,好好睡一觉,弥补白天丧失的精力。 “呼……呼呼……哈……啊……呜哇呜哇!!” 夏目惨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强烈的失重感一下子从身体上消失,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铺着被褥的榻榻米上。 “贵志? 楼下传来了阿姨担忧的叫声。 夏目用袖子擦了擦脸,大声回道: “我没事,阿姨,只是做噩梦了。“ 收回神,才发现猫先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于是解释说: “我梦到今天白天摔进树林的场景了……大概是因为太疼,所以才会映像深刻到会做梦吧。” “……夏目,要保护好《友人帐》。” “恩,我会的啦,猫先生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友人帐》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嘛。” 夏目伸手摸摸枕头下面。 “出门的时候,我都是贴身放着,应该没有问题的啦。” 夏目打了个哈欠,和衣而眠。 那是一堆由人工打磨痕迹,又被摆成塔形的石头,他们被摆在那里有十几年没有移动过,直到…… “哇!“ 夏目大力掀开被子,像个做了突兀的梦的人那样大口喘气。 这几天他总是围绕着那些被他绊倒的石头堆们做梦,还在梦中反复地梦到自己摔倒的场景。也许是什么以那些石头为窝或者别的什么妖怪,对于自己破坏了它的东西感到很生气,于是靠自己做梦来感知吧。 “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再回哪里去看一看。” 猫先生带着一张可爱的脸说着严肃的话题。 “我还要保护你直到拿到《友人帐》,怎么可以让别的妖怪把你当成猎物。过两天就是周末了,我陪你去。” 周五的夜晚里夏目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看到了自己从未注意过的地层石头,在那几块大的灰石中央,躺着一块略有晶莹感的小石头。当夏目想尽力看清那上面赭色的花纹时,他醒了。梦中那种淡淡的、忧愁的感觉,和一种莫名的深切的呼唤,却从梦中里带到了现实之中。夏目抚着额头,伴随着清冷的冰蓝色月光,好像自己的心情也一同变得惆怅起来了。 “就是这里了。” 夏目和踩着悠闲步伐的猫先生,回到了那一片曾今绊倒夏目的树林。石头散落的样子似乎与那一天并无二致,看来这片树林很少有人来,(那里怎么跑进去的)并且也不会有人去特意挪动这些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夏目记起周五上晚的梦,就向那几块底层石头走去,蹲下身来。在那些其貌不扬的灰石球中间,果然有一块比拇指略大的石头躺在中间,赭色的诡异花纹夏目并不认得。想来猫先生对它也不会有太多研究。这块小石头自身并不发光,但却颇有晶莹的感觉,像是在努力昭示自己的存在。 “虽然我说不好这是个什么家伙……但它显然是想要你把它带着身上吧。” 猫先生这么推断着。 “嘛,虽然不知是凶是吉,但一般打算害人的妖怪,并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 “也许有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缘由,就藏在这块石头里。” 夏目凝视着那块小小的石头,手指下意识地去摸索。石头仿佛感受到了他迷茫的心思,也变得稍稍温暖起来。 或许……不是坏家伙呢。 “好吧,无论如何,先把这块石头带回家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有猫先生你在呢。” “哼,又要增加我的工作量吗,夏目你真是这个麻烦的人类。” 猫先生一边不情愿地哼哼着,一边扭动着圆滚滚的身体跟在了夏目身后。 从那之后过了十余天,石头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夏目先开始将它摆在桌边,后来握在手里睡觉,最后甚至把它塞进正舒舒服服睡午觉的猫先生怀里,惹来后者龇起一身毛的抗议—— “就算你指望一块石头能孵出什么来,我也不是母鸡!” “……也许,那只是一块是一块怕寂寞的石头吧。” “唔唔。” 在外出去便利店买东西回家的路上,夏目突然喃喃地这么说。此时猫先生正在吃着通过软磨硬泡让夏目买来的青团,对于他的发言不以为意。 “反正也是那块挺漂亮的石头。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摆在家里……” “夏目,危险!” 伴随着猫先生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夏目被狠狠地扑到在地上。前者的质量与速度造成的威力宛如宛如小型炮弹,夏目还来不及狠狠咳嗽几下给憋闷的胸腔补充一些空气,原本叼在猫先生嘴中的青团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额头中央。 “呜哇!老、老师,你的口水都沾到我啦!” “夏目,不要动。” 并不理会夏目半是慌张半是轻松的抱怨,猫先生难得地以招财猫的姿态做出了沉稳并颇具威慑力的发言,它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那里有一团乍一看难以辨认的黑雾,正时快时慢地向他们飘来。 “在……在……在哪……在哪里……原……清……哪里……” 如同恸哭的低吟,好像无限冰冷的微风一般,温柔地擦过耳廊,却令听着难以动弹。 在那一团黑雾之中,逐渐显出了一张惨淡的脸孔,连猫先生都忍不住要惊叹“好重的煞气”。但那样的脸孔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可悲。那张脸孔眉目淡如风,表情却挂满了哀伤,明明应该是年轻女子的模样,但她的皮肤看起来近似于被抽干了血液似的,这一切,甚至让人在觉得恐惧之外,还生出浓浓的吝惜之心。 一看便是一名忧愁的女子,因心结未解而生出煞气,成了恶妖。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袭击过人类,但照目前这个样子来,她迟早会有一天踏上那样的道路。 “请问……”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夏目,掸好了衣服上的灰尘,检查了手提袋里的东西有无破损之后,才一发问,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夏目……” “……是?” “夏目……夏目铃子!!” 对方突然激动起来,一直围绕在身体周围的黑雾也一下子加大了扩散范围。 “夏目铃子!拿走了我名字的女人!” 她一边用近乎撕裂的嗓音喊着,一边如同风一样刮向夏目。 “你还拿着《友人帐》对不对?夏目铃子!” 她的动作轻盈得毫无声息,却又迅捷得如同猎豹,即使是猫先生,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也未必能拦得住她。眼看她就要扑向夏目,阴影已经笼罩了他的半身—— “等、等一下!” 夏目突然伸出一只手掌,阻挡对方的前进。而对方也因为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生生地将自己的去势刹到碰到夏目手掌之前。 “如果是想要名字的话,不用抢,现在我也可以给你的。” 夏目这么说的时候,看了一眼重新站在自己附近护卫的猫先生,伸出手从怀中掏出《友人帐》,才要翻开来,那只被黑雾裹住的妖怪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要——!!!!!!!” 夏目被这声音震得愣住,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这名妖怪倾尽全力的一喊,也因为这一声喊叫,与她之前的说话氛围完全不同,要不是这里空旷,夏目说不定还真会以为这里有两个人什么的。那是更加有朝气的,年轻女子的声音,摆脱了沉重的感觉,让人听起来轻松得多了。 与此同时,那名妖怪身上的黑雾也逐渐散去,淡蓝色的头发逐渐显露出来,那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颜色,看起来竟如此叫人觉得心情宁静,简直难以相信这与刚才那只妖怪是同一人。那妖怪抬起脸来,尽管仍是一副憔悴的神色,但依然不难看出清秀的模样。 已经恢复了蓝色流光色彩的瞳孔此刻褪去阴霾,正怯生生地看着夏目。 “不要……把名字还给我。不要还我……铃子……” “对不起,我不是铃子,我是她的孙子。” “……孙子?!” 妖怪吃惊得微微提高了嗓音。 “铃子的孙子已经这么大了?我在这里多久了?!” 她慌慌张张地拢着头发。 “啊……怎们办,是不是错过了很多呢?也许……也许……” 眼看她又要陷入到慌乱中去,夏目怕她再变成之前的模样,连忙插嘴道: “啊……这位……妖怪小姐,你真的不打算拿回你的名字吗?一般的妖怪不是都会对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很不爽吗?只要写有你名字的纸毁掉了,你本人也会跟着毁灭哦。” 这个话题似乎触动了对方的一些回忆与心事,她带着一副怀念的模样轻轻的微笑了。 “没有关系,因为我的名字被夏目铃子拿走这件事,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 “我是风的妖怪,本性是飘移不定,随风而动的。每年我跑遍世界上所有有风吹过的地方,从来也不能为一人、一事做停留。现在我之所以长留此地,都是因为夏目大人的《友人帐》把我束缚住了而已。” “如果可以问的话……请问为什么要坚持留在这里呢?铃子她知道原因吗?” “啊,她知道的。” 说起铃子,妖怪不像其它的同伴那样,有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他只是很怀念般地说起自己的故友。 “虽然她说我是个没用的家伙,但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事实上……我有一个想要等他的人。他是留在这里不能动的,树的妖怪。以前每次经过这里时,我总喜欢去和他 说说话,给他讲世界各地的见闻,而他会从他经历的漫长时光中,挑有意思的段落来跟我讲,告诉我他的想法,还有他在孤寂的岁月中领会出的,关于人类的情感。甚至我的名字,也是他给我起的。我们约好了,每年春风经过这片土地的时候,我们就会见面,交换彼此知道的一切。那是无比短暂也无比快乐的时光……” “那现在……?” 妖怪向着夏目微微一笑,尽管那笑容中带着无比的凄苦与惨淡。 “是的,我想你们可能也猜到了。当有一年我来的时候,他消失了。风们每天要经历太多的事情,不可能所有都记得住,我问了我认识的风的妖怪,没有一个知道他去了哪里。” “会不会他搬走了,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夏目的话才一出口,立刻招致猫先生一个白眼。 “我们妖怪和你们人类不一样,没有搬家这一说。” 那妖怪也端庄地摇了摇头。 “他的寄木还在,没有受到过自然规律之外任何的侵害。如果他有什么不得已离开的理由,他可以拜托他熟悉的风妖怪通知我……但是他只是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至于我留在这里的理由……究竟是不甘心……还是什么呐……我也不知道。” 妖怪抬起头,嘴角很无奈的勾起,露出一个寂寥的微笑。 “虽然拿回我的名字,我可以恢复以往的自由,但也要恢复过往的孤单。在他消失后,我才突然觉得,原来一个人是一件这么孤单的事情。我一边留在这个地方等他,一边就回想起我过去看过的作品,努力去解释他们的意义……但不管我怎么分散注意力,最终焦点都会回到他身上。两个人曾今热闹过,一个人就会格外孤单。在那样长久的岁月里,没有人陪伴的这种寂寞,连倾诉对象都无法找到。我也知道近年来我身上的怨气还在不断加重,因为怎么找、怎么找,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有时候怨气甚至强大到可以会迷失心智的程度,所以刚才……不好意思……” “啊,我是没什么关系啦。(猫先生:我也是)” 夏目连忙对妖怪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但是你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找到那个人。” “铃木的孙子……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了,连他的气息,也几乎忘记了呢……” 妖怪沮丧地垂下头,浅蓝色的发丝被经过地风吹得一扬一扬,露出一张布满哀伤的脸。 “是、是这样吗?” 听闻此言,夏目也不禁消沉起来。 “啊,但我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原清。” “原……清……” 夏目将这两个字咀嚼多遍,记在心中。 与风之妖怪会面以来,夏目就十分在意她与他所说的话,能够尽快找到“原清”的话,对于他们彼此应该都是最好的。但夏目和自己熟识的小妖怪们打听了消息,很少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啊……怎么找好呢?” “喂夏目,难道你还在想怎么帮那个女妖怪找男朋友么?” “恩。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怨气吞噬掉的吧。到时候也许会出来伤人,然后被法师们消灭掉——明明不需要这样的不是吗。” “爱管闲事的家伙。那你打算怎么找?” “啊,这个啊……” “还没有想到吗?” 猫先生大大的眼睛眯起来,从其中射出了锐利的光芒。 “总、总之,先去问问小胡子他们好了。” 喜爱上门拜访夏目的妖怪们,在被问到“原清”这个名字的时候,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在找遍了所有自己能够想到的妖怪之后,夏目很是疲累地叹着气。 “都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妖怪的圈子很小,一定会有人知道呢。” “哼,妖怪的数量是很庞大的。” 说起妖怪来,猫先生的口气中总是带着一点自得。 “而且妖怪是有很强的领域性的。有的妖怪领土意识很强,十分介意其他人踏入自己的生活领域。因此妖怪们平常事不大接近彼此的。” “唔……说起来也是。风的妖怪应该是比较特殊的吧。那个妖怪说过,原清是在原地不能动的,除了会吹向各个角落的风,一般妖怪很难发现他的吧。” “这个样子……还真难找呢……”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夏目在感受到有不一样的氛围之前,猫先生已经一跃跳上桌子,用爪子按住了什么。夏目急忙凑上前,发现猫先生胖胖的爪子之下,正有一小截纤细的胳膊在徒劳的挣扎着。 “老师,先放开吧。” 猫先生哼了一声,慢慢地松开了爪子。那之下是一个小得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小人,正在挣扎地从夏目的桌面上爬起来。 “好痛……呜……差点就又不行了。” 那小小的人拍拍自己的衣襟,将淡绿色的长袍整理好,才毕恭毕敬地对着夏目鞠了一躬。 “夏目大人,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了。” “哎?你是?” 夏目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小小的人指了指身边的石头。 “我是被封印在这里面的妖怪。这块石头就是封妖石。”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妖石吗?” 猫先生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印满花纹的石头。 “封妖石是什么?老师?” “这是一种对于妖怪来说很恐怖的石头,如果被封在里面的话,就会被石头不断吸取妖气,直至死亡,就相当于你们人类犯了罪后的无期徒刑吧,不过比那个还要惨。你怎么会被封进这样的石头里的?” “我原本住在不远的树林里。有一天那里经过了一名和尚,他发现了我的踪迹。因为我已经活了几百年,妖力强大,于是和尚坚持认为我会祸害人类,硬是把我封进了封妖石,为了拍我吸收外界的精气,还用石块做了一个封妖结界。所以我长久以来,一直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直到前阵子夏目大人偶然破坏了那个封妖结界……老实说,如果再过几十年,我恐怕就会被吸尽妖力而死了吧。” “真是狠毒的和尚……你怎么不反抗?” 面对猫先生的疑问,小小的妖怪只有苦笑着摇摇头,法术全都十分不在行。我唯一的能力,应该就是思念能力吧。能将自己强烈的想法传达给他人。就像之前让夏目大人做的梦,就是我拼命思念的结果。“ “啊,那时果然是你。“ “是的。“ 妖怪点点头。 “我虽然是只要有阳光就可以获得力量的妖怪,但在那片树林里,我很怕再有和尚那样的人经过。感谢夏目大人救了我。我这几天可以得到阳光的滋润,已经能够化出小一点的实体,所以就想无论如何要向夏目大人道谢。” “说起来,你住在树林里的话,你认识名为原清的妖怪吗?” 妖怪的脸吃惊地抬了起来。 “夏目大人,你从谁的口中听说道我的名字?”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吗……” 被夏目捧在手中在路上走着的原清喃喃自言自语着。 “虽然是找到了原清……但我们却不知道怎么找到那只妖怪呢。” 夏目沮丧地说,心下埋怨自己怎么忘记了和那只妖怪约定一个联系方式。 “不如去我被封印的地方看看吧,夏目大人。她的话,应该时不时会回那片树林去看看。” “是吗?” “她虽然是妖怪,但却意外地恋旧呢……应该会经常回到那片树林里去,寻找回忆的气息吧。” “……原清你真的很了解她呢。” “怎么说呢,夏目大人,如果你一个人孤独地呆了几百年,身边从来都只有过客,甚至没有可以说话的生命,当这种情况下碰到一个可以和你好好交流的人,你也会向我一样,想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了解清楚的。对于我和她来说,我们彼此就是对方唯一的陪伴者呢。” 原清料得没错。夏目他们在树林前的小路上,猫先生就感觉到了风之妖怪的气息,那带着淡淡哀伤的气息,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雾似的阴影。 尽管原清的体型是只有拇指大的那么一点点,风之妖精仍是在看到夏目他们的同时,一眼就发现了他。她战战兢兢地停在离夏目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不肯走近,像是生怕一走进了,就会撞破了自己的幻觉。缭绕在她周身的黑雾,在她的惊喜之下,早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原清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地说: “我回来了。” “原……清……” “我回来了。谢谢你,一直等着我。” 风之妖精用手捂住嘴,眼泪却无法自控地涌出眼眶。 “原清……原清……” 她反复地叫着原清的名字,终于冲到夏目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形体微小的原清。 “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她的声音仿佛叹息,有模糊的轮廓,过于漫长的等待所换来的结果,令他现在都还有恍惚的感觉。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清向着风之妖怪解释了和尚的事情,后者露出了愤恨的表情,但原清轻声的劝解,终于令她释怀。 原清说他要再慢慢地继续力量,至少回复到可以维持正常人形大小的程度,因而可能会再叨扰夏目一段时间。对此夏目当然表示了欢迎的态度,而猫先生则也是半真半假地威胁他不要跟自己抢吃的。 “夏目大人,再次感谢您的帮助,不然我们可能根本不会有像这样重逢的一天了。” “哪里哪里,说起来也是凑巧啦……” 就在他们一起向夏目郑重的道谢的时候,原清突然仰起头四处张望起来,一副很是紧张的表情。 “我好想……感受到了那个和尚的气息……是他的子孙吗?” 就在夏目也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妖怪!” 那是一个戴着斗笠、身穿婆娑、手拿法杖的和尚,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厌恶。 “祖父在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来这片树林,因为这里有他封印的一只妖力巨大的妖怪。哼,果然过了这么多年,封印被解开了啊。” 风之妖怪的瞳孔地缩紧了。 “就是你的先人还得原清变成这样吗?!” 原本已经消散的黑雾又在她的身体周围聚集起来,风一下呼呼地刮起来,吹得夏目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可、可恶!被封印的教训还不够吗,竟然还想害人!可恶的妖怪!” 和尚逞强地一抬手,一道红光射向了风之妖怪。 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袭击竟然来得如此突然和迅速。夏目愣住了,猫先生只来得及化出巨大的原身,却来不及阻止那道红光直刺向风之妖怪的心口。风之妖怪在被黑气包裹时神智不清晰,被那和尚一喝,一时间也竟然呆住了。 “不要!” 随着一声惊叫,原清从夏目的手心一跃而出,一瞬间化成与常人同等大小的形态,挡在了风之妖怪身前,那道致命红光,亦毫无疑问地穿过了他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之妖怪爆发出悲恸的尖叫。猫先生——现出的形态应该叫做斑——迅速地以庞大的身躯挡住二人,威胁地盯着和尚。夏目也忍不住大叫: “你想要做什么!” “你……是人类?饲、饲养妖怪的家伙吗?!” 和尚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向怀里模符咒与法器。 “你是恶之主吗?妖怪的同伙……” “住手——!” 夏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和尚,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只会说‘妖怪’、‘妖怪’的,你没有亲眼见到妖怪害人,就要主动加害妖怪吗?自称凭凶除恶的人,却连善恶也不分吗?!” 一想到原清可能有性命之忧夏目的口气也不由得急躁起来。为了妖怪喝斥人的行为,换做以前,他肯定想也想不到吧。 “老师,快带他们走!” “哦!” 已经还原为斑的猫先生闻言,立刻略带粗鲁地叼住正紧紧抱住原清的风的妖怪,一仰头甩到自己背上,紧接着箭一般地向丛林中射去。 夏目见他们已经一头扎进了树林里,也就放开和尚的手腕,跟着跑了过去。在进入树林之前他提防地回头,却发现和尚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或许这么拼命地袒护妖怪的人类,,真的很少见吧。 等夏目赶到猫先生身边的时候,发现被平放在地上的原清的身体,已经开始淡淡地散发出萤蓝色的光芒。风之妖怪跪坐在一旁,颤抖着双唇,仿佛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夏目知道,那样星星点点的光,是妖怪生命燃烧的最后光亮,也是他们躯体即将消失的证明。 “对……对不起……” 风之妖怪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才见面,就又要分开了呢。这次……应该是永久吧。让你等了我这么久,对不起,谢谢你。” “笨蛋!” “一想到你可能会遭受和我一样的命运,就觉得可怕得好像世界一片寂静,像在封妖石之中度过的时光,绝望的,安静的,没有任何声响与生命的气息,好像连我自己也死了一样。在那种时候,想起从世界各地带来的故事,才会觉得有一点点温暖呢。绝对……不想让你有那样的体验。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不起。” 原清的脸上露出模糊的笑容,他青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天空,连转动眼球的力量似乎也消失了。 “变回这个形态,已经用尽了力量呐……希望将来,你也能时不时回来,给我讲讲你所看到的故事,好吗?” 风之妖怪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的点头。泪水就好像原清残余的生命能量一般,争先恐后地从主人的躯体中奔离。 “我之前一直过着无聊的人生。可以遇见你,和我说话。叫我名字,真是太好了。” 原清用最后的力量勾起嘴角,他最后的形体,在空气中慢慢地稀薄,透明。萤蓝色的光芒像夏日翻飞的萤火虫一般,闪一闪,便飘得远了。 夏目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嗓间干涩,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要说点什么。 “夏目大人。” 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风之妖怪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仿佛被风载着飘出很远,听在耳朵里是遥远又寂寥的感觉。 “请你把名字还给我吧。” “咦?” “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说得也是。” “我会遵守和原清的约定,成为他的眼睛。” 夏目从怀里掏出《友人帐》,在面前摊开,心中默默地想着风之妖怪的模样。伴随着哗啦啦的纸页翻动声,一页纸啪地挺立在空气中。夏目小心地咬起写着名字的纸,用力地吐气—— “请收好你的名字吧——半风。(这个名字真配呢)” 纸上的字符仿佛有生命般地从纸面上脱离开来,流进了妖怪半风的额头。 “非常感谢您,夏目大人。” “如果愿意的话,也回来看看我吧,半风。” 并不是客套话,夏目真心地这么邀请着。 半风点点头,又摇摇头。 “夏目大人,以后请不要叫我半风了……没有那个人在的话,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实在太寂寞了啊……以后,请叫我原清吧。我希望这个世界上,始终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啊,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呢?沉溺于这样的自我满足……” “不,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从那以后。会偶尔拜访夏目的妖怪又多出了一名。她从不跟人家一起上门,只是会偶尔出现在夏目的窗前,淡淡地说着“今天我又去树林那里讲了一个故事,夏目大人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呢。”这时夏目总是会放下手边的事,微笑着对她说: “那就麻烦你了,原清。” 凉夏之风 side:他 暑假快到尾声。 骄阳终于有了衰顺的势头,但仍然让人有点烦闷。所以西村建议进行凉爽的山间班级合宿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地点就是离村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那座山林里。据说里面有间类似疗养院的度假村,(小切想起了挪威的森林了)连很多城里人都千里迢迢跑来修养生息呢。 我嘟哝着“这天气我可不想泡温泉啊”一边慢腾腾地收拾行装。塔子阿姨却接了话: “听说那边只是避暑为上的啦,有高档的游泳池倒没有听说有温泉喔。来,拿去!” 说着递上了刚刚晒好的衣物,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了。 我有点害羞而拘谨地,双手接过,用敬语说了声谢谢。 “你这个孩子,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啦!” 塔子阿姨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微笑。 我还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心中,却是暖暖的。 因为拥有大概是继承自外婆铃子那儿的能看见妖怪的能力,我小时侯往往说出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被认为是骗子,是想要考说谎来吸引别人注意的孩子。但是对我来说,那些千奇百怪的妖怪,确实的的确确存在并且影响着我的生活的。所以,自从幼时父母死后,我就过着在各种亲戚间辗转来去颠沛流离的生活。每个家庭都觉得我是负担,是包袱,最后只等时限一到就好吧我甩给下一家人。对于幼年的我来说,早已学会忍耐这种这种伤害了。 否则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直到现在,来到藤原夫妇家。 我一直觉得,塔子阿姨实在是好得过头了,尤其跟之前的亲戚们比。我几乎从来没受到过这般的关爱,就连这次合宿,她都因为觉得“志贵有好朋友了!志贵要和朋友一起去玩!这才是青春期男生该做的事嘛!”而替我兴奋不已,不,甚至比我还要兴奋。虽然只是两天一夜的小度假,她却提前了一个星期采买准备,食材啊要带的东西啊。自己虽然表示不需要这么劳顿,却被投以责怪的目光说“那怎么行!这么难得的合宿!”除了接受她的好意,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为她做更多了。 以后吧,以后一定要报答。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别落下东西哦!” 塔子阿姨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走到了玄关。 “恩,都带着呢。” 我示意性地晃了一下背着的大背包,沉甸甸的,真不知道塔子阿姨到底放了多少东西进去。 “那么,一路顺风!” 塔子阿姨笑着站定了脚跟。 “嗯,我走了。” 我换好鞋子起身。 “啊对了……志贵不在这几天,小猫还会过来吗?今天从早上起就没看见它了呢……” 塔子阿姨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不用管它啦,饿了的话自然就会出来的。我出门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猫”是说的猫先生。 哦对了,还有猫先生。 是来到藤原家之后才遇见猫先生。认识外婆铃子的大妖怪,原来的名字叫斑,被我撞开了封印,从此就以保镖的身份寄身在招财猫中跟着我,可是,目的却是在等我生命终结之时,占有那本外婆的遗物《友人帐》。 那上面记载着当年被外婆夺走名字的妖怪,有了这本《友人帐》就可以控制它们。 不过,我心想,等我死了的时候,这本《友人帐》上还剩几个名字呢? 因为我现在一直做的,就是归还当年那些妖怪的名字。 我并想控制他们。 一路上本来想打盹,不过西村和笹田在车上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吐糟不休,实在是太可怕了……一直到抵达目的地进入房间为止,才终于听不到两人噪杂的声音。 “啊——!累死了!” 把沉重的包甩在榻榻米上,我呈大字将自己平摊开来。 “好痛!” 声音闷闷地从包里传来: “混蛋小子你想杀了我吗?” 我惊得跃起,扯开包拉链一看,果然那只肥猫滚了出来。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哼哼哼,这当然是我身为保镖的责任感使然!” “责任感是你个头啦,你就是想来玩吧!……等一下,这包里原来的东西呢?” “那堆食物?我没有扔掉哦喔,我吃不下了剩下的全扔你房间了。” 哦上帝……我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塔子阿姨看到的话一定会生气又伤心的…… “你这只混蛋肥猫啊啊啊啊——!!” 扯起空包就甩了过去,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它。 “喂你干什么……!喂喂!我可不是好惹的!喵哦!!” 于是房间里一人一猫,哦不,一妖开始了激烈的追逐战,期间间杂着“肥猫!”“蠢材!”“果子狸!”“娘娘!”等低次元争吵…… 楼下,还在互相斗嘴的西村和笹田同时被楼上的响动打断,两人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发出了感叹。 “……楼上的是夏目吧,真吵。” “一个人也吵得起来,不愧是夏目呢。” “……班长,这是我今天以来第一次跟你意见相同呢。” 等到终于安静下来,已经是西村在楼下叫着“夏目你再不下来我们就扔下你不管咯!”的时候了。 我顶着一张挂着猫抓痕的臭脸走下楼来,胳膊下挟着样子好不到哪去的猫先生。 “喂夏目,你就这么喜欢这只肥猫吗?出来玩还带着它?” 西村好奇地询问,而那只被提到的“肥猫”则挥舞着四只肥爪子向他喵喵地表示抗议。 “才不是我想带来的,是它自己跟来的啦!” 我仍是一张臭脸。 “这样啊……既然来了,那就还是好好相处吧,你说是不是?小猫猫?” 笹田走上前,微笑地摸了摸猫先生的头。 可惜一人一猫,斜着角度对视了一秒,结果却是同时“哼”一声,同时扭过了头。 西村早就已经没注意猫先生的事情了,他兴奋地宣布着: “接下来一直到晚饭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但范围只在这间度假村里面哦!放心啦,这里够大的足够玩的啦,嘿嘿嘿!” 然后又低沉着说道: “但是老板叮嘱不要跑太远哦,这里啊,可是有‘那个’传说的地方哦!” 笹田接了一句“那个是哪个啊”,我同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那个”? “没错!就是妖怪啦妖怪!” 说这话的西村难掩兴奋的表情,但班上其他女生确如他预料地尖叫了起来。 “我是从爷爷那听说的,据说这一带啊,曾经有过会吃人的妖怪呢!长着长角尖牙,一定要喝血吃肉才能活的可怕妖怪!乱跑的话会被吃掉的哦!!” 难得一次成为焦点人物,西村越说越得意。 笹田不放过挪揄的机会: “哟,胡编乱造也要有个底线好不好,我听到的版本可不一样哦!奶奶说过,这边原来的确有家禽和动物莫名其妙就不见了的事情,也有过人受奇怪的伤,但我可没听说过妖怪吃人的事情啊!” 西村的大话被戳穿,连不由得红了,却依然强辩: “真、真的啦!那妖怪可是真的袭击过人的,我爷爷说他见过的哦!” “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啊?!谁死了?” “我怎么知道啦!再说这也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好不好!我爷爷年轻时候听说的故事耶!” ……两个人又开始吵闹了,我正好借机跟北本打个招呼说想自己逛逛,否则难保不会被西村和北本一起拉去进行妖怪探险什么的,那才是我最不想要的。 “老师,这附近有妖怪吗?” 便随意地散步,边带点儿紧张感地,我如此询问着。 “我是觉得这里感觉有点怪怪的啦,但是却是很干净的感觉,可能有什么,但很安全吧,可能这次没我们出场机会了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猫先生快速地移动着小短腿跟在我身后,(真是哆啦喵啊)边时不时左右嗅探着。 “这样就好,那么这次我们应该可以享受一个惬意点的假期了吧……” 听到这个回答我心下一阵轻松,嘴角也不由得挂起了笑容。 这里还是非常美丽的地方,深山中几乎感受不到阳光的灼热,穿过重重林叶投射下来的光线无比的轻柔透明。还带着健康的香气。风的温度是凉的,适合皮肤,而深山中独有的清雅氛围,此刻也将我全身包围。 真的,很舒服。 不由得就走远了点,只为感受这种清凉的绿意。反正,还能看到小屋的范围,应该还都是在度假村里面吧…… “谁?” 无论是我还是猫先生都吓了一跳,为什么这里会有人? 循声望去,前面那间看起来非常古老的小宿屋前面站着一位但茶色头发的青年,正用惊讶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铃子……?” 一瞬间,思绪仿佛排山倒海似的涌进我的脑海里。 “什么!……咕唔……好难受,这些是什么?……记忆……?谁的记忆……?关于谁的?……外婆?啊好难受……唔啊啊啊啊啊……” 再也受不了了,我叫了一声,昏眩过去。 “夏……夏目!” 仿佛已经也受到很大的冲击,猫先生已经恢复成了巨大的妖兽斑的形象,但他对此时的情况并不足够了解。 “空间扭曲了?这是谁做的?那个人是谁?他的目的果然是《友人帐》吗?这些记忆又是些什么东西啊!啊啊啊不管了!一击把一切都切开吧!混蛋小子,吃我一招!” 说着斑冲那个人直扑了过去。 不过它失败了。 空间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复了正常,而斑的妖力一瞬间也被抑制了,他越过了那个人的头顶,直接撞在了小宿屋的外墙上。 “可恶!混账啊啊啊!等着老子来收拾你吧!” 斑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挥舞着爪子。 “十分抱歉,刚刚一时想起故人,没控制住自己的思绪让他们跑出来了,让你们两位受惊了。” 这个人很轻易地接受了“猫会说话”的事实,更可怕的是他还能使用力量,这到底是什么人?” 还没等猫先生问出口,我已经轻轻呻吟一声,醒转了过来。 那个青年轻柔地扶起我,问: “不要紧吗?” 我看着他,总有一种一样的熟识的感觉,但以前分明没见过他的啊。 “你是谁?” 青年笑笑,说: “大家都叫我泉先生。” side:它 泉先生是妖怪,好像不需要解释太多,因为他自己也很快地承认了。 “我是妖怪。但你们也看到了,我没什么妖力。” 我和猫先生都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连问话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认识铃子吗?他的目的是《友人帐》吗? 还好泉先生发了话: “你不是铃子。但你有跟她一样的气味,你是谁?“ “我是他的孙子,夏目贵志。奶奶的话,很多年前就死了。“ 这个回答已经在无数次和妖怪的邂逅中回答了无数次,所以早就说得顺口了。 不过,和其他妖怪的反应不同的是,泉先生听到我说奶奶死了的事,没有感叹,也没有惊讶,而是用了一种带着悲哀色彩的面庞,轻轻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死了……在你们人类看来,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再次疑惑地看了一眼猫先生,猫先生也觉得奇怪地跟我对上了眼睛:他知道铃子死了的消息,为什么不来抢《友人帐》? 猫先生压低了声音移动胖胖的身体靠近我问: “《友人帐》上没有他的名字?” 我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猫先生点了点头: “恩,那么泉先生这个名字就一定是假的,但只要他的名字在《友人帐》上,你就集中精神找找吧,你能找到的。” “不能的哦。” 打断我们的人是泉先生,我和猫先生都是一惊,猫先生立刻弓起了根本看不出来的肥胖身躯表示出了敌意,但泉先生却微笑着继续说: “我的名字,不在《有人帐》上。” 我依然困惑。 “那你对《友人帐》有什么想法呢?你又是怎么认识我外婆的呢?” 泉先生的目光又变得温柔起来: “你外婆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了。来,手给我。” 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猫先生有点紧张地按住了我正要伸出去的手,用威胁的口吻说: “你想做什么?你有什么目的?你这样的妖怪我一口就可以吃掉,别打歪主意!” 泉先生笑了,笑声却带着有一种小妖怪不该有的威严感: “斑先生,我不会伤害铃子的孙子的,我只是觉得,用说的不如直接用看的快。” 说着已经自顾自地,拉起了我的手。 有一刹那的昏眩,仿佛一道白光闪过,但是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了不属于我的记忆中的景象。 是泉先生的记忆? 仿佛还是这片森林,昏黄的夕阳斜照,有乌鸦飞过的嘎嘎叫声。它们被惊动得飞起,而带着树叶草丛的沙沙声穿越而来的,是一个衣服破损、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瘦弱小女生。 她在疾速奔跑着,却没有避开脚下葛藤的纠缠,在泉先生的眼前,啪地摔倒了。 坐起来,他咬着牙在颤抖,声音弱不可闻: “什么嘛……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没有说谎的啊,那个女人明明就在那里啊……看不到的人是你们,但为什么要受责骂的人是我呢?我不要回去了……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颤抖的声音渐渐放大了: “明明我没有说错,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挨骂的是我?那些不管是妖怪也好什么也好的东西,就是存在的啊,你们看不到又不代表没有!为什么要欺凌我?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告诉你们世界上存在着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吗!我没有错!” 女孩的头渐渐抬头起来,看着那阴沉的暮色天空,“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很大声,中气十足,也很久,知道快要看不见森林中的道路。 泉先生靠近了一点,夏目听见泉先生的声音在说: “那个女孩子是铃子,因为看得见妖怪而被同学欺凌的铃子,也不被大人相信的领子。我恨好奇,也因为她的哭声感到厌烦,我也不知道我是想去安慰她还是想去伤害她,总之,我向她靠近了。” 不过,铃子却不是那种软弱得需要安慰的孩子。 “滚开!管你是什么妖怪,离我远点!偷窥狂这是恶心!” 察觉到什么在靠近,铃子突然转过脸来对着它大骂。然后,扯起脏脏的水手服的下摆胡乱地擦了擦脸,抽噎着,站起身,慢慢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了。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 泉先生的声音又想起。 “所以她再怎么讨厌,再怎么厌恶,仍然还是得回到那个家里去。她没有别的容身之所。” 我有点沉默。 叫我如何说得出来?我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爆发,这样的挣扎?原来,自己经历的痛苦,不过是历史的重演。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哭。” 泉先生的语气,带着一点黯然的感叹。 “后来,她隔上一段时间,还是会跑到这么遥远的森林里来,有时候,带着伤,有时候,只是短暂的离家出走的样子,有时候,她还会在这片森林里收拾几个妖怪,带着放肆的笑。她的传说很快就流传到这边,那个强大的小姑娘,把我们妖怪耍着玩,夺走我们的名字,使我们成为她的部下。” 场景走马灯似的闪回而过,铃子身手矫健地在森林里穿梭,笑的声音比当时她在这里哭一场的时候还大,狸猫、狐狸、小地精,低等的妖怪被她肆虐玩耍,即使有凶狠一点的妖怪,也敌不过她手中的金属球棒。她渐渐长大,从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快进一般,就变成了高中生,穿着带有短领结深蓝色水手服,却依然赤着双脚,坐在树上。 而泉先生,始终在一旁,看着。 我有一点迷茫,自己看到的,是发生过的景象,还是泉先生眼中的事情?铃子外婆的那种张扬与闪耀的身影,仿佛带着光芒一般,是这片郁郁葱葱的幽凉森林中,唯一耀眼刺目的太阳。 果然,是和自己不同的存在。 被排斥,被欺负多了,我学会的是忍耐和沉默,无论是人还是妖怪,保持距离独善其身,起码能够平静的生活,没有再指望其他了。 但外婆不同,她不甘寂寞,不甘被欺凌,她始终奔放而自由,让自己燃烧的生命力找一个出口。她的脸,始终仰着,向上看。 多少让我有点羡慕,甚至,有点嫉妒。 因为自己只能沉默地接受这一切吧。 不过,还好。有了猫先生之后,自己也多少有了些改变呢。 想到这里,我不有得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猫先生的背。莫名的,就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就像是铃子的睡脸一样安心。 似乎就是身后小木屋后面的那棵树,铃子爬到了树冠上,撕扯掉多余的枝叶,为自己的午睡铺了个温暖的床。 泉先生靠近了,看她睡得安详,似乎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就这么看着好一会,心中,似乎都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那似乎不是秋日阳光和煦温度所带来的错觉。 心里叹了一口气,泉先生转过了视线,准备离开。 “喂,大个子。” 身后的铃子突然说话了。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吧。” 没有回头。 “每次来这边都有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哪个妖怪,你也不出现,这次被我逮着了吧。” 没办法,泉先生转过身,看见铃子笑眯眯的脸。 “我是铃子,夏目铃子,要不要同我玩个游戏?” “不,我不要同你玩游戏,输了我也不会把名字给你,赢了我也不会吃了你。” 泉先生的回答轻快爽利。 “切,真没劲,看样子你知道我啦。” 铃子的表情一下子转为无聊、接着又很不满地嚷嚷起来: “你干嘛每次都不出来啊,我一直觉得这边有个大家伙,一直都没找到,所以才时不时跑来想找你玩啊!” 泉先生摇了摇头,说: “我要是早就出来了,说不定你就不会再来了。” 铃子诧异地一笑: “你这个妖怪真有意思。” 泉先生也笑: “彼此彼此,我也觉得你很有意思。” “所以才没吃了我?” 铃子问得很尖锐,可脸上却带着笑: “都说东边深山有大妖怪,每年都有人畜在这失踪,长着长角和尖牙的大个子可怕妖怪,但我觉得你并不怎么可怕嘛。” 铃子带着笑的眼中映出泉先生,是个跟这棵百年古树一般高,头上长着一根银白色尖角的青色妖怪。 泉先生露出尖利的牙齿一笑,说: “原来你真的是来找我的,不胜荣幸。找我干嘛啊?” “打倒你,让你做我的部下!” 铃子双手抱胸,傲气十足地抬首回答道。 泉先生吃吃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啊,我可是很强的。” 铃子的眼中闪耀的光芒更加的明亮了。她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很强。 泉先生还是摇了摇头,说: “铃子,你觉得要跟一个活了千年的嗜血妖怪打一架比较好,还是跟它做个朋友说说话比较好?” 一直强势坚定的铃眼中突然有了犹豫。 泉先生依然笑着,向铃子伸出了他巨大的指头,指尖上,有一朵刚刚开的百合花。 “你可以叫我冷泉,让我们做个朋友吧。” 铃子的脸绷了好一会,终于绷不住了,接过花别在了头上: “就算不是真名也好啦,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好啦就让我们做个朋友吧!” 于是开始了愉快的聊天。 泉先生讲了关于这片森林里的许多有趣的故事,每年的第三个月圆之夜是这片地区的百鬼夜行之夜,那时候森林各处的妖怪都会到山谷的深处那个小湖边喝酒:如果看到狐狸荒火的话就丢出油豆腐,这里住的那只九尾狐是个醉鬼,如果它跳起来接扔出去的油豆腐,手中拿的酒壶就会掉下来,那可是上好的狐酒:地藏菩萨是个瞌睡虫,想要叫醒他先得把他踹倒,否则供奉再多也是没用的…… 铃子笑着笑着,也跟泉先生说了很多她遇到的妖怪的故事,不过,最后她还是问了泉先生: “喂,冷泉,你真的吃人吗?” 泉先生沉默了一会,点头说: “吃的。” 铃子陪着它沉默了一会,它接着说: “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曾经有过部落,这片山林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每年他们都会到山顶,行祭祀,献上他们最好的猪羊牲畜,收成差的时候甚至童男童女,求得下一年的平安丰收。 “我就是他们供奉的结果。我不是神,这片山林本来没有神,但他们的祈愿总要有谁来接受,于是我就诞生了。 “每年我都会吃下那些血肉,增强我的力量,但我也会尽量稳住山脉,保证土地肥沃。 “后来,他们还是渐渐迁走了,渐渐再也没有人供奉了,但我还在,我还活着,我必须喝血吃肉才能维持力量,虽然没有人需要我了,但我还不想死,我还在守护这片山林。 “好在我需求的也不多,一年吃一些动物,一两个过路的人,也就够了,看谁倒霉吧。” 铃子还在沉默,泉先生继续说: “其实我也很久没吃了啦,你看我可都有千年修为了,不吃也能活,我也只是习惯而已啦。” 铃子噗嗤一下笑了: “你吓我,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吃我呵。这片山林哪里有人来啊,除了我,动物也就些兔子狐狸和小松鼠,你这么大个子哪够你塞牙缝啊。”泉先生就跟着嘿嘿嘿地笑了。 “不过……” 铃子接着说: “这边好像就要开发旅游度假景点了,以后会有很多人过了吧。” 突然停止了。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不继续了? “泉先生,泉先生,怎么了?” 泉先生也呆着,然后收回了无神的目光。 “对不起,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我正想问,猫先生却说话了: “说起来,我倒听说过这个度假村建设的时候发生过一起工作人员受伤的事,难道是那件事吗?” 泉先生沉默,猫先生却不放过他继续说: “那个男人在指挥工人开挖山体的时候被疾风卷走,等人们在山谷深处找到他的时候他半身是血,伤口仿佛是巨大的齿印,醒来之后他就一直说胡话,什么长角尖牙的妖怪什么的,是你吧?所以后来原本要靠着山脉建造的度假村移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泉先生声音低沉: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带的妖怪都知道——因为救下那个人类的就是;铃子啊!”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空气凝重的两只妖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泉先生叹气: “没错,在铃子告诉我后不久,就有工程队来到这里了。人类要做什么我本来管不着,但惟有那条山脉不能动。那里有这座山的‘气’,破坏了它,这片森林大概都要被毁了,地质灾害也会发生。我好歹在这里守护了千年时光,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我绝不允许它发生。 “吃一两个无聊的人类我一直都觉得没什么,也是必要之事,所以我就掳走了最碍眼的那个,跑到我常来的山谷,但我没想到刚好那天铃子来找我。” 景象又恢复了。是愤怒的铃子的脸。 “你不是说自己已经不吃也能活吗,那就别吃啊,你以为生命是什么啊!无论是哪一个人或者哪一个动物都在努力活着啊,不要因为自己的强大就随便夺走别人的生命!” 泉先生却说: “我想吃就吃,我是妖怪啊,我又不受人类的道德约束。” 铃子生气地大喝: “不准吃他!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吃他!” 泉先生默默地放下那个昏迷很久了的人。 铃子瞪着它,然后转身离开去找救援。 泉先生看着她跑开的背影,有一点哀伤。 “冷泉。” 铃子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以后别再杀生了。” 泉先生笑了: “我是妖怪啊,铃子。我是妖怪啊。” side:她 “从那以后,铃子再也没有找过我。” 泉先生语气中的感伤再也掩盖不了。 我也只有沉默。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灯火星星点点,西村北条他们大概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活动了。 忍不住还是问了: “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告诉外婆你是在保护山脉!” 泉先生苦笑: “孩子,告诉她又如何?让她为难吗?还是让我更难受?她是人类,我能期待她来跟我一起保护这片森林吗?这都是跟她没有关系的事吧?再说,告诉她又能怎么样?人我已经伤了,她难道会为我去跟人类解释吗?怎么解释?告诉他们山林有妖怪,妖怪要保护山脉?有人会信吗?我告诉她,反而让她为难,反而让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我还是不忍: “但这样的话,外婆就会误会你了啊!” 泉先生还是温柔地笑: “不愧是铃子的孙子,你甚至比她还要温柔啊……我因为她的温柔而不告诉她这件事,就是害怕她知道了为难,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却让你替我担心了。不过,” 泉先生呼出一口气。 “我是妖怪,没问题的。虽然她不来找我玩了让我有点寂寞。但我是妖怪嘛,所以不要为我担心了。” 说着,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 “好了,回去吧。都这么晚了,有空的话你也可以来找我玩哦。” “可是……” 我总觉得还有什么要说的要问的,但此时远处传来了西村的声音。 “喂——夏目——你跑到哪里去了——?吃——饭——了!” 我提高嗓门回答: “我就来!” 然后回头说: “泉先生,我明天再来看您。” 泉先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猫先生离开前,凝重地看了泉先生一眼。 “就是今晚了?什么都不说真的没问题吗?夏目那小子可跟铃子不一样。” 泉先生笑了笑。 “我知道他跟铃子不一样,看到铃子有这样好的孙子了,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猫先生再看它一眼。 “哼,随便你!” 转身离开了。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泉先生。 梦见了外婆跟我聊泉先生。 “志贵,能不能帮外婆一件事?” 认识泉先生,原来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 是的,没有同龄人当朋友,被大家惧怕厌恶,而妖怪却只能拿来消遣。朋友这个词,对于我而言是多么奢侈。 只有那个奇怪的大家伙,虽然看起来凶狠,但却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安心,即使一直都感觉被它注视着,被这个传说中凶狠的妖怪注视着,也不觉得害怕。 它说要和我做朋友,它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但它却伤人了,它说,它是妖怪,所以必然会伤人。我的确没有办法,用人类的道德观去约束它。 我生它的气了,我再没去找过它。 我把它当朋友,但我没办法忘记,它还是一个妖怪。 会伤人的妖怪。 其实并没有恨他到死的地步,只是刚好没多久高中毕业,就离开了那里,去了别的城市,再后来,嫁人生子,再怎么和人合不来,也还都处于这个社会之中。偶尔还继续找找妖怪的麻烦,寂寞这种事就这种事就这样被消遣掉了。 但是却始终还记得它。 即使它是伤人的妖怪,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去消灭它的想法。不是因为它太强大,我有信心胜过它,只是……从其他妖怪那听来的消息终究让我不安了。 关于那座山,关于那个山脉,关于那个再也没有吃过人或者动物的大家伙。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原因,它说了,它是妖怪啊。它要保护那座山,它要喝血吃肉,那是它的生存方式不是吗?或者,它骗了我?关于它是妖怪还是关于它的传说?它骗了我什么?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但太晚了,已经病得快要死的时候,有一天看着病房外姣好的阳光,想起遇见它的时候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问它‘要不要跟我玩个游戏’,然后……我明白了,然后它就骗了我。 它说它不会把名字给我也不会吃了我,它的确没吃了我,但它却把它的名字给我了。而且还是真名。 轻描淡写地,就把妖怪最重要的真名给了我。‘你可以叫我冷泉’,说得如此轻易,却给我了不使用《友人帐》都通过说话,通过言灵来控制它的权力。 我不知道,我以为那是假名,这只强大的妖怪居然这样就把它的真名给了我,我根本想不到。 然后它还在骗我,说它不吃人也可以,但如果不吃这些它唯一当成粮食的生命,它又能活多久呢?——在我说了‘冷泉,以后别再杀生了’之后。即使它饿了,它想吃,它也被言灵束缚而不能吃了吧。 我也没想到。所有妖怪在提到它的时候都敬称它为泉先生,只有我一个人大呼小喝过它的名字,冷泉冷泉,背我下去,冷泉冷泉,给我弄点水来,冷泉冷泉,下个月这个时候再在这里等我吧。 但它到最后还在骗我……不,那不算骗,它没回答我,但它说‘我是妖怪啊’,我就以为它是说它必须要吃人吃动物,可是,它的意思,是它是妖怪,所以必须会遵从我的言灵的控制。 它就是这么骄傲却又这么无私的,选择了把它的性命交给了我。而我完全不知道。 “贵志,帮外婆去跟它说一声,对不起,以及,谢谢你。” 梦醒来的时候,我摸到自己的面颊湿湿的。 天已经大亮,这个梦做得太久了。 我爬起来披上衣服就要出去,猫先生问: “你去哪?” 我说: “去找泉先生。” “别去了,你找不到它的。” 我惊讶地停止了动作,回头问: “你说什么?” 猫先生看着我,说: “妖怪的寿命虽长,但也得看什么妖怪。像它这种本来就是因为人的意念凝聚出来的妖怪,如果没有办法不断给自己补充能量,很快就会死的,他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吃过东西了,妖力连给它维持个形态都难,所以它只能以体型小的人类来伪装,撑到昨晚就差不多了,现在它估计已经化为微风了。” “怎、怎么会……” 我说不出话来…… “不行,我还是要去找找看,外婆有话要我传达,我不能不说!” 我还是冲了出去,猫先生跟着。 “铃子托梦给你了?她要说什么?” 我断断续续地把梦给它说了,喘着气跑到了昨天分别的小屋边。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泉先生——!” 我大声地喊。 “泉先生——!” 只有回音在回答我。 忍不住也用上了它的真名: “冷泉——!出来——!” 任然只有风爽爽地刮过。 我这才相信,它已经不在了。 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在为它难过: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告诉外婆你的事呢?为什么你要把名字给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把名字给他?为什么牺牲自己?你明明到最后都还在想念她,你明明一直都在关心她的事,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呢?” 猫先生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你还不明白吗?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它是爱着铃子啊,当然不会说啦。” 我愣住:爱? 猫先生叹口气: “冷泉这是个傲娇的家伙呢。(喂喂 这里用这个词不合适吧)昨天你没看出来吗?它可一直都在看着铃子的啊,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被铃子欺负过的妖怪,其实都很喜欢铃子的,它也是啊。只不过,它更无聊一点罢了。它不想变成‘部下’,它想要平等地爱她,所以它明明一早就给出了自己的名字,明明一直都是在听从了她的差遣,却不告诉她,到最后也是。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宁可让她离开自己,甚至自己死掉都无所谓了。“ “不过……“ 猫先生停了一停,继续说: “因为她也不在了,所以它也觉得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吧。“ 我没有在流泪了,但心里却比为它哭泣时候还难受。 “爱?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它是妖怪,而铃子是人啊。铃子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要你对它说谢谢。“猫先生说完这句,也不说话了。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个小木屋门前,安静地坐到要出发离开为止。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默默不停地念着“对不起“和”谢谢你“,但泉先生已经听不见了。 其实也明白,就算泉先生轰轰烈烈地说了,事情依然不会有太大改变。铃子外婆还是会升学,还是会离开,还是会跟外祖父相遇,还是会生下妈妈的吧。泉先生的这份恋心,即使传达了,也不能算是给得出去,只能徒增两人的烦恼。 从头到尾,这都只会是一个悲哀的故事。无从开始,更不用提结束。 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是,起码,我知道了这个故事,在泉先生消失之前。而且,我大概会永远记着这个会爱上人,也因为人类而死去的妖怪,以及,外婆的“对不起”和“谢谢你”。 这两份温柔,我都会铭记在心。 但愿我不会误读妖怪们的心意,但愿我能理解它们的温柔,但愿我……能和这样温柔的妖怪成为朋友。 这样想着,我将怀里的猫先生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的猫和夹在书里的十四行诗 樱桃sisi (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也是小切第一次录入长篇的最后一个故事,是我唯一一个先看了再录入的也是最喜欢的一个故事了。夏目、猫先生你们保重了,外婆也是。 ) “老师,你还记得铃子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喵喵,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她养过猫吗?” …… “老师?” “喵呜,那蝴蝶真好看啊,喵呜,我要去捕小鸟!” 夏目眼睁睁地看着猫先生拖着愚蠢笨拙的身子,用着完全不符合比例的速度冲到了前面的草地,和蝴蝶玩耍起来。不时还发出那种撒娇的喵喵声音。 “如果被猫先生知道了用‘撒娇’来形容它,肯定会生气得发狂吧!” 被自己带点邪恶的想法(哪点邪恶了)给逗笑了,少年整个放松起来。 躺在草地上,看着一片片的云从光秃秃的樱花树中间移过去,冬天只要有阳光,就好暖得让人想睡觉。夏目开始还能看着猫先生在不远处和蝴蝶开心地玩耍,可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困得打架了。 迷蒙中。夏目仿佛闻到了樱花那种淡然的香味。他坐起来看,周围场景没变,但奇特的是那些本来还是无一物的樱花树,已经长满了淡粉色的花骨朵。 这是做梦吗 “你真胆小,哈哈。” “喂,你不害怕吗?” 是少女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夏目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背影,站在樱花树下,彼时的季节是含苞欲放,好似要将整个樱花树枝压得弯下来。 “喂,你不害怕吗?” 少女低下头,有点胆怯,有点期待的语气,不敢直视她对面的那个人。 是的,樱花树的那边还有一个人,细长的身影,柔软的头发在阳光下耀眼的闪光,他折下一支花苞,递给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夏目就是能够肯定的知道,那个人一定笑得很温柔。 他的脚下匍匐着一只猫。 突然间那只猫站立起来,跑到夏目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嘴里叼着一张类似于书签的东西。 “是给我看的吗?” 夏目蹲下来,那只猫把书签放下,就幽幽然地又跑回去了。抬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首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那时候如果夏天尚未经提炼, 让它凝成香露锁在玻璃瓶里。 多么美的句子,就算怎么念都回味无穷的句子。 却又那么孤独,朗读完之后那种无论如何都会散不去的孤独。 这是谁的呢? 夏目左右顾盼,却再也不见刚才的少年少女。 只能看见一串串猫儿的梅花脚印伸入无边的尽头。 “喂喂,夏目,醒醒,别睡了。再睡会会感冒的哦~”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猫先生那张愚蠢的脸。感觉有点冷,原来已经傍晚了,黄昏的太阳恋恋不舍地照耀大地,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喂,夏目,你怎么哭了?” “哪有?” 夏目一抹,满手的濡湿。 猫先生用前爪挠了挠眼睛,然后用舌头舔舔掌心,它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刚才是做了什么梦吧?” 夏目没有回答,低下头,额发浅浅地落下来,遮住了读不懂的心思。 是什么梦呢? 夕阳下的城镇,开始多出了了诸味生活的气息。 从第三个转角看过去,谁家的猫躺在路边打着呵欠。眯着眼神,喵一声,翘起尾巴就优雅地迈步离去。 不远处飘过来七十屋馒头的香味。有学生拿着纸袋,戴着耳机边走边吃。还有妇人呼唤顽儿回家的悠长声音。混着空中隐隐约约的咖喱香,整派平淡而又温馨的场景。 这些在夏目志贵的眼中,一幕一幕地晃过去,明明那么真实,却又无法融入其中。 就像是那么那么熟悉的光阴,总是无法轻易逾越过去。被困在了过去的某个地方。 他的猫,她的猫。 夹在书里的十四行诗。 夏目的手里还握着那张从梦里来的书签。 莫名的熟悉感铺天盖地,翻腾蹈海地覆盖所有神经。 原来是这样啊,竟然是这样啊。 时间茫茫,何处能逢故人? 他的猫 “嗯嗯,嗯嗯,这应该是铃子的笔迹。” 猫先生围着书签打了几个转转,有用爪子揉揉眼睛,用鼻子嗅嗅味道,最后往夏目肩膀上一跳,趴着定义道。 “‘只有铃子喜欢在这种弯钩的地方往里一折,切,这是奇怪的习惯。” 夏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馒头,递给猫先生。 “呜呜,真好吃啊,还是七十屋的馒头最正点。” 猫先生满足地捧着,吃得满嘴都是面渣。 “不过,夏目,你是怎么找出这张书签的?” 这要怎么说呢?如果如实告知是从梦里得到的,应该是会被猫先生那张愚蠢的脸嘲笑吧,嗯,这可不太好啊。夏目为难地蹙着眉头,直愣愣地看着猫先生。 猫先生被盯得毛骨悚然,全身竖起的毛抖了抖,然后说: “切,不说算了,我去喝酒了,今天牛头他们说弄了一瓶好酒呢!我走了哟,走了走了,心~~~” 说着,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喂喂,老师,你怎么又出去了啊!” 夏目把头探出窗子,只看见一串串梅花脚印,就像下午梦见的那样。 晚上,夏目对着灯光将书签举着,看过来看过去,想看出一些究竟来。可除开书签上面的一些十四行诗和点点淡雅的图案,就再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时间久了,就又开始泛起困来。 朦胧中,又到了下午看到的那个场景。这时候的樱花已经全面盛开,粉红的花朵绽放在褐色的枝头,茂密而肆无忌惮地把大树所有的枝条都压住,争先恐后地要垂到地面上来。 夏目走了过去,樱花依次散开,吹雪似地飘落到地面,遍地淡粉。有少年和少女的声音传过来。夏目仔细一听,辨认出这就是下午见过的她们。 他想,那个少女,就是铃子外婆吧! 少女时代的铃子外婆真是活泼,总是不停地动来动去,那个少年明明在安静地看书,她非要爬到他头顶的樱花树上去,把花瓣弄得满书都是,这样的调皮让夏目都不由汗颜。 他心里默默地替铃子外婆向那位少年道歉。 还有那只猫,安静的蜷在少年脚边,偶尔睁开眼好像看见自己,但又安然地闭上了眼,继续自己的美梦。 夏目认为,这要是梦,也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啊! “喂,你真的决定了吗?” 时间好似突飞猛进,转眼间,少年少女好像长大了一些,铃子外婆难得地盘起了头发,穿上了淡紫色花样的浴衣,还提着金鱼灯笼,整个人都娇媚了起来。 夏目吓了一大跳,这这这,这是铃子外婆吗? 她身边的少年依旧是温柔地笑看女生,他握着少女的手,说: “早就告诉你我的决定了啊,不论遇见什么,我都不会害怕的,一直都会陪着的。” 是去参加夏日祭的吧,两个人。夏目首次见到了微微红脸的铃子外婆,觉得真不可思议啊。 还想参跟着他们一起的,可以下子就消失不见了,眼前的景色消失了,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迷雾。 醒来之后夏目确信,他看见的,无疑是铃子外婆的回忆。那么,他会是谁? 是从来没有提及过的外公吗? 做这场梦的缘由难道是这张书签?他看了看在昏黄灯光下静静躺着的书签,抿了抿嘴唇。 “夏目,夏目啊,我回来啦。” 打着酒嗝,猫先生一路高歌地爬进了夏目的房间。 “哟,还在看这张书签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铃子送给你外公的礼物啊!” 猫先生的嘴里散发出阵阵酒气,东倒西歪地扑向夏目。 夏目点点头,说道: “我刚才又做梦了,老师,我好像梦见了铃子外婆和外公啊……” 猫先生突然大叫起来: “什么,你做梦梦见铃子了?” 然后夏目一拳挥了过去。 “白痴,别叫这么大声,会吵醒家人的!” “不过,真看不出铃子外婆会喜欢人类啊!” 夏目感叹着,不想却被猫先生死命地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傻瓜,铃子没嫁给人类,怎么会有你啊!” 砰!又是一拳,猫先生的脑袋上已经有五颗星星环绕,四只小鸟飞舞了。 “哼,老师才是笨蛋呢!” 夏目难得地红了脸,反驳道。 是不是每个生物都有着一段无法提及、无法触及、无法企及的爱恋?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物。 它深入皮肤每一寸细微的毛孔,在身体任何有温度的地方生根、发芽、长成枝叶,侵占五脏六腑和骨髓,遮蔽所有流动的情感,然后随后时间腐烂。最后灰尘浸在血液里,让人绝望顺着血管再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处? 闭上眼睛,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就大亮了起来。不断地有人说“这又是新的一天,所以这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新的开始以后呢?谁能保证那辆生活的列车一定不会回到原有的轨道上面?它承载了所有的过往,又怎能轻易地卸下而轻装向前? 不断地诘问自己,最后得出的答案—— 孤独了那么久的人,早已经不习惯爱与被爱。 一直以为,铃子外婆和自己是一样的认知。 所以怎么可以想象,如同一个正常的人恋爱,结婚,生子。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老师,你还记得那个露神吗?” 夏目躺在榻榻米上,塔子婶婶细心铺上的被褥上面有白天阳光抚摸过的味道,还有着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触感,最适合这种清冷的冬夜。 而此刻,窗外的夜空,黑色从院子的树梢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处,月亮孤独地悬挂在遥远的一角,周围看不到什么星星。 猫先生打了呵欠,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 “你干嘛突然提起那个家伙?” 突然,它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夏目最开始知道它的名字时,还以为那是神灵,当时吃惊的样子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哦哈哈哈哈哈。” 这只肥招财猫在地上打起滚来,雪白的身子就像一个有点跑气的皮球在颠簸着,样子比起它自己的笑点更为搞笑。 夏目翻了一个身,被子里的暖气溢了出去,随之进来的是阵阵冷风。小镇的夜晚格外宁静,好像又冷了一些,静静听,仿佛下起了学。 “其实啊,我就想知道它幸不幸福?跟着一个死去的人类而消失,这样值不值得呢?” 夏目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整个覆在了眼睛上,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光明的颜色。 “人类啊,就是多了太多的感情,于是就开始麻烦了起来。” 猫先生停止了大笑的愚笨动作,趴在一旁懒洋洋地说: “于是和人类牵扯上的妖怪,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这样吗?” 闷闷的,低沉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和淡淡的歉疚传了过来。 “那铃子外婆也是这么想的吗?她真的那么讨厌人类啊?” 猫先生滚来滚去,好玩一样地扯扯被角。 “铃子从前是很讨厌人类的,因为她和你一样,从小就被欺负啊,可是……” “可是什么?” “她遇见了想要遇见的人,就是你的外公,一个老好人。哎呀呀,那是个比铃子可爱多了的少年啊!” 第一次听见外公的事情,看不见妖怪,可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喜欢上铃子外婆呢? 是真的下起了夜雪,一点一点,,把小镇的地面铺满,然后延续到了周遭的村庄、湖泊和森林。街上有一些怪异的声音,是踩着雪发出的咔咔声响。 “真冷啊!” “是啊哎呀,你这个家伙,快点把人给我,长了一身的毛肯定不怕冷的!” “你说什么?” “喂喂,别打架了,惊动人类就不好啦!” “算了,便宜你这个混蛋了!” 妖怪吧?经过的妖怪们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又远去,他们的故乡大多在深山老林。有些年长经验丰富的妖怪曾经和人类打过交道,最后还是回到了那片人迹稀少的森林,斑说过——减轻了与人类的羁绊,回到自己的家,对于他们来说,也应该能够轻松一些吧。 在妖怪的世界里遵循着规则生活得像模像样,这还是最适合妖怪的生活方式。 终究啊,是人类太过于自大了。 “夏目啊,快点把被子盖好啊,一点热气都没了!” 猫先生抱怨着,钻进被子里,靠着夏目的胸,打起了细微的呼噜。 夏目笑笑,把被子拉上一点,然后摸摸猫先生的头。 “别像摸猫一样摸我!” 那只明明是只招财猫的爪子把夏目的手拨到一边,然后又进入了酒池肉林的梦乡。 “老师,你呢?为什么你一直待在这个人类的世界里呢?是因为有着什么,一直羁绊着你吗?” “嗯嗯,夏目,你说什么?” 猫先生抬起已经迷蒙的眼睛,用爪子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没什么。” 屋顶上落下了一小团雪,砸在窗户上,碰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冬夜格外响亮。 百鬼夜行的时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会不会也能够想起一些过往而心神荡漾呢?几百几千年前,人类纯真的笑脸以及妖怪们单纯的报答。或者还有,在冷月如霜的日子里,许下的某些誓约。 “晚安,好好睡吧。” 夏目把手搭在了猫先生的身上,感受着毛类动物特有的温度,也迷糊了起来。(嗯,这就是猫的可爱啊 睡觉的猫啊) 他想着,真温暖啊! 千秋成风,千冬化雪;万春融花,百夏结果。 春天有春天的记忆,夏天有夏天的故事,秋天有秋天的童话,冬天有冬天的剧目。真庆幸,这是个四季分明的国家。 所以,铃子外婆,你对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有牵挂呢? 夏目睡着后,就坠入了长长的,深深的梦境。少年和铃子的影像还逐渐清晰,逐渐明朗,片段串成完整的记忆,放映在黑白的映画上,一行一行地临摹出首首动听的十四行诗。 那是,夹在书里被人遗忘的,久远的过去。 夹在书里的十四行诗 夏目铃子就算再蛮狠捣蛋,或者凶残残地和人类或者是和妖怪打架,她也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处在十五六岁的通常所说的花季少女。 所以有一天,脸上还贴着创可贴,随手对着挡在前面龇牙咧嘴的妖怪就是一拳,她晃去了图书馆。(怎么说呢 真是非常有魄力呢) 从没来过图书馆这种地方的铃子,也被里面那种宁静肃穆的气氛微微有点吓到。 借阅室里,所有人都拿着书,丝毫不顾周围的人在干什么,在说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高高的书柜一直顶到天花板上,书籍整齐地摆放着,散发出油墨特有的清香味道。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氛围,和着那天从窗外蜿蜒进来的阳光,和风一起在铃子眼前摆设出一个别样的世界。 “真好啊。” 铃子摸摸鼻子,看到蹲坐在窗子下的妖怪也认真地和人类看书的时候,她笑了起来,走过去想要看看那只妖怪看得入迷的书,到底有些什么内容。 “啊啊,你是夏目铃子?” 不幸的是她的名声在妖怪中间早已口口相传,气味已经被大部分妖怪记得牢牢的,那些曾被铃子打败过的妖怪曾经语重心长地对他们告诫过,只要有一个浅长发、细眼睛的少女和你讲话,你最好早点趁机走哇哇哇哇! 于是,这只可怜的妖怪就想法设法赶紧逃走,不过更惨的是被铃子踩住了衣角。它被狠狠的瞪了一眼,少女将食指竖在嘴边——嘘,它就乖乖地蹲在旁边不讲话了。 铃子满意地点点头,又悄悄地把头转过去,看旁边的那个人在看些什么。 你的夏天,在你未经提炼之前,熏香一些瓶子; 把你美的财宝,藏在宝库里,趁它还未及消散。 是个少年,低头专心地看着书,眼神温柔而恬静,同这周围的环境,浑然天成又相得益彰的协调。他一边看一边低声地念出那句子,一次一顿,好似在慢慢品味,又像在细细琢磨每一个字的韵意。 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只是慢慢地流泻出点滴温柔。铃子有点呆住了,旁边的妖怪也满脸陶醉地聆听着,这字字珠玑的美丽诗句。 如果再煽情一点的话,可以描述成夏目铃子从未听过有人低声吟出这么美丽的话。句型的骨架犹如夏天的绿叶的脉络,翠绿欲滴的叶片由各式各样的词句拼凑成丰富的情感。而那些悠长的意境啊,庞大的背景啊,通通都是夏日里盛开的云朵,在巨幅的蓝天上缓缓飘过。 排山倒海的色彩,一点点将人淹没在柔和的气息里。 “喂,这个,你念的是什么啊……啊?” 铃子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但觉得特别别扭,于是尾调又故作镇定地往上提了提,最后造就了这个奇怪的问句。(真是傲娇啊) 少年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少女睁大眼睛使劲看他,以为自己不小心念出声打扰到别人了,慌忙站起来,鞠躬道歉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吵到你了吧,抱歉啊。” 铃子看着他,少年的脸上出现了大片红晕,而且一直从耳后根蔓延到了颈部,就像一大片盛开的红花石蒜,觉得好笑极了,不由得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毫不顾忌的爽朗笑声引来周围人阵阵侧目。 少年直起身来,看到其他人责备的眼神,慌忙捂住铃子的嘴,却因为少女肌肤滑嫩的触感,而更加脸红得象火烧云。 铃子就算被捂住了嘴,也笑得要弯下腰来。妖怪在一旁也笑得咧开了嘴,被铃子很凶地剜了一眼,自觉自愿地闭上了嘴巴,可忍不住还是眼角眉梢的笑意弥漫。 少年放下了手,铃子也没有再笑出声来。她继续问道: “喂,你刚才看的是什么书啊?” “十四行诗呀,铃子大人你没看过吗?” 妖怪在一旁很快地插嘴,被铃子大力气地一脚踩得眼泪和鼻涕都彪了出来,又只好蹲在一旁,用极委屈的眼神瞧瞧少年,又看看铃子。 “是十四行诗啊。” 少年小声的回答到。铃子瞧见他偷偷地瞥了自己一眼,是那种小狗一样的,眼眶周围有点湿湿的,眼神非常无辜,就像期待主人的表扬和赞许。铃子不由自主地露出鼓励的微笑。 少年一愣,马上露出开怀的笑容。 “你要不要也读读看呢?” “喂喂,铃子大人,你还看诗啊?” “你看得懂吗?” 铃子捧着诗集坐在树下,妖怪们一听,夏目铃子竟然开始读诗了。都来看热闹。叽叽喳喳的,围在一圈,用好奇的眼光不断地注视着看书的铃子。 “你们烦死了啊啊啊啊啊,快滚开。要不然,把你们都写到《友人帐》里去!!!” 铃子猛地站起来,冲着那些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哦,不,是当众评论的妖怪们大声吼道。 “呜呜啦啦”“快逃啊!”“铃子大人发飙了,快逃!” 砰砰砰的几声响,本来挤挤嚷嚷的妖怪群一下子就消散得连影都没看见了。铃子扶扶额头,苦笑起来,和妖怪们相处久了,貌似它们也不太害怕她了。 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呢?还是表明自己离人群越来越远。 铃子把这些十四行诗一首一首看下来,风吹起书页的一角,哗啦啦的清脆声音。 你的夏天,在你未经提炼之前,熏香一些瓶子; 把你美的财宝,藏在宝库里,趁它还未及消散。 她把手轻轻地放在这一行上,手指不断的抚摸那些描述出梦幻轮廓的字词。 “真好啊。” 轻轻地感叹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胸中顿时开阔了很多。 “虽然人类很讨厌,不过创造的一些东西还是挺美的。” 铃子伸伸懒腰,大声喊道。声音惊起了藏在树枝里的小麻雀,它们一飞冲天,冲向那树枝重叠成仅剩一线的蓝天。 “嗯,你不是上次在图书馆的那个女孩子吗?” 铃子转过头,看见那个在图书馆偶遇的少年,此刻正好站在不远处跟她打招呼。他还抱着一只猫,慵懒地伸展身体,随便看了她一眼,就继续闭上眼睛打瞌睡的大花斑猫。 “这是你的猫吗?” 后来两个人一起散起步来,铃子好奇地看着少年手里抱着的猫,毛蓬蓬的,又浓密又厚实,好像非常舒服。 “对啊,叫做斑呢。” 少年看着铃子跃跃欲试但又有点害怕的表情,很大方地把猫往铃子面前一递, “非常非常听话哦,你要不要摸摸看?” 铃子就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接,很奇怪,她不怕妖怪也不怕其他人类骂她、用石头砸她,可一旦接触到温和的事物时,她就莫名奇妙地开始害怕和远离起来。不过这只猫的确又乖,手感又好,铃子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颈,它还不怕生、舒服地磨蹭起来。 “嗯,斑挺喜欢你呀,平常它最讨厌陌生人摸它。” 少年略带诧异地说。 “是吗?” 铃子也很开心,一直以来,她从未试着和妖怪以外的东西接近,也从不知道养一只宠物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挺直身板面对困难,夏目铃子,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也挺喜欢任何毛茸茸的东西,看着可爱的事物,心也会柔软起来。 阳光灿烂的冬日里,邂逅的温柔少年,质地暗黄的纸张上漂亮的印刷体,组成的美丽诗句,还有一只猫浅浅地张开眼睛,无所谓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从那山谷里吹过来的风,带着妖怪们细细的声音,将树叶一起微微拂动。铃子的内心涌上一种感动的情怀,细细地包裹住全身。 大花斑猫“喵”了一声,往她怀里一钻,又沉沉睡去。 这个时候的夏目铃子还没有遇见那只大的雪白的皓兽——斑,等到后来,她不断地去挑战斑,而没次斑都不回应她,一人一妖也混得很熟的时候,有一天,铃子突然说起了这个事。自恃傲物的斑认为自己与一只大花斑猫同名是多么掉面子的事情,差点把持不住要和铃子干起架来,最后硬生生地给忍住了。不过从此之后,斑对所有的花斑猫都有一种莫名的敌意。然而啊,世事无常。几十年后,自己所附的身体就是一只愚蠢的花斑招财猫,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相遇就是这么奇妙的事情,基数为一,然后在不期然中成递增数列。铃子从没想过会这么频繁地遇见少年。天气晴朗的时候会遇见少年和猫,下雨自己没带伞的时候会遇见少年撑着伞在前面等着,氤氲了一身湿气,还是始终把伞倒向自己这边;城镇的道路上、树林的溪水旁,转角的面包屋、中心的商业街,不是擦肩而过就是点头微笑致意。甚至和妖怪大干了一架后,无聊地甩着《友人帐》也会一个不小心而把《友人帐》甩到少年身上。(这也太巧了吧) 已经算是熟稔了,所以铃子大大咧咧地跑过去。少年捡起《友人帐》,看到墨绿色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友人帐”三个大大的汉字,笑着说: “铃子小姐,这是你的朋友联络簿吗?” 不过他又皱皱眉,随手一翻。 “你朋友的名字还挺奇怪的,我都看不大懂呢?难道这是铃子小姐同朋友设定的某种密码符号?” 铃子一把抢过去。 “嗯嗯,小心点啊,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哟,别管这么多了,走,我们去吃东西。” 拖过少年的手臂就奔向今天会有限定发售馒头的面包屋。 说谎了呢。 但是不说谎的话,这段好不容易维持系起来的友谊就会毁灭吧。 因为,自己是不祥的人,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啊! 明明就是一个人,注定承受这种孤苦和冷漠,注定要远离人群,独自抚慰那鲜血淋淋的伤口。可还是忍不住,向往温暖源不断靠近,飞蛾扑火般的决绝,贪婪地享受不属于自己的光亮。 或许是和少年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一只妖怪的面都都没见着。 每天读读诗,铃子终于明白了原来十四行诗是最早流行于意大利,大部分是情人之间互传心意的一种文体。还知道了,少年最爱读的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于是她也把那些形式整齐,音韵优美的十四行诗抄在纸上,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想做一张工整的书签送给少年作为礼物。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流逝过去。 几乎就要忘记了,很多纠结于心的事情。 某日傍晚,气温有点高,铃子守在少年每日回家必经的地方,想将那张做了很久的书签送给他。 很远的时候,就看见少年抱着那只猫,慢慢地走过来。 “铃子小姐,今天又见面了,你还好吗?” 铃子始终有点不太习惯少年这么温文有礼的问候方式,耸了耸肩膀。 “姑娘我好得很,别老天天这么问。对了,我要送你一个东西,等一下。” 铃子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张书签来,往少年跟前一递,还是低下来头。 “给你的。” “这是书签吗?真漂亮,是铃子小姐自己做的吗?” 少年高兴地接过来,语气比平常上扬了一个八度,让铃子抬起头来。 又脸红了,少年弯腰致谢: “铃子小姐,太感谢了,我很喜欢呀。” 他听到了另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里,看见了两个人的眼泪。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诗呀。” 铃子装作不在乎地挥挥手,心里乐开了花。不知名的情愫缠绕在心头,她想,我知道你最喜欢这句呀。 知道的,全知道的。 突然狂风大作,沙石乱舞起来,遮蔽了铃子的眼睛。 “不好,是妖气!” 铃子心中一阵警觉,可她完全睁不开眼睛,等过一会儿,风停下来之后,少年不见了。 “夏目铃子啊,你是夏目铃子吧!这个人类我带走了,如果你想救他的话,就晚上到学校的天台去,记住,带着《友人帐》。” 声音渐渐远去。 铃子仔细一看,是从前和自己在学校打过一架的大妖怪,挺厉害的,可不曾料到,妖怪也会被权势蒙蔽了眼睛,来威胁人类。 从怀里掏出《友人帐》,铃子第一次把它死命地摔在了地上。 晚上,铃子来到天台,妖怪已经等着她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 “夏目铃子,《友人帐》带来了吗?” 铃子拿出《友人帐》,晃了晃。 “你先把那个人类放下来!” “哈哈哈,你现在没有资格威胁我,先把《友人帐》给我!” “你先放人!” 铃子的额头冒出阵阵冷汗,她知道,《友人帐》是唯一可以押宝的所在,如果真的把它给了妖怪,少年就绝对救不回来了。 可大妖怪开始不耐烦起来,它飞上了天空。 “夏目铃子,如果你再不给我的话,我就把这个人类从这里摔下去。”它把手一松,只用指甲勾住少年的衣角,身躯在风中摇曳。 “不,你不能这样做,我给你《友人帐》,我给你!” 铃子急得哭了出来。可妖怪笑得阴阳怪气。 “夏目铃子啊,我突然觉得这个比拿到《友人帐》好玩一些啊,原来,人类的生命这么脆弱,这样的距离就能飞身碎骨啊!” “住手啊!” 玲子大声叫道: “斑,来帮帮我,帮帮我!” 夹杂着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这时候,天空闪现出一只巨大的雪白的皓兽,它大嚎一声,地动山摇。 “玲子,我可不记得我的名字写在《友人帐》里,因此我没有义务帮你。” “斑,求求你,你就帮我一次。帮我救救那个人。我什么都答应你,真的。” 斑久久的看了玲子一眼。 “玲子,是你变了吗?你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会为了一个人这样哀伤。” 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悔恨紧紧的揪住闹内的的每一个神经。 “他、他是无辜的啊,都怪我,都怪……我。” 玲子抓住衣领,哽咽地自责着。 “这样吧,我先帮你这一次,去就那个人类,关于你刚才的承诺,等下再谈吧。” 斑说完,怒吼着冲向那只面目狰狞的大妖怪,大妖怪后退了一步。 “斑,你什么时候成了人类的走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放下那个人,要不然,我就吃了你!” 斑眯起双眼,凌厉的眼神直射向对手,然后突然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冲向前去,向着对手的脆弱处狠击。 “啊啊啊啊啊!” 大妖怪发出惨烈的叫声,原本就剩下衣服悬挂在妖怪指甲上的少年凌空跌落下来,斑一个转身,驮住少年,就往天台飞驰过来。而对方受了重伤,也只能善罢甘休的滚回老家去了。 “斑,谢谢你!你有什么要求?” 玲子把从斑背上滑下来的少年接住,不断的感谢着斑。 叹了一口气,斑回答道: “玲子,我已经违背了当初不和人类产生交集的愿望,所以我不会再见你了。那么,等你的寿命尽了之后,我要接管你的那本《友人帐》。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说完,就摇摇尾巴,腾空离去。 “斑,谢谢,谢谢啊!” 玲子向着天空大声呼唤道,那抹远去的白影在月光下显得跟加皓杰,听到喊话的时候停了停,又想着远处的山林飞去。 从今不再交集,纷纷明明。 玲子刚哭过的脸早已被冬夜的风吹干,眼睛还红肿着,她紧紧握着少年的手,把它放在眼睛上,一点一点感受体温的回升。 只不过从明天开始,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温暖了吧。 他一定会害怕,会像其他人一样,离自己远远的。 可为什么,心这么痛了?就像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流的满腔都是,怎么样都止不住的疼痛。 有火车轧着铁轨轰隆隆风驰而过的声音,城市夜晚的霓虹到处闪耀,摩天大厦有灯不断闪烁,提醒着头顶的飞机注意行驶距离。 是的,距离,注意距离,且勿俞越,那不可填埋的距离。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想从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承受着与生俱来的诅咒。 “咳咳。” 过了很久,少年终于有意识,醒了过来。一张开眼,就能看见玲子那张焦急的脸。 “哎呀哎呀,你可终于醒了。” 面前的少女夸张的拍拍胸脯,舒了一大口气。 “玲子小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年疑惑的问道: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很恐怖的妖怪,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这个世界上,哪来的什么妖怪呀,玲子小姐,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啊。” 少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的说道。 “那是妖怪啊,是真的妖怪。” 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少女一只一顿的说道: “那看到的那就是妖怪,是我带来的妖怪。” “玲子小姐,你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从小,我就能看见妖怪。而且,我一直都在和妖怪打架。” 玲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脚都在发抖,但还是认真的解释,认真的面对这早就要来的一幕。 很久都没有回应。 玲子转身去,风吹起了她长长地头发。不敢再去看少年的神情,恐惧还是鄙视,不屑还是疏远,这些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吧,曾经的好朋友最后都会远离自己一样,可这次,却还是难过得这么彻底。 所有的悲伤都细致入微地深刻骨髓,然后一点点蒸发。在血管随着血液流动走遍全身。 但是,就是不由自主的还想问一句——你真的会害怕我吗? 很久很久,他听到了少年的声音,沉稳而有坚定: “玲子小姐,夜深风大,我们回家去吧!” 轻轻的眼上天台的门,一下子人就笼罩在黑暗之中,眼前都是漆黑和茫然。 玲子夜视虽然不差,但是当黑暗猛然来袭,完全的包裹她的眼睛,还来不及调节好眼睛的焦距,就收做无措的突然觉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这样的时间太多,几乎穷尽一生。 当然,有那源源不断循着她的气息找过来的妖怪,在于他们的大打小闹中,能打发掉大部分漫长而又无聊的时间。那种会有一些剩下的。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响,而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吧。 那是怎样度过的呢?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讲话、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看日出在山间复活、一个人看日落在城市安睡;一个人睁开眼睛迎接清晨的眼光,一个人打开家门观赏黄昏的寂寞。 以为是习惯了,可那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以为。 不是不需要人陪,是想遇见的那个人,还没有来到自己的世界。 忽然又想哭。玲子已经经历过的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想找个人的肩膀靠一靠,大声地哭出声来。 他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巴,在黑暗里慢慢的蹲下去。 也许,从今天开始,有药制剂一个人寂寞的生活了。 前面远去的脚步声好像停了下来,那个细细的,带着温情的声音传来: “玲子小姐,你怎么了?” 玲子有些微微的窘迫,他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冷冷的说: “没事,只是太黑,有点看不清。” 他想站起来,又看不清脚下的楼梯,只好慢慢的摸索到墙壁,小心翼翼地扶着站了起来。没想到还是把握不好重心,一大半身体向前倾倒出去。 这时候,突然一股很奇怪的热源朝自己靠近,她的手背触到了手心的温热,还有五指缠叠的一种坚定。 一瞬间从身体深处涌现上来的奇怪感觉,是在这样湿冷的环境里,在这样浓烈的黑暗中,完全没有被吞没的温暖和安心。 玲子一是时间不知所措,张皇的张大了眼睛,那边的少年还看不清模样,但就是知道他微微的扬起了头,含笑看着自己。他的手指牢牢地把她的手抓在手里。 “这样,即使看不见,也不用担心了。” 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麻木、震惊、抑郁或欢喜。那一瞬间,连玲子自己都不得而知。只能呆呆的站着,干涩的声音从嗓子溢出,只化为短暂的呼吸声。 你不害怕我吗?你不害怕我会给你带来不祥的灾难吗? 少年看着他,一只一顿缓缓的说道: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单了这么久。不过幸好,应该还不太迟。” “所以,往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嗯,就算有妖怪来找你麻烦,我也不怕。” 很多年前的时光,就如天上的那些凛冽的湿意毫无预兆地迎面而来。十年前她还是一个胆小害怕,被人欺负的小孩子,看到妖怪会怕得叫妈妈,可从来没有人用温暖的怀抱安抚她,只说一句“孩子,别怕啊”。十年前,她曾经跟在一个看上去就是幸福家庭的男孩子后面,看着他被妈妈牵着,走过暖暖的夕阳时分回家。而她只是悄悄地躲在后面,偷偷地享受那种得不到的安详,祈祷时光停止,那条路没有尽头, 十年前,她开始一个人生活。可没想到,会一个人就这样独自走过十年光景。 从不奢望哪个人会坚定地要走进这样一条晦暗的世界。 然而,他竟然回应了。好似披荆斩棘的王子,策马奔腾而来的解放。 是可以让自己做这样的梦吧! 世界再大也不过是咫尺之间。 从楼中出来。冷气扑面,天空中细微的雨点幻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飞扬。 在飞舞飘散的雪花之间,玲子清晰的看见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波光潋滟。 如同一场完美的梦境,闭上眼就是她手心传来的温热,睁开眼就是十年的光阴。重重影影的各式各样的脸,人类的和妖怪的,那些记忆中的,杜撰的,幻想的,希望的,跨越十年,全都在现实中和如今最美好的时光重叠起来。 十年的奔波孤苦的光阴,注定以后的人生无尽爱恋。 哦,对了,玲子和少年交叠的双手中间还隔了一张书签的距离。 那张书签上面写了一句诗,少年温热的掌心一直覆盖住了那些句子。 爱的来归,心里感到加倍欢愉; 否则,唤它做冬天,充满忧悒, 使夏至三倍受欢迎,三倍希奇。 冬天啊,就要过去了。 夏目沉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清晨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鸟闹得夏目皱起了眉头,一睁开眼,就看见斑庞大的身躯,蜷着绕在他的榻榻米旁边,尾巴随着睡梦中的呼吸一起一伏,尾尖扫到了自己的脸颊,痒痒麻麻的。他坐起来,靠着那温暖的怀抱,安心的笑了。 “猫先生,起来了啊。“ “嗯嗯,夏目,你醒了啊……” 砰的一声,招财猫的样子重新出现在眼前。 “嗯嗯,夏目你这个笨蛋,你再不醒我就准备把你吃掉了啊!不过就这样吃你太可惜了,你真是笨蛋啊!” “大笨蛋!!!!!!!!” 猫先生一跃,趴到夏目的肩膀上。 “夏目大笨蛋,快点去问候藤原夫妇啊。估计他们都担心死了。然后要好好吃早饭啊,你要把好吃的全部给我,听到了没!大傻瓜夏目!” 夏目一边听着猫先生的叨叨嘘嘘,一边对着镜子穿好衣服。忽然,看见一张书签从桌子上飘落,熟悉的字体与情节猛然的窜入脑海。 他转过头,对这肩膀上那只张牙舞爪的招财猫说道: “谢谢你,猫先生。” “嗯,为什么谢我?” “因为……” 夏目笑了笑,猫先生看看了他,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应为你答应了玲子外婆的请求,救了外公,才有了很多年以后,我的诞生。” “所以因为你的守护,我才能这样的成长起来。” “所以,谢谢你,斑。” 他把书钱夹在了某本书中,尘封过去。 他的猫和夹在书里的十四行诗 有段时间,夏目一直在注意着街上是不是有着大花斑猫的影子,甚至于拿着猫食到处寻觅。可看见过后,又总觉得不像。因为没有那种熟识感。 那些猫看见他,都会自动地走过来。最勇敢的一只,也只是被他手里的食物引诱过来,而谄媚地“喵喵”几声。 后来想想,也许,那只斑早已经生活在了她的周围,就罢了。 很快,春季到来,万物苏醒。 下课后,西村照旧过来拍夏目的肩膀,要他一起回去。 夏目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清理放在桌上的课本,突然手一抖,一本书掉在地上,落出一张漂亮的书签。 北本眼疾手快的抢了过去。 “哈哈,是你小子给谁写的情书吧,我看看,我看看!” “哟,挺漂亮的嘛!没想到夏目是这么有情调的人,啊哈哈哈!” “别笑得这么蠢了,有什么可以念念看的?” 西村翻到了书签的后面,清清嗓子朗读了起来: 我怎么能够把你比作夏天? 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窗外有风吹了进来,河岸边大片的草地沙沙作响。 清晨的露珠,是她给我的召唤, 夜晚的清风,是它给我的企盼。 已经过去的记忆,在干涸的时间和床上积沙成塔,然户某天一场暴雨,淹没了长久的痕迹。 呼唤你的名字,你就会来到我的身边吗? 还是耳边吹过的风,那是你最温柔的抚慰? 这世界如此广阔,如此辽远。 爱的来归,心里感到加倍欢愉; 否则,唤它做冬天,充满忧悒, 使夏至三倍受欢迎,三倍希奇。 从前有人将这些美好的词句,用笔尖沾了墨水在质地柔和的纸上,认真地上去。 即使有那么些别扭,他也为微微着眉头,小心翼翼地不写错一笔一划。 周围一切都很寂静,就连喜欢捣乱的妖怪也不会前来打扰这难得的静谧。 然后有人温柔的接了过去,轻轻的诵读着这些少女情怀的,美好的心情。 那是后来,夹在书里的十四行诗。 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名字,那是你的; 又在我眼里,看见了两个人的眼泪。 夏目听着,就想笑,嘴角向上微弯幅度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从眼眶周围,流落出来,跌在了某个地方上,晕成了一朵微凋的沈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