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 1、第 1 章 “姨娘,姨娘,醒醒,该去给夫人请安啦。源哥儿已经起身了。” 叶乐乐眉头一皱,这声音清脆稚嫩,不像是她听过的任何一人声音。 她忍不住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站着位少女,生得还算秀丽,眼睛不大,一张瓜子脸,略有些精明,梳着双丫髻,髻上固定着两只银色的兰花钗,里面穿着白色的交领深衣,外面罩着绿色的比甲,下身配着落地襦裙。 这时她正一手撩起银灰色的帐子,把身子微微倾入帐内,跟叶乐乐说话。 叶乐乐定定的看着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咳了两声:“双奇,我好像有些着凉了,你送源哥儿去给夫人请安,向夫人禀明了,求夫人慈悲,容我失礼。” 双奇应了一声,帮她把帐子挂起在金钓上,转身往外去了。 叶乐乐转动眼睛看了屋子一周,自己正躺在雕花高脚大床上,床下有个矮矮的脚踏,床边立着一架青铜盘凤高脚宫灯,屋中是张檀木的八仙桌,摆了一套汝窑的茶具,侧面一张苏绣的屏风,左边墙上挂了一副美人折枝图。下边立了一张矮柜并一架梳妆台。 这一切她都应该没见过,但只要她努力去想,也能模模糊糊想出每一样物件的来龙去脉,包括双奇。她像做梦一样,迷茫的搜索着记忆,像是费力的从干涩的海绵中挤水出来,想起双奇是自己身边的一等丫环--------这何府的一等丫环,都是以双字起名的,二等丫环,都是以连字取名。 叶乐乐闭上眼睛------------居然穿越了。 其实穿越不可怕,她本来出了车祸,应该是game over了,没想到开了外挂,又多了条小命,算得上是上天的恩赐。 至于穿越到嫡小姐正夫人身上,她倒没想过,人不该贪心,是吧? 穿越到农妇身上,她就当体验田园生活,争取致富;穿越到丫环身上,她就当努力向上争取脱藉;穿越到庶女身上,她就当讨好主母以期嫁个好人翻身做主。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到一个姨娘身上? 没听说么,姨娘都是半个奴才,有时候比奴才都不如。 佟姨娘啊佟姨娘,你做什么要生个儿子?要是无宠无子,说不定还有发配出去的一天,现在这牢,可是要坐个遥遥无期了。 叶乐乐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就像是你饿了七八天,有人给了你个馒头,但却是个馊馒头。你是吃好呢,还是不吃好呢? 想到馒头,她捂捂肚子,真饿了。 她想了想,轻咳一声:“连芙?” 连芙脆脆的应了一声,推开门,端着一盆水进来了:“佟姨娘。” 叶乐乐自己伸手去绞了帕子擦了把脸,又用青盐柳枝净了口,问她:“有什么吃的?” 连芙想了想:“有鸡丝粥、羊乳、腌鹿脯、酱酸瓜、黄金卷、芙蓉糕、翡翠豆腐、奶汁角。” 叶乐乐咽了咽口水:“都摆到西厢炕桌上。” 真奢侈,还只是早餐。 何老爷官至五品同知,所任地景州又是个边贸州郡,大黎国与元国已经二十年没有开战了,这两国的老百姓来来往往的做着生意,边贸十分繁荣。人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何况是这么个繁华的地方,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何老爷和太太王氏都不是在银钱上小气的人,姨娘们在吃穿用度上都是极好的。 叶乐乐也不梳妆,披着衣服享用完丰富的早餐,怨气都消退了五分。 这时坐在梳妆台前,任连蓉帮她梳头。连蓉手巧,把头发分成两股缠绕在凤头钗上,盘成了个朝云近香髻,插上珠花步摇,再帮她擦了点粉,叶乐乐就在镜中看到了一个容光焕发的美人。 佟姨娘生得好,柳眉杏眼,瓜子脸,尖下巴,天生就是副娇媚相。她一家子都是何家的家生奴才,爹娘兄妹都生得很蠢钝,偏她生得这样水灵,活该就是个做通房姨娘的命。 叶乐乐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缎地绣花百蝶裙,真美,柔软的料子,细致繁复的绣花,要是在现代,这样一条裙子,只怕都要上博物馆了。 裙子及地,走动间隐隐露出绣花鞋尖的绒花,只怕步子稍大就要踩着裙摆,真是想不淑女都难,她依着身体的惯性放慢了步子走动,居然也有些婀娜之意。 她走出门外,佟姨娘的这间院子不大,正屋是给源哥儿住的,她自己住东厢房,西厢房便用来摆饭待客,后罩房给丫头婆子们住。虽不大,但景致还是不错的,小小的中庭也种上了些桂花和菊花,正是开花的时候。 按说这些哥儿姐儿,都是要养在太太屋里的,但太太自嫁进来起,就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过了两年,奈不住婆母的脸色,只好让姨娘们断了避子汤,为何家开枝散叶。可她也还想着自己生育,不愿这些庶子庶女搁眼前闹心,就都叫各自的姨娘养着了。也因此佟二姨娘才和源哥儿住在了一个院子。 叶乐乐在院子中走了走,低了头去看了看一盆金灿灿的菊花,就听得院门处有人走近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是双翡和杜妈妈伺候着源哥儿回来了。 她看着源哥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在她的记忆中,佟姨娘后头又有好几位新人,她已不甚得宠,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源哥儿身上,对他万般疼爱。 源哥儿看了佟姨娘一眼。 佟姨娘顺着身体的习惯,拿着帕子掩了嘴,咳了一声:“源哥儿,吃了吗?” 源哥儿抿了抿嘴,有些不耐:“嗯,母亲留我吃过了。姨娘不是身上不好?不必出来等我。”佟姨娘微有些惊讶,在原身的视角留下的记忆里,何培源这个孩子,聪明又争气,是她的心头宝。但以她现在的眼睛看来,这孩子,分明对佟姨娘有些。。。。。。嫌弃? 他不过才十岁,小小的身子站得挺直,眉目清秀,但却有些不耐不屑的神态。 佟姨娘嗯了一声:“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哥儿直管去念书。” 源哥儿没有多说,吩咐连玫去把他的书本字帖取了出来,带着连玫和连瑰,自去书房念书。 等到源哥儿走了,佟姨娘就站在中庭出神,直到杜妈妈上前来请示她:“佟姨娘,源哥儿说要托我们家那口子给买两册新书,要支些大钱。” 杜妈妈和林妈妈是源哥儿的奶娘,哥儿的钱,原是该交给她们保管,但佟姨娘谁也信不过,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一心把银钱都要拢到手上,两个奶娘心里虽然烦她,但挨不过她是源哥儿的生母,闹起来反倒是源哥儿面上不好看,只好忍了。 要是往日,佟姨娘必定是要问问是什么书,又要万般担忧源哥儿看了杂书散了心思,但这时佟姨娘只对双奇道:“去拿一吊大钱给杜妈妈。” 杜妈妈似乎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又扯了一抹笑容:“倒用不了这些。” 佟姨娘微微一笑:“余钱就给你家那口子买些酒喝。” 杜妈妈惊于她的大方,立时又欢天喜地的道:“多谢佟姨娘!” 佟姨娘关着门,盘腿坐在床上,摆弄着面前的三个匣子。佟姨娘出身低贱,就对银钱看得要紧。她自己的月例和源哥儿的月例,以及逢年过节所有的赏钱,都被她掐紧银根存了起来。眼前便有一匣子的散碎银两和大钱,另有一匣子却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整齐的摆满了一匣子,数了数约有一百两,银锭子下边还压了几张银票,叶乐乐拿出来一看,两张一百两的,一张五百两的。另有一匣子,却是些钗环饰物。 依着佟姨娘的记忆,五百个大钱兑一两银子,一张大饼要5个大钱,寻常人家只论穿衣吃饭,一年少不了十五两银子。她这边不算首饰,加起来也有八百两的银子。这些首饰却是太太老爷赏的,成色都不差,只怕也值不少银子。合在一起,她的身家是超过了一千两的,要是省着点用,单就这些银子也能活个几十年不愁吃穿。 那么,要不要席卷了财物跑路呢? 她仔细的想着这事的可行性,外面就有双奇在禀报:“姨娘,太太打发张妈妈领了大夫来给姨娘瞧病。” 佟姨娘连忙把两个匣子收起锁到柜里,只留了装散碎银子的匣子放在妆台上,这才半躺在床上应了一声:“进来吧。” 张妈妈心里恼怒,看着佟姨娘冷笑了一声:“佟姨娘,病得这般厉害?” 佟姨娘抬头看她,张妈妈是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两个妈妈之一,她一个姨娘如何敢同她别苗头?连忙弱弱的笑了一声:“倒没到这地步,不过刚才眯了会神,没来得及应。太太心善,倒把婢妾当回事了。” 张妈妈看她这样说,倒不好发作了,心下也奇怪,这佟姨娘,一向尖酸没脑,就是嘴上不说,脸上也藏不住心思,今日倒是识相了许多。 双奇上前来放下了帐子,让佟姨娘把手支出帐外,往她手腕上搭了条薄丝帕,这才让大夫进来。 大夫背着诊箱坐在床前的圆凳上,伸出手搭在佟姨娘的脉门上,沉吟了半天,才问道:“姨娘是否吃错了东西?有没有吐过?” 双奇帮着回答:“昨晚是吐了好些,但入了夜,不便请大夫。。。。。。” 大夫点点头:“那便是了,想是吃了些不洁的食物,吐过了也就好了,我再开两帖药,姨娘服下便可无碍。” 佟姨娘轻微的翻了个不被人注意的白眼,什么叫无碍,正主儿已经食物中毒归天了好不好? 张妈妈听了大夫这样说,倒像是放心了的样子:“烦请谢大夫随我去正院领赏钱,我再送谢大夫出去。” 双奇等张妈妈和谢大夫都走了,才奇怪道:“姨娘,平日里要看诊,只叫个小丫头领着大夫来便罢了,今日怎么张妈妈亲自来了?” 佟姨娘想了一圈,隐隐有个猜想,却不好说。 2、第 2 章 何太太王氏正在翻看帐薄,身后站着个丫头帮她捏肩,双和笑吟吟的道:“太太,张妈妈已把谢大夫送走了,在外边等着回话呢。” 王氏合上帐本:“让她进来。” 张妈妈进了屋来,恭敬的走近两步,低声道:“太太,说是吃坏了肚子。” 王氏出了一回神,点了点头,叹了一声。 张妈妈赔上一个笑:“太太何需忧心,太太想要的总会有的,是她没福气。” 王氏面上恹恹的,端起茶抿了一口。 张妈妈就不敢多说了。 佟姨娘无事可做,上午便让双奇领着路,上园子里去转悠。 何家这座园子占地不小,原本是景州一有名的富商建来自己享用的,但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只消犯点小错,便被一群盯着银子的官家践踏到泥里,他还算知机,献了这座园子给何老爷,这才保全了性命。 整座园子分为前后两部份,前一部份是何老爷办事,外男进出的地方,女眷轻易不能前往。后一部份细心种植了花草树木,引了活水进来,搜罗了各色奇石,错落有致的景致中又分布了八个袖珍小院子,另有一座大院子充做主院,整个园子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绝不是轻易可以翻得过去的。要想出入,只能禀明了老爷或太太,领了对牌,从前园正门进出,中间路途甚远,又有数道门关,混不过去。 剩下的,就只有后园的一扇小角门了,修这扇门是为了不时之需,平日里都用大铁锁锁了起来,并有两个婆子轮班看守,想要打它的主意,也难。 佟姨娘左看右看,愣是没找着间隙,心情有些沉重,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正从花间小道取路,却迎面来了一群人。 佟姨娘凝神一看,原来是安姨娘带着几个丫头过来了。 佟姨娘排行第二,已有二十四岁,在古人眼中已经是一朵不太鲜的花儿了,素日里也不太得老爷的宠爱。 安姨娘却是排行第五,是何家最新进门,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姨娘,如今才不过十七岁的鲜活年纪。 她轻盈款摆的慢慢走近,嘴角含着一抹笑,轻佻的望着佟姨娘。 “佟姨娘,听说你身子不大好,现下可好些了?” 佟姨娘笑了笑:“一些小毛病,无碍的。” 安姨娘便露出个轻蔑的神情:“身子是自己的,再有什么事,也别急坏了自己。” 佟姨娘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倒是身边的双奇露出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安姨娘掩着嘴娇笑起来:“佟姐姐年纪不小了,更要保重啊。” 安姨娘这一笑起来,当真好看,远山般的黛眉,秋水含情目,一张小菱嘴儿,脸蛋吹弹可破,杨柳般的腰肢微微颤动,娇嫩又不缺风情,真怪不得她能勾住老爷的魂。 佟姨娘欣赏的看着她,真的看到人,和脑海中不甚鲜明的影子比起来,自是不一样。 安姨娘被她看了半天,脸色一变:“佟姨娘看什么?”又从佟姐姐变成佟姨娘了。 佟姨娘满是赞叹:“我看安姨娘实在是一副好容貌,我是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安姨娘一愣,旋即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实话呀,安姨娘就像戏文里说的仙女一样,实在好看。” 安姨娘脸色更加难看,恨恨的盯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佟姨娘莫明其妙。双奇捂着嘴笑出了声:“姨娘,她这可算是被戳中心窝子了,一个戏子,成天里卖弄风骚给人看的,别人不说,她还以为自己就不是了。” 佟姨娘这才后半拍的“想”起来,这个安姨娘,原本是仙音班的当红小花旦,被何老爷看中,纳进门来。这年头,戏子是下九流的低贱人,连双奇这样一个丫鬟都瞧不起她,怪不得她误以为自己隐射她戏子的身份,就勃然变色。 只是,佟姨娘觉得戏子有什么不好?凭本事吃饭,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要唱一出好戏,这安姨娘当年只怕也没少吃苦。搁现代,她还是个明星了。反倒是做姨娘,才是真的掉火坑里了。 “可别这样笑话人家,她也不是生来就是戏子,怕也是不得已。” 双奇撇了撇嘴:“姨娘,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安姨娘这一年来,明里暗里多不饶人?昨儿个明明该轮到老爷歇在姨娘这里,又让她给勾去了。” 佟姨娘恍然大悟,原来安姨娘方才以为自己是被气病的呢。她不由得一笑:“随她去吧,多一晚少一晚的,有什么打紧。” 双奇还是愤愤不平,一转眼又笑了:“也是,不该和她计较,姨娘有个哥儿呢,将来可比她强。” 佟姨娘听了就头疼,也不知道这佟姨娘是怎么想的,连身边的丫鬟都以此为荣,有个哥儿了不起吗?尤其还是个庶长子,不是更应该夹起尾巴做人?洋洋得意的,是嫌死得不够快? “双奇,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我不过是个姨娘,哥儿真正的母亲,却是太太呢。这种话让太太知道了,看不拔了你的舌头!” 双奇吓得闭紧了嘴巴,佟姨娘微微一笑,这原身傻,身边的丫头也不聪明。不聪明也好,太聪明了只怕会发现她不对劲。 “行了,回吧。” “姨娘,还要去太太房里问安呢。” “对,看我都病糊涂了。”佟姨娘暗抹了把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双奇领路,往主院去。 主院比佟姨娘的小院大了五六倍不止。 姨娘按例只有一个大丫鬟并两个二等丫环,院子里的洒扫粗丫头,是归何府的杂役处统一安排的,并不归到姨娘名下。小姐少爷按例,有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还多了两个妈妈服侍。 如今到了正院一看,大大小小的婆子丫环川流不息,十分热闹,跟姨娘院子里星星零零的几个人不能相比。 佟姨娘踩上了三步台阶,在门廊处停下脚步,对着守在外面的连枝道:“连枝姑娘,烦请通禀,婢妾来给太太请安了。” 连枝不着痕迹的看她一眼,一撩帘子进了屋去,过了一会儿出来道:“太太让姨娘进去。”顺手帮她打起了帘子。 佟姨娘向她微笑示意,走进屋去。 一进屋子,就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眼睛所看到的色彩一下丰富起来,十分富丽堂皇。 何太太王氏正坐在主位上面,端着一杯茶,漫不经心的神情。她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面貌生得倒也端庄,只是出人意料的肥胖,佟姨娘在心里估了一下,只怕得有一百四十多斤吧。上身一件苏绣月华锦衫,下身穿了条暗花细丝褶缎裙,坐在那里,端的十分有气势。 佟姨娘不敢多看,半蹲了身子:“婢妾给太太请安,今儿个累太太费心了。” 王氏拿着杯盖轻碰出响声:“也不算什么。你可大好了?” 佟姨娘低眉顺眼道:“谢太太关心,大好了。” “唔,坐吧。” 这个时候正是请安的点,几个姨娘和孩子都来了,姨娘们坐在太太左侧,小姐少爷坐在她的右侧。 佟姨娘便在她左侧挨着人坐了。 她一眼打量过去,在她边上坐的正是排行第一的刘姨娘和排行第三的赵姨娘,两人见佟姨娘来了,都对着她笑。佟姨娘连忙回了个笑容。 刘姨娘看上去有二十五六的样子,面貌温婉,一头乌发盘了个圆髻,插了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喜鹊登梅簪,两耳也戴着一套的红宝耳环,一身乌金云绣衫配软银轻罗百合裙。坐得端正,嘴角只露三分笑。看起来令人可亲。 赵姨娘略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模样,满脸的喜庆,未语先笑,只眼角上挑,显出几分精明相来。戴着一套赤金点翠的牡丹缠枝头面,穿着对襟羽纱衣裳配烟云蝴蝶裙,花色轻盈而鲜明,正合她明快喜庆的气质。 对面坐着几位小姐少爷。 大少爷便是自身佟姨娘所生的何培源,二少爷是赵姨娘所出的何培盛,今年才七岁。 大小姐何佩琳是刘姨娘所出,比何培源大几个月,也是十岁。 佟姨娘暗自看了一圈,对上了记忆中的名字,便低下头不再出声。 在她来时被打断的话题又开始继续。 赵姨娘笑盈盈的对王氏道:“太太,婢妾觉着今年天香斋的胭脂水粉越发不行了,即不细腻,抹上脸也不大匀。” 王氏点点头:“前两日李太太也是这样说,我是不惯用这些的,便也不知道。你们即都说不好,便换了吧。你觉得那家的好?” 赵姨娘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婢妾前些日子托人买了些玉颜阁的胭脂,倒觉得不错,虽然名声不大,但东西做得用心,价钱又实惠。” 王氏并不同姨娘们用一种,使的都是京中送过来的,对此也不甚在意,微侧过头对张妈妈道:“你便吩咐刑管事,采买些玉颜阁的胭脂水粉,若过得去,便换他家的。” 张妈妈目光一闪,应了声是。 赵姨娘连忙奉承:“太太真是体贴婢妾等人。” 刘姨娘抬起眼,古怪的看了赵姨娘一眼,似笑非笑。佟姨娘一时不察,和刘姨娘对上了视线。 刘姨娘便温和的一笑:“佟姨娘,听说最近源哥儿念书很用功,顾先生难得夸人,也忍不住称赞他。” 王氏闻言也向佟姨娘看了过来。 佟姨娘看了眼对面的源哥儿,他的脸上隐隐露出骄傲的神情。 佟姨娘连忙笑道:“他大了弟弟们好几岁,不过比弟弟们能多背两首诗,先生一句客气话,他却当真了,太太,您瞧,他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众人都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源哥儿一想,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王氏看他的神情,越发好笑。 “他是长子,自当用功念书,将来光耀门楣,盛哥儿也要跟源哥儿学习。” 源哥儿和二少爷盛哥儿连忙站了起来:“母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刘姨娘看着叶乐乐的眼神里,一丝诧异一闪而过。 正这时,屋外传来了女子娇软的声音,不一会儿连枝便进来道:“太太,苏姨娘和安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让她们进来吧。” “是。” 帘子一掀,先进来一个秀美的女子,约摸十八九岁左右,鹅蛋脸,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如云的秀发挽成了堆云髻,插着支宝蓝点翠珠钗,其余饰物全无,身着蓝色的如意云纹裙,素淡清雅。行走间适意自如,左手牵着个粉妆玉琢的三岁小男孩,正是四姨娘苏氏和三少爷何培荣。 后边进来的却是已见过面的五姨娘安氏。 苏姨娘向王氏款款福身:“婢妾给太太请安。”荣哥儿年纪虽小,但也像模像样的作揖行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王氏的脸上就真露出了几分笑意,待苏姨娘也比旁人客气许多:“快坐罢。”又道:“荣哥儿,到这来。” 荣哥儿迈着小短腿,咚咚咚的走了过去,王氏疼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安姨娘在一边不屑的看着,半天才不情不愿的道:“婢妾给太太请安。 王氏摆了摆手,不咸不淡的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讨论的不外是衣服首饰薰香脂粉,哥儿们的课业,大姐儿的女红。 说了一阵,到了用晚饭的时候,王氏就道:“没有别的事,哥儿姐儿留下来用饭,你们就都散了吧。” 赵姨娘站了起来:“婢妾还要向太太讨个脸面,许婢妾留下来伺候太太用饭才好呢。” 刘姨娘也道:“太太仁厚,不让婢妾等立规矩,但婢妾可不敢忘了规矩。” 苏姨娘静静的笑,并不跟着追捧,安姨娘脸上的不屑更甚。佟姨娘只觉着苏姨娘的举止看着舒心,便也跟她学,笑着在一边,像是为这一家和睦真心高兴一样。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这么多丫鬟婆子,那用得着你们呢?” 赵姨娘笑着上前两步,端起新沏好的茶奉到王氏面前:“这也是婢妾的一份心啊。” 正说着,连枝打起了帘子,一个男子信步走了进来。 佟姨娘定睛一看,正是何老爷。 何老爷今年正好三十岁,身材很高,胖瘦得体,不大看得出年纪,脸上似还带着些书生气,举止儒雅,长眉狭眼,高鼻薄唇,算得上是个美男子。才三十岁就官至五品,仕途顺利,整个人的气度也就有些不凡。 他进了屋来,看着妻妾儿女一堂,脸上就带了丝笑意,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了安姨娘身上,安姨娘微微一笑,用手理了理鬓角。 屋里起起落落的响起了问安声。 何老爷摆了摆手:“把饭摆到小花厅去,既都在这里,就一起用了。” 佟姨娘一眼扫过,眼见着赵姨娘脸上有些得逞的意味,刘姨娘却是柔情似水的看着何老爷,苏姨娘看了看荣哥儿,再看看何老爷,也是愉悦;安姨娘照例是不以为然的,王氏却有些不悦,孩子们都是一脸欣喜。 佟姨娘觉得有意思,其实这日子也不算难熬,随时随地有戏看。 3、第 3 章 佟姨娘正看得过瘾,大概是太过放肆,何老爷看了过来,看着她皱了皱眉。佟姨娘赶紧装成低眉顺眼的模样。 一大家子分成两桌,热热闹闹的用完餐,散了。 何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微闭着眼养神,双和站在他背后给他捏着肩。 王氏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奉上一杯茶:“老爷今日可是乏了?” 何老爷微微睁开眼,接了茶盏,嗯了一声。 王氏欲言又止。 何老爷又闭上了眼睛,半晌突然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氏一僵,又淡淡的说道:“再看看罢。” 何老爷哼了一声:“早教你把哥儿们都养在房里,你只是不愿,现如今倒嫌抱过来养不熟了。” 王氏捏紧了手里的丝帕,狠狠的盯了何老爷一眼,他只是闭着眼睛不知。 “老爷,再容妾身想想。” “。。。。。。早些做决定,家宅也安宁。” “是,。。。。。。妾身去看看老爷的安神汤好了没有。。。。。。” 王氏脸色难看,寻了个借口,甩了帘子出去了。 屋里就只双和服侍着。 何老爷也没睁眼,伸了手在双和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双和小小的轻呼出声,一脸娇羞。 何老爷微睁开眼,一把将双和拽到身前,双和已经十五岁了,少女的身体发育得很好,胸口高耸着,薄衫几乎要绷不住了。何老爷伸手在她一边胸上揉捏着,双和脸色更红:“老爷,使不得。。。。。。太太知道了。。。。。” 何老爷哼了一声,手上用力掐了她一把,双和痛苦的哼了一声,又不敢大声。 何老爷没了兴致,一把推开她,脸色沉了下来。 双和有些失望,看着他脸色不好,便又站到他身后,小心翼翼的帮他捏起肩来。 佟姨娘躺在贵妃椅上寻思。 这深宅大院,想出去也出不去,争宠更不是自己所愿,要怎么过日子呢? 她朝双奇招了招手:“双奇,你去把林妈妈请来。” 林妈妈是源哥儿的奶娘,据以往的印象,杜妈妈像是有些小气,林妈妈看着倒是慈和。想起来,这林妈妈以前也在好几户大户家里做过工,转碾到了何家。年纪经历在那摆着,知道的事情也多,佟姨娘有心向她打听些事。 不一会儿,双奇就把林妈妈请了过来。 其实哥儿们的奶娘并不用听姨娘使唤,但王氏自己没有生育,心灰之下一向不爱操心哥儿姐儿们的事,都叫各自的生母管着,是以佟姨娘一找,林妈妈也不好不来。 林妈妈很圆润,白净,一头头发整齐的盘了个圆髻,插了根素银簪,一身深蓝色的细棉衣裳十分干净。 对着叶乐乐行了个半礼:“佟姨娘寻奴婢有什么吩咐?” 佟姨娘笑道:“林妈妈这边坐。”让双奇扶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林妈妈侧了身子,只坐了半边凳子。手上捧着双奇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 佟姨娘笑着问:“这茶味如何?” 林妈妈道:“姨娘的茶,定是好的,只奴婢是个粗人,不懂品茶。” 她坐得端正,低眉顺眼,好像并没有和佟姨娘搭话的意思。 佟姨娘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忍不住道:“林妈妈,源哥儿一向多劳你费心,我还从来没有答谢过你。今日太太夸他念书用功,我实在高兴。寻了两匹缎子出来,分给你和杜妈妈裁衣。” 林妈妈恭敬道:“奴婢等大字不识一个,哥儿书念得好,实在不敢居功。不敢受此厚礼。” 佟姨娘明显感觉到了林妈妈的疏离。把刚从双奇那打听的消息又寻思一遍,再度出击:“听说你有个孙女儿,在方嫂子手下办事?” “是,奴婢的孙女在方嫂子手下,帮着伺弄些花花草草的。”林妈妈至此,终于有些紧惕的看了看佟姨娘。 佟姨娘心中稍安:“源哥儿房里的双翡和双翠年纪大了,说是年前就要放出去,林妈妈是个妥当人,你的孙女,我也是信得过的,到时候向太太求了,把她拨到源哥儿房中来伺候,可好?” 这府中第一待遇好的,当然是老爷太太房中,第二就是少爷小姐房中,第三是府中各个有油水的缺,例如采买,厨房等,然后才是姨娘房中,像伺弄花草这种活儿,是最没油水可沾的了。 林妈妈听了,神情一动,又有些迟疑:“二姨娘是想。。。。。。?” 林妈妈见识得也不少,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有时候各种好处,轻易受不得。 佟姨娘安抚道:“林妈妈放心,我不是有什么企图,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想着林妈妈年纪大见得多了,所以有些事想问问林妈妈。” 林妈妈半信半疑,口中却道:“姨娘尽管问。” 佟姨娘沉思片刻,道:“林妈妈,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像我这种,呃,姨娘,有没有放出去的?” 林妈妈一惊,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不解她的用意。疑惑的答道:“若是膝下无子,年老无宠,也有给些银子打发出去的。姨娘膝下已经有了源哥儿。。。。。。” “林妈妈,你别多心,我只是想着,我年纪大了,老爷的心思都不在我身上,在这园子里捱日子也就罢了,要是有朝一日,老爷烦了,把我打发出去,我可怎么办,我兄嫂也不是好处的。。。。。。” 林妈妈舒了口气,看她的目光就有些怜悯。给人做妾,能有什么好的?受宠时还能风光一时,不受宠了,连个奴婢还不如,生了孩子也只能管她叫姨娘,一生有如浮萍无根,生死系在主母手里,死了连夫家的祖坟都不能入。这二姨娘,今年像是有二十四、五岁了,一般这个年岁的姨娘,很难再受宠,十几岁的年轻漂亮姑娘,老爷要多少有多少,那还轮得到她? 话音就带了些安慰:“姨娘放心,源哥儿就算不管您叫母亲,也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这一辈子何家是管定了的。” 佟姨娘其实也猜到了,只是这世界虽然和中国古代高度相似,但却不是历史上记载的任何一个朝代,似乎历史在唐朝后拐了一个弯,留下这个空间碎片在宇宙的夹缝里,她心存侥幸,希望有些例外罢了。 “女人啊,这一辈子就系在男人身上,您呢,只要盼着源哥儿好就成了。将来源哥儿若是分了家,太太老爷心慈,许源哥儿把您接过府去,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呐。” 佟姨娘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分家?可以把我接出去?” 林妈妈笑了:“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庶子分了家之后把生母接过去奉养,可不是奇事。” “一般哥儿多大能分家?” “这可不好说,有的,要家里的长辈都。。。。。。西去了,兄弟几个才能分家。有的,怕家里人多杂乱,也有早早就把庶子分出来的,若是庶子有了差事或功名,不需要依靠嫡支,分得也名正言顺些。” 佟姨娘啃着食指关节想事,这是她前世的毛病。 不知不觉的就喃喃自语:“功名。。。。。。” 林妈妈并不接声,说到功名,她也是一窍不通。 佟姨娘回过神来:“林妈妈这样一说,我就安心了,指着源哥儿,我也有个靠望。” 说着硬是将两匹布推给林妈妈:“我现在还穿给谁看呢?您拿回去,给媳妇孙女儿做衣服,也是好的。” 林妈妈推却不过,只得受了,谢了恩,告辞而去。 佟姨娘在屋里走来走去,心情有些激动。她天生乐观,很能适应环境,穿过来以后,伏低做小一时可以,但她却不愿意一辈子这样。她看过不少的宅斗文,知道姨娘这种职业,风险很大,混得不好被同行踩死,混得太好被上司踩死,而且低人一等动辙口称婢妾,她对这词可真有点反感。要真能有那么一天,随着源哥儿分家出去,就算不是名正言顺的母亲,但也不会被人拿捏了,将来她自不会去管到源哥儿媳妇身上去讨人嫌,只管自顾自的过安乐日子。 问题是——源哥儿多久能取得功名?只他取得了功名,佟姨娘倒愿意使出混身解数,制造分家的契机。 佟姨娘坐立不安,干脆披了衣裳,往正房去看源哥儿。正房隔成了三间,最里边一间是睡房,中间一间是书房,最外边一间是小厅。 源哥儿正在书房看书,双翡坐在他旁边,就着灯光做针线活,双翠在一边给他磨墨。佟姨娘往里屋看了看,连玫连瑰似在里边铺床。 双翠最先看到她,放下墨锭福了福身:“佟姨娘。” 双翡也站了起来。源哥儿从书上移开目光:“姨娘来了。” 佟姨娘存心讨好他:“源哥儿,白天书还看不够?晚上别看了,费眼。”这是真的,又不是电灯,照明严重不足,灯光晃来晃去的,真对视力没好处。 双翡连忙拿开灯罩子,用剪刀剪了剪灯芯:“姨娘说的是,我们都劝大少爷别看了,他只不听。” 佟姨娘笑着走过去,坐在双翡原来的坐位上,往源哥儿手上的书看了一眼,这字儿是工整的毛笔字,可比现代印刷出来的小铅字大多了。 “源哥儿这是看的什么书?” 源哥儿有些不耐烦,仍是答道:“这是《大学》。” 佟姨娘心中一动:“四书五经,源哥儿都学完了?” “没有,”源哥儿奇怪的看她一眼,佟姨娘虽然一惯要他好好读书,但肚里没多少墨水,从来管不到他学了些什么,今日倒说得出四书五经四个字,也是难得了:“还有《易经》、《春秋》没有读。” “那源哥儿多久可以下考场?” 源哥儿越发奇怪:“夫子说明年便可以去参加院试。” 佟姨娘想问,又有些不好意思。 源哥儿主动道:“姨娘想问什么?” “参加院试通过后,就算有了功名吗?”她对科举考试,实在是一知半解。 “不算,要再等三年,若是中了举人,才算有功名在身,能得了官职的,还是要通过殿试,中了进士才成。” “唔。。。。。。我朝年纪最小中了进士的,是谁?” “是庄莲鹤,他中进士的时候,才十四岁,人皆称他是文曲星下凡。” “源哥儿能同他一般吗?不然,晚个一年两年,也不打紧。” 源哥儿脸腾的红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姨娘说什么?” 佟姨娘回过神来,忙道:“唉,唉,我就是觉着我们源哥儿聪明。” 源哥儿恼怒道:“往后这种轻狂的话,再不可说,叫人听了去笑话。” 佟姨娘看他,不过十岁的人儿,要是现代,还是上树下河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他却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中隐隐透出自己的骄傲,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无奈又鄙视。 “嗯,知道了,我是不懂就随便问问。源哥儿,你别看太晚了,我先走了。” 佟姨娘虽然极想和源哥儿打好关系,但也不急在一时。 4、第 4 章 她心中大致定下了一个目标,也就安心了许多,这一晚虽然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双成又在她床边叫她:“姨娘,姨娘,该起了。” 佟姨娘睡得迷迷糊糊的:“什么时候了?” “卯时三刻了。” 佟姨娘估了一下,大概是指早晨五点半的样子,天还没亮呢,她心中哀叫一声,越发想着要分了家,自己就不必这般受约束了。 没精打彩的让连芙连蓉伺候着洗漱更衣,走出屋去被早晨的冷风一吹,醒了大半,一眼就看到中庭站了个小小的人影,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源哥儿。 佟姨娘忍不住心里就有些怜惜,源哥儿太小,还在贪睡长身体的年纪,却也得摸黑早起。 “走吧,给太太请安去。” 源哥儿一语不发的跟着走。 到了太太的正院,就看到院子里人来人往,各个管事婆子和管事媳妇,都来回话领差事,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要散了。 佟姨娘心想:太太原来也不好当。 一阵寒暄之后,王氏让姨娘们散了,哥儿姐儿都被留下来用饭。 佟姨娘出了正院的门,就加快了步子走,她还饿着呢。 偏有人不放过她,在她身后唤了一声:“佟姐姐。” 佟姨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头。 赵姨娘冲着她一笑,亲亲热热的走上前来,挽着她的手:“佟姐姐,走这么快做什么?” 佟姨娘回了她一个笑容:“身子还没好利索,想回去歇着。” 赵姨娘顿了顿,又接道:“我啊,新淘来一种苏合香,闻了最是宁神静气,身心舒畅。姐姐不如去我的住处,闻着此香小歇一阵,定是妥当的。” 佟姨娘拿着帕子掩在鼻下:“妹妹,这几天,我正鼻窍不通,一丝味儿也闻不着,别白瞎了这好香。” “这可巧了,我那正有盒鼻烟丝,姐姐嗅上一嗅,打几个喷涕就舒畅了。” 佟姨娘还没回话。赵姨娘就半拉半拽,拖着她走向了岔口。 赵姨娘原是王氏的丫头,惯会逢迎,在王氏面前得脸。就是在何老爷面前,仗着一张巧嘴,也多得几分宠爱。 她这院子里,从庭中花木,到屋中摆设,无不比佟姨娘的院子要来得上乘。 赵姨娘亲亲热热的请了佟姨娘进屋,把她安置在美人榻上:“姐姐只管躺着。”又令人点上了一炉香。才拿着鼻烟壶送到佟姨娘面前来:“嗅一嗅就好了。” 佟姨娘鼻子其实没事,便有些不想去嗅。 赵姨娘再三催请:“姐姐试一试,这法子啊,太太娘家常用着,很是见效的。” 王氏的娘家门弟高贵,王老太爷如今正任户部侍郎,何老爷如果不是求娶了王氏,未必能如此年青便升官至此。 赵姨娘就是王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说这话的时候就隐透着股得意。 也是,何家虽然也称得上是书香世家,但何老爷之前两代都没有入仕。 虽还攒着份家业养得起些下人,可很多地方都不甚讲究了,在王氏入门后,才重新兴旺起来。佟姨娘是何家的家生子,眼界比起锦绣堆里王家的丫鬟,自然差了一截。 佟姨娘心中一笑,不甚在意,就是再光鲜,也不过是个丫鬟。如今更是堕入了姨娘道,哪怕是塑个金身吧,又有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手上却只好把鼻烟壶送到跟前一嗅,果然鼻子发痒,打了好几个喷涕,忙用帕子去擦,眼圈反冲得有些发红了:“果然是好些了。” 赵姨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亲亲热热的挨着佟姨娘坐了:“姐姐,源哥儿如今功课怎么样了?” 佟姨娘含笑道:“先生却说是不错的。怕只怕先生收了我们家的银子,存心奉承。” “源哥儿的功课,前儿个太太都夸了的,我瞧最近太太,格外看重源哥儿呢。” 佟姨娘心中起疑,不肯顺着她的话说:“哪里,太太看谁都是一样的。” “源哥儿可是长子,自是不一样的。” “他们哥儿几个,都是庶出,能有什么区别呢。” 赵姨娘眼睛转了转,又变着法子把话往源哥儿知上靠,往日里佟姨娘必定要得意一番的,今日却奇了怪了,反倒一心含糊。赵姨娘扯了半日,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多说。 等送走了佟姨娘,同身边的双明道:“这佟姨娘,嘴倒紧,一丝神色也不露。” 双明道:“怕是她还没收到风声?” 赵姨娘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双奇这丫头,同太太身边的双和交好,定是早早就得了消息。” 佟姨娘回了院子,心中正琢磨赵姨娘这一遭唱的什么戏。 无意间看见双奇脸上一抹笑,心中一动,问道:“你说赵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到三姨娘那转这一圈,双奇是一直陪在身边的。 双奇满面春风,那双不大的眼睛也有了些神彩飞扬:“佟姨娘,前儿个我不跟您说了嘛,双和跟我说,老爷太太准备抱个哥儿到正房养,开祠堂,记在太太名下,从此以后,就是嫡子啦。赵姨娘今天怕是想探您的口风呢。” 佟姨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由庶变嫡,可不是小事,庶子不过按例分一份薄产,嫡子却可继承全部家产。先不说何家几代累积的祖业,就是这些年何老爷坐在这个位置上,别人送的,自己趁机捞的,算起来已经是一笔令人眼红的财富了。把产业抛到一边,嫡子占了身份,首先是家族培育的重点,就是娶妻的层次,也不是庶子可仰望的。 苏姨娘瞧着稳重,还没动静,赵姨娘可就按捺不住,想探一探自己有没有心思争这块肥肉了。 只是,昨日自己吐了几口,太太就紧张得主动请大夫来看诊,若自己当时猜得没错,太太怕是误以为自己怀孕了。会这么紧张,只怕打的是抱养婴儿的主意,打小养起,完全忘了生母,才会跟太太亲近。 那么源哥儿,只怕就入不了太太的眼了。 佟姨娘看着双奇还在乐呵,她只怕还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源哥儿成了嫡子,佟姨娘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她的待遇也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就照太太这样不愿认下的嫡子跟生母亲近的心思,就算是认养了源哥儿,只怕对佟姨娘就不是优待,而是打压了,搞不好还会悄无声息的被消失。。。。。。 佟姨娘想着心中一寒,她才来两天,还没来得及走出这方寸小院去看外边的世界呢,可真不想死。 想着她就正了神色对双奇道:“你别肖想这些有的没的,专心做好自己的本份才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双奇一愣,不知道佟姨娘怎么突然就翻了脸,一年一年的,太太始终未能有孕,这府里关于立嫡的传言多了去了,往常佟姨娘也是最喜欢说道这些的。 嗫懦着想说些什么,佟姨娘又递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双奇不由得垂下了头,不再吭声。 佟姨娘虽然训斥了双奇,但她也知道自己镇不住她。 双奇是府里的一等大丫鬟,虽然凭她的本事,不够格当一等丫鬟,但是到姨娘身边服侍,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她能占着这个位置,拿着一两银子一月的月例,也是因为她在这府里有些门路,她爹是外院的二管家,她也就有些脸面。 像佟姨娘这样的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就是半个奴才,真要随意打杀了双奇,也不能够。 佟姨娘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躺在美人榻上,腰后垫了个迎枕,慢悠悠的出起神来。 能被立为嫡子,对源哥儿当然是好事。但对佟姨娘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如果是原来的佟姨娘,只怕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成全源哥儿。现在的佟姨娘从灵魂上来说,和源哥儿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她现如今占了佟姨娘这个位置,自然而然的也对源哥儿负有责任,会尽量的照顾源哥儿,但真要舍命为人,还真没这份度量。 她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头。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屋里突然亮了亮。她抬头看去,原来是连芙打起了门帘,让屋外的光线透进来了。源哥儿的清瘦身躯就出现在了门口,虽然还小,但已现了些挺拔的姿态。 因是亲母子,又是摆不起架子的姨娘,连芙并没事前通禀,只笑嘻嘻的直接为源哥儿打起了帘子。一边又笑嘻嘻的盯着源哥儿手里的油纸包:“哥儿这是淘了什么新鲜玩意来?” 源哥儿并不搭理她,径自走到佟姨娘榻前,在一边的锦凳上坐了:“这是京里外祖家送来的蜜钱,说是宫里赏出来的,母亲分了些给我们姐弟,我尝着是比常吃的好,也送来给姨娘尝尝。” 他说的外祖,是王氏的娘家。 他竭力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但十岁的孩子还是藏不太住。他像是有点厌恶自己对佟姨娘的关心。看来佟姨娘往常做得是不太好,并没有给源哥儿脸上增光。也许尖刻,也许小气,也许粗俗,让源哥儿忍不住厌弃。 -------但毕竟,血脉相连,还是忍不住关心的,就连这小小的蜜钱,也怕她没尝过。。。。。。 佟姨娘看着他强做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就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笑吟吟的道:“姨娘谢谢源哥儿有这份心了。”当下起身接过,打开油纸包,拿了一颗蜜放到嘴里。 佟姨娘其实不喜欢吃这个,总感觉被腌得失却了原味,只剩下甜。 这时却非常捧场的道:“果然同往常吃过的不同,好上许多。” 源哥微有些诧异,却没说什么。 佟姨娘想了想道:“源哥儿有什么想要的?我正想托人出去买些事物。” 源哥儿忍不住道:“听夫子说,新出了套刘子步游记。。。。。。”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这年头,书是贵重的物件,要造出洁白细腻的纸不容易,又还没有印刷术。一本书,多是请了贫寒士子手抄的,自是价格不菲。平民百姓都不舍得买,最多辛苦辗转的借了书来,再拿暗黄的草纸自己抄写一份,纸质不好,墨便晕晕乎乎的,看清楚都很成问题。但真到书局买上一本纸张光洁,抄写工整的书,对吃穿还成问题的百姓来说,也是负担。 何家自是少不了这点钱,奈何他的例银都攥在二姨娘手里,她信奉的又是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将银子卡得极紧,弄得他倒束手束脚的。 佟姨娘前几日才给了钱买了些书来,这会子他又要买书,还是这样的杂书,只怕又招她一顿口舌,顿时就心里有点懊恼自己多嘴。 佟姨娘却凝神道:“《刘子步游记》?好,我记住了。” 源哥儿不由看住了她。 佟姨娘笑眯眯的:“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源哥儿还小,行不得万里路,读读这游记,也是好的。” 源哥儿眼睛瞪大,佟姨娘看得好笑,他这样子,才真像个十岁的孩子呢。 当下拍拍他的肩:“你去念书吧,只看一阵,便要起身走动片刻,不然熬坏了身子。” 源哥儿傻愣愣的应了,略有些僵硬的出了门去。 佟姨娘扬声叫了门外的连芙进来:“去拿个小瓷罐子,把这蜜钱装起来。” 连芙应了,接过蜜钱转身下去了。 佟姨娘又叫了连蓉过来:“你去请杜妈妈来。” 她身边有一个大丫头,双奇,不太聪明又颇有些爱自作聪明。二等丫环有连芙、连蓉两个,连芙也透着股轻浮,连蓉看来倒还不错,老实本份不多话,眼睛也并不乱瞟。 这时连蓉应了,片刻就请了杜妈妈过来。 杜妈妈笑着走进来,佟姨娘道:“杜妈妈坐。” 杜妈妈本来也没有认真见礼,闻言就势坐在了榻前的凳子上。 佟姨娘也不绕弯:“杜妈妈,我想托你家那口子帮我买些事物进来。” 公中每月都会分发各样事物,尽够用了。只个人难免有点例外,便需要自己掏银子买了。内院女眷轻易又不得外出,多是托了这些在外院行走的奴才。 杜妈妈家那口子,也有些体面,常被派到其他府上去报信送礼,行走起来极为方便,托到杜妈妈这里的,便有不少,或多或少会给些跑腿费,因此杜妈妈极乐意接这样的差事。 一听佟姨娘这话,脸上笑都多了几分,坐正了身子:“佟姨娘要买什么,尽管吩咐。” 佟姨娘走到一边的桌案后边,拿了张白纸,提笔写了些书目。 佟姨娘这原身,也是识字的。 她从小就在何老爷身边,原也在书房伺候过笔墨,因此识得些字,只字写出来十分蠢钝,毫无灵气,勉强算得上工整罢了。 叶乐乐小时候在课外兴趣班也学过几天毛笔字,没能坚持,也是写得不好。 这时候跟佟姨娘的身体惯性一合,写出来的字倒跟佟姨娘以往没什么区别—— 一样难看。 她细细的例了些书目出来,多是源哥儿现在在念的四书五经,再例了一套‘刘子步游记’。 把纸交给杜妈妈:“把这上边例的书,都买一本回来,另再问问书肆的老板,还有些什么卖得多的杂文话本,游记之类,也都买本回来。尽着一两银子买。” “再帮我买些南货来,唔,买一百个大钱吧,量不必太多,多买几种才好。” 元国在大黎国的南边,这里的南货,特指元国的一些小吃,多数是些坚果。价格低廉,上不得台面。底下人爱吃,主子们是不大吃的,公中也从来不备这些。 偏叶乐乐前世就是爱吃这些,瓜子榛子碧根果什么的,闲来无事就拿着磕牙。根据佟姨娘的记忆,这些个南货可有许多种,少不得要一一尝尝了。 又七零八落的吩咐了许多东西,最后拿了十个大钱:“这些便是劳烦杜妈妈跑腿了。” 杜妈妈笑得脸上开了花,假意推了几下,还是收了。她没想到这佟姨娘跟转了性子一样,最近手脚一下这样大方起来。 5、第 5 章 等过了几日,东西便送了进来,佟姨娘将书仔细斟选了一回,除了刘子步游记外,另挑了几本新出的诗集、杂记,一起拿去送给源哥儿。 源哥儿拿到书,一时喜不自禁,双眼放光。 佟姨娘笑眯眯的叮嘱:“需得做完先生的功课,才能看这些闲书。” 源哥儿难得的乖顺:“是,姨娘。”顿了顿又道:“不过先生过几日便要走了,这几日都在同我说些他历年科考收益,都不曾给我布置课业。” 佟姨娘一愣:“好好的,怎么会走呢?听说是很有口碑的先生,好容易才请过来的。” “父亲大人说,给我和盛哥儿请了个更有学识的先生,过两日便会来了,等新先生一来,便也给荣哥儿开蒙。” 佟姨娘点点头,何老爷别的不说,学识还是有的,他说更好,那就差不了。 “那源哥儿可要跟新先生好好学学,争取早日能考个功名回来。” 源哥儿正在兴头上,十分乖顺的应诺:“姨娘放心。” 佟姨娘勉励了源哥儿一番,回了自己屋子。 其实她一日十分清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早晚给太太请安之外,便没有旁的任务。以前还偶尔和几个姨娘串串门子,但这身子里换了叶乐乐这灵魂,便十分不耐烦跟这些姨娘们应酬。 还好她给自己找了个目标,敦促源哥儿早日考取功名,争取能分家出去。 因此也给自己分配了任务,照着源哥儿的必考科目买了书回来,准备仔细研读。诗词歌赋不敢说,时务策论也不上不得台面,但她毕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小考月考,年中要考,年终也要考。这些古人何曾经历过这样密集长期的考试轰炸呢?她对于死读书,抓要点应试,是自有一套心得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她读书的角度与古人,恐怕多有不同。不如也将这些书通读一遍,敦促起源哥儿来也不致于只能说上几句空泛话,如果能帮到源哥儿,更好。帮不到,她也打发了时光,更有益处的是,进一步的了解这个世界。 一时间正儿八经的坐在书案后边,捧着书静静的翻阅起来。 刚开始看,着实有些头疼,不太适应从右到左的竖排阅读,繁体也看着生涩,还好佟姨娘也是认识字的,仔细凝神,倒没有不认识的字。 看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看完几页。双奇端了碗莲子百合甜汤上来,忍不住看着她笑。 双奇笑道:“姨娘,您也要去考状元呐?”声音里有些不以为然。 佟姨娘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话,继续看书。 双奇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退下了。 佟姨娘看过了最初的艰涩期,到后来倒越看趣顺畅起来,着实打发了时间。 等到了太阳将落,光线微暗,佟姨娘便掩了书,不再看了,她前世就是个近视眼,种种不便她深有体会,再不愿意熬坏了眼睛。 站起身来在屋里轻轻走动,连芙打了帘子进来:“佟姨娘,太太使了连枝过来,说是二舅爷和二舅夫人到了,请各位小姐,少爷,姨娘们都去凑个兴,一齐用顿饭。” 王氏在娘家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哥哥,这里说的便是她的二哥王泰春和夫人梅氏。 佟姨娘想起,早前便听说过,二舅爷升迁了,任渠州太守,从太平城出发,要途经陵州,离景州不远,说不定会来景州看看。王氏当时说起这事,脸上有股藏不住的喜意。如今竟真的来了。 佟姨娘便命令双奇和连芙连蓉一起进来,为她梳妆。 双奇一向帮她管理饰物,连芙打理她的衣物,连蓉却是梳得一手好头。 佟姨娘让她们挑了几套服饰出来看,最后穿了件新做的撒花烟罗衫,下边一条蓝色的襦裙,鬓角簪了一朵大大的银牡丹。 又命人去叫源哥儿一起,却得知源哥儿早从松梧堂被叫了过去。 佟姨娘便带着双奇和连蓉往主院去了,待进得花厅内,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屋子里早已是济济一堂。 最上边的主位上,何老爷正笑吟吟的坐着,少了几分惯常的自傲懒散,此刻端的是一派洒脱亲和。何老爷的右手坐着王氏,笑容比往日亲切开怀许多。而在何老爷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略有些矮胖,一双小眼睛,脸上神情严肃,与王氏长相有五分相似。想来这就是王氏的二哥王泰春了。 王泰春身边的妇人梅氏与王泰春颇有夫妻相,有几分圆润,同样是神情微凝,不拘言笑。这一乍眼看去,倒像是何老爷夫妇赔着笑脸在讨好王泰春夫妇。 而在王泰春夫妇的左手边,立着两个小姑娘,大的十一二岁左右,小的看起来才十岁的样子。 何老爷见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还不拜见二舅爷?” 说着让几个孩子上前,一一送到王泰春与梅氏面前见礼。 梅氏依然微凝着脸,一一拿了见面礼,虽然并不显得亲和,但送的荷包却鼓鼓的。 何老爷虽然遗憾没有嫡出子女,但子息不薄,也有庶出一女三男。反观王泰春夫妇,膝下就只有两个嫡女。 是以何老爷见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心中少不得有几分满意。 王泰春见着源哥儿,因是何老爷的长子,便多看了几眼,因见他年纪不大,但行止恭谨有度,虽不是亲妹所出,也有几分喜爱,便拉住了他:“今年几岁了?” 源哥儿做了个揖:“回二舅父的话,今年虚岁十一了。” “可进学了?” “已随着先生,在家读了五年的书了。” “哦,”王泰春有些兴趣:“学了些什么?” “早前学了千字文,幼学琼林,三字经,百家姓……现在已经开始读论语,孟子,诗经,礼记……” 源哥儿条理清晰的将读过的书名一一背出,王泰春见他所报繁多,不禁道:“听起来像是不少,诗经有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下两句是什么?”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孟子云: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此作何解?” “有恒产进项的人才会遵守道德和行事规矩,无恒产进项的人便不会守道德和行事规矩。假若没有道德和规矩约束,就会胡作非为,违法乱纪。” 王泰春微生眯了眯眼。 何老爷佯怒道:“读书也敢偷懒,答得漏洞百出!” 王泰春微微一笑:“妹夫何必爱之深,责之切?这回答,虽不说十分妥贴,但也尽可以过关了,显见这孩子书念得不错。” 何老爷那里是认真生气,不过是自谦,尽力淡然道:“可赞不得,需教他往后更用心读书才是。” 源哥儿弯腰做揖:“父亲说的是。” 别人看不出来,王氏从小与哥哥一起长大,却能于细微处发现他的些许遗憾——王泰春连庶子也没得一个——眼见了妹夫出落得俊秀的儿子,免不了五味陈杂。王氏便笑道:“快别说这些,叫他们姐弟几个互相认认,才是正经。” 梅氏便唤了大女儿王采映和二女儿王采照上前,与这几个表弟表妹互相见礼。 待一团热闹的认识过后,王氏一声令下,丫环婆子们便开始摆饭,众人到花厅依次坐下。 几房妾室既无人提及,自己也不敢发声,只当成花团锦簇的布景一般静立到何老爷与王氏身后服侍。 众人悄没声息的用完饭,丫环们端上茶水来漱了口,又一齐回到花厅来坐下,才重又开始寒喧。 渠州离景州不远,何老爷对景州境况也有所了解:“。。。。。。景州肥沃,乃渔米之乡,民风又淳朴,是个好去处,舅兄成了景州第一把交椅,最是舒心不过,只是。。。。。。” 王泰春捋了捋寸长的短须,梅氏却忍不住问了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正因其富庶,骁荣会近年来,竟渐渐盘踞于此,像是要以此为总据点了。” 王泰春与梅氏面色陡然一变,连王氏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此话当真?” 屋子里的小姐少爷们,看见长辈们变色,不由得有些茫然。只有源哥儿微有一分沉吟。 佟姨娘便想:“八成是个黑帮组织了,还是极其彪悍的那种。” 只听何老爷又道:“也不敢说一定,但近一两年来,骁荣会中重要人物频繁出入景州,算来也有四成可能。” 四成可能也教王泰春脸如寒冰,一时间旁的心思全失,只管微垂着眼,心里寻思。半晌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我道安思臣这个匹夫,为何不打点以求连任,偏升了鸿泸侍少卿去,须知这位置,如今可是虚的。那知道。。。。。。却是我失算了!”只因他向来心中隐隐觉得自己比妹夫主意正,也不曾事前写信问过他,此时才有些后悔了。 又愤然道:“这等大事,安思臣竟不曾往黎都上报片言只语!” 何老爷微微一笑:“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力求他在任时,把面儿上做成一片花团锦簇。” 这个理,王泰春何尝不知,不过是一时愤而出口罢了。 何老爷又安慰道:“虽是如此,舅兄也不必过于焦心,只要不在明面上与骁荣会对上,倒也无碍,何况那骁荣会一向并不扰民,舅兄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待到三年一过,赶紧寻了门路升迁出去,便也好了。” 这也不过是一侥幸心理,但如今王泰春还有什么办法? 梅氏面色微沉,在心中不断念佛:“这骁荣会,可别寻夫君在任时生事啊!”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王氏道:“哥哥与嫂嫂一路舟车劳顿,不如早些去歇下,任天大的事,也不在这一刻。” 王泰春与梅氏正无心情,闻言便客气了两声,真个早早的由婆子们引路,下去休息了。 其余各人也各自散了。 何老爷跟着王氏回了主院。 双寿打了水来给他洗脚。 王氏坐在榻上,倚着引枕,慢条斯理的吃着张妈妈剥了皮送上来的葡萄。 过了半晌,等双寿拿白巾子细细的帮何老爷抹干净脚,又帮他穿上袜子,这才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下人都走光了。王氏才道:“老爷有什么法子,怎的不说与我二哥听?却直叫他干着急?” 何老爷原是故意在神态间露出破绽给她瞧的,这时也不着急,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沫子,呷了口茶,这才道:“夫人何出此言哪?” 王氏厌烦:“老爷何必卖关子,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年老爷也是要上黎都去的!” 何老爷眉峰一皱,王氏将威胁说得这般明显! 当下冷然道:“你喜欢直来直往,老爷我也不与你绕圈子,家中三个庶子,你若尽快认养个到名下为嫡,我便与你哥哥指条明路!如若不然,这些年我苦心经营,在黎都倒也不必全靠你父兄!” 说罢,趿了鞋子,站起身来,甩袖而去。 王氏愣愣的坐在原处,说不出话来。 何老爷出了屋子,双和便迎了上来,若有似无的蹭了他一下:“老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何老爷对王氏有气,连带这会子对她屋里人也看不顺眼,推了她一把,一言不发出了院子去了。 双寿在一边冷笑一声,正被双和听见,扑上去就要撕她。 张妈妈连忙拦住:“两个死丫头,也不看看时候,太太指定这会心情不好,闹将了起来,扒了你们的皮。” 两人这才噤了声。 6、第 6 章 却说何老爷出了院子,凉风一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源哥儿,这孩子,在三个儿子中是最肖自己的,读书用功严谨。 想到这里,又想到源哥儿的姨娘,虽然源哥儿是像了自己,但这佟姨娘也没少在源哥儿身上花心思,是得奖励一番,想起来,也有许久不曾去过她的院子了,倒不如今日走上一遭。 想着便命守在院子外的小厮领路,往佟姨娘的院子去。 佟姨娘今日光站在太太和老爷身后当布景了,饿了半天,这时正在胡吃海塞。 听人说何老爷来了,一惊之下差点没噎死。 连忙叫丫环收了桌子,又匆匆的洗了把脸,也不上脂粉,就出去迎何老爷。 一边心如擂鼓:这何老爷,不是早就不好佟姨娘这口了吗?怎么又来了?不会要自己履行暖床的义务吧?不要啊!虽然这身体对何老爷是挺熟了,但她心理上可真和他半分不熟。何老爷虽然也是个美中年,但她不好他这款,要真给他上,那可是倒尽了胃口。叶乐乐前世也有过男友,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但怎么着,也得是自己喜欢的人才能心甘情愿吧?就算是在其位,但她也是个有底线的人啊啊啊! 这边心里直做呕,面上却一点也不带的迎着何老爷盈盈一拜:“老爷怎么想着过来了?” 何老爷以为她是撒娇发嗔,仔细抬眼看了看她。杏眼桃腮,体态轻盈,倒也看得过眼。不过何老爷的口味向来是偏向娇花的,安姨娘这样十六七岁,活泼脱跳,轻轻的抚过皮肤都能渗了一抹红,嫩得跟掐得出水来似的,才最合他意。佟姨娘就算是发嗔,也少了几分风情。 这时对着佟姨娘,便淡淡的:“想着许久未来,便来看看。” 佟姨娘看着他对自己兴趣不大,微微松了口气,一在把何老爷迎到屋里去,奉了杯茶上来,才真诚的道:“老爷,妾身年纪大了,早不敢奢望老爷的宠爱了,倒是安妹妹年纪轻,膝下又没有孩儿,老爷更该垂怜才是。” 何老爷有些诧异:“你何时有这种胸襟了?” “也都老大不小了,早过了争风吃醋的年纪了。” 何老爷有些满意:“这样也不错,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源哥儿也省心,以前你可是。。。。。。”说到一半,不说了。 佟姨娘半点也不尴尬:没关系,您尽管说,我hold住受得起,我就当说的不是我。 何老爷看她态度从容,不禁有了两分喜欢。 佟姨娘殷勤的请示:“您要不要到安姨娘那去?我让小丫环去报个信,老爷今晚光喝酒了,安姨娘若能提前知道,也可备些醒酒汤和夜宵。” 何老爷以为她欲迎还拒,似笑非笑的握住了她的手:“珠儿,今日老爷就在这里歇了。” 佟姨娘只觉得手背上一片滑腻,像触到了蛇皮似的,禁不住就想把手往回抽。 何老爷微一用力握住,就着灯光细细的看她疑似羞涩的神情:“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 佟姨娘不禁打了个寒颤。强笑道:“老爷,源哥儿还在挑灯夜读呢,虽然有先生指点,但先生怎比得上老爷满腹才华?老爷许久不来,不如先去指点源哥儿一二。妾先去给老爷煮碗醒酒汤。。。。。。等着老爷。。。。。。” 最后这四字,说得她自己都羞愤欲死,何老爷却骨头轻了几两,真被她说动了:“也好,”说着便在她手背上轻摸了两把:“我先去看看,你可要快些。” 佟姨娘低眉敛目的扶着何老爷站起来,送了他出门,才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手。 双奇在一边,喜滋滋的:“姨娘,老爷可见得是十分喜欢姨娘呢。”她在佟姨娘身边服侍许久了,以往何老爷来,也就是吹灯睡觉,像这样言语撩拨还真没有。 佟姨娘盯着双奇看,双奇反应过来,禁不住脸上一红,她再放肆也还是明白: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说起这种事来,确实露骨了! 佟姨娘却没多说,拧着眉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灵光一闪,站定了脚步,慎重的对双奇道:“你到安姨娘院里去,就说老爷今儿歇在我屋里,檀云香却没了,这大半夜的,不好去找婆子领取,要向她借上二两。” 檀云香素有舒眠静心的功效,何老爷向来依赖,是以各姨娘屋里都备着。 此时佟姨娘却说没有了,双奇有些疑惑,明明还有一匣子的。 她脸上飘过一丝疑云,一瞬间又云开见月,兴奋起来:“奴婢明白了,姨娘是想告诉安姨娘,不只她才受宠——” 佟姨娘佯瞪了她一眼,双奇立时笑眯眯的住了口,给佟姨娘福了福身,竟是有些兴奋的领命而去。 佟姨娘待她一走,塌下肩来,心中愁苦:也不知道这安姨娘傲到什么程度,又强到什么程度? 心中不安,手上却不能停。由连芙连蓉打下手,挽起袖子,下了小厨房,迅速的备下了醒酒汤与几样小菜。 佟姨娘风情上比不上安五姨娘,学识上比不上苏四姨娘,逢迎上比不上赵三姨娘,温婉上比不上刘大姨娘,却有两个优点,做得一手好针线,做得一手好菜。她这一手菜式,连家中灶房的菜嫂子都是比不了的。现任佟姨娘承袭了原任的记忆,还好前世也不是厨房白痴,摸索着做出来几道小菜,倒也像模像样。 佟姨娘把菜摆上炕桌,故意慢手慢脚的不去梳洗。 何老爷到源哥儿屋里坐了一阵,袖着手又回来了。 待客原本就是酒多饭少,吃得不舒坦,这时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小菜,倒也有了些食欲。一撩下摆坐上炕,转眼瞧见佟姨娘又端着碗热汤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的慢慢走着,一面不错眼的盯着汤怕撒了,一面笑道:“老爷先喝这碗醒酒汤。” 何老爷看她一身微有些烟尘味,脸上略泛着些油光,头发也乱了几络,不由道:“你何必急促至此?脸也不及擦一把。” 佟姨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何老爷总不至于抱着个脏婆娘就下嘴罢? 嘴上却道:“不好叫老爷久等。” 何老爷不禁有些感叹:“还是珠儿知道体贴。” 佟姨娘嘴角一抽,强自镇定,将汤放到何老爷面前,在炕桌对面坐下,一手扶着袖角,一手拿起筷子给何老爷布菜。 何老爷一碗热汤下去,舒坦许多,再进了几箸菜,便称饱了。 佟姨娘一脸可惜的看着满桌子的菜:“老爷不如再进些?” 何老爷身子向前倾,握住她一只手:“老爷现在想进的,可不是这些。。。。。。” 佟姨娘僵住,看着何老爷,这男人微勾着唇角,目光深沉——真是好一副自命风流的模样。 她干干的笑了几声:“婢妾一身的烟薰火燎。。。。。。” 何老爷眼神一动:“我记得你这有个大木盆,不如我们来洗个鸳鸯浴。” 佟姨娘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洗你娘的鸳鸯浴! 正欲哭无泪,连芙突然在门口道:“老爷,姨娘!安姨娘院里的连红来了,说是安姨娘的心疾又犯了,要请老爷过去看看呢!” 何老爷一听,立即下了炕:“我这就去看看。” 一边快步走到了门口,忽又回过头来,对佟姨娘有些歉疚:“梅仙这毛病,娇气的很,我得在一边看着才行。” 佟姨娘肃容道:“老爷何出此言,我岂是不分轻重胡乱争风之人?安妹妹身子要紧,老爷赶紧去吧。想来此时,安妹妹只想老爷陪着,婢妾就等明日再去瞧安妹妹。” 何老爷点点头,忧心安姨娘的身子,匆匆的去了。 佟姨娘舒了口气,软倒在炕上。 半晌双奇恨恨的撩了帘子进来,赌气道:“姨娘,双芙这丫头反了天了!明晓得安姨娘不过是寻个借口坏姨娘的好事,她死活就是要来通禀,说是万一安姨娘真有什么事咱们担待不起!呸!真 有什么事不请大夫请什么老爷啊?以为自己是西子,三天两头的心疾,这毛病,看不见摸不着,她说来就来,她说去就去,尽管拣着时候发作!” 佟姨娘慢吞吞的摸了条帕子,擦了擦额上急出来的冷汗,这才道:“行了,我就没想争这个宠,横竖吃的用的,别人有的,咱们也不会短了去。何必争这口闲气。她十六七一朵花的年纪,老爷不宠她才叫没天理,咱们只管安生度日就行了。” 双奇仍是愤愤不平,佟姨娘心想,不抚平了她这口气,日后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来。便缓声道:“你为我不平,我也知道。只是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并不在意这些。只盼着源哥儿好。心平气和,少招惹事非,好日子在后头呐。” 双奇咬了咬唇,终不再说什么了。 佟姨娘心中一动,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双奇依言走了过来,佟姨娘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 双奇今年十五岁,面容只能说清秀,但身段却是凹凸有致,一身肌肤白皙柔滑,底子还算不错。如果注意妆扮,突出优点,必然也是清秀佳人一枚。 她这个年纪,在古代,正是嫁人的年纪了。 7、第 7 章 佟姨娘倚在引枕上,仿佛漫不经心的道:“我一向糊涂,倒忘了你也大了。可有看中的人家?我去求了太太做主,成全了你。不然到时府里把到年纪的丫头小子们一齐配人,乱点了鸳鸯你可没处哭去。” 双奇一愣,脸色一时红,一时白,拧着手里的帕子说不出话来。 佟姨娘心里有了谱,追问道:“我就问你这么一次,日后事儿多,我可就顾不上你了,到时可别怨我对你不尽心。” 双奇一急,扭捏道:“婢子不想嫁人,就想陪着姨娘。” 佟姨娘不动声色:“傻丫头,姑娘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也不能一直陪着我。” 双奇涨红了脸:“能的,婢子什么也不要,只要陪着姨娘。” 佟姨娘目光闪烁:“。。。。。。你该不会,是想做老爷的屋里人罢?” 双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伏了下去,却没反驳! 佟姨娘见自己竟猜对了,不由得心头感慨。 “傻丫头,你见着姨娘穿金戴银的,以为有多好,其实半点不由人。你嫁个门当户对的小子,自己当家拿主意,那才是真好呢。” 双奇听佟姨娘话语中并无恼怒,反倒是真心为她打算般,不由得大了胆子道:“婢子倒也不是稀罕这些,婢子是对老爷。。。。。。” 佟姨娘下了炕,弯下腰去,扶了她起来。仔细打量双奇的脸,双奇脸上泛着红晕,睫毛轻颤,垂着的眼皮下眼珠子乱转。——这小丫头,是动了春心啦!也难怪,她所接触的男人,只怕没一个比得上何老爷——有钱有权还有貌。 佟姨娘还在出神,双奇却有些焦急,又乍着胆子道:“姨娘!还请成全奴婢!” 佟姨娘被她一催,心中不由嗤笑一声:也好,我之□□尔之蜜糖,是你自己要走这条路,可怨不得我! 当下安抚的拍拍她的肩:“你放心,老爷早都看厌了我,我的心思也全在源哥儿身上。我又何必来阻了你的路?日后老爷再来,你尽管上好妆,好好上前服侍,但老爷看不看得上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若双奇勾搭成功,何老爷想必就记不起再要自己替他暖床了罢? 双奇欣喜的再度跪了下去:“姨娘,婢子不会忘了您的恩德,婢子会好好伺候您一辈子的!” 佟姨娘笑道:“行了,起来吧。若是老爷真收了你做通房丫头,往后再有个一男半女,抬成了姨娘,你得意时,莫忘了关照我一二就成了。” 双奇喜得眼睛发亮:“怎轮得到婢子来关照姨娘,姨娘真会取笑人。” 佟姨娘哼笑一声:“老爷可最是喜爱新人,只看你有没有本事吧。” 主仆两又取笑一阵,方才洗漱了歇下。 第二日佟姨娘起了个大早,唤连蓉梳了个简单的圆髻,插上两朵素静的珠花便了事。因王泰春一家正在家中做客,害怕自己又要当背景,急忙垫了几块点心,这才领着源哥儿前去给王氏请安。 走到一半,远远的看到一行人走近,因天还没大亮,等来人走得近了才看出是安姨娘一行人。双奇禁不住哼了一声。 佟姨娘皱了皱眉:“双奇,我说过了,我不在意这些,你不要给我惹事。” 双奇闻言连忙低眉敛目,经过昨夜,她对佟姨娘几乎是百依百顺了。 安姨娘妖妖娆娆的轻摇着团扇,款款走近,娇媚的眼波儿几乎能滴出水来,用略带了疲惫的声音道:“佟姐姐,昨夜歇得可好?” 佟姨娘淡然笑道:“托安妹妹的福,我歇得很好。”这是句大实话。 “我却是一宿没闭眼呢,老爷可真是。。。。。。” “辛苦安妹妹了。” “说起来,还真是对不住佟姐姐。” “那里的话,别说老爷了,就是我,昨夜也恨不得能守着安妹妹,细心照料呢。” 安姨娘见佟姨娘始终脸色不变,发了狠:“老爷过来照看了我一个时辰,我心疾便好了,原本劝着老爷再去姐姐房里的,老爷却是不肯哩。” 佟姨娘心中翻了个白眼:还有完没完了? 一边抢先向前走,一边不耐道:“妹妹只管勾得老爷一辈子不到我房里来,我才谢谢你呢。”还是大实话。 安姨娘却为这大实话得意起来:“哟,赌气了不是?我真的劝过了,老爷他不肯去,我也没办法,佟姐姐可千万别怪错了我。” 佟姨娘知道她必是不肯服输的,便不再去搭话。安姨娘面上带着笑,硬是从她身边抢路,越到佟姨娘前面去了,又回头看了佟姨娘一眼:“佟姐姐,我先行一步,老爷的玉佩忘我房里了,这可是他天天佩的,我得给他送去。” 佟姨娘不在意的笑着点点头。 安姨娘认定她是在装样子,哼着小曲儿,得意的离去。 等她一走,双奇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 就连源哥儿也牵了牵她的袖角:“姨娘。” 佟姨娘低下头来,看到这小人儿眼里浅浅的关切之意,不由微微一笑:“我没事。别看她现在风光,早些年赵姨娘,苏姨娘,也都风光过,日后还会有六姨娘,七姨娘抬进门来。若为这个计较,真是不要活了。姨娘已经想明白了,再也不指着你爹的宠爱。姨娘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你只要好好念书,姨娘就比吃了神仙肉都舒坦。” 源哥儿抿着唇,笑着点点头。 佟姨娘以往没少和他说类似要他争气的话,却只有这次,他并没有表现得不耐。 等到了主院,佟姨娘一行今日是最晚到的。 王氏今日有些恹恹的,眼下两团青影,淡淡的对众人道:“近日家中有客人。你们要安份些,休给亲戚瞧了笑话去。” “琳姐儿,你是长姐了,要好好约束弟弟妹妹,对两位表姐需处处礼遇,万不可为小事吵闹。” 大小姐何佩琳连忙福了福身,应道:“谨尊母亲教诲。”声音娇嫩如出谷黄莺。 “好了,你们几个小的,先出去用些点心,再去找两位表姐玩耍,功课先都放下。” 孩子们听了,都很欣喜,一齐应了,结伴出去了。 王氏这才对几位姨娘道:“方才在孩子们面前,我也不好多说,只这几日,争风吃醋的先给我消停了!别让人说没规矩。”一面说着,一面把目光不轻不重的从安姨娘身上滑过。 安姨娘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 一身华丽的粉色刻丝衣裳配了条米色百花落地裙,衬得整个人更加娇艳,佩的赤金镶红宝头面,上面的红宝石颗颗都有指甲盖大小。 她似知道王氏点的是她,却混不在意,旁人都恭谨应道:“是,太太。” 唯有安姨娘,只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声。 苏姨娘眼观鼻,鼻观心。赵姨娘不屑的盯了她一眼。刘姨娘却是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佟姨娘倒是心里为她可惜:不知死活! 几人正在打眉眼官司,何老爷打着呵欠进来了,扫了一眼屋中的莺莺燕燕,漫不经心的坐到太师椅上,一脚蹬在脚踏上,也不说话。 安姨娘慢慢的由下往上抬起眼来,偷偷的瞄了他一眼,眼波微微一勾。何老爷忍不住就带了一抹笑,食指指节略带暗示的在下巴上蹭了蹭。 安姨娘就瞪了他一眼。 王氏面色一凝:何老爷在女色上一向不节制,但也知道要给她这个正妻脸面,如今却故意这般作态,简直是逼人太甚! 当下把手中瓷杯往小几上重重一放,发出撞击声。 佟姨娘赶紧低眉敛目,再不多看。 何老爷拉长了声音:“夫人,可是手滑了?” 王氏冷笑:“倒不是手滑,却是这杯子滑,好在这杯子倒是由我做主,不喜欢了,卖了便是!” 何老爷一噎,安姨娘脸都白了,想起来这内宅是由王氏做主,捡个老爷不在家的时候,随便发卖了她,也不是难事。 何老爷也是能伸能屈,随即若无其事道:“都散了罢,巳时再来,陪舅太太抹牌。” 几房妾室如得赦令,连忙散了去。 等下人都退出,何老爷才皱着眉头道:“淑宁,你怎可失态至此,动不动就把发卖挂在嘴边?!” 王氏盯着他:“老爷,你可不要纵着这几个玩意儿爬到我脸上来!你就算不需我父兄为你打点,也要想想他们会不会阻了你的路!” 等何老爷再度甩袖离去。 刘妈妈才满脸忧虑的从耳房出来,耳房离得近,刘妈妈却是全都听到了。 王氏也没想过瞒她。她陪嫁来好几房下人,最得她重用的便是刘妈妈和张妈妈。 张妈妈做事狠辣,不少阴私事儿都是她动的手。 刘妈妈却心肠慈软,常劝阻自己,但王氏却知她是真心为自己,对她也十分信赖。 这时忍不住对刘妈妈红了眼圈:“你看这个白眼狼,如今站稳了脚跟,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一日比一日狠的逼着我,连几个下贱东西也敢拿来气我!” 刘妈妈叹了一声,走过来搂了她的肩:“总归他是太太的夫君,太太不可与他硬来。” 王氏落下泪来:“就是待他再恭谨柔顺,又有什么用?只怪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一男半女!” 8、第 8 章 王氏心中如何不甘,暂且按下不表,因娘家人在,反倒要表现出一派和美。 偏王泰春夫妇亦是心事重重,并未留意到她难以遮掩的郁郁之色。 几个孩子们做堆玩耍,只命婆子们留心看住。王氏便命众姨娘凑兴,陪梅氏打叶子牌。 佟姨娘笑着推脱:“婢妾却不会这个,只管为太太和舅太太端茶倒水罢了,若是太太们赢了,从指缝里漏两个子儿赏给婢妾,婢妾就感激不尽了。” 赵姨娘啐她一口:“你不说给太太们送钱,反打起赏钱的主意来了,我看太太不该赏钱,倒该赏两板子!” 安姨娘也半真半假的笑道:“可不是么,怎么舅太太来了,你反倒越发扣门了?” 佟姨娘见两位太太还没出声,倒被两位姨娘挤兑了一番,只好假意苦恼的对梅氏道:“舅太太,既然她们都不放过婢妾,婢妾只好揭穿她们的小算盘啦!” 梅氏被她说得一愣:“什么算盘?”连王氏也微微凝神。 佟姨娘道:“太太命我们逗舅太太高兴,这几个就商量好了,要故意送钱给舅太太,回头再找我们太太哭诉,太太一看:哟,真可怜,小脸都哭花啦,这么点小钱,值当吗?来,这千儿八百两的,拿去!” 她学王氏的神态入味三分,逗得王氏和梅氏都露出了笑意。 “她们合起伙来诓太太的钱,婢妾可是个老实人,没这本事作假,万一还赢了舅太太的银子,她们可不把我给撕了?还请太太们给婢妾一条活路!” 王氏笑道:“你这促狭鬼,满嘴胡话。” 梅氏却道:“还是姑奶奶会调/教人,瞧这几个,生得水葱似的,嘴还甜,会哄人。” 王氏便对佟姨娘道:“罢了,就给你一条活路,好好端茶倒水,伺候得不好,不但没有赏,还要罚!” 佟姨娘立即喜滋滋的应了,王氏看她一脸讨喜,比以往尖酸小气的模样,不知顺眼多少。 最后选了刘姨娘,赵姨娘凑角儿,命苏姨娘抚琴安姨娘唱些小曲,照安姨娘原先的脾气定会甩脸子,这会子竟是出乎意料的顺从,佟姨娘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姨娘的命运:任你如何得宠张狂,终究是孙猴子翻不出太太的五掌心。 一边玩耍下来,竟是佟姨娘一语成谶,刘姨娘赵姨娘两个竟是只有往外送钱的份,王氏梅氏身后的小丫鬟只管往匣子里搂大钱。 因王氏梅氏也不过是打发时间,都自恃身份,不将这几个妾室的小钱放在眼里,赢得厉害了反倒没了意思。不多时梅氏便撂了牌:“这么坐上一阵,撑不住,肩酸背疼的。” 佟姨娘赶忙过去:“舅太太,婢妾倒是会捏肩,不如给您捏捏?” 梅氏不甚在意,早些年她也曾来过何家,知道这二姨娘是丫鬟出身,多少都会服侍人,只佟二姨娘这手活儿,未必就比她自己的丫鬟强。当下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佟姨娘双手扶了上去,‘捏揉敲按推’做得如行云流水,梅氏只感觉时轻时重,乍然一疼过之后反倒舒畅,不由得微微闭上了眼睛。 佟姨娘心中微微一笑,她以前念书时,暑期可是专门在舅舅家的按摩店打过工呢。其实古人应该是更精于此道,但是却只有极少数人精通,并不会有人刻意的拜师去学习此道。一般的丫鬟捏肩,都不过是流于表面。但21世纪的金钱商品社会,按摩已经形成了庞大的产业,为了能让客人觉得舒适,从口袋掏出钱来,培训学习、竞争求精,一系列的按摩手法已经十分的成熟完善,初次接触,必然会觉得十分享受。 果然待她一阵按捏,梅氏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似的,就是心头还压着重担,眉宇间也释放出了几分惬意。 她便含了笑对王氏道:“你倒是个会享受的,佟姨娘这一手堪称绝活了。” 王氏从梅氏神情,也知佟姨娘服侍得不错,也不说破自己并不知情,只顺水推舟道:“看嫂嫂说的,只要嫂嫂喜欢,在这多住些时日,日日命她过去服侍便罢了。” 梅氏确实需要这么个人:“我这是老毛病了,也不能客气推脱,只不知道佟姨娘愿不愿意?” 说到底,客人使唤主人家姨娘,还是有些越矩。 佟姨娘笑眯眯的:“舅太太这是给我脸呢!” 梅氏便冲身后的丫鬟示意:“这匣子钱,就都赏给你了。” 佟姨娘要的就是这个,不管是离家出走,还是紧守根据地,都少不了银子。当下喜滋滋的接过:“早说婢妾不用抹牌,太太们指缝里漏出两子,也够婢妾用上一年。” 王氏和梅氏想起她先前说过的话,这场牌耍下来又如此巧合,忍不住又笑:“倒让你说中了。” 等众人散了场,佟姨娘抱着匣子回了房,拴了门,把银子倒在了床上的葱绿色缎被上。 这匣子里原就有梅氏做本钱的二十两银子,另外的一大堆散着的碎银和大钱,都是刚才赢的。数了数也有十两银子之多。佟姨娘满足的叹口气,三十两,够平常人家用上两年呢,果然巴结好太太,拔根汗毛比她的腰都粗。 在这内宅,顶头上司可不是老爷,该是太太才对,前途未卜的时候,得紧紧抱住太太这条大腿啊。 自此,王泰春夫妇住在何宅这段时日,她每日都上赶着去给梅氏按捏,不且按肩,连头部,背部,她都一并给按了。只有脚她心里嫌脏,故意没有提及。但梅氏已然十分享受,不但接连赏下银子来,对着佟姨娘,也略有半分关照之意,这是后话了。 只说现如今,王氏每日款待兄嫂,待过得三两日,王泰春到了何宅的消息便逐渐传开了去,王家父子几人,在朝中也有些势力,多的是欲往来亲近之人。官场同僚、昔日旧友纷纷送上帖子来,或邀约出门,或上门拜访,一时间何宅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王氏陀螺般转了几日,每日笑脸迎人,心中却苦涩难平,不消多时,便累得病倒。 王泰春夫妇这才发现妹妹的不妥。 王泰春拧着眉,上下打量王氏几眼:“大夫说你是郁结于心,你从小性子洒脱,妹夫如今仕途顺利,你嫂子也说这内宅几房小妾皆不是难缠的,有何事值得郁郁?” 梅氏倒是猜到几分:“姑奶奶,我们也别拐弯抹角的,你该不是因为子嗣……” 一语中的,王氏神情越发黯然。 王泰春道:“糊涂!你已有三个儿子,何必为此事忧心?你是正室太太,管多少庶子,也要认你做母亲。就是往后庶子继承家业,也还是拿捏在你手中,只消一句‘不孝’,谁又敢对你不敬!” 梅氏瞥他一眼,叹了一声:“你们男人,如何明白。对你们而言,不管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是你们的儿子。对我们女人而言,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就是隔了一层!” 王氏点点头:“就是这个理。明面上的孝敬,谁都会做,心里向着的都是生母。这人心啊,不是血肉相连,能有什么保障?哥哥,往年我们在黎都,难道没见过做摆设的太夫人,掌实权的太姨娘?” 王泰春一时语塞,这样的事,还真不少见。正室夫人若想一拍两散,只管去上告庶子“不孝”,但庶子讨不了好,需要依靠庶子的正室夫人,归根结底也讨不了好。 若是想把日子过下去,便不得不一步一步对庶子的生母退让。 王泰春微一沉思:“既如此,那便让‘他’没有‘生母’。” 王氏目光闪动,兄长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此事,可不易为。何家最小的庶子,已有三岁,是记事的年纪了。长大后若听到只言片语,只怕难以收场。” 王泰春道:“你便再等等,若再有妾室怀孕,动些手脚让她于生产时……到时候从襁褓中抱过来,好生教养,跟生母也没有两样。” 王氏忍不住露出苦笑:“我等得,老爷等不得。源哥儿都有十一岁了,老爷担心嫡庶不明,内宅不宁。到时候骨肉相争,兄弟阋墙。这些日子,他正逼迫我早立嫡子。” 王泰春心知何老爷担心得不无道理,但仍是向着妹妹:“我们王家还没倒,他等不得,也要等!” 王氏张口欲说老爷手中拿捏的筹码,却又忍回了肚里。 她若直言道出,王泰春就算不与老爷撕破脸皮,但心里也有了膈应,日后相处便添了诸多隐患。 梅氏看她神情,沉吟许久。王氏未出阁前,与她便相处甚好,这些年来,她房中一直未出男丁,种种难捱之处,比王氏还多出几分。此时见她如此,便有些同病相,只犹豫着不好启齿。 好容易前院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有位昔日同窗前来拜访,王泰春便匆匆的去了。 梅氏这才挨着王氏床边坐下:“姑奶奶,我倒有个法子,只不过,你不能向任何人说是我给你解的难,连你哥哥也不能。” 王氏先是一惊,又是欣喜若狂的看向她:“嫂嫂有何法子?” 一边问,一边心中寻思:“连哥哥也不能说,必是十分……” 又想道:“不管了,便是再如何脏了手,再如何欺瞒哥哥,也要渡了这个难关!” 9、第 9 章 佟姨娘性情大变,何宅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 不再尖酸刻薄,争宠好胜。也不再小气狭隘,处处占便宜。 反倒成日里笑脸迎人,安分守己。 何老爷觉得她大度温婉了,王氏觉得她讨喜顺眼了,源哥儿觉得她慈爱亲和了,诸位姨娘也不见她寻屑生事了,下人们也觉得她宽厚大方了。 源哥儿几乎要以为她变了个人,不过是套了自己姨娘的皮子。(恭喜源哥儿,观察入微,猜想大胆,你答对了!)可是数次来往,她话里话外,从前的事情都说得不差分毫,源哥儿迷惑之下,也只有认了。 佟姨娘及时的发觉了源哥儿怀疑的眼神,佯装慈爱的对他道:“源哥儿,姨娘出身卑微,帮不上你什么。明明哥儿聪颖过人,却是一个庶字压在头上……都是姨娘误了你。” 她适时的用沾了辣椒水的帕子轻擦眼睛,瞬间就红了眼眶。 源哥儿毕竟年纪小,有些无措:“姨娘,这都是命运天定,怎怪得了姨娘?” 佟姨娘叹息:“姨娘以往,也是想帮源哥儿多争取些,却是做多错多,反倒让哥儿看了我生厌,我这心里……我也想明白了,往后,姨娘会改的。” “姨娘,我没有!”源哥儿慌了,难道前阵子对姨娘的厌烦全挂在了脸上? 佟姨娘摸摸他的头:“有也不要紧,姨娘永远也不会怪你。” 源哥儿又感动,又愧疚,和佟姨娘反倒更近了一层似的。 佟姨娘真心觉得日子越来越顺利,只要不再争宠,讨好主母,亲近儿子,成日里锦衣玉食,真让人无法居安思危。 她却不知道王氏已暗中选定了源哥儿,欲立他为嫡子。 王氏思来想去,源哥儿占了“长”之一字,立他为嫡,名正言顺,少生许多事端。 且源哥儿现在已能看出资质上佳,性格也恭谨谦逊,是绝佳的人选。家中小的那两个,却还没定性,日后是驴子是马,都还两说。不如就选了这根现成的好苗子。 是夜,她命双和去请何老爷过来商议。 双和重新抿了头发,拎着盏美人灯,去寻何老爷。寻遍了书房寝室也不见人影,只好往各姨娘院里去找。 她寻了一路,先从最受宠的安姨娘院里寻起,再到苏姨娘院里寻找,连刘姨娘赵姨娘院里都看遍了,才想起去佟姨娘院里。 到了佟姨娘院里,果然看到何老爷随身的小厮泰三正抱着臂,立在院门口与佟姨娘的小丫鬟连芙说笑。 双和心中有些纳闷,这佟姨娘早就不入老爷的眼了,没想到还有些手段,能把老爷勾回来。 当下不动声色,拎了灯笼上前:“你们俩在这嚼什么烂舌根呢?” 连芙一惊,赶紧迎了上来:“姐姐来了?可是有什么差遣?” 宰相门前七品官,双和是王氏面前得用的人,连芙见了她只有巴结的份。 双和似笑非笑:“大半夜的,不服侍主子,站在门口勾搭什么?” 连芙不敢回嘴。泰三可不惧她,露出个暧昧的笑容:“主子在里边,我们可不敢进去碍眼。我知道,双和姐姐却是想进去分杯羹的……” 双和被他一堵,又有几分说中心思的尴尬,恼羞成怒之下不敢向泰三使性子,只盯着连芙:“死丫头,主子也敢背地里议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连芙遭了连累也委委屈屈的不敢回嘴,泰三道:“行了,也别指桑骂槐!你想攀高枝,是个人有双眼就能看出来,现在佟姨娘正在小厨房烧菜,你还不趁机会进去?” 双和看出泰三一脸鄙夷,却是心中一动。假意道:“你想诓我去冲撞了老爷和姨娘?” 泰三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 双和心中犹豫,何老爷在何家,就是一块唐僧肉,不安份的人都想吃上一口。争的人多了,没心思的人都会生出心思来。以往她少不得给何老爷使媚眼,却不敢在王氏眼皮底下做得太过,如果现在屋里真只有老爷一个…… 她把心一横,就算是冲撞了,何老爷惯会怜香惜玉,最多斥责两声。佟姨娘念她是太太跟前的人,也不敢如何。不如就去瞧瞧。 当下又重新理了理裙摆,抬着头道:“行了,实在是太太寻老爷有急事,你们这些偷懒的,我也不敢支使你们去传话,省得背地里还埋怨起我来。我既已走了九十九步到了门口,就自己进去说上一声了。” 说着也不再看两人,径直往院里去了。 连芙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泰三却是嗤笑一声:“我看她就是戏文里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连芙眨了眨眼:“这话怎说?” 泰三道:“她若是不成,倒还好了。若是成了,太太能饶得了她?” 连芙想了想:“外边的姨娘都能抬回来了,她还是太太身边得用的,太太不会同她多计较罢?” 泰三笑:“就是太太身边得用的,欺瞒着太太爬了老爷的床,这才叫叛主。” 连芙低着头还没寻思明白。 双和就急匆匆的奔了出来,衣衫钗环并未散乱,但双颊发红,神情慌乱。 泰三大咧咧取笑:“怎么了,事到临头,还不情愿了?” 双和瞪他一眼:“你再胡说!我禀了太太,只说你一个小厮,行走内院不知检点,与各院的小丫鬟调笑,坏了门风!看你有甚好果子吃。” 泰三一僵,飞快的拿眼瞥了双芙,见她并未露出异色,就笑道:“你空口白牙,吓唬谁去?” 话虽这样说,却是并不再拿话堵双和。 一时三人僵持着站在院子门口。 过了一阵,双和估算了时间,冷冰冰的对连芙道:“你进去通禀老爷吧。” 连芙一愣:“姐姐方才不是去过了?” 双和没好气:“叫你去就去!” 连芙惴惴的,只好去了。 到了厢房门口,也不敢直接进去,隔着门帘道:“老爷,太太命双和姐姐来了,说是请老爷议事。” 屋里响起一阵悉碎响声,半晌何老爷的声音低沉沉懒洋洋的传来:“知道了,让她先回去吧,我一会就来。” 连芙低声应是,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听到响动,回头来看。却是双奇满面春、色的撩了帘子出来,她浑不在意的扫了连芙一眼,伸手理了理鬓角,行动间略有滞涩的走了。 连芙情不自禁的脸上一红。加快了步子去传话给双和。 双和领了命,沉着脸走了。 一路走,一路心中愤恨。 满院子的丫鬟,竟叫双奇得了先机。不说自己,就是双寿,也比这死丫头生得好看,可见老爷就爱这个新鲜劲儿,若不是成日在太太眼皮子底下守着,只怕自己早已穿金戴银有人服侍了。 她若此时向太太告密,太太少不得有赏赐下来,要不要就卖了双奇这丫头? 双和想了一阵,又觉不妥,太太就算有赏赐,也不会拿双奇如何,反倒让她过了明路。且太太经此一遭,必定会起心防备,自己再想同老爷成好事,只怕就难了……不如,就用这拿捏双奇,让她穿针引线,这才叫好! 双和拿定了主意,对着王氏就笑盈盈的:“太太,佟姨娘烧了一桌子好菜,老爷想是用过了就来了。” 王氏往日对何老爷宠爱那位姨娘并不在意,这时却微皱了眉:“竟是在佟姨娘院里?” 双和不明其意,并未出声。 王氏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如意,低垂着眼脸。半晌唇边露出一抹笑:“这也无妨。” 等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何老爷才负着手来了。 王氏看他一脸餍足,无端的心头有些烦闷。王氏生得端庄,偏偏一身肥胖,何老爷寻常不爱沾她的身,原先为了生下嫡子,还每月勉强几日去她房中,但这一两年,已经认定王氏生子无望,便从不去了,竟是让她守了活寡。 王氏微偏过头,不去看他脸上的神色,照例压下心中郁气,对他道:“老爷让我选个孩子养在膝下,妾身已经有了主意。” 何老爷闻言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当真?选的是谁?” 王氏勉强笑道:“妾身以为源哥儿资质人品上佳,继承家业、光耀门楣正当合适。” 何老爷大喜,伸手捋了捋美须:“夫人说的极是!源哥儿这孩子最肖我,我只以为夫人不乐意……” “我怎会不乐意,既然要立嫡子,当然选对何家最好的。” 何老爷坐得离王氏更近一些,揽住她的肩:“夫人贤德!” 王氏露出难色:“只不过,源哥儿不是我亲生的,我怕他将来不向着我。” 何老爷知道她有下文,本来此事他也没想过王氏轻易松口,但为了何家,就算王氏要打杀了庶子生母,他也认了。 当下目光微闪,带着笑意看着王氏:“夫人待如何?” 王氏道:“不知老爷舍不舍得佟姨娘?” 何老爷最近是看佟姨娘顺眼不少,尤其觉得她知情识趣,但此时他薄情的一面就显露出来了:“这么些个玩意儿,有什么舍不得的?” 王氏舒了口气:“这便好了,待明年老爷离了任,去黎都述职时,我们便专程去一趟安阳老家,开宗祠上族谱,把源哥儿正式立为嫡子。只到那时,佟姨娘便要留在老家,让几个婆子看守在祖屋里,老爷却要源哥儿发誓,终此一生,两不相见。” 何老爷怔住:“只是如此?” 王氏笑睨着他:“还要如此?老爷可把我想成了个恶毒妇人?” 何老爷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心底里忍不住也松了口气,他还怕无法和源哥儿交待,却没料道王氏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将离得远远的佟氏好吃好喝的供着,源哥儿既没怨气,人不在眼前他也无从偏坦。 王氏看着何老爷满面笑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只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10、第 10 章 王氏同何老爷,难得和睦相处,两人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决意将立嫡的事情先瞒下不讲,等来年到了老家,一切成了定局之时再说与众人。 何老爷心满意足,眼见王氏欲言又止,心道她如此贤德,自己也要给舅兄出把力。 当下清咳一声:“夫人明日说与舅兄,我有一旧友,与骁荣会的第三把交椅有些交情。” 王氏念头一转:“据闻骁荣会软硬不吃,要想他们瞧在这隔了几重的关系上老实听话,妾身觉着……把握不大。” 何老爷笑道:“夫人糊涂,谁敢对骁荣会说‘老实听话’四个字?” 王氏适时的露出疑惑的神情:“还请老爷指教。” 何老爷神情莫测高深:“叫他听话虽不成,同他合作却不是没有可能!” 王氏失色:“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她的神情让何老爷笑得更愉悦:“夫人何必如此畏惧,从古至今,又有什么江湖门派能与朝庭抗衡?骁荣会为何如此反常势大,夫人就从来没有想过?” 王氏一惊:“老爷是说……” “骁荣会幕后之人,来头不小,必是在朝中身居高位之人,”何老爷说着压低了声音:“指不定就是天家中人……人说’官匪一家’,这话是没错的,舅兄与骁荣会多加亲近,只要别露到明面上来,要做成一派太平,又有何难?” 王氏仍是惊疑不定,何老爷道:“你也不用自己为难,只说与舅兄听,成与不成全在于他。” 王氏正觉不错,还未说话,便听到一声响动,只以为是刘妈妈,但今日这事关系到自家性命,却不便予刘妈妈知道,正待要唤她出来叮嘱封口,何老爷已是一声怒喝:“谁!滚出来!” 耳房中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又有人惊慌失措的“啊”了一声。 王氏已听出是双和,她同何老爷议事时,原叫人都退下了,却不知双何是如何在耳房的,莫非是故意躲在此处?想到这里,就有些不悦。 清咤道:“双和!” 双和战战兢兢的撩了帘子走了出来,她虽不能十分明白,也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东西,一双眼睛不看王氏,却楚楚可怜的看向何老爷。 王氏正待查问,何老爷已经高声叫道:“来人!” 这一声传出去,守在院子里的刘妈妈、张妈妈已经快速的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何老爷淡淡的瞥了双和一眼:“叫上几个粗使婆子,把她嘴堵上,杖毙。” 双和一听,张口就嚎叫起来。 张妈妈悉知此道,怕她嚷出不该说的话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勒住了她的脖子,一手却捂住了她的嘴。 刘妈妈犹豫的看了看王氏,只见王氏闭了闭眼睛,这才走到院里叫了粗使婆子进来。 婆子们利落的塞住双和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这一番动静闹得不小,不消多时,何家有心的人都知道了。 双奇也对佟姨娘道:“姨娘,香草方才告诉我,双和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老爷要杖毙了她。现正被婆子们按在柴房打板子,眼见只有两口气了。” 佟姨娘一愣:“你与双和交好,怎的也不见为她焦心?” “嗨,”双奇不屑:“交好什么呀,还不是我常拿了银子孝敬她?如今我也犯不着巴结她,姨娘才真是我的恩人。” 佟姨娘有些无语,凝神想了想,双和在王氏身边时日也不短了,办事利落,王氏素来是喜欢的,在王氏跟前比她们这些姨娘还得脸,寻常小错决不会拿她发作,今日……只怕是犯了大错。可犯了大错,发卖出去也就是了,何至于此?恐怕是知道太多阴私事情,怕她到外头去乱说,索性杖毙了干净。 佟姨娘嗑了颗瓜子,竭力调动全副心神想了个清楚,这才对双奇道:“我看她也怪可怜的,你不如去打点打点这些婆子,让她们暗地里手下留情,容她一口气在。” 这不是难事,这些婆子们惯会拿捏分寸,能把人打得晕死过去,实际上心脉却没断,只要救治及时,也能活转回来。 双奇有些讶异:“姨娘,这些婆子们最是贪心……。” 佟姨娘道:“救人一命,比什么都强,这银子我出便是,你只管回来报予我听。只她们把她扔去了乱葬岗,你得去求你爹,让他找人把双和捡回来,请大夫看好养着。”双奇的爹是外院的二管家,办这事却不难。 双奇怪道:“姨娘何必如些,为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丫头操上这许多心?” 佟姨娘笑笑:“许是物伤其类,都是性命捏在别人手中的人,改日若我落到如斯境地,有人能拉我一把,也不枉费我今日这片心。” 双奇怔了怔,一时神情有些惘然,再开口却没有推却了:“奴婢这就去打点,姨娘放心。只姨娘再别说这样的话,怪渗人的。” 双奇没别的忧点,但惯与各院的丫鬟婆子们交好,常一起嚼舌根打酒吃,也算有些门路。此时人命要紧,她不免多塞了些银子,尽管如此,待她到时,双和已然奄奄一息。 还好这些粗使婆子们平日里油水不丰,又暗忖将双和扔将出去,她这一口气也吊不了多久。就算真救活了,她再不到老爷太太面前乱晃也是无碍。因此反复叮嘱了双奇,这才惴惴的收了银子了事,又去回了王氏人已杖毙扔去了乱葬岗。王氏果然并不在意,只是微叹一声,却不多问。婆子们这才放了心。 这边双奇也已让她爹前去救人,只救不救得活还得两说。 佟姨娘听了她的回话,只点点头,付足了银两,也暂将此事放在脑后。 日日仍是如常给王氏请安,再去给梅氏按肩,再得了空,便拿着书去敦促源哥儿背诵。 这一日,源哥儿道:“姨娘,父亲大人道明日孩儿的新先生便要来了。” 佟姨娘想了想:“那你原先的先生,何时走?” “说是今日夜里,父亲便会在前院摆酒为他钱行,明日一早孔先生便走了。” “学问估且不论,只说孔先生教过你一场,便终生是师,我待会儿封十两银子,你私下送予先生,只说是你的一片心意,充做程仪。” 源哥儿闻言高兴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姨娘想得周道,我一直觉得孔先生教得很好,父亲大人辞退他,我也很是过意不去。” 佟姨娘笑着点点头,心道:这是个心软的孩子,心软好啊。 源哥儿兴冲冲的拿了十两银子去寻孔先生,略有些羞涩道:“先生一番教导,学生永世铭记在心,今日不得已要分离,甚为伤感。这是学生小小心意,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孔先生约摸有五十多岁,生得清瘦,神情淡漠,略有些仙风道骨。 其时孔先生的学问有口皆碑,许多人家争着请他去坐馆,先前何老爷也是颇费了些心力才请了他来。他虽不愁离了这处没有下家,但被人委婉请辞,心中却不受用。 此时欲刺上两句,但自教导源哥儿以来,从未生过闲气,他确实是个好学生。且这另请高明之事,也不是源哥儿能做主的。 因此话到嘴边,也只是道:“你年纪还小,能有多少闲钱?且你父亲已经给足了银两,这些不如留着自己买些书卷笔墨。” 源哥儿坚持道:“先生如此为学生着想,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先生若不收,学生只怕心中抱憾,还请先生成全学生一片心意。”言辞恳切,目光灼灼,一片拳拳之心。 孔先生不得已,只得收了,又送了他一本自己批注过的易经。 源哥儿再受他一番教导,感激不尽的欲告辞而去。孔先生却忍不住问道:“不知你新请的先生是何方人士?” 源哥儿道:“这个学生委实不知,只父亲大人说这位先生与他有旧。” 孔先生恍然,叮嘱源哥儿两句,便放他去了。 次日何老爷身边的方妈妈便来传话给佟姨娘,说是要为新来的先生洗尘,佟姨娘灶上手艺了得,便要在佟姨娘这边用午膳,让佟姨娘精心准备,尤其不能少了金丝酥雀和八宝野鸭。 佟姨娘吓了一跳,金丝酥雀和八宝野鸭都要先腌制入味,此时才来知会,恐怕会误了饭时。当下匆匆的去了厨房,又借了源哥屋里的下人来帮手。 心中却对这新来的先生好奇起来。 需知此间的民风并没保守到女子不见外男的地步,但其中仍是大有讲究。 正室夫人当然不是外男可随意面见,如让夫人作陪,多是十分重视的客人。 但席间让自家姬妾相陪,却多是酒肉朋友。请来的西席先生,是应给予充分尊重的,如今初来乍到,却唐突的请到内院妾室院中用膳,其中是隐隐含有轻视之意的。 佟姨娘想,如是不值重视的酒肉朋友,何老爷又如何会请来教导自己的儿子? 如是值得重视的饱学之师,何老爷又怎么会行事如此矛盾? 11、第 11 章 佟姨娘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整治出了一桌子菜肴。交待与她人装盘上桌,自己却指着双奇重将西厢房的小花厅布置了一番。 多余的装饰先行撤除,除了正中的一套乌沉沉的八仙桌椅,临窗的帘子束起,阳光透过雕花窗格静静的洒进来,窗台上摆放一个青瓷大肚瓶,插上一束黄色小朵燕子花,四面墙上各挂两幅字画,却不是名家所作,乃是源哥儿的习作,笔触虽生涩,也还清新雅致。角落里竖着六扇的屏风,每扇上边都绣着名家诗词。 布置好了,双奇看着道:“姨娘,这不像是用膳的地儿,倒像是书房。” 佟姨娘一呆,她也知道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品味也并不如何高明,不过是打定主意要给新来的先生一些尊重,减少些脂粉浮华。闻言不由有些犹豫。 双奇又道:“但看着也很舒心,重新整治也不能够了,不如就这样罢?” 佟姨娘一想也是:“就这样吧,你去看看酒温得如何了?” 双奇应了一声往外走,打开帘子却正与前来的何老爷对面遇上,连忙退避到一边帮着高高的撩起帘子。 何老爷目光从她身上一滑而过,却似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双奇不由得心里一沉,却不敢在这时候露出异样。 何老爷微侧过身,伸手向前礼让:“庄兄快请进来!” 一把低沉轻柔的声音响起:“何兄请先行。”这声音缓缓散开,抚得人心中躁意渐消、宁静平和。 佟姨娘本站在桌旁低头侍立,这时也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去。 只见来人一袭青布衣袍,一头青丝用木簪挽在头顶,一手悬在腰间,一手负在身后,脊背挺直的站立着。若是一般人这样站立,必会给人一种正经勉力的印象,但他这样站立,却奇异的有种闲散之姿,仿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维持脊背的笔挺。 佟姨娘悄悄看向他的脸,心猛的一虚,就像狂跳过后脱了力一般。 实在很难形容这样一张脸,精致清瘦的脸部线条,墨色修眉入鬓,狭长凤眼微垂眼睑,眼底一抹清冷,嘴角微微露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比佟姨娘见过的所有女人更美,也比她能想像出的所有美人更美,但却丝毫不会让人误会他是女人。挺直的鼻梁恰到好处的把面容中过份的艳丽调和出男子气息。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只消一眼,就把何家的“唐僧肉”衬得黯淡无光。 佟姨娘看得无法自己,直到听到一声不悦的咳声才回过神来,她红着脸惊慌的看向满脸阴沉的何老爷,吓得赶紧低下头。 赶紧用深呼吸法自我平息,却是再不敢看这男人一眼。 何老爷停了一息,才自若的开口:“庄兄今日还未上任,只作我何某的旧交好友,理当先行。” 但精神紧张的佟姨娘已然听出他声音中少了几分热情。 庄姓男子似毫无所觉,缓声道:“何兄太多礼了,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微微一拂袍角,闲庭漫步一般自若的走进屋来。 两人礼让着坐下,佟姨娘在心里默念了十遍“色\.即\.是\.空,不是空也没命重。” 这才能维持常态,笑盈盈的道:“老爷,酒一直温着呢,婢妾这就去端上来。” 何老爷“唔”了一声,佟姨娘强行自若的慢步出了屋子,却看到门外双奇一脸呆滞的站在一边。赶紧上前推了推她,双奇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又在佟姨娘严厉的眼神下捂住了嘴。 佟姨娘道:“醒醒神,赶紧去把酒端上来。” 双奇应了一声,逃难似的快步去了。不一会儿面红耳赤的端着酒回来。 佟姨娘揭开壶盖看了一眼,果然洒了些酒,还好不甚明显。她本想躲懒,让双奇进去一起服侍,但又怕双奇太过失态,若多有失误,最后这笔账还是会算在她这个姨娘身上。 因此就装作没看见双奇眼里的期盼,自捧了酒进屋。 进了屋见何老爷正满面笑容的同庄姓男子在闲话。佟姨娘便上去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劝酒道:“这酒正好温软入口,老爷与先生不如先饮上一杯。” 何老爷闻言笑道:“正是如此!庄兄,我们一别数年,为兄也从未想过能有今日,请庄兄在我府上饮酒。来,我们先干了这杯!” 庄先生亦举起杯,不远不近的道:“请。”言罢纤长的手指掂起酒杯,用另一只袖角遮住半张脸,仰头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至极,佟姨娘忍不住又要看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叶乐乐,你不要这么没出息!” 回过神来低眉敛目,却错过了庄先生微微扫过她的一眼。 何老爷劝过三杯,这才劝庄先生用菜:“庄兄先用些菜,我这位小妾烧的这道‘八宝野鸭’还算不错。” 庄先生依言挟上一箸。 何老爷完全忘记了食不言之说,继续道:“如何?” 庄先生微微颔首:“确实不错。” 何老爷一脸遗憾怀念:“比起当年庄兄府上的御厨,可差得远了。” 庄先生语气淡然:“我却觉得何兄的如夫人手艺更胜一筹。” 虽然被这样一个大美人给称赞了,但佟姨娘却在为其他的讯息而激动。 听何老爷这语气,这位庄先生家境实在是不错,何以沦落到出来做西席? 余下的时候,何老爷满是缅怀,一口一个想当年,佟姨娘一个旁人都听得生厌。庄先生却始终安之若素。佟姨娘不由觉得他不但容貌不同寻常,内在也非同寻常才是。 直到一顿饭用罢,何老爷已经醉了,嘟嚷着:“当年庄兄你,以十四岁之龄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一时风头无两……” 佟姨娘悟了,敢情这位就是创下年纪最小考取功名的大黎国标杆:庄莲鹤同志啊!也不知是如何落到如斯境地。不由得就目带怜悯的望向庄先生。 庄先生感应到她的目光,微抬凤眼看过来,无悲无喜,清冷滟潋。佟姨娘打好的十二层心防裂到只剩最后一层,赶紧唤人道:“连芙、连蓉!赶紧来把老爷扶进去歇息。” 连芙连蓉闻言挤了进来,装做不在意却十分明显的偷看庄先生,佟姨娘看着中了定身法的两人,直接高声道:“一个个都丢了魂吗?赶紧把老爷扶出去!” 她要讨好的人可不包括庄先生,虽然这样一个美人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讨好,但佟姨娘自觉自己每天装模做样的已经够了,因些在不断给自己加防疫状态的时候也加上了这层:,你已经死会,何必在一颗铁树上浇水以期开花呢? 这一层防御十分有用,可望而不可及是足以让她失去兴趣的。 等何老爷被扶走,佟姨娘对着庄先生便有些心虚,仿佛她刚才没在他面前装一个温婉之花以至于唐突了美人,是十分理亏的事情一般。 因此她赶紧到门口探出头去:“泰三跟着老爷来了吗?” 双奇道:“先前来了,又得了老爷的吩咐走了。” 佟姨娘头疼了,回头看着静坐在屋中,一个人就能构成一副画的庄先生:“老爷可有说过,将您安置在何处吗?” 庄先生含笑摇头。 佟姨娘想了想,又对双奇道:“你去太太院中,请示太太,庄先生该安置在何处?” 双奇领了差事去了,佟姨娘大感为难,她既不敢在这陪着庄先生,也不好把他撂在这里。 两手绞着帕子,突然醒悟过来:“您先用茶,婢妾去请了大少爷过来与先生做陪。” 说着不敢看庄先生神情,就勿勿的去了。 或许是何老爷下意识的知道自己此刻的言行不适表现于子女面前,因此这顿饭竟没有让源哥儿入席。还好源哥儿就在这一个院子里,佟姨娘赶紧到他书房去寻了他:“源哥儿,你的新先生来了,你快随姨娘来。” 源哥儿闻言起身:“新先生学问如何?” 佟姨娘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你这孩子,姨娘一介女流,如何知道他学问如何?就算有些眼光,一时半刻也看不出来呀。不过,这位先生可真是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 佟姨娘笑道:“你可得听好了,这便是你十分景仰,鼎鼎大名的庄莲鹤!” 源哥儿脚步一顿,满脸的兴奋:“姨娘诓我!” 佟姨娘斜睨他一眼:“谁诓你了?当真是他。” 源哥儿忍不住甩开了佟姨娘的手,发足狂奔起来。 佟姨娘怕他兴奋太过以至失礼,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源哥儿却已经冲进花厅去,一抬眼,看着负手立在墙前,观赏字画的庄先生。 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道:“先生,学生……” 庄先生转过身来:“何少爷。” 源哥儿被他的容貌惊住,佟姨娘正巧进来,拉了拉源哥儿的袖角,笑着对庄先生道:“这孩子对先生一片孺慕之情,失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源哥儿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低头做揖:“学生失礼了。” 庄先生淡然道:“无妨,这些字画可是何少爷的手笔?” “正是学生何培源拙作,有污先生之目。” “知道不堪入目,就不要装裱挂出。” 佟姨娘和源哥儿都呆住,没想到这个人用着风清云淡似乎在说“天气很好”的语气,说出这样令人难堪的话。 庄先生唇角微勾出一抹笑意:“我做先生,要求甚严。先教你的一点,便是要会藏拙。” 12、第 12 章 佟姨娘眼见源哥儿被庄先生一句话压得抬不起头来,不免有些不快,升起护短之心。 张口就欲辩驳,但庄先生淡淡的一眼扫过来,佟姨娘便找不着话了。只好闷闷的闭了嘴,心道:算了,先生在学生面前保持威严才更利于教导,自己不和他争这口舌之利。 庄先生端起茶,随意的向源哥儿提了几个问题,听完他的作答,也不予置评。 佟姨娘偷瞄着他,窗外清淡的花香逸了进来,他在零碎的阳光下面无表情的坐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窝里投下阴影。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西席先生。 他们俩的对答声间或响起,庄先生的声音清缓,源哥儿的声音纯澈,慢悠悠的竟有种难言的韵律感,佟姨娘微微有些恍惚,仿佛岁月静好,自己不知身在何处,还是原来那个孤身拼搏的女子吗? 突然门外一道女声传来,打破了这种静谧的氛围,佟姨娘回过神,原来是双奇来了。 庄先生的住处太太早已命人备好,就在外院的流水榭,说是外院,与内院却离得非常近,几乎是挨着分隔内外院的影壁,与授课的松梧堂也近。佟姨娘连忙站起来:“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先到住处去洗洗尘吧?” 庄先生站起,微微颔首示意:“有劳了。” 佟姨娘却不敢让小丫鬟给他带路,只让杜妈妈去给庄先生领路。 杜妈妈回来复话:“……泰三原是去领着人安置庄先生的行囊了,太太令个小丫鬟云草和泰三的兄弟泰六一起服侍庄先生……” 佟姨娘不过听听闲话,虽则庄先生主要是为源哥儿请过来的,这些却没有她能置喙的余地。 她为了办桌酒菜,委实也有些疲累了,看着一身的烟尘味,便命人就着小厨房的火还没熄,烧了些水,卸了钗环洗浴干净,实在捱不到头发水干,就用大帕子裹住湿发要去午睡。 因何老爷此时正醉倒在她房中,她便让双奇去照看何老爷,自己在外间的屏风后面,寻了张美人榻,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乌金西沉,她口干舌燥的起来,就听到里间有些少儿不宜的声响,暗啐了一声晦气。心道双奇只怕也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不然明摆着其余几位小妾长相上都强过她百倍,偏也教她得手了。 当下轻手轻脚的起来,整了整衣衫,把头上帕子扯下来,头发果然给捂得七八成干了,她走出门去,在抱厦寻了连蓉,让她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侧髻。想着现在不能使唤双奇,索性就让连蓉跟着,去给王氏请安。 一路到了王氏院里,几位姨娘和孩子们已是济济一堂,只王氏却还没出现。 佟姨娘寻着空问源哥儿道:“你今日后来又见着了庄先生没?” 源哥儿满眼的崇敬:“见着了,我想着先生初来乍到,多有不熟悉的地方,便去领着他游了游园子。路上先生随意点拨我一句,都叫我受益非浅。” 佟姨娘心道:他能中状元,当然是有真材实学的,只这收服人心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就拍了拍源哥儿的肩:“你往后可以好生向学,别辜负了这机缘。” 源哥儿慎重点头,不禁令佟姨娘失笑:“小脖子都要点断了,使力也不在这处啊。” 源哥儿又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正说笑着,王氏便从里间出来了。 例行问过几句话,又叮嘱道:“如今园子里也有外男出入,各位姨娘需约束好自个院子的人,不可行事轻浮孟浪。虽则景州这地儿于规矩上松散了许多,但也不能真犯了错。” 各姨娘心中奇怪,景州这地是个边贸城郡,紧挨着元国,沾染了不少元国的开放风气,自从老爷在这上任起,规矩上是一年比一年松。往常也不是没有外男住进来的,远的不说,就说孔先生、王泰春住进来时,也没见王氏叮嘱半个字。园子里小厮们也是时常来往的。今儿反倒单拎出来叮嘱一番,好生古怪。 只有佟姨娘心中有些明白,太太怕是也风闻了庄先生的容貌,他实在是有祸水的资本,也亏得何老爷敢把他弄回来。 待王氏端了茶,命众人散了。佟姨娘让源哥儿去温书,自己却去了梅氏的客院。 梅氏见她来了,丢下手中的绣活,让她正经服侍了一回。 事毕佟姨娘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梅氏见了道:“辛苦你了。” 佟姨娘道:“舅太太那日不把这句挂在嘴边?这又有什么辛苦的,力气是使不完的,成日干坐着,有些事做才好呢。” 梅氏与她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也知她这话是真心。当下也笑了,又令丫鬟拿了五十两银子过来,要给佟姨娘。 佟姨娘心中虽想要,却不得不推辞:“舅太太先前已经赏过了,再受不起了。” 梅氏道:“你服侍得好,我自是要赏的。也没给你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还是银子最实在。这些对我也不值什么,你拿了去给了家人,倒能让他们充裕许多。” 佟姨娘有些纳闷,便受了这银子,感激的对梅氏道:“舅太太与婢妾乃是云泥之别,却难得舅太太看得起婢妾,有用得上婢妾的地方尽管吩咐。” 梅氏不自然的撇过了头:“我不过是来做客,已经定了日子,两日后便走了,这两日要收拾箱笼,也不得空闲。你明日起就不用过来了。” 佟姨娘拿了银子告辞,一路上始终觉着梅氏态度有些微妙,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事情丢到脑后。 次日就有小丫鬟来传话,说佟姨娘的大嫂要见她一面。 佟姨娘心想,昨日梅氏才说要给银子与家人,今日这家人就来了,真是千万背后别说人。 佟姨娘这原身,父母都已经去了,家中还有两个哥哥,都是何家的家生奴才,这么些年来因为佟姨娘的原故在何家这帮下人里也有些风光。大哥娶的媳妇也是何家的丫鬟,现在却没有活计,只在家中料理家事。二嫂是个木匠的女儿。 这两个嫂子除了料理家事,旁的任务只有一项,就是来向佟姨娘要银子要差事。 原本的佟姨娘对别人小气,对着这两个嫂子也是没有办法,次次都要肉疼的打发些银两。 佟姨娘本不想见这大嫂,但又知道她嫂子必定在二门外扯着嗓子与人闲话,许多人都已知道她是心疼小姑子来探望的,要是不见不免落人口舌。只好头疼的抓了把果子给传话的小丫鬟:“你就跟看门的婆子说,我让你把我嫂子领进来,回头我再打酒给她们喝。” 小丫鬟应了,片刻领了佟大嫂子来。 佟大嫂子皮肤白,身材有些发胖了,穿着半新不旧的一身褚色衣裙,满脸的精明相。 见了佟姨娘就心疼的啧啧几声:“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又清减了?” “不过这气色倒真好,哎哟,这钗子是今年最时兴的式样吗?可真好看!瞧瞧这缎子,该不会是十两银子一匹的云霞锦吧?” 佟姨娘听着她夸张的对着自己品头论足,一眼扫过去,又见双奇在憋不住笑。只好让人都下去,这才对着佟大嫂子道:“大嫂,最近家里都好?” 佟大嫂子一听,脸色立马一变,愁眉苦脸起来:“有什么好的,乱成一团糟,这才许久不得空来看你。你哥哥原本要做采买上的管事,却被赵姨娘不知从那安排来一个人顶了下去。我又一直轮不上差事没有月钱,你大侄子不老实干活,光想着读书。照我说,我们一家子奴籍,读了书有甚用?不如进来给大少爷当小厮挣些月钱才是,但你大哥说读书好,将来求了老爷太太让你大侄子脱了奴籍,正经考功名。” 佟姨娘笑笑:“大哥说得不错,读书是好事,就算不考功名,多识几个字,将来也能当好差。” 佟大嫂子一拍大腿:“对对对,他们都这样说,可我的姑奶奶,我们那有银子给他读?一家子都指望着你大哥这点月钱呢。” 佟姨娘本知道她这大嫂每次要钱的由头都不带重样的,想着这身子换了主,自己便要硬气一回,把她给堵回去。偏佟大嫂子这回寻的由头是她最不能拒绝的,怎么着让孩子读书都是好事,不说是这原身的大侄子,就是相熟些的孩子,她能帮也是要帮的。 因想了一阵,便道:“你们让他在何处上学?” 佟大嫂子道:“柳树胡同有个私塾,你大哥说这处的束最少。” 佟姨娘道:“这样吧,我找人去打听打听,看这家先生如何,既然要念书,就要找个好先生,别没省几个钱,反倒耽误了孩子。寻好了以后我直接给先生交上一年的束,你们只管送孩子去就成了。” 佟大嫂子张了张嘴,眼珠一转:“姑奶奶成天在这园子里,打听起来多不方便,不如少费些心,把银子给我就成,我们自去打听。” 佟姨娘冷笑:“想让我省心,就别来寻我,我的银子怎么花,我是要弄个明白的。” 佟大嫂子见她挑明了说,不敢应嘴,怕连这半边鸭子也飞了,但这钱没过手,捞不着油水,终有不甘。跟佟姨娘磨了半天嘴皮子。 佟姨娘也不给她银子,只寻出来几匹布给她:“你拿回去,做几身衣裳也好,卖了也好,都随你。银子我现在是没有的,你看我现在也不入老爷的眼,上上下下的要打点,银子都不够使,没让兄嫂帮衬都是好的。” 佟大嫂子无法,只好抱着布匹要走,佟姨娘又叫住她:“大嫂子,你要改了这吃酒赌钱的毛病,我便撕下脸来,求太太给你安排个差事,若改不了,下次也别来寻我。没得那家自己不去赚钱,指望着出嫁了的姑奶奶的。” 佟大嫂子脚下一个踉跄,赶紧抱了布匹走了。 13、第 13 章 景州与元国相邻,天冷得快,下了一场雨就感觉有些凉了。 佟姨娘将早前做好的夹衣翻出来穿,这边太太又命了针线房来预备做冬衣了。 今年何家收了一大批皮子,最好的轮不到佟姨娘,但也分给她一块红狐狸皮和一块白狐狸皮。这也不够做件斗蓬,要想添些皮子就要自己掏银子了。 佟姨娘让双芙翻出了去年的斗蓬,里边夹的是棉,面料是墨绿的缂丝,这料子确实好,微一抖动就光泽流转,还有八成新呢。 佟姨娘就道:“今年还用这件,犯不着做新的。” 双奇有些迟疑:“可这已经不时兴了,我听人说,今年黎都时兴灰色皮子的斗蓬,最好再用珍珠做绊扣。姨娘穿旧的,万一过年见了外客,只怕也不好看。” 佟姨娘想了想,指着那块白狐皮:“那就把这白狐皮做成滚边,在这旧斗蓬边上滚上一圈,你们看成不成。” 针线上的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拿了白狐皮衬到墨绿斗蓬上来比试:“佟姨娘,奴婢看使得。” 佟姨娘又与她们商议着定好了几件棉衣棉裙的式样面料,才与双奇出了院门。 因已经定了王泰春一家后日一早就走,佟姨娘这段时间受了梅氏不少赏赐,便紧赶着做了个抹额出来,不管梅氏看不看得上眼,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这便赶着去送过去。 到了梅氏的客院,平日里直接领着佟姨娘进去的大丫鬟同喜却客气的对佟姨娘道:“佟姨娘,我家太太正忙着,已是不见客了。” 佟姨娘一愣,心里的古怪感越来越强,又笑着把抹额递出去:“不敢打扰舅太太,婢妾做了个抹额,还望同喜姑娘帮着送给舅太太。” 同喜笑盈盈的接过。 佟姨娘吃了闭门羹,只好同双奇往回走。 双奇也诧异:“舅太太素日虽不太爱笑,但也不曾冷落了人,今日却不肯见面,也是古怪。” 佟姨娘淡淡的道:“许是真的忙罢。”却在心里反复的寻思自己有何得罪了梅氏的地方。 双奇撇嘴:“再忙也不至于让舅太太动手啊,不会连这些时间也没有,要奴婢说,是看不起咱们。” 不等佟氏反驳,自己又道:“也不对,要看不起,以往也不会和咱们亲近了。” 佟姨娘有些烦躁的道:“行了,咱们先回去吧,明日要去大佛寺上香,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双奇立刻忘了这茬,兴奋起来:“姨娘,你要穿那条新做的粉紫烟霞裙吗?那奴婢就不穿粉紫色了,奴婢有一条鹅黄的新裙子,还是奴婢爹上次给裁的料子,也很漂亮……” 佟姨娘闻言也有些高兴,到这世界这么久了,还没出过大门。 大佛寺在景州很出名,这次王泰春夫妇慕名想去参拜,王氏便提议全家一起跟着去。家里所有人都很高兴,尤其是后院的这些女人,能有一次出门的机会是十分难得的。 当下佟姨娘也无心再去想别的,回了院子,指挥人将吃的用的都收拾了起来。又去了源哥儿屋里帮着整治了一番。 次日,众人一大早的都起来了。赶着梳头打扮。 没有女人不爱美,佟姨娘现在这个处境,虽然没有为悦己者容的动力,但也不妨碍她让自己心情更好一点。 直到众人都收拾好,一行人才在婆子小厮的包围下出了何家的门。 佟姨娘一脚踏出大门,这才看清何家大门的模样。 上悬着乌底金字的“何宅”横匾,厚重的暗红漆门,几乎有小腿高的门槛,门口的地面铺着青石,两边各蹲着一座石狮。一眼往园子里望去,只看得到粉白的影壁。 佟姨娘看着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样的一座宅子,也许就要禁锢自己的余生。 双奇见她出神,连忙催促她上车:“姨娘,走了。今儿是个好日子,不少人家的家眷今日都会去大佛寺,去晚了就占不着好厢房了。” 佟姨娘笑:“看把你急的,太太定是早就派人去定了厢房,还轮得到你来操心。”一面说着,还是就着她的搀扶上了马车。 何家这一队前前后后共有八辆马车,何老爷与王泰春等男子是另骑了马的,就连源哥儿,何老爷也给他找了匹小马驹让他骑。把源哥儿兴奋的勒紧缰绳促着马前后小跑。 佟姨娘从马车里见了,连忙让他慢着点:“这小马驹还没定性,指不定就给你来一下子,可够你受的。” 源哥儿点头应是,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佟姨娘看了好笑,也不好约束他太紧,索性不再管了,这前前后后不少家仆,也出不了大事,当下放了车帘。 马车空间挺大,佟姨娘和刘姨娘共乘一辆马车,两人各带了两个丫鬟,六人一辆马车,也并不太挤。 刘姨娘见佟姨娘回过头来,便温婉一笑:“源哥儿这孩子生得好,又聪明上进,佟妹妹真有福气。” 佟姨娘赶紧撇清:“那也是老爷太太的福气,我能跟着沾点光就知足了。” 刘姨娘摩挲着腕上的碧玉镯:“佟妹妹也太小心了些,我看源哥儿对你的话很听得进去,他若有了出息,你岂是沾光这么简单?” 佟姨娘闻言心中一凛,直觉有些不妥,难道这一阵子和源哥儿太过亲密了?寻常母子之间亲密一些自是好事,但自己和源哥儿这样的身份,太过亲密又好像不太恰当。 当下有些不自然道:“源哥儿很受教,换了刘姐姐你,他也是很恭敬的。” 刘姨娘是何老爷的远房表妹,和何老爷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只可惜家世与何家相差太远,又是庶出,当正室够不上资格。等王氏进门两年无所出后,何老爷便赶紧抬了刘姨娘进门。当时真是宠爱非常,还是通房丫头的佟姨娘亲眼见证过,刘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阵。怀了身孕那会,简直连王氏都不敢直撄其锋。 到后头生了大姐儿,失落巨大,接下来这些年又再无所出,慢慢的再也张扬不起来,磨成了个绵软性子。 但佟姨娘总觉得她并非真的绵软了,她是心里门儿清,常常故弄玄虚,焉坏焉坏的。 当下佟姨娘不敢和她多说,何老爷这几房妾室里,也就对刘姨娘还真有几分感情。万一跟她闲话被绕进去了,话被吹到何老爷耳朵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好果子吃。 刘姨娘见佟姨娘不搭话,微微向前倾了身子:“我觉着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佟姨娘笑:“也都老大不小的了,有些错处是得改了。” 刘姨娘坐了回去,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道:“这段日子,我冷眼旁观着,竟是你活得最明白。” 佟姨娘一愣:“刘姐姐这是从何说起?” 刘姨娘嗤笑一声:“原先我也是瞧不上你的,不过如今你倒是个明白人。你看看我们五个,安姨娘一副张狂样儿,迟早有天落不了个好;苏姨娘还以为自己是个官家小姐呢,清高得恨不得老爷太太去巴结她;赵姨娘呢,见天想着法子搂银子,你看着吧,算起账来她可得落下一身骚。” “那刘姐姐你呢?我瞧着也是个明白人。” 刘姨娘用指头绕着手帕:“我也不是个明白人,我要是个明白人,就该像你一样乐得逍遥。可我还有个大姐儿呢,太太是不会替她打算的,我得替她争个好姻缘,争份厚嫁妆,还得让老爷时时记挂着她,将来她在婆家才挺得起腰。” 佟姨娘默然,这世道对女人更为苛刻,王氏早年对刘姨娘的心结不是一点半点,如今看着表面没什么,但佟姨娘还真怀疑她会尽心替大姐儿找门好亲事,再陪上份好嫁妆。 刘姨娘看她神情,心知她明白了,拉住了她的手,恳求道:“你帮帮我,帮帮大姐儿,成不成?” 佟姨娘吓了一跳,就要抽回手来,却被刘姨娘抓得很紧。 双奇和连蓉有些慌乱,这是主子之间的事,她们也不敢随便插手。 佟姨娘急道:“你也知道,我也不过是个姨娘,拿什么来帮你?” 刘姨娘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老爷昨日喝醉了酒,被我套了出来,说是太太决定了立源哥儿为嫡子。到时候,你可不就说得上话了?” 佟姨娘一僵,刘姨娘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耳了。 只在心头反复回响着“太太决定了立源哥儿为嫡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太不应该立源哥儿的呀。”她不知不觉间,竟喃喃出声。 刘姨娘看她不对劲:“佟妹妹,你是怎么了?这是好事呀。” 佟姨娘焦急的撑住了额头,说不出话来。 刘姨娘心头一动,想了想道:“你别担心,源哥儿这么大了,你又是立在他眼前的,你有个风吹草动他能不知道?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不怕源哥儿和她离了心?” 佟姨娘也想着是这么回事,心里略微放松了些。但仍是觉着不对。 刘姨娘拍了拍她的手:“也怪我,这么突然就告诉了你,反倒乱了你的心神。今日就不说这个了,改日我们姐妹再议。只是太太老爷既没有把这事宣布出来,我们也不好露出知道的样子,你说呢?” 佟姨娘有些茫然的点点头,刘姨娘看了看自己的丫鬟,又看了看双奇和连蓉:“你们也不许出去嚼舌根,我和佟姨娘是不会说的,传出了什么,就唯你们是问。” 四个丫鬟立既点头应诺。 佟姨娘突然想起了梅氏的反常,这两件事看着没有关联,但她总觉得有些因果,让她隐隐的总有些焦灼不安。 14、第 14 章 刘姨娘有心要让佟姨娘疏散心情,便故意打起了帘子:“你瞧瞧这外边,多热闹呀,哟,那边还有耍猴的。” 佟姨娘顺着看过去,原来车辆正经过街市,这时候的平民,大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要卖的东西,也不甚起眼。两边的铺面里就显得高档许多。 但这一番景像也实在是难得一见,佟姨娘不由得津津有味的看起来。街边的糖人摊子,举着糖葫芦叫卖的汉子,还有挑着担给人敲麦芽糖的,马车经过一摊江湖卖艺的地方,佟姨娘几乎想叫马车停下来让她看个清楚。 渐渐的她的心神就舒缓了下来,也有心情同刘姨娘说上几句了。 待车队到了大佛寺,何家人齐下了马车,女眷们先往大雄宝殿上香,途中遇上了不少官家女眷,王氏少不得要停下寒暄一阵,又因自家的姨娘穿得比别家姨娘要光鲜,众人都捧着王氏,说她大度。 佟姨娘别有心思,因此特别盯着王氏与梅氏看。 这两人并不看她,若是先前佟姨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她们不愿意与自己的目光对上。 虽然自己在她们眼中不过是蝼蚁,但若她们真的想抬脚踩死,估计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眼神。 就像有人宰牛一样,不想看到它恳求的目光,杀之前会拿块布将它眼睛系上。 佟姨娘虔诚的在佛前上了香,暗暗祈祷:求各方神灵保佑,既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就让我好歹活得长久些吧。 佟姨娘拜完,觉着心里有了点依托,一时又暗自嘲笑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临时抱佛脚了。 一抬眼竟看到梅氏与王氏去拜送子观音,心里也为王氏可怜,她要是能生个儿子,也就没这么多是非了。想到这里,心中蓦然一动,有个念头几乎快得让她抓不住,她不由得凝神寻思起来。 一众人等上完香,有的又去摇签解签,有的又低声与人攀谈起来。稍后王氏便让小沙弥带着去定下的小客院歇息。 这大佛寺占地极广,因来礼佛的人极多,也常有些身份高贵的,常年累月起来,便建了许多厢房客院,供礼佛人歇息,只是极为抢手,要提前订下才行。 王氏让刘妈妈给各人安排好了厢房,便吩咐各人各自歇息,不要随意乱走。 佟姨娘因又与刘姨娘歇在一间屋子,便对刘姨娘道:“刘姐姐,我这心头乱得很,想出去走走。” 刘姨娘意会:“你需把丫鬟们带上,这寺院里人多杂乱,往年便常有些闲汉专打香客主意的,你要是行差踏错,太太老爷可不好轻放了你。你别把现成的由头送到人手里。” 刘姨娘一心要与佟姨娘谋取同盟,因此这话也说得极为诚恳。 佟姨娘也感谢她一份心意:“我知道了,刘姐姐。” 言罢她也不带连蓉,只带着双奇便出去了。 双奇见终于得了空,忙欢喜的恭喜佟姨娘:“姨娘,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佟姨娘闷闷的:“你觉着我对你如何?” 双奇道:“姨娘对奴婢大恩,奴婢定不敢忘。” “那好,我对你也没别的求处,只求你别把这事说出去,今日你若看到什么,也需闭紧了嘴巴,往后我定会多让老爷来我院里,让你多些机会。再过些时日,我再去求了太太,给你个名份。” 双奇一怔,满心欢喜的答应了:“姨娘放心,奴婢一个字也不说!奴婢是姨娘的人,凡事都会向着姨娘的,奴婢一个字也不说!” 佟姨娘便领着双奇去寻王氏安置的客院,王氏向寺院要了两个院子,她跟姨娘们并不在一起。所幸就在隔壁,但还没走近,就看到刘妈妈正守在院子外边。心中一叹,想随便的听墙角,看来是痴人说梦了。 又看见王氏同梅氏正在院中散步,边走边说,心里便急得挠抓肝挠肺的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左右看看,王氏院子便与自己院子相邻,若是到自己院子里去贴着墙听,又怕被别的姨娘瞧见,反倒王氏院子另一边临着小道,自己去听,万一被路人发现,索性人家也不认识自己是谁,倒更光棍一些。 想着就走得远远的避开刘妈妈的视线,绕到院墙的另一边,左右瞅瞅没有人,便紧贴着墙去听。 双奇一边看着惊讶,但总算是捂紧了嘴巴没出声。 佟姨娘听得辛苦,但王氏同梅氏两人都是大家闺秀,说话秉承“话不高声”,轻声细语的。佟姨娘听着这声音都似有若无,更别说要听清楚半个字了,尝试了半晌,只好悻悻的直起腰来。 却看见双奇正脸色泛红,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身后。佟姨娘心知不好,赶紧理了理鬓角,盯着脚下一朵花道:“这花儿可真美,我瞧着也不输牡丹芍药多少。” 说着神情自若的转身,却看见庄先生站在身后几步外。 庄先生目光落到她脚边,佟姨娘顺着看过去,看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用来比了牡丹芍药的那朵花,颜色倒是娇艳,嫩黄嫩黄的,只不过只有指甲盖大小。 佟姨娘尴尬的想抽自己一嘴巴,急起来满嘴胡说的毛病又犯了,连忙补救:“它现下还小,长大了就不一样。” 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嘴巴,又道:“婢妾难得出来一回,看什么都好。” 庄先生不置可否,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似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向她颔首示意后,越过她走了。 佟姨娘看着他的青色袖角消失在墙角,忍不住瞪了双奇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傻了不成,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 双奇恋恋的收回目光,有些羞怯的道:“奴婢是一时失神了……啊,姨娘,您这脸上是什么?” 佟姨娘从双奇手中接过小靶镜,虽然铜面看不了太清楚,但她仍看到自己半边脸都是粉白的,她看了一眼墙,想是方才贴着墙给蹭的,掏出帕子去拭,猛的又忍不住往自己胸口擂了一拳——方才庄先生一切都看了个明白,自己却顶着这张脸在他面前胡说,他定在心里笑她跟猴子似的…… 双奇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姨娘,你没事罢?” 佟姨娘愤慨:“有事你记得给我烧纸。” 双奇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佟姨娘只好收起狰狞的表情:“行了,走吧。” 两人绕到院子正面,就见里边走出来一行人。 当头是个高壮的汉子,皮肤黝黑,眼如铜铃,眼角到嘴角一道长长的疤痕,穿着一身褐色短打劲装,浑身一股凶煞之气。 他感应到佟姨娘打量他,一眼望过来,眼神跟刀子似的有如实质,扎得佟姨娘暗地里拧紧了帕子。 在这汉子背后,却是何老爷与王泰春,两人脸上俱带着笑,看似正在送这汉子出门。 何老爷看到佟姨娘,立刻变了脸色,张嘴欲训斥,又生生忍住了。 复又换了笑脸对那汉子道:“这次真要劳驾曹兄多多美言几句。” 这汉子瓮声瓮气的抱了一拳:“好说!留步!” 言罢利落的转身走了。 何老爷和王泰春两人脸上俱有一丝轻松。 佟姨娘怕何老爷同她计较,连忙笑得一脸谄媚:“给老爷,舅老爷请安。” 何老爷负着手:“你不好生歇着,四处闲逛什么?” 佟姨娘讪讪的:“婢妾就是看着新鲜……” 何老爷微微一顿,竟然没有发作,只挥了挥手:“赶紧回去。” 佟姨娘忙半蹲下身行了个礼,赶紧拎着裙子走了。 回了小院的厢房,连蓉已经备好了热水,服侍着佟姨娘净了面,重新上了妆,把头发又重抿了抿。佟姨娘便上了榻,单手支颐侧躺着。 刘姨娘倚在她对面榻上,幽幽的望着她。 佟姨娘无奈,只好道:“若将来真有一日,我说了话能算得了数,我定会关照刘姐姐和大姐儿的。” 刘姨娘闻言一振,坐了起来,笑盈盈的看着她:“当真?” 佟姨娘一叹:“自是当真,大姐儿嫁得好,跟我有什么妨碍?况且大姐儿生得伶俐,我心里也疼她。只我如今,总觉着有些不妥之处,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刘姨娘干脆下了榻,走上几步,侧坐到佟姨娘榻边来。 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看你想多了。咱们家这几个男孩儿,也只有源哥儿最成器,我早料到要选他的。即是如此,老爷和太太就不能不顾忌源哥儿,要是伤了他的心就不成了。” 佟姨娘摇了摇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源哥儿若不记得我也就算了,偏从小养在我身边。太太心里怎会没有想法?” 刘姨娘想了想,王氏这个人,她与她斗了这么多年,也有些了解。 不算小气,心也不够狠,但贵女的作派都是会的,关乎子嗣大事,当真难说。 便向佟姨娘保证:“你放心,我有机会便再向老爷打探消息。我膝下只有大姐儿,老爷不会多防我。你既允了我,我也会投桃报李。” 佟姨娘心中也是一喜:“好!我就先行谢过了!” 当下两人说定,佟姨娘得了个有力的战友,又多放了一层心。 两人稍事休息,便有婆子们送了斋菜来。佟姨娘还从未吃过斋菜,刘姨娘道:“佟妹妹尝尝,大佛寺的斋菜是一绝,我还是小时候随母亲来上香吃过一次。” 佟姨娘眼见着一碟子的鸡鸭鱼肉,原来都是素菜做的:“我要能学上几手就好了。” 刘姨娘笑:“他们吃不得荦腥,才想了这些法子。咱们家又不缺这个,何必费这份心。” 佟姨娘心道这般吃了可比大鱼大肉健康,却没法同她明说。 ———————————————————————————————— 到了午后,天气暖了起来。 众人又一起去了大佛寺后山赏菊,大佛寺种植了许多名贵菊花,别具用心的依着山间小道种植着,开得极为灿烂,偶一抬头,随意的山石角落中都会探出丛亮色来。 何老爷同王泰春并肩而行,低声说些什么。 庄先生跟在他们身后,漫不经心的赏着菊花。 佟姨娘先前还偷着看他,觉着他在这些姹紫嫣红的辉映下,更显唇红齿白,凤目滟潋。行走间风姿优雅,鸦青发丝不时从肩头滑落,贴在他莹玉一般的脸颊上,挠得人心痒痒的。 后来佟姨娘发现,一大半的女人都在看着他,不但何家的女人看,偶尔擦肩而过,戴着帷帽的妇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佟姨娘索性也就大方欣赏起来,法不责众嘛,何老爷也不能把自己抓去浸猪笼,他把这么个祸水弄回家来,只怕迟早得戴顶绿帽子。 15、第 15 章 众人一路前行,待到了小山顶。男人们还好些,女人们都已经香汗淋漓。 这山顶原就有个小亭子,是专供人歇脚的。亭子不但桌椅具全,还有个红泥小炉。亭子旁边正有一弯小溪潺潺而流。 仆妇们赶紧把东西张罗起来,燃炉煮水,清洗茶具,摆上瓜果点心。 连蓉拿出白色细棉帕子给佟姨娘擦汗,佟姨娘不做丫鬟已久,身体也娇气起来,这时凭柱而坐,半天也均不过气来。 倒是几位哥儿姐儿依旧神采奕奕,几人瞧着旁边林子里一大片金桂,便叫了几个婆子作陪,前去赏桂。大姐儿还命丫鬟准备了两个荷包,要去采集些桂花回去做糕。 何老爷便同王泰春,庄先生三人,围着亭中石桌而坐,品茗闲话。 何老爷呷了口茶,眯眼看了看云雾中的远山,笑道:“庄兄,可还记得多年前,我们一众人等,也是这般,登高望远,煮茶论政。” 庄先生伸出手去,两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掂起朱砂小口浅杯,茶水袅袅的热气遮住他低垂的眉眼,缓声道:“当然记得。” 何老爷又道:“当日众人,今时早不同以往,多数高升。啧啧,最是翻天覆地的,还是庄兄你呀,真是可叹!” 庄先生的神情瞧不清楚,并未答话。 何老爷又去同王泰春道:“舅兄,你瞅瞅,昔庄兄高高在上,今日却云端直落,教人抱憾啊。” 佟姨娘这段时日以来,已看明白何老爷的劣根性。想必是往日常常嫉妒庄先生,今日人家落难,他便把人整治回家,成日里奚落解恨,要说是为了儿子好看中庄先生的才学,那比重只怕占不了多少。这时佟姨娘心中便忍不住接了句:虎落平阳么,遭犬欺呀。 王泰春面色微凝,瞄了庄先生一眼,似仍有忌惮,岔开话题:“最近常有人说元国又蠢蠢欲动,若是真有变故,妹夫还需早做防备啊。” 何老爷皱起眉头:“我一文官,这些便交与武官去操心,且我明年就离任了,那管得了这许多。” 王泰春一噎,忍不住瞪了瞪眼,但妹夫又不同亲弟,不能由他随意呵斥,只好忍下。心道这妹夫钻营一事甚精,旁的不过了了。 少顷待庄先生起身去林子里了,王泰春忍不住又劝:“这庄莲鹤现在虽失势,但你瞧圣上对他一家仍有眷顾,并未罚得太重。要是旁人,早就人头落地了。就看在这份上,他若有朝一日重得权柄,你今日加诸他身之耻,他必不能忘。妹夫还是待他客气些才好。” 何老爷哼哼冷笑:“他起得来么?伙同二皇子造反,又把皇上最宠的明月公主给拒了,我今日赏他口饭吃,还是我仁义。” “文生!这等天家秘事,你岂可挂在嘴边乱说!”王泰春也急起来直叫何老爷的字。 何老爷自知失言,尴尬的清咳两声:“舅兄勿急,这里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往后我必不再说。” 以王氏为首,众人皆低眉敛目,装出没听见的样子。 佟姨娘分明看见王氏垂首前,眼中的一抹不屑。 佟姨娘心道:怎的就叫这种猪头当了官呢?教育考核方式需得改进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若是不当官,自己也没有如今这么好的富贵日子过……难道,上天是为了安排自己穿过来,才给何老爷放了水么? 她自娱自乐,险些笑出声来,连忙绷住了脸。 众人在山顶消磨了一阵,便打道回府。 一阵闹哄哄的,终都上了马车。佟姨娘累得不行,又擦了擦头上的汗,双奇见她一脸倦色,忙讨好的帮她捶腿。 刘姨娘又把车帘掀起来,这景州是颇为开放的,女眷打起帘子不是奇事,街面上也有不少妇人在行走。 刘姨娘看着外边:“可得好好再看看,再想出来,不知是何时了。” 佟姨娘也笑:“我方才听太太说,回去时要走朱雀街,顺道多买些张记的酱肘子回去,包给舅老爷舅太太明日路上好吃。双寿也说朱雀街最是热闹,咱们可得好好看看。” 刘姨娘来了兴致,越发贴着窗口了。 双奇却附在佟姨娘耳边轻声道:“我才想起来,姨娘叫我救那人,就被我爹安置在朱雀街上呢,我爹在那有间小茶水铺子。” 佟姨娘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双和。不免心中一动。 王氏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好收买,她们都是王氏细心挑选上来的,王氏手底又大方,给的赏钱本就够多。姨娘们孝敬些钱上去,不过叫这些丫鬟婆子们多帮着说句好话,却不能叫她们卖了王氏。佟姨娘想探听到王氏的消息是千难万难。 但现如今有个王氏的贴身丫鬟双和在,还有可能是因为知道王氏的大秘密被打了板子的,她知道的应该是不少,若费些心思,只怕橇开她的嘴不是难事。 但现在难的是佟姨娘无法去亲自询问她,透过双奇佟姨娘又不放心。双奇这丫头薄情,面上装得忠心,但轮到要卖了自己的时候,只怕也不会犹豫。 佟姨娘一时心中苦恼万分。 马车慢悠悠的行走着,过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朱雀街,此时天色近晚,天边火红的霞光一片,整个朱雀街都蒙上了一层暖光。 朱雀街上仍是往来熙熙、热闹非凡。 双奇悄声指着一间小门脸:“这就是我爹的茶水铺子,跟太太要去的张记酱仙铺挨着呢,只没它气派。” 何府的外院二管家,也是有些脸面的,长年积累,手底下也有不少银子了,要置下间铺子也不是难事。 佟姨娘只有是有点奇怪:“你爹不是奴籍吗?能有自己的私产么?” 双奇抿了嘴笑,有些得意:“我爹早求了老爷太太,给我弟弟脱了籍,这间铺面是在我弟弟名头下呢。” 佟姨娘哦了一声,突然抬手拍了拍双奇的背,催促她道:“你去跟太太说,我要如厕,正好你家铺子就在附近,去去就来。” 双奇答应一声,正好车行闹市,速度缓慢,她也不叫车夫停车,直接用手一撑就从马车后边的车板上跳了下去。 往前寻着王氏的马车隔着帘子把话禀了。王氏还未发话,双寿已道:“用马车下层收着的便桶就成,那还需特特的下车?” 双奇陪着笑:“这不是跟刘姨娘一辆马车嘛,人一多,姨娘也不自在。” 王氏听了,一抬眼,正好到了张记酱仙铺,便道:“也好,让她快去快回,别生率隆n颐锹蛲瓯阕撸刹坏每盏人! 双奇得了令,千恩万谢的走了,回去寻着佟姨娘一说,佟姨娘扫了刘姨娘一眼,生怕她也跟着要去,便道:“姐姐,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听人说这闹市最多宵小,不留神将我们的包裹搬空了可不得了。” 刘姨娘是个精明人,眼珠一转已听出这是个借口,只她也乐意卖这个情面,就顺着说道:“行,我就在这守着呢,你快些。” 佟姨娘便在双奇的搀扶下赶紧下了马车,怕走得慢了,恨不能拎着裙子飞奔,又怕何老爷他们在马车里看到,强自稍放缓了脚步。 好容易进了小铺面,双奇进去给掌柜的打了个招呼:“唐三叔,我们来看人,还在楼上罢?” 唤唐三叔的汉子点了点头,眼睛胶在佟姨娘身上,双奇忙挥了挥手:“去、去,这也是你看得的?” 一面就领着佟姨娘钻进后屋,上了狭窄的小木梯。 这茶水铺前面卖茶水,后边放了些杂物,上头有个小小的阁楼,原是守店的人住的,如今让给了双和。 佟姨娘小心的爬着窄木梯,就见上头有张破旧小木门,还没走近就有股药味传来。 双奇先爬了上去,推开了小木门,迎着佟姨娘进去。 佟姨娘进门一看,这房间狭小非常,整体是个三角形的空间,斜壁上开着扇小窗,透着光亮进来,挨着窗连腰也直不起来,往中间走方才好些。但直得起腰来的地方,也不过寸许,就在这靠着里墙,摆着张小床。 双和就躺在上边。如果佟姨娘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双和,压根就认不出来。 她蓬头垢面,容色憔悴,天都凉了,她仍是穿着身旧单衣窝在被子里。 佟姨娘试探的唤了一声:“双和……? 双和闻言,一下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佟姨娘,慢慢的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佟姨娘?”声音嘶哑。 佟姨娘道:“是我,你身子可大好了?” 双和木然道:“腿瘸了,你说好不好?” 佟姨娘听出了她声音中的绝望,不由恻然。 双和是外头买来的丫环,来的时候极小,现在早不记得父母,正是因为她无根无蒂,王氏才好用她。如今一朝被发作,活着也不敢出去乱晃,连个去处也没有,连腿都瘸了,别说嫁人,做奴婢都没人要了。 佟姨娘不禁道:“你放宽心,将来有机会,我将你送到外乡去。” 双和目光一厉:“你会这么好心?别指望我感激你!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怕是用完了我,就把我忘到天边去了,那里还会为我打算?!” 16、第 16 章 佟姨娘被双和问得语塞,凝神思虑,半晌才抬头,直视双和眼睛,务求让她相信自己的诚意:“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想从你嘴你问出些事情来,但我却不是过河拆桥之人。只要我能先自保,日后必然会慢慢设法来助你脱困。” 双和紧盯着佟姨娘,沉默不语。 佟姨娘皱了皱眉:“我没法久留,你先考虑一番,若要同我说道,再让这家掌柜传信给双奇。” 说罢提脚就走,到了门口顿住,又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诉我,这里你都可以留到把伤养好。”说完也不再看双和神情,领着双奇迅速的下了梯子,穿过街道,重回了马车。 这一趟十分迅速,除了刘姨娘略有猜疑,旁人都并未留意。 佟姨娘倚着车壁,心中疲惫。其实这个时候,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前世了。 她前世的父母重男轻女,从小就只喜欢她弟弟,她念小学起就要帮着照顾弟弟兼做家务,好吃好穿的都轮不上。长大后父母说房子不大,弟弟要结婚娶媳妇了,变相的赶了她出来。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赌着一口气工作奋斗着,简直把自己当成个孤女了。 刚刚穿来的时候,还有种快意:这回我死了,你们多少有点伤心吧?多少有点后悔对我不好了吧? 可是,就算那时父母种种偏心,她也还是有个打电话抱怨的地方。也有三两好友,经常救急。 而现在,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在隐隐危机中挣扎,连说句心底话的地方也没有。 整个世界,她只是一个人。 佟姨娘抬手,捂住了眼睛,静静的感受着马车行走间的轱辘声。刘姨娘瞥她一眼,善解人意的示意几个丫鬟都噤声。 马车一直驶回何府,佟姨娘下了马车,眼圈微微有点泛红。 双奇看了看:“姨娘这是怎么了?” 佟姨娘笑:“哎哟,快别说了,后头上妆的时候,把脂粉推得离眼睛太近,我揉了几下,竟揉到眼里去了,这一路给我难受得!” 双奇和连蓉赶紧推着她:“这可得赶紧洗洗。” 佟姨娘摆手:“你们这两个不醒事的蹄子,太太还没说散了,就自己闹着要走。我这不妨事,流几滴泪可不就冲出来了?” 双奇撅嘴:“姨娘,我们真心为你,你还这样排喧我们。” 这边正闹着,王氏也下了车,折腾了一日,她脸上也带了倦色:“行了,东西点明白,都散了吧。” 众人一听,也不像平日一般向王氏献殷勤要留下来伺候,顷刻都散了个干净。 佟姨娘回了院子,就着热水草草洗漱一番,便倒头歇下。直到半夜,才叫着肚饿醒来,还好房中都留了些点心,她胡吃海塞的填饱了肚子,却失了睡意。 走到外间一看,给她守夜的连芙正睡得人事不知,佟姨娘索性就披了衣衫,就着月光,出去走走。 佟姨娘出了院门,沿着平日里走惯了的小径慢慢走着,更深露重,过了一阵她便感觉到自己的绣花鞋已经有些湿意。 正这时,见着旁边的亭子里几个婆子正在守夜。这些婆子们压根无心顾及四周,只就着几盏灯笼,可劲的喝酒赌钱。 佟姨娘并没刻意掩示自己的脚步声,就这样从她们不远处经过,也无一人发觉。 佟姨娘忍不住笑笑,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却在心头梳理着千头万绪。 突然佟姨娘似听到极压抑的低声,她怔住,终究是好奇心居上,放轻了脚步走近。 只听一个女声幽幽的道:“冬哥,你别再来了,听太太说最近要整治巡夜,若是发现了端倪,我死不足惜,只害了你。” 佟姨娘大惊,这声音,居然是行四的苏姨娘,苏姨娘的声音很好认,糯得化不开的甜音里,语调却自恃清冷! 叫冬哥的道:“绣儿,你别担心,我别的不会,轻功甚好,就凭这几个婆子小厮,还发现不了我,发现了也逮不住。有什么差错,你只管咬死不认就成了。” 苏姨娘声音里隐现哽咽:“冬哥,你这是何苦?你自去寻个好姑娘成家吧。你来晚了一步,我,我现在有了荣哥儿,他还那么小,我怎能抛下他跟了你走?我们,我们不成的……” 冬哥的声音很温和:“绣儿,你别急,我没有迫你,我只是想见见你。只要你愿意三五不时的让我见一见,我就甘心了。我情愿就这么一辈子守着你。” 就凭佟姨娘前世横扫电视剧的阅历,已经能自编自导出一套苏姨娘与冬哥的“半生缘”,也不禁为他们感叹一番,反正她道德水平也不高,骨子里也并未与这世界的规矩真正契合,完全没有为何老爷抱不平的意思,她反而识趣的退走,以免惊扰了这对野鸳鸯。 一路漫步,一边心里冒起个新的主意来。 这个叫冬哥的说是会轻功,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冬哥是有法子把苏姨娘弄出去的,只是苏姨娘不走罢了。这法子,必不是光明正大的去求何老爷成全之类,何老爷这人绝不会有成人之美的心。很有可能就是冬哥凭着轻功,带着苏姨娘越过这高墙,远走高飞。 只不过苏姨娘的身契还在何府,人虽走了,也不全算个自由人。 但佟姨娘想,这招不知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把它做全部指望,只当成条退路,若有一天生死关头,这么一逃了之也是条活路。就算会被通缉,不往城镇走,到偏远些的地方去还不成吗? 只是要怎么说服苏姨娘助一自己臂之力?怕是自己一向她提及,她就会惊慌失措,矢口否认,惊走了冬哥。 佟姨娘忍不住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就没有一件是容易的事。 偶一抬头,佟姨娘在如此郁闷下也忍不住要笑:深夜不睡的,大有人在! 不远处的石亭里,点着盏灯笼,一人坐在石桌旁,泻了一肩的长发在灯光下微微泛光,漫不经心的信手下棋,赫然是庄先生。 佟姨娘摸了摸下巴,深更半夜的,自己若上去与他闲话,必于礼不合。 但她的双脚就像有自己意识一般,缓缓的向他靠近。 才走近了几步,庄先生就若有所觉,一抬眼看了过来。瞬间凤目微睁,眼中神色奇异,两指间夹着的棋子都啪的一声落在了桌上。 佟姨娘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心中纳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又恍然大悟,用手背掩住唇低声笑了起来:“先生,您看,婢妾有影子呢。” 庄先生肩头一松,面无表情。 佟姨娘笑不可抑,自己披头散发的,又披了件素色的长衫,衣袂飘飘的,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从黑夜中走出来是有多么惊悚。 佟姨娘索性走近了,也在石桌边坐下。 庄先生不看她,重又掂起棋子,自己下棋。 佟姨娘忍住笑意,轻声道:“先生,您可是怕鬼?” 庄先生看向她,美到极致的脸在灯下染上了一层暖色:“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过是没想到深夜还会有人出现,有些惊讶罢了。” 佟姨娘看他神情无懈可击,不免又有些迷惑,怀疑自己的猜测。 于是想了想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先生一人独自博弈何等无趣?恰婢妾前些时日听女先生说书,得了几个故事,讲与先生解闷。” 说罢也不需庄先生同意,捏着嗓子讲起来:“从前,有个孩童,父母都外出了,出门之前叮嘱他不要随意出门:’这附近有披头鬼!’, 但是孩童好动,在家中呆不住。于是他就出门了,迎面遇到一个女人走来,奇怪的是这个人没有脸,满头前后都是头发。 孩童害怕,赶紧跑了,这时他看到前边有个男人,他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叔叔,后面有个披头无脸鬼在追我。” 这叔叔停下脚步,边回过头来看他,边说:‘什么披头无脸鬼?’” 说到这里佟姨娘迅速的把头一低,让脸上披满头发,再抬起头来:“是我这样吗?” 这是佟姨娘前世跟朋友们说的小鬼故事,还有说着说着把手搭在人肩上的,往往因为出其不意,都能吓人一跳。 这时她说完了,只见庄先生静静的看着她,连拿棋子的手指都悬在半空中没有动。 佟姨娘见没吓到他,清咳一声:“你胆子真大,我再说一个。” 庄先生垂下手,宽大的袖角掩住了指尖,他望着佟姨娘,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佟姨娘只觉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就听庄先生玩味的道:“姨娘夜半前来予在下讲故事,在下可否认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姨娘是在勾引在下?” 佟姨娘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热血上涌,蹭的一声站起来。 但她也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自己的行为确实脱线。 只好苦恼的把头发拨到耳后别好,呐呐的道:“我倒也没存这个心,不过但凡是女人,在你这样的男人面前,总会有些不自禁的想表现,想亲近。”说完又捂住脸:完了,又抽风的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一时没脸见人,再也说不出什么,紧了紧披着的长衫,落荒而逃。 17、第 17 章 佟姨娘的后半夜是在悔恨中度过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抽风。其实以自己的一惯情商来说,还是很能维持住理智的,但是一见到庄先生,就有些失控。未必是对他动心,纯粹是不完全自主的行为!就好比被强光照眼,情不自禁去眯眼睛一般。 佟姨娘双手合什默念着:此事并无第三个人瞧见,庄先生也不敢露出口风来,就算他有露出口风,自己咬死不认,也没人能拿出个证据来。 如此这般,再三的说服自己,这才在天擦亮时眯了会眼,即刻又被双奇叫起来,要去给太太请安。 佟姨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呵欠连天的,任丫鬟们服侍着,一路被搀扶着进了王氏屋里,仍是没精打彩的。 王氏例行训示几句,便领着众人将王泰春夫妇等一众人送出了二门外。 佟姨娘有心验证,借着大庭广众之下,梅氏不好翻脸,刻意走近梅氏一表离情:“舅太太这些时日,对婢妾多有关照,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教婢妾好生感伤。” 梅氏果然神色有些僵硬,目光闪烁,勉强笑了笑道:“何必说这些伤感话。” 但像“来日自会相见”这种话却是不说。 佟姨娘心中微凉,也知道王氏是梅氏的小姑,梅氏就算对自己略看得顺眼,也不能拆小姑的台,能刺得梅氏一二反应,便是多得的了。 送罢王泰春夫妇,王氏便叫散了。佟姨娘便回了屋子补眠。 一觉睡到午时才起,源哥儿都散了早学回来了,径直往佟姨娘屋里来。 连蓉忙拦住了他:“大少爷,姨娘还没起身呢,您在外间等会。” 佟姨娘在里屋披着长衫坐在床上,听见声响,略扬了声音:“源哥儿?进来吧,不讲究这些。” 源哥儿真个进来了,欢喜的坐到佟姨娘床边,脸庞几乎要发亮:“姨娘,今儿庄先生夸我了。” 佟姨娘听到“庄先生”三个字,便心中一突:“夸你什么?” “说我很用功,十分出人意料。” “哦……” “庄先生说他有时半夜睡不着,有些肚饿,托我请姨娘帮着烙几个饼。” “啊?” “说是要烙千层饼,不用太薄,皮厚一点才有嚼劲。” “。。。。。。” “姨娘你怎么脸色不好?” “嘿嘿,我没睡好。” 源哥儿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佟姨娘不由也感动于这样纯粹的感情,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源哥儿,姨娘问你个事,你要依着你的本心,告诉姨娘。” 源哥儿立即坐直了身子,微微有些挺起了胸膛:“姨娘你说。” 佟姨娘用另一只手帮他理了理鬓角,柔声问道:“源哥儿想不想当嫡子?” 源哥儿目光一闪,他不但不傻,相反还十分聪颖,对于这件事情,他早就从风吹草动中有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他如实答道:“想。” “如果你当嫡子,便要让姨娘不存于世呢?” 源哥儿一震,神情中有些惊惶:“姨娘,你在说什么?” 佟姨娘笑:“别怕,你也读过史书的,当知道不少‘留子去母’的典故,姨娘只是心中不安,胡乱猜测,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源哥儿舒了口气,正色道:“姨娘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姨娘听到什么风声呢。姨娘放心,母亲最是慈和大度,不会有这样的事。” 佟姨娘见他的心已被王氏收买,不免有种无力感,转念一想,这件事也不是源哥儿能决定的,何苦往他心底种下猜疑的种子呢?说到底自己也不是他真正的亲娘,真有什么事,也让他好好的享受美好前程,倒不必提什么为生母报仇的事情了。 当下便收敛了神情,佯做无事:“你说得极是。” 源哥儿小大人似的,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她的手:“姨娘,你别瞒我,我知道你心里还疑着呢。你放心,真有那一天让我选,我宁愿不当嫡子,也不能没有姨娘你的。我有手有脚,书还念得好,将来就算依旧只是个庶子,只需多费些时日,也一定能考取功名,和姨娘过上好日子的。” 佟姨娘听了,心里也是欢喜。浅浅的有种幸福感,一把搂住了他:“好孩子,不枉姨娘疼你。” 源哥儿脸色有些微红的从她怀里挣出:“姨娘,可别将我当个小娃娃。” 佟姨娘捂着嘴笑:“好,你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姨娘指望着你呢。现在姨娘起来,给你做个你最喜欢吃的宫煲乳鸽。” 这带些取笑意味的话,让源哥儿又是高兴,又是有些羞涩。 过了几日,双奇便说双和托人传信,要见佟姨娘一面。 佟姨娘精神一振,马上又为如何出门为了难。 千思万想,终于给她想到,她为女子不便出门,源哥儿可是个男孩,要出门应该不难。 果然去问了源哥儿,他说只要去向王氏禀报,带好随身小厮便可出门。 佟姨娘便求了他偷偷带自己出门一次,源哥儿虽然奇怪,但也并未拒绝。 佟姨娘便假装在房中小睡,令双奇守着。自己换了身朴素的衣裙,偷偷从院中溜出来,佯装成闲逛的样子晃到马房附近,好容易寻着了个空,爬上了一辆青色的小马车,又偷偷的用脂粉在车窗外做了个记号。 果然过了一阵,源哥儿便领着小厮来了。 马房的管事赶紧迎上去:“大少爷这是要出门?” 源哥儿嗯了一声,小厮吉祥拿了对牌给管事:“要用辆马车。” 管事答应着:“大少爷这边请,今儿正好没什么人用车,这边有辆车,最是宽敞平稳,您来看看。” 源哥儿扫了一圈,指着辆马车道:“不用了,我就用这辆。” 管事笑道:“这辆。。。。。。” 话还没说完,源哥儿已道:“你依我便是,派个车夫过来。” 管事只好答应,赶紧派了个车夫过来。 源哥儿踩着凳子上了马车,紧扯着车帘探出头来,对吉祥道:“你坐外边车头,我要一个人静静。” 吉祥愣了愣,有些委屈的坐在了车夫旁边,这天气,在外头吹着风也不好受啊,大少爷平时最心疼人,怎的这会子摆起架子来啦? 马车缓缓的启动。这样的小马车,是可以直接从侧门驶出去的。若是大马车,还得开大门,卸门槛,那动静可就大了。 佟姨娘有些得意,又有些紧张,抓住了源哥儿的手。 源哥儿被她这么一番安排,也觉着刺激。 两人正在车里相视而笑,就听到车外有人漫声问道:“吉祥?车里是大少爷么?” 吉祥连忙答道:“回庄先生的话,正是大少爷呢。” 庄先生嗯了一声:“这是要去哪?” 吉祥是知道源哥儿跟王氏的说辞的:“要去朱雀街,看看书局新到的书。” 庄先生走近马车,伸手去撩帘子:“源哥儿,我正好同你一路。” 吉祥殷勤:“庄先生,我来帮您打帘子,您小心着脚下。” 庄先生突然一顿,将掀起了一个角的帘子放下,淡淡的道:“不用了,你帮我去寻着同喜,问她要我装着碎银的荷包。” 吉祥又郁闷了,怎的平白的讨了桩跑腿活? 待吉祥走了,庄先生一挑帘子上了马车,随意坐下,曲起一条腿,一手手肘支在膝上,指节抵着脸侧,偏头微带着笑意看向源哥儿与佟姨娘。源哥儿已经吓得愣住了。佟姨娘却还有心思欣赏庄先生一番。 庄先生生得非常高大,这马车对他来说显得有些逼仄了,但佟姨娘看他这姿势,忍不住又赞了两个字:美型! 但此时实不是花痴的时候,她赶紧皱着眉头,可怜兮兮的朝庄先生做揖。 庄先生挑眉一笑,并未出声挑破。 稍顷吉祥语带抱怨的跑了回来:“庄先生,同喜姐姐说,今儿一早,她就将这荷包系在您的腰带上的,您找找看,石青色绣折枝梅花的那个便是。” 庄先生语无波澜:“是了,就在这里。” 吉祥:“。。。。。。” 源哥儿素知他这小厮有点愣的,连忙道:“在这就好,吉祥赶紧坐前边,这便走了。” 吉祥闷头闷脑的坐了上去,车夫甩了鞭子赶车,直到马车慢悠悠的出了何府的门,源哥儿才松了紧绷的肩头,叹出一口气来。 18、第 18 章 车厢里佟姨娘与源哥儿俱不敢出声,正襟危坐。 庄先生却无比闲适,从袖里掏出本棋谱,倚着车壁看起来。两根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书页,每当这时,他就会微微扫过佟姨娘与源哥儿一眼。 源哥儿迫于师威,头越垂越低。佟姨娘过了最初的迷惑期,渐渐的对他这种行为恼怒起来。 终于在他再次看过来时,佟姨娘竖起柳眉,压低了声音道:“你看什么看?!” 庄先生讶异的挑起一边长眉,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佟姨娘眼前一黑,差点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急中生智,赶紧捅了捅源哥儿。 源哥儿微有些哆嗦的说道:“没,没说什么。” 经此一役,佟姨娘再也不敢吭声,一路忍到了朱雀街。 马车停在茶水铺子前停下,源哥道:“吉祥先去八云斋去包两盒十八件的点心来。” 吉祥左右看了看:“大少爷,待会马车从八云斋绕路也不费事。” 源哥儿恼怒:“吩咐点子事情你便推三阻四,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吉祥一吓,赶紧灰溜溜的去了。 源哥儿又支开车夫:“你帮我到浣笔斋去买两刀玉蝶纸来。” 车夫是个老实人,有些迟疑:“这,就留着少爷你一人?” 源哥儿干笑:“这不是有庄先生么?”说着有些畏惧的看了庄先生一眼。庄生生似笑非笑,也没出声。 车夫这才答应一声,接了银子去了。 佟姨娘赶紧就要下车,源哥儿拽住她的手:“姨娘,你。。。。。。” 佟姨娘便用手揉了揉他的发髻:“放心,姨娘只是去打听些事情,绝不做有辱何府体面的事情。” 源哥儿脸上一红:“姨娘又胡说!我只是让你仔细些,别生出事来。” 佟姨娘推开他的手,又看向庄先生,有些别扭:“也烦请先生稍候片刻。” 庄先生挑了挑眉梢,算是应了。 佟姨娘迅速的下了车,提着裙子冲进了茶水铺子,微喘着和唐三叔打了声招呼,便冲上了后头阁楼上去。 吱呀一声推开门,双和正半坐在床上,盯着窗口看着外头,佟姨娘进来,她也不曾抬起头来。 佟姨娘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外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天。 她便清咳了一声:“双和。” 双和又看了一阵,才回过头来,眼里阴郁郁的,看得佟姨娘也有些压抑起来。 双和哑着嗓子:“我也不信你的话,你只拿两千两银子给我便成,我会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佟姨娘微松一口气,不是说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么。 随即又是一难,她所有身家加起来,也不够这个数。 于是她诚恳的道:“我不是嫌贵,只是我实在没有这么多银子,你在太太身边这么长的时日,也知道我们这些姨娘就指着点赏钱和月银度日,就算掰着指头去算,也知道我没有这许多。我所有的身家也只一千五百两,这还得当些头面首饰,也不能全当没了,总也要一两件出门。” 双和冷冷一笑:“我那管你这许多?什么时候你拿银子来,我什么时候全说与你听。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全说与你听,包教你稳赚不赔。” 佟姨娘知道双和这时自觉无望,只死要银子罢了,和她说旁的也没用。因此咬牙应下:“成,你等我几日。我想法凑齐了送来。” 双和点了点头,满脸嘲弄:“你就把头面全当了吧,将来你也不一定使得上。” 佟姨娘也不能在这时节与她翻脸,只好忍气吞声的走了。 回了马车,还算及时,片刻吉祥与赵叔便陆续回来了。 源哥儿又与庄先生专去了趟书局,这才又往家走。 佟姨娘一路异常沉默,手指一直不停的摩挲着腕上一只碧玉镯子。这只镯子是佟姨娘最好的东西了,颜色好,又细腻温润,一点瑕次也没有。还是佟姨娘生了源哥儿得的赏赐。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离身,就算是叶乐乐穿了过来,也对它爱不释手。 源哥儿看她脸色不好,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倒是庄先生瞥了她手腕一眼,又去看棋谱。 过得几日,佟姨娘陆续托了双奇的爹,把些首饰做了死当。堪堪只留了一套来充门面。但算来还差了两百两银子,佟姨娘急得直上火,嘴里都起了泡,最后只好厚着脸皮问刘姨娘借,说好年后便还,还算一分的利钱。 刘姨娘心中奇怪,这吃穿不愁的,也没听说佟姨娘娘家出什么事儿,怎的要借银子? 但她也乐意卖这个好,爽快的借了银子给佟姨娘。 佟姨娘松了口气,紧赶着又求了源哥儿帮着带了出去见双和。 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把兑换好的银票递给双和。 双和接过,仔细的正反看了两遍,便用张油纸包着卷起,塞到腰带的夹层中去。 这才看向佟姨娘:“行了,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只看你有没有这许多空闲听我说道了。” 佟姨娘早与源哥儿约定了时辰,让源哥儿支使着马车在城中四处转悠,消磨时间,到了时辰,再停到茶水铺来支开随从,让佟姨娘上车。 此时佟姨娘一点头,示意双和开始。 双和此时也干脆的把王氏卖了个干净,简直是有些发泄式的诉说,说到最后,连王氏的小日子不按时也给抖落了出来。 佟姨娘听到最后,见再没什么有用的,也不乐意听双和语带怨恨的唠叨,抬手止住了她:“行了,我们银货两讫。” 双和住了嘴,端起一边的破瓷碗灌了一大口水,又用袖子擦了嘴,往日里养出来的金贵模样全然不见,哼笑一声接了句:“往后再不相干。” 佟姨娘起身便走。 双和又冷笑一声:“再给你句忠告,我跟着太太这么多年,她跟老爷说要将你送到祖屋,这话,必是假的。” 佟姨娘苦恼的用手捶了捶前额,苦笑一声:“多谢忠告,你保重。” ——————我是苦恼的分割线—————— 佟姨娘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形,大致分析了下。 其一,从梅氏的反应,双和的直觉,佟姨娘自己的危机感来说,王氏只有两成的可能是真的要将佟姨娘送到祖屋。另外八成的可能,是要让佟姨娘完全失去对源哥儿的影响力,不排除‘令其死亡’这个处理方式。 其二,从王氏对着何老爷装贤淑来看,她的种种手段,必不是明目张胆的,反而是暗中不着痕迹的。 其三,其手段么,设陷的可能为三成,下药的可能为五成,其他两成。 其四,发作时机嘛,年前发作有利于尽早甩掉累赘,年后在离任途中发作最易得手,真正送到祖屋后发作最易掩盖真相。种种皆有可能。 佟姨娘理清思绪,不由得哀叹一声,要保住条小命,真真不易啊。当初还想着要跟源哥儿分家出去呢,此时看来,也是一场痴心妄想了。 正自怜自艾,双奇来说与佟姨娘听:“姨娘先前让奴婢阿爹打听的先生一事,我阿爹已经得了。要说景州城的先生,最好的还是林槐院的林先生,只束多些,一年要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对于平民之家来说固然是不少,但对于佟姨娘来说,也不是拿不出。但这只是三日以前。现在,佟姨娘的荷包空空如也,连打赏个丫鬟也掏不出几十个大钱来。听到这八两银子,简直要晕过去才好。 佟姨娘扶着脑袋,一时又想:不管了,什么狗屁嫂子侄儿。 一时又想:可恨早就把话说出去了,这佟大嫂子是个滚刀肉,不兑现她的,早晚要闹将起来,到时不知有多少人要想一想:为何佟姨娘连八两银子也不愿意拿给侄儿去念书? 佟姨娘想得头疼,干脆躺在床上装死。 一会源哥儿下了学回来,想着佟姨娘最近大不寻常,不免有些担忧的要来瞧她。 佟姨娘看见源哥儿,瞬间福至心灵,打起了他的主意。 “源哥儿,你可有书童?” 源哥儿点点头:“有,大管家的孙子,连爹爹都夸伶俐的,专拨给我做书童,每日上学都跟着,说是也跟着听听庄先生的教诲。” “。。。。。。那你可还要多一个书童?” “不要了,庄先生不喜人多,上次爹爹还要把荣哥儿也弄去一起读书呢,庄先生也没同意。” “你爹提出的事情,庄先生还能反对?” “庄先生是说别扰了我用功,庄先生话不多,但我看,有时他稍点两句,爹爹也不觉就依了他。” “哦。。。。。。” 佟姨娘捏紧了被角,心道:要不,真做了千层饼去寻庄先生? 19、第 19 章 佟姨娘轻手轻脚的在黑夜里行走。 上一次也是这般的黑夜,但她心中无惧。这一次起了意要去寻个男人,便心虚意乱。 做贼一般避开巡夜的婆子们,佟姨娘悄然走向绿倚亭。 绿倚亭紧临着庄先生的流水榭,佟姨娘上次便是在此遇见了庄先生,此时佟姨娘一步步走近,心中慌乱,也不知是希望他在,还是希望他不在。 再转过一个弯,花木退散,便看到了庄先生背影,清瘦挺拔。 佟姨娘舒了口气,再三平息,这才又走了过去。 走到庄先生身边,见他丝缎长发别在如玉般的耳后,垂着眼正看着石桌上的棋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也不抬头,不经意道:“怎么,今日也要给我讲故事?” 佟姨娘尴尬的笑了一声,将手中的漆盒放到棋盘旁:“只是给先生送些宵夜。” 庄先生抬起头来扫了眼漆盒:“有劳佟姨娘了,可是千层饼?” 佟姨娘绷着脸:“先生何必拿千层饼来打趣婢妾,婢妾的脸皮可没有千层。这里是做了些小菜,还有壶黄酒。” 说着打开了漆盒,将菜和酒一样样的放到桌上,又拿出双筷子:“您请用。” 庄先生伸出修长的手,接过筷子,慢条斯理的挟了一箸送入口中。 佟姨娘心花怒放,忍不住又脱线的嚷了出来:“好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都吃了婢妾做的菜了,可得答应婢妾的事儿。” 庄先生拿筷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又抬了头来静静的看她,口中却吐出可恶的字眼:“何事?投怀送抱么?” 佟姨娘脸色涨红,结结巴巴的啐了他一口:“你,你说你这人,就不能想些干净事?” 庄先生又垂眼去挟菜,佟姨娘才觉得身上的压力骤减:“婢妾不过是想央你再收个学生,也不必正经收,就让他跟着源哥儿做个书童。婢妾保证他会很安静,绝不会多生率隆3刹怀桑俊 庄先生静静吃菜,又按住袖子,一手执起酒壶,优雅的自斟了杯酒。 佟姨娘继续说服:“又不用你格外指教,只需让他旁听便好,不费你心力的。” 见庄先生仍不为所动。 佟姨娘急了:“你还是不是为人师表的人啊?应最是高洁惜弱,多少先生见着贫寒学子,不收银子都要教导的,还有先生见着不愿进学的学子,都要苦心劝说的。怎的现在有人一心向学,又不费你事,你还不允了?” 庄先生细嚼慢咽,任佟姨娘在一旁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将筷子放下,用帕子擦了嘴角。 “好。” “做先生,育人成材,功在百年啊。。。。。。!你答应了?” “嗯,不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么?总要吃完了,才能答应。” 佟姨娘恨得牙痒痒的,这人一副天仙样,实际上很恶劣好不好? 庄先生一看佟姨娘神情,挑了挑眉梢:“还有事?是不是关于束?” 佟姨娘立即堆起一脸的笑:“何必谈银子这么俗气,婢妾定会常常做了酒菜来答谢先生的。” 庄先生不出声,看佟姨娘又急了,这才勾起嘴角道:“好罢。” 佟姨娘再不敢多留,免得又有什么变故,赶紧收起碗碟,偷溜着回了院子。 次日,刻意在何老爷王氏面前伏低做小一番,求他们允了自己侄儿进院来当差,给源哥儿做个书童。 这倒不算个事,历来也都会给姨娘们这个脸面的,王氏痛快的允了。只何老爷微有沉吟:“就怕庄先生不乐意他扰了源哥儿。” 佟姨娘立即道:“我这侄儿最是懂事,断不会扰了源哥儿的,我还能害了源哥儿么?且老爷的吩咐,庄生生怎能置喙?” 何老爷听得舒心,大手一挥,应了。 佟姨娘又使人去叫佟大嫂子入园说话。 佟大嫂子来得快,不出一个时辰就立在门外了。但同来的还有佟二嫂子。 佟大嫂子生得胖,一脸精明挂在脸上。佟二妇子却干瘦干瘦的,满肚子坏水还要装成朵小白花。此时这两妯娌正一脸的官司。 佟二嫂子拿了帕子抹眼泪:“姑奶奶你怎的偏心?只关照了大侄子,却忘了你二哥一家。” 佟姨娘斜着眼看她,这佟二嫂子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木匠家的女儿,只身份上是良民,比奴籍好上那么一星半点的。但娘家家境还远比不上佟家殷实,偏她嫁进来,在佟二哥面前总自比为金凤凰落入草鸡窝,见天的拿捏着小姐架子。 佟姨娘不屑的吐了颗瓜子壳:“你也有要读书的儿子?” 佟二嫂子僵住,她进门多年,还只生了两个女儿,并没生儿子。以往的佟姨娘是决不会去戳自己二嫂的心窝子的,现在的佟姨娘可不一样,不耐烦和她磨叽,直接就祭出穿心剑。 佟大嫂子本来一张黑脸,这时也忍不住露出笑影。 佟二嫂子立刻哭得干梨花带雨:“姑奶奶,我这肚里还揣了一个呢,你这话好生伤人。” 佟姨娘上下打量,实在看不出她肚子有没弧度。佟二嫂子道:“日子还浅着呢,旁人我是不说的,只向姑奶奶报喜。” 佟大嫂子也是第一次听见,嘟囔道:“谁没生过呢?藏着掖着要来报喜?” 佟姨娘只当听不懂她二嫂这是要赏,继续嗑瓜子:“既然怀上了,就在家好好养胎,来这闹腾什么?” 佟二嫂子一脸楚楚:“姑奶奶,我这怎算是闹腾,你替大嫂想得周道,安置了铁子念书,可别忘了我肚里这个啊。” 佟姨娘没口子的答应:“行,等他大了,我也好好替他安置。”到时候只怕还不知自己人埋在什么地方呢。 佟二嫂子急了:“便是现在,我也要吃些补药安胎的。” “吃什么补药,天生天养最好,是药三分毒没听过?每顿多吃两碗饭罢了。” “那我总得杀两只鸡来煮碗汤吧?” “这倒是,以前听二嫂说你娘家养不少鸡,这会子给你捉两只来,亲家老爷不会心疼吧?” 佟二嫂见她油盐不进,小白花都快装不成了。 佟大嫂见这姑奶奶这般作派,暗忖自己今日里也讨不到便宜去。正想着,佟姨娘就问她:“大嫂子刚才脸色也不好,不是也揣崽子了吧?” 佟大嫂子脸一黑:“看姑奶奶说的,只是姑奶奶不正经替铁子寻个先生,倒让他跟着大少爷。说起来他与大少爷也是表兄弟,回头大少爷坐着他站着,这书怎么念得进去?” 佟姨娘上火,在她们面前没必要忍着,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照着佟大嫂子脸上就扔了把瓜子,骂道:“表兄弟?亏你说得出,我一个姨娘,铁子凭什么跟源哥儿论表兄弟?他不站着,还想再寻个人伺候他不成?你知道这先生是谁?状元郎呢!那个先生比得上?别人挤破脑袋也没这机缘,让他们来旁听,别说站着,就是跪着也愿意来!我费尽心思替你安排,你倒这般没眼色!你自己去安置铁子,我看你上那去找个既能拿月钱,还能听先生讲学的地儿!” 她突然撒泼,惊得两位佟嫂子倒退了一步,佟大嫂子听到最后一句“既能拿月钱,还能听先生讲学”心里就乐意了,她先前还以为光是旁听着呢。她本就是能伸能屈,赶紧堆满了笑脸:“姑奶奶别恼,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姑奶奶说的还能有错?” 佟姨娘见她服了软,又瞪向佟二嫂子:“你娘家闷着头发大财,不说求娘家帮扶一二,成日里来寻着我这个出了嫁的姑奶奶,我能有几两月钱?见天的被你们挤了去,如今私房一分也没有!”说着顺手就从妆台抽了空荡荡的钱匣子扔到佟二嫂子脚下:“你看看,你看看!你们都比我富裕,就这样还来挤着我!你自想想,我一味的把月钱补贴了你们,有了事情也不敢找两个哥哥帮忙,生怕有了由头,更得贴了棺材本!你们这是不让我活了啊!” 她越作越来劲,欺身逼到佟二嫂子脸上去,眼瞅着佟二嫂子头上的一只金钗是原身前两年给了佟二嫂子的,顺手就抽了下来:“你们倒穿金戴银的,我倒寒酸得不敢出门!” 又去看佟大嫂子,佟大嫂子赶紧去捂住手腕上的银手镯,佟姨娘已经扑了上去捋:“真是越看我越恨!” 佟大嫂子又不敢推搡她,佟姨娘口里说着:“还我过年戴一阵,年后打了新的给你。” 一面死活把镯子捋了下来。 两个佟嫂子头一次没占着便宜,反丢了宝贝,铁青着脸回去了。 佟姨娘这一番发作,先前也没想起,后来是越说越顺,心想自己这番变穷了,明眼人都会瞧得出来,干脆闹一场,推到娘家好了,不由加了十分的夸张,又故意嚷得大声。 果然不出两日,满园的人都说佟姨娘娘家两嫂子不省事,把佟姨娘一点私房体己钱挖了个干净。 因何家的下人,除了近身在主人身边服侍的,其余多是集中住在园子外几个大杂院里,一时间就有人对着佟大嫂子和佟二嫂子指指点点,两人有心争辩,说她家姑奶奶往常也是有些打发,但也都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众人那里肯信,只说这些年来,只见两位嫂子常借着由头去见佟姨娘,回来后又跟人吹嘘,这时说佟姨娘没给多少,不是把人当傻子么 20、第 20 章 佟姨娘在两位嫂子面前小胜一场,心里也有些得意。但终因大危机还没过,蹦达不了两下,又阴郁了。 回头仔细想了想策略,首先是尽量身边带着丫鬟,王氏既是想低调,那就是要避着人,自己便不给她这个机会。 其次便是尽量逮着源哥儿一同用饭。王氏既看中了源哥儿,必不会伤他。两人常一起用饭,王氏必然欲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也就不敢在食材里投毒了。 虽然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但拖得一刻算一刻,事缓则圆,也许过得一阵,就有了解决之道。 这般抱定了主意照着做,果然觉得那种时刻感觉要被害,惊慌失措的状态减弱许多,也有心思想着怎么去捞点银钱了。 因她处在这深宅内院,所以做不了生意,也没得什么赚钱的好法子。 所幸还有一手好绣活,但公中每月发给姨娘的各色丝线和金银钱都是有定数的,用来做帕子和荷包的上等料子也不能敞开了取用。佟姨娘便厚着脸皮,常从针线房借故蹭了些零碎布头丝线来,有事没事坐着做绣活,也命房中几个丫鬟有了空便做,就连源哥儿房中的丫鬟也不放过。做得了荷包手帕,就托了源哥儿出去寄卖。有时甚至弄到好些的大段料子,直接就倒出去卖了。 源哥儿初时极为不适,有些扭捏着不愿做这事,佟姨娘只好使了几滴眼泪,连哭带哄的让他帮了忙,又再三保证这不过是沧海一粟,绝对伤不了何府根本,也绝不会让人发现。只因为自己娘家侄儿大的要念书,小的还在肚里等着养育,所以不得已要做一阵子补贴一二。 源哥儿招架不住佟姨娘的眼泪,只得为之。 后头因王氏常让源哥儿出入上房,他便看见王氏房中的丫鬟们动辙绣坏了东西,也就说笑间不经意的剪了了事,便真觉得几块布几根线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又暗中告诉自己只需这一段,帮着缓解了佟家危急便算了。 佟姨娘一面赚着这微薄小钱,一边使了浑身解数在何老爷和王氏跟前讨好,听到有好事便紧赶着凑上去说好话以便讨个赏钱,王氏与何老爷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对她手面也格外大方。 这样累积着,也有了些散碎银两,她全集攒起来换成银票,用油纸包起来,缝到一件夹衣里。 转眼间就到了中秋,何府按例是要大摆中秋宴赏月的。府中大厨房忙着做月饼往府外各处有来往的人家送礼。各处小厨房便被命各做些月饼自家品尝。 佟姨娘早年就因为和源哥儿一个院子,特许开了小厨房的,这时也被分派到了做月饼的活。 她领着人搜罗出好些月饼模子,绞尽脑汁调了些馅出来,一气做了八种口味的月饼。 再用漆盒装了送到各院。很快王氏与何老爷便发了赏钱下来,佟姨娘等的就是这一刻,不由喜滋滋的摸着两个银锭子傻笑。 双奇倒是隐约猜出佟姨娘缺银两与双和脱不了关系,近来看着她比往常吝啬了数倍,再看她对着点小钱也眉开眼笑,忍不住也打趣她:“姨娘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佟姨娘将银子在手头抛了抛,笑道:“我也就这么个爱好,这可是个好东西。” 双奇掩了嘴笑:“今日夜里的中秋宴,姨娘再多敬老爷太太几杯酒,还能多得些赏钱。” 佟姨娘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 待入了夜,何府便四处挂起了灯笼,又把花园中摆满了条桌矮椅,预备露天赏月度中秋。 丫鬟们轻盈而匆忙的穿梭在桌案间,捧上了各式酒菜和瓜果点心,少顷何老爷与王氏便领着众人依次入席。 佟姨娘就着摇曳的光影看着月下各人。 发现诸位姨娘们都穿得十分美艳单薄,风一吹过,身上绸缎鼓起波浪来,更显得人不胜衣,风姿楚楚。 佟姨娘不由紧了紧衣襟,这天气白日还好,夜间着实有些冷了。她今日穿得中规中矩的,自觉姨娘间的高压并未波及到自己。 何老爷看着满堂的妻妾儿女,又有庄先生这个落魄人在一边做比较,自是得意非凡,诗兴大发的捋着胡须抒了回情,便举着杯与众人共饮。 佟姨娘一看源哥儿也要举杯,忙偷偷的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别饮酒。” 源哥儿看了眼上座的何老爷:“早前爹爹就说过,只要平日不贪杯,少饮些无妨的。” 佟姨娘压低了声音:“你还在长身子呢,这酒呀,最是伤身。你不想将来长不高了吧?” 源哥儿见她说得严重,半信半疑。 佟姨娘又向上座指了指:“你看看,你爹爹贪杯,庄先生就少饮。你看看谁更高一点?” 这可真是个鲜明的对比,何老爷也不算矮了,但与庄先生坐一起,就失了气势。 源哥儿看了忍不住咂了下嘴,虽然并不肯信,但终究心里有些异样,并不惦记着饮酒了。 佟姨娘心里得意,就见庄先生突然就把视线转向她,似笑非笑的微眯了眼睛。 佟姨娘一惊,不会坐得这么远,他还能听到吧?就要凝视去分析庄先生的神情,他又转过脸去与何老爷说话了。 佟姨娘不自觉的就端起杯子饮了一杯酒。其实这时期的酒水是极淡的,不然怎么总见人兴致上来就拿碗干?实际倒不是酒量远超现代人。 待到众人齐饮过三杯,赵姨娘便提议来玩个花签助酒兴。 何老爷同王氏都觉得这游戏有些没规矩,但还不算太为出格,兼又有些意思。便应了,命人取了签筒来。 双寿将一个签筒摇了摇,依次递到各人面前让抽支花签。 佟姨娘抽到一看,原来是支梅花签,又要去看源哥儿的签,源哥儿连忙避让:“姨娘,这可不兴看的。” 待众人都抽好了花签。双寿另取了个签筒来,笑道:“就先请老爷抽。” 何老爷也不拢忠怀椋檬滞凶糯盏窖矍袄纯础啊沃敢换u蚍畈杷柢饺鼗ā 何老爷想了想道:“就菊花罢。” 话一落音,安姨娘就得意的拿了签子摊出来:“我是芙蓉花的签子。” 刘姨娘脸色有些难看,还是从丫鬟手中端过茶,当真走到安姨娘面前,跪下奉了茶给她,安姨娘故意斜着眼看了她一会,才伸手接过。 双和又道:“再该刘姨娘抽签了。” 刘姨娘没好气的抽了一签:“……芍药连食五片实膘肥肉……” 闻言王氏脸都绿了,双寿忙道:“庄家有权可重抽一次的。” 刘姨娘故做不知:“重抽什么?这又不甚为难。要是抽到该是老爷吃,他才喜欢呢。” 何老爷也道:“正是,不过是作耍,今日正值佳节,少不得任什么难为的事也要依上一回。” 王氏无法,只好亮了花签,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张妈妈反复令厨子将肥肉切成薄薄的一片,王氏拧着眉憋着口气吃了下去。 这厢王氏也照做了,众人不由放开了许多,当真笑语喧哗起来。 少顷源哥儿也抽了个:“可令任一花免受过一次。。。。。。” 源哥儿因是第一次玩这个,心里又想王氏素来端庄,为免她又被点中为难,就想指了王氏的芍药。 双寿犹豫一下才道:“大少爷,除非签子上特特的点中花名,不然已亮了花签的人你是不可以指定的。” 源哥儿不免微有些失落。王氏却一下子就笑意满面:“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佟姨娘心中一酸,垂下头去。 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听大姐儿的签中点了自己:“梅花与雪松同饮交杯。” 佟姨娘一愣,先亮出花签,便放眼去扫谁是雪松,却没人承认。 安姨娘道:“这就怪了,佟姐姐也不是多么面目可憎,这点小事怎的还有人躲着?” 佟姨娘以前还会发扬风格不予理会,现在心情正糟,不由哼了一声:“一张破嘴成日煽风点火,说别人面目可憎,还以为自己是天仙不成?” 安姨娘尖叫起来:“你说谁?” 佟姨娘不甘示弱:“要说的不是你,你应个什么劲?” 王氏淡淡的道:“说了是作耍,谁也不许多嘴。谁是雪松?快些亮签。” 众人俱摇头说不是,佟姨娘没好气的一个个看过去,心道是谁这样给她掉链子,找出来非得扇上两耳光不可。 突然心中一突,有些不可置信的往上座看去,庄先生一手支在案上,指节撑着额侧,半边脸都在袖子的阴影下,正低垂着眼,神色未明的看着手中的签————他并没有否认自己是雪松! 因为这花签,多是自家人耍玩,很有些出格的内容——却没想到多了个庄先生,有些不合适了。 21、第 21 章 因久久未有人自认雪松,何老爷便疑心是家中几个小的淘气:“抽得了赶紧亮出来,不许淘气。” 以大姐儿为首,便颇有些委屈。 后头安姨娘亦是灵光一现:“庄先生是什么签?” 何老爷脸色顿时一沉,也侧过头去看庄先生。他的姨娘只要他愿意,就是送人也使得,但未经他同意,顶着何家的名份与人沾染却是容不得。 一时众人便神色各异的看着庄先生。 安姨娘娇娇的拍了拍胸口:“这可怎生是好,若庄先生抽得了,先前老爷又说过‘任什么为难的事也要依上一回’,那佟姐姐岂不是要……” 王氏目光一闪,却不自己做恶人,向赵姨娘不经意的看了一眼。 赵姨娘原是王氏的陪嫁丫鬟,此时微微一愣,便跟着帮腔:“失节事大,老爷,这事儿不如作罢,咱们一家子人,也没人会蠢到出去说老爷食言。” 何老爷闻言脸色更黑。 源哥儿紧紧拉住了佟姨娘的手:“爹爹,母亲,怎的就说到失节上头了?本是作耍,难不成出了差错还要硬着头皮碰上去不成?大家一笑了之罢了。” 王氏闻言,目光更暗。 赵姨娘又道:“看大少爷急的,我们也没说要按着佟姐姐和庄先生交杯啊,说一千道一万,庄生先这签是什么还不知道呢。” 佟姨娘不由拿眼去看她,如今看来,安姨娘不过是只纸老虎,脑子有限。赵姨娘这话却说得阴毒,她这是紧赶着迫着庄先生亮签,只要签头是雪松,不管两人交不交杯,这事就是盖棺定论了,一辈子的说嘴。 庄先生似薄有些醉意的抬起头来,将手中签子往桌上一掷,微带笑意,眉目间流转的风情教满园子的女人一时都哑了声音。 何老爷就在发作的边缘:“庄兄是什么签?” 庄先生用指头在桌面上的签子旁叩了叩:“也不知是那个糊涂虫,弄混了签,竟给我抽到一根白签。” 何老爷将信将疑的拾起一看,果真正反都是光溜溜的,原是白签一根,当即心头乌云一散,却对着王氏道:“这些库房里的婆子们,做事也太不仔细了,还不知道有多少差错。” 王氏也道:“老爷说得是,还不知道那筒子里有多少白签,不如就别玩了。这婆子我倒要罚她一月月钱。” 两人这般说着就要将事抹过。 佟姨娘一下委顿在地,捂着脸嘤嘤的哭了起来:“老爷,太太,你们要给婢妾做主啊。方才情形不明,安妹妹和赵妹妹,一口一把刀子,要将婢妾往绝路上逼啊!” 何老爷此时想起,也恼恨安姨娘和赵姨娘不省心,当即哼了一声:“你们二人不得再如此这般!” 佟姨娘见何老爷说到底还是心疼赵姨娘和安姨娘,又见两人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笑来,嘴里应着是,神情可没半丝惶恐。 佟姨娘就想着治她们一次,省得她们时刻像苍蝇一般叮人,自己正水深火热,往后身边能少些麻烦也是好的。 当即一手就用袖子掩着半张脸:“我知道老爷偏心两位妹妹,也不敢争。” 又一手死死的拉住了源哥儿:“源哥儿,你往后要好好孝敬老爷和太太,但要记着,是谁逼着你姨娘今日受此大辱。”说着抬头慢慢的用眼凌迟了赵姨娘和安姨娘一遍,那目光之狠决,让王氏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何老爷一听这话不好:“你这是胡说些什么?” 佟姨娘就猛的把桌子一掀,安姨娘正坐在对面,顿时被溅得满脸汤水,尖叫着捂了脸,佟姨娘掂起一块碎瓷片比着脖子,故意吊着嗓子叫:“源哥儿,你记得啊~不要放过她们!” 又幽幽的盯着何老爷道:“婢妾不会忘记老爷太太的恩德,日后还魂来找两位姨娘,也要来拜谢老爷太太的。” 此时的人,其实很信鬼神之说,正巧一阵凉风吹来,圆月被一片云遮住,只佟姨娘一双眼睛像是在发渗人的绿光。 安姨娘忍不住就更大声的尖叫了起来。赵姨娘往后一靠,后头的丫鬟支撑不住,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源哥儿也吓得结巴起来:“姨,姨,姨娘。。。。。。” 佟姨娘对他很抱歉,但这时戏要唱全套。 森森的就唱起了歌来:我摘一朵彼岸花~放在你的枕旁~发丝拂过你的脸~永不离去~永不忘却~永世相伴~半夜呢喃在你~的耳边~ 她向来是五音不准的,这时又捏着嗓子要唱出《北京一夜》开头那段女声的腔调,歌词又是现想的,不免不伦不类,偏生更是吓人。 何老爷终于忍不住了:“珠儿,你快放下!” 佟姨娘向着他凄艳一笑,就当自己在唱ktv了,观众还都特受感染。 “珠儿!有话好说,你放心,我定不会轻放了她们。” 佟姨娘的歌声幽幽的停住了,场中人不由又觉得终于喘出了一丝气儿。 佟姨娘垂下眼,如诉如泣:“源哥儿有老爷太太,婢妾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婢妾两手空空,也没些银两就下黄泉,怕只怕下去了受人欺负。” 据说人死时,身上是一定要有银子的,不然不但到了阴间穷困,再投胎也是贫寒,时人很信这个。 何老爷福至心灵,赶紧叫道:“快拿些元宝来!” 佟姨娘气若游丝道:“元宝不好带,银票才使得。” 何老爷连忙掏出张银票,也没去看数额,推给身边一个粗壮婆子:“你去给姨娘。” 这婆子一个哆嗦,何老爷又向着她连使眼色。她只得战战兢兢的一步步走向佟姨娘。 待走到面前,佟姨娘继续扮演精神病,眼前一亮的样子,拍了拍小手,欣喜道:“好了,有了银票,我也死得安心了。” 迅速的就抢过了银票揣怀里。 这婆子这时就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个猛扑抱住了她:“姨娘!可别想不开!” 众人皆松了口气,佟姨娘假意蹦达了两下:“让我死,让我死!” 何老爷抹了把额头:“快夺了这瓷片,将她关起来,派婆子时刻盯着。” 佟姨娘紧紧的捂住胸口的银票,有些脆弱的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众人这才忙着整理仪容,庄先生握拳掩在唇前,忍不住逸出一丝笑意。 最后何府的中秋夜也过不下去,早早的收拾了散了。 何老爷罚了赵姨娘和安姨娘两个搅家精禁足半月。想重罚佟姨娘,又怕她再要死要活的。只得也禁她半月的足,还派人小心盯着。 佟姨娘先前两日满眼的游离,过得了几日才慢慢的“好”起来,只是常背着人,拿着张银票,笑不可抑——何老爷一时情急,竟掏了张一千两的银票给她! 这会子何老爷也记不起要索回一事,佟姨娘却下定了决心,谁来开这个口,她必是要再唱上个十七八遍的,还要半夜想法子爬到房顶去唱。 自此佟姨娘的一时三变,已经深深的镇住了何府诸人。 本来么,她初时上不得台面,好容易后来有些个贤淑样了,突的又变成了凶煞的滚刀肉。 人就是这样,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大家都自比为玉器瓶儿,谁敢和她来硬撞啊? 22、第 22 章 佟姨娘坐在桐镜前,看连蓉拿把木梳帮自己梳头。佟姨娘的头发很丰厚,颜色也好,只是缺些光泽,心里便自忖该用个什么法子保养一番。 连蓉梳头手最轻,佟姨娘这般长的头发,她也不曾挂扯弄疼。飞快的拿了钗钿盘出个堕马髻,梳子还没放手,双奇已经进来了。 双奇脸色不太好,颇有些怨色。对着连蓉皱了皱眉:“手脚还不快些,院子里地还没扫呢。” 佟姨娘扶了扶鬓角,漫不经心的道:“没扫就不扫,到时候又怨不着你们。” 双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佟姨娘中秋夜装神弄鬼以来,凭白的惹了不少流言,虽没有人敢直接对她撂脸,但背地里传得没边儿,半真半假的不敢靠近她。 明面上看来,是掌管了一些何府杂务的赵姨娘不忿佟姨娘让她中秋夜出丑,故意使人冷待佟姨娘,小厨房的食材不按时送,院子中的杂役从一日来两次早晚一扫,到了两日一次。佟姨娘相信,若不是因为院中住着源哥儿,只怕会更糟,但目前嘛,正是因为住了源哥儿,一干人等不肯把事情做绝,日子虽没以往舒坦,但佟姨娘反倒觉着清净,食材送得晚些就晚些,只要送来的不是馊的烂的就成。枯叶堆着就堆着,横竖她还能赏一赏秋景。真遇上不满意的事儿,佟姨娘派了丫鬟不成,自己闲来无事便跑一趟,慑于她的威名,还没有办不成的事。 源哥儿也不算娇气,明显感觉到了落差,但他也过得去,甚至怕佟姨娘心里不好受,连声也没吭。 反倒是双奇,可能因为佟姨娘当晚表现实在太惊悚,何老爷愣是没再来过佟姨娘院里。 佟姨娘心里松口气,本来嘛,她常常担心何老爷不按常理出牌,杵着双奇这么个小姑娘不要,来对着自己狂性大发。他占着名份,这也确实不太好拒绝不是?以致于每次何老爷来,她都要费尽心思,丑化自己,美化双奇,再假装不经意的让何老爷‘偷情‘成功。虽然满园子的女人都可以说属于何老爷,几乎没有他要不来的人,但他经过佟姨娘特意的引导,也喜欢玩些情调,并不将双奇过了明路,而是玩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如今何老爷再不来了,佟姨娘是省心不少,双奇身上的怨气却快冲天了,颇有些打鸡骂狗的意思。 佟姨娘冷眼旁观着双奇,不冷不热道:“这套粉彩瓷杯我可喜欢得紧,你轻些放,坏了我可不依。” 双奇一僵,只好将手中杯子轻些放下,只闷得胸口疼。 佟姨娘拿起一边的绣棚开始绣花,一边对双奇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反正你也不是没有门路,自寻了高枝去罢。我绝不拦你。” 双奇心中一动,要是托了阿爹,自是少不了去处。。。。。。但从王氏到几位姨娘,任谁也不会乐意看到自己在她们眼皮底下与老爷勾搭,还真只有佟姨娘。。。。。。 当下堆起了笑脸:“姨娘说的那里话,奴婢只是为姨娘不值!白白被人挤兑了,还被传成这样!老爷听得闲话久了,说不得都心里怪上了姨娘。” 佟姨娘闲闲的抽针:“我怕甚么?我呀,算是明白了,这世道好人做不得,任她们去传,把我传成个夜叉,我走一步她们都要震三震,这才叫威风。” 双奇接不上话来,又不能直接叫佟姨娘帮她拉皮条,涨得一张脸通红。 佟姨娘哼笑一声,也懒得管双奇心中的九道八弯了。 另一厢王氏却觉着头疼,张妈妈多少猜得出王氏的心思,小心进言道:“这佟姨娘,倒是越来越棘手了。” 王氏叹口气:“可不是么,竟一下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 张妈妈附和:“我看着她行事越来越出人意表,源哥儿眼见着跟她也越亲近了。” 王氏眉头一皱,将手中帕子捏成了一团。 “太太,原先您还打算着将她撇在祖屋后再使人动手,现在瞧着,她也是个厉害人,再迟下去,也不知她会不会觉察到端倪,给源哥儿说道些什么。且在她在祖屋,我们却在黎都,中间路途遥远,出了什么变故也没法补救啊。” 王氏忧心的正是如此! “我看她近来行事,倒像是处处防备,只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张妈妈露出惊讶的神色:“太太,这不能够吧?这事儿,还只烂在我们主仆的肚里呢。” 王氏冷笑:“你当老爷还能防得住美人计不成?她知道一半,就算猜不出实情,心里也会起了戒心。” 张妈妈赶紧给王氏奉上一杯参茶:“太太,您别急,奴婢这就想法子去打听一二。” 王氏有些疲惫的接过茶盏,心里也是微有苦涩。在娘家的时候,看着母亲种种思量谋算,总觉太过。也曾想着要宽厚待人,不要脏了手。那曾想,一步一步,也不知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旋即又想起中秋那夜佟姨娘狠厉的眼神,渗人骨髓的歌声,心头不禁蒙上一层忐忑:佟姨娘,要怨,就怨命,不是我不让你活,是命让我们都活不好! “太太,姨娘们都来请安了。”双寿的声音凭空响起。 王氏一惊,手中茶盏一歪,跌落在地。 张妈妈赶紧蹲下去捡:“哎哟,幸而跌在这毯子上,并没磕着,不然这汝窑的蝉翼杯可就不成套了。” 又去看王氏:“太太可曾烫着?” 王氏摇了摇头,接过张妈妈伸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水迹,茶水倒是没有泼在衣裙上。 张妈妈上下看清楚了,就去拎了双寿的耳朵:“让你一惊一乍的,没见太太正在想事?这帮子玩意儿,让她们多等会子又怎么了?” 王氏摆摆手:“罢了,也无大碍。张妈妈也需慎言,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被老爷听到可不高兴。” 说着对双寿道:“让她们进来吧。” 双寿从张妈妈手中挣出耳朵来,疼得吡了吡牙,委屈的揉了揉,转身出去了。 顷刻门口的帘子被打起,几位姨娘夹着阵香风走了进来。 王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也懒得说话,点了点头受了她们的请安,再对双寿摆了摆手。 双寿忙搬锦凳来,让姨娘们坐在王氏下方。 几位姨娘们照例叽叽喳喳的扯东扯西。王氏留神去瞧佟姨娘。 只见她隐隐与其他几位姨娘隔着一座,也并不与她们搭话,只自己脸上挂着淡笑,垂着眼出神。 王氏有心一试:“双寿,给几位姨娘奉茶。” 双寿应声去了,片刻领着两个小丫鬟端着茶上来,一一奉与各位姨娘。 几位姨娘从今年的裙子时兴六幅还是八幅,口脂是艳些好还是淡些好,一直聊到染指甲的凤仙花汁怎么捣出来才浓丽。期间或多或少都要抿几口茶。 佟姨娘却是一口也不动。 王氏又看了看张妈妈,张妈妈立即命人上了一盘子酥饼,几位姨娘各拣了块吃,佟姨娘初时道不用,张妈妈笑道:“佟姨娘,这可是老奴试做的,太太吃着说好,我怕太太是给老奴脸面随口说的。您可是个大行家,您一定得尝尝味儿,那里不好告诉老奴,太太给了赏,我也给姨娘称两斤果子。” 佟姨娘笑笑,看着这一盘子饼,各姨娘都是随手拿的,也不能独独药了自己,就笑着伸手拿了吃。不曾想这饼做得又干又有些辛味,皱了皱眉道:“你不会放了胡椒罢?” 张妈妈道:“正是,想着总做甜的,吃得也腻味,就尝尝这式的。” 佟姨娘一看,各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喜的神色,忍着张妈妈是王氏跟前有体面的人,都不说罢了,只都把饼掂在手里,不肯再吃。 佟姨娘也笑着道:“妈妈做得也很新奇,我觉着也好,只吃不大惯。” 张妈妈闻言打了自己的脸一下:“看我这老脸,都丢尽了,这样难吃还敢拿出来献宝呢。” 屋中各人都笑了起来。 张妈妈取笑一番也退下了,佟姨娘照例不出声的坐着,过了一会儿却觉得这饼实在味重,就吃这么一口,竟是有些口渴了,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这怕是有些蹊跷。 正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双寿笑嘻嘻的道:“这是小姐少爷们下了学来了。” 王氏见着佟姨娘始终忍着不喝茶,心情愈加沉重,本来已皱起了眉,听到这消息又舒展了,暂且把旁的放下不管:“快让他们进来。” 孩子们一进来便欢声笑语的,大姐儿更是窝到了王氏怀里:“母亲,今儿卢师傅说我绣得更好了呢。”王氏便抚了抚她的背:“我的儿,难为你这般用心。” 刘姨娘一边看着,忍不住也脸上带了笑。 源哥儿站在屋中,正儿八经的向王氏请安,王氏拉了他的手,仔细问了今日学得可好,好一阵才放开。 佟姨娘心中转出个主意来,有心恶心王氏,就对源哥儿招了招手:“源哥儿快来。” 待源哥儿过去了,就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路走急了吧?都出汗了。” 说着端起一边小几子上的茶:“这杯茶已是凉了些的,正好入口,快解解渴。” 源哥儿闻言,正是渴了,端起茶杯饮下一半去。 王氏同张妈妈两个脸色同时一变。 佟姨娘心中暗笑,倒看谁试探了谁。 23、第 23 章 王氏遣散了姨娘孩子,心中气苦,禁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心:“她也真下得去手,万一我这杯茶中真有毒。。。。。。源哥儿在我屋中出了事,老爷定不与我干休!” 张妈妈也是一脸惊骇:“佟姨娘面上看不出,心真是狠毒。” 王氏想了想,又叹口气:“许是她看出了我是试探,毕竟我何处下手不成?何必在自己屋里发作?” 张妈妈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太太,话不是这么说。自己的血亲骨肉,就算是有一点儿险,也不舍得让他来试的。九成知道没有毒,这一成也该不舍得。她就算诓了盛哥儿大姐儿,都不稀奇。但源哥儿是她的骨血,那怕她自己真一杯毒茶喝下去,也不该让源哥儿沾一丝边。虎毒尚且不食子!” 张妈妈自己已有三子一女,最是知道做娘的心。 王氏没有亲生子女,这心境揣摩上就差了一层。听张妈妈这一说,不由得也诧异起来:“看着她,倒也不像是多狠毒的人哪。” “。。。。。。怕是我们都看走了眼,想想中秋那夜,她对自己也够狠的。” 王氏站起身来,忍不住在屋里踱步。 张妈妈低垂着眉眼,看着王氏裙边铺散在石青色的毯子上。 王氏再次站定,已是眉目间一片坚毅:“实是拖不得了。” ——+——+——+—— 佟姨娘与源哥儿携手走出主院,心中不免对他略有些歉疚,虽然猜到这杯茶无毒,但终是拿他冒了险。 看着源哥儿一派青春年少,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今日又破了道题,还得了庄先生夸奖,不免面带笑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心中暗道:“我们也不是真母子,我对你有怜爱和责任,但却生不出骨肉至亲之情。所以,我一个字也不再跟你说,若有遭一日我真遇不测,你就当好你的嫡子罢。” 源哥儿说了半日,眼见佟姨娘眼神有些游移,不免有些不满:“姨娘!” 佟姨娘一愣,笑眯眯的道:“我听到啦,状元郎都夸了我们源哥儿,源哥儿也必会成了状元郎。” 源哥儿听得脸上一红:“姨娘你真是。。。。。。早说不要口出妄言!” 佟姨娘不以为意:“不想当将军的不是好兵,你得有些雄心壮志,才能成得了大器。” 源哥儿听着这话虽然仍嫌轻佻,却也有些道理,不由若有所思。 两人一同回了院子,佟姨娘也不敢再假他人之手,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两人食用。 源哥儿用过饭后仍去默书。佟姨娘嫌灯下绣花伤眼,不免又开始无事胡思乱想起来。 今日这一事,必是王氏起了疑,要试探自己有无防备。自己却是冲动了,十分粗浅的就暴露了出来,事后一想,还真是有些后悔。 想着有些烦闷,决意去寻刘姨娘串门子。 自从她闹过一场以后,也就刘姨娘还耐得住性子与她来往一二了。 刘姨娘却是知道享受,斜倚在美人榻上,弄了个会唱小曲的丫鬟站在屋中唱小曲。 这时听到佟姨娘来了,直迎到了门口,携住她的手一同往里走。 “等闲不见你出自己的小院门,今儿倒来了贵客了。” “也是闲来无事走走,你别嫌弃就好。” “说的什么话,谁还敢嫌弃你?” 佟姨娘但笑不语,眼瞄过立在一边,神情有些躲闪畏惧的小丫鬟。 刘姨娘也看着了,不免打了个哈哈:“还不是你自己闹的,我还真没见人把曲唱成那样的。” 佟姨娘捂了嘴笑:“真这般吓人?当时我也是气蒙了,回头后悔到不行。” “可不嘛,当时我就觉得脖子后边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我得设席面给你压压惊才成。” 刘姨娘睨她一眼:“你还真该设席谢我。昨儿老爷过来我屋里,说起少了张千两的银票,怕是给了你的那张。还是我劝了他,咱们家还少了这一千两不成?别生出事来,引得佟妹妹旧事重提,大家都不得安生。你说你发了这注横财,是不是该谢我?” 佟姨娘一想,这是邀功呢,看这意思是要分杯羹,我当时倾情演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银子弄到手,你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要分了银子去?可真教人不舍得啊。 转念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这刘姨娘在何老爷面前颇说得上话,又对自己有善意,出些血本维系好了这条线,日后也大有用处。 当既道:“一顿席面怎么够?回头我送五百两银子来,两百两是还给刘姐姐的,还有三百两是谢谢刘姐姐的。” 银子谁不爱?何况刘姨娘一心为大姐儿攒嫁妆,此刻深感佟姨娘识趣,脸上不由笑开了花,语气更是亲近。 两人对坐听着小曲品茶,就有个小丫鬟撩起门帘往里看了一眼,又缩回头去。 刘姨娘见佟姨娘也盯着了,不由道:“这是谁这么没规矩?” 佟姨娘道:“姐姐不如去看看,许是有什么事。” 刘姨娘果真起身:“你先吃些果子,我去去就回。” 佟姨娘只管应着,倒也真听起小曲来,顿觉这小曲唱得也够诡异,回头自己把词一改,保管让人睡不着。 不一会儿刘姨娘就回来了,笑吟吟的看着佟姨娘:“佟妹妹,什么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我这还真有桩事需得让你知道。” 佟姨娘心中一动:“好姐姐,别卖关子,我现在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么?” 刘姨娘笑笑压低了声音,在唱曲声的掩饰下悄声道:“方才有人来告诉我,说是听见了太太同张妈妈说话,说佟妹妹你心太狠,要对你早些下手呢。”刘姨娘是最早抬进来的姨娘,在何老爷前又有脸面,同王氏斗了多年,说在主屋没个眼线都没人信。 佟姨娘一听,一惊之下竟然右眼皮跳个不停起来。 她连忙用手压了压:“哎哟,大恩不言谢了。妹妹我回去就好好跟源哥儿开导,往后当好好关照大姐儿,仔细为姐姐撑腰,才是男儿所为。” 刘姨娘听得又是一阵舒坦,心想自己一番安排总算没有白费。 佟姨娘也无心再闲话,匆匆的告辞了出来。 一路拎着盏气死风灯笼,心里一片乌糟。果然是今日不该一时起心要同王氏对着来了,这下倒逼得她提前发动了。也不知她到底会用何种手段。。。。。。晚上也不该图一时清静自己出门,还是赶紧回院里伴着源哥儿念书的好。 又想,自己还不如逃了了事。要么要源哥儿带自己出去,再偷偷跑了? 不行,这样不仅王氏心中会有根刺,旁人也会拿此对源哥儿说嘴。自己最低程度,还是不要连累源哥儿吧。 要么,去求了苏姨娘,让她的冬哥帮着自己翻墙逃逸?只要自己言辞恳切,能不能有一丝机会? 一时她想得脸上神情变幻,紧抿着唇,愣愣的往前走。 直到一片阴影挡在眼前,她后退不及的鼻尖轻触到了那人的胸膛上。肩头被人轻轻扶住。 赶紧往后退了三步,抬头看去,原来是庄先生。 她竟不知不觉的走到这边来了! 佟姨娘忙道:“对不住了。。。。。。” 庄先生也没恼:“在想什么?” 佟姨娘忍不住用手捂了脸,片刻又拿开,自若的道:“没想什么。夜间并没看清楚路。” 庄先生微勾起嘴角,看了看她的气死风灯笼。 佟姨娘无谓的挑了挑眉。 孰料庄先生却很温和的道:“有什么为难的事么?” 声音非常有礼,又很宽慰人心的样子。 佟姨娘有些惊讶,她以为庄先生向来都是有些恶劣的! 她抬头看他,分明而清秀的轮廓,上挑的凤眼中有如点漆,几乎就有些被诱惑到不受理智控制了:“我。。。。。。” 还未说出什么,就有人敲着锣大声叫喊起来:“捉奸啦!快过来这边!这对狗男女跑不了啦!” 远处一片明晃晃的火光正在逼近,听着嗡嗡的声音,来人不在少数! 24、第 24 章 庄先生见佟姨娘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低声道:“你安心,必不是冲我们来的。” 佟姨娘愣愣的看向他。 庄先生微笑道:“不过,我们也需要避一避,得罪了。” 佟姨娘简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觉腰间被他微带暖意的手一揽,被拥在他的怀间,有股淡淡的竹叶清香便弥漫在鼻端。因庄先生比佟姨娘高出太多,佟姨娘便觉得自己脚尖都离了地,也不见庄先生如何动作,只觉自己脚尖飘晃了几下,就见他迅速的带着她闪进一条小径,往里藏入一座假山的山腹中去。 山腹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庄先生拥着她往前走了些,站定,在她耳边轻声道:“这边可以看到外面。” 佟姨娘被他的气息拂到耳边,不由心如擂鼓,勉强凝神看去,山石间有几个鸡蛋大小的小洞透出微弱的光来,她凑近一个小洞去看,果然就看到这假山前有一片树木,树木再过去就是之前自己与庄先生相遇的小路。因为假山地势高,这小路上的一切都能收入眼中。 此刻正有一群粗汉同粗使婆子举着火把风风火火的涌到小道上来,打先的正是外院的大管家老柴。 这群人吵吵嚷嚷的冲了过去,片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和几个粗使婆子的喝骂声。 闹了好一阵,这群人便推搡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往回走了。 佟姨娘定睛一看,却是苏姨娘和她的冬哥!这两人现在形容狼狈,苏姨娘还好,不过是钗环散乱,冬哥却已是一脸的鼻青脸肿。 佟姨娘众多感想飘过,其中最深的一条却是:这冬哥武功也不怎么样嘛。 人群正要走过小道,迎面却是何老爷铁青着脸负手走来,一边陪着他的是用帕子掩着唇的安姨娘。 人群便站定了,老柴忙上前做了个揖:“老爷。。。。。。。抓了个正着!这汉子还想逃窜,还好早就布了人守在墙外,两矛就把他戳了回来。” 何老爷走前两步,捏着苏姨娘的下巴尖,强让她抬起头来:“我待你也不错,怎的做出这种事来?”语气压抑,其中怒意令人生惧。 苏姨娘抽泣着,将眼睛望向别处。 何老爷冷笑一声:“就这份上了,还跟我摆架子,来人!把荣哥儿拉来,看看他姨娘是个什么样的贱货!” 苏姨娘一惊:“老爷!不要,荣哥儿是您的亲骨肉啊!” “出了这档子事,我怎能相信他还是我的亲骨肉!” 苏姨娘急切的摇着头:“他是您的骨肉!他已经三岁了,冬哥却是今年方才找来的!荣哥儿切切实实是您的嫡亲骨肉啊!” 安姨娘在旁讥笑一声:“姐姐,你说这话,也要有人信才成啊。” 苏姨娘急起来不停的磕头,砰砰直响,几下额上就青了:“婢妾说的是真的!求老爷信了婢妾这一回,旁的任凭老爷处置。” 何老爷冷冷的再问了一次:“你为何要如此?” 苏姨娘哆嗦了一下,咬了咬唇,神情有些恍惚:“婢妾。。。。。。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阿爹曾是朝中三品大员,自小娇养在深闺。一朝阿爹犯了事,阖家被抄,女子被没入贱藉,婢妾便被杜大人买了,后来又送与了老爷。。。。。。冬哥原是婢妾青梅竹马的世交公子,婢妾幼时曾与他订亲。。。。。当年他也是一连被抄了家的。他当时被处流放西冷,前年才好容易被赦,今年才辗转寻了来。。。。。。老爷!老爷!这都是有迹可查的,荣哥儿真是您的骨肉!” 何老爷听到此处,心中信了八成,西冷距此千里,只要查明是前年才被赦的,他要寻到此处也非花上一年不可,倒正好和荣哥儿的年岁不符。 安姨娘又挑事:“老爷您别信她,她的相好就只这一个不成?” 佟姨娘在山腹中听到,忍不住都有些怒气。 苏姨娘更是挣扎着,面目凄厉的要向她扑去:“安梅仙!你害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安姨娘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又嘟嚷道:“老爷,您看,一个两个的都晓得拿鬼吓人呐。” 何老爷忍不住上前踹了冬哥数脚,又一脚把他的脸踩到地上,狞笑着对苏姨娘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自不会让你们好死。荣哥儿我若查明不是我何某人的儿子,也别怪我手狠了。” 苏姨娘又连连磕头:“他是的,他是的!” 何老爷命人将这两个押下去关起,又派人去知会王氏这事,仍是气得往路边树杆上踹了几脚。 安姨娘帮他抚了抚背,声音娇软欲滴:“老爷,您犯不着为她生气,荣哥就是野种也没什么,婢妾还等着给老爷生孩子呢。” 何老爷闻言忍不住黑着脸扇了她一巴掌:“你也消停些!” 等他们都走了,佟姨娘的心跳才慢慢的平复下来,这才发觉自己还一直倚在庄先生怀中,骤然一惊,又不敢出声。 只觉自己无比的喜欢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忍不住想多停驻一会。 却是庄先生先将她推开一臂远,扶着她站稳,声音有些暗哑:“冒犯了。。。。。。” 佟姨娘慌乱的摇摇头,又想着他在暗中看不到,又道:“没有。” 说完心中又猜疑,他这样受传统教育长大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她不爱重名节,过于轻浮? 庄先生在黑暗中稳稳的托起了她的一边手肘:“我扶姨娘出去。” 佟姨娘才起步就绊了一下,又重倒在了庄生先怀中,脸上一红,怕他以为自己故意投怀送抱,忙道:“苏姨娘真是可怜。” 庄先生顿了顿,也没有再推开她,一手从她身后环过,托住她另一边的手肘,淡淡的道:“佟姨娘觉得她偷情可怜?” 佟姨娘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命运弄人,她若好好的还是原先的官家小姐,不落到当了个小妾,又怎会有今日这般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之事?更无偷情之说。” “此事却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决定的,她即已成了他人妾室,安守本份也可避此祸。” 佟姨娘听了,只觉庄先生果然也是注重体统道德的人,这在他的角度当然是正确的。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也只是认为根本就不该有姨娘的存在,却并不赞同为了情爱抛弃责任和道义。 “。。。。。。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觉得她可怜,情有可原,罪不致死。若我有本事,一定会救她,但如今也只能看着她被沉塘。” 这时两人正步出了山腹,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庄先生目光沉沉的看着佟姨娘。 “佟姨娘,是为何成为姨娘的?” “我嘛,身不由己。”可不是嘛,一来就已经成了定局,还有一个儿子用来盖棺定论,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 佟姨娘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真想摆脱这重身份,走出这园子去。”这样的话很不适宜吧? “抱歉,交浅言深,你。。。。。。瞧不起我了吧?” 庄先生的目光看起来居然很温柔:“没有。” 说着松开了佟姨娘,微弯腰拾起了开始佟姨娘掉在矮树丛中的灯笼,灯笼已经熄灭了。 庄先生取下灯罩,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笼,装好后再递给佟姨娘。 他指头纤长,就连做这样的琐事也很优雅,佟姨娘慢了一拍才接了过来。 “那我就回去了,今夜多谢先生了。” 庄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客气了。” 佟姨娘有些飘忽的往回走,走到了半路,突然想起来,既然捉奸不是冲自己来,那自己为何要躲呢?庄先生一人离去便是。结果自己在山腹中被他抱了搂了,回头还要谢他? 25、第 25 章 佟姨娘颇有些纠结的回了院子。这一阵捉奸闹得动静不小,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既不好擅离职守,又心痒的想看热闹,一个一个挤在院子门口,七嘴八舌的猜测。 佟姨娘一进月亮门,众人都住了口。 她没好气的道:“一个一个都挤这做甚么?也不怕哥儿寻人不着。还不快散了。” 丫头婆子们有些不甘的嘟囔,脚步拖拖拉拉的不肯移动。 佟姨娘放低了声调,阴森森的冷笑了一声:“知道多了可不是好事。。。。。。” 院门两旁悬着的红灯笼轻轻一晃,树叶沙沙作响,奇异的和佟姨娘的语调一致。 “多少被割了舌头的,还有多少悄没声息就死了的。。。。。。” 吓得丫鬟婆子们一个哆嗦,纷纷向她行了个蹲礼。 “老奴想起灶台还没收拾干净呢,姨娘,老奴先去干活了。” “婢子还要去烧壶热水给大少爷泡脚。” 众人赶紧寻了个借口,做鸟雀散。 独留下了双奇和连芙连蓉。 连芙白着一张俏脸:“奴婢,奴婢。。。。。。”蠢得连借口也寻不出来。 双奇仗着和她亲近,颇有些神秘的凑上来:“姨娘,这到底?” 佟姨娘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安之若素的连蓉:“你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连蓉。走吧,都回房去。” —————————————————————————— 第二日,这事不可避免的在府中传开了。 何老爷当时被安姨娘一激,直接就命了人去逮现行,也没有仔细挑人,去的这伙奴才里,有几个颇为碎嘴。 何老爷心里有事,便觉别人都拿着有异的眼神看他。一时间发了脾气,让逮着传话的人就按着打十板子。各院里都有人挨了打,反是佟姨娘院里没传出个一二来,也幸免此难。 但这府中的奴仆多是姻亲,一两代传下来,错综复杂。几顿板子也不能完全禁住。 何老爷这顶绿帽就在众人的目光中越发闪亮。 王氏私心里是乐得看戏的:“早两年,他多少热脸贴着那苏蹄子?明明一个贱婢,自视清高,倒被他捧得跟仙女儿似的。如今也是活该。” 取笑过后,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帮他平息,很是整治了一番,才没人敢在明面上露出异色来。 何老爷仔细查探了一番,又逮了苏姨娘的贴身婢女严刑逼供,也得知只有这大半年的,苏姨娘常爱入了夜拴着门,自己在房里呆着,既不许人打扰,又一丝声响也没有。 多方印证,心里才信了荣哥儿是自己的骨血,释了疑心,再去看荣哥儿,就觉得他处处同自己生得像。 心里落了块石头,便把怎么整治这对狗男女提到了台面上来。 要说苏姨娘,他很是宠爱了两年,虽说清冷了点,但他有时就爱这个调调。如今敢往他身上泼脏水,他一翻脸便再没半分怜惜,只想可着劲来将她踏到泥泞里,还有那个狗男,更是要千刀万剐。 王氏坐在高背椅上,穿着一身香色的缎裙,虽然她坐姿极为端正,但何老爷看着总觉得像只大胖蚕窝在椅子上。实在不忍心看,不由得别过了头。 王氏一无所觉,沉静的替他分析:“那苗远冬既已被赦,就是良民,我们也不好私自了结了他的性命。这事眼下无妨,将来老爷一朝到了紧要关头,被人拿出来说嘴,大小也是桩事。不如拿了帖子,送到衙门里去。” 何老爷一瞪眼睛:“你还嫌我脸丢得不够?竟要闹到外头去?” “老爷只说他偷盗了咱家财物,再私底下向卢大人招个招呼便是,苗远冬查起来也是犯过事的人,安这条罪名在他头上,也使人信服。” “太过便宜他了!” “老爷,这人到了牢里,想怎么死还不容易吗?” 何老爷也是气昏了头,只想当面一刀刀的凌迟了他,教他吓得肝胆俱裂才好,倒没想到暗地里去。 被王氏一点醒,想到事关仕途,千般气也只得忍了。 “这苏贱人。。。。。。” “她自然无妨,身契还在咱们手里,老爷让她一条白绫吊死便罢。” 何老爷精神一振:“怎么可轻易罢休?反正如今瞒也瞒不住,就让这贱人在园子里骑木驴!教人知道不守妇道的下场!” 王氏脸色一僵,这骑木驴她也听过,实在太过吓人,想起来都肉紧。 “老爷何苦,这么一闹,荣哥儿还有何脸面?” 何老爷有些犹豫,脸色阴晴不定的。终归忍不下这口气:“就将荣哥儿送到安阳老家去,交与母亲教养,他在眼前我看着也添堵。” 王氏心知再说服不了何老爷,她不过是觉得这刑罚太过惨烈吓人,却不是想为苏姨娘尽心,因此也不再说了。 何老爷定了主意,不由缓了语气:“如今才知道这些玩意儿原是宠不得的,还是夫人贤淑,一心为为夫打算。” 王氏勉强笑笑,知道何老爷这话也不过是面子话,回头不过两日,还是要去拉了美娇娘回来。 第二日何府便紧锁了大门,命人拉了木驴来,这木驴上边有根木桩,将扒光了衣服五花大绑的苏姨娘强按到木桩上去骑着木驴。再命两个粗使奴仆抬着这木驴在园子里四处游走。 这木桩便刺在苏姨娘体内搅动,苏姨娘向来细皮嫩肉娇养着的,此时不免疼不欲生,又羞愤欲死,偏何老爷还命人用布巾塞住她的嘴不让她咬舌自尽。 当这木驴路过佟姨娘住的院子,一干人等都挤出来看,佟姨娘只看一眼,就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头晕目眩。 双奇更是一下就晕了过去。 连蓉忙叫了人把两人扶进了房去。好半晌,佟姨娘就着连蓉的手喝了半杯热茶,人才舒缓开来。却见着双奇仍是晕着。便道:“连芙去上房禀了太太,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瞧瞧?” 连芙犹豫一下道:“倒没有给奴婢请大夫的先例,不过咱们园子里有个胡婆子,也略通点医术,婢子们有事,都是找了她瞧的。” 佟姨娘便道:“那就先请她来,只是吓晕了,应该也没有大碍。” 连芙便跑了趟腿,请了胡婆子来。 胡婆子也不过四十来岁,一身收拾得还算干净,头上包着块蓝色的头巾,眉目看上去也算和气。 佟姨娘便道:“你给双奇这丫头看看,她平时也并没这样胆小,今日不知怎的就给吓晕了。” 胡婆子应了一声,侧身坐上榻前的锦凳上,先扒了双奇的眼皮看了看,又似模似样的给她把脉。越把脸上神情越奇怪。最后竟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佟姨娘看得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胡婆子嗑嗑巴巴的:“这,这我也不知道看得准不准,不敢说。。。。。。” 佟姨娘道:“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她这毛病又不是你给害的,直管说。” 胡婆子看了眼外头,有些隐讳的说:“我怕说了,她也得去骑木驴。” “。。。。。。”佟姨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骑木驴”三字,脸又白了。 胡婆子起身,微微凑近了佟姨娘,低声道:“她要骑木驴,就是一尸两命啦。。。。。。” 26、第 26 章 昏黄的灯光微微有些跳动,照在多宝格上,上边有盏琉璃莲花灯被摆放在最上头,整体呈多瓣莲花形,红的、绿的、黄的,三种鲜艳的色彩如云彩般混杂在一起,被灯光一照,看上去剔透又美丽。 佟姨娘坐在摇椅上,一仰一合的慢慢摇着,眼睛只盯着这盏花灯。 双奇从甜睡中睁开眼,只见入眼满是绫罗锦缎,空气中也飘着清甜的果香,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不是自己住着的后罩房。连忙从美人榻上坐起,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出神的佟姨娘。 她这动静有些大,佟姨娘不由看了过来:“你动作慢些。” 双奇对她语气中的关照之意有些疑惑,搭在身上的石青色缎子薄被滑了下来,也没想起去捡。 佟姨娘从摇椅上起身,走到榻前来,弯腰拾起了薄被扔到榻上。 “你怎么样了?” 双奇满是疑惑,仍是答道:“婢子无事,睡了一觉,反倒神清气爽。” 佟姨娘含笑道:“甚好,你将这碗鸡汤喝了罢。” 双奇不敢接:“姨娘,奴婢无事。” “你别害怕,这里倒有桩喜事要说与你听,先前你晕了过去,我便请了胡婆子来给你把了脉,她疑心你是有了身孕了。只她怕自己医术不好,不敢肯定。” 双奇闻言一喜,禁不住用手捂住嘴,低呼了一声。 “能为老爷开枝散叶,太太想来也不会过多责怪,正好借着腹中此子,将你过了明路,老爷少不得也要给你抬个姨娘呢。” 双奇双眼放光,站下榻来,上前两步握住了佟姨娘的手:“佟姐姐!我必不会忘了姐姐的恩情。” 佟姨娘闻言嘴角一抽——你是想了多久啊,姐姐这两字都麻溜的转口了?也懒得理会旁的:“我已借口自己不舒服,禀了太太要请个大夫来,想必正在路上,等确诊了再报与老爷太太知晓,你看呢?” 双奇连连点头:“都听姐姐安排。” 双奇满怀兴奋的在屋中转来转去,若不是顾忌胎儿,简直要跳上两跳才好。 然而过了许久大夫也没来,双奇就看向佟姨娘,隐隐的有些不高兴:“大夫怎的还没来呢?” 佟姨娘微微一笑,招了连芙去打听。 过得一阵连芙回来道:“姨娘,说是今日不少人都给吓着了,大夫此时还在赵姨娘院子,迟些才来咱们这里。” 佟姨娘想起白日的事,也是心惊,轻声道:“也不知苏姨娘如何了。” 连芙耳尖听到了,白着一张脸道:“方才我在外边听人说了,她还没死,老爷让明日再骑。” 这下连双奇都白了脸,她伸手扶着一边的大花瓶,一手就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她也是活该。” 佟姨娘忍不住闭了闭眼:“休说这样的话。” 等得许久,大夫终于来了。这大夫却不是平日里常见的那个中年李大夫,而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头儿,走起路来都有些带颤,眼皮耸拉着跟睡不醒似的。 佟姨娘暗道,这何老爷夫妇怕是起了戒心了。 这么大把年纪的老头,也无需再避讳些什么,直接就让他与双奇照了面。 他摸着双奇的脉门,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了一阵,咳了一声道:“这是有了约两个月。。。。。。” 双奇瞬间喜不自禁,佟姨娘也笑着拿了把大钱给大夫:“多谢老先生。” 双奇往她手中一瞥,道:“那能让姐姐破费?” 说着自己从荷包里掏出小锭银子来,递给大夫。 佟姨娘笑容不变,十分自然的把自己的一把大钱收了回来。 “想必老爷太太现在正恼火,我们这就去报与他们听,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双奇一听,正合己意:“全凭姐姐做主。” 两人便携了手往上房去。 孰料一去上房,竟然十分热闹。 几房姨娘都不约而同的来探话,何老爷竟莫明其妙的也把庄先生请了来。 待佟姨娘二人被传了进去,正看见何老爷拉着庄先生一同坐在上首,话里话外的敲打庄先生:“。。。。。。可见这人不懂安分守己,早晚会漏了马脚出来,你说我怎的这么巧就发现了?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旦不懂律己,就离死不远了。。。。。。” 佟姨娘就忍不住去看庄先生神情,他面上淡淡的,就跟何老爷和他在说这杯茶好不好喝一样。 正猜测着,庄先生就静静的看了过来。 佟姨娘赶紧低了头。 何老爷看见她也来了,就道:“也好,不用我派人去请你了。你也一道坐下,我正要让你们记住苏姨娘的下场。明日也不许躲屋里不出来,得给我好好看着。” 王氏闻言眉头一皱,也不能在人前扫了何老爷威风,忍住没有吭声。 佟姨娘面上一僵,又勉强的笑了:“老爷,快别说这些糟心事。婢妾还有一桩好事情要让老爷太太知道呢。” 王氏乐得转了话题:“今日能有什么好事?” 佟姨娘拉着双奇的手臂,把她让到身前:“是双奇,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一语既出,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王氏眉头一挑,眼里明显有些怒气,又平息了下去。几位姨娘又是羡又是妒。 何老爷一怔之后,不由得乐呵呵的抚了抚美须:“如此甚好!甚好!” 看向王氏又有些尴尬,吱唔了半天才道:“这段时日珠儿身子都不舒坦,都是叫双奇服侍的我。” 佟姨娘也帮着他圆:“是婢妾不好,想着不能扫了老爷的兴。。。。。。” 王氏勉强按捺:“这是好事,多子多孙才是福,双奇算起来还有功,老爷,不如给她抬了姨娘?” 何老爷想着也不能太下王氏的面子:“也不必这样着急,待生下来再提。” 王氏本也是故做贤淑,顺水推舟的不再提起,双奇见此情形,不免气结。 佟姨娘笑盈盈的对何老爷和王氏道:“老爷、太太,其实今日我们姐妹都已得到了警示。不若明日就饶了苏妹妹罢?此刑过于残虐,有伤天和。老爷太太向来仁慈,此刻就算不看荣哥儿的面子,也要为未出世的小哥儿积德呀。” 何老爷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你莫不是想着让我饶了她,日后你再有此事,也可依例轻罚?” 佟姨娘扑通一声跪下:“老爷冤枉。婢妾并非要求老爷饶了苏姨娘性命,只是老爷大可赐她毒酒一杯,令她死得体面些。” “你在教我如何行事?” 佟姨娘一僵,这被戴了绿帽的男人,格外不好说话。今日一个不好,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老爷,婢妾绝无此意。只是人有恻隐之心,想为她尽一份心。婢妾无德无能,怎说得上‘教’这一字?婢妾也只是为人愚钝,不懂说话。老爷千万别怪罪。老爷英明睿智,大度宽厚,向来令我等姐妹仰慕,此刻老爷被乱了心神,稍后必能释然。” 一通马屁拍下来,何老爷神色稍缓,仍是固执道:“此事不必再说!” 佟姨娘脸色一黯。其实其余几位姨娘面上也不好看,就连安姨娘,真看到这惨状,也不免有些物伤其类。 王氏便岔开话题,只道双奇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不好再同佟姨娘一个院子,正好园子里还有个小院子空着的,让人打扫打扫安排双奇住进去,一切供应先都按姨娘的例。 双奇听了自然喜欢,何老爷也觉王氏贤淑。众人议定,王氏便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罢。” 何老爷也道:“今日实在是家丑外扬,怕庄兄无故觉得我残虐,是以特地解释一番。” 庄先生道:“何兄的为人,我自是知道的。” 佟姨娘硬是从他的说话中听出了其他意味,他说“何兄的为人,我自是知道的”,那么是什么样的为人呢?却没有明确的说出来,只是模棱两可的含糊着。这么一想,就觉得以往他对何老爷说的话,似乎也都是这般,会有引导,却没有明确。 禁不住向他看去,他似乎明白她的疑惑似的,凤目中飞快的掠过一丝笑意。 众人向外走去,到了岔路口,分道扬镳。 虽然双奇的院子还没收拾好,但她仍是喜不自禁的对佟姨娘道:“佟姐姐,我想去看看,也好告诉他们怎么收拾。” 佟姨娘点点头:“你是有了身子的人,得小心些。” 双奇连忙拉住她的手:“可见姐姐平日说疼我,都是假的,今日非得陪我去不可。” 佟姨娘无法,只好扶着她去。 双奇的小院子在内宅来说,算是有些偏远的。在整个园子的西侧,那边有个小湖。 庄先生的流水榭就有一半建在这湖上,双奇的这小院子叫落花院。两个院子隔得不远,除了湖水外,还有一段影壁阻隔。佟姨娘不由有些浮想连翩,这院子说起来跟庄先的流水榭凑成了一对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想着自己也笑了。 双奇这小院其实非常小,说是院子,其实没有庭院,只不过临水建着三间屋子,胜在有水景可看。此时王氏才下令让婆子们来打扫,这些婆子们向来惫懒,怎么会立即就趁着夜忙活?不过找了由头窝在一起赌钱。 正被双奇抓个正着,双奇不免叉着腰将她们一顿好骂。几个婆子含着怨,只好拿着抹布散开。 双奇这才满意的扶着腰四处去巡视。 佟姨娘不免也打量一番,这院子自从何老爷从原先的主人手中接过后,因嫌它小,从来也没人住进来过,此时一看,小虽小,但却无一不精美。雕梁画柱的,地上铺着两指厚的波斯地毯,旁边立着的多宝格虽然被搬空了,但用的是极漂亮的紫檀木,只固定在多宝格上的一个沙漏没有搬走,座子上都精细的雕着百鸟朝凤图案,最外层还鎏了层金,看上去精美异常。 佟姨娘不禁感到有些小题大做,这么三间屋子,做到如此精致,又不好常住人,原主人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眼看着双奇往里间的卧室去了,佟姨娘便往最外边临水的房间去,这房间有个支出去的看台,走上去,就像踩在水面上似的。佟姨娘又有些害怕,一手抱着旁边支撑看台的石柱,一面看向湖对面的流水榭,那里住着庄先生。 佟姨娘先前忍不住心中对庄先生有些萌动,今日看到苏姨娘的惨状,是真的有些害怕,况且庄先生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必是瞧不上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的一只手就忍不住在柱子上摩挲,突然在平滑的石柱上摸到一处突起,下意识的就按了一下。 这柱子中间居然有块正方形的小石头内陷了进去,旋即伸出来一个铜质的管口,正对着人,佟姨娘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便伸手又拧又拉的试了好一会,这管子却纹丝不动,就听身后有人道:“。。。。。。也不知她肚子里能生出个什么来。。。。。”话说到一半消了音,显然是发现佟姨娘了。 佟姨娘下意识的怕人发现这变化,正好这小管口的位置正齐她耳朵,她赶紧就侧脸贴上去挡住。别人看来只觉她在倚着柱子看景。 佟姨娘正为自己的灵机一动得意,就听管口里传来人声。 是庄先生的声音! 他的声音仍是那般清雅:“。。。。。。你仔细自己的任务,误了时限,我不会为你求情。” 这时一个轻佻而年轻的男声响起:“喂喂喂!容清,别这么无情!我还不是为了你嘛。” “哦?” “何文生这王八,乌云罩顶了也不知道,还敢给你脸色看,我不教训下他怎么过意得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 “喂喂,你这人真无趣。来给你跑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悔不该想收几个元国的野妞,巴巴的请了命要来!” “你可以回去。” “怎么回去!我立了军令状的!” “那就好好做事。” “。。。。。。所以说,你真无趣。。。。。。对了,上次那个讲鬼故事吓你的骚姨娘呢?她还真是一击即中,我看你后来被吓得够呛。怎么样,你勾引到她没有? 哦~我明白了,我说你这个人,面上看来正儿八经的,还不让我帮你收拾那王八,敢情你已经有了最好收拾他的法子——给他带顶绿帽最合适不过了。” “闭嘴。” “哟,你这嘴角的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已经尝过味了?也是,你一眼看过去,那骚姨娘还不软了腿?” 佟姨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哆哆嗦嗦的在石柱后摸到那突起按了一下,令管口收回,石柱恢复原状,她便真的软了腿,一下子坐倒在地。 那两个婆子看到,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她:“佟姨娘,你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27、第 27 章 阳光暖暖的从碧色的帘子外透了进来,照在床前的脚踏上。 一双轻便的褚色绣花鞋一只落在脚踏上,一只掉在地上,显得它的主人在脱鞋时颇有些烦燥。 细葛布做的帐子还将床密密的掩着。 连蓉已经进来看了第三次了。只听床上人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似乎翻了个身。 连蓉便轻轻的唤了一声:“姨娘?” 过了一会,没有人回应。连蓉忍不住捏了捏衣角,也不知是不是要叫起。 犹豫了好一阵,正想退出去,佟姨娘在帐子里懒懒的出声了:“什么时辰了?” 连蓉忙道:“辰时末了。” 佟姨娘嗯了一声,迟了半晌才想起:“岂不是过了请安的时辰了?” “是,双奇姐姐已经去了,说是会向太太给您告个假,就说吓着了,身子不舒服。” “哦,那我再睡会。” “。。。。。。姨娘,双奇姐姐说今日就想搬到落花小院去,我们下头几个想整治一桌席面送她,到时候也要请姨娘赏脸才好。只是,婢子们能不能用用小厨房?” 佟姨娘一听,打起了几分精神:“这事儿倒轮不到你们,活该我来操持。你服侍我起来吧。” 连蓉忙上前将帐子分开,用金钩挂起。 佟姨娘拥着被子已经坐起来了,一身白色的亵衣,脸色比这衣服多不了几分颜色,双眼也微有些红肿。 连蓉想了想,伸手去扶她,悄声道:“姨娘不必为苏姨娘伤心了,今儿一大早,咱们园子里都在传,说苏姨娘昨夜让人从柴房救走了。果然到此时,也没有被抬出来骑木驴。” 佟姨娘听了,果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倒真是件好事。只盼着她别被抓回来。” 说完去看连蓉,连蓉也是微微的笑了一下,一边手脚不停的帮她穿上了长衫和比甲,又系好襦裙,唤了连芙打了水来给佟姨娘洗漱。 佟姨娘坐在镜前,总觉这铜镜看不清楚:“连蓉,我脸色是不是不大好?” “看起来像是没歇息好。” “那帮我多抹些粉。” “哎。”连蓉答应着,轻手轻脚的给佟姨娘开始上妆。 佟姨娘整治完毕,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觉进不下去了,令将早膳撤下。又寻了纸笔来写菜单子。双奇怎么说也是从这院里出去的,又是攀上高枝了,佟姨娘按理是要设席欢送的。这菜式上也很要过得去才好。 当下佟姨娘想来想去写了十几个菜式。交给厨房的钱婆子,钱婆子接过一看:“哟,佟姨娘,这字它认识老婆子,老婆子我可不认识它。” 佟姨娘一愣,不由失笑,自己都糊涂了,又拿回了菜单子念给她听。 钱婆子听完道:“有好些菜咱们小厨房里没有,要是给老爷办菜,直管去大厨房取,如今却没这个由头。” 佟姨娘取了一吊大钱给她:“你去大厨房,出钱买回来总成,这够不够?” 钱婆子掂了掂道:“尽够了,姨娘放心,老奴巳时末定将这些洗切备好。” 佟姨娘嗯了一声,随意的拿起绣棚子开始绣花,心里开始猜测是谁救走了苏姨娘。这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要将苏姨娘那冬哥一同救出来才算是圆满了,只是这冬哥自那夜之后,就不知去向,也不知这发了善心的人找不找得着他。 待到了时辰,钱婆子果然处处都备好了,佟姨娘领着连芙连蓉一同进去忙活,备下了一桌席面来。 待佟姨娘重新洗去烟尘,换了身衣裳,便依旧拿着绣活,边绣边等双奇。 直等过了饭时,也不见双奇的人影,佟姨娘便对连芙道:“你去上房问问,看看双奇是不是被太太留饭了?” 其实王氏也未见多喜欢双奇,这么抬举她倒不太可能。 连芙也是饿了,因此便将这当成了一桩要紧的事,用不多长时间便气喘咻咻的回来了:“。。。。。。说是双奇姐姐央着服侍太太用饭,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佟姨娘愣了愣,也没多少失望,招呼着满院子的婆子丫鬟:“来来来,今日这一顿,原本是为了请双奇,少不得你们作陪的,现在双奇不在,你们也照旧要吃,剩了酒菜便是不给我面子。” 众人也是欢喜,佟姨娘一手菜做得好是早有耳闻的,就是一直没口福。 一时间在佟姨娘的劝说下,众人不分主仆,团团坐下,推杯进盏起来。 连芙直嚷好吃:“双奇姐姐也真是,今儿一早大家都猜着姨娘会办桌席面送她的,她偏没回来!” 佟姨娘笑道:“管她做甚?她现在也不能饮酒,还是咱们喝个痛快!” “正是!”众人不由高声应和。 连芙连蓉,同源哥儿房里的双翡双翠几个,因为年纪轻,几杯下去就松了弦,开始给佟姨娘敬起酒来。 佟姨娘脸上挂着笑,任谁来敬酒都一杯饮尽,也嚷嚷着让众人都放开了喝,大家伙边喝边瞎逗乐子,时间飞逝,竟从午时喝到了傍晚,直喝得酒都见了底,钱婆子共跑去买了三回酒回来。 渐渐的有人瞧出不对来:“姨娘,您还是别喝了罢?奴婢看着您有些上头了。” 佟姨娘哈哈一笑,一杯灌了下去:“今朝有酒今朝醉呀,莫待没命酒空置。” 源哥儿的奶娘林妈妈杜妈妈两个看着不像,又多劝了几回,佟姨娘仍是灌水一样喝个不停。 最后林妈妈见她醉得说不通理了,就偷偷的将她的酒换成了蜜水,果然她也没发觉,直饮了三杯才趴下。 连芙和连蓉忙来架她:“姨娘,回屋里去睡罢。” 正说着双奇就来回了,她头上比早晨出去时多了支明晃晃的赤金钗,上边镶着龙眼大的一颗珍珠,一看就是太太才能有的手笔。身后也多了个面生的小丫鬟来,这丫鬟亦步亦趋的跟着双奇,张手虚扶着她的手肘。 连芙一眼看到她便道:“双奇姐姐,佟姨娘给你备了桌席面,可惜你却没回来,倒害得姨娘喝醉了。” 双奇听她说话,本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是我的不是。哎,姨娘看着醉得厉害。来,让我最后服侍她一回,松儿,你来同我一起扶着佟姨娘。” 又向众人道:“你们也都喝了不少,姨娘这里有我,你们就收拾收拾各自去歇着罢。” 众丫鬟婆子们正好有些醉意,都乐得应下。 双奇便嘴角挂着一丝笑,和松儿一道扶着佟姨娘往里走。进了房将佟姨娘扶到了床上,双奇低头轻轻的帮佟姨娘额角的发丝拨开,对松儿道:“你去上房,告诉张妈妈,就说现在正有个现成的机会。” 松儿得了命去了,双奇看着佟姨娘面上泛起的红晕,比平日娇艳许多的样子。轻声在她耳边低喃道:姨娘,你待我也不错,只可惜阻了我的路,今日你又这样送到我手边,我若是不动手,却也对不起我腹中的孩儿。。。。。。 且不说双奇心中有无半丝愧疚,就说张妈妈得了消息,同王氏禀报一番,也不敢要别人动手,张妈妈同刘妈妈两个挽着袖子亲自便上了。 偷偷的将佟姨娘身上覆着绢纱,匆匆的从房间的后窗递了出去,再悄没声息的从小院后角门抬了出去。放到油青小车中掩人耳目,直送到了间空着未给人使用的厢房中。 王氏过了一阵才赶了来,将披风上的连帽往后推下,露出张有些紧张的脸来。她踱了几步,几番伸手又放下,终是轻轻的抬手掀开了绢纱的一角,皱着眉看着佟姨娘。 “她可真醉得沉了?” 张妈妈笑:“当真,那一院子的人都喝得差不离了,买了三大坛子酒,满院都是酒气,老奴两个去了都没见有人声,想是都偷着找地窝着了。” “。。。。。。再迟些,等天色暗了,就把她送进去罢。” “是,太太放心,老奴定办得妥妥的。” 刘妈妈搓了搓手:“太太,远远的打发了她便是,何必如此?” 王氏抿了抿嘴,现出几道刻纹来:“妈妈,我也不想。。。。。。” 张妈妈立即搡了刘妈妈一下:“太太本就难过,信得过你才让你插手,你可不许再乱太太心神了。” 刘妈妈叹了口气,这才不再出声。 张妈妈转身出去,又拿了块白色湿帕回来,递给刘妈妈:“我还要出去再布置一番,你拿这沾了迷药的帕子捂到这贱蹄子口鼻,让她吸入些迷药,免得她突然醒了就坏了事。” 刘妈妈不得已,只好接了。 张妈妈看她那为难样,心道经此一事,王氏必然更倚重自己,于是更加卖力的又奔了出去。 剩下王氏不想看如何给佟姨娘下药,也不能出来得太久,又看了看佟姨娘,转身走了。 刘妈妈看了佟姨娘几眼,颤着手把帕子捂到她口鼻上去,不过一息时间,佟姨娘似被捂得难受,摇头挣扎了一下,刘妈妈吓得帕子落了地,再也不忍捂上去了。又见佟姨娘满脸通红,想着也是无碍,就罢了手。 等入了夜,张妈妈去禀王氏:“太太,都妥当了,老奴这就把这贱蹄子送过去,太太只管依计行事。。。。。。” 王氏只点了点头,张妈妈去招呼了刘妈妈,两人重又用绢纱将佟姨娘蒙得严实,就着夜色悄悄儿抬了出去。 28、第 28 章 流水榭很多地方都是用竹子搭成的,大半都临空建在湖水上,因此房子后头临水的一面,全用竹子搭着支出两米多的看台,走在上边,可以从缝隙中看到脚下的湖水,且竹子会随着脚步摇晃,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是以这边景致虽好,但总让人有些害怕惊心。 佟姨娘听着身边的人离去的脚步声,并听到她吱的一声关上了门,这才敢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了湘竹搭成的屋顶,她又转头打量四周,赫然看到一个男人就衣衫不整的躺在自己身边。 她惊得蹭的一声坐起,差点没叫出声来。 虽然早已猜到王氏此时动手,多是要弄个野男人来同自己“捉奸在床”,她以为会是个粗俗不堪的家丁,但却没想到王氏这样大的手笔,将自己送到了庄莲鹤的床上。 他此刻正安静的仰卧着,想来也是中了迷药,平日那双太多诱惑的眼睛轻轻的闭着,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绒绒的投下阴影,看上去竟然有些可爱。湖色的外衫敞着,中衣也解开了衣带,露出平坦紧实的胸口。 佟姨娘看着他,心里恨得牙痒痒,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身处险境,左右开弓的在他脸上扇了两巴掌:“庄莲鹤,你个贱人!” “咦,你脸上虽瘦,但滑不溜手的,手感还不错嘛。” 又去扯了扯他披散在瓷枕上的黑发:“姑奶奶不过是忘了自己是个‘姨娘’,在你面前露了些真性情,你竟敢背地里瞧不起我,叫我‘骚姨娘’!?我看你比较骚,一天到晚跟只孔雀似的撅着尾巴发骚!今日我就把你拔成只秃鹤!” 说着手上一用力,拽下几根头发来,又住了手。庄莲鹤这一头缎子般的长发,披散在白底青花的瓷枕上,美得让人不忍破坏。许是因为有些疼痛,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眉心亦微微皱起,佟姨娘心中冒起四个字:“楚楚可怜。” “。。。。。。算了,你也没错,我的言行确实有些怪异吧?。。。。。。今天我也扇了你两巴掌,这结就算揭过了,现在姑奶奶逃命要紧,再见了,死秃鹤。” 佟姨娘下了床,把身上被张妈妈刻意扯开的衣襟掩起系好。寻思着前门王氏必然派了人暗中守着看动静,自己得从后门走。 轻手轻脚的摸索着,偷溜到后门,一把推开。眼前赫然是一片美景。 月光投在湖面上,粼粼波光灿如星河。佟姨娘捶了捶脑子:“见了美男就忘了脑子,这流水榭可不是大半临着水嘛。” “不管了,今日豁出去了!” 佟姨娘想了想,捞起裙摆,扎到腰间,露出里面单薄的白绸裤来,挽起了袖子就去爬竹栏杆。 这屋后的看台周围都有一排防人落水的半人高的竹栏杆,理论上沿着它攀爬,是可以绕到另一侧湖岸的。 佟姨娘紧紧的抓着最上头的扶手,两脚踩着下边竹子的交叉处往上爬,颤抖着翻到了栏杆外侧,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哎哟,这闪闪发光的水真让人头晕。 她闭了闭眼,摇摇头,开始紧攀着竹栏杆往左边慢慢移动。 这滋味真不好受,这身子也是娇养惯了的,手无四两力气,没一会就觉得手酸腿软。再兼这竹子摇摇晃晃的让人心惊,湖面吹来的风也分外寒凉,让她手指都有些僵了。 忍不住就自我打趣:“明月当空照,我在把命逃,手酸腿软了(liao第三声),哟哟切克闹~” 还没“闹”完呢,手上就是一滑,原来这竹栏杆常倚人的地方是常擦拭的,但佟姨娘爬到这屋子侧面来了,此处风吹雨打的无人料理,还长了些青苔,自是滑不溜手的。 佟姨娘不幸的往下一掉,这么突然又短暂的时刻,她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像个称砣一样眼看着自己即将落水。 突然手上一暖,伸在空中的手被握入一只大掌中,她止住了下坠之势,心脏一下回了原地,这才来得及惊吓的两牙齿打颤,一边慢慢的抬起头往上看。 庄莲鹤正轻巧的足尖轻点,一边膝盖下压,半蹲在竹杆上,一手横在膝上,一手向下拽着她。袍角被风托起在空中飘舞,他低着头,脸藏在乱舞的发丝中,看不清神情。 佟姨娘还没出声,就听得屋里有源哥儿的声音:“庄先生!庄先生!” 他似在屋里四处走动了一阵,怪道:“爹爹,明明是庄先生传信,让我们来鉴赏前朝的于瀚之墨宝,怎的来了不见人影?连下人也没见一个。” 何老爷也有些恼怒:“想来他也没有,于瀚之墨宝价逾千金,他如今落魄至斯,要有也早变卖了。今日竟敢拿此来引我父子空走一趟,看我饶不饶得了他!” “爹爹,庄先生不是口出诳语之人,中间必是有了差错,看在他是孩儿的授业恩师的份上,父亲万万不要给庄先生脸色看。” 何老爷冷哼一声,源哥儿又道:“爹爹,多得庄先生,孩儿最近只觉往日书上不明之事,有如茅塞顿开,真是有劳爹爹一片苦心请来了庄先生。” 何老爷怒气稍缓:“即便如此,明日也要问上一问。” “那是自然,定是中间出了差错,爹爹,我们先走罢,母亲还说备了宵夜等我们呢。” 听着两人渐行渐远。 佟姨娘舒了口气,只觉这样吊在空中着实难受,看了庄莲鹤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硬起头皮道:“庄先生。。。。。。您能否运用您的盖世神功,将婢妾拉上去?”她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也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带颤。 庄莲鹤轻笑一声:“下边是什么人?” 佟姨娘一惊,莫不是王氏给这庄莲鹤下错了药,他从此走向了精神错乱的道路? “婢妾是佟姨娘啊,庄先生不认识我了么?” 庄莲鹤微微偏了偏头,月光照亮了他光洁的额头,和眉眼间的似笑非笑。 “佟姨娘向来恭谨有礼,下面这个女人,方才又扇我耳光,又拔我头发,我在梦里似乎还听到她骂我‘秃鹤’。。。。。。还有什么来着?你帮我想想。” 佟姨娘只恨不得有道天雷先把自己劈死了再说,现世报啊,你来得也太快了。 她只好百般赔笑:“先生,您定是做了噩梦!您人品高洁,满腹才学,武功超凡。世人捧您还来不及,怎冒犯您?” “哦?没有么?我这噩梦为何这般真实?” “。。。。。。真没有,要有,这冒犯您的人不是呆也是傻,不然何以做出这种事来?我们就咒她肠穿肚烂,满嘴生疮。。。。。。” 话没说完,就觉得身子一轻,天移地动间就稳稳的落在了看台上。 庄莲鹤退开一步,拨开飘到面上的发丝,淡淡的道:“倒不必这般咒人。” 佟姨娘喜笑颜开:“多谢先生大度,先生大恩,改日再报。婢妾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说着匆匆的把腰上的裙摆解开放下,转身就要跑。 庄莲鹤看了看她一边走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漫声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听来的,只不过那是我好友天性、\爱胡闹,亦是他自说自话。。。。。。我并未觉得你有何不妥。” 佟姨娘顿住脚步,忍不住回头一笑,并不顾忌笑不露齿一说,而是整齐的露出了八颗牙齿:“嗯!我知道了,心里也觉舒坦多了,多谢先生!” 庄莲鹤移开目光去看天上的月亮:“你有何为难事?我或可助你。” 佟姨娘心中一动,一股淡淡的暖意涌到胸间,她到这世间这般久了,还是头一次有一个人说可以帮她,并且她也非常奇怪非常确定的认为,这个人是真的具有强大的实力,完全可以任人依靠的。 她偏了偏头,像是被月光刺到了眼睛一般:“这一次我已有些把握,先生的好意心领了。” ------------------------------------------------------------------------------ 王氏用力握着椅子扶手,指尖有些发白。 张妈妈将她身边小几上的茶水撤了下去,又换了杯热的上来。 轻声在她耳边道:“太太,老爷和源哥儿已是往流水榭方向去了的,您安心,必能成事。” 正说着,就见双寿在外头道:“太太,云儿来了。” 王氏陡然坐直了身子,有些急切的道:“让她进来。” 一个长相清秀却十分平淡的小丫鬟挑帘奔了进来,颇有些气喘咻咻的,只是在张妈妈严厉的目光下,又放缓了脚步,走到王氏跟前行了个蹲礼:“太太,老爷和源哥儿已经离了流水榭往上房来了,奴婢抢先一步来报信。” 王氏一下愣住:“这么快?”理当闹上一阵才对呀。 张妈妈抢道:“老爷和源哥儿面色如何,可有大发雷霆?” 云儿摇了摇头:“老爷似有些不悦,源哥儿却面带笑意。” 王氏与张妈妈对望一眼:这状况不对! 张妈妈又细问道:“老爷和源哥儿进去后,流水榭可有什么声响?” 云儿又摇了摇头:“只源哥儿高声唤了几声‘庄先生’,别的奴婢都听不清楚,并未有什么大声响。” 王氏一下往后倒在靠背上,脊背都跟抽掉了筋骨一般。 张妈妈忙遣退了云儿,低声对王氏道:“太太,不妨事,此次不成,还有下次。” 王氏一手扫落了茶杯:“她既能逃脱一次,再算计只会更难!” 张妈妈也有些惊心:“不然,咱们就直着来,拿药灌了她!亦不过是多死几个人。” 王氏正欲开口,就听到外间何老爷和源哥儿的声音,忙敛了神色,起身迎了出去。 “倒没想到你们父子来得这样快,难道是知道我今日令人炖了雪莲玉漱汤?” 源哥儿一笑,何老爷却是皱眉道:“本是去寻了庄莲鹤,孰知落了个空,哼!” 源哥儿忙岔开道:“母亲,这雪莲玉漱汤,孩儿可是第一次听说,正好尝个新鲜。” 正说得热闹,双寿又外头道:“佟姨娘,您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佟姨娘大声笑道:“听说太太这里有好东西,婢妾也想着见识一二!” 王氏闻言眉头一跳,又笑开了:“看看,这鼻子可灵着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 29、第 29 章 何老爷用完宵夜,看着贤妻美妾麟儿和美一堂,只觉得心满意足。 只不过饱暖思淫./欲,王氏他是不忍下手,佟姨娘是不敢下手,想来想去,还是得去找安姨娘。又寻思自己养在外头那个惠娘子,也得寻个机会接回来才好,她一身风情,家里几个都还比不上。 因此咳嗽了两声,推盏起身:“你们先用着,我要去书房再看看公文。” 除了源哥儿,这屋里人一见他这眼神,都明白他的公文摆床上呢。 王氏早习以为常,甚至还满脸关切:“老爷,公务要紧,身子更要紧,可别把人熬枯了。” 佟姨娘也道:“太太说的是,批得三两份公文也就算了,可别一夜批个七八份这么凶猛。” 众人:“。。。。。。” 好容易送走了何老爷,佟姨娘借故说自己有事要向太太求情,打发了源哥儿先走。 这才笑盈盈的坐定在王氏下首。 王氏挺起了脊背,脸色肃穆的盯着佟姨娘,佟姨娘大胆的抬起头与她对视。 张妈妈上前一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王氏摆摆手,遣退了屋里人,只留下张妈妈。 她微微抬高了下巴,嘴角挂着丝冷笑,世家贵女的气势喷薄而发:“说罢,你有何事要向我求情?” 佟姨娘亦是针锋相对的抬高了下巴,有着完全不输给她的底气,一瞬间竟叫王氏疑心她是否真出身于通房丫鬟。 佟姨娘笑道:“太太,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又是太太的屋子,不必疑心婢妾设了圈套。就求太太敞开了给婢妾释一释疑,婢妾就是死,也做个明白鬼,您说如何?” 王氏冷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要求我敞开了给你释疑?” “婢妾自知身份低贱,只不幸是源哥儿的生母,太太容不下婢妾也是常理之中,只是今日太太毕竟露了个破绽。派了何人去诓了源哥儿同老爷呢?为何去了不见人在呢?这都不是不可查的事情。若是原先婢妾说太太一句不好,自是没人信,但如今太太种下这个小小疑点,只要婢妾给它浇浇水,它自可悄悄生了根。。。。。。若是有朝一日婢妾出了什么意外,自会有人自府外送封早就写好的信来给老爷。。。。。。和源哥儿。” “贱婢大胆!”张妈妈抢上一步,要去掴佟姨娘耳光。佟姨娘架起手去挡,正好手中的茶水应势倒在了张妈妈的手上,虽然不烫,却让她半边袖子都湿了,好生狼狈。 佟姨娘不由起身后退了几步:“说着就动起手来,可是心虚得紧了?” 张妈妈又是暴怒而起,王氏摆了摆手:“张妈妈先退下。” 张妈妈只得退回到王氏身侧。 王氏到了这时候,索性不着急了:“你想如何?” “婢妾就想问问,咱们这府里,现成的有失了生母的荣哥儿,还有个怀在腹中的小孩儿,太太亦不是非源哥儿不可吧?” “不错,不是非源哥儿不可,只源哥儿天资聪颖,我不过要选最好的,否则庶强嫡弱,又添多少事端?荣哥儿已是声名有败,双奇腹中是男是女尚不可知,我何必为之费神?” “可太太今日也差点毁了源哥儿的脸面。” 王氏一笑:“今日我遣走了附近下人,要闹起来,也只老爷同源哥儿知道,倒也无碍。” 佟姨娘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开:“也是,老爷一再遇到此事,只怕会当场就处死婢妾,如此一来,源哥儿自然怪不到太太身上。就是婢妾侥幸留得一命,源哥儿也会因此厌弃婢妾,太太再想法教婢妾死得悄没声息的,也是容易。甚至于太太会苦求老爷不要张扬此事,好教源哥儿心生感激。。。。。。太太真是好计策!” “既已事败,还说这些废话做甚?”王氏生出一丝不耐。 佟姨娘摇摇头:“婢妾需得明白太太的心结,才能向太太求得活命。” 王氏目光一闪,心道我却是非杀你不可,如今看你这般精明,还真不如直接给你灌了药才好。 佟姨娘似看穿了王氏的心思:“太太,其实也不是非杀婢妾不可的。婢妾的心思,其实也不在这何府。源哥儿是个好孩子,但婢妾并未想要留在这府里沾他的光,只想离开这府里,少牵连他些才好,最好永世不见。当然这话,太太现在不信,婢妾只希望有朝一日婢妾真离开了何府,太太能稍施手段,令老爷不去追究此事就好。” 王氏起身,走到一边的青瓷浅口缸旁去,这缸里养着两尾红锦鲤,王氏便拔了头上的簪花,用簪头去逗锦鲤。 佟姨娘静静的等着她的回复。 王氏过了一阵,才漫声道:“既知我不信,还说这些做甚么?” 佟姨娘见她还肯理会,不由舒了口气。 “婢妾却是说的真话,婢妾若能离了这四方天空,出去走上一走,也是美事。且还能不再牵连源哥儿,此心绝不是假的。 太太这一番作为,全是为了能让源哥儿日后与太太一心。可婢妾,却有个法子,只需用上一年时日,便能令太太怀有身孕。。。。。。太太腹中生出来的孩儿,可比谁都亲。” 王氏一顿,手中的簪子便落入了水中。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佟姨娘,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孰料你竟愚蠢至此。。。。。。你又不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竟指望我信你这番鬼话。” “婢妾虽不是名医,也不懂医病,但太太可听过一句话:‘偏方治大病’?婢妾早年还在大杂院里未入府时,有幸识得一位游医,当初还想向他学些医术,恰恰的就知道了一例病症和对应的方子。。。。。。前阵听双和说起太太小日子的状况,比对起来,倒差不离呢。” 这话半真半假,当年何家还在老家,佟姨娘幼时还在下人大杂院住着,真有个游医到大杂院中给她父母瞧过病,因后头感激这游医,也曾特地安排间屋来让他小住过几日。当时也曾取笑过学医这话,但那游医是不收女弟子的。只是当时她两个哥哥已经入了府当差,知道得不多,又因年事久远,提起来最多知道当年来过这么名妙手游医。但这事,只要有这么个影儿就成,这饵太香,由不得王氏不咬! 王氏果然面上掠过一丝疑色,但已隐隐的有些按捺不住! 王氏目光闪烁,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但佟姨见她越是装作无动于衷,越是相信她已然动心。 “太太只管信上婢妾这一回,婢妾所求也不过是安身立命这四个字,若是诓了太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那时受太太怨恨,还不如此时死得痛快些呢。再怎么说,不过一年。。。。。。” 王氏暗忖,不过是一年,这一年里,再怎么变故,就算是源哥儿成了嫡子,也还没轮到他来支应门庭,这何府也还是在自己手里,佟姨娘也仍是只蝼蛄。 只因为诱惑太大,她终是忍不住问:“。。。。。。你所要的,当真是安身立命这么简单?” 佟姨娘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除此之外,却还有个要求。” “你说。” “婢妾只怕,一旦太太有了自己的骨肉,就不再重视源哥儿。婢妾只求太太,就算有了嫡亲的骨肉,也仍要好好养育源哥儿,为他延请名师,助他考取功名,并要分给他一份丰厚产业。” 王氏一笑:“这些不过是小事,我向来也疼爱源哥儿,就是有朝一日。。。。。。他们兄弟守望相助,也是美事!但也要你做得到才成,不然,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佟姨娘抬起头,自信满面:“这是自然!没有三两三,怎么敢上梁山?婢妾自是不敢妄语的!” --------------------------------------------------------------------------------- 佟姨娘与王氏说定一切,方才离了主屋。 只她心中知道王氏必然是半信半疑,私下必然会有一番查探,但就算什么也查不到,她也只能选择一试,这是王氏半生的痴念,不撞南墙绝不会回头的! 她也只有在今日小挫王氏之后,才有与她谈判的立场。 至于这治不孕,她前世的宝贝弟媳结婚两年后仍是不孕,她打电话家去时,妈妈便唠叨个不停,她多少也听了几句进去。如今她看王氏身上也有两条与她前世弟媳的病症相符,当然没有仪器确诊,亦没有可控制激素的药物,真想让王氏成功治愈怀孕,一成可能性都不到。 摆明了说,她就是在涮王氏,只需一年,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就算真的给她整治成孕,王氏近三十高龄怀头胎,这古代又没有剖腹产,结果怎样还两说。不过王氏一心要她命,她也没得替王氏同情的道理。 佟姨娘一身轻快的往回走着,近了自己院子门口,就见几个丫鬟婆子讨好的搬着箱笼,跟着双奇出来了。 佟姨娘笑盈盈的走上前去。 双奇先是一眼不经意的扫过她,立刻又惊异的回过头来盯着。 佟姨娘拿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再冲上去一脚踢翻了两个婆子手中抬着的樟木箱。 两个婆子吓得扎煞着手脚尖叫起来,箱中事物四散,佟姨娘弯下腰捡起一个黄杨木的小匣子,打开一看:“哟,双奇妹妹莫不是想让我一同搬到落花小院中去住?我这唯一一套可见人的头面都让你给装箱里了。”说着把匣子亮出来给周围人看了一圈,众人看其中果然有支佟姨娘常戴的牡丹金钗,便俱不吭声了,只拿眼神看双奇。 双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想着佟姨娘回不来了,便顺了她几件首饰到自己的妆盒里。但这妆盒里也还装了自己积攒的首饰银子,还有她怀孕了,老爷给的贵重首饰。 因此把心一横,仗着有了身孕佟姨娘不敢拿她如何,直冲上前去:“你还给我!” 佟姨娘也不退让,扬起手就正反给了她两耳光。 把双奇都打蒙了,愣愣的看着佟姨娘。 佟姨娘冷笑:“你个贱丫头,我早知道你有反骨,果然送个圈套你就敢踩。还敢跟我抢东西?呸,这些就当是孝敬的我罢。” 双奇竖起眉毛就要来同她撕打:“你敢打我和小少爷!我定要报与老爷太太听!” 佟姨娘嗤的一声,乐了,用力抓住了她挥过来的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敢同我动手,我就告诉老爷,你这肚里,不是他的孩子。每次等他走了,你就常寻了园子里的粗使杂役鬼混。。。。。。你看,你也挺喜欢偷情的,你说老爷信是不信?” 双奇一听,脸色煞白。老爷最近最忌讳这种事情,自己原先住在佟姨娘院里,又多得她关照,老爷定不信她冤枉自己。若是把自己陷害她的事说出来,又要得罪了太太!。。。。。。。思来想去,这口气居然只得忍了?! 30、第 30 章 白燕麟吊儿郎当的坐在四方桌上,一脚蹬着椅背,一脚踩着椅面,抱着手臂正说得起劲:“嗨,你是不知道,这姓李的商人聪明得很,在流水榭安了铜管从水底下牵过去,中间机关十分巧妙,当年招待客人,总把人安置在这流水榭,他就到落花小院去听,啧啧啧,被他偷听去的商机不知几凡。” 庄莲鹤哦了一声:“可处理了” 白燕麟从桌上跳下来,挡到庄莲鹤面前,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这姓李的商人就不是正常人,一口气埋了十多根管,连去如厕出恭都能偷听一回。要一一清理掉可真不容易!” 说着露出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神情来,微微抬着下巴,用眼角睨着庄莲鹤。 庄莲鹤心知道他是要人捧着,站起身来,又抽回书,往他额上一拍:“还敢自鸣得意?你应在我住进这房子来的第一天,就将此隐患清理掉。” 白燕麟用手揉着额头,抱怨道:“之前那院也没住人,想来也没泄漏什么事情,对了,你是如何发现的?” 庄莲鹤执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白燕麟一看他手指修长,眉眼微敛的模样,就忍不住嚷嚷:“哟,真娘得让人受不了,也不知道那些女人都看上你什么了,放着我这大好男儿不要,偏要死要活的贴着你。还有那个骚姨娘。。。。。。” 话没说完,又被庄莲鹤用书在他嘴上抽了一下:“休得口出秽言。” 白燕麟愣愣的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容清,你是怎的?一个小姨娘值得你替她说话么?难道。。。。。。不过这佟姨娘够泼辣呀,那日看她扇人巴掌,真是虎虎生风,比昌隆公主也不输多少。。。。。。” 白燕麟说着一拳捶在掌心:“我就知道你还掂记着昌隆公主!仔细想来,这佟姨娘和公主眉眼间也有些相似。。。。。。” 庄莲鹤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伯父常说云飞性子过于脱跳,要娶个悍妇来加以管制,我正好知道有个合适的女子,云飞可要为兄说和?” 白燕麟一下往后退出三步,转眼就到了门口:“你还是别做这好事,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庄莲鹤见他火烧了屁股的样子,也是好笑。 不过心神转换间,赫然发现佟姨娘同昌隆公主确有几分相像,就连那脱跳大胆的性子也有些相似,无怪自己对着她,总有几分熟悉亲近之感。 却说白燕麟从庄莲鹤处出来,想着庄莲鹤对女人向来不假以辞色,却对这佟姨娘还稍有一分关切。自己几次见她都是躲在暗中,也没看个真切,一时不由好奇起来。 他向来行事不羁,也不管事情轻重,想起一出是一出,便想着要再去好好看一回佟姨娘。 眼瞅着天边一片火烧云,干脆就等到天黑了才行动。 好容易等入了夜,他几个纵身隐入佟姨娘的院子,偷偷摸到了佟姨娘的房间后窗处,用油润了润窗棂,悄无声息的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却不知为何这窗子一推开,突然发出声细铃声,白燕麟一愣,屏息等了等,也不见下文,因此觉得是巧合,便专心偷看起来。 佟姨娘穿了身素白的中衣,也没让人在屋里服侍,自己正坐在床边泡脚,手上却在点银子。 因最近荷包迅速的丰满起来,她忍不住脸上就挂了丝喜滋滋的笑意。 照例只留下了散碎银两,将其余都找人兑成了银票,又用油纸包着缝到夹衣里头去。 因她一直半低着头,白燕麟就看得着急,心中只想着:你快把头抬起来,我仔细看看你和昌隆公主有几分相似。 佟姨娘将银票缝好,就用旁边放的细棉巾将脚擦干净。 她一双脚又小巧,又圆润白嫩,在灯光下沾着水珠的样子竟十分好看。 白燕麟就算和女人成了好事,也是直接就奔主题,再没心思去看脚的,这竟是头一次看到女人的脚。不禁心道:这女人的脚,比起男人的大汗脚来,真真不同。 佟姨娘擦完脚,又用膏去抹脚,因她觉得是女人就会保养脸,讲究些的会保养手,真正保养到脚才是无懈可击。只前世没这时间也没这金钱,现在就可劲的作。 白燕麟看得恍然,怪不得这脚漂亮,只她还抹了香膏,想必闻起来都是香的。 佟姨娘全套做完,就极小声的唤了声:“连芙,帮我倒洗脚水。” 白燕麟奇怪,叫这么小声,丫鬟能听见吗? 就又听佟姨娘自言自语道:“唉,这丫头又不知死那去了,我自己倒罢。” 白燕麟见她端着盆洗脚水要经过窗前了,心中高兴,这回可看个真切了。 只见这佟姨娘柳眉杏眼,粉面桃腮,长发披肩,虽然不是绝色,但也是个美人。并且她嘴角似含着丝古怪的笑意,让她看上去毫无一般深闺女子的幽怨之意,反有几分俏皮灵动。 正看得仔细,也没有想到去分析与昌隆公主何处相似了。 就见佟姨娘端着水盆正要走过窗口,也没见她转过身来,就这么么侧着身子,双手向着这边一扬。白燕麟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铺天盖地的淋了个遍湿,下意识的还嗅了嗅:真是香的。 佟姨娘也不看战果,一边往外奔,一面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有贼!” 直嚷得来了一群巡夜的婆子,前后翻查了个遍,并没查到人影。 佟姨娘又再三要巡夜婆子保证加紧在附近巡查,这才放了她们走。 这一闹直闹到了深夜,佟姨娘又是激动兴奋,又是害怕。不敢自己再一个人睡,因此叫了连芙连蓉一同进来做陪。 两丫鬟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被子打地铺,佟姨娘才安心的躺在了床上。 只她还没合眼,就听到呼呼两声,接着有两声东西落地的脆响。 她派豢矗搅亓礁鲅就返纳肀哒渥帕娇判∈樱饬饺怂拷舯眨谜恪欢裕鸥仗上拢醯木退帕耍抠∫棠镄闹缓茫图蝗撕舻穆湓谧约貉矍埃姑坏人谐錾慈司投紫\身子,用把匕首指着她的眉心。 佟姨娘识相的闭了嘴,打量着来人。 只见这不过是个二十五六左右的青年男人,生得高大俊俏,剑眉星目,似随时在笑,始终微勾着一边唇角,头发似有些天然卷,但此刻却狼狈的贴着头皮,湿漉漉的。 佟姨娘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心里也有一丝分神:饶你精似鬼,也要喝一喝老娘的洗脚水。 却听这男子轻佻的问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佟姨娘一听这声音,就松了口气,不惧反横了起来,一把推开他持匕首的手,一边撑着坐起来:“我在窗口用头发丝悬了个米粒小铃,你推开窗我就知道了。” 白燕麟被她的举动弄得蒙了:“你。。。。。。不怕?” 佟姨娘拖过一边的披风披上:“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怕你做甚?” 白燕麟最喜欢争强好胜,一听这话就急了:“谁是你的手下败将?!我那是不留神!” 佟姨娘道:“不留神,也是着了道。改日呀,我定要告诉庄先生,你喝了老娘的洗脚水,看你还有何面目活着?赶紧自裁了吧!” 白燕麟急得哇哇直叫:“闭嘴!你敢说一个字,我就砍了你!” “哼哼,你就这点本事,专门吓唬老弱妇孺呢?还敢立下军令状接下任务来,我看你不被人笑死,也要违了军令状被砍死。” “咦,你怎知我接了军令状?” “庄先生和我说的,他说你这人啊,莽撞无脑,幼稚可笑!周围人都看你是个傻猴子,你还不自知呢!” 白燕麟几乎要暴起,重重一拳将佟姨娘的床铺捶得砰声大响:“胡说!胡说!” 就听窗外有人轻笑一声。 白燕麟连忙往窗外看去,果见庄莲鹤带着笑意负手站在窗外,原来庄莲鹤与白燕麟之间自有一套联络方式,却见过了时辰他也未报信过来,疑心他在这何府逗留了,便出来看看,正看到佟姨娘这边有骚乱,猜到是他,也潜了进来,正看到一场好戏。 白燕麟却似看到了亲人般,连忙奔过去:“容清!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庄莲鹤挑了挑眉:“谁教你常常口没遮拦,得罪了人不自知的?” 白燕麟想着自己如何得罪了佟姨娘?转念一想,总算开窍:“该不会她从铜管偷听到了我说她骚。。。。。。” 话没说完,佟姨娘已经是一记眼刀射过来。 他不由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笑称而已,用得着这么记仇?”言语中已经是不生气了。 佟姨娘一看,这人倒也不错,还算是放得下,便也笑了起来:“好罢,一笔勾消了。” 庄莲鹤朝佟姨娘点点头:“时间长了难免引人注意,我先将他带走了。” 佟姨娘被庄莲鹤专注的目光看着,不免仍有些心慌,但自上次窃听过后,她花了一夜时间仔细给自己洗了脑,如今见他,已是可以相当自如了。 不由故意嫌弃的看着白燕麟:“快带走吧,满身的洗脚水,赶紧回去洗洗。” 白燕麟又是气急,却是无可奈何的被庄莲鹤拎着走了。 白燕麟此次来景州本是隐密,有朋友也不敢去相见,太过于招眼的场合也不能去,对于他脱跳的个性来说,自是无趣得很,这番觉得佟姨娘还能说得上话,自此白燕麟闲得无聊倒是会跑来和她斗两回嘴,常被气到跳脚,但也偶尔顺道给她跑跑腿。 佟姨娘于是经常能整治些来历不明的汤药去给王氏医病。王氏因派了人盯着佟姨娘,也不见她与外有接触,越来越古怪神秘之下,也只好由她摆弄。还好佟姨娘也知道王氏的忌讳,并不让她服用汤药,只用来泡澡罢了。 31、第 31 章 佟姨娘让王氏仅着亵衣,平躺在榻上。因穿得太过单薄,屋里燃起了一炉银丝炭。 她正费劲的帮王氏推拿着一身肥肉。虽然最好是光着身子,但她怕这太挑战王氏底线了,也没敢开口。 这和当初给梅氏按摩又有不同,那不过是舒缓筋骨,给王氏按的这种却是主要让她瘦身。 王氏看佟姨娘一头薄汗,也从中感觉到她的郑重之意,不由也起了几分谈兴:“这清体瘦身也事关要紧?” 佟姨娘拧着眉使劲一按——这肉厚真不好着力,这才喘着气道:“最是要紧!”也没法和她说过度肥胖会引起体内雄激素过高,有一定机率引起不孕的,她也只知道和多囊卵巢有关联,个中细节她本也知之不详,只好瞎掰:“体愈胖,就愈分薄了子宫养份,不易受孕。” 费尽力气的一番推拿下来,佟姨娘手脚酸软,自按了按腕间,又让王氏另找个大夫开些清体瘦身的汤药来服用。自己又给王氏写了一份营养清淡的菜单子,嘱咐她一定要忌口。 估且不论王氏心中对她的诸多猜疑,只看她这尽心尽责的模样,也满意了两分。 王氏也不小气,自是有些打赏。佟姨娘却是最爱这个,就为这,也把每日的推拿当上班啊。 她把银子放到荷包收好,又放下了挽起的袖子。就看张妈妈挑帘走了进来。 张妈妈素来是看她有几分不顺眼的,此时也冷冷的瞥她一眼,因想着要禀的话也不必避着她,就直接对王氏道:“老爷着人来说,卢大人派了人寻了许久,也不见苏姨娘与那奸夫的踪影。老爷说便不必特地派人搜寻,只张榜悬赏即可,但劳卢大人费心,还要请夫人打点谢过卢大人才是。” 王氏一面在双寿的服侍下穿起衣裳,一面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给传话的小子抓把大钱。” 张妈妈应声去了。 佟姨娘一边听了,无端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与王氏熟悉了一些,就打趣道:“老爷定是有了新人,才懒得追究这些。” 在王氏心里,再怎么斗,出了门佟姨娘也是何家人,因此也不怎么在意的道:“他是有些公务绊住了。” 佟姨娘哦了一声,又道:“太太,那婢妾便告退了。” 王氏便点头让她退下,自己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只觉通身舒泰,步子也轻了些似的。 佟姨娘自上房走出去,迎面就见一群姨娘正穿得花团锦簇的在一块儿散步闲聊。 也只有刘姨娘隐晦的对着她笑了一笑,其余几个均不理她。 佟姨娘反觉清净,想起自己刚来那阵刻意扮作温良恭顺就好笑,这世道向来是恶人横行,老实人吃亏的。 双奇看着她来,故意挺着肚子站着——天知道,这会子她肚子一丝也看不出来呢。 佟姨娘故意皱着眉打量她,也不避让,横冲直撞不带减速的走过去。果然临到了面前,双奇一声惊呼往旁一躲。佟姨娘这才停下了脚步:“哟,这是谁呀,原来是双奇姑娘呀,我没留神,只看到几位姨娘,倒没瞧见你。” 双奇脸色一变,目光颇有些怨毒。她现在也没定个名份,正是不尴不尬的。 听得这话,其余几位姨娘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诮:不管这几个女人如何凑作一团,本性里也是互相践踏的。 过了片刻,赵姨娘才慢悠悠的道:“佟姐姐这一张嘴真不客气。” 佟姨娘叹了口气:“也是,她若是生下个男孩,抬个姨娘算什么,小哥儿太太都指不定要抱去养呢。”听得这话,各人又生了不少心思。双奇自是无限期盼,赵姨娘安姨娘却未必了。 佟姨娘随口挑拨两句,施施然的走了。只留下双奇愈加讨好的对着各姨娘笑。 佟姨娘回了自己院子,估摸着又是过了两三日,白燕麟八成又皮痒了要来讨骂,特地烧了碗红烧肉,隔水放锅里温着。 果不其然入了夜,白燕麟就推了窗子突的跳了进来,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夹着满身的风尘。 哈哈一笑道:“怎样,有没受惊?”满脸期待的样子。 佟姨娘白了他一眼,让他等等,自去端了红烧肉来给他吃。 白燕麟赶紧拿起筷子扒,只吃得满嘴红油,一边嘟嚷:“好吃,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比我娘做的只差这么一点!”他自有一次撞见佟姨娘吃这道菜,非死乞白脸的要蹭上几口,就直说他死去的娘做的也是这个味道。 佟姨娘笑眯眯的托着腮等他吃完,白燕麟瞥她一眼,只觉不好:“你会这么好专程做给我吃?不是有什么馊主意吧?” 佟姨娘道:“这般紧张做甚?我不过是要打听些事。” 白燕麟打个饱嗝:“你要问容清的事?这你就问对人了。我连他大腿上有几根毛都知道。” 佟姨娘啐了他一口:“我问这做甚,谁跟你一样无聊。” “哼,你怎骗得了我,虽然我不喜欢他那娘样,但你们这些女人见了他眼睛里的绿光都一模一样。我好心提醒你,多少贵女排着队要嫁他,你还是爱惜些自己罢。” 佟姨娘捶了捶桌子:“你个满嘴跑马的,他现在都被贬为庶民了,又不得再入朝为官,谁家贵女还要嫁他?” 白燕麟斜她一眼:“多的是人要倒贴的,再说,他也就这一时。。。。。。”说到这里,他又不肯说了,转口道:“不过说起来,你和容清以前的未婚妻长得有几分相似,就凭这个,指望着将来他开口向何文生讨了你的身契去做妾,也还不算妄想。” 佟姨娘听得心头一沉,又有些抓狂:“滚你个王八蛋,我一个姨娘做不够,还上赶着做第二个姨娘?” 白燕麟跑到她的妆盒里去翻翻捡捡,挑出根银钗子来。 佟姨娘警剔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白燕麟吡了吡牙:“塞牙了,剔一剔。” 佟姨娘扑上去,抢过钗子,满脸恶心:“给你剔了,这钗我还要不要了?滚一边去。” 白燕麟又四处找了找,佟姨娘只好将屋里插的一丛竹子折了根枝给他。 白燕麟得了,便跷起脚坐在妆台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别说得嘴上跟瞧不上一样,彼姨娘跟此姨娘能一样嘛?我怕你抢不到位置。” 佟姨娘几乎要掀桌:“都跟你讲了我没这意思!我只盼着得了自由,自己立个女户,买田买地,过些逍遥日子。”一激动,就把自己的心头愿讲出来了。 白燕麟有些诧异的望着她:“那你儿子呢?” “他跟着他爹和嫡母,自有大好前程。” “啧啧,你心够狠的啊。” “狠什么狠,我不在了,他嫡母才疼他呢。” “那你整天还叫我捣鼓药来给他嫡母助孕?” 佟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我瞎整的,不然她就要我小命了。” 白燕麟一时有些默然,这种阴私事,他也见得不少,不免有两分同情,就放软了口气:“何文生也不是个大方人,没人强压着他,要让他放了你,我看难。” 佟姨娘忙打叠起了精神:“所以我要问你打探些事情。”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弄来让人假死的药?” 白燕麟嗤的一笑:“你话本看多了罢?至多有种药,能让人脸色发白,手脚冰冷。” 佟姨娘兴奋:“对,就是这种,多少钱?你帮我弄些来。” 白燕麟同情的看着她:“心跳呼吸都还有呢,怎么装得了死?可别跟我要让心跳呼吸都没有的药,你自己摸着□□服了便是。” 佟姨娘愕然:“空穴未必来风,江湖传言总不全是假的吧,总该有假死药才是。” “如果有武功高手,用龟息大法,将气息心跳减弱令人不可查,再服用些药物,还能假装一死,你是不行的。” 佟姨娘不由颓然,又一条路被堵死了。白燕麟叨着竹枝,抱着臂看她,心中就在想,要是她苦苦哀求自己,将来等此间事毕,说不得也可顺手帮一帮她,只是现在这话不能跟她说,免得她一时得意忘形,泄了自己的事,也只能看她颓丧了,只不晓得她还愿不愿意帮自己烧红烧肉。 心中转了几圈,却见佟姨娘垂着头想了一阵,又昂起头来,精神抖擞。 不由奇道:“你又想了什么歪门邪道的?” 佟姨娘哼了一声:“办法总比困难多,不高兴也是一日,高兴也是一日,我就往高兴了过,懂吗?” 白燕麟神色一滞,又取笑道:“成,我等着看你的办法。” 32、第 32 章 这天阴冷阴冷的教人骨子里发虚,终于从阴沉的云端飘下来几片雪花。佟姨娘赶紧又添了些衣衫,外边还披了件玫红的斗篷,慢悠悠的走在地上,口中呵出一团团的白雾来。 在她身后,双惠将手拢在袖子里,冻得直哆嗦。 佟姨娘看见墙角一枝梅花长出了花苞,不由笑道:“这就有梅花了?可得下了厚厚的大雪,衬着才好看。” 双惠闻言跺了跺脚:“姨娘快别说了,雪再大,奴婢都要给冻成冰了。” 佟姨娘回头看她:“你要爱俏,还怨得了老天?” 双惠是双奇搬走了后,王氏派给佟姨娘的一等丫鬟,佟姨娘叫着她的名字,老觉得特别怀念火腿。 两人正走着,迎面来了一辆马车,并没有车厢,只一匹杂毛老马拉着个敞天的车板子,四周钉着木栏,上头随意扔了块油布盖着,赶车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 佟姨娘看着,随口道:“这车做什么用?总不能载人吧?” “看姨娘说的,大冬天的坐这车,可不折腾人嘛。这是采买上的马车,想是又要去采买些杂物。” 佟姨娘听着,不免多看了几眼,才对双惠道:“走罢,别教太太等着了。” 王氏给丫鬟婆子们派完事情,正在等着佟姨娘。 其实她未出阁时,就已体丰难抑。那个姐儿不爱俏呢?这也着实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可她却是喝口凉水也会发胖的体质,闺阁当中也不好为此请了大夫,免得传成了笑话。当年说亲的时候,就算是娶妻娶贤,当娘的也想为儿子寻个容色过得去的,能夫妻琴瑟合鸣最好不过。她这过胖的体态,确确实实让王家相中的几家女婿人选都落了空,不然也不会低嫁到何家了。 成亲之后,何老爷明摆着就是贪花好色之人,王氏的少女情怀不到十日就破灭了个干净,在身边妈妈的提点下,一门心思就只在如何拿捏住权柄了。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听之任之。 却没料到年近三十,在佟姨娘这几个月的内外调理下,王氏亦是明显觉着有所清减,看着宽松了许多的衣衫,王氏只皱着眉说:“又要裁新衣,多了许多麻烦”。但任谁也能听出她对这麻烦挺乐意。也是,女人就算到六十岁,也都是爱美的。 因此佟姨娘近来在王氏屋里,也多了这么一射之地。 除却张妈妈对她仍旧不假辞色,其他一干丫鬟也乐意与她调笑几句。 连枝看着佟姨娘慢悠悠的从中庭步来,就忍不住笑道:“姨娘裹着这件玫红斗篷真好看,倒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 佟姨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佟姨娘生得也是柳眉杏眼,属明艳一型的,穿着这样的艳色确实更衬人一些。 “我是十五六岁,你不就是五六岁了?来,姨来把个尿,别湿了衣衫。” 连枝脸红着啐了她一口:“人家赞你,姨娘倒好,没个正形。” 佟姨娘哈哈一笑:“可别恼,迟些我买糖你吃。” 说着就进了屋子。 王氏正在里面令针线上的婆子重新量体,要裁新衣裳,把她们的话听个正着。 这时平摊着两只手,也偏过头来一笑:“促狭鬼!” 佟姨娘其实看王氏样子也蛮惊心的,这人胖得厉害,真找对了瘦身的法子,瘦起来也厉害。 要有照相机,将王氏瘦身前后的样子拍下来,上淘宝卖减肥药,保管是日销千份。 佟姨娘也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种业绩,想前世,她自己想瘦上一斤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心里就盘算着,莫不是王氏请大夫开的方子格外有效?若能要过来,自己下半生也就海吃无忧了。但为了把这瘦身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还是装一把意料之中的神态,保持神秘的好。 佟姨娘心里想着,也走过去帮王氏出主意,选料子。 王氏看她指了几种料子搭配,都但笑不语。 心道:果然不过是个奴才出身,这布料选材,颜色相配上头的学问大着呢。 王氏自幼都请了女先生教授的,是头等要紧的课业,以前她也懒得去费心,如今却有些兴致了。 等王氏打发走针线婆子,连枝连叶几个照例在里屋四角燃起了银丝炭。 王氏同佟姨娘走了进去,佟姨娘便服侍王氏宽衣,再扶她躺在榻上。 佟姨娘净过手,再用炭火烘暖了,这才开始给王氏推拿。 佟姨娘一边手上动作,一边专捡王氏爱听的说,日日这样捧下去,是个人都要飘飘然了。 王氏忍不住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那里就有你说的这样。” “哎哟,婢妾可没说假话,太太如今只是微有些珍圆玉润了,若不是为了子嗣,倒真不必再清减了。多少官家太太就喜欢这样的福气相呢。” 王氏一听,也道:“先前我还有些疑心,但这月我的小日子隔得比往常短了许多。”王氏之前,两个月一次月事的也有,三个月一次月事的也有。这次却是一个半月就来了,她就算不通医道,也知这月事于女人最是要紧,以往也请人调理过,只是没有用处。没想到清减下去,这月事自然有所改善。 佟姨娘却是听得心中一沉:不会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吧? 这样想着,就没去回应。 王氏也并不在意,只是满心的欢喜,想着若是自己怀了儿子,也在何老爷面前扬眉吐气——明明是他多有借助她的娘家,因为这子嗣上的事情,这些年,他就凭此压了她一头。 佟姨娘心不在焉,好在这一套是做熟了的,也不曾出了差错。 这一遍做下来,又是出了一身薄汗,也不顾自己,就扶着王氏穿衣。 王氏笑吟吟的看着她,拍了拍她扶在自己臂上的手:“你安心,若真成了,我必是言而有信,不会薄待了你的。” 佟姨娘立刻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来。 两人走到外间去,还没坐定,就听得外边连枝道:“老爷来了。” 何老爷负着手,脸色沉沉的走了走来。 自有双寿抢着去给他奉了茶。 王氏笑道:“老爷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何老爷扫了佟姨娘一眼,见王氏没有屏退她的意思,心中也是奇怪:最近不知道怎的,这佟氏颇得王氏的青眼。 这念头也只在心头一闪而过,佟姨娘家是三代的何家奴仆,无需置疑,是信得过的。 “也没什么,只今日议事,有人报说元国苦寒,今年收成又不好,颇有些动作不断。小打小闹的游勇散兵抢掠倒不妨事,就怕闹出大事来。再过三月我便离了任,唉,别在这节骨眼上生事才好。” 王氏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老爷一方为官,须为百姓着想才是。不然日后考绩也是为难。专想着避事却不是上策。” 佟姨娘心中也诧异,没料到王氏骨子里的风格比何老爷还高出许多。 何老爷面上不耐:“此事不用你来说道。我在位一日,自是担着一日。” 何老爷在这景州是第三把手,任五品同知。上头文有知府,武有宣抚使。素日里只管着巴结上司,心里是认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今日难得忧国忧民了一次,还被王氏批做程度不够,怨不得他恼羞成怒了。 佟姨娘从上房出来,手上得了王氏赏的几匹布。 顺手就挑了匹湖色的给了双惠:“这颜色正,你穿好看。” 双惠十分喜欢:“奴婢多谢姨娘。” 佟姨娘微微一笑,王氏如今看得严,这些布料并不好倒出去卖了,留着以后也拿不走,不如做个人情。她冷眼旁观着,双惠这丫鬟虽然是王氏的眼线,但年纪小,心还软,收买收买让她睁只眼闭只眼还是可行的。 只是看今天这状态,王氏身子愈来愈好,为着源哥儿,还真不希望她怀上了,总不能真等她怀上后,再去撞她难产的机率吧?还是得趁早走了了事。 33、第 33 章 佟姨娘既忧心王氏真个怀孕,给她推拿时便不肯尽心,只搜罗些笑话段子来逗乐,让王氏分一神。但王氏这段日时也对此也有了些体会,平日推拿常常时酸疼过后又有舒畅,因此佟姨娘手上一有了差错,她立时就指了出来:“你手上怎的没劲?” 佟姨娘一顿,知道不能在这上头掺水:“可不就是没吃饭?早起就想吃碗醋溜黄瓜,叫人上厨房一问,竟是没货。” 王氏有些纳闷:“这隆冬腊月的,那里有黄瓜。你也太难为他们了。” 佟姨娘也笑:“婢妾虽说是个丫头出身,但也是没种过地的,这时令小菜也知道一些,但一时没留神,就闹了笑话。” 王氏想了想道:“咱们家虽然也富贵,但毕竟是外头来的。这景州本地的人家,多是有窖藏了些新鲜的小菜瓜果。回头你叫双惠去寻赵全,上外头去搜罗些来。不拘多少钱,日日吃些大鱼大肉倒吃得人难受。” 佟姨娘心中一动,王氏如今对她越来越随意。就不知道是真的亲近,还是假意试探。 话虽如此,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从上房出来,只叫双惠陪着,往采买上去一趟。 采买处也分作两处,内院一处,外院一处。 这内院的采买处归马婆子管着,但真有大宗的采买,也要报与外院的赵全听。 地方就设在后园中的一处杂院中,这杂院一半设成了大厨房,一半就是采买处,像胭脂水粉不过一季才采买一次,细致的衣料太太又是要叫外头的铺子送上门来看的,并不是由着下人订下。因此这马婆子每日竟多是采买些吃食用料,与厨房挨在一处也是便宜。 远远的看着这杂院,与其他各处的静雅大不相同,多的是婆子媳妇子扯着嗓子叫喊。 双惠便拦着佟姨娘:“姨娘,这里连我们也不大爱来的,多的是扯皮的事,还是莫去的好。” 佟姨娘一愣:“扯什么皮?” “哎,也没有旁的,多是领东西不合心意,觉着比别人少了,立时就能滚在一起。” 双惠话才落音,就听院里一道高亢的女声响起:“马婆子你这黑心肝的!早前双凌要吃鸡,你就杀了五六只,专剔了鸡胸肉给她送去。今日我们几个凑了份子要你买只鸡,你竟拎了只病鸡来打发我!我们是比不上主子,但同是下人,你也不能这样糟贱一个捧一个吧?” 那马婆子就呸了一声:“那来的病鸡?我从外头买来,捂了一路,它再有精神也蔫了,难不成你还想它到你肚里蹦达?” 这女人气得更狠:“你打量我们好欺?在家时也都养过鸡喂过猪,这还分不出不成?分明是你贪了银子拿只病鸡来搪塞我们。” 这时周围也有人帮腔:“就是,马婆子,今日你要么赔只鸡给我们,要么把银子退回来。” 马婆子一看对方人多,立即就撒起泼来:“你们这群小娼妇,好好的鸡还不要,难不成要我用金子给你们打一个?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人,一个个竟挑三捡四的!也不打量我马婆子是什么人,就不吃这套!” 双惠一听,悄声道:“这可热闹了,这马婆子平日就最是媚上贪心,今日有一顿好扯。” 佟姨娘脚步也不停,只口中问道:“来闹事的又是什么人?” “旁的倒听着耳生,只领头这个是在针线房当差的连绣,素日也是不让人的主。” 佟姨娘走到了院门口,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看。 只见院子里马婆子横着身子神气活现的站着,对面却是一群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女子,领头一个穿着石青色的棉比夹,下边是褚色的厚棉裙,想来就是连绣,正叉着腰对着马婆子骂:“你这老虔婆,雁过都要拔根毛!贪这些银子难不成要带到棺材里去?只怕下了地狱阎王先剁了你这双捞钱的手,让你没命花!今日不把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我定要闹到赵管事处!” 马婆子听了就上去呼了她一个巴掌:“小娼妇,今日叫你知道敬老。” 连绣也不示弱,扑上去就扯了她的头发:“老贱人!今天叫你知道个怕字!” 两人就在场中扭打起来。连绣毕竟是做细活的,养得也是娇气。马婆子为人粗鲁,一时竟比年青的连绣还占些上风。转眼间连绣的棉衣就被撕掳开了。 马婆子嘴上不干净:“你这小娼妇,叫赵管事来看看你这身皮子,他才替你做主!” 连绣同来的丫鬟们一看,连忙上去拉偏架,一个从后头搂住了马婆子:“您这么大把年纪,嘴上干净些!” 一个借着扶连绣,顺势把手伸进了马婆子的棉衣,在她腰上一拧:“慢些慢些,怎就闹得这般难看?” 马婆子面红耳赤,急得大叫:“这是要合起来杀人啦!” 只因马婆子平时也不得人心,有了好处就爱自己霸着,旁边采买上的婆子媳妇们,先前都一边看热闹,真闹起来了,又觉得这是欺了采买上的威风,也怕马婆子事后给穿小鞋。因此都一窝蜂的拥上来帮手。 瞬间这架就轰轰烈烈的打了起来。佟姨娘立在一边,眼见着从人堆里飞出几缕头发来,只觉得心惊。 暗道自己不过是横了一点,整得人人都说自己凶恶。却没人来看过这下人当中,大有高手在。 不过对着这些强横下人,自己就和她们比阴柔,如果对着王氏等心计高手,自己就和她们比武力。借用当年很红的一句话:比我横的没我阴,比我阴的没我横。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见隔壁半个院的大厨房中的人也都挤了出来看热闹。 这一番就惊动了大厨房的管事菜大嫂子,她走出来一看,不由得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怕闪了眼睛,还不上去拉开了去,闹到太太跟前,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厨房这边的人才不甘愿的上去拉架。 好容易拉扯开来,场中就没了个完整人,个个都歪七扭八的挂了点彩。 双方一边整着衣裳,一边骂骂咧咧的仍是嘴上不干净。 连绣身上尤其凄惨,头上一道血蜿蜒的沿着面颊流下来,只怕头皮都破了。 正这时一辆马车就驶了进来,车还没停稳,赶车的小厮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佟姨娘定睛一看,隐约有些面熟,相是之前也在园中见过他运货。 这小厮赶紧跑到了连绣跟前:“连绣姐,你这是怎么了?” 马婆子找到了话柄:“说什么来买鸡,原来是借机要跟我们采买处的小牛哥勾搭,也不嫌自己老牛糟蹋了小牛哥这嫩草!” 连绣气得要死,一时找不出话来驳。 小牛哥直起身来望着马婆子:“马大婶,您可别乱说话,不然我要找赵管事评理的。” 马婆子一僵。先前这些丫头们说要找赵全,她也不在意,赵全哪她们轻易见得到的。 但这小牛哥每运了货来内院,回头又要去向赵全交差,他又是一根直肠,说要去告状,还真怕不留情。 马婆子听到这里,也就不吭声了。 佟姨娘一边看着,这小牛哥对连绣百般殷勤,连绣只是不理,但眉眼间又不像完全无情的样子。心中便想着这小牛哥常进常出的,必是要借机结识一番才好,说不定这契机就在连绣身上。 因此眼看着趁着这一团乱,针线房同连绣同来的几个丫鬟溜了进房,摸好几包东西出去,她也只作没看见。 想了一阵,就往里走,笑眯眯的道:“怎么着,这是全武行哪?” 先前众人也发现院门有人在看热闹,只没想到是她,这时少不得向她行个礼,心中骂娘。 佟姨娘笑眯眯的道:“得,别这么看我。我又不会向太太多嘴。” 众人一听,这才舒了口气。 王氏治家甚严,若是下人有了纷争落到她耳里,不管对错,双方各打十板再问原因。是以这些人闹时一腔热血,闹完也有些后怕。 佟姨娘又道:“大家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马婆子你又不是不要做衣裳了,总不想往后衣裳穿着穿着就半路掉只袖子,人前光了膀子吧?” 众人听她说得好笑,不由哄笑起来,连绣也得意。 马婆子也不好对着她发作。 佟姨娘又道:“连绣跟马婆子说几句好话也不值什么,让她高兴了,她是长辈,只有心疼你体弱的,回头指不定还多绕两只鸡给你吃。” 马婆子万万没有这么大方,只是糊里糊涂的就被拱上了高台,这会子否认下意识就觉得会失了面子,因此头一抬道:“正是!” 佟姨娘总结道:“既是如此,也不是理不开的结,今日我既遇上了,就做个和事佬,我来出银子,灶上菜嫂子整治一桌席面来,大家吃了,往后就不计较了,如何?” 虽则众人有些不乐意,但也不敢当着面不给她脸面。因此都答应了。 菜嫂子便领着人先摆上了几碟酱菜和花生米,搬了两坛酒上来让众人先喝着,再下去烧菜。佟姨娘又使双惠去叫胡婆子来给众人看看有没大问题。 这厢众人三两杯一下肚,除了连绣和马婆子两人不对付,其他人又都说笑开了。 小牛哥也被佟姨娘留了下来,他也不敢和年青的丫鬟们坐一起,只敢和婆子们凑一桌。 佟姨娘似突然想起,跑去对小牛哥道:“我还以为来了能遇到赵管事,既他轻易不来,你便帮我传句话,说是咱们府上要买些时鲜蔬菜,你让他打听打听这景州那些世家有窖藏得多的,拿了咱们老爷的名贴去求着分些来。” 小牛哥今日见着佟姨娘,只觉得她生得好看,人又和气爽朗,完全不像人传的鬼气森森的样子。因此就爽快的应了:“奴才一会就去跟赵管事说。只这事办起来怕要几日,奴才家里就有些南瓜萝卜,明日就送些进来给姨娘尝鲜。” 小牛哥也不是家生奴才,是半路被买进来的,家就在景州城,每日散了工都还家去的。 佟姨娘一听也是喜欢:“那就有劳小牛哥,真真是个热心人。” 小牛哥得了她的赞赏,不由得飞快的瞟了连绣一眼,见她不看自己,脸上又挂出失落来。 34、第 34 章 佟姨娘得了闲,便常去针线房去坐坐。 她原本就有一手好绣活,虽比不上针线房的沈师傅和林师傅两位是名家流派,就一般人来说,佟姨娘的绣活细密工整流畅,已是十分不错的了。 以往她过来,爱寻了沈师傅和林师傅说话,要么也是寻着里边的管事婆子要些丝线布料。 如今仔细一留心,才发现连绣正是在沈师傅手下打杂。沈师傅常派了事给她,多是让她剪裁,或缝制些下人的衣衫,主子们要的绣活是没让她沾手的。 像连绣这样的,月钱比做二等丫鬟,一个月也才两百多个大钱。且并没机会到主子面前讨赏。据说她也是景州本地人氏,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哥哥要娶媳妇凑不出银钱来,正好何老爷到景州上任要买些下人,她便被爹娘卖了进来。 像这样半路买进来的,比不得家生子更得重用,但也有一门好处,宽厚些的官家,往往在离任时发还他们的身契,并不令他们背井离乡。因此不少人都打了这门主意,想要卖到做官的人家来,做得三年又回复了良民身。但有些颇得主人家青眼的,就并不容易得放。 因此多有人抛胖杏怪溃鍪虏2宦袅Γ磺蟛环噶舜淼昧嗽鸱1惆铡 他们不得重用,也有此中的原因。 佟姨娘常进常出的,有时便指着连绣帮忙做些事,不时的给些赏钱,看着连绣十分欣喜,便知道她也缺钱。想是仍需补贴家中。 佟姨娘有时候想不通,明明被家里头卖了,错过了说亲的年纪,现在只能由着主子配人,偏生她还一心向着家里。 想起来自己前世,被父母赶了出来就心生怨气,是不是心胸太窄了些?此时想起父母,心中不免就有了些酸涩之意。 ———————————————————————————————————— 佟姨娘一来二往的和连绣熟悉起来,便借着再过段时日要回安阳老家,届时正是老夫人的大寿,想自己绣面屏风给老夫人贺寿,只道自己房中的丫鬟们都不精此道,求王氏再从针线房派个人来帮她分线。 王氏只知道双惠确实是不会这些,不然她老子娘在主子面前也还有些脸面,她不会一直捞不着好差事。不耐烦细究这些,无论如何,佟姨娘若是得了彩,也是她这个做主母的管理有方。因此让针线房的婆子派个得闲的丫鬟去。 佟姨娘就递了话给针线房的孙婆子,说喜欢连绣手脚勤快。 孙婆子自是无不乐意,将连绣派了过来。 佟姨娘每日除了到王氏处上一上班,闲下来就是跟连绣一道绣屏风。因她心知这屏风不过是个幌子,万万是送不到老夫人面前的,因此也不求新意,只寻了六副富贵华丽的花开图来做样子。每日就让连绣坐在一边挑了各色相应的丝线,细细的一根分成六股,再递给她,自己是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心思全在两人套话上头。 连绣哪里有这样的机会,正看着佟姨娘慢吞吞的手脚,心里记着怎生绣花。 这可是门好活计,日后离了何府,也能靠此营生。 佟姨娘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自是不吝赐教。 连绣先前始终对着佟姨娘有些拘谨,此时才是真的感激不已,个性里爽利的部份就逐渐显露了出来。 佟姨娘慢慢的落下一针,提醒连绣:“这一针这样下,才紧密。” 连绣一脸认真的看着。 连芙就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两人身边的小几子上:“姨娘请用茶,连姐姐用茶。” 放下茶后也不出去,就站在一边看着。 佟姨娘嫌她挡了光,回头看了一眼。 眼见连芙有些怔忡的咬着唇,便问道:“可有事?” 连芙忙摇了摇头:“无,无事。。。。。。婢子先退下了。” 佟姨娘隐约猜到些端倪,但素知连芙怯弱,缺少胆气,误不了什么事,便也不去管她。 连绣却是若有所思。 两人坐了半个下午,佟姨娘实在耐不住了,便起身道:“时日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明日你再来。” 连绣笑着答应了,收拾好针线筐子,告退了出去。 佟姨娘先在屋里走动一圈,才觉着腿脚舒服了些,这才出了屋子,眼神一瞟,就见庭中连绣正拉着连芙,往她手中塞一把果子。 佟姨娘不由一笑,这连绣看来也是个聪明人,这样也好。 正张望着,就见源哥儿手握书卷走进院来,看见佟姨娘就露出一个微笑,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佟姨娘道:“最近倒少见你回得这般早,你爹爹怎的不将你带在身边了?” “爹爹招了幕僚议事,就让我先回了。” 佟姨娘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就这么一段时日,源哥儿也长高了些。且虽立嫡并没公开出来,但王氏和何老爷对源哥儿的态度自是不同以往,尤其是何老爷,常把源哥儿带在身边,也让他多见识了许多人和事。源哥儿原先的青涩已退去了少许,看起来更是沉稳出落了些。 佟姨娘不由得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心中暗道:“佟珠儿,你儿子眼见是不会随了他爹长成歪脖子树了,你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歇啦。” 源哥儿感受到她眼神中的暖意,又露出些羞涩:“姨娘最近不卖绣品了?” 佟姨娘眉眼一弯,笑道:“太太给的赏钱不少,我也瞧不上这些小钱了。” “姨娘能得母亲喜欢,这样很好。” 佟姨娘听得这话,不由诧异的看着源哥儿,他面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近几月来爹爹和母亲待孩儿有所不同,我也猜到些许。看着姨娘日日惊惶,却不知如何宽慰才好。只想告诉姨娘,我就算成了嫡子,也决不会弃了姨娘的。如今姨娘能得了太太的喜欢,再也不必过多担忧了。” 佟姨娘没有说话,略有些忧郁的又拍了拍他的肩,拉着他的手进了屋里去。从床头拉出来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来,照着源哥儿身上比划:“这衣衫我是放了一寸做的,但如今你又长了,想是开了春正合适。我也唯一给你做这么一件衣服了。” 源哥儿失笑:“姨娘,你往日里做得还少么?就是这几月忙着卖绣品才没做了。” 佟姨娘自觉失言:“不一样,同以前做的都不一样。可穿着下考场。你看这里。。。。。。” 佟姨娘说着挑开袖角,滚边角上并没有完全缝合:“这里可以塞些纸条进去,到时候下考场就便宜了,还有这一处。。。。。。” 源哥儿听得脸色一青,忙按住了她的手:“姨娘,你快将这些地方改了罢,我是要凭本事去考的。” 佟姨娘就促狭一笑:“知道,我们的小状元凭真本事,姨娘逗你玩呢,这不过是姨娘还没完工罢了。” 源哥儿听着舒了口气:“姨娘最近总爱寻人开心。” 佟姨娘抹把冷汗,总算引得源哥儿没再留意她的失言。 因源哥儿回得早,佟姨娘便说好同他一起用晚膳,叫小厨房烧了源哥儿爱吃的几道菜。在西厢房炕上摆了饭。 源哥儿盘腿坐着,佟姨娘隔着条桌坐在他的对面,殷勤的给他布菜。 源哥儿不由道:“姨娘自己用,不必光顾着我。” 佟姨娘这才自己夹了一箸。 反正也才两人,她又是素来没规矩的,就不顾食不语这一条,闲来漫聊几句。 “最近和你爹学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家中几个管事都见了一遍,外边几个庄头也见过,爹还在说,等明年走了,这边田地卖了还好,要是不卖,日后还要想个打理的法子。” “也只能寻个稳妥老实人先管着罢?” “爹爹也是这么说的,本来还想带着我认识几位大人,但最近因为元国有些动静,几位大人都忙于公务,因此也没见着。” 佟姨娘一愣,元国也不是第一次听着提起了,看来已不止是些许小动静了。千万别打仗才好,兵刀无眼,说不定千辛万苦逃出去,迎面一刀就教人砍了,那才叫冤呢。 “元国人很凶悍么?” “悍得很,据说都比咱们大黎人高出一个头来,大冷天的光着半边膀子,随身就带着把血刀。” 佟姨娘越听越心惊。 源哥儿兴起,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给她画图:“你看,历朝历代,都喜欢用吉物来做国玺,只元国,用了一只凶恶的猛鹰捕蛇来做国玺,看着就是逞勇好斗之国。” 佟姨娘看他画得模糊的鹰捕蛇图,心里愈发有些担忧了。 35、第 35 章 佟姨娘袖着个手炉,站在雪地里看梅花。 听得车轮辗过雪地的声音,才回过头来。双惠去上房送佟姨娘新做的坛子菜,这时是由连芙陪在身边。 连芙颇有些怨怼,为何这种讨赏的差事都是让双惠去做。但她向来也提不起胆气说出口。 这时连忙卖乖:“姨娘快让一步,这道上的雪都被辗成泥了,别被车溅在您身上。” 佟姨娘依言往后退了步,才发现似的看着赶车的小子:“哟,是你。你叫——” 那小子赶紧停了车,跳了下来:“佟姨娘,小的是小牛子。” 佟姨娘笑眯眯的:“还得多谢你替我跑了腿,上次又让婆子送了菜到我院里,连赏钱也没给你。” 小牛子低着头不敢看她:“此许小事,不敢讨赏。” 佟姨娘就寻思了一下:“你和连绣,倒都是不贪功的实在人。” 果然祭出连绣,小牛子的身形就一僵。佟姨娘继续道:“听她说你们都是景州本地人氏。” 小牛子有些激动,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连绣会说起自己:“是,奴才和连绣还是一条胡同里的。” “哦,难怪她说起你这般熟,只可惜。。。。。。” 小牛子连忙追问:“可惜什么?”太过急切,随即又醒悟自己逾越,不安的搓了搓手。 佟姨娘叹口气:“我也是听她说起些,只是听说太太最近要将过了年纪的丫头们拉着配人呢,多是要配些庄上的小子们。” 小牛子顿时如坠冰窖,他比连绣还小两岁呢,自是轮不到他的。一时人就像被冻在了原地似的,连佟姨娘何时走了都不知道。 连芙几次看向佟姨娘,对她的话有些好奇,难道连绣和方才这小厮有私情?这可不是件小事。 正在想着,佟姨娘就道:“别想些有的没的,老实做好自己的事,赏钱我少不了你的。” 连芙吓了一跳,抬头去看,佟姨娘甚至都没看她,脸上神情淡淡的,却看着有些怕人,连芙忙消了心思,低下头去。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迎面碰上了何老爷,他裹着石青色的斗篷,脸色也在发青,身后跟着一群噤若寒蝉的奴仆。 看见佟姨娘主仆,何老爷就顿住了匆匆的脚步,一双眼睛要在佟姨娘身上扎对窟窿来似的:“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呆着,乱跑什么?” 佟姨娘看出他心情不好,乖巧的低眉敛目道:“摘了两枝梅花回去插瓶。”说着偏头看了看连芙手上的梅花。 何老爷怒气更甚:“你倒好,还有心思把玩这些!” 佟姨娘看他这怒气发得不明不白的,便猜到是外边的事务,说不定还是元国军情。定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只是被迁怒了。心中不由鄙夷:你作死的要养一群女人做附属,享尽了男人的权益,这回子有了事,还担不起男人的责任了? 但她也不能拿脑袋去磕石头,只好更加恭顺:“老爷说的是。” 何老爷一腔怒火无处发,顺口道:“做这些无聊的事,也不知道多关心源哥儿,今日我看他在松梧堂穿得极单薄!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老爷公务繁忙,还要老爷为这些小事费神,真是婢妾的过错。婢妾这就回去取了衣衫送到松梧堂去。” 何老爷哼了一声:“还不快去!” 佟姨娘赶紧告退了下去。 因怕何老爷纠着错,佟姨娘回到院里就赶紧取件棉夹衣给源哥儿送去。 松梧堂佟姨娘还是第一次进来,是栋别致的两层小楼,四周全种上了松树,因此得名。 佟姨娘沿着抄手游廊往小楼去,一片静谧中,隐隐听到庄先生同源哥儿的对答声。 佟姨娘走得近了,因天冷,课堂四周的窗子都掩得只余一条缝,佟姨娘凑近去看。 就见庄先生站在上头,持着本书看着,源哥儿站在下头镇定的作答,一旁的盛哥儿坐看着源哥儿,眼中还有些懵懂不解。除却盛哥儿旁边立了个书童,源哥儿身边却是一左一右立了两个。佟姨娘看着其中一个少年生得与佟大嫂子眉目间有些相似,只怕就是自己的便宜侄子了。 佟姨娘打量一圈,再看向上头时,就见庄先生也抬眼看了过来,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佟姨娘不敢再看,退后一步,把棉衣给了连芙,让她去寻着交给松梧堂里的洒扫婆子,等庄先生小歇时再送给源哥儿。自己则四处转转。 佟姨娘上了二楼,就见这一楼的房间都空荡荡的,想是都没作用处。只外头凭栏处还摆了张椅子和小几,上头放着一副棋盘。想来是庄先生课间摆弄的。 便走了过去坐在这张椅上,将手搭在扶手上,偏过头还看见一旁有把小小的紫砂壶。 一眼又看到宽木凭栏上头还放着只竹制的鸟笼,佟姨娘便心中好奇,难不成庄先生还养鸟? 正想着,就听到外头有些响动,抬头一看,一只灰色的鸽子正在半空中盘旋,只是不肯落下来,佟姨娘便猜到是庄先生养的鸽子。 只见这鸽子生得极不起眼,倒像是配不上这主人似的。她想着就从荷包里掏出块点心来,掰碎了撒在凭栏上引鸽子。 果然这鸽子在空中转了几圈,慢慢的落了下来。 它也不怕人,盯着佟姨娘看了一眼,就去啄点心屑。佟姨娘一伸出手,它就翅膀一振飞开,过一会才又落下来——似饿得狠了,不愿意放弃这些食物。 佟姨娘反复试了几次,这鸽子才抗拒得不那么厉害。 不由沾沾自喜,竟看见鸽子脚上有些什么东西。 佟姨娘凑过去仔细看,是个细细的竹节,两头都有红色的封印,上头还隐有些凹凸的纹路。佟姨娘心想这难道就是飞鸽传书么?也许是庄先生的红颜知己传的情书? 还没想完,就听见庄先生在后头淡淡的道:“佟姨娘的好奇心很重。” 佟姨娘吓了一跳,骇然回过身:这人走路没声的! 要向他抗议两句,就见他一张脸上全无表情,隐隐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佟姨娘本能的觉得不对,一种危机感在她的脊背上战栗着爬过,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庄先生一手扼住了脖子,窒息感瞬间涌上来。 庄先生一双漂亮的凤目丝毫没有情感,像是两片冷冷的冰刃。 往日里那些温和的笑意,都是假的吗?佟姨娘心中闪过这念头,叶乐乐,你总算是为自己的不知收敛付出代价了。原来最致命的,有时并不是你全心防备的。 庄先生附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原本并不令我讨厌的,抱歉了。”声音里头有着淡淡的惋惜。 佟姨娘觉得意识有些飘远了,下头源哥儿的寻找声也变得空洞洞的,似乎落不到实处。 36、第 36 章 开得越艳的花,就越有毒。蛇蝎美人,大抵也适用于男人。 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吹过,松枝上的积雪滑落,闷闷的掉落在地上。 佟姨娘有些面目扭曲了,手指死死的扣着庄先生的虎口,极力想让喉间挣出一缕呼吸的空间来,然而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是真的要死了,就算是死于一个这么美的男人之手,也是不甘! 就算是活在这么一个姨娘的身躯里,终究也是活着的好! 正在无边的绝望中开始怨恨,就有一道有如天籁的声音压低了响起:“容清,不要这般狠心嘛,佟姨娘和我们好歹也有些香火情。我来确保她不会乱说话。” 说着一只比庄先生肤色微沉一些的手,搭在了庄先生的腕上。 白燕麟的指节微微突起,像是用了些力,庄先生微微迟疑片刻,就势松开了手。 佟姨娘瘫倒在地,痛苦的呼吸着空气,觉得喉咙间一片焦灼。 “我不能容许存在风险。” “这些时日,我们都眼见她怎样蹦达,你也说很难见她这样顽强的女人。明显就跟何府不是一条心嘛。放心放心,她懂什么?误不了事。” “她不懂,不表示别人不懂。云飞,你要确保她确实无法乱说话。” 佟姨娘半跪起身子,心里把庄先生骂了十七八遍,从下往上瞄着他,又怕自己眼神过于怨毒,于是又垂下眼来,嘶哑的道:“我不记得有做什么值得被杀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去乱说道的?” 眼见庄先生眉梢微动,白燕麟赶紧半蹲下来,按住了佟姨娘的肩:“好了,你闭嘴。现在你回去,布置成逃跑的样子,然后到我们身边来,就近监视。事情了结就放了你。比你想要的结果,也只是晚了些时日而已。” 佟姨娘心中大喜,连忙爬了起来。 白燕麟似笑非笑:“我可是为你担了干系的,你可别转脸就生出了主意,要知道我们想收拾你,只是抬抬指头的事情。” 佟姨娘很听话的点头。 正这时白燕麟侧耳听了听道:“我先走了,容清,你可别杀她,好歹给我些面子。”说着转身就进了里头一间屋子。门口的珠帘还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着,就听到有人踩着木阶上来的声音。 源哥儿从拐角处探出头来,望着佟姨娘,笑道:“姨娘,你怎的不出声?” 佟姨娘下意识的把领口捂得紧一些,眼睛望向别处:“我在问庄先生,你的学业如何,听他赞你,一时高兴,没听到旁的。” 源哥儿抿着嘴笑,过来站在她身边:“先生过奖了。” 庄先生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别有深意的看了佟姨娘一眼:“散学了,快些回去罢。该做的事要做好。” 佟姨娘一个寒颤,源哥儿立即感觉到了,也不做多的停留,随着佟姨娘一道走出了松梧堂。到了路上才道:“姨娘自己穿得少了。” 佟姨娘看了看连芙,道:“你去库里看看,还有没有银丝炭,若领不到,就去托采买上帮着买些。” 连芙应着去了。佟姨娘左右看看,这条路来往的人不多,兼之雪厚,有人靠近必定有声音,因此贴近了源哥儿,轻声道:“源哥儿,若是有天姨娘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记住,若太太没有生下孩儿,你尚可信她,若她生下了孩儿,你便只能信你爹爹。” 源哥儿一脸诧异,就要说话,佟姨娘狠狠的握住他的手:“你只管听好记住了,我没有办法和你说太多。如若有一天,这府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就分些薄产出去,熬几年苦日子,靠自己考取功名。好男儿即便是逆境也该自强不息。你答应我,记住我的话,好生过日子,不然我就死在这里。”说着就作势要拔头的簪子。一边严厉的望着源哥儿。源哥儿一脸的慌乱迷惘,片刻之后仍是应诺:“好,我记住了。” “有什么事情,你就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么?” “嗯。” 源哥儿犹豫半晌,低声道:“姨娘,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的。” 佟姨娘站定了,拥住他,附在他耳边:“你只当姨娘死了,安心做何家的大少爷好了。” “是不是母亲——” “不要胡说,不要胡乱猜疑。” “姨娘,你不要做傻事,庄先生不是良人,你想想苏姨娘。你留在何府,就算爹爹不宠你,以后我也会好好供养姨娘的。” 佟姨娘一惊,原来天真的孩子也不是睁眼瞎的,还是因为自己以前太过忘形? 只好向他保证:“我绝不是要与人淫奔。此事也与何府无关,我是因为有旁的事情,就要活不成了。姨娘本来不想与你说,又怕突然没了惹你伤心。你不要乱想,守口如瓶才能让姨娘活命。” 源哥儿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郑重相托过,一时也不知是要劝阻她,还是要盘问她。被佟姨娘要死要活的胁迫着,还是应了她的所求。 佟姨娘拉着他的手,悄声嘱咐:“如果太太吊着左边的眉梢,别管她脸上笑得多高兴,心里也不痛快。如果她总去把玩左手上的镯子,就是动了杀机。。。。。。” “我这院里的丫头,也就连蓉还可以信两分,看着底子也干净,往后你就把她要过去。。。。。。” “你爹爹并不总是对的,你心里得有主意,不可明面上违逆他,但可以想办法劝着他。有些事私下里做也并不是有违君子之道。孝没有错,但明知是错还顺着,也属陷亲于不义,你念的书多,比姨娘还该明白些。” 她本来决定悄无声息的走掉,但到了此刻恨不得教他一夜长大,才知道源哥儿毕竟是自己心头重重的一块责任。 两人走出被松树相夹的长长小道,甫一出去,就见双寿迎了上来,笑嘻嘻嘻的冲两人福了福:“赶巧遇上了,没瞎兜路。源哥儿,太太让你去上房见客呢。” 佟姨娘深深的看着源哥儿,似乎在寻求他守口如瓶的保证,源哥儿脸色有些僵硬的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她,随双寿去了。 佟姨娘抬起手,捂住眼睛:草泥马,诸事艰难!重生一次怎的就不给条顺当路! 情绪低落的回了院子,就看见杜妈妈在院子里和个婆子闲话。佟姨娘也没心当纪律委员,就要走过去,那婆子就赶紧走了过来:“奴婢见过佟姨娘!” 佟姨娘侧过头一看,那婆子笑嘻嘻的:“姨娘还赏过奴婢一顿饭呢,贵人事忙,忘了奴婢罢?奴婢是采买上的沈婆子。” 佟姨娘看着也是略有些眼熟,想是前些日子请她们和针线房的丫鬟们一起吃过顿席面的,就强撑出个笑脸来道:“沈妈妈有什么事?” “是小牛哥,他死活求老婆子走一趟,说要再给姨娘送些自家窖藏的大白菜,要是姨娘吃了好,能不能帮着说句话,让府里收了他家的大白菜。” 佟姨娘阴沉沉的心头也忍不住荡起一丝笑意,这个小牛子,看着一副老实样,难为想出这么个主意,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偏还听着不大像。那有走关系走到她这来的?就近就可寻了赵管事,远点也可以找着协理后院事务的赵姨娘嘛。 就笑着道:“真是个老实人,竟撞到我这冷清衙门来了。” 沈婆子也觉得小牛哥不大聪明,但也有些理由:赵管事正好去了安阳,马婆子手又黑,他偏巧只识得佟姨娘。 “我们都觉着您是个和气的,顶好说话。” “不用给我戴高帽,反正也不费我什么事,拿来,种甜我才去开这口。” “您放心,他家这大白菜最清甜不过。” 一边的连蓉忙帮着接过她手里用草绳子捆着的几颗大白菜,佟姨娘让抓了把果子给这沈婆子,转身进了屋。 回头就跑去厨房,寻着这白菜摆弄一番,果然寻出一封信来。 小牛子原来是不识字的,在府里做事后,常采买些东西,便要记个帐,一来二去也能写两个。 这封信词不达意,歪七扭八,但中心意思还是明白了,想让佟姨娘帮着在太太面前说些好话,把连绣配给他。又说连绣家一则嫌他年纪小了,又嫌他家没钱,原先没松过口,但如今若是太太配的,自是没人有话说。只求佟姨娘能成全。 佟姨娘办起这事,自是不难,就看怎生和小牛子提条件。 等到了夜里,她心中好容易打好了腹稿,想好了各种应对方法。 外边就听到源哥儿的声音,过得片刻他就进了屋来。 连蓉帮着他解了斗篷,佟姨娘朝他招招手:“你快来暖暖。” 源哥儿果然就过来坐在她一边,伸出手来烤火。 过了一会等丫鬟们都出去忙活,源哥儿才从怀里掏出张纸来给佟姨娘:“姨娘,你把它烧了罢。” 佟姨娘摊平了一看,吓了一跳,泛黄的纸上写着生身为奴的契文,下边赫然签着“佟珠儿”三个粗大的墨字,还有佟父佟母的画押。 “你,你从那里得来的?” 佟姨娘欣喜的抓着源哥儿的手,源哥儿垂着眼:“今日母亲让我去上房,有阵就留了我一人在屋里,我是瞧见过她装身契的匣子的,母亲也没防我,可巧钥匙都放在妆台上。。。。。。” 说着便有些低落。佟姨娘赶紧抱住他:“难为你了。” 源哥儿看着她:“姨娘,你别做傻事。” 佟姨娘保证:“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要活命。” 源哥儿并不常做小儿态,此时也不禁偎进她怀里:“少了这一张,等闲并不会被发现。就算发现了,补办起来也颇费时日,待我得了机会,再将衙门里的存档销了底。。。。。。” 佟姨娘心中钝疼,忍不住流下泪来:“对不起,源哥儿,对不起,源哥儿,你不必为我做这许多。。。。。。” 37、第 37 章 缕缕暗香从缕空鎏金香炉里逸出,盈满了锦缎帷幔。 王氏坐在上边,手搁在缎枕上头,半支着头,神情淡淡的。 下边姨娘分坐两旁,不像平日一般谈脂论粉,面上都有些浮躁。 佟姨娘微微有些走神。 安姨娘目光自艳丽的指甲上抬起,瞟了她一眼,爱搅事的天性又起:“佟姐姐怎么脸色不好?不舍得回安阳么?舍不得这园子,还是舍不得人哪?若是舍不得老爷还好说,可不要舍不得别人。。。。。。” 佟姨娘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元军正在纠集,不日将兵临城下的传言近日逐渐传了开来,景州首当其冲,何老爷本人都有些惴惴的。他身在其位无法动弹,便想着让家小先回安阳,届时他一交任,立即轻车快马的上路,也是便宜。 王氏便召齐了各人,嘱咐要各自开始整理箱笼。 其实何老爷此举并不明智,最易使跟风的老百姓乱了心神。但佟姨娘始终觉得此事怕有庄先生掺杂在内,手笔小不了,想着源哥儿也能一并撤走,多安全一分确实是好的。看见王氏都没提出异议,她也乐得哑巴。 倒是其他几位姨娘,只以为这些传言都是虚妄之流。若是回了安阳,此地最重礼教,且何家一族大都聚集在安阳,为免惹人非议,王氏少不得按着族规家规管束起来,诸位姨娘那还有如今的舒适日子过?听安阳的老仆说,在安阳,妾室的桌面上只得两菜一汤,头上的簪花不能超过一对。真是令人闻之生畏。 因此几人都想着能拖一时算一时,在这景州神仙地多受用些时日。 但又俱不敢先开这个口——去给老夫人尽孝,还敢推三阻四? 安姨娘便挑拨着佟姨娘来出这个头,只她实在是个搅家精,挑一句话,非得戳得四面是窟窿。 佟姨娘眼下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用帕子掩着打了个呵欠:“哪的话,早些回去才好呢。早回去,太太早些将我们按着规矩调、教起来。到时候大房三房回来,咱们占了先机,自可气定神闲。” 王氏听了满意。自古妯娌是对头,倒要看看是她调、教出来的人规矩,还是大房三房调、教出来的人规矩。佟姨娘深得王氏心意,王氏不免又对她满意了几分。 看着她柔声道:“给老夫人做屏风,也不必太赶,左右还有些时日。” 佟姨娘亦是回了个温婉恭谨的笑容。 直把安姨娘气了个仰倒。 等到散了场,独佟姨娘被留了下来。王氏含着笑对她道:“你看我这身衣衫,又宽了些许。” 佟姨娘走过去捏了捏王氏的腰封:“哎哟,太太清减得厉害,婢妾看着都有些不落忍了。” 王氏高兴,拿了一匣子的红宝石给她,佟姨娘打开一看,颗颗都有小指甲盖大,莹莹幽光映在匣壁上,十分让人喜欢。 “这是赏给你的,趁还有几日,你去寻个银楼打套头面,回了安阳别插得满头是钗,只需一件便能教人看得出气派来。” 佟姨娘当然不可能推拒,忙欢喜的接下,又捧着王氏说了好些话。 正说着张妈妈捧了册子进来,一眼扫过佟姨娘,对王氏道:“太太,这是下人的册子,咱们黎都和安阳跟来的,自是要带着走,景州现买的,太太看如何安置。” 王氏接过册子略翻了翻,挑了几个得用的:“这几个原是家里没什么人了的,就带走罢。别的也不用赎身银了,直接放了。以免使着他们骨肉分离,背井离乡,也怪不落忍的。” 佟姨娘就着王氏的手看了一眼:“太太宽厚。只这其中我也认得几个,年纪老大不小了,这般放出去,只怕日子也是难过。” 王氏听了也是迟疑,这其中道理她也明白一些。男子还好,女子若是过了年纪,回得家去,又不好再卖为奴,也寻不着好人家结亲,又有兄嫂刁难的,日子更加难过。最后多是草草嫁了老光棍,或给人做填房。 当下叹道:“当时想着就要离任,迟早要放了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妈妈亦是捧了上来:“太太就是此时乱点了鸳鸯,也比她们做无头的苍蝇强。” 王氏听得意动,张妈妈道:“太太是有福气的人,帮着她们这些到了年纪的丫头们指户人家,也是行善积德了。” 佟姨娘便想,这张妈妈也不知收了多少银子,才肯这般说话,倒是刚好和自己殊途同归了。 当下两人怂恿得王氏果真愿意分一分神来理一理这桩事情。 王氏便由着张妈妈就着印象说着那对匹配,叫佟姨娘着笔来记着这些指派,或将过了年纪的丫鬟们配了外院差不多的小子,或配到庄子上去。 佟姨娘从张妈妈的话里,也听出有几对是她受了托的,还好小牛子与连绣都没被他人相中,佟姨娘便瞅了个空子将这两人记下,回头只说这两人是已配过的了。 王氏与张妈妈多数也不认识这些下层的奴仆,满纸倒有大半是乱配的,那记得了这许多,倒让佟姨娘给混了过去。佟姨娘不由暗喜自己诸前想的各种手段并没用上,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事一安排下去,满府顿时又热闹起来,下人们之间连喜酒都喝不过来。 佟姨娘眼见连绣亦是一片心喜,觉得自己并没造孽,也是高兴。 回头又送了二十两银子给小牛子:“说是太太指派的,但你能给些像样的聘礼,以后在丈人岳母跟前也直得起腰来。” 小牛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姨娘,你放心。” 佟姨娘一笑,止住了他的话。又怕他欣喜中露了马脚,不免再三叮嘱。 —————————————— 等到第二日,何老爷带了源哥儿出门应酬。佟姨娘想着这时机真是好,怎样也怪不到他头上去了。因此匆匆的换了缝了自己全部财产的夹衣在里边,外边穿了身素淡利落的衣裙,偷偷的摸去了采买和厨房所在的大杂院外。 院门外堆着些杂物,用来拉货的敞天马车就停在一边。不时有人从旁边走过。 佟姨娘躲在树后边,瞅了个没人的时机,赶紧爬上了车板,将车板上堆着的买了货物后用来遮雨挡阳的大油布盖在自己身上。盖好后她便紧紧的趴下贴着车板,以求缩小身形,让人看不出异状来。 时间像是永远也流不过这一刻,佟姨娘心焦的等着。终于小牛子从院里走了出来,马婆子跟在他身后道:“别偷懒耍滑,太太今日要宴客,误了事要叫你好看。” 小牛子利落的上了马车,坐在前边的驾座上:“马婶,我省得。” 说着就扬起鞭开始催马。 马婆子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嘟嚷道:“今日倒是性急。” 小牛子将车赶得飞快,佟姨娘觉着不妙,又不敢出声,只好默默的祈祷。 但是穿越大神真不灵,小牛子突然一惊,急急的勒住了马,车子一冲,佟姨娘的头就猛的往前撞,正撞在前头的护栏上,她仍是指甲紧扣着木板,不敢出声,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就听得安姨娘尖叫了一声,她贴身的丫鬟顿时冲上来给小牛子左右开弓扇了几个耳光。 小牛子连连道歉,那丫鬟终于收了手,又往车板边上踢了两脚:“在园子里也敢把车驶得这样快!真撞上了,你死都不够!” 主仆俩终于是走了,佟姨娘跟小牛子同时松了口气。 小牛子青着脸,总算不敢把车驶得太快,还好再没发生状况,不紧不慢的从侧门把车驶了出去。 小牛子不敢停车,一直又赶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在条僻静的巷子把车停下,轻轻叫道:“佟姨娘?” 佟姨娘蹭的一声撑着身子跪了起来,掀开身上的油布,头发凌乱,敝得满脸潮红,额上还有块青印。 小牛子看了吓了一跳。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佟姨娘往后顺了顺头发,从车上跳了下来。向他笑道:“你赶紧走,别误了时辰,可就要连累到你身上了。” 小牛子结结巴巴的:“佟姨娘,你,你这就走了?这,这可——” 佟姨娘并没打算向他透露过多的信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什么也别问,回去吧。” 说着,转身就走。 小牛子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扬鞭赶车。 何府到了夜间园子大门落锁时才发现佟姨娘不见了。几个丫鬟寻遍了几个院子不见人影,双惠又见佟姨娘的金银细软俱不见踪影,不由慌了神,赶紧报到了王氏处。 此时何老爷同源哥儿也正在王氏院里,听得消息王氏先变了脸色。何老爷却是不以为意:“定是有些地方你们没寻到。”直到丫鬟们再三肯定佟姨娘是真的不见了人影,何老爷才勃然变色,首先想到的是佟氏与人淫奔,就要发作。 王氏连忙劝住,将下巴往失魂落魄的源哥儿处抬了抬。何老爷一顿,源哥儿是他最为看重的长子,决计不能不顾他的颜面,顿时强压住满腔怒火,再寻对策。 源哥儿木木的在心头想道:竟然是今日,还特地为姨娘求了一道平安符,并未来得及交给她。 又想:姨娘说每年的八月初五,只要是自由身,便会去大佛寺等候三日,也不知今年会不会如期而至。。。。。。 王氏嘴角挑起一抹隐密的笑容,忙用帕子按住:跑了也好,自己毕竟还未有孩儿,好好的笼络源哥儿仍是必须之事。只未想到她说自己并不想待在府里沾源哥儿的光,竟是真的。这般的话,就真可惜了。。。。。。 38、第 38 章 人在心境好的时候,真是寒风削面,也觉是如沐春风。 佟姨娘走在大街上,只觉无拘无束,天高海阔任我游。不由得满心都是欢喜。 她行动迅速的到成衣店买了套粗布棉衣棉裙换上,比起何府的精致衣衫来说,这套粗棉服穿上身,显得人臃肿多了,这样也正好掩人耳目。又赶紧买了顶覆着青纱的帷帽将头遮得严严实实的。本想买匹马代步,但在集市上试了试,上下马都颇为费事,万一被甩了下来就惨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头温驯的母驴。 打听了城关的方向,便奔着西门去了,还是要赶紧离开景州为好,不但有战乱的危险,还有何老爷庄先生两座大山,真是想想都恨不得能一个筋斗云翻出去十万八千里才好。 景州城出了西门后向上往北,便是安阳黎都方向,佟姨娘自是早就算好了要向下往南去。 听说南方气候温暖,树木繁茂,只是虫蚁历害,有些地方还有瘴气。但此时此刻,也只得去闯上一闯了。 佟姨娘,哦,不,她现在做主,给自己恢复了本名:叶乐乐。 叶乐乐估摸着何府要发现少了她这么个人,也不是容易事儿。这些天她故意纵着双惠连芙几个躲懒,自己又时常出去串门子,刻意让她们在发现自己不见时,首先想到的只是串门子。能够有效的争取些时间。 且何府一而再的姨娘出事,说出去也不是光彩事,何老爷这次未必会再张扬出来,行事也不会大张旗鼓,这样事后搜寻的力度便会小很多。而且,王氏也未必乐意她再次回到何府。算起来,她成功脱逃的赢面很大。 好吧,穿越大神终于显灵了一次,叶乐乐成功的拿着之前盗了何老爷名帖偷偷托人办好的路引,成功的出了景州城西门。彼时已是太阳落山,天色渐暗的时候,看人的面貌有些模糊,又不到点上火把的程度,叶乐乐撩起了帽子上的青纱,让守门的士兵看了看。这小兵看着她就是一个小包裹,也没多疑心。只道:“天黑了还出城,外头也不安宁。” 叶乐乐一笑:“奴家舅舅就在城外的采桑村。” 小兵再无二话。在他的一天当中,挥手放过的动作做得无比之多,估计自己都腻味了,以至于只是懒懒的抬了下手。 但在叶乐乐眼中,这一举手,简直堪比主席当年在城楼上的致意。 她骑上小毛驴,用竹条抽了抽驴屁股,毛驴便驮着她慢悠悠的晃出了景州城西门。 景州城外,还有不少隶属景州管治的村落、小镇。 采桑村不是叶乐乐瞎编的,她是从何府下人口中听来的。 其实近日以来,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人才多。景州城高墙厚壁,防御森严。若真是开战,有这么重城墙和驻城的士兵保护,自是比在城外的村落里要更安全。因此附近的村民多是找了城中的亲友,住进城来。许多闲汉更是早早就盘踞在城中各街头巷尾。叶乐乐之前被关在深院之中,有限的出过三两次门。是以并不知道,景州城中的人口比往日拥挤了许多。 这时节,仗又没打起来,除了下定决心离乡背井远走他方的,其他反倒设法要躲进城去。 叶乐乐坐着毛驴沿着城外的官道直走。道路两旁的房舍逐渐变得稀落,当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只看得到成片的森林泛着雪光,还好有这雪光,才让人看得见路。 所幸这一路上并不止她一人连夜赶路,前方还影影绰绰的有一对夫妇在夜行。这男人是个粗壮的汉子,牵着毛驴,他媳妇抱着孩子侧坐在驴身上。这样的组合让叶乐乐觉得安心,她便不紧不慢的吊在后头。那汉子回过头来看了她好几眼,逐渐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叶乐乐一愣,也抽了驴屁股追了上去。岂料对方更加慌乱,还好这汉子凭的是脚,拖累了速度,终是没甩掉叶乐乐。 走到了大半夜,人驴乏的,好容易在荒山野岭遇上座山神庙,眼见这对夫妇牵着驴走了进去。叶乐乐实在没胆一人上路,便也牵着驴与他们前后脚的进了山神庙。 一进去,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山神庙的香火旺不旺,就见这对夫妇抱着孩子缩在一角,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 叶乐乐一愣,左右一看:“这位大哥大姐,怎么了?可是这庙有什么不对劲?” 那汉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嗫嚅的道:“你,你不是。。。。。。” 叶乐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也不素啊,碎花的粗袄,俗是俗点,但活气儿足啊。当下把帷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艳丽的脸来。 “大哥,您想那去了?” 那汉子就着烛光,看她拖得长长的影子,又迟疑道:“你一个小娘子,半夜一人赶路?” 叶乐乐道:“奴家也是没办法,想着到景州来投亲,结果寻了大半个月也没寻着,又听说要打仗,只好再回去鲁南。一路上怕得很,才跟着大哥大姐的。” 这汉子微微松了口气,和他媳妇对视一眼,哦了一声,还是没全卸戒心,也不再搭腔。 叶乐乐只好自踞一角,这一路坐在驴上风干,早都快冻僵了。于在庙里的角落里寻了些干柴引燃烤火,也不知道是不是柴草不干,一会儿就滚起滚起浓浓黑烟,把她呛得涕泪四流,连声喷嚏。 这汉子和他媳妇一看,真不是鬼,鬼怎会打喷嚏? 于是这汉子赶紧走上来,拿根树枝拨火:“你一看就没生过火,中间要空起来。” 手上三下两下的给摆弄着,又扔了几根柴上来,果然不一会儿烟就小了下去,火势渐渐燃了起来。 叶乐乐舒了口气,抹了把脸。她说是厨艺好,但也没烧过火,自小佟父佟母就把她养得金贵,将来要送入府去伺候主子,目标就是盯着何府的几位少爷,往房里一等丫鬟的位置瞄的。精细活学了不少,粗活一样不会。进了府要烧个菜,柴火也自有粗使丫鬟侍弄的。算到叶乐乐的的前世,更是连柴火也没见过,最原始的也是烧藕煤了。 此时火一生起,叶乐乐暖和之下,又觉得手脚有些痒痒的,只不停的揉着手脚。 这对夫妇也围了过来一起烤火,闲搭两句,也热络了起来。这媳妇还掏出一小盒蚌油让叶乐乐擦手,免得生了冻疮。 这汉子姓李,人称李三,他媳妇姓孙。孙娘子的娘家在景州,当年机缘巧合下远嫁了林木郡下的溪谷县,好容易生了个儿子,才知道父母的心,就闹着要回娘家来看看。遥程远路的来了,本来是要多住些时日的,最近听得人心惶惶的,也顾不上孩子不宜大冷天里奔波,带着他赶紧回溪谷去。 叶乐乐看这孩子大约一岁半的样子,虎头虎脑的生得可爱,这么一路颠簸,他还睡得正香。 不由得用指头去摸了摸他的脸:“是个有福的,一看就是吃得睡得。” 孙娘子闻言满面笑容:“嗯,这么小,一顿也能吃大半碗饭,真怕养不活他。”语气中却是没有半点不喜的样子。 因李三多些心眼,觉着叶乐乐孤身一个女子赶路很是奇怪,叶乐乐少不得将原先编好的话拿来蒙他:只说自己原先父母双亡,后头叔父婶娘做主将她嫁给了鲁南一户人家,当时嫁过去就是给相公冲喜的,岂料相公也没撑几年,去了。婆家看她生厌,就将她赶了出来。她熬不过,就想来寻叔父,但却遍寻不着,只好再回鲁南,求着婆家收容。 李三还好,孙娘子一听,就觉着叶乐乐可怜,就道:“还不如去咱们溪谷呢,自立个女户,苦是苦些,也省得受气。” 原来溪谷处地偏远,人口稀少,往南去是一片人迹荒芜的地方,如今县长请示了上官,要做出些政绩来,就下了令,溪谷往南去的荒地,只要有人向官府报备了,再去开垦出来,便可算做是自己的田地。便是外来人口也使得,登记齐备便可在此落户。 大黎是个真正以国都为发展中心的国家,越近黎都,越是寸土寸金,偏远如溪谷,竟还有土地白送的。 叶乐乐心想,这县长也见识不凡,想来是为了吸引人气,等到人口充足,大量荒地被开垦出来,还怕交不上税?税金增加,他的政绩自然也是一片大好。 只是听说这项政令已下达一年之久,到溪谷开荒的人仍是不多。这恐怕也有古代信息不便捷的原因了。 叶乐乐便动了心,仔细同李三和孙娘子打听溪谷的情形,听得此地四季分明,土地也算肥沃,只是蛇虫鼠蚁多些,且虽然山多,但只是小山丘,多费些力气也可移成平地。她几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了。 像这样一个地方,正是外来人口落户的好时机,她趁此机会混杂进去,过上几年,别人想寻也寻不着她了。 当下就颇为诚恳的请求赵三与孙娘子领着她去。 因她人生得好看,说话又和气,见识比起乡间人来说自是不同,孙娘子早就愿意。 赵三却看了看她的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叶家妹子,你别怪我说话太直,你实在不像是地里刨食的人。” 叶乐乐便咬了咬唇:“不瞒你们,我夫家要不是有两个钱,我叔父怎么会送我去冲喜?这些年我也确实没下过地,是当过两年少奶奶的。。。。。。现在再不成,也得自己刨食。放心,我吃得苦。” 孙娘子就红了眼圈:“就是,这人就没有捱不过的苦!” 说着看了赵三一眼。赵三明显是很疼媳妇的,挠了挠头,也就不说二话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实在捱不过,赵三和孙娘子两人抱着孩子,偎依着睡了。 叶乐乐四处看看,就近倚在供桌桌腿上打起盹来。 —————————————————————— 外头的寒风吹在山间,呜呜怪声似鬼哭狼嚎的一片。 加上就这么坐着睡,实在令人难受,因此几人早早的就醒了。 各自掏出干粮来吃了,孙娘子爱俏,非要擦把脸才行。赵三便在庙里寻了个破瓦j,在外头寻些干净雪来化开了让孙娘子洗脸。 孙娘子看着叶乐乐道:“叶姐姐也来擦把脸罢,一脸的黑烟。” 叶乐乐用手摸了摸脸,猜是昨夜生火给薰的,本来也想洗洗,后头一想,这样正好掩人耳目,就摆了摆手:“不必了,收拾干净了,还怕路上惹了闲汉。” 孙娘子想起她容貌艳丽,不由得有些羡慕:“说得也是。” 正说着,放在一边盖着厚袄子的孩子就醒了,孙娘子忙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把尿。 只见这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瞅着叶乐乐。 这么大点的孩子已经会说几个字了,一睁开眼睛就皮得不得了,四处去翻看。 叶乐乐看得喜欢,就拿了枚蜜钱逗他。这还是源哥儿当初特特拿回来给她吃的,走时她想着不舍,将一小罐蜜钱倒在油纸里包了藏在怀里。 这时捂得温温的,又甜又软。这孩本就没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不由吃完了以后又站在她面前,睁着大眼瞧着她,用手指着她姥窖降慕谢健 孙娘子不好意思的赶紧要抱开他。没想这般大的孩子发起倔来,抻着身子打挺,真是搂也搂不住。 叶乐乐见他闹得厉害,忙道:“我这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别太拘着他。” 说着又拿了蜜钱逗他,这孩子才安静下来。 叶乐乐自己也吃了一口,只觉得心头有些难受,果然还是不好吃。于是全喂了这孩子。 39、第 39 章 几人收拾完毕,就准备出发。李三又在外头寻了些枯枝堆到山神庙里,说是让下回来歇脚的人也可得用,虽则这些枯枝现在被雪浸湿了,但晾得几天想来就无妨。 叶乐乐不由对李三刮目相看,想着这人虽然不过是一个村夫,但做事周全,又很有心,对媳妇也很疼爱。这样才算得上是个良人。自己先前见着庄先生各种失神,果然还是流于了表面,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是吧? 一时之间为自己的各种失态心里有些懊悔,转念又安慰自己:就当是头脑发热追了一次星吧,犯不着到了此时还来为难自己。 因此也高高兴兴的骑着毛驴跟着李三夫妇上路。 几人从大清早的出发,一直走到了快日落,才又到了个小镇上。 赶紧寻了间小客栈吃上一顿热饭。 才刚坐下,就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蹄声。 众人都忍不住往外看去,只看得一名满身风霜的士兵一脸的紧绷之色,下手狠鞭着身下的枣红马,马蹄溅起了道上的雪泥,急匆匆的就狂奔而过。 邻桌便有人咦了一声:“这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叶乐乐心里一紧,总说着元国犯边,该不会那把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了下来罢? 这预感很快得到证实,等饭吃到尾声,就见从景州方向络绎来了不少面色惊惶的人,他们都带来一个消息:元兵纠集二十万大军,已经行军到景州城十里开外!住在交界处的村落小镇首当其冲,已被元军血洗!景州城已经封城,不许出入。 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诸人都满面愁容。元国一年大半时间是苦寒之日,男子们又大多彪悍,比大黎国的士兵们更能习惯于严寒。借此时机发动攻击,对大黎国十分不利。 若是不能在景州就阻住元军脚步,令他们向大黎国内陆发起冲击,在场诸人恐怕大半都要在战火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叶乐乐心中一动,想到源哥儿恐怕还没来得及出城!随即又涌起种无力感,若是一家一宅,她还可以奋力一搏,但两军交战,却不是她能使力的。 李三又与她商议,还是赶紧赶路的好。叶乐乐心中阴郁,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满心希翼:不管怎么说何老爷仍是官身,应当能优先照顾到家中老小! 当下把毛驴喂了个饱,又包了一大包干粮。叶乐乐又多添置了一身棉衣,几双厚底鞋,寻了个钱庄兑了些现银在身上。只不过是这短短一瞬,这些物件的价格已经上涨了不少,还好叶乐乐的身家较之普通百姓来说,是异常丰厚的,也就不在意这些差价,捡着需要的置办。 一通置办下来,多了个大大的包裹。几人又匆匆的上路了。 李三对路更为熟悉,一路叶乐乐便向他打探行程,也免得途中有些意外自己两眼一抹黑,李三自是知无不言:再行得三日的路程,就能到陵州,过了陵州、培罗、渠州、才到邻颂,溪谷就属邻颂治下。只是李三所知也有限,说起来也只个大概。 一路孙娘子见叶乐乐不再逗着毛毛说话,以为她是为战乱担忧,便安慰她道:“我们那处极偏僻的,听人说没有打仗打到咱溪谷去的,叶家姐姐莫忧心。” 叶乐乐勉强扯了扯嘴角,因为先前说过自己是个为婆家不容的寡妇,这时也不好说自己是为儿子担忧了,不然人家定要问:既然有了儿子,婆家看在这血脉的份上,也不该赶人啊。 因此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多说。 然这一路走来,并不像前一日那般清净,途中多了些衣衫褴褛,满面惊慌的人加入到赶路途中来。不少人盯着了叶乐乐驴背上的一大包物件。 李三发现了,连忙喝了一声:“妹子!快些走。” 叶乐乐从恍神中清醒过来,不由有些纳闷,待看清周围这些不怀好意思的目光,立即醒悟,忙向李三靠得近了些:“好咧!” 别人见他们是一伙的,不少人就打消了念头。 叶乐乐心中对李三更为感激。 但她深知,这些人有些是从元军刀下逃出来的,手上必然没带吃食钱财,一日还好,时日长久,定然熬不住,定有人会冲上来抢掠。 因此在经过下一个小村落时,刻意花了重金向农家买了两把砍柴刀。一把交给李三,另一把她就直接用布带将刀柄缠在手上,片刻也不离手。 且不说这刀沉甸甸的她拿着其实十分吃力,真有状况发生能不能及时挥动还是两说。但起码也起到了威慑作用,果然一路那些觊觎的目光就少了许多。 这一路人,众人因为惊恐,都会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歇息,叶乐乐每到这时,就极其迅速的填饱肚子,然后寻块平坦的石头来磨刀,直磨得哧拉哧拉的阵阵刺耳声音。 李三忍不住悄悄的对她道:“叶家妹子,这石头不是磨刀石。” 叶乐乐撩开了面纱,也低声道:“我知道,就是吓唬吓唬人,你没瞧见这人越来越多么?” 不错,赶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李三环视一周,又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孩子,四处翻找一阵,也寻了块石头磨起柴刀来。 孙娘子不知这两人犯了什么怪病,但总算还懂得不在人前发问,只小心的抱着毛毛,把干粮掰成小块喂给他吃。 一路提心掉胆的赶到了陵州,却吃了一惊,陵州城的城门紧闭,高高的城墙上三步一兵,持矛肃立。 众人惊慌起来,纷纷叫门。过得半晌,城墙上头站出来一个着甲的中年男人,对着城墙下道:“元国犯边,为免奸细混入城内,陵州城关闭城门,不许进出!尔等莫围在此处,速速另寻出路!” 下边各人就激愤起来! 有些略读了几天书的人便对着城墙上大喊:“我们都是大黎的子民,你们是我大黎的军队,该当保卫平民!怎能将我们拒之城外?!” “陵州城是南下的要道!不放我们过城,我们到那里另寻出路?!” 一时间骂骂咧咧,声讨之声喧嚣。 城墙上这男人听了一阵,就指着下边闹得最厉害的一个干瘦男人道:“我听你言语间尽是蛊惑人心,必是元国奸细,想诓开城门!”一语道尽,再不说二话,从背上抽出弓来,迅速的搭上箭,嗖的一箭就射出,正中这干瘦男人的左臂! 这男人一声惨叫,下边众人后知后觉的也尖叫起来,顿作鸟兽散。 叶乐乐也吓得脸色一白,慌乱中顾不上别的,赶紧催着驴随着李三跑开,躲到一边的林子里去。幸好城墙上这人也只是一箭用意于威慑,并没有接连射出。 叶乐乐随着李三躲在树后边,一面偷眼看城墙,一面暗自庆幸自己方才并没有逞能。 另一面,心中又在想:娘的,怪不得让我这样顺利就出了景州城,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简直是乌云罩顶,看不到光明! ———————————————— 然而众人实在无处可去,这陵州城占据了要道,要想去别的郡县,也必须取道陵州城。四周全是险峻山峰,就算是有一两条山间小道,一则不熟地势不敢乱入。二则路途险峻,不是常人可攀爬得了的。原路返回,又怕正撞到元军的刀口上。 众人无头苍蝇般乱转了一阵,终于还是聚集到城门下来。 城墙上人见他们并不喧哗,也就不予理睬。 叶乐乐望着城门,心想,也不知是那位官员下的令,元军离得尚远,先将城门给关了,也不知是他个人昏庸怕死,还是大黎国素有此例? 只期望城中尚有几位慈心爱民的官员,能替这些急于逃离战乱的百姓想上一想。 —————————————————— 大约会在10月19日周五入v。 入v就意味着不会坑了,哈哈。 如果自己的文能带来收益,当然会很开心。 因此呢,亲爱的读者们,有钱的捧个钱场,花几块钱买个v。 如果还是木有太多经济能力的学生,就捧个人场,来留评。 评论超过25个字可以送积分的。用积分呢,又可以免费看文。 我会尽量多争取,多送一些积分的。 40、第 40 章 如果不是穿来古代,叶乐乐大概无法想像,自己会像难民一样,肮脏惶恐的与一群人盘踞在一片空地上,不知何去何从。 她所能做的就是手持柴刀,防备的靠着自己的毛驴,吓退那些贪婪的目光。 低气压在人群中弥漫,还有那受了箭伤的男人的□□声间或响起,更让人心头发虚。 只有毛毛,还在天真不懂的年纪,蹒跚的穿行在诸人中间,好奇的四处巡视,孙娘子每每将他钳制回来,他便大哭大闹,惹得众人侧目,无可奈何之下,孙娘子只有随着他去,却是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随着流民越来越多,带来了许多景州城的消息。 元军此次的将领是以残虐勇猛闻名的阿虎部,一路急行而来,沿途的村落俱被烧杀一空,已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攻打景州城。据逃来的流民所述,元军已令人用粗木撞击城门,景州城内不过是守军五千余,面对二十万元军,完全被吓破了胆,只死守着城门,希翼镇南将军能接到战报,尽早带军前来救援。只怕被攻破城门,也就是一日的事情。 叶乐乐听得心头大震,焦灼的拧着手,只希望源哥儿已出了城一路北上了才好。 她有心再多打听些消息,但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能人异士,慌着逃命,这会子大家凑在一起,连拼带猜,能得出这些消息已是难得。 叶乐乐便望着景州城的方向,隐约间竟似听到了呐喊喧嚣声一般。 正欲凝神去听听是不是幻觉,毛毛却突然来了一嗓子:“饿啦!饿啦!”虽然说得含糊不清,但也能让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城门前盘踞的诸人,便都不约而同的吞了口口水。 孙娘子无法,只好抱着他,略背着人,拿出干粮来喂食。 李三忙持了柴刀站在她们身边。叶乐乐也忍不下去,凑近了他们,就着李三的遮掩,掏出食物来吃。 但这样的遮掩几乎没起到多少作用,众人的口水咽得更厉害了。 另一侧有个瘦弱的少年,左右看看,从怀里掏出个冷馒头来吃,还没吃得两口,就被个无赖粗汉劈手抢走了,少年不依,冲上去要夺回,反被这无赖一顿好打。 少年顿时忍不住呜咽出声。 叶乐乐看得可怜,其实她行囊中食物不少,但却不能给他,这时好人做不得,开了这一个缺口,引来的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再熬了一日之后,已经有人无视于她手中的柴刀,要铤而走险了。 两个泼皮对视了一眼,将目标瞄准了叶乐乐。一则她的行囊看来更加丰厚,二则一看李三与孙娘子是夫妇两个,动起手来必将拼死回护,但对于叶乐乐则未必能做到如此。 因此这两泼皮就一左一右的欺身上来。 叶乐乐的神经高度紧张,早就防着这一刻,这时就突兀的捏着嗓子嘿嘿冷笑了起来。 一下把她身边的孙娘子吓得不轻。 叶乐乐忍着疼,将自己的指头往柴刀刀锋上一抹,渗出血来,她举着手对着空中一照,眼看着血珠滴了下来。就弯起唇对着这两泼皮一笑。 她此时如果洗净了脸,这一番做作还有点妖女气质。偏偏一脸漆黑,头发蓬乱,看起来就像个疯婆子。 两泼皮先是吓得一愣,后头自忖也不是没见过血的,就嘻笑着围了上来:“哎哟,这一出声,倒像是个小娘子。自己一人守着这么堆干粮做什么?不如与咱们两位哥哥做了一家人,一起享用享用。” 另一个也道:“就是,吃饱了以后,小娘子想享用些别的,也不是不能。。。。。。” 说着两人就一起淫\.笑起来。 叶乐乐一看,糟,小说中的桥段不能照搬,且这群市井泼皮又不是何府那群精瓷器,些许恐怖真吓不着他们。 心里着慌,所幸脸上一片乌黑,别人倒也看不出来。 不免有些逞强道:“我叶三娘行走江湖十数载,往日专爱捡了那美少年来做人肉包子,想来你们这两泼皮的肉要酸上许多,但这时节,也顾不得许多了。” 说着就勉强运起臂力,缓缓的将柴刀的刀背在右手手心里敲了敲。 李三早知她在诈人,不免有些无语,但这人肉包子,着实有些让他觉得牙根隐隐发酸。又怕接下来的变故吓着毛毛,就让孙娘子把毛毛捂在怀里,遮住耳目。 这两泼皮见她这说辞新鲜,哈哈一笑:“小娘子也敢来诈我等,今日倒要送上门来给你做人肉包子,就看你牙口好不好。” 说着就抢上几步,李三赶紧做出保护的姿势。叶乐乐怕得腿发软,但知这时候后退,就得任人拿捏了。 一手将柴刀扛在肩上,一手就掏出早就备好的一个白面包子,当着他们的面张大嘴咬了一口。故意嚼出声响:“好罢,即有新鲜的来了,我就把这存粮先给吃了。” 两泼皮一愣,见她一派镇定,发出阵阵刻意的咀嚼之声。虽然猜到她在故弄玄虚,仍是升起了点不确定的感觉。 此刻他们就站在叶乐乐身前一步之远,叶乐乐见着他们这发愣的瞬间,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把包子衔在嘴里,狠狠咬住,两手一起握住柴刀,奋力的向其中一名泼皮砍去。 正好砍在这泼皮的左臂上,扑的一声入肉三分,血水迅速的冒了出来,从他衣裳上流下,染红了脚下一片雪泥。 这两泼皮吓着了,再没料到这样一个女子也能下此狠手,受伤那个更是慢了半拍才觉得剧痛钻心,抱着臂嚎叫起来。 叶乐乐见这情形也发晕,但她知这时候退无可退,一口把口中包了呸掉,尖声笑道:“这手臂上头的肉,最有嚼头!先下一臂给我煮了,大伙见者有份,都来喝碗汤!” 这血腥场面配上她的狂语,一时间就镇住了场面,只有那受伤的泼皮呼疼的声音。众人俱难以置信,孙娘子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死死的把毛毛捂在怀里,不让他听,不让他看。 旁边一角落里,就有人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声音极为突兀,众人都木木的看过去。就见是今日清晨时赶到的一行人。 他们这行人有六个,皆是男子。俱穿着青色的素衣,低压着斗笠遮住了面目。才刚到时还颇让人畏惧,只他们也不说话,只窝在一角,渐渐的众人也忘了他们。 这时出声的,是坐在六人中间的一个高挑男子,他席地而坐,竖起一边膝盖,一手随意的搭在膝上,低着头,被斗笠遮得看不到脸,只看得到他的肩膀在笑得上下耸动。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粗壮汉子,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抱歉的对着叶乐乐道:“这个,对不起,呃,小娘子,你继续。。。。。。” 此言一出,那高挑男子笑得更加起劲。 叶乐乐恨得心中泣血,她苦心经营起来的气氛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然而那粗壮男人因站起身来说话,也就露出了面貌,叶乐乐仔细一看,竟是认识的! —————————————————— 嗯,最后一章免费,凑足四十章吧。 入v当天大概也只能双更,没有三更的实力呀,嘿嘿。 41、第 41 章 这男人又高又壮,皮肤黝黑,眼如铜铃,眼角到嘴角一道长长的疤痕,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他目光投向叶乐乐,但却没有认出她来。也许是因为她现在这一身妆扮想让人认识也难,也许是因为这男人在外头行走,每天见过的人不知几凡,对于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佟姨娘”,自是没有印象。 但叶乐乐却很难能见到外男,尤其是他长得这么有个性,更是一见难忘。 这人便是当初到大佛寺礼佛,何老爷同王泰春在佛寺客院面见的那名男子,当时何老爷同王泰春送他出来,叶乐乐曾与他有个照面。只是当时何老爷唤了他“x兄”,叶乐乐却是想不起具体是个什么姓来了。 还没等她多想,那泼皮就反应过来,捂着手臂恨恨的大声嚷道:“你这装神弄鬼的贱人!王财,快与我制住她!这包裹里的东西都归你,我只要砍她十七八刀解恨!” 王财一听,两眼放光,撸了袖子就上来。 叶乐乐方才一番发作,早已经有些脱力,要不是柴刀是用布条绑在左手上,早就已经脱手了。 这时惶惶的退了两步。 李三赶紧持了刀让她躲在自己身后。 孰料这泼皮每日在坊间惹事,与人打斗的经验十足,一个错手就抓住了李三持柴刀的手,冲他嘿嘿一笑:“你逞什么英雄?可别把自己老婆孩子搭上了!” 李三一凛!不禁有些动摇。 叶乐乐看出了李三的犹豫,心中一苦,却知不能怪他,非亲非故的,能搭把手已是难得,不值得为她拼命。 不由得就强打了精神,又横起刀来:“李大哥,你且退开!自去照孙娘子和毛毛,我今日舍得一身剐,也要让他付点代价!” 李三脚步僵住,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却听开始发笑那男人好容易止住了笑,挥了挥手,懒洋洋的道:“曹春,即是我误了她的事,你便替她解决了罢。” 叶乐乐这才想起,原来何老爷当初是唤这粗壮男子“曹兄”的。 曹春回身抱拳行了个礼:“是”。 说罢就朝叶乐乐这边走来。 王财看来了帮手,心里发虚,就要抢个先手,先不理李三,冲上去一拳擂在曹春胸口:“叫你多事!” 这一拳曹春竟未能避过,由得他一拳击中发出咚的一声响。 王财不由得有些得意,咧嘴笑了出来。 叶乐乐扼腕!看起来这曹春威摄力十足,原来只是个花架子? 没想到曹春受了这一拳,脸上神情丝毫未变,慢慢的伸出手来,握住了王财还杵在他胸口上的拳头。 几乎同时,就看到王财的脸色变了。本来大冬天的衣衫褴褛,脸色就很不好。这时更是显得比周围的雪还更白一些了。 所有的人几乎都听到了骨头慢慢碎成粉末的声音。这真是一种会让人做噩梦的声音,尽管只是很轻微的响声,但比起叶乐乐故弄悬虚,这种轻微的声音更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王财大声嚎叫声直刺人耳膜,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掰开曹春的手,曹春顺势松开。 王财五根指头跟软面条似的垂了下来,他顿时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绝对的威力面前,不需要任何作态。众人皆静悄悄的,先前受过箭伤的男子,以及被叶乐乐砍伤的泼皮,都不敢再□□。 叶乐乐脸上的肌肉有些不自主的抽动了两下。 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朝着曹春福了福:“多谢恩公。” 曹春避过不受,这么三粗五大的一个人,行止间居然很有礼数。 叶乐乐便又向地上坐着的那男人福了福:“奴家谢过恩公。” 那男人伸手又压了压斗笠,语带笑意道:“客气,是我不该笑。” “。。。。。。”叶乐乐无语了,虽然她今日兵行险招,最后也未必能得了个好。但这男人中途坏事也是实情,她都已经略过不提了,他却大刺刺的摆出来说。怪他肯定不可能,但也不能抱他大腿说:您笑得好,您笑得妙啊! 只好悻悻的咳了一声:“这个,无妨,无妨。”说完就赶紧窝到自己的母驴旁边缩着。 一旁李三也退了回来,有些歉疚的看着叶乐乐。 叶乐乐冲他摆摆手:“叶大哥,你有媳妇孩子呢,这我知道,咱们庄户老实人家对上泼皮也是白给,犯不着过意不去,换了我也是一样的。”这说的是实话,要助人也要量力而行,像曹春这样的讲讲路见不平才不会救人未成把自己搭进去。且她若能成功的到达溪谷,仰仗李三夫妇的时候还有,不能让他看到她就觉得想起自己不光彩的一面,就算有些愧疚,也会愈行愈远。 因为被这场面吓着了,众人便保持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城墙上的士兵都觉得奇怪,往常下边这些人可都是闹哄哄的怨声载道。巡视的百夫长不由往下看了看,只见下边一个角落里坐着六个青衣人,以他们为中心,其余的人都退得远远的,留出好大一块空地来。 这百夫长琢磨了一阵也不得其解,又觉反正他们也就只能呆在下边,怎样都碍不着自己,犯不着去费这个心思。也就不再理睬了。 这一厢,叶乐乐靠着驴子,仔细琢磨这个曹春的身份,看他一身的草莽气息,武功又高,出手又狠,不像是平常人。 影影绰绰的想起双和告诉过她,何老爷与王氏商议着要替王泰春与骁荣会牵线,双和就是因为听了这个,才被下令杖毙。且不久以后,她又见着何老爷同王泰春隐含祈求的同这个曹春在一道。 就像一粒粒珍珠被串起了线,叶乐乐便下了个猜测,大约这个曹春就是骁荣会中的某个小头目了。 根据何老爷等人的表现,骁荣会必然非常之牛,不说傲视江湖吧,好像连对朝廷都十分倨傲。那么值得曹春效劳的,也不会是旁人。这次与他同行的另外五人,必也是骁荣会中人。那爱笑的男人,指不定还是个骁荣会中的大人物。 叶乐乐就有些意动,这么牛b的人物,要是能得他照看少许,这一路也能躲避些风险吧? 只是非亲非故的,又完全是不搭界的人,实在是攀谈不上,总不能给他背一背《九阴真经》 ,探讨下武学罢? 正胡思乱想,就见远处又来了个同样打扮的青衣人,他径直走近那六人,半跪下去,低声说了些什么。就见这先前发笑这男人领头站了起来,其余几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几人就要离去的样子,突然那爱笑的男人对着叶乐乐招了招手:“你过来。” 叶乐乐心里一喜,赶紧碎步凑了过去:“您有什么指教?”想明白他的身份,不由得就对他言语多了几分恭敬。 这男人微微的用食指顶起了斗笠边,露出了挺秀的鼻子,和一双时刻带着笑谑之意的眼来。 他勾唇朝叶乐乐笑了笑,低声道:“你想不想进城?” 此言一出,周遭几人都惊讶的望着他,大概他真的是个会中的大人物,这些人也只是惊讶,并没有阻止。 叶乐乐赶紧点头:“当然想!” “跟我们走,一百两银子,就能进城。” 叶乐乐不由得怀疑他的诚意,这逃难途中,她这么副乌糟样,看起来像有一百两银子的人吗? 果然这男人一看她犹豫,就道:“要是没银子嘛,我看你挺有趣,我这一路还缺个丫鬟,你就伺候伺候我,抵了这银子了。” 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不少丫鬟了,是以他的语气颇带点恩赐之意。 叶乐乐心中暗哼:我做姨娘还不够,还要降级做丫鬟吗?可惜这你就失算了,本姑娘还真就有银子。 当下就捏着衣角,绷断了线头,拆出一条缝来,挖出个小油纸包,里边正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足有五张。叶乐乐数了三张出来:“请恩公带上我,还有那边的李三,孙娘子一家。” 这男人还真有些意外了,眯起眼睛笑起来:“那孩子呢?” 叶乐乐很肉疼,要知道她将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入来源:“他只是个不足两岁的小孩,不用收了吧?” “是按人头的。”他语气很笃定。 叶乐乐恳求道:“收一半成不成?”不足一米的儿童,是半价,懂不懂? “你若不想进去,我就不多事了。” “别别别,恩公,给,这是四百两。” 肉疼的交妥了银子,她就回去找李三夫妇,悄声道:“我们走,跟着这些人可以进城。” 孙娘子有些害怕:“他们不会是骗我们去,要害了我们吧?” 李三拍拍她的肩:“就凭他们这手功夫,用得着骗吗?咱们得谢谢叶家妹子,不记前嫌还掂记着咱们。” 孙娘子看了看还晕在一边的王财,和他面条一样的手,脸又白了,赶紧抱着毛毛,缩头缩脑的跟着叶乐乐走。 这一番动静,在场诸人不是不好奇的,但摄于这几名青衣人的强大武力,硬是没人敢缠上来打探。 叶乐乐几人便跟着青衣人一行,沿着城墙往前走了一段,到了一片被树林遮住的小空地上,最后才来的青衣人就学了几声鸟叫。 城墙上就探出个人头来,往下看了看道:“怎的多了这么多人?原先那个价可不带添头的,多一个要多一百两,孩子也算,少一分也不行。” 李三夫妇这才知道叶乐乐替他们付了银子,不由心中焦急,他们砸锅卖掉铁,也不过五十两银子的身家,这三百两如何还得起!叶乐乐见他们神情,忙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不议此事。 这边学鸟叫的青衣人就道:“少不了你的。别废话,赶紧拉我们上去。” 上面答应一声,就扔下来一个系着绳子的大竹篮子,要将他们一个个的拉上去。 几名青衣人都有武功,站在篮子里不过是借一借力,十分轻易的就被拉了上去。 只叶乐乐几人,在篮子里还吓得胆颤心惊,勉力维持平衡。 好容易上了城墙,叶乐乐才看清上头有两三个士兵一起拉绳子的。她又回头看了看城墙下自己可怜的毛驴,它自是被丢弃了。就算叶乐乐愿意为它出一百两,它也得愿意老实的站在篮子里才行啊!这回也不知道扔在下头便宜了谁,早知道就把它红烧吃了了事。 42、第 42 章 城墙上头风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叶乐乐眯着眼,看见曹春数了一把银票给接头那士兵,这人接过,嘻笑着当场与自己两个同伴瓜分了去。顿时不再理睬他们,只用随手指了指旁边:“你们从这下去就是。” 曹春点点头。那总爱发笑的青衣人就道:“走罢。” 叶乐乐等人自是不敢吱声,尾随着他们从一旁的哨岗下钻了进去,里头光线幽暗,是一道逼仄的窄石梯。曲曲折折的往下走去,转了一道弯后不消片刻,就从城墙腹部走了出来,见到了光明。 那爱笑的青衣人便对着叶乐乐几人抱了个拳:“我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叶乐乐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待见这人又忍不住发笑了,就知道自己又二了。 只好改口道:“多谢恩公,还未请教恩公姓名,日后再图回报。” 这青衣人推起了斗笠边沿,满脸笑意:“在下姓宁,宁熙景,后会有期。” 一边说着,一边就向前走,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前方就有人牵了马迎了过来。 他们一行人利落的翻身上马,宁熙景头也没回,只举手微微一摆以作示意后,纵马离去。 叶乐乐怅然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想抱上这棵大树果然是妄想,不过能得他之力进得城来,已属难得。 想到这里就打起了精神,回过头来对李三和孙娘子道:“咱们也走吧。” 李三颇有些不安:“银子。。。。。。” 叶乐乐想了想:“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救命的钱不能吝啬。也不是白给的,日后有了机会,还得劳烦李大哥和孙娘子多照应我一二。你们有了余银就还我,我不嫌烫手。你们没有银子我也绝不会向你们伸手要,我也不是缺了这些就不能活。千万别把这事给压在心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怎么说命也比银子要紧,是吧?” 李三和孙娘子忙道:“是这话!” 因着叶乐乐这关键时刻用银子使上了“乾坤一掷”,成功的把李三和孙娘子夫妇给砸服了。两人对着叶乐乐由先前萍水相逢的善意相助,到了如今升华出一份深厚交情来。李三对叶乐乐少不得多方照应。 三人带着毛毛,从城墙边往城里走,中间有好大一段的空地,不少站岗的士兵都对突然冒出来的他们侧目,但又都是知道其中猫腻的,因此并不喝止。 走了一段路,才陆续出现了房舍,三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许是受了战事的波及,陵州城内并不如何热闹,显得有些冷清,待叶乐乐他们走到街市一打听,才知道不少人由凌州城的南门已经出城南下了,留在这儿的都是坚信元军如若破了景州,也只会往北上推进的乐观城民。 陵州城封闭了面向边境的北门,但通向内陆的南门却并未关闭,南门正是叶乐乐几人的目的,但在这之前,几人已受够了在野外餐风露宿,决意寻个客栈好好歇息一夜。 在闹市上兜转了一圈,寻了间看上去干净却不豪华的小客栈,要了两间房住下。 叶乐乐一进去,先把背上的东西给扔在地上,捶了捶发酸的肩膀,再拉住了引她进来的小二:“有没有热水?我要沐浴。” 小二看她一身脏样,也是嫌弃,微微皱了皱眉,道:“现下正是饭时,空不出灶来烧热水,不如再等一个时辰,小的给您拎了水来,一桶水两个大钱,五桶水就能装满了。”说着指了指屋中屏风后露出半截的浴桶来。 叶乐乐一看,就有些不太乐意,这浴桶不知多少人用过的,别以为古代没传染病好不好? “你就用几个木桶给我挑了热水来就行。”她预备就站着往自己身上浇水淋浴。 小二很鄙视她:“官倌,这又不是澡堂子,难不成楼下的官倌还就着您这水再洗一次?” 叶乐乐一看,也是,这屋就没有排水设施,第二层又是木头搭的,一桶水下去,楼下就要下雨了。 估计都是灌满了浴桶洗完了,再让人把水又用桶装了倒出去。当下就兴趣缺缺的:“我不洗总成了吧?” 等小二带着一副看吧就知道你没钱的眼神走了以后,叶乐乐先自己倒了杯热水暖了暖五脏六腑。旋即站在穿衣铜镜前去照照自己,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这蓬头乱发满面乌黑的女人还是自己吗?一身衣裳也脏得没法见人,袖口都黑亮黑亮的,难怪人小二瞧不起她,拿个破瓷碗直接可以到街头讨饭去了。爱洁的心思一起,就觉得全身都在发痒。 当下只好把小二又叫了回来,多许了些银两,让他给弄个没用过的浴桶来,再霸了个灶头赶紧给她烧了水来。 叶乐乐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累得不行,也不等头发干肚子饿,直接就倒床睡了。 这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候,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拍门:“叶家姐姐,你没事罢?” 叶乐乐昏头昏脑的睁开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披了棉衣,下床趿了鞋去开门。 门外正是孙娘子,她见叶乐乐久不出现,连午饭也没吃,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时见叶乐乐开了门,不由得愣了愣,笑道:“看惯了你满脸的泥,倒忘了你生得好看。” 那个女人不爱美呢?在何府她拔不到头筹,但往外头一站,仍是可圈可点的。 当下就由着孙娘子帮她绾了发,穿好衣裳下去吃饭。 因难得吃上热饭热菜,叶乐乐就做主多点了两个,甚至还要了一壶黄酒来暖身。 少顷等小二上了菜,她奈不住肚饿,将在何府学的那些规矩扔在脑后,放开大吃起来。 等吃得有七成饱了才放缓了速度,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人议论战事——如今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这个,甭管懂不懂,不说上两句就显得不够忠君爱国忧民似的。 叶乐乐听来听去,大多都是她已知的内容。只有一条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说圣上已下了旨意,令镇南大将军率驻守漳潼的十五万大军前往景州!” “镇南大将军都有七十高寿了,我听我大舅子说他都老眼昏花了,前些年一直没有战事,也由得他去,如今真要上战场了,还由他领兵?我看前景堪忧!” “圣上自然有所考量!只是让镇南大将军率军前来,到时便要将虎符交予圣上特指的年青将军,好像叫。。。。。。叫什么名来着?” “白燕麟!白靖海将军的幼子!” “白老将军真乃一代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当年元军就是被他打得丢盔弃甲,只希望白小将军能承他神勇,一举战胜才是。。。。。。” 叶乐乐听得“白燕麟”三个字,不由愣了。这样说来,白燕麟便是此次抗元的大将军,其身份之高,不是何老爷可望其项背的,他又为何要潜藏于何府? 他身份都这般高了,那隐隐凌驾于他之上的庄莲鹤又是什么身份?不是个被抄家贬斥的庶民么? 想了一阵,不得其解,只得出一个结论,像他们这么牛叉的人,密谋的肯定不是小事,也难怪自己要被灭口了。这样也好,他们要抗战在前线,总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与自己为难了,待打得三年五年来,彼此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给自己出具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后,她就将此事丢在一边,只隐隐觉得白燕麟是个二货,让他来领兵靠谱吗?果然还是应该早些跑路。 等到第二日,叶乐乐等人养足了元气,便结了帐准备出发。因到下一个城还要不少时日,便预备在陵州城好好置办些需要的吃食和物件。 叶乐乐犹豫再三,又买了头毛驴,只因长得和她先前的母驴十分相像,她便疑心是守城的士兵瞧见了城墙下流浪的驴子,想法弄了上来卖了,又辗转流落到市面上。 因此她就抱着这毛驴道:“他乡遇故知啊,处生不如处熟,我还得再买你一回。” 叶乐乐经过一番整治,仍旧带了一大包袱,骑着毛驴上路了。 李三实在没银钱再买驴子,又不肯再向叶乐乐借债,此时这两夫妇抱着孩子光凭脚走。 叶乐乐便把毛毛接了过来,搂在自己身前坐着。 因陵州城颇大,各处房屋行人,自是比先前的森林雪景有看头,毛毛就睁着一双大眼,安份的坐着四处打量。 走得一阵,他突然伸出手来指着一处:“叔,叔。” 叶乐乐有些纳闷的顺着去看,就见宁熙景和曹春等人正骑着高头大马立在路边,马下一个弱质楚楚的女人拦着马不让走。 叶乐乐驱着驴靠近了一些,就见这妇人含泪欲泣:“公子当真不要奴家?唐大官人即把我送予了公子,奴家就是公子的人了。若公子不要,奴家可如何过活?” 宁熙景不置一词。曹春煞着一张脸:“自回你家主人那里去!少在此哭哭啼啼!” 这女人拿了绢帕抹了抹眼睛:“唐大官人原说过,送出去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唐府自是不再有奴的容身之处。奴家亦是从一而终的人,只能随了公子。且公子一行俱是男人,又怎比得女人照料细心?还请留了奴家在身边端茶倒水。” 曹春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耐了:“说过用不着你,风吹就倒,别贴上来拖累了我们!” 那女人就娇啼:“奴家甚么苦都吃得,途中绝不叫唤一声。” 叶乐乐不由得咋舌,这女人也不是常人啊,你兵来她就将挡,你水来她就土淹。真把曹春个粗汉憋得无法。待要向她动手,又被旁人拉住:“怎么说都是唐子全送来的人,动不得粗。” 叶乐乐眼珠一转,有心卖个好。 就把毛毛交给孙娘子,自己下了驴,又拿下帷帽整了整衣衫头发,这才左摇右摆的走了上去,一手搭在宁熙景的马鞍上,软声道:“公子,这女人是谁?” 宁熙景一听声音,就露出笑意,低下头来看着她,并不答话。 叶乐乐就自说自话:“又是那里来的狐媚子,敢和我叶三娘抢男人?也好,曹春,即是送给咱们的,你就把她给绑了,我近来练暗器,正少了个靶子。” 说着就风骚无限的欺近那女人,手指头在她娇嫩的脸上刮了一下:“竟然生得比我还美?这可要不得,唐子全摆明了是来砸我饭碗嘛,嗯,我看看,第一镖就要扎这眉心才好,破了这楚楚可怜的劲儿,让人觉着庄重些。。。。。。” 43、第 43 章 有的时候人真的是不可以貌相,曹春这样五大三粗的人,居然瞬间就明了了叶乐乐的意思,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仍是板着一张脸,肃然道:“是,属下领命。” 说着就从袖里掏出捆细韧的黑绳来。 那女子吓得脸色一白,有如躲避毒蛇般让开了叶乐乐的手。 宁熙景居然非常温柔的开了口:“别闹了,总要给唐兄几分面子,让她回去予唐兄说清楚,我身边已有了个妒妇就成。犯不着喊打喊杀。” 叶乐乐一抽,真是,这宁熙景居然也是武戏也来得,文戏也上得。 那女子如蒙大赦,白着脸,嗑嗑巴巴的道:“奴家,这,这就去禀了唐大官人。” 宁熙景还体贴的让人去帮她赁辆马车代步,这女人便胆颤心惊的去了。 等她一走,叶乐乐妖娆的站姿一整,端庄娴静起来。 宁熙景侧目看向她:“真是有劳叶女侠援手。” 叶乐乐脸上一红,这本来算不得个什么麻烦,无非是他们不想动粗罢了,自己原是上赶着来卖好的。如今别人真送顶大帽子下来,她还没法坦然受之了。 且如今急切的邀功只会让人生厌,她要的是长远投资,让他们记点香火情,若日后有机会再见也好说话。因此就福了福身:“宁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画蛇添足,指不定还误了宁公子的好事呢。” 说完就见宁熙景但笑不语。 叶乐乐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听得不好就能听出点醋味,忙又描补:“只希望我没有多事才好,既此间事了,我等便告辞了。” 说着就要走,宁熙景却道:“敢问叶女侠要往何处去?” 明知她是假装的,还要一口一个叶女侠,叫声叶娘子不行吗? 但是对这样的强人不能发飙啊,叶乐乐笑容满面:“要一路南下,往邻颂去。” 宁熙景便道:“这一路南下,三日后怕会与前来增援的镇南大军迎面遇上,届时兵荒马乱,恐生意外。叶女侠还是提前避开官道的好。” 叶乐乐见他一副十分清楚的样子,心道他这样的人,恐怕多有消息来源,犹豫了一阵,终是问道:“宁公子之前可是从景州城来?” “然也。” “那么,您可知道何同知一家,如今怎样了?” 宁熙臣闻言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两分异色,却并未多问,只道:“应是被困城中,与民同守。” “宁公子可知何同知是否有将家小送出城来?” “平常人等,想来无法出城。” 叶乐乐脸色一暗,早知今日,就该带了源哥儿走,不过这也只是想一想,且不说执行的难度,就说源哥儿本人,也不会同意。 当下也不敢提及要一路同行之类的话,本来人家就嫌别人拖累行程嘛,自己还上赶着凑上去岂不讨厌? 便与宁熙景别过,自回了李三与孙娘子一边。 三人便再不拖延,一路往城南门去。 陵州城不算小,一路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南门边。 就见排着队等着出门的人排起了长队。叶乐乐伸着脖子一看,原来是守城的士兵正慢吞吞的盘查。好容易等轮到了叶乐乐三人,那士兵上看下看:“为何出城?” 能说是怕打仗吗?不好在士兵面前表现出对他们没有信心吧? 还好李三上前去应付:“军爷,我们兄妹原就不是陵州人氏,只是探亲才来此处,如今是要家去了。” 这士兵听了,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拿眼反复的打量三人。李三也不是没有来过陵州城,往日却是没有这般古怪。不由疑惑的回望了叶乐乐一眼。 叶乐乐悟了,认命的掏出一把大钱来:“军爷,咱们庄户人家,家里还有一堆农活,耽搁不起,您行个方便。” 士兵袖起了大钱,满意的挥了挥手,让过了。 李三走了一段路后,想来十分过意不去:“妹子,要不是跟你一路,咱这家还不知道回不回得了。” 叶乐乐笑:“我还等着跟你们做邻里呢,想来凭我自己,到时候要开了荒地出来也不能,还好婆家打发我出门,也给了笔银子,我估摸着溪谷的田地该是不贵,不如就着现成的想买上几亩,还得李大哥帮着出面才成。” 李三有了种能帮上忙的释然,忙道:“这你尽管放心,我定帮你买了良田来。” 几人说笑着就继续赶路。这一路倒也热闹,朝着这方的人不少,约有十四五个,聚在一起胆也大些。 许是流民大都被挡在陵州城的北门外,因此这一路赶来,比起先前吃过的苦,竟是无惊无险顺利异常,到了第三日上头,叶乐乐便与李三等商议着要寻条小路走。 直冲着官道走,若是真遇上急行军,先锋开路撵人,慌乱之中挨上一棍子也不好受。 因此也并不远离了官道,只沿着官道在一边的树丛中穿行。 果然到了晌午时分,远远的就听到大地传来阵阵轰鸣声似的,还没见人,就见无数旌旗探出林梢,遮住了冬日里苍白的日头。 也许只是小步跑而已,一个人做来声响不大,十五万人做来的声响便震撼人心。 随着军队的逼近,一个个士兵身上的覆甲反射着光亮,神情肃然的齐步前跑,乌压压的像看不到尾。不需要任何的情节,这场景就比任何电影都壮观。 不出意料有些巡视的士兵就发现了叶乐乐一行人,顿时暴喝一声:“林中何人?且住!” 说着就手持长矛纵入林来,待看了叶乐乐等人的路引之后便道:“休要扰了行军!” 叶乐乐眼见后方有人弄不清状况,傻立在道上,被开路兵一矛掀翻在一侧。 顿时和李三夫妇一起唯唯诺诺的应承了,这巡视兵才放她们过了。 等过了漫长的时间,军队终于行过,叶乐乐都觉得耳朵里还回响着阵阵步声,顿时扶了扶头:“也不知怎的,晕得很。” 孙娘子也称是:“毛毛都蔫了。” 李三却回头盯着大军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只盼着能打个胜仗。” 叶乐乐亦不懂行军打仗,只觉得方才这些士兵的精神面貌也还不错,动作也整齐划一,便道:“李大哥别费这些心,我看着都是些强兵勇将,定是错不了的。” 无论如何,这些也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便埋了头继续赶路。 孰料待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将近渠州时,就听说景州城已被破了,元军下令屠城三日。镇南军赶去已是救之不及。 叶乐乐不由得心头发慌,一时各种猜疑七上八下,坐立不安起来。 李三便帮她牵了毛驴进了渠州城。 叶乐乐恍恍惚惚的,瞧见街头立了个稻草人,身上覆了面旗子,不少人正朝着它怨气冲天的扔石头。 叶乐乐瞧这情形实在怪异,不由得凝神来看。 半日才从周遭人口中理清事情,原来是家酒楼引人注目,特意弄了元军的旗子在这任人发泄。 叶乐乐心中抑郁,也不由得笑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赞这老板好手段,还是叹这愤青横贯古今。 突然她目光定住不动,死死盯着这旗子,猛的就跳下了毛驴,冲上前去。 别人扔的石子统统砸在她身上,她也不管不顾的去扯了旗子看,还好她穿得厚实,身上倒不如何疼,只有块石头砸中了额角,瞬间就青了一块。 众人见她横冲直撞,又双眼发直,不由得骂骂咧咧的。 “看着也是个齐整的小娘子,怎的这么愣?” “这是发了薏症吧。” “要真砸出个什么来,可不连累大爷我见血了?真晦气!” “她不是要撕了这旗子罢?” 叶乐乐的手有些抖,李三也挤了进来:“妹子,你这是怎么了?被砸中了眼可不是好耍的,快些走吧。” 他又不敢去拉扯叶乐乐,只好用身体挡着她,以免她再受了伤,所幸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到,也都停下来看戏,并没有再动手。 叶乐乐终于流下泪来。 众人见她这么个娇美的妇人哭得伤心,不免又有些愧疚了。 “哎,别是真砸疼了吧?是你砸她头上的是不?” “你少乱攀扯!那只眼睛看到是我砸的?” “这位娘子,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自己突然冲出来的嘛。” 叶乐乐恍若未闻,只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前源哥儿就同她说过,元国的国玺刻的是个猛鹰捕蛇图,只当时他是用了茶水描画,她看得也不真切,没有放在心上。 未料到他们连旗子也是这一样的图,如今叶乐乐看了,才猛然想起,庄先生那只鸽子脚上的竹节,两头的封漆上的图案可不也是这式的猛鹰捕蛇吗? 好你个庄莲鹤,被皇旁贬斥,你就通敌卖国是不是? 想他潜伏于何府,也受了不少委屈。既是与元军勾结,又就近监视着何府,一旦元军攻入,何家大小可还能跑得掉? 旁人死了不打紧,源哥儿这么个好孩子,怎么能死? 庄莲鹤和白燕麟这两个贱人,竟然还想名利双收,还想当个抗元大将军? 呸,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事! 源哥儿怎么能白死?我叶乐乐就算人小力微,也一定要替他尽一分力,报一报仇! 44、第 44 章 渠州是个渔米之乡,山青水秀,田地肥沃。 如今正是隆冬,若是开了春,景致定然不错。 不过,纵然此时无景可看,城内的一派繁华仍是乱人耳目,除了会有人激愤的议论战事,其余各面,并未受到战事波及。 叶乐乐几人寻了地方安置下来,因过了渠州,就是邻颂境内。但邻颂远没渠州繁华。是以李三夫妇都预备在渠州将所需的物件一次置办好,包括一些种子也是渠州才有得售卖的。 叶乐乐仔细询问了溪谷适种的几种作物种子,便挑了几种,托李三一同买了。便与他们分头行事。 她兜兜转转的寻了半日,这才寻到了知府宅邸。 城中的官员,大多就近住着,这一条三月胡同大都住着官家。多是三年一任,前头走了,把房子卖给后头继任者,并不会大动土木去兴建。像原先何家那样占着一大座园子,毕竟还是要靠机缘。 叶乐乐记着王泰春是到渠州来任职的,只不知道是不是知府一职。但见何老爷对他也多有逢迎,该是比同知更高一级,任的是知府一职才对。 她便在大门口徘徊许久,终见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挽着篮子的婆子。叶乐乐连忙迎了上去:“这位大婶,向您打听些事。” 这婆子皱起眉看她一眼:“那里来的妇人,无事莫在我家门前乱逛。” 叶乐乐忙赔着笑脸:“大婶,我是来寻人的,只不确定这家主人是否姓王?” 婆子不吭声,上下打量她一眼。 叶乐乐看她反应,知道八成没错,又道:“婶子,我又不是坏人,这家太太是否姓梅?” 婆子看她一身打扮上不了台面,但却生得一副好相貌,一双手也纤细,不像是做粗事的。心中便惊疑不定,寻思着莫不是老爷在外头的外室寻了过来? 叶乐乐深知自己长得也属艳丽一型,看她眼神不对,忙亮了身份:“我是景州何府派来的,想要求见舅太太呢。” 这婆子并不是王泰春和梅氏从黎都带来的旧人,但也依稀听过自家老爷是有个妹子在景州的,梅氏听说近来也为景州战事忧心,不知小姑子一家可还安泰。 因此她马上堆起了笑脸,也不出门了,立刻热情道:“原来是姑太太府上来的,姑娘这边请,老婆子我这就领姑娘去见我家太太。” 叶乐乐笑着应了,抬头看了看这高门大宅,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进去了,还出不出得来! 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必然要做,不做一辈子将辗转不安,落下一块心病。源哥儿待她一片赤诚,纵然是不知她真实的身份,她也都受着了,此刻却往那里躲? 于是跟着这婆子往里走,一路看到精致的亭台楼阁,抄手游廊。虽然比何府小了许多,但也甚为精美。 婆子一边领着她,一边赔着笑:“老婆子姓荣,都叫我荣婆子。姑娘这一路走来可甚是辛苦,不晓得景州现今如何了?”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在这古代,叫她姑娘可真有些勉强了,那得是个多老的姑娘啊?估计这婆子一则存了奉承之心,一则又怕叫错了她的身份尴尬,所以干脆往小了叫。 但叶乐乐实在不想点出自己“佟姨娘”的身份,也就故意含糊着:“境况不大好。” 婆子看她一身衣衫,想着这府里稍体面些的下人都不能穿,也就估摸着真个不好了。 走得一段路,到了主屋,婆子寻了个丫鬟去通禀,少顷就见那丫鬟奔了出来:“太太让快进去呢!” 叶乐乐就有些瑟缩,半垂着头,随着这丫鬟进了主屋,踏在了褚色的织花毯子上,满身都是暖意袭来。 梅氏打量了她半晌,有些没认出来,不由道:“抬起头来罢,这么埋着头做甚么?” 叶乐乐缓缓抬起头,看见梅氏斜坐在坑上,倚着引枕,头上戴着抹额,穿着件七成新的香色裙衫,袖口滑出她家常戴的白玉镯子。 梅氏看清了她的面容,几乎要惊得站起来:“佟姨娘!” 这三个字让叶乐乐肉一紧,吸了口气,她对着梅氏福了福:“舅太太,正是婢妾。” 不过三息之间,梅氏就沉静下来,抬了抬手:“可怜见的,清减成这样!你如何来了?你家老爷和太太如何了?” 叶乐乐掏出预备好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瞬间就流下泪来,一下就跪倒在地:“舅太太,您和舅老爷可得替我家老爷太太做主啊!” 梅氏一听这话,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王氏和何老爷都有了不测?头就晕晕的,又想着,被元军给害了,这也不是自己和老爷能做得了主的,这佟氏看着也是个机灵人,怎的也糊涂起来。 但她嘴上却不说,陪着流起泪来:“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最近日夜难安,得此消息也不知能不能经受得住!” 叶乐乐膝行几步,上前去拉住梅氏的裙摆,眼见自己的手在她裙摆上落了个黑印,忙洇了几滴泪上去掩住。声声哭诉道:“这些北国蛮子,自有朝廷做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只是这些该死的奸细,一个一个还高官厚禄的安享民脂民膏!不知还要害了多少人去!舅太太,我家老爷太太死得冤啊!” 梅氏听得不对,头更晕了。半晌才扶了扶额头:“你说什么?” 叶乐乐体贴的站起来,贴到她身侧,帮她按头。 “咱们老爷怎么说也是个官身,要想撤离也不是不成,偏教那该死的庄莲鹤与白燕麟两个给制住了。临了老爷让各自逃命,只说逃得一个算一个,又说他亲眼见过庄莲鹤与元军的书信,庄莲鹤与白燕麟两个与元国里应外合,因此元军才能临城十里方被发现。不然也不至求援不及!更可恨的是如今他们还诓得陛下信任,白燕麟更是得了虎符!太太!婢妾一个丫头出身的,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老爷说白燕麟得了虎符大事不妙啊!” 梅氏听得头晕目眩,连忙一迭声的对着外头道:“来人!快请老爷家来!” 待丫鬟应声去了,她用手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这些,真是你家老爷说的?” 叶乐乐瞪了瞪眼睛:“太太,婢妾家三代为何家奴才,忠心耿耿,见识浅薄。只知道效忠主子,哪知道外头这些事。老爷也是没办法了,才将此事说与园中各人听。但只怕,只有婢妾。。。。。。” 说着捂着嘴呜咽起来。 梅氏顺了顺气,暗想佟姨娘也编不出这些话来。因为太过震惊,细问叶乐乐的同时,不免又再三催人去请王泰春。 等到掌灯时分,王泰春才来了。一边进屋一边语带责备:“到底何事,催得我公务都未办妥。” 待看见屋里的叶乐乐也惊了一惊:“佟氏。。。。。。?” 梅氏连忙让他坐下,简要的把叶乐乐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泰春一震,怒道:“你这贱婢,竟敢口出妄言!白将军正在浴血奋战,你胆敢污蔑于他!此话若搁到衙门里去说,先要将你去衣受杖二十!” 叶乐乐情知王泰春不好骗,又扑通一声跪下,哭得要断了气。 “婢妾不敢,婢妾不懂这些,不敢,不敢的。”说得语无伦次。 王泰春仍是一脸怒容:“是谁给你的胆子来乱我军心!?说!” 叶乐乐吓得往后一顿:“婢妾真不敢,真是老爷同我们说的。。。。。。他说庄莲鹤不满被贬斥,本来也可寻了旧时亲友安闲度日,偏要到咱们家来受气,老爷便留心了一回。” 王泰春本就意在威慑叶乐乐,此时闻言心中一动。说来也是怪,庄家的姻亲旧友,随意一个都可保他安闲,他偏要窝到这边境来,向来最是清贵的人,偏在妹夫手底下讨生活,这其中也是有些文章。 叶乐乐赶紧添柴:“婢妾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白燕麟是什么人,怎么敢去污蔑了他?是我家老爷说见他在庄莲鹤房中出入,起了查探之心,就瞧见他们与元国的通信。信上都有元国的印鉴。” 王泰春反复查问,心中暗道:此次元军突袭,临城十里才被发现,是有古怪。白燕麟突然就在景州现身,朝中突然又起了股风浪,多人上奏,要让他就近上任。 又想起多处疑点,不免与这佟氏所说暗合。 心中一时犹疑不决。此事上奏上去,若是真的,自己自是立下大功,揭穿奸贼面目,使朝庭免于被蒙蔽,救百姓于水火!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但若所奏不实,扰乱圣心,贻误战事,则可预见自己仕途危矣! 他便不耐的摆了摆手,对梅氏道:“她在这哭得好生烦人,快把她安置下去歇了,此事容我再思。” 叶乐乐忙哭道:“舅老爷,您一定要为我家老爷太太做主啊!现在可就全指着您了啊。” 王泰春喝一声:“休得吵闹!还不退下!” 梅氏就劝了叶乐乐下去,又让婆子好生伺候着,这才回来与王泰春商议。 “老爷,此事当如何才好?” 王泰春思虑半晌,心中想出个主意。 不若八百里加急上奏,就说从景州来的流民中有此传言,只恐是元国意在离间,但若是不报,又唯恐误事。此奏章必要写得焦灼满纸,一心忧国为民才好。局时若朝廷来人,只管将这佟氏交出去便罢。 若是真的,佟氏一介女流,还是个不能封诰的妾室,这功劳自是落在他王泰春身上。 若是假的,也该当佟氏腰斩,他王泰春最多被训斥一番,却不伤根本。 45、第 45 章 叶乐乐已久未穿着绫罗绸缎,这还是王泰春的陆姨娘拿了自己没上过身的几身衣裳来给她应急。她先前并不觉得绸缎如何,但苦过一段时日,再摸这料子,果然觉得舒适。 不由有些不舍的叹了口气。 派来服侍她的丫鬟妙儿不由问道:“佟姨娘怎的叹气,可是婢子那里服侍不周?” “没有,”叶乐乐摇了摇头:“只是想起我这一路逃来,得了几位贵人相助,今日出来还未曾同他们知会一声,倒怕他们以为我悄声隐匿,未免寒了人心,便想再出府一趟,你替我再去问问舅太太。” 妙儿应了:“天已晚了,佟姨娘不如歇下,奴婢这就去回了太太,想来明儿一早套了马车出去,正是合适。” 叶乐乐想着这一夜无论如何也是要歇下的。便也依言躺下歇息,只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一时又想及自己此行是否妥当,一时又忧心王泰春是何种反应,直到天色将亮,才略眯了一眼。只觉着昏沉之间,似才合了眼,就听得外边有人扫地铲雪的声响。 她疲惫的睁开眼睛,望着帐顶的绣花,默默出了一回神,这才叫妙儿进来服侍洗漱。 待用完早膳,便问妙儿太太可曾安排了马车。 妙儿目光一闪,笑道:“太太说姨娘一路辛苦了,不如好好将养几日,要去知会什么人,尽管使了婆子去传话便罢了。” 叶乐乐原本就和李三说过,要等她三日。此时不过是试探罢了。 一听妙儿这话,就知道王泰春必有动作,此时是把她看管起来了,也就吁了口气。 她客居此处,针尖大的事也不劳她动手,多的就是空闲,便一日数次的去哭诉催促,梅氏终于有些不耐,也就向她露了句话:“老爷已是八百里加急,送了奏章上去。佟姨娘只管等着。” 佟姨娘便做出欣喜的样子:“如此甚好!” 便回了客房,又多等了半日,思量着这派出去送奉章的信使已是追不上了的,这才避了人摸了丸药吞下。又过了一个时辰,叶乐乐便前去与梅氏说话。 梅氏本对她有些不耐,便不怎么有心应酬她,只目光淡淡的从她脸上扫过,却突然皱了皱眉:“你这脸上怎的有些红点?” 叶乐乐摸了摸脸,垂落的袖口也露出腕上一片稀疏的红点来。 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这是怎的,方才还没有的!” 梅氏沉了脸,狐疑的看着她。 梅氏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便是自己手头也捏了几种秘药,就疑心叶乐乐是在使诈。 “请大夫来看一看便知。” 叶乐乐有些慌张:“不,不必了吧?” 梅氏更是疑心:“讳疾忌医最是要不得。咱们妇道人家,一张脸最是要紧,可别误了诊治。” 叶乐乐迟迟疑疑道:“婢妾好容易才寻到这里,就是染了恶疾,舅太太千万也别撵了婢妾才是。” 梅氏温言道:“万不会如此。” 梅氏便催促了丫鬟去请府上常请的大夫来家。 过得好一阵,大夫方才来了。梅氏见叶乐乐脸上越来越可憎,就算疑心她是假装,也忍不住自寻了个借口进到里间去。 这厢大夫进得屋来,梅氏在里面凝神细听。 就听大夫抽了口气,声音有些不稳:“这,这症状是何时有的?” 叶乐乐也害怕:“不到一个时辰。” 大夫细细的切了脉,脸上阴晴不定,妙儿不由问道:“常大夫,我家姨娘究竟如何了?” 常大夫指头有如触着了烙铁,弹了开来,脸色发青,站起身来就背药箱:“害人不浅,害人不浅!染了麻风,竟然还在此招摇!” 妙儿听得吓了一跳,离叶乐乐远了三步,麻风可是会传染的! 又急急的拦住了大夫:“那该如何是好?” 大夫本嫌晦气,但又忌惮他们是官家,只得一面拿出块帕子来擦自己的手,一面恨恨的道:“赶紧送得远远的才好!死了也别埋在此处。” 叶乐乐哭丧着一张脸,赶紧要往内室扑去:“舅太太,千万别把婢妾送走!婢妾好容易才死里逃生,只望舅太太还念些旧情。” 梅氏在里头惊疑不定。 叶乐乐手都碰到帘子了,妙儿暗忖此时不表忠心,太太往后记起来也没好果子吃。 于是心一横,把手缩在袖子里,隔着布去拦着叶乐乐:“佟姨娘,可别害了我家太太!” 叶乐乐蹬蹬退了几步,捂着脸哭:“婢妾这一路孤苦伶仃,老爷没了,太太没了,哥儿也没了。好容易才寻着了舅老爷舅太太,原想瞧着贼子授首后,任舅太太赏口饭吃,就是做些粗活也使得。怎么就这么命苦,染了麻风?” 说着又恍惚的忆起:“是了,这一路餐风露宿的,宿在破庙中,也曾见两个形容可怖的乞丐。。。。。。”说着就尖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状若癫狂,尽显咆哮派真传! 梅氏被她叫得头晕。妙儿只好抄起一旁的花瓶砸在她后脑。 叶乐乐疼得眼前发黑,但传说中被一击就晕的招式显然没灵验,她堪堪还留了神智来感受这疼痛。 但也顺势翻了个白眼,倒下装晕。 梅氏这才从内室出来,指着倒在地上的叶乐乐道:“赶紧拉出去,先关起来。” 又道:“快请老爷回来!” 等请了王泰春回来,梅氏仍是余惊未定:“老爷,您看如何是好?瞧着也不像是假的。她又无手段谋取生计,也不知我等要将她推将出去,自是想依附着我们过活。 这病要是真的,”说着打了个寒颤:“咱们一干人等可就没有好活。” 王泰春想了一阵:“就把她送远些,送到庄子上关起来。过得一阵,是真是假自见分晓。” 梅氏也觉正是如此。 便趁着叶乐乐还未清醒,赶紧送上了辆马车,又命妙儿跟着:“你就劝她,是送她到清静些的地方养病,养好了再回来。切记要好好安抚,事后定有重赏。” 妙儿只觉自己平白遭此横祸!但她老子娘,连同妹妹都在这府上,又如何违抗得了! 只得跟着马车一路去,又因害怕,不肯与叶乐乐一同呆在车厢里,等马车离了王家一段路程,干脆绑了叶乐乐后,自己坐到前头去与车夫吹冷风。 叶乐乐等她一走,立即醒来。因妙儿十分畏惧与她接触,这绳子便绑得松松的,叶乐乐藏在袖里的刀片都没用着,就解开了绳子。她跪立起来,活动了下关节,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一路等到迎面来了只嫁娶队伍,喜乐之声喧嚣尘上,她才借机从窗口纵了出去,就地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所幸因与这嫁娶的队伍遇上,车速便放得慢了,因此她只是疼了些,并未断了手脚。 又因乐声遮掩,妙儿与车夫俱未发现她已逃离。 临街的二楼上,宁熙景突然咦了一声,对一边的曹春道:“你看这位叶女侠。”说着又笑了起来。“没有武功已是不得了,她若有了武功,岂不要飞天遁地?” 曹春面无表情,看着叶乐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后怕的看了一眼缓缓驶离的马车,飞快的钻到人群中躲起。 缓缓点了点头到:“您到底要不要见王泰春?” 宁熙景挑了挑眉:“说这些无趣的事做甚?我如今就想看看庄莲鹤和白燕麟在捣什么鬼。” “会长,骁荣会的规矩,不得在国难关头横生枝节。” “你怎知我是横生枝节?说不定我还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着斜睨着曹春:“怎么,你不信。” 曹春不吭声,但脸上明白写着四个字:“属下不信”。 此厢叶乐乐并不知她与宁熙景又有缘的遇上了一次,她只知此处不能久留,忙急勿勿的寻到了客栈去,果见常大夫在此等候。 就肉疼的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你给这漆汁丸当真厉害,我现在混身发痒,可有法子缓解?” 常大夫收了银票,心中喜欢,也不爱搭理她,只应付道:“过得一个时辰自会消退——对了,你可别再回这渠州来了,休要砸我招牌!” “您放心,您还只是砸块招牌,我却要拿命去填,您说我还回不回来?” 常大夫心中也认定如此,自来这种犯了阴司的婢妾,不躲得远远的,再是没有活路的。 叶乐乐打发走了常大夫,忙冲上去寻李三夫妇。这两人一见她来,不由一惊:“妹子,你这脸?” 叶乐乐道:“并非是病,我们快走,路上再说。” 李三早就备好行装,连毛驴也喂得饱饱的,只在等她。 等一行人赶到城门,叶乐乐脸上的红点已消许多,看上去并不如何可怖。 是以也并未招惹太多目光,顺利的出了城。 一出城门,叶乐乐心中就有了一丝放松。 不管如何,这一丝怀疑总算是呈到了朝廷之上。圣上必会派人来查,若庄莲鹤与白燕麟罪有应得,自是无法瞒天过海。若是他们并无过错,也是不怕火炼。 不,叶乐乐又否定了自己的动摇,战前与元国密信,无意看到并不解其意的自己都要被灭口,实难信其清白。 46、第 46 章 邻颂与渠州交界处,群山耸立。也因此渠州的繁华到此为止。 但当你不畏困苦穿山越岭,最终也能看到一片沃土。 溪谷又在邻颂治下的最南边,再过了溪谷的荒地,就是十万大山了。 孙娘子说溪谷的祖先原就是来躲避战火的。 历经千辛才来到此处的叶乐乐便对此满意至极。经由李三的相助,在县衙门报备落户,正式立了个女户,落在了溪谷县下的柳河村,名字终于由官方登记为“叶乐乐”三字。 她原想就挨着李三家住下,但这村中有房屋出售的只得一处,原是李铁老头跟着儿子搬去邻颂城去了,这才将旧房子卖了。 这房子离李三家也隔了一段路,所幸看着倒还齐整,五间大房,用篱笆围了个小院子,中间还有口水井。 叶乐乐总不能现雇了人盖房,实在是等不得,就将这房子买下了。 又托着李三寻了十亩良田买了。因如今还没到二月,都是农闲时节,倒也不急着寻人耕种。 等零零种种的安置好,她关起门来数了数银子,居然只余得两百多两。这一路漫天撒钱,实在心疼,但想来也没有那一处是可以省得的,便也罢了。倒是手头还存了一两件首饰,并最后王氏给的一把红宝石,她也估不出价来,因现在并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算起来在庄户人家中,她还是富裕的。就在床底挖了个洞,将这些物件收到个小罐里,埋了起来。 还好这屋里的地全是层层碾实的泥土地,只多费了些力气,又将它恢复如初了,若不是心中有数,决看不出何处埋了东西的。 叶乐乐收好了仅剩的财产,就拿起针线做衣裳,这些布都是从县里买的。 比起此地农妇身上穿的,不过是花色略新些,面料却差不离。 叶乐乐穿上身,又弄了块蓝色的头巾包着头,看起来虽面目仍显艳丽,但也不至于走在人群中过于突兀。 她便趁着这农闲时节出去与这村中人家认识。 溪谷县因为此番鼓励外来人口落户的政令,如今这柳河村中已有五十来户人家,但原先的旧村民只得四十来户,且大多是姓李的,其次就是姓姚。 李三一家在此颇有人缘,经孙娘子引见,叶乐乐不消半月,就混了个脸熟,走在路上也有人招呼一声:“叶娘子。” 每到这时,叶乐乐就含笑站住,想得起名字来就招呼一声。想不起名字就含糊道:“您这是去洗衣服啊?” 因此也给人落了个和气的印象。 这些农户当中,自是没有大户人家那般注重男女之防,许多时候男男女女一起干农活,又是从小认识到大的,大处守着,小处就不甚讲究了,叶乐乐只觉得十分满意。 一路上遇到人都闲话两句,短短一段路也费时不少,等到了李三家,孙娘子已经探着头在往外张望:“叶家姐姐来了!” 叶乐乐甫一走进院子,毛毛就跑过来扑她腿上,她笑嘻嘻的从荷包里拿了截糖冬瓜来逗他。 孙娘子嗔道:“又给他买零嘴!” “不妨事,他能吃多少?” “快来坐着,这就开饭了。” 叶乐乐应了一声往堂屋里走。 李老头和张婶都已等着了,看见她就招呼:“叶娘子快来坐。” 李老头和张婶是李三的爹娘,膝下有三个儿子,不过下边两个出去讨生活了,只有李三是长子,要同他们一起住着,给他们养老。 听说叶乐乐一路在李三身上费了不少银钱,虽不知道具体数目,但庄户人家心厚,便十分过意不去。死活说叶乐乐一人也不必升灶煮饭,只管到了饭时就上他家来吃,他家人多,不过是添副碗筷罢了。 叶乐乐想来也是件麻烦事,她又没来得及趁晴天储些柴禾,生个火技术也过不得关,倒不如劳烦他家来得便宜。 她也从不讨人厌,每次来总给毛毛带些零嘴,桌上只捡着好话说,有白菜吃白菜,有萝卜吃萝卜,倒整得李老头同张婶十分喜欢她,像多了个女儿似的。 叶乐乐吃完饭,想想又道:“李大爷,您说这地是不是该开始操持了?” 李老头叼着烟杆:“都二月了,倒也可以先把田犁一遍。迟些再浸种。” 叶乐乐看着李三:“那还得烦请李大哥替我雇人。” 李三笑道:“这好办,我家的牛到时尽可借给你使。” 叶乐乐两世都没种过田,便凡事多问过李老头同李三,经李三穿针引线的雇过两回人以后,她便与这些村中的劳力熟悉起来。她给钱也公允,虽不比别人家多了去,但绝不短了迟了,是以别人也爱与她打交道。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叶乐乐请人将浸好催好芽的稻种撒到了田里,只待让它长出苗来。 因雇了人干活,她就不好再去李家蹭饭,自己做了些饭菜,又因与人说自己是寡妇,怕在邻里间应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话,便没让人上家来吃饭,自己左右手各拎着个食盒,往田垄上去送饭。 因此次活计还算轻省,便只雇了两个人,远远的她就招呼:“□□、李广,开饭啦!” 这两小伙听了就放下手中活计,跑到田垄上来。 □□扇了扇鼻子:“香啊!” 叶乐乐将饭菜放到一块大石头上,递了筷子给他们:“饭是管饱的,快些吃罢。” 她也不欲将自己整得财大气粗的样子,因此也只炒了个白菜,再炖了个萝卜,往里边放了点肉星。 但是这两小伙已经非常满足了,他们两是兄弟,□□今年十九岁,李广十七岁。 爹娘生得多,一共有八兄妹,家里劳力多,一早地里的活就干完了,这才来给叶乐乐干活。 话说他们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每日家中都煮上一大锅饭,但他俩上要让着爹娘,下要让着妹妹,就没吃饱过。得了叶乐乐这一番保证,便甩开了膀子吃。 叶乐乐看着他们虽然行止粗鲁,但是满是鲜活。不由又想起了源哥儿,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一个恭谨有礼的少年,可以想像若长大了,必是个玉树临风,满腹才学的佳公子。只可惜他却没有命再长大。 □□眼见叶乐乐脸色不好,不由用肘撞了撞李广,低声道:“你少吃些,叶娘子下次不雇咱们了。” 只这声音着实不小,叶乐乐抛开心事,温和笑道:“说什么呢?我瞧着是面甜心苦的人么?让你们吃就吃。”说完又见□□半点没有说悄悄话被人听去的尴尬,便反应这小子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要她真心疼米饭,此时必也要强撑着给他们满上。 便笑叹着舀了勺饭到他碗里:“你这小子,在我面前耍什么心眼。干活可得踏实点,别出了漏子。” □□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你放心,这地里的活,我们俩从三岁上就能帮着家里,闭着眼睛都出不了漏子。” 叶乐乐待他们吃完,收起了碗筷往回走。 既然到了村上来落了户,种田是少不了的,但她凡事多是雇人,虽然村里劳力便宜,但开销也不少。这样一来,从地里收入就有限。要真有个要大用银子的地方,她还就被难住了。 还是得另找些法子赚钱,也不求横财,能多积攒些银两总是好的。 一路走着,就遇到了村东头的冯寡妇。冯寡妇生得又黑又瘦,不过比叶乐乐大了五岁,看起来却不止比她老了十岁。自从五年前丈夫意外死了,她也不改嫁,就守着儿子过日子。 叶乐乐不大明白,村里人大多好说话,少有几个也就是不爱搭理她。就这冯寡妇,看着跟她有仇似的,每每都拿眼刺她。但不幸的是两人家还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每见一次就要受她一刺,难受死了。要不怎么说住要好邻呢? 她便也没心思与冯寡妇说话,只略略冲她点了个头。 谁知走了不远,冯寡妇就拉了个路人大声议论起叶乐乐来:“你看她那骚样,走起路来扭得那个浪哟,啧啧啧。” 叶乐乐听了心里一堵,但这话也不算全错。怎么着她前世走路也算斯文,穿来后有段日子学着佟姨娘更是走得妖娆,总的来说,比起庄户人家走路带风的,她这也是袅袅婀娜。 因此就自我开解:不跟她这没见识的计较。 谁知她没有反应,冯寡妇越发来劲:“我眼看着她半夜招了汉子进屋,哎哟,李三见她就移不开眼。” 叶乐乐一僵,她就是知道,大宅门里说事非还含蓄点,村里头就说得更直白。原先在何家她总想着要跑,就没细想这层。但此时她既然在这里安家,就想着要维护名声。从来没有单独请男人进家门的,要也是几人一起,她还特意把大门都敞开了,并不让人觉得她遮遮掩掩的在做亏心事。孰料仍被说成这样!还把李三给陷了进来,这谣言要是越传越没影,以后李三一家可还敢和她来往? 当下就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卷起袖子就往回走:就是上不得,今日也要上!不能默认了去。 冯寡妇见她气势汹汹的回来,不免有些着慌,但随即看了叶乐乐又白又嫩,亮出拳头来也似要跟人发嗔,就气定神闲了:你这样的,我一巴掌就给你扇河里去! 叶乐乐跑到她身前一米站定:“冯大婶!你说什么呢?我半夜招了谁进屋?你说个时辰人名出来,咱们俩去对面!” 冯寡妇气结:“你叫谁大婶?!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十五六岁的娇花?” “呸,说不出个人名来,我跟你没完!” “你个骚货,夜夜离不了人!我记都记不过来!” “只说了一个就成,难不成一个你也记不得?那你就不该记得自己姓冯,该姓赖!”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引了一堆人来看。冯寡妇的儿子李昌也赶紧跑了来拉她。 “娘,快别吵了,快家去。” 冯寡妇一翻白眼:“一边去,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骚货,每日的要污了我的眼,今日就要收拾她!” “娘,这话多难听,大家邻里邻居的。” 冯寡妇反手就抽了他一巴掌,对着周围的村民道:“你们看,他毛都没长齐,就勾得这小子为她说话,不是骚货是什么?” 叶乐乐简直不敢看村民的脸色,只觉热血上头,猛的就冲上去往冯寡妇脸上挠了一爪子。 两人顿时扭打起来,冯寡妇胜在力气大些,叶乐乐胜在努火值全满死下狠手。 四只手乱挠横飞,专往揪头发下手,等李三一家赶到,叶乐乐与冯寡妇两人互揪着头发,都半弯着腰站不直,彼此使劲翻着眼睛,从底下往上瞪着对方。 张婶赶紧去拉,又骂一边的李昌:“看见你娘同人打架,也不晓得拉开!” 李昌摸着脸上的几道抓痕,很委屈:“我拉了。。。。。。” 叶乐乐是清楚的,要不是李昌这孩子拉了他娘几次,叶乐乐也没得机会发出几次反扑。 但这时她怕冯寡妇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也就并不替李昌证明。 还好张婶也不过是随口一骂,没放在心上。 此时孙娘子同张婶去解两人揪着头发的手,不料谁也不放开。 “让她先放!” “她先放!” 这种没营养的争执又持续了一阵,叶乐乐突然就松了手,冯寡妇就得意,自己头还没抬起来,就要用手把她的头往下按以显示自己的胜利。 叶乐乐就猛的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拼着头皮疼,把头往冯寡妇脸上撞去。 冯寡妇哎哟大叫,松开手去捂住了鼻子,捂住的手下流出两行鼻血来。 叶乐乐晕头晕脑的站起了身子:娘的,以后请叫我铁头叶三娘! 47、第 47 章 张婶子看叶乐乐一脸青紫,不由叹气。 手上帮她抹着油,嘴上就有些唠叨:“也是忘了同你说,这个冯寡妇,就是我们这的一个破落户。成日里东家长西家短,一张破嘴不消停,乌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谁也不拿她当回事的。你别理她就成,咋还干起来了?这一身的伤,咋见人!” 叶乐乐闻言嘶痛一声,心里也是后悔,早知冯寡妇是这么个人,自己同她打起来,只怕还跌了份。旁人看着就说:两个寡妇一台戏! 想着心里添堵,又见张婶给她抹的油颜色沉沉的,就有些怀疑。 张婶见她躲避,忙道:“这是茶油,败毒散淤。我们庄户人家就用这个。” 叶乐乐想起好像也是听过茶籽油能消毒,就任她将青紫的地方涂了一遍。张婶仔细看看,发现她额上和手背上还有两道血印子,就去拿了香炉灰来给她敷,叶乐乐吓了一跳,这回死活也不愿意了,张婶只好由她去。 叶乐乐将衣服重新整好,再把头发梳过。就向张婶子和孙娘子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大碍,这才家去了。 走在路上,果然就看到村人向她指指点点的,心里头后悔极了。暗想自己常常一时冲动,做些愣头事,下次定要多动些脑子。 走到自己先前放食盒的地方,又发现自己的食盒不见了,更后悔了。这对食盒还是她特意请村里头的木匠做的,就是为了给雇工送饭,这回没了,再做又要费些时日不说,又要白出些大钱,她现在可是一分收入还没有! 心情抑郁的回了家,发现篱笆门开着,她明明记得自己防着别家的鸡进院子里拉得满地是屎,特意关了这门的,怎么就开了? 赶紧就走了进去,只看到院中的桃树后边,有个人坐在井沿上。 叶乐乐一看这人,就倒尽了胃口。 这人就是村里头的老光棍,姚大根。 为什么会有老光棍呢?要么是人品不好,要么是性格不成,要么是长得太丑,要么是身有残疾,要么是家里太穷。算起来就只有这几条了。 这姚大根就快占全了。 自从叶乐乐来的第三天,他就盯着叶乐乐两眼放光,从村头跟到了村尾,孙娘子就告诉叶乐乐这姚大根是个老光棍。 据说他从小就爱手脚不干净,上谁家玩耍,谁家就丢东丢西的。还暴躁易怒,纠着点小事就爱跟人过不去。长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暴着两颗大黄牙,始终驼着个背,看起来要多猥琐就有多猬琐。人到三十五了,家中也没两亩好田,成日游手好闲。要知道在柳河村,地是不缺的,舍得力气,自己去开就使得,只是怕自家顾不来,又或没种子去种的。像他这样的真不常见,更何况他家还有个恶婆婆——姚大根他娘,也是个远近闻名的搅家精。 有这么些毛病在身,姚大根想不光棍也不成,他几次求亲被拒,人就变得更没下限了,见着俏姑娘小媳妇,就像苍蝇见了肉,尾随不去。 此时叶乐乐看到他,就害怕。以她的直觉来说,这姚大根怕是对她有些非份之想。 她偏偏又是一个人住的,实在怕被他钻了空子去。 于是叶乐乐就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但姚大根已经看到她了,就有些兴奋的站起来,拿着食盒要走过来:“叶娘子,这是你的食盒吧?我见上头刻着片叶子,就给你送来了。”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你放地上就成,多谢了。” 姚大根又走近了几步:“客气啥,都是一个村的。” 叶乐乐又往后退了两步:“这个,我想起来还有事,得再出去一趟。” “叶娘子,你有啥事?我帮你。” 叶乐乐一边嘿嘿干笑,一边就走到了篱笆门口:“你帮不上,快家去吧。” “有啥我帮不上?我听说你还雇了人,费这钱干啥?有事只管使唤我,我就空有一把子力气。”说着姚大根还挺了挺胸。 叶乐乐一看,快吐了,连忙别过头,板起了脸,心想这畏畏缩缩的怕说得太直,他反倒揣着明白装糊涂,得寸进尺了。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不如就说个清楚。 “姚大根,咱们非亲非故,实在用不上你帮什么忙。你要真帮忙,就离我远点。别让人看了说闲话。我是发了誓,要为我相公守一辈子的,你别腻腻乎乎的让人误会,毁了我的名声,我相公在地下都不安生。” 姚大根看她绷着张脸,又猥琐的缩了回去。嘿嘿笑了一声:“那你咋老让李三帮忙?” “李三和他媳妇一道给我帮忙的,要不,你也先找个媳妇?” 姚大根一下哑了,目光闪烁。 叶乐乐就凛然道:“县令大人说了,不得排斥欺压新迁来的村民!你再不走,信不信我去县衙击鼓!”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李同李广哥俩的声音。 姚大根啐了一口:“没凭没据的,看你乱咬!”虽然是这般说,仍是缩了缩肩,把食盒扔在地上,手往袖里一笼,往外走了。 李同李广哥俩进来正看到他出去。李同看了一阵,就道:“叶娘子没得惹他做什么?” 叶乐乐苦笑:“他自己就进来了,倒把我一番好吓。” 李同李广兄弟对视一眼,叶乐乐与他们也不算太亲近,这种闲事莫管。 叶乐乐收下他们手中的工具,又与他们结了工钱,兄弟俩就要家去,李同想了想又道:“叶娘子好生把门关着。” 叶乐乐一想,也是。 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围圈篱笆做院子,她还真想找了泥瓦匠把房子周围砌道高墙,这晚上才睡得安心。 因她也晓得泥瓦匠的家在何处,索性就把手上东西一放,径直去寻。 村里就这一个泥瓦匠,人称姚瓦匠。叶乐乐寻了去,他却不在家,只他媳妇方氏在家。 方氏见叶乐乐站在大门口叫着:“姚瓦匠在家吗?” 忙丢了手里的簸箕迎了出来,因叶乐乐生得好,在这巴掌大的村里已是无人不识了,方氏就笑着扯下了头上的包巾笑道:“真是稀客,叶娘子快进来坐,吃杯茶。” 叶乐乐见她十分热情,不像作伪的样子,就笑着随她进了堂屋,接过她搬来的一把椅子坐下。 方氏又转身去泡了茶来。这茶叶十分粗糙,喝起茶水来也有股烟薰味,估计是制茶时是放在灶头烘干的,叶乐乐喝得并不习惯,沾了沾唇就捧在手里权当取暖。 两人客气两句,叶乐乐就直接与她说起自己想请姚瓦匠帮着砌围墙。 方氏想了想道:“这阵他正帮邻村的万大家修屋顶,估摸这两天就能了事。完事我就让他上你家去。” 叶乐乐应了声好,再三谢过方氏才走。因瞧着这方氏极贤惠的样子,想着姚瓦匠也该不错,这活给他来做也放了一半的心。 回家必要路过冯寡妇家的,先前都瞧她没出来,这会子下意识的一眼看去。果然见她正叉着腰站在外头。 叶乐乐心想倒霉催的!又碰到这黑寡妇!但因先前两人打架她最后也不算输,此刻也不必弱了气势。也就毫不避讳,照常从她家门前过。 冯寡妇鼻孔里还塞着两团草呢,恨恨的盯着叶乐乐,一眨不眨。 先前两人闹在一起,最后是请了村里头几个有些声望的大爷来调解的,这时也不好一天没过就打两架。冯寡妇也只站着文斗不武斗。 叶乐乐便边走边与她对着瞪,不甘示弱。 直到瞪酸了两钛合金的眼睛,叶乐乐才走到家,她先是屋里屋外的检查了遍没藏着外人,这才里里外外的关了门,就着天色胡乱弄了些吃食了事。 等到天色一暗,她也懒得点灯,嫌那灯油烟大了。自己便摸到床上睡了。此时才觉得一人守着这空荡荡的五间屋子,实在是空寂得很。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除了村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叶乐乐越发的溶入了这种耕种生活中来。 她与冯寡妇一战,也让人意识到她看起来娇弱,实际上倒有服狠劲。又有李三一家里里外外的帮衬,是以也没人敢欺到她头上来。就连冯寡妇,说是毫不让步,毕竟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再倒脏水。 只除了三五不时的要被姚大根尾随一段,叶乐乐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这村中消息又闭塞,外间的事她几乎都不知道了。 这日田中的苗都育好了,叶乐乐又雇了人来插秧。待看到她的十亩田都插满了齐整的青青禾苗,心中也油然而升一种喜悦。 忙活了这一段,就算不用她下田,每日烧这么多人的饭菜也是不易。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想着自己不料还真种上田了。 这时众人都来领工钱,李同不免笑道:“叶娘子下次雇人,还要请咱们才好。别的不说,这伙食真好!” 众人都称是:“叶娘子这灶上手艺真没得说!我婆娘怎的就烧不出这个味。” “我看县里的酒楼也不如她。” 叶乐乐一面点钱,一面笑道:“都是大伙捧场,我也就是瞎琢磨。往后要大伙关照的时候多呢。” “这你放心,叶娘子给钱又爽快,宁愿忙完了你这头再忙家里头也成啊。” 叶乐乐眼见这么一大群人,也不必忌讳,就搬了条凳出来请大伙坐会。又去泡了茶来每人端上一杯。 这群汉子本来忙完了农活就爱闲扯,这时也就坐着一块聊上几句。 “我听我大侄儿说咱们黎国打了败仗。” “我也听说了,说是还有不少人逃难,逃到咱们邻颂来的。大狗子还在咱们村外见过两个。” “你说这是咋回事,一下就败了?元国那群蛮子就那么厉害?” “仗我估摸着是打不到咱们这村来,怕只怕要征兵。”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寂了,这黎国一打了败仗,总不能就这般败下去,总要征兵再把这场子找回来的。要是一征兵,在座这些都是青壮男丁,怕是一个也跑不了。 只是古来征战,有几个人能衣锦还乡呢? 叶乐乐听着也有些纳闷,怎的黎国就这般不堪一击?先前看过的镇南军,精神面貌也不错啊,并不像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不料却是数月之间,兵败到这小山村都流言四起了? 心里疑归疑,但也没处去打探这些消息,只能祈求战火不要烧到这偏远山村来了。 不想接下来数日,都有人说在附近看到流民。据说是因为元军来势凶猛,主力往北攻向黎都,却另有一队游勇散兵向南下来烧杀抢掠。一路流离失所的难民倍增。因黎国人多有知道邻颂地处隐蔽的,便有不少人逃往此处来。 近来往溪谷县来以求落户的流民愈来愈多,县令大人都觉接受不了这许多,惧来人中良莠不齐,泥沙俱下,拟暂停开荒落户的政令。 这日叶乐乐早起,拿着瓢给院里的菜浇上些水,就听得姚瓦匠家的方氏在外头敲门。 他们两家是因为砌这围墙,彼此都觉得脾气合适,因此常走动起来。 叶乐乐忙去给她开了门,方氏拿着一篮子鸡蛋递给她:“这是你让我帮买的鸡蛋,五十个大钱。” 叶乐乐把她让进屋喝茶,另外去数了钱给她。 方氏一看她这院里,禁不住道:“你说你这院也挺大,自己养几只鸡,又有蛋吃,过年过节杀了吃也成,作什么说怕臭?这样巴巴的要出去买鸡蛋,多不合算?” 叶乐乐道:“我是不想每日在自家院子走路还要看着地,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你这也是穷讲究。”说着又指了她院里的菜:“你说你这是种什么菜,连肥都不施。” 叶乐乐脸一绿,她实在没有办法去挑粪好不好?宁原找人从河里掏点淤泥来对付。菜长得不好也认了。 方氏摇了摇头:“我说你这脾气作派,还真像是大户人家的太太。”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今儿一早,就有个妇人跑到咱们村里来了。哎哟,脏是脏了点,但一身的料子咱们都没见过,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是这仗打的,她一个有了身子的妇人,竟然一个人流落至此。怪可怜的,只是如今谁家也不富裕,当不起这好心人。” 叶乐乐听了心中也有些好奇,与方氏闲话几句,送了她出去。自己回头把手上的事做完,就准备去找了孙娘子,一道上山去捡些枯枝回来。 甫料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满身狼藉的妇人游荡在自家门外。 她钗环尽失,一身的缎裙几处划了口子,几乎看不出本色。脸上满是风尘,双目惶恐迷惘。人消瘦了许多,只肚子反而凸出来了,一看就是有了身孕。 叶乐乐也是看了好几眼,才认出竟是王氏。 48、第 48 章 有的人,等再见面时,境况已然大不相同。若说是天翻地覆也使得。 就如同叶乐乐和王氏。 叶乐乐将王氏从头打量到脚,才醒悟过来要关门。 但王氏游移过来的目光已是看到了她,瞬间她茫然的目光中出现了一点光亮,却似没全反应过来。 叶乐乐已经猛的把门关上。颇有些心烦意乱的又抄起一边的扫帚,胡乱的打扫着院子。 半晌门外响起王氏有些不确定的声音:“佟姨娘?” 叶乐乐没搭理,继续扫地。 但就是她这不搭理,王氏才更加确定。 王氏几乎快僵硬的脑子开始运转:要不是佟姨娘,不会躲着她。亦不会里边明明有动静,却不予回应! 于是她拼着全身疲软,奋力的举起手拍门:“佟姨娘!你开开门!” 这是事关她生死的时候,王氏表现出了无比的耐心,持续不断的叫着门。 叶乐乐听她声音不大,毕竟一个官家太太转眼要变得声如洪钟也是不太可能,何况可能还饿了几顿了。 但她这样持续叫门,迟早也会让路过的村民注意到,到时可怎么解说? 便恨恨的把扫帚往地上一扔,两步走过去把门猛的打开。 王氏拍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看见叶乐乐面无表情的站在门里,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叶乐乐如今头上包着块深蓝色的头巾,身穿着蓝色碎花的布裙。一身虽然干净利落,但也透出股乡土气息来。 她沉着脸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以前陪着小心讨好的笑容,要不是眉目一样,实在是不敢认了。 王氏便迟疑的开口:“佟姨娘,你怎的在这里?” 叶乐乐冷笑一声:“这位夫人认错人了,我姓叶,不姓佟。” 王氏一愣:“你明明是。。。。。。” 叶乐乐打断她的话:“夫人不信,尽可到县衙门去查我的户藉,白纸黑字记得清楚呢。夫人想来是觉得我跟夫人的故人长得相似。”说着就压低了声音:“怎么样,你还有没有‘故人’的卖身契在手上?” 王氏愕然,在确定了她的身份的同时,又知道自己是无法让她承认了。 不由激动起来:“你这贱婢!” 叶乐乐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王氏吓住,直个不敢说,反倒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叶乐乐想了一阵,终于又开口道:“行了,只是让你记住自己如今的身份,别在我面前摆架子。我还有事问你,进来喝口水罢。” 王氏目光一闪,想起了什么,眼里添了几许自信,便跟着她进了院子。 叶乐乐先把门给栓上,搬了把椅子来给她坐在院里,再倒了杯白水来给她。 直接就进入了主题:“源哥儿怎样了?” 王氏精神一振,神态间又有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叶乐乐一看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你还做梦呢?行了,我从你态度也知道他没事。他若有事,你还能端着他在我面前拿乔?喝完这杯你就给我滚!” 王氏气结,自己平息了许久,再开口已是弱了气势:“往后我回去,他也是要在我手底下讨生活的,你敢这般待我?” 叶乐乐哼笑一声,抱着臂站定:“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如今你不过是个流民,谁也不认得你。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倒也干净!省得后头引了人来坏了我的清净日子。” 王氏一惊,佟姨娘费尽心机逃出来,如今躲在这里,可想而知不愿让人发现,为此心生恶念也不是不可能。 手中茶杯落地而碎,她脸色发青的站了起来,带倒了椅子。 惶惶的往门口走了几步,手情不自禁的护住了腹部。 “唉,你现在还怀了孩子,若是回去,更没源哥儿的好日子过,怎么办?我更想做点不好的事了。” 说着她就抄起一边井旁放在磨刀石上的柴刀,三步两步的就越过了王氏,用背抵着大门,拿着柴刀笑看着王氏。 王氏吓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啊了半晌。最后急了,扑通一声给她跪在了地上。 叶乐乐一看,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当然不会对她动手。就算这个人是她的仇人,长期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甚至还要取她性命。但对着一个孕妇,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的。她也许可以听到王氏的死讯无动于衷,但是不能由自己来动手。也许是受了多年的给老弱病残孕让坐教育的影响吧。 但她此时必须要吓一吓王氏。 “方才不是还挺威风,端着架子拿乔么?” 王氏终于嘶哑出声:“源哥儿没事,破城之时,老爷花重金雇了城卫护着我们一家人逃亡,元军追上来,冲散了我们。老爷先带着源哥儿骑马跑了,我被家中忠仆护着,到了渠州却没寻着我哥哥,张妈妈这贱人伙同几人卷了我的钱财逃走,刘妈妈又被人撞倒在地踩踏了,没拖过三日。只有我还留着条残命,辗转至此。。。。。。求求你,我三十岁才怀了这个孩儿,他也是一条命啊!怎么样也要把他生下来才成,求求你!” 叶乐乐先是舒了口气,何老爷极为看重源哥儿。源哥儿是让他脸上有光,继承香火的长子。战乱起来,需要有所取舍的时候,首先就带着长子跑了。 又替王氏悲哀,与何老爷夫妻十数年,到了有事就全然顾不上。大约王氏死了,一等战乱平息,以何老爷如今的官职,又可娶个有年青貌美有家势的填房吧。要不怎么有句话说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王氏怀着孩子还能一路逃亡至此,只能说为母则强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心中又苦恼起来:如今还好,要真是天下太平了,王氏回了何家,自己藏身于此的消息就瞒不住了。何老爷未必喜欢她这个人,但绝不允许她流落在外成为他的污点的,必是要拖回去打死,这可怎么办才好? 王氏看出她的犹豫,便膝行了两步,向她立誓:“我绝不将你在此的消息告诉别人!如违此誓,叫我肠穿肚烂,天打五雷轰!” 叶乐乐阴沉沉的看着她:“重新立过,不得将我行踪告诉别人,不许暗害源哥儿。若违此誓,就教你生的孩儿不得好死!魂魄永困炼狱,不得超生!” 王氏一怔,心中怨恨叶乐乐好狠的心!待要不应,叶乐乐又拿着柴刀逼近了一步,指着她的腹部:“怎么样?你还要不要他见着这人间的天日了?若是不立此誓,我现在就送他下见阎王。” 王氏往后一仰,一手撑在了地上,满脸的慌乱,只得依言发了遍誓。 叶乐乐满意的收了柴刀:“‘这不许告诉’包括一切方式,不能说些暗含其意的话让人去猜,也不能写出来给人看,但凡我行踪泄漏与你有一丝关系,你便应了此誓。对源哥儿也不许面甜心苦,明着捧他,暗里却把他给养废了。我是知道源哥儿是个好孩子的,要是他有一丝不好了,你便也应了此誓。” 说罢看着王氏怨毒的眼神,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你别以为我想对你的孩儿如何,只要你不犯我,他自然是好好的。你若心存歹意,那也是你自己害了他。” 王氏垂下眼睑,并不做声。叶乐乐心知古人对誓言看得极重,尤其王氏这样拿自己的孩儿起誓的,一时半刻倒也不怕她兴风作浪了。日后的事,日后再想办法,总不能真的拿刀把个孕妇砍了。 因此叶乐乐就推开了门:“好了,快走罢,就当咱们没见过。” 王氏从地上爬起,看着大开的门,又茫然了,出了这张门,她又要去那里?已是两顿没进粒米了,这样下去,她的孩儿怎么办? 有些踉跄的迈出门槛,就听得叶乐乐在后头喊了一声:“等等。”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回过头。叶乐乐指着地上的碎瓷处:“你摔了我的杯子,总要赔些银子吧?” 王氏愣住了,过了一阵才嗫嚅道:“我,我没有银子。” 看见叶乐乐脸上露出凶色。 又解释道:“我这一路,现银早被张妈妈卷走,身上的饰物又兑了吃食了,你看我那还有半件值钱的?” 叶乐乐眯了眯眼:“没有现银?有银票?”她一个小姨娘都能带着一千多两银子跑路,这么个太太,就不信她没点准备。 王氏目光一闪,吞吞吐吐道:“我是带了银票,但当时是备着要去黎都,托人兑的是黎都祥福钱庄的票子,在北方是通兑的。在南方就不大流通。到了这溪谷,我拿了给人,都使不出去。” 叶乐乐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如今战火连天,带着银票本就寻不着钱庄兑换。要是太平时期,南方有认得这祥福钱庄字号的,勉强也就使了,不过要折损些数额。如今这时期,还真不好使。这溪谷乡下,庄户人家存银都少有过十两的,别说认识银票的人不多,只怕识字的都不太多。 叶乐乐还在思忖,王氏就满是翼的走近,祈求道:“我把银票给你,你容我一段时日罢?” 说着就从腰带中拆出来五张一千两的银票,送到叶乐乐面前,指尖都有些微颤。 叶乐乐抱起手,用指头刮着下巴。别看这银票现在不好使,但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像这种有实力的钱庄轻易是不会倒的,到时候这又是一柱横财。如今收留她,不过多费一口饭,扯两米粗布,这笔买卖,倒也做得。 于是笑眯眯的望着她:“太太,您这不知是看轻了您自己,还是看轻了我。这漫天战火的,到这么个桃花源来躲避生子,就值五千两么? 当年我可是听说,您的陪嫁远不止十万两,这些年又细心经营,不知生出了多少去。 五千两就想买通了我?也把我想得眼皮子太浅了。” 49、第 49 章 此次元国入侵,黎国表现得不堪一击,几月之间,就节节败退,连失数城,让元国侵入了腹地。 叶乐乐一度以为是自己闯了祸,递上去的消息惹出临阵换将的事来,使得军心不稳,这才一败涂地。 孰料细问了王氏,才得知这一路来她所得知的,白燕麟仍是大将军,叶乐乐投下的这块石头,根本没掀起风浪。 叶乐乐这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直到了四月末,满村的桃花都谢了。只叶乐乐院里的桃花仍是粉红一树。 叶乐乐千辛万苦的扛了袋米回来,推开门就喊了声:“快倒杯水来!” 王氏此时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挺着个肚子倒了杯水送到院子里来。 叶乐乐把袋子往地上一扔,接过水一口灌下大半。 王氏不由道:“我看也买得够多了罢?” 叶乐乐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瞧着这景况不大好,多买粮总不是坏事,也不知我这地里能不能收割得了。仓中有粮,心里才不慌。” 说着一眼扫过院里满地的脏乱,不由皱眉看着王氏:“你也打扫打扫庭院,要不是为了让你每日吃个新鲜蛋,我犯得着养鸡吗?” 王氏便摸了摸肚子,不说话。 叶乐乐冷笑:“你打量我折腾你呢?你也该知道,这权贵人家的妇人,多有死于难产的。反是些三粗五大的村妇生得容易。这便是她们顶着八/九个月的肚子还在地里忙活,身子骨都活动开了才生得容易。你本就怀得晚了,还把自己往金贵里养,是嫌死得不够快?” 王氏闻言一堵,只好生平第一次抓起了扫帚。心里却不是没有怨气的,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乐乐也不去管她想些什么,反正在她手下,就得听她调摆,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轻松活罢了,也不至于把她怎么样。 叶乐乐此时倒也真没有指望王氏不测,毕竟王氏还有个誓言的约束,由她来做源哥儿的嫡母倒也不错。何老爷若再娶个年轻貌美的填房,多有机会生下嫡子,到时何老爷色令智昏,只怕源哥儿境况还不如在王氏手上。 两人别别扭扭的搭伙过日子,叶乐乐对外只说遇着了故人,王氏一则甚少出门,二则也不敢直触叶乐乐逆鳞,绝口不提“姨娘”二字。 因为多了个王氏,冯寡妇反倒寻不着是非了,一时之间也少了些谈资,但又总觉着不甘,逮着机会总警惕的仔细打量叶乐乐。叶乐乐一直也颇为纳闷,不明白怎么就惹了她的眼了。 这一日睡着还未起身,就听外头有人敲着锣在边走边宣告些什么。 叶乐乐在半梦半醒中一惊,猛然坐起,凝神听了半晌,才听明白这是县衙派来的衙役,正在四处宣告:明德皇帝驾崩,由太子继位为帝,民间禁宴乐婚嫁一年。 叶乐乐披了衣裳坐在床头,颇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这仗还没打完呢,皇帝就死了,新旧皇权交替必有一番动荡,岂不是对黎国更为不利?也不知道这桃花源还太平得了吗? 果然不过几日,米价就飞涨起来,就连王氏也暗中庆幸多囤了米粮。 大量的流民涌向了柳河村。人在缺衣少食的时候,甚至可以做出一些有违常性的事,这一点叶乐乐和王氏都有些体会。于是便紧闭了院门,小心出入,所幸叶乐乐早砌了高墙,一时半刻也没被流民扰到。 这种紧张的日子足足过了两月有余,南方早早的进入了酷暑,叶乐乐实在掂记着自己的田地,不得已又出了门。 不料到了田间一看,柳河村的村民都站在田垄上义愤填膺。 叶乐乐寻思这又是有了什么大事,赶了几步走过去:“又有何事了?” 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汉子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叶娘子来啦。我们正商议着村里要聚在一起拿个主意,召些人手,把这些流民赶出柳河村去。” 叶乐乐一看,这说话的是姚林海,他素来对叶乐乐十分和气,常常给她帮些小忙的。 “怎的就想到这头了?” 她一问这,就炸了锅,这些村民更为愤怒。 “眼看着今年是个丰年,能多收些稻谷,不料却被这些流民给糟贱了!” “叶娘子快去看看你的地!这些人生生的把稻子捋了去,田里都不成样子了。” 叶乐乐一听,真有些着慌,这是她第一次劳心劳力的种田,什么都是全新学起,中间又是扔茶饼去虫,又是引水灌溉,一样也没落下。忙了这几个月,就等着收获呢。可别真给人捣坏了。 心里这么一急,就抢着要去看,不料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窄窄的田垄上滑下去。 姚林中忙手快的扶住了她的肩,待她站稳,又赶紧松开了手。 叶乐乐看一看脚下,虽然摔下去死不了,但也免不了一身泥水,便抬起头来谢过姚林中:“多谢了。” 姚林中低声嗯了一声,垂下了头。 叶乐乐一看他这副羞涩的样子就不对劲,赶紧四处打量,还好众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也没什么人注意这个瞬间。 她赶紧就走开了去。 到了自己地里一看,果真心疼,稻子都被拔得东倒西歪,一亩田里,像被狗啃了似的塌下去好几片。 她也听说人饿急了的时候,连树皮都吃的,这些快熟的稻子被糟蹋了,仔细想来也不算是奇事。她望着田里唉了好一阵子气,就往回走,已然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去让人给吐出来吧? 回头还看见这群村民在商议,叶乐乐心想自家也出不了男丁来参与,她也就不凑这热闹了,颇有些没精打彩的往家去。 快走到家时,她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也不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整个人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姚大根捂着嘴推倒,正躺在两堆柴垛中间。 叶乐乐惊恐的望着姚大根的大黄牙,死命的挣扎,但男女力量有别,就算是姚大根这么个废材男人,力气还是比叶乐乐强上太多。 姚大根吭哧着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没想到也不是个好货!” 叶乐乐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边手脚并用的想要推开他,一边满心迷惑。 姚大根却看懂了,嘴里的恶臭喷到她脸上:“你跟姚林中眉来眼去的,打量别人是瞎子?” 叶乐乐挣扎得更猛了:真是冤枉! 姚大根伸手就要去掰开她的腿,叶乐乐忙死死的并着,不停的翻挺着身躯,姚大根又得空出中手来捂她的嘴,一时也不能得手。 他便凑到叶乐乐耳边道:“好人,你就给了我。往后我姚大根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你叫往东,我绝不往西!” 这个时候,流民大多在村西头的林子里避阴,村人现在又聚在一起议事,姚大根拖着她躲在这处,真是救求也无门! 叶乐乐感觉力气在耗尽,但她绝不能放弃!她不停的说服自己,用力的抵制着姚大根不让他得逞。 姚大根终于拽下了自己的腰带来堵了她的嘴,再抓住她的双手按住,双眼迸发出兴奋的光:就可得手了! 叶乐乐几乎要绝望,感觉到姚大根的手正在拉开自己的衣襟,就见他一脸的兴奋定格住,慢慢的合上了眼睛,趴在了叶乐乐身上,松了手劲。 叶乐乐赶紧挣出手,把他推在一边,扯出自己嘴里的填塞。这才看到站在宁熙景。 她煞白着脸,几乎是有些僵硬的系好了自己的衣服,走过去对着宁熙景福了福:“多谢恩公。”这次真是发自内心的。 宁熙景看了看她,声音里有些安抚:“不必多礼,你无事就好。” 叶乐乐的目光盯着宁熙景腰上别的剑。宁熙景低头看了看,解下来给她:“你要用?” 叶乐乐摇了摇头:“别脏了恩公的剑。” 说着就回头,就地寻了根粗枝,双手用力握着粗枝两端往膝上一折,粗枝断成两截,断口折出个尖头来,她走过去,费力的把姚大根翻了个身,让他平躺着,看着他道:“我也不能杀了你,为了你惹上官司不值,但我叶乐乐也不是好惹的,要教你下次再也犯不了事。” 说着就双手握着粗枝,尖头朝着姚大根的下/身狠狠的插下,用力到几乎全身都扑了下去,就见一股血喷了出来,姚大根在剧痛中醒了过来,大叫一声,又疼晕了过去。 叶乐乐扔了粗枝,软手软脚的朝着宁熙景走了过去。 宁熙景见着姚大根那处的惨状,同样身为男人,便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叶乐乐在一边靠着树休息了半晌,才又站直了,打量了宁熙景一番:他这一身,除了把配剑,连个包裹也没带,身边也没有随行人员。 不由问道:“恩公可曾用过饭了?” 宁熙景晒然一笑:“未曾,可否刁扰一顿?” 叶乐乐寻思,自己千般注意,落在有心人眼里仍是淫/妇,倒不如行事随意些。如今又是于自己有恩的宁熙景,不能把他拒之门外,连顿饭也不款待。 于是忙引了路:“这边请。” 直把宁熙景引入了院子,王氏一眼见到陌生男子,忙避入了房内,再不出来。 叶乐乐也由得她去。 自下厨烧了两个菜端出来给宁熙景:“也来不及煮饭了,还有几个馍馍,你将就着吃些。” 宁熙景道声无妨,接过筷子开吃,动作斯文,并不像江湖草莽。 趁着他用饭,叶乐乐嫌自己身上沾了姚大根的口水,便进去洗漱换衣。 待叶乐乐出来,宁熙景已然用完,叶乐乐忙又奉了杯茶给他。 此时她亦恢复了些神气,就笑问道:“恩公怎的来了这穷乡僻壤?” 宁熙景是有些惊讶她这般快就恢复了自若的。但他也更乐于这般自如的氛围,方才因怕她心里不好受,他都难得的收敛了神情。 这时眉眼间又恢复了惯常的笑谑之意:“我是来躲个仇人,这人你亦认识。” 叶乐乐一愣,她和宁熙景实在交集不多,能有什么共同认识的人? “曹春叛变了?” 宁熙景笑得更欢快:“叶女侠果真不同于常人。怪道敢找庄莲鹤的麻烦。” 叶乐乐脸色一变,吓得连先前的恶心感都忘了:“这事你怎么知道?” “渠州城我不知道的事情,少。” “你的仇人该不会是庄莲鹤罢?” “正是。” 叶乐乐迷惑了:“他与白燕麟该在一起抗击元军的,怎的还有空来向你寻仇?” 宁熙景用指节蹭了蹭鼻梁:“告诉你也无妨。这仗已成定局,他趁着手头有影卫可用,我身边的人又去了黎都襄助黎军,自是假公济私,向我寻仇来了。” “什么定局?已败的定局?” 宁熙景一笑:“是已胜的定局,他下了好大一局棋,佯败引元军入瓮,元军攻入我黎国腹地太深,如今四面包围,歼灭元军只是时间问题,自不需他时时盯着。” 叶乐乐张口结舌:“这么说,他没与元军勾结?” “当然没有,他不过是佯装通敌,向其泄漏我黎军如今不济,引元军在未做好万全准备之时就草率发动。” 叶乐乐捂住了嘴:“那我不是做了,嗯,祸害忠臣的事么。” 宁熙景啼笑皆非:“你把自己想得太有能耐了,王泰春的折子,根本就没能呈到陛下面前,对庄莲鹤自是无关痛痒的。” 宁熙景看着叶乐乐舒了口气,又挑了挑眉梢笑道:“不过么,这些事他想必早已知道,就算是无关痛痒,他这个人也是十分记仇的。” 叶乐乐一惊,寻思了半晌:“你为何躲来这里?” “因为溪谷丰饶,地处边境。进可补给,退又可隐匿于十万大山。我可以好好陪他玩一玩。” 叶乐乐下定了决心:“这样罢,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笨,我们联起手来对付他总不在话下。” 宁熙景笑吟吟的看了她一阵,道:“为何我觉得更没把握?” 叶乐乐默默的:你是说我拉低了平均值吗? 50、第 50 章 柳河村巴掌大的地方,是寻不出客栈来的。 叶乐乐特特的打扫了间屋子出来给宁熙景住。这所屋子一共五间大房,另在两头搭了厨房和茅房,除了一间堂屋,叶乐乐和王氏各自的卧房外,另两间大房多是堆了杂物,此时打扫起来甚为不易。 将杂物又统一堆到另一间房去,叶乐乐举起扫帚来扫去屋角的蛛网,把高脚大木床擦了好几遍,又搬了床板到院子中来晒去些霉气。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收拾好。 王氏寻了个空,拉着她道:“这院里就咱们两个妇人,如何能收容一个外男?” 叶乐乐低着头点艾草薰蚊蚁,也不看她:“虽则有些不合规矩,但宁公子却是个正人君子,无碍的。” 王氏还待要说,叶乐乐先堵了她的话:“退一万步,你看他的人品相貌,瞧得上咱们吗?” 王氏一愣,想起自己怀了身孕,叶乐乐亦不是倾国倾城。而这宁公子,虽穿着不甚打眼,举手投足间却是副贵介公子模样,通身的气派远非一般人可比。 王氏仍是摇头:“若是老爷在还使得。。。。。。” 叶乐乐已然不耐:“如今是我做主,我说使得就使得,什么老爷,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也莫端着架子,你流落乡野之时,难道见少了外男?待你回到锦绣堆里,再来讲这些规矩。如今你就当他是我表哥,对外亦要如此说。” 这边好容易让王氏闭了嘴,叶乐乐还没来得及净手,就听外边有冯寡妇的叫骂声。 叶乐乐心道,这冯寡妇很长时日不曾这般威风了,今日莫不是又来了股邪劲? 顺手就端了个木盆,要去井边打水。 却听冯寡妇在咒骂: “把自己比得跟个贞洁烈妇样的,还不是个要偷腥的骚狐狸?” “装模作样的往人怀里送,我呸!也不看看自己身无四两肉,福薄命薄的相!” 骂来骂去,中心不离这两句。 叶乐乐满头雾水,见她这声音实在离得近,莫不是在骂自己吧? 于是端了一盆水,走到院外一看,果然冯寡妇就站在自家门前不远处,冲着这边骂的,周遭已经有不少人在看热闹。 叶乐乐冷着脸走过去:“你说谁呢?” 冯寡妇几乎就要戳到她脸上来:“说的就是你!还在外边四处散布,要替自己相公守一辈子节,这就巴巴的忍不住要投怀送抱了?” 叶乐乐一声不吭,先一盆水从冯寡妇头上浇下,惊得冯寡妇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还好这大夏天的淋湿无碍,只是衣服就贴着身子了。 “今天你得给我说个明白,做什么就寻着我过不去了?” 冯寡妇一把抹净脸上的水:“还要人说?你今日做了什么事自己心中没数?往人身上贴,要脸不要脸?” 因为叶乐乐凶巴巴的抡着个木盆,冯寡妇也不敢动手,只是怒火丝毫不减。 叶乐乐看她不像是无事生非,倒像是妒火中烧,不由真个质疑起自己。 难道她看见了宁熙景?不对,她又不认识宁熙景,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么? 难不成是姚大根?一想这人她就恶心,强忍着分析,也觉着不可能,姚大根这种火色,冯寡妇要看中了他,两人早对上了。 接着一个可怕的猜疑从她心中浮起,该不会是姚林中吧?他就扶了那么一下,敢情是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又或者这冯寡妇是听人挑拨的? 这还真是,脚滑引发的惨案。 叶乐乐心里有了谱,就往四周看了看, 李昌这孩子畏缩着不敢上来,实在是被他娘反手一巴掌打怕了。 姚林中也站在人群中,颇有些担忧的望着这里。见叶乐乐投过视线去,他鼓起勇气走近,劝着冯寡:“李从家的,乡里乡亲的,何必闹成这样。” 冯寡妇死去的丈夫叫李从,自从他死了,这么叫她的人也渐渐少了,如今只有姚林中还始终这样称呼她。像是不停的在冯寡妇身上打上李从的印子。 冯寡妇听得心里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叶乐乐看她那可怜样,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叹了口气,劝道:“这事吧,你寻我没有用。这得看人家对你有没有意。”话说得有点隐晦,姚林中没听懂,冯寡妇却听懂了,她抹了把眼睛,不出声。 姚林中的媳妇生产时去了,连孩子也没留下一个。这些年他也一直没找。 仔细看他吧,人生得五官端正,身体壮实,又十分憨厚,冯寡妇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姚林中见她打量,黝黑的脸上疑似有些泛红,搓着双手,老实巴交的样子。 叶乐乐又瞪了瞪冯寡妇:“你莫再生事,不然我就给你揭穿了,叫你没脸。” 说完不再理睬冯寡妇,朝人群里的李同招了招手:“你娘薰的腊肉好吃,你回去切一块送来,回头我把钱你。” 李同听了喜欢,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冯寡妇一边看着,果然不敢再出声,李昌就有些畏缩的上来道:“娘,回去换件衣裳吧。” 冯寡妇看了一眼姚林中,见他眼睛只随着叶乐乐转,忍不住悲上心来:这么多年,她冬给他做鞋袜,夏给他送汤。他还都以为自己是念着李从和他的兄弟情。但自打叶寡妇进了这村,他就像个木头人开了窍,只是这窍不是冲着自己开的。 想到这里,便恨恨的转了身,回去换衣裳。 周遭的人一看,没了热闹,正要散开。 就见村中两个闲汉抬着副担架急冲冲的往这边来,旁边跟着姚大根他娘于氏。 于氏生得干瘦矮小,两眼直闪着凶光。别看她生得矮小,这一路走来疾窜,看上去也有种势不可挡的样子。 众人看着就觉不寻常,自发的又住了脚步。 就见于氏冲到了叶乐乐面前:“你这毒妇,你作什么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三十岁就守了寡,守着老姚家这一根独苗!如今被你,被你。。。。。。”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伸出手来就要抓叶乐乐。 叶乐乐忙退了两步。去看担架上的姚大根,他奄奄一息的躺着,脸白得没有血色,下/身盖着块布,却被血洇红了。 众人一看,心猜他是那处受了伤,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看着于氏又要扑上去,姚林中连忙拉住了她:“于四婶,有啥事还不能摊开了说,非动手不可。” 于氏声嘶力竭:“你问问这小娼妇做了什么事,我的儿啊!”说到这里气得一口气差点吊不上来。 叶乐乐冷笑:“你问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被我一个女人伤了?” “他定是被你这小娼妇勾得丢了魂!这才被你用那下作手段给伤了!” 这时换了衣裳的冯寡妇出来,一看姚林中帮着叶乐乐,忍不住气红了眼,立时火上加油:“就是,她成日里是四处发骚的。” 于氏听了更加癫狂:“今日我就要你这小娼妇填命!”却被姚林中拦在面前,想挠姚林中都够不着他的脸,急得直跳脚:“说来你跟大根都是堂兄弟,咋还帮着个外人?!她把大根的命根子给去了哇!”说着哭了出来。 众人哗然,不由得责备的看向叶乐乐。姚林中也有些无措的看向叶乐乐。 李三正在这时赶了过来,不明情况,只知道听人说于氏带着人去寻叶娘子麻烦便赶来了,这时便赶紧站到叶乐乐一边:“这是咋了?” 叶乐乐哼了一声:“没错!这事是我做的!” 姚林中一吓,阻拦的手都放下来了。于氏赶紧扑上来,又被李三给拦住了。 有人就问:“叶娘子,你怎的下此狠手?” 叶乐乐答道:“姚大根是什么人,你们心里没个数?” 一问之下,众人又有了阵沉默。 “自我进了村,他日日跟在后头,我对他撂脸子,他也照样死皮赖脸的,想来看到的人也不少。” “那也不能下这种手,老姚家就这根苗!” “就是今日上午,我从外头回来,他打量着周围没人,就拖了我要用强!” 此间的女人,说起这些事,大多都会没了胆气。叶乐乐也觉得自己抹不开脸,却知没人能替自己说话,只好沉着脸一一道出。 “你们都有妻女!你们自己说我这事做得应当不应当?他心存了这恶念,有一次就有二次,到时也不止我一人遭殃,我索性就去了他的祸根,也算为乡邻除害!” 于氏大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我儿自来是蚂蚁都不敢踩的人,怎会做这种恶事?” 叶乐乐冷笑:“于婶子,你这话说来也要有人信,他要是个好人,能到现在还打光棍?” 这时王氏在门里听了个齐整,也走出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要不是我记着给我妹子送个物件,正撞上这事,就砸晕了姚大根,他便是已得手了。” 叶乐乐诧异王氏替她说话,但这时也顾不上这些。 于氏心中已是信了,但这是她的儿子,今日定要豁出命去,也不能让这事善了:“定是你勾引的他,你们自是向着自家人说话,今日定要让你填命!” 她穷凶极恶的从一边的担架上摸出把菜刀来。 一看这阵式,众人都吓得往后退,李三也僵了,不知道如何挡。 叶乐乐忙推王氏:“你大着肚子,快到屋里去。” 宁熙景却突然插了一句:“乐儿,放着我不要,这种货色你也勾引?” 叶乐乐如奉纶音的回过头。晌午宁熙景说是去打探消息,她估着他差不多也是这时回来,却没料到来得如此及时。 宁熙景缓步走近,恰好一阵风吹过,拂起他的袍角,长身玉立,眉目含笑。好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 众人不由呆了一呆,这公子生得就像是画上的人儿,谁看了他,也不屑去看上姚大根啊。 先前还疑心王氏是替自己人说话,此时都对叶乐乐深信不疑了。 宁熙景走近,也不出剑,就着剑鞘点了点于氏的手:“大婶,别伤了自己。” 也不知怎的,于氏手中的菜刀就落了地。她血红着眼睛狠盯着叶乐乐:“我儿不能就这么废了,定要你偿命。” 宁熙景用剑鞘顺手戳了戳一边的围墙。 笑吟吟的看着于氏:“大婶,您还是好生拉他回去,让他多享两天福。不然我递了名帖给县令,再判他个流放,只怕他要交待在路上了。” 于氏一看,脸都白了,看着他轻轻巧巧的随手一下,怎的就戳了个大窟窿出来了? 众人不免都咽了口口水。 又寻思,这公子瞧着不像一般人,说在县令大人面前说得上话也不像是诓人,虽不知名帖是什么东西,但民不与官斗,这是知道的。 就都来劝了于氏,于氏本也萌生了退意,磨蹭一阵,终是恨恨的带了姚大根回去。 众人一散,冯寡妇也不敢和叶乐乐再叫板,转身回了屋里。姚林中颇有些茫然,看了叶乐乐好几眼,见她压根没看自己,也只好跟着众人走了。 叶乐乐倒是好好的谢过了李三,送走了所有人,她走到围墙边,用手中的木盆比了比,这窟窿刚好一个木盆大,而且还很圆很齐整。 她耸拉着眉眼回过头:“恩公,您看,这边堆着柴呢,下次您可以试着让木头化为齑粉,这围墙上开一个窗洞,已是够了。” 51、第 51 章 其实叶乐乐很相信,这世上的坏人,也大多都有两面性,对自己来说是坏人,对他人来说未必不是好人。有的时候,只是身份立场使然。 除了心理有疾病的,应该没有人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就如同王氏,她可能是个好的女儿,好的妹妹,好的妻子,现在还可以看得出来,她将是个好的母亲,虽然可能只是对她的亲生骨肉而言。 目前觉得她坏的,大概就是在她手底下讨饭吃的姨娘们。 但估摸着在外人看来,她还是个好主母。 要不是叶乐乐当过一阵子姨娘,她还真想说:跟主母抢男人的这一堆女人真腻歪!简直就是不事生产专门添堵的赔钱货。 所以当她脱离姨娘这一身份以后,对王氏也并没有什么要铭记到死的仇恨,当然也友好不起来。 只在王氏偶尔忘形的在她面前端起主母架子时,叶乐乐会变得更为尖刻一些,其他时候看在银票的份上,倒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而王氏经过这一段时日以来,见叶乐乐十分乐于居住在这乡野之地,渐渐的也是相信她是真的并不想呆在何家当一个姨娘,也并不想沾着源哥儿的光过日子。 两人之间的最大对立因素正在逐步消失。 是以当王氏今日站出来为她说话过后,她亦不由得对王氏暖了三分。 想着反正也是要待客的,不如杀只鸡炖汤吃,也给王氏肚里的胎儿补一补。 叶乐乐共养了五只鸡,都是别人家里买来现成的母鸡,养着生蛋的。 这时候动了杀心,便撵着鸡满院子跑,飞落了一地的鸡毛。 宁熙景看她左追右赶,便捡了块小石子往只鸡头上一扔,这只鸡便跟喝醉了酒似的划着爪子踉跄了两下,抽倒在地。 叶乐乐怕他犯二,连忙叫道:“停,一只就行了。” 跑过去捡起来一看,喝!一石砸中天灵盖,直接死得没气了。 这也好,她先前还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议,琢磨着这鸡怎么杀,一刀下去不死挣扎起来可太惨烈了。 满手血腥的收拾完,一半红烧了,一半清炖了。招呼宁熙景和王氏过来吃饭。 王氏看见鸡汤也是欢喜,她总觉得自己的孩儿太过可怜,要是太平时候,要吃什么不能呢?偏到了现在,一天吃个鸡蛋还是叶乐乐在发善心。直觉得自己这五个月的身孕远不如别人肚子大。 反倒宁景熙却对腊肉情有独衷,看他通身的作派,说是江湖草莽,但和世家公子也差不离,估计是没有吃过这么乡野的东西。 三人用过饭,王氏自回了房,叶乐乐看了看天色,在饭桌上点了油灯,与宁熙景商议。 “今日可得了什么消息,他追来了没?” “他这一行,估摸带了十个影卫。 带了人,就不比一人行动自在,跟踪到这怕也要四五日后。” 叶乐乐哦了一声:“影卫是什么?听起来很厉害。” “是皇帝陛下手中的暗军,皆是武功高手,并不轻易示于世人前。” “恩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宁熙景笑了笑,不以为意:“我祖上执掌过暗军。” 哎,这么说宁熙景除了江湖身份,真的很有背景啊。 “影卫是凭什么调动的?” “令牌。” 叶乐乐来了兴趣:“你知道令牌是什么样子吧?” “这令牌么,上头雕了个九曲迷宫图,分成两半,影卫手中一半,施令者手中一半,图案复杂,需完全契合才可调动影卫。除陛下亲临外,认牌不认人。” “你武功比起影卫来如何?” 宁熙景微微挑了挑眉梢,似乎在说:你以为我天下第一会的会长是当假的么? “单打独斗当然远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影卫素来精于配合,颇能牵制我手脚,庄莲鹤与我差之不远,合在一起么,着实让我头疼。” “既然如此,他们认为你会逃,你就反其道而行,潜行到他们身边去,你武功比他们任何一人都高,潜伏也不易被发现。莫与人打斗引发响动,就觑个空隙,从个影卫身上盗出令牌来。” 宁熙景摇摇头:“影卫十分律己,不时会核查令牌。” “你随身带块印泥,盗出来了顺手就在泥上一印,再印到纸上留个图,最后用布一擦,就给它送回去,我想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他不会发觉的。” 宁熙景咦了一声:“曹春先头与我说。。。。。。不料你一个内宅妇人,此等鸡鸣狗盗之事,却是知之甚详。” 叶乐乐哼了一声,我看过的电视千千万万,再离谱的方法也有啊。 “恩公,您不是自恃身份,不肯做这鸡鸣狗盗之事罢?” “何来此言?乐意之至。” “嗯,回头我们照着图来刻一块令牌,有了这半边图,要刻个与它契合的不是难事。就算与真令牌放在一起便真伪立现,但能迷惑一时,后头也定有大用。” 叶乐乐笑吟吟的看向宁熙景:知道么?我出生在山寨大国,你不用太佩服我。 一时叶乐乐还聊出兴头来了,种种主意出了个遍,宁熙景亦是个不拘小节的随兴之人,遂与她逐一分析是否可行。 叶乐乐禁不住掩住嘴打了个呵欠,便起身道:“我要去歇着了,恩公也请早些歇息。” 宁熙景嗯了一声,看着叶乐乐的背影,唇边勾出一抹笑。 这位自称是‘叶乐乐’的佟姨娘,行事当真十分怪异,不过,也很有趣。 过得三日,宁熙景自携了图纸来,叶乐乐对着图另描了另外半边令牌,赶紧让村里的木匠照着打造了一个,送给宁熙景过目,不停调整着厚薄大小,最终出了块勉强能乱眼的,又把这木牌给了铁匠,让铸个一样的。 宁熙景拿到手一看:“略显粗糙,色泽也不大相同,真的令牌里头是调了乌金粉进去的。” “行了,也就是勉强一用嘛,他马上就来了,也不好在这村里就闹出大动静来,我往后还要在这养老呢,把他往这十万大山里引吧。” 两人议定,叶乐乐就去安置王氏。 “我这头有些要命的事,先把你托付到李三家里头,你放心住着,他们一家都是忠厚人。” 王氏看着她:“何时回来?” 叶乐乐摇摇头:“还未可知,若是我不回来了,你生完孩子,等到息了兵乱,让李三帮你往县衙打声招呼,看能不能请到县令大人,为你用官驿送封信给何大人,让他来接。” 说着又顿了顿:“你且记得莫漏了我的行踪。” 王氏点点头:“我省得。” 叶乐乐又劝:“你别钻了牛角尖,你这腹中生下来,若是个女儿,来日也是要倚仗娘家兄长,你待源哥儿好些正是应该。 就算生下来是个男儿,如今源哥儿未立嫡,你这孩儿正经是嫡子。 你容不下源哥儿一个庶子,这孩子上头还另有两个哥哥呢,你能一一给去了不成? 他还这般年幼,总有你与何老爷照看不到的时候,到了那时,便需要兄长的帮扶。你现在做了恶人痛快了,将来这孩儿便要孤伶伶的一人去闯荡。你也这把年纪了,得了他已是不易,难不成还想凭着自己给他再多添两个弟弟? 倒不如好好待这几个庶子,源哥儿是个纯善的孩子,绝做不出反咬一口的事,就是盛哥儿,荣哥儿也不是个恶人胚子。 他们与你不是血亲,但与你肚里的孩儿却是血亲,你若是不妄加打压,他们兄弟将来一条心,何其势大?” 王氏目光一闪,也不知听进了多少,脸色端凝:“这些事,我心中有数,无需你多言。你亦不必多心,我自记得誓言。” 叶乐乐自觉已够真诚,见王氏又端起了架子,不免冷哼一声:“你最好记得,只要源哥儿好好的,我自是一辈子再不入何府。若是源哥儿有个不好,天不罚你,我也要来罚你,必也要让你尝尝丧子之痛的!” 王氏一凛,摸了摸腹部,不再说话。 这一日的清晨,天边刚现了一缕桔红的光,村里头还雾蒙蒙的,便有一行人纵马奔入村来。 得得的马蹄声引得赶早出来劳作的村民纷纷转过头来观看。 就见得一队黑色衣衫的汉子,神色冷硬,执绳骑马走在前头。莫名的就叫人感觉害怕。 反是在他们中间,有个神仙样貌的男人,一身湖色的广袖长衫,并不像黑衣人般绷紧了身躯,只不经意的打量着田间风光。 领头一个面上带疤的黑衣人回头恭敬道:“庄公子,就是这里了。” 说着另一个黑衣人便冲路边村民问道:“近日可有个年青男子到了这里?十分好认,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高,爱笑,随身一把镶宝长剑。” 在这小村里,随身带剑的人真没有。一说就令人想起了宁熙景:“莫不是叶寡妇家里的客人?” 庄莲鹤闻言偏过了头,寡妇?真没听说宁熙景有勾搭寡妇的嗜好。 正要问出这叶寡妇家在何处,就见宁熙景背负长剑,背着光缓步走来。 举手投足间半点不见慌乱,反是一派洒脱。 “庄兄要寻的人,可是宁某?” 庄莲鹤缓缓坐直了身子,亦是面带微笑:“正是,宁兄近来可好?” “好极。”说着宁熙景看了看周遭戒备起来的影卫,不由抱臂道:“影一,何必如此无情?说来幼时你也在我爷爷面前听令,我们都算是一起长大的。” 影一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前几日在自己面前一晃又走开了,自己正是掂念着往日情份,并未开口惊动他人,却没料到他并没远遁,反倒大摇大摆的迎了上来。 心中这般想,口中却道:“今时不同往日,宁公子身份亦是天翻地覆。且宁公子当知道,我等影卫是认牌不认人的,庄公子如今有陛下亲授的令牌,我等只能得罪宁公子了。” 宁熙景笑嘻嘻的掏出块令牌来:“令牌?仪宗先帝好似还多赐了我爷爷一块。当今陛下想必不知,这可如何是好,你们是要听我的,还是听庄莲鹤的?” 影一一愣:“宁公子,私造影卫令牌可是大罪,陛下定不会轻饶。” “何曾要他饶我来着?令牌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 说着手上用劲,将令牌射出,钉在了影卫身后的松树上头。 又挑衅的拔出剑指着庄莲鹤:“既然我们都有令牌,也不好令他们为难,你自来与我一战便是!” 庄莲鹤挑起眉梢,明知宁熙景令牌是假,不过自己也不惧他:“也好。” 宁熙景转身飞纵:“且去寻个清静地。” 庄莲鹤回头淡淡的对影卫道:“验了是假,就跟上来罢。”说着便催马追着宁熙景去了。 影卫面面相觑。影一私心做怪,蹬蹬几步上了松树拔了令牌下来,与自己手中的令牌一合,怪道:“居然可以契合。” 影二,影三都是与宁熙景有旧的,便默不吭声。只影四有些疑惑:“瞧着色泽不大对,再对着光比对比对。” 52、第 52 章 叶乐乐拿着根大树枝,沿着宁熙景和庄莲鹤消失的方向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迅速的用树枝上的树叶轻轻着地,扫去地面上的痕迹,沙地上的脚印,马蹄印,统统去掉。草被踩倒了,就把它蹭起来,让它以自然的角度四散。争取让人追踪不到行走过的痕迹。 真的,她以前用ps的时候,常常会要消除人工合成的痕迹,对这一点很有琢磨。就是就近模仿原则,这根草旁边的草是什么样子,你就把它整成什么样子。就算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是这点不完美藏身于一片草丛树林当中,绝对难以发现,要不找茬游戏怎么那么考人眼力呢?当然,很可能影卫的眼力超常,但叶乐乐已经没有时间来伪装出另一条误导路线了。 狗蛋坐在木桩上吃麦芽糖,顺便用竹竿吊着团棉花在荷塘里吊青蛙。 影一等人骑着马奔过去,又勒住了马,回头来问他:“喂,小孩,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两个男人从这边过?一个拿着剑,一个拿着扇子。” 狗蛋回过头来,将快淌到麦牙糖上的鼻涕吸上去:“他们跑得好快,一阵风一样,看得我眼都花啦。往那边去了吧。”说着用手一指。 影一扔了几个大钱给他:“去买糖吃。”说着与众人纵马奔出。 狗蛋捡起地上的钱,怀里还揣了一大包叶乐乐给的糖,乐得直咧嘴笑:叶娘子真好,就说一句话,给我一大包糖,还得了五个大钱。 他拍了拍裤子,一蹦三跳的走了,叶娘子说让赶紧上邻村外婆家去,照做了她回头还把十个钱买糖吃,十个钱啊,回头馋死阿财去。 这厢叶乐乐腰酸背疼的直起腰,叹了口气,太辛苦了,这还是做了几个月的农妇才能勉强扛得住,要是原来的佟姨娘上马,直接就趴下了。 叶乐乐再清理了一段路,见着了庄莲鹤的马,抬头一看,前面的林子中的树越来越密了,马已是骑不进去,庄莲鹤想是以为后头影卫会跟了来,就把它随手拴在这里。 叶乐乐想,这马说不定会嘶鸣,影卫耳朵又好,要是搜到这附近,发现了的话,又多了一层风险。 看来还是得用迷药,当初她就向宁熙景要了一包迷药,宁熙景还说她异想天开,无论是影卫还是庄莲鹤,一嗅到半点迷药就会屏住呼吸,也绝不会吃下掺了迷药的食物。但是,这马总没这么高的鉴别能力吧? 叶乐乐自己先用头巾蒙住了口鼻,再四处拔了些青草,用迷药一搅和去喂马。 这马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睛瞪着她,就是不吃。 叶乐乐带着笑安抚:“马儿,快吃,其实我还是有别的选择的,瞧,恩公还给了我一把匕首,你选择暂时睡觉,还是永远沉睡呢?” 一面絮叨,一边不停的把草往马嘴边递,这马终于试探着嚼了一口,还好它没吃出不对来,叶乐乐又陆续的全部给它喂了下去。 眼看着它还是精神奕奕的瞪着眼,叶乐乐只好归根于药效还没散发,她实在没有时间等下去了,也没这个魄力能杀得了这么高大的一匹马,只有不管它,扭头沿着既定路线往里走,一路清扫着痕迹,既然有了这匹马在这里做路标,后边的路就要清理得更干净才好。 宁熙景领着庄莲鹤一路往里飞窜,庄莲鹤其实习武也是个天才,可惜庄家并不认为习武是正道,更多的要求他从文,当然,他从了文也独领风骚。但这也导致他分散了许多精力,光论武,他是比不上宁熙景的。虽他总能找到取巧的法子,和宁熙景过起招来,轻易也不会落了下风。但此时光论轻功,还是始终落了宁熙景一步之遥。 庄莲鹤终于出言讽道:“宁兄既是怕了,又何必邀战?” 宁熙景回身站定:“不耐烦了?想来也是无人打扰了,来罢。”顺手就扔了剑鞘。 等叶乐乐赶到,这两人已经战成一团,以她的眼力,自是看了个眼花缭乱,满是残影。 庄莲鹤略一分神瞥了她一眼,剑光中发问:“佟姨娘如何来了这里?莫不是与宁兄联了手?” 叶乐乐干笑,无话可说。 庄莲鹤又道:“本来时过境迁,佟姨娘的糊涂事庄某也不打算追究,未料你却送到我眼前来。” 叶乐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冲宁熙景道:“恩公,你诓我啊?” 宁熙景觑了个空,哂然一笑:“我本是与你说笑,未料你却乐在其中。” 叶乐乐气得差点要爆血管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好好的农妇日子过不得啊?也不知此时撤退还来不来得及。 宁熙景猜出她的退意:“临阵退缩可不是女侠作风。且先前庄兄不与你计较,此时却未必。何必再畏首畏脚?你安心,是我将你拖下水,必护你周全。” 庄莲鹤也不否认,持着铁扇一个横扫,与宁熙景的剑重击在一起,两人俱借势往后一跃。 庄莲鹤站定,淡然道:“我道你还有什么值得一看,原来大费周张甩开影卫,引我至此,也不过寻了个妇人联手。突然就没有看下去的兴致了,还是早些结束罢。” 说着从袖口滑出一管火铳,铳口正对着宁熙景,食指搭在了火绳上。 “这管火铳是工部最新研制出来的,据说威力巨大,比武林名器暴雨梨花针还要快上几分,威力却是其数倍。通共只有两管,陛下赏了我一管,今日却是第一次用上,就让宁兄来试试它的威力罢。” 叶乐乐吓了一跳,这火铳比起21世纪的手枪来,大约体积大了一倍,有着长长的管口,然而还是可以看得出枪的雏形,亦可以想像它的威力,这么近距离的射击,宁熙景根本没法躲。庄莲鹤一枪y了他,然后呢?再一枪y了她?该不该庆幸,将要死在这个时代最超前的武器下? 叶乐乐还没想得明白,宁熙景就扬手射出了枚暗器,同时向后一跃,庄莲鹤亦是同时勾动了火绳。 火药推射出铁弹,正在空中与宁熙景射出的暗器相撞。 叶乐乐只听到一声巨响,宁熙景就完好无损的站在了另一边,还笑道:“可巧正练过如何应对火铳。” 她不由得感叹:骇客帝国就该找宁熙景来演才对。 又担心庄莲鹤别突然想起来先清掉虾兵蟹将,再来心无旁鹜的主攻宁熙景。自己可真没这本事看清子弹的轨迹。因此左右看了看,寻了块大石头躲在后头,只冒出半个头来看情形。 庄莲鹤一派行云流水的卸装火药铁弹,闲闲的举起火铳射击。 这火铳威力毕竟太大,宁熙景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不停以暗器抵消间,又趁着这武器的明显缺陷造成的间隙——每射一发必重新卸装火药弹子——长剑舞动不断的攻向庄莲鹤。 庄莲鹤嘴角挂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从一开始,宁熙景便想将他逼入右下角,他虽不得闲去仔细观察右下角的异状,也知其中必有陷阱,偏就不如了他的愿。 叶乐乐一边看着,急得直冒汗。这边连射了好几枪,影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只怕稍迟就会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庄莲鹤太过冷静不肯上当,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左思右想,把心一横,今儿个就不要脸了,不是说人至贱则无敌嘛。 反正她如今对场中这两位都没有绮念,就是丢了脸也不打紧,更何况,也要今日活出命来,日后才能去说要脸不要脸的事。 当下幽幽的道:“庄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问先生,是以今日才掺和了进来。” 庄莲鹤不予理会。 叶乐乐自说自话。 “先生当日,是真想置我于死地么?” “先生好狠的心!” “枉费我待先生的一片心意。” “先生,我心悦于你!” 娇声软语,如诉如泣,听得庄莲鹤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宁熙景却差点绷不住笑。 叶乐乐躲在石头后边45度望天以助情绪:“忆秋日初见,桂花落了满头,问是何处郎君,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听着被她改得乱七八糟的诗,庄莲鹤终于道了一句:“住嘴。” 叶乐乐要的就是他心神间的一丝浮躁,便变本加厉: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简直声声抒情,句句诉爱。 庄莲鹤不是没有受到过女子的爱慕,但这些女子多是托人战战兢兢的传递些物件以表心意,或言语间打些机锋,还从未有女人无耻到这般,他不由得脚下都乱了一步。 叶乐乐实在肚里没存货,恶心的诗记不得两首,只好来两首恶心的歌了。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庄莲鹤一瞥脚下,竟然被逼至此,宁熙景又是一剑刺来,不及多想,只知不能踏上右下角,便往旁一点,谁知脚下连着拉起数个脚套索,他勉力跃起避过,将要落地,正值再续无力之时,地面覆盖的树叶底下又猛然兜起一张大网,嗖的一声将他从脚到头兜起,更进一步的飞快束紧。 庄莲鹤一挣,居然挣不脱,便知这是乌金网,据说是以乌金千次粹练而成,远非一般兵器可破,更遑论人力,这样的宝物整个黎国也只得三副,就有一副在骁荣会手中,今日竟给他享用了。 他身陷网中,当下亦不慌乱,只看向叶乐乐:“我记住你了。” 叶乐乐方才明白先前他根本没同自己计较,此时才真被他记了仇,眼泪都快出来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怨穿越大神,都怪自己作死。 便闷不吭声,在庄莲鹤的目光下掩示的解下了腰间水囊来解渴。 宁熙景也不去看庄莲鹤如何,先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埋头站在一边笑。 叶乐乐忍了一阵见他没个停,凉凉的问:“好笑吗?你要不诓我下水,我犯得着丢这份脸?” 宁熙景勉强忍住笑,直起身来,手握成拳抵住了唇:“一点也不好笑,简直精彩至极。” 53、第 53 章 叶乐乐等着宁熙景笑够,叹了口气:“先拖着他转移地方罢,旁的容后再说。” 宁熙景绷紧了脸皮,过去扛住了庄莲鹤,同叶乐乐转移地方。绕了无数个圈,总算在个山谷里停住了脚步。 宁熙景将庄莲鹤往旁一放,去问叶乐乐:“杀了他罢?就埋这个山洞里。” 叶乐乐点了点头:“你等我走远些,我受不了这么血腥的场面。” 宁熙景一摊手:“恐怕需要叶女侠来动手,骁荣会的规矩,不可动手杀害于国有功的忠臣。” 叶乐乐张大嘴看着他,半晌合上了嘴,愤愤的瞪着他。 “你没打算杀他灭迹,你招惹他做什么,还把我拉下水,你是武功高强一跑了之,我怎么办?” 宁熙景连忙解释:“我先前就是打算陪他玩玩,再折辱他一番。这不是想着你日后别惹了麻烦,所以才建议杀了他,我就装着不曾瞧见。” 叶乐乐越想越气:“我能杀人吗?我会杀人吗?”她杀只鸡还要做点心理建设的好不好。 宁熙景瞥她一眼:“你对那什么姚大根,不是下手挺狠的嘛。” 叶乐乐气哭了:“我那是没有办法,血涌上头,你以为我一直就这样凶狠?” 越想越伤心,穿越来的这些破事都涌上了心头,豆大的眼泪都滚了出来。 宁熙景一时手足无措,看着叶乐乐哭得委屈。 他不禁脸色微红,扶住了她的肩:“好了,别哭。若是你也下不了手,往后也不必怕他,跟我去骁荣会,我定会护住你。” 叶乐乐抽泣:“去骁荣会做什么,我又不会武,还不是去了被人瞧不起。” “怎会,我在总会驻地给你圈一块地,你爱种田种田,爱种菜种菜。再给你封个客座长老,在会中横着走。”她这么有趣,带去会中日日看着,定是不错。 叶乐乐眼泪瞬间止住,高兴的抬起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宁熙景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怎么有种受骗的感觉? 叶乐乐已是转了身,走到庄莲鹤身前,说实话,当时他要掐死她的阴影仍在,但看着他沉静的目光,她却是没胆下手。再则,宁熙景杀他也就杀了,宁大会长恐怕早就被贴上了“不乖”的标签,身后亦有个骁荣会做后盾。自己却是个草根人物,杀了这么个大功臣,那怕是被人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连刀也不用,直接就被人啐死了好不好。 “那我们怎么办?费了大把心思,就为了放了他?你也太爱玩了些,接下来是否要来个七擒七纵?” 宁熙景方知,平日自己怎么玩都没事,带了个女人就有了约束。 “没有,我原本想好好作弄他一番,腻了再弄晕了扔给影卫。” 叶乐乐起疑:“这么说你和他也没甚深仇大恨,到底结了什么梁子?” 宁熙景叹了一声:“他辜负了我一个表妹,我为了让我表妹能入土为安,所以给他栽赃了一顶伙同二皇子叛乱的帽子。后来才知道,他正是将计就计了。只是不料他这人这般小心眼,回过头来还要找回场子。” “辜负?始乱终弃么?” 宁熙景斜眼看她:“他那有这胆子,只不过他同我表妹订了婚,仍是招蜂引蝶,我表妹生来体弱,便生生的抑郁而死了。” “为何我看你这神情,觉得其中大有不实之处?” 宁熙景哈哈一笑:“往事无需再忆,还是说说怎么处置他。” 叶乐乐亦想了一阵:“这样吧,我们拉着他在这山中转上几日,每日就给口水喝,再吓唬吓唬他,催毁他的意志,让他知道个怕字。”也算是报复当日他给自己的压迫窒息感。 宁熙景来了兴趣:“怎么吓唬他?断手断脚,挖眼,剜鼻?” 叶乐乐一寒,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当上会长的?” 宁熙景抱着臂:“家传。” “我想有不少人不服气。” “怎会,我武功亦是第一。” 叶乐乐觉得宁熙景的形象在她眼中逐渐倒塌,便不再指望他,自想了个主意:“你先去把他眼睛蒙上,在黑暗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便会生出许多臆想来。” 宁熙景挑了挑眉梢,有趣的看着叶乐乐,这与将会中犯人关在黑牢中如出一辄,未料她亦有此见识。 心中想着,手上却去照着做。 庄莲鹤早已被他制住,此时宁熙景撕下片衣角来蒙住了庄莲鹤的眼睛,顺便又从庄莲鹤身上摸出了火药弹子,连着火铳一起交给了叶乐乐:“给你,拿着防身也是好的。” 叶乐乐看了喜欢,连忙接过,没听说么,这在全国都只有两管,绝对是可以傲视江湖的超级武器,有了它,就算身无武功,面对敌人亦不是无还手之力,出其不意的话,还可以将对方一击即毙。 人受到鼓舞便冒出了更多主意:“我当初给他讲了个鬼故事,记得白燕麟说他后头吓得够呛。也不知是真是假,再来试试。” “好极,我也乐意听。”宁熙景顺手扔了根竹签,将叶乐乐身边的一只蜘蛛钉死。 叶乐乐便让宁熙景将庄莲鹤放倒,自搬了块石头坐到了庄莲鹤跟前,开始讲鬼故事。 鬼故事她有大量存货,因为喜欢看恐怖片,恐怖漫画,还有恐怖小说。只要稍加回忆,再改造以适应这环境,撑个三两日都全无问题。 鬼故事一:“所有看了这本书的人,都要死,夜半三更,这女子身着一身白衣,长发覆面,坚难的从书中撑开一条缝,慢慢的爬将出来,喉中发出咯咯咯咯的响声,像是被扼断颈项的人要勉强说出话来。她越变越大,枯枝般的手抓住了他膝头的长袍,抬起头来,从发间露出一只呆滞的眼来。。。。。。” 鬼故事二:“你不能想她,她死前修了仙道,身负异能,是以做鬼亦比常鬼强大,只要你一想她,她就会猛然飘至你的面前,逃无可逃!奈何愈是害怕,愈是不自禁的想起。” 鬼故事三:“。。。。。。嘿嘿嘿嘿,铺天盖地全是她森冷的笑,地底下钻出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你家收了我家的银子,将我的灵位迎与你作妻,这一世就莫想摆脱我,夫君——’” 。。。。。。 她这一讲之下,来了兴致,简直重温了大学时期熄灯后的夜谈会。那个时候有时开着录音机一起听鬼故事,有时亦会将新看的鬼故事说来分享。 重温往昔,不免有些情难自已。 却没看到宁熙景不大自然的神色。 宁熙景四周看了看,忍不住清咳了一声,拿了馍馍给她:“饿了吗?先吃罢。” 叶乐乐接过,低头去吃,总算住了嘴。 宁熙景暗中松了口气,想了想问道:“你说的这些,坊间为何从未听闻?” 此时的鬼怪故事,大多是聊斋之类,后世看着吓人,是因为添工加料成了影视作品。单从原著来说,吓人程度真个一般,多是美艳女鬼纠缠书生,成精白狐前来报恩,花成了仙爱慕主人。决不会把血像蕃茄酱一样四处涂抹,也不会具体到眼珠发丝断肢全拿来吓人。 叶乐乐一顿,嘿嘿一笑:“我闲来无事,自己编的。” 宁熙景脸色一绿:能编出这样的故事,决非常人。 叶乐乐尤未发觉,心想道,这些鬼故事虽然吓人,但时日一久就会忘了,真正吓人,便要与日常休息相关,可以讲一个从马桶里伸出鬼手来的桥段,教他一上茅房就有联想。或者讲讲铜镜中若隐若现的鬼像,教他不敢照镜,又或者讲讲浴桶底下飘散开来的发丝,让他洗浴时禁不住惊心。 三口两口的塞完,喝了口水,又要开讲:“再来说一个好了。” 宁熙景干笑一声:“你等我走远些,我去查探情形,莫被影卫围上来还不知情。” 叶乐乐觉得他想得周道,连连点头。 宁熙景特意翻过了山谷,却又不能走得太远,以免毒蛇猛兽突现伤了叶乐乐。 可恨自己耳力太好,听得风中影影绰绰的飘来叶乐乐的絮语,便觉得更为惊心。 终于忍受不了,三步两步的奔了回来,止住叶乐乐:“先等片刻,给庄莲鹤喂口水。” 他解开了庄莲鹤眼上蒙着的黑布,这个时候多看一个活人的眼睛都觉得安心一些。 庄莲鹤目光平静,脸色有些泛白。 他就着宁熙景的手喝下一口水,紧盯着叶乐乐,舌尖舔去唇角的水珠。 叶乐乐心中暗哼:虽是有些诱人,但我已对你有了生理上的抗拒,今时早不同往日。 孰料庄莲鹤却静静的道:“你不是佟珠儿,你是谁?” 叶乐乐哈哈一笑,内心却大受冲击,受不了,他眼光怎么这么毒?怎么办,怎么办,如何回答才好。 宁熙景亦是眉头微皱,回想起她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他是散漫,但敏锐度绝不低于庄莲鹤,只是寻常不愿多想。 两人看住笑得延绵不断的叶乐乐,待要看她如何作答。 54、第 54 章 叶乐乐笑了一阵,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可以机智脱困的回答。 只好耍无赖:“我当然不是佟珠儿,我是叶乐乐。”就算是21世纪,也没有有效的灵魂探测器吧?你再觉得怪异,也永远无法证实,佟珠儿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任何盘查她都能应对得过来。 说着又露出个阴森森的神情:“难不成你觉得,现在的我,是厉鬼上了身?” 庄莲鹤面无表情:“世间岂来鬼神之说,若真有,被我坑杀的元军鬼魂岂不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叶乐乐一听,很不甘,她讲鬼故事可是当年全寝室公评最具恐怖感的:“不要嘴硬,方才明明脸都白了。” 庄莲鹤微微阖目:“你大可再讲三天三夜。”他脸色发白,只是宁熙景一路故意用肩顶住他胸腹,让他胸口有些翻涌。 叶乐乐挫败的看向宁熙景:“你觉得如何?” 宁熙景想了想:“不要紧,你讲了这么多,我从未听过,着实有些,嗯,吓人。”他幼时曾受过惊吓,今日一听叶乐乐瞎掰,居然就不自禁的忆起当时。 叶乐乐总算找回一点成就感,但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这是宁熙景不大成熟的标志呢?真是让人痛快不起来。 她看向自若的庄莲鹤,这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杀了他,所有有持无恐?都被绑了,还一副讥讽人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叶乐乐虎起脸:“恩公,请你再将他眼蒙上。” “。。。。。。好吧,你还要再讲?”宁熙景脸上不见了惯常的笑意,有些消积怠工的慢慢帮庄莲鹤蒙上眼睛。 “不讲了,为什么要为难我自己。我来给他放点血。” 说着拿起宁熙景放在一边的剑,并不脱剑鞘,迅速的在庄连鹤腕上划过一道,放下剑,却拿着水囊倒置,微微松开一点塞子,让它慢慢滴出水来。 一滴,两滴,啪的滴在脚下草上。 她以前听过一个用死囚做的实验,说是如果一个人以为自己的血液在流失,那么当他听到血液流失到差不多的份量时,便会死去,即便他真的一滴血也没有失去。 今日拿庄莲鹤来做实验,当然不会让他死,但总要给他吓个血虚气短吧? “庄先生杀了如此多的人,我还以为你的心黑了呢,未料血还是红色。” 庄莲鹤淡淡一笑,对此毫不在意,却是答非所问:“你潜伏在小小一个何府,有何目的?” “你不是我爹娘,亦不是何府中人,何以在此大放厥词?还是多担心些自己,觉得受不住了要出声,我和恩公都没想你死,一定会饶了你的。” 宁熙景低声道:“其实,嗯,他应该听得出其中区别的。”滴水的方位,以及血和水不是同样的声音。他和庄莲鹤之流耳力是非常人可及的。 说完他略有些担忧的看着叶乐乐。 果然叶乐乐一愣,泄了口气,有些颓然。旋即她又扭过头来看他,幽幽的道:“你来想想办法?” 宁熙景见惯了叶乐乐神彩奕奕的样子,见她受挫,心头不落忍。便点了点头:“我来给他上刑。” 说着就要伸手到庄莲鹤肩上去,先卸了他左臂。 陡然却是脸色一变,微微侧过脸倾听。越听越是惊疑不定。 叶乐乐也有些奇怪的看到从身后林子突然涌出一些蛇虫鼠蚁,纷纷往谷口去,这种密集感让她心中发麻,禁不住就站起身,蹬蹬蹬蹬的往后退了几步,却绊到了庄莲鹤的腿,往后一仰坐倒在他怀中。 此时庄莲鹤从肩往下都是束在网中的,但纵然是束在网中,他清淡的气息传来,那种令人寒毛倒竖的窒息阴影一并涌了上来。她尖叫一声弹了起来,又踩到块碎石将要倒下。宁熙景回手捞住她,往一块大石上一放:“你站在这上头,情形有些不对,它们急着逃命,你不去招惹它们,便不会有事。这约莫是有天灾了。” 庄莲鹤接口:“是地动,将我放开。” 宁熙景与叶乐乐对视一眼,若是不放,在地动中将他束在此处,与杀了他也无异。 叶乐乐想了想:“放了你也行,只是你不得再与我们为敌。说起来,我与恩公都未曾真的害到过你,何必如此心窄。若能一笑泯恩仇,岂不大好?” 庄莲鹤一笑:“一笑泯恩仇不能,但此时我亦不会与你们为难。” 宁熙景也不多言,直接伸手收了庄莲鹤身上的网,又解了他身上的禁制。 叶乐乐见这网看着很大,团到手中也不过巴掌大小。 庄莲鹤自伸手拉下眼上所系的布条,眯了眼笑看着叶乐乐。 叶乐乐一寒:“您还是抗击元军的大英雄,可不许出尔反尔的。” 庄莲鹤缓缓垂下眼:“你安心。” 说话间地面已轻轻晃动两下。叶乐乐没习过武,不由得东摇西摆。 庄莲鹤与宁熙景对视一眼:“需尽快出去,到村头的平地上方好。” 叶乐乐看着:这种默契的样子算怎么回事? 不等她多想,宁熙景已向她伸出手来:“顾不得这许多讲究,我拉着你走。” 叶乐乐赶紧将手交到他手中。 宁熙景的手很干爽,又微微有些暖意,让她觉得很安心。 他拉着她就往谷口奔,叶乐乐一声不吭的加快步子以跟随他,就算是一脚踩死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也强忍着不吭声。 但越近谷口,出现了越多的蛇,叶乐乐根本无法下脚,不免有些跌跌撞撞。 宁熙景回头看了她一眼:“得罪了。” 叶乐乐吸了一口气:“无妨。” 宁熙景手臂一伸,揽住了叶乐乐的纤腰,起身飞跃。 此时已经近了黄昏,夏日的夕阳亦是格外浓烈,叶乐乐被宁熙景抱着赶路,被极快的速度晃花了眼,入眼只得一片桔黄的光。 轻功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一气升入高空飞翔,但是却可以使身体轻盈,宁熙景行云流水般交替借力飞跃。 地面摇晃得更厉害,从地底隐隐传来了阵阵轰鸣声,山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这种时候呆在谷里是非常危险的,宁熙景一步将要抢出谷口,庄莲鹤便淡声提醒:“留神头顶。” 宁熙景一瞥,头顶和前方同时落下几块巨石,他去势已不可缓,虽然自己可以在落石中寻到间隙,但又带着叶乐乐,只怕她会受到刮蹭,这种落石势重,轻蹭一下对于她来讲也是大伤。 电光火石间,他把叶乐乐往后一掷。叶乐乐在空中旋转,裙摆飞扬,庄莲鹤眼也没抬,伸手接住。 叶乐乐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料到就到了他的怀里,顿时身子一僵,寒毛都竖了起来。 庄莲鹤沉静的择路落脚,并不看她,只低低的道了一声:“别怕。” 这一场地震愈演愈烈,四处都是轰隆隆的巨响,一座山头塌陷,却有另一座山头突然隆起,地面开裂,乱石如雨,天色又渐渐的暗了下来,根本难以分辨去路。 庄莲鹤与宁熙景两人面色更为沉重,堪堪交替的护着叶乐乐在此间寻找相对平稳的落脚点。 叶乐乐的一颗心就像在坐过山车,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在失重感中飘浮。为了怕干扰到他们,她把自己当成一件死物,任他们掷来抛去。 熬了不知道多久,震幅渐渐的减弱,最终慢慢的平息下来。 庄莲鹤与宁熙景站定,四看了一眼,薄薄的夜色当中,已是看不到往常那样成片的林木。宁熙景将叶乐乐放下:“总算过去了。” 叶乐乐一个脚软往下一倒,下意识的抱住了宁熙景的腰,立即又不好意思的松开。还好方才情急,两人抱得不少,宁熙景一时也没觉得有异。 庄莲鹤仰头看向夜空道:“要等出了星子,才好定方向。” 宁熙景便对叶乐乐道:“就呆在这里,莫要乱走,若是有月亮出来也就好了。” 三人一时相对无语,席地而坐,静静等待。 夏日的酷热渐渐退去,吹来了一股凉风,叶乐乐摸了摸腰间,发现水囊不见了,想是先前拿来吓唬庄莲鹤,未料事发突然,落在了谷里。 她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好渴。 等到月亮慢慢的爬了上来,洒下一片清辉,庄莲鹤和宁熙景站起,预备寻路。 靠着北斗星定了村子的方向,宁熙景扶着叶乐乐,同庄莲鹤一齐朝着村子走去。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三人脚下赫然出现了一道大峡谷。 谷口极宽,遥遥看得到对岸,却不是人力可以跃过,又极长,两边一时看不到头。 宁熙景往黑沉沉的谷底扔了块石子,久久也听不到声响。 先前分明没有这道峡谷,叶乐乐闷闷的想,这是几级地震?都赶上将沧海变了桑田。 宁熙景定了个方向:“我们往左边走,看能不能绕过这道峡谷。” 庄莲鹤亦无异议,三人一道沿着峡谷向左走。 叶乐乐闷头跟着走了一段,觉得脚都开始酸疼了。 宁熙景突然想起,解下了腰间的水囊给她:“先前见着你的水囊落下了,不及去捡,渴了吗?若不嫌弃,先将就着解解渴。” 叶乐乐感动得热泪盈眶:“恩公。” 宁熙景的笑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温柔:“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别把恩公再挂在嘴边。”他先前觉得她一口一个恩公挺有趣的,不过现在貌似再叫恩公不太合适。 叶乐乐先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水,因不知要走到何时,怕宁熙景也口渴,不敢多喝。塞上了塞子,从善如流:“宁公子。” 宁熙景觉着少了些什么,但也想不出个合适称呼来,便也点了点头。 宁熙景接过水囊又递给庄莲鹤:“你也喝一口罢。” 庄莲鹤默默接过,仰头饮水,下颌在月光中印出一个完美的剪影来。 三人稍作休整,又继续走。 来时这林中遍地是草,但如今天翻地覆,两个男人穿着厚底靴还好,叶乐乐穿着薄底的绣花鞋,走在碎石地上,真是十分咯脚。 但是她完全没有撒娇的资本,只好咬牙忍着。 孰料走到了天色将亮,这峡谷也没个尽头。 宁熙景叹道:“也不知这地裂延绵到了这十万大山的那一处。” 此时这山中已不复原先的树木茂盛,四处是倒塌被埋入地底的林子,树木一处有,一处无。 叶乐乐一直走在庄莲鹤与宁熙景的中间,以护安全。 天色大亮间,宁熙景无意一瞥,就见叶乐乐偶然露出裙摆的后脚跟隐有血迹。 不由拉住了她的手腕:“快站住,你脚走出血了,怎的这样勉强自己,也不吭一声。” 说着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宁熙景又有些束手无策,女人的脚,岂是随便可碰的。 叶乐乐坦然一笑:“宁公子,其实我不大在意这些规矩,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赖上你的。” 宁熙景看她一眼:“你多心了。” 说着轻轻托起她的脚,她鞋底都已磨穿了,脚上的泡都已破了,流出血来。 不免就有些不忍她的倔强:“你说一声,我们先歇脚便是,何必强忍。” 一面说着一面帮她把鞋除下,就要用水去冲洗,叶乐乐连忙止住:“还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不要把水给糟蹋了。宁公子若是不介意,就背我一程,我等到了山外头,再来清理这脚。” 宁熙景很坚持:“迟一些,沙石长进了肉里,你后悔也没办法了。” 执意用水冲去了她脚底的泥砂,再敷了些随身带着的伤药,未料伤药只敷得一只脚便不够了,庄莲鹤一边冷眼看着,随手掷了个瓷瓶给他:“用这个。” 宁熙景替她全敷好,再撕了两片衣角给她把脚包好。 宁熙景背过身去:“事急从权,我背你。” 叶乐乐含着笑双手搭上他的肩,宁熙景双手勾着她的膝弯,将她背了起来。 三人迎着朝阳再度启步,叶乐乐心中莫明的升起一股似暖还涩的感觉来。 55、第 55 章 所幸叶乐乐担忧的横贯地球的大峡谷并没有出现,再走得半刻,就遥遥望见了边缘。 三人俱是松了口气,就连情绪不常外漏的庄莲鹤,肩部线条都柔和了少许。 待他们绕过了峡谷再往村子里去,只见得这一路的震后破毁正在逐步减弱。 叶乐乐便道:“只盼着柳河村没有大碍才好。” 往日走在这路上,都有林荫遮蔽,今日却是直接暴晒,叶乐乐只觉这日头晒得人皮肤都微微有些发疼,她又伏在宁熙景的背上,不免汗流浃背。宁熙景却只鬓角微润。叶乐乐低头看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敢冒失的替他擦汗。 宁熙景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渴了么?该是还有口水。” 叶乐乐连忙否认:“没有,我又没有动,怎会渴?你喝罢。” “我也曾三两日不得喝水,受得住。” 叶乐乐仍是执意不肯,心中却好奇,不知他如何会三两日不得喝水,但因为绕了这大峡谷,如今又要沿着边再走回去,原本到村里不甚远的路程也变得远了,少不得还要半夜才得到,因此也不敢多搭他说话,免得更加渴了口。 还好没走多远,便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远远的一行人奔了过来,待奔到近处,影卫翻身下马,影一作揖道:“我等沿着这峡谷边来寻,所幸庄公子果然无事,真乃吉人天象。” 说着又看向宁熙景:“宁公子闹得太过,休怪我等不客气了。”一面要拔出腰间长剑。 庄莲鹤接过影二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摆了摆手道:“今次便罢了,日后再论。我们走。” 影卫齐声听令,上马绝尘而去。 叶乐乐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恼怒:“诅咒他骑马跑沟里。” 宁熙景不由轻笑出声。 叶乐乐又目瞪口呆的发现有一骑在往回奔:“宁公子,他耳力没有这么好罢?” 宁熙景笑:“别怕,我们不惧他,再擒他一回亦不是难事。” 叶乐乐迦唬骸白蛉帐浅銎洳灰夂貌缓茫僖篮埃兹羯系绷耍抑荒芑骋稍舷氯侵砉凡蝗纾疟蛔渍飧鲋硗犯恿恕! 宁熙景笑得更开怀,一派洒脱的不以为意。 说话间这一骑已到了面前,却是影一,他也不下马,只扔了两个水囊到宁熙景脚下:“庄公子命我送来的。说是让两位慢行,多赏赏沿途景致。” 说完又别有深意的看着宁熙景:“宁公子保重,莫要闹得太过。” 宁熙景笑得眉眼弯弯的:“多谢挂心。” 影一绝尘而去。 叶乐乐便道:“我们歇会,喝口水罢。” 宁熙景答应着,把她放在一边横倒的树杆上,弯腰捡起个水囊递给她,自己又去捡另一个。 叶乐乐迫不及待的喝了两口水,觉得自己就像全身都舒展开来似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宁熙景塞上水囊,眯眼看了看远处:“来,我们走罢。” 叶乐乐重新伏上他的背,又有了些说话的兴致:“庄莲鹤这人,怎么时冷时热的。原先我在何家,有时还觉得他乐于助人呢。” 宁熙景想了想:“怕是因着移情的原因,这两日我看得多了,觉得你有些地方与我表妹生得像。性子也有些像,只我表妹身子弱,平素都很娴静,对着亲近之人,方有两分张牙舞爪。” 叶乐乐好奇:“你表妹,就是庄莲鹤的未婚妻吗?他原先也是显贵,那你表妹也是世家女子吧。怎么你反是个江湖人士了?” “这其中么,真是一言难尽,曲折万分。” 叶乐乐忙识趣的道:“不方便就不要说了。” 宁熙景一笑,果真不再开口。 叶乐乐未免心中又有些失落,旋即觉得自己这种心态要不得,便至力于让自己平心静气。 是以两人接下来一路都有些沉闷。 终是宁熙景打破了沉闷:“也不知道你那几间屋子还在不在,没了也不要紧,看能不能寻几件衣裳出来将就着用,你和我一道去渠州罢。”如今骁荣会正将总驻地移往了渠州。 叶乐乐想了想,笑着谢过了他:“先前是说着作耍的,如今眼看着庄莲鹤也不大可能来寻我的事,我还是守在这里度日吧,屋子没了也可再盖过。我还是个平民百姓,刀光剑影的看了害怕。” 宁熙景不由质疑:“你会害怕?光论胆子,真可称得上是叶女侠了。” 叶乐乐被她逗得扑哧一笑:“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两人一路闲扯,入了夜,在月光下总算看见了村子。 隐隐绰绰的也见着了许多房屋似倒塌了,只看不真切。叶乐乐寻着了自己的家,看见围墙倒了一半,里头屋子也塌了两间。所幸还有三间好的,宁熙景背着她进了屋,他眼力过人,就着窗外的月光扫了几眼屋内:“油灯也摔坏了。” 还好床上有帐子遮着,被面上倒是没落多少杂物,宁熙景一手拿着剑在床上扫了扫,把叶乐乐放在上头:“你先歇着,有什么明日再说,我去另一间房。” 叶乐乐嗯了一声,抱着肚子倒下了,干粮早吃完了,现在还真有点饿,算了,睡过去就不知道了。 等到了第二日天明,叶乐乐一看这屋里的惨状,不由头疼起来,满地都是震坏的杂物,收拾添补起来,不知要费多少心力。 她下了地,初时觉得脚底一疼,但走得两步又觉还可以忍受,便在一堆杂乱中寻了双软底绣花鞋趿着,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 宁熙景已经在院子里汲水,看见她扶着门就问:“你脚如何了?” 叶乐乐笑道:“一点皮外伤,又敷了药,没有大碍了”。 “真不和我去渠州吗?我这就要走了。” 叶乐乐半垂下眼睑:“真不去了,这情形倒也还过得去,我拾掇下便好了。” 宁熙景一时也没有出声,走到她面前,拿了块令牌给她,笑着道:“你若是往后来渠州,便来寻我,渠州大前街上有间古记当铺,你去把这牌子给他看,他就会带你来见我。” 叶乐乐收了,抬头看他:“这便走吗?乱糟糟的,也没法给你备些吃食。” 宁熙景只说不用,稍作休整,背负了长剑,朝叶乐乐摆摆手,果真走了。 叶乐乐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半天的神,抬手捂住了眼睛:就这样吧。趁着还没有生出绮念来,早早死了心才好。此间的好男儿如何瞧得上她这样一个逃妾呢?自守着几亩田地度日,也是逍遥。 自我安慰了许久,才开始跛着脚来收拾屋子,就听得院门被推响,她几乎是有些欣喜的抬起头,就看见王氏走了进来。 王氏看到她,也是既惊又喜:“我想着回来看看,不料你已是回来了。” 经过这一场天灾,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无法板着脸说话了。 叶乐乐也问她:“昨日你没吓着吧。” 王氏笑着摸了摸腹部:“还好,刚一有动静,李三一家就先护着我往村头去了,说是村头那棵老榕树最是灵验,躲在下头,什么灾都避得过。我也只是受了些惊,并没磕着碰着。还得。。。。。。多谢你将我托付给了这户厚道人家。”这还是她第一次心怀谢意。 叶乐乐挑了挑眉:“我却是伤了脚,你也来帮着收拾,拿些轻省的东西无碍的,五六月的胎最是稳健。” 王氏再不疑她存心折腾,便也依言与她收整起来。 经此地震,正在山中砍柴劳作的村人几乎没有全须全尾的,就是在村中的,亦有被重物砸死的。天热尸体经不得放,一时村中便忙着办丧事,多是就着断壁残垣凑合着过上这段时日,幸好还是夏日,便是露天也使得,只是蚊虫扰人。 叶乐乐给每家办丧事的人家都随了礼金。自家又重新请了人来重建修茸,顺便就将屋子先头看着不合意的地方全给改了。 到了收割的日子,请了人,好赖也收了些谷上来。 忙忙碌碌的,心里也就看淡了。 转眼到了八月,酷热一点也没有消退的痕迹,王氏的身孕已七月有余,许是因为并没有吃着多少好东西,她肚子始终不大。 这日叶乐乐还在梦中,王氏因了身孕总是尿急,一夜睡不安稳,早早的就起了。 她索性去井边去打水洗漱,也不敢太过使力,只浅浅的打了小半桶拉上来,倒在了木盆中,直起腰来才刚移动了一下步子,不慎踩着了井边的青苔,一跤就滑倒在地,顿时大叫了起来。 叶乐乐在梦中听得她的惨叫,猛然惊醒,一下坐将起来,也来不及换衣就奔了出来,看见王氏躺在地上,裙下洇出一团血来。 叶乐乐吓了一跳,赶紧对她道:“你别动,千万别动,也别怕,我这就去请了大夫和产婆来!” 说着就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天色都还没有大亮,她急冲冲的去村东头请了刘大夫,又去村西头请了薛婆子。因为薛婆子年纪大了走路慢,她还一路半扶半拖着薛婆子往家去。 家去一看,刘大夫已经在给王氏看诊,只见他冲薛婆子道:“怕是要早产。” 叶乐乐都慌了神,薛婆子接了手,安排她去烧水。 几人将王氏抬到里间床上,刘大夫退了出去,薛婆子就去解了王氏的裤子,将她双腿架起。 叶乐乐烧了水来,薛婆子正在让王氏用劲:“七个月生的,也不是没有,你加把劲。”又用手去按她的肚子。 王氏叫得凄惨,不错眼的望着叶乐乐。 叶乐乐摒弃了成见,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原先听我娘说过,生孩子,原就是七成八败的,七个月的能活,要是八个月的,才教人担心呢。” 王氏听了安慰,心里稍微有些着落。 薛婆子把手伸进去摸了半天,拉着叶乐乐悄声道:“这血流个不止,怕是要不好。”这个不好,大概是指一尸两命吧? 叶乐乐又回去给王氏擦汗,鼓励她:“你怀这孩子多不容易?为着他连命也可不要。如今就在关口上了,总得让他出来看一看这人间的日月。你别急,深吸口气,听薛婆子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她是这十里八村最好的产婆,你要是听了她的,准能把孩子生下来。” 王氏听了,因心中实在对这孩子珍爱胜逾性命,因此强忍着疼痛和虚弱,一丝不苟的照着薛婆子的话做,让吸气就吸气,让使劲就使劲。 熬了有一个时辰,薛婆子终于道:“成了,成了,头出来了!” 王氏听得这话,两眼发昏的鼓起最后一口气一使劲,终于把这孩子生了出来。 薛婆子忙用备好的水将孩子身上血污一洗,赶紧包了起来,送到王氏身边:“恭喜娘子,是个漂亮的千金。” 叶乐乐也暗中松了口气,去看这孩子,因是早产,只有猫儿大小,红红的一团,哭声也很微弱。 王氏心中不是没有失望,但这却是她三十年来唯一所出,看着这孩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叶乐乐道:“别哭,听说伤眼。” 王氏感激的看了看她,实在没有多少精力,不消一会就睡了过去。 薛婆子又帮王氏抹了些药,收了产包,领了钱走了。 叶乐乐请了刘大夫进来看,刘大夫细细的切了一回脉,道:“我先给她开两副止血的药,她血出得太多,怕是已伤了身子。切莫给她吃得太过滋补,血气太旺,怕引发了血崩。” 叶乐乐一一应着。 等送走了刘大夫,叶乐乐看着这孩儿,因是个女孩儿,便对源哥儿再没威胁,怕是为着她将来娘家有靠,王氏还要更加笼络源哥儿才对。叶乐乐一直害怕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此时方才将心放下。王氏即是伤了身子,又年纪大了,日后要再生也难,源哥儿亦可将嫡子之位坐稳了。 等王氏醒来,就见叶乐乐在解她衣襟,不由一怔。 叶乐乐见她醒了,指着一边的孩子:“她饿了,我给她喂了些水也不行,村里现在也没有奶孩子的妇人,怕是只有你自己来奶她了。” 王氏听了,也挣扎着半撑起身子,要把奶递到孩子嘴边,脸上却是红成了一片。 叶乐乐笑道:“行了,我不看,我已是专门请了张婶来照料你,她将家里的事拢一拢就来了,他们都说月子要坐好,你只管安心养着。” 王氏便略有些羞涩的点点头:“多谢。” 等王氏出了月子,便可看出她身子较之前确实差了许多,就是生出来的这个孩儿也带出些先天体弱的样子。 叶乐乐也指盼着她再回去坐镇何宅,因此一应吃食上都尽着心给她整治。 待到了十月份,天终于凉了下来,王氏便寻了个空对叶乐乐道:“先前我托了人给我二哥送了信去,怕是他不日就要来接我。我只和他说了是户庄户人家收留了我,到时你躲到一边也就是了。”原来先前王氏流落在渠州,王泰春正值因跑了叶乐乐,怕来日降罪,便亲去了下边催办大军粮草,以求立些功劳。王氏寻到官衙,自是寻不到人。好容易寻到王泰春家中,梅氏又听得最近的流言,带了女儿往乡间避祸,几个认得王氏的老人都跟着去了,才让王氏四处不得着落。 这次王氏却是留了心眼,也没提前商量叶乐乐,暗地里就托了人去送信。随着送信人回来递了音,事情将要临了,她才告诉叶乐乐。 叶乐乐听了不免有些着慌,但想着王氏如今与她也算有两分情谊,若要害她大可不必告之,且看王氏神情也是诚恳,是以也没有逃走。 直等到了王泰春来了的那天,叶乐乐提前请了李三一家来应对王泰春,自己躲在里边房里静坐着。 只听得外边阵阵喧哗,想来王泰春自是一番好谢。 王氏却又推门走了进来。 叶乐乐不由有些防备的站起,王氏捏着帕子,静静而立。 过了半晌才对叶乐乐道:“我需得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有一种药,叫/春竭,若是每日给人服下黄豆大小的一粒,连服一年,这人便会日渐体弱,五六年后便会衰竭而亡。任何大夫瞧着,都只说是油尽灯枯。” “。。。。。。你给我下了这种药?”叶乐乐的声音有些颤。 “是。”王氏坦然的望着她:“先前在何家,我先是陷你通奸,原本盘算着陷构成事,待老爷和源哥儿都厌弃了你,我再慢慢给你服用这药,让你瞧起来像是无脸存活,抑郁而终。后头你并未入套,我却忍不得,刚好你也对我松了防备,我便直接给你下了药。” “你现在说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叶乐乐捏紧了拳。 王氏淡淡一笑:“外头有这么多人,你如何敢?我如今说与你,也是想救你。这药说是无可救,但你毕竟所服时日甚短,神医柏隐,或可救你一命。” 叶乐乐恨得咬牙:“这么说来,我还要谢你?” 王氏不为所动的看着她:“我也就发这么一次善心,你给我记好,从此以后源哥儿就是我的儿子,你若再出现在何家,莫怪我心狠手辣。” “。。。。。。我也告诉你,你若再落到我手里,我亦不会让你好死!”叶乐乐也是恨恨立誓。 56、第 56 章 倒霉是什么?就是给了你希望以后再迅速的给你一棍子,这绝对比纯粹的掉沟里更令人沮丧。 幸好叶乐乐这种事经历得不少了,早已经不是易碎玻璃心。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样的话也完全安慰不到她了。 好不容易寻了个安乐地住下来,立即又要奔波上路。 记得以前曾有朋友沮丧时问过她:人活着是为什么呢? 她当时正在看血腥的电锯惊魂,顺口就答道:就是为了活着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你看这个恐怖片,无论是吸毒者,绝症患者,生活失去理想希望者,平时都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甚至寻死。但当他们的生命面临外来威胁时,又绝大多数会奋起反抗。因为要活着,这是本能。 如今叶乐乐再一次要为自己的小命而奋起了,左思右想,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宁熙景消息灵通又肯助人,于是打包打包自己的行囊,将房子和田地都托付给了李三一家,又骑着小毛驴往渠州去了。 如今据闻元军已被彻底围歼击败,只零星逃脱了几队零星散兵。黎国的军队和官员们都是一派喜气洋洋,打了大胜仗,元国青壮几乎灭掉了大半,至少有五十年抬不起头来,作为战胜国,可以想像,等到两国商议停战时,黎国的使臣必会狮子大张口的索取战利品,要求元国岁岁纳贡亦是少不了的事,此消彼长,元国衰弱是可预见的。 叶乐乐沿途见到不少流民结伴返回故乡,在他们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悦,无论如何,有无数的亲友在战火中死去,家园彻底被摧毁,一切都需要重建,不是件容易的事。 叶乐乐叹了口气,这次只她一个人上路,更是处处需要谨慎了。 还好战火一平,人心便不再惶恐不安,沿途有不少富户出来设摊施粥,这些流民一路也勉强能混个半饱。只要不是没了活路,还是少有人铤而走险。是以叶乐乐这趟反而安全得多。 当她绷紧着神经一路赶到了渠州,入了城内,见到了整齐的城卫,以及热闹的人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好容易问了人,寻着了大前街,她沿着街寻找着古记当铺,全没料到它看起来如此寒酸,窄小的门脸,摇摇欲坠的老旧招牌,柜台前几乎只能并立三人。 叶乐乐走了进去,里边的朝奉爱理不理的从高高的柜台内往下看了她一眼:“当什么物件?” 叶乐乐把令牌取了出来:“嗯,我想见宁公子。” 这朝奉狐疑的接过令牌:“什么宁公子?” 看了一眼,面现惊愕之色,呆呆的张大了嘴,回过神了看了她一眼,立即捧着令牌奔到里间去了,不消一会儿,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这朝奉后头还跟了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赶紧打开了侧边的门:“这位娘子,进来说话。” 这胖胖的中年男人将叶乐乐引到里间,原来这铺子外头窄,里头却宽敞,既干净,又雅致。 他请叶乐乐坐下,让婢女奉了茶上来给叶乐乐,这才态度恭敬道:“在下荣添,是这儿的掌柜,不知这位娘子如何有我们会长的令牌?” “你们会长给我的啊。” “娘子莫说笑。”他们会长是何等身份,这位娘子身无半丝武功,看着也不是个贵人,如何得赠令牌?该是别人托了她来办事。 叶乐乐不欲和他多说:“宁公子和我说,拿了令牌来找你,就能见到他。你只说能是不能?” 荣添顿了顿,确实无法回绝这个要求,他亦是头脑灵活之人,当下也不露异色:“当然能,这位娘子请稍候,待在下稍做安排,便领娘子去见会长。” 骁荣会其实并不在渠州城内,而在城外不远处,这里有个号称四百里的渠湖,渠州被称作渔米之乡,也是少不了它的灌溉。 骁荣会便占了湖心的鹿岛为驻地。 荣添早已飞鸽传了信回岛上,当他领着叶乐乐坐船驶向湖心鹿岛靠了岸,一下船就看见他们会长正站在岸边等候,脸上带着笑,眼神亮亮的。 荣添抹了把冷汗:还好没有对这位叶娘子失礼。 叶乐乐看见宁熙景也满是欢喜,情不自禁的朝他奔了去,临到了他面前又站住。 宁熙景满脸笑谑:“还没两日又见了,当初还不如同我一道走。” 一面就引着叶乐乐往里走。 叶乐乐也想起了自己的铁齿,颇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性命攸关。” 宁熙景站住,回过头来,脸上浮现端凝之色:“怎么回事?” 叶乐乐叹了口气:“真是一言难尽。” 鹿岛自几年前宁熙景一游之后,只觉秀丽清静,便命人来了岛上,开始陆续修筑,如今岛上的建筑群已是十分气派,岛的边缘是平地,但中心却隆起为山,房屋沿着坡从下往上修建,远远看上去鳞次栉比,身份越高住在越上面,宁熙景自然就住在山顶。 宁熙景领着叶乐乐到了自己的住所,从里面就迎出个俏丽的婢女来,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梳着双丫髻,尽得主人真传,亦是一脸笑盈盈:“会长。” 宁熙景看她一眼:“小俏,快领叶女侠下去梳洗,再备下茶点。” 小俏赶紧应了:“是,叶女侠这边请”。 叶乐乐被这两个‘叶女侠’宓剑植恢迷趺淳勒r沧跃跻簧矸绯荆闼孀潘チ恕 小俏领着她绕过了抄手游廊,到了间净室,又唤了几个人抬了水来,就要伺候叶乐乐洗浴。 叶乐乐道:“不必,我自己来。” 小俏看了她一眼:“也好。”说着就退了出去。 叶乐乐莫名的觉得她的态度十分疏离,跟先前的热情欢快的样子完全不同。但她也自觉不需要看个婢女的脸色,是以也不放在心上。 洗漱更衣完,推门出去,叶乐乐看见外头换了另一个婢女,年纪更小一些,圆圆的脸,小眼睛小鼻子,显得有些可爱。 “奴婢小仪,叶女侠这边请。” 叶乐乐随着她到了茶厅,中间的八仙桌上头摆满了各色的点心,她就着茶水随意吃了一些,因为还未向宁熙景明说,有些坐不住,向小仪问道:“宁公子呢?可否引我去见他?” 小仪笑眯眯的看着她:“会长还有些会中事务要处理,叶女侠请稍作等候,会长得了空便会过来。” 叶乐乐闻言只好继续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水,等她喝了四盏茶以后,宁熙景还是不见踪影。 就连小仪说着“去去就来”,也消失不见。 叶乐乐枯坐久等,来回去了净室好几趟。 心底不免有些失落,果然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拔冗一述都做不到吗?那要他帮着寻找神医岂不更为难?先前种种都不过是风度好,侠义精神? 宁熙景在书房亦是等候了许久,忍不住问小俏:“她怎么还不来?” 小俏甜甜的一笑:“会长,女人梳妆起来,没有两个时辰不行呢。叶女侠一拾掇完,小仪就会领她过来的。” 宁熙景心底觉得叶乐乐不是如此拖拉之人,但也不好就这样闯过去。于是又拿起一份文书来看。 小俏悄悄的退了出去,自往茶水房去给他拿点心。 却看到小仪正在里边,脸色有点不好:“小俏姐,这样没问题吗?会长知道会不会责罚我们?” 小俏冷然一笑:“你怕什么?有我担着呢,你看她那样子,年纪说大不小,分明已是个妇人,一身村样,也好凑到会长跟前来,两只眼睛看着会长全透着狐媚,我正是要替会长把关,先晾她一晾,也教她知道进退。” 小仪不比小俏有人撑腰,有些惴惴不安不安的往回走。 到了客房的小花厅,看见叶乐乐闲极无聊的坐着,拿眼冷冷的看着她:“回来了?你们会长到底有没有空?” 小仪照着小俏教的回她:“每日要见会长的女子多不胜数,叶女侠万万不要性急。” 叶乐乐本来心中躁起,几欲掀桌了,听了这话又冷静下来了。 这话真可疑,怎么像是故意来刺她的呢? 顿时就起身:“怎么个多不胜数法?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说着就往外头走。 小仪赶紧去拉住了她的手腕:“叶女侠莫要妄动,骁荣会不容人撒野。” 她这一握,娇娇软软的一只手竟变得强硬如铁——骁荣会里的下人,都多多少少身负武功。 叶乐乐挣不脱,不由气极,顺手就将旁边立着的一只花瓶掀翻在地,一边大叫起来:“是你们会长给我令牌说我随时可见他,怎么轮到你在这困着我了?!” 一边弯腰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去扎小仪:“本女侠最恨受人牵制,今日不扎你两个窟窿就不罢休。” 小仪左避右闪,不敢伤她,赶紧又扣住了她拿瓷片的另一只手。 叶乐乐越发无法动弹了,往地下一跪:“哎哟,手好疼,断了!” 小仪吓了一吓:“我没有用多大力!”不自觉的就松开了手。 叶乐乐爬起就往外冲:“你敢追来,我就伤了自己,说是你割的!” 小仪果然就有些迟疑。 叶乐乐边跑边喊:“宁熙景!宁熙景!” 宁熙景在书房中遥遥听到,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小俏脸上一白,她接待过多少女客,就算是真正行走江湖的侠女,内里也是一派矜持,怎会这样不管不顾的闹出来满院子大叫会长的名字? 宁熙景脸上笑意不见,气势喷薄而出:“你忘了?我早已是乱臣贼子,你的身份在我面前,真算不了什么。” 57、第 57 章 宁熙景素来是个随和的人,脸上总挂着笑意,骁荣会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若是他们来评个年度最受欢迎领导,宁熙景定是排在首位。 甚至会中的长者常常忘了身份,把他当子侄一样关切。 就是下人,在他面前也不感拘束。 像小俏这样是太皇太后赏赐下来服侍的人,更是在宁熙景面前谈笑无忌,三两年下来,把自己学的规矩给忘了,拿捏人的手段倒记得清楚。 但是她忘了,骁荣会不是个吃素的地方,宁熙景也不是没牙的老虎,否则不能坐稳这个位置。 这时宁熙景将脸色一沉,往日笑得弯弯的眼舒展开来,平静中隐含威慑,小俏方知害怕,脚上一软,跪倒在地:“奴婢绝无自恃身份之意。” 宁熙景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大:“没有自恃身份,就可作弄本会长的客人。若是自恃身份,岂不连本会长也要给你斟茶倒水?” “奴婢绝无此意。” 小俏在此间百般请罪,叶乐乐却是愈加不耐,当她耐心正值耗尽之际,宁熙景就脸上带着抹笑意走了出来,语气里尽是揶揄:“谁惹你了?脾气这般大。” 叶乐乐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将我晾在一边,让我一番好等?” “真是冤枉,都是小俏这丫头误的事,我已罚她去洗衣房了,叶女侠大人大量,莫迁怒在下才好。” 叶乐乐忍不住一笑,将此事揭过不提,与宁熙景到了他的书房。 宁熙景一让人上茶,叶乐乐就愁眉苦脸道:“别,再喝下去,我可真成水做的了。” 宁熙景听她说得有趣,不禁眉眼带笑:“是我没有约束好下人,粗心惯了,再没想到这上头来。” 叶乐乐唔了一声,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些事都是由主母来理会的,宁大会长何须自己费心了。” 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妥。 还好宁熙景并没有露出异样,十分自若的自斟了杯茶,半垂着眼睑:“却还没有这么个人,少不得有些纰漏了。” 叶乐乐听得脸上可疑的浮起了一丝红晕,宁熙景挑了挑眉梢:“你怎么了?热么?” 他是故意的吗?叶乐乐心中怀疑,但也不敢细想,害怕越想越把自己陷进去。 连忙转移了话题:“你知道神医柏隐吗?” “你找他做什么?身子不好么?我们会中也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先让他替你诊脉也是不错。柏隐先前的名字并非一个‘隐’字,乃是因为行踪难觅,方才得了这一个‘隐’字。 四月间明德先帝身患恶疾,便想寻他来问诊,举国之力也未寻着,拖了不过十数日便驾崩了。你亦可想象,要寻着他,不是件易事。” 叶乐乐听得一愣,王氏这指的是条生路?跟死路也差不多。也是,要是柏隐这么好寻,王氏岂不早寻他去治不孕了? 宁熙景看她不大对劲,忙召了人去请会中的许大夫。 一面放缓了声音:“你别急,先给许大夫瞧瞧,那里就要用到柏隐?” 叶乐乐却是知道自家的毛病的,隐隐的就灰了一大半的心。 因会长使人来寻,许大夫来得极快,宁熙景让他给叶乐乐诊脉。 叶乐乐也隐含希翼的伸出了手来,许大夫搭上两指,闭上眼捻着胡子诊了许久,皱眉道:“看着也没有不妥的地方。” 说着又给叶乐乐换了只手来切脉,这回过了半晌方有些迟疑:“似有还无,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宁熙景一见这架势,就知叶乐乐另有隐情,令周遭人退下。 脸上不见了笑意,盯着叶乐乐道:“许大夫亦是十分高明的大夫,连他也诊不出,而你自己却知道,莫不是中了毒?谁给你下的毒?” 叶乐乐呆呆的,没有回答。 宁熙景想着这种毒如此难诊,必不是寻常之毒。 他迅速的分析过庄莲鹤,只觉他不可能,又想起那小村里并无看着特殊之人。 不免有些无奈的看向叶乐乐:“你招惹了何方神圣?闯祸的本事也不小,放心吧,我定会替你寻着柏隐。” 见叶乐乐疑惑的望着他,复又取笑道:“方才见你中气十足,快要将我这院子都掀翻过来,不比短命的明德陛下,自是有大把时间来寻,倒不必先就哀声叹气的了。” 叶乐乐想起自己方才实是有些凶悍了,原是知道自己中了毒,心头这几日以来压着块巨石,寻着机会就撒起泼来。见他拿来取笑,也是自嘲:“祸害遗千年,我也觉着自己还有一番好活。” 当下宁熙景便向她承诺,自己正好喜好游山玩水,若是会中有人得了柏隐的消息,他便将会中事务交代一番,与她寻着蛛丝马迹去找柏隐。 叶乐乐得此保障,便安了一半的心,心中对宁熙景更添了无数感激之情,决意在骁荣会小住一段时日。 其实以前叶乐乐一直疑惑,古代的武林门派到底是靠什么生存呢? 难道光练练武,就能有饭吃?她猜测的是多半靠收保护费来维持门派用度。 但是在骁荣会住了一阵,才隐约知道会中并不是人人都追求更高的武学,亦有一部份武学资质平庸的会众进入了商部,专门在各地经营买卖,当然都伪装成寻常的生意人,并不暴露与骁荣会的关系。 武部中的会众才是专攻武学,为骁荣会提供强有力的武力支持,扫平障碍。 露在面上的就只这两个分部,另有些潜在暗中的,叶乐乐一个客居之人也无从得知。 近日来她的日子过得非常不错,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又没有人在头上作威作福。 一众婢女们都知道她是撕得破脸皮的人,不管心里怎么看,面上待她是十分殷勤,有求必应。 宁熙景又得了闲就来看她,领着她去参观鹿岛风景。 叶乐乐越来越发现两人其实十分合拍,常常能谈笑到一处。 她发现他虽然有些爱玩乐,但在处理会中事务时,又很认真。虽然有时还有些孩子气,但是又很风趣大度。朝夕相处,越来越多的吸引到了她。 其实她心中亦有些幻想和期许,宁熙景对她也应该是有些好感的罢?不然也不会待她如此周到。只不过逃妾的身份压在她头上,又有过在庄莲鹤跟前失态的教训,为免自多,她一直用理智控制着自己。 这日宁熙景领着她去看岛上的一处山洞,他举着火把往里走:“你小心脚下。” 叶乐乐紧紧的跟随着他,这处山洞口子小,腹地却大,是个壶形的山洞。 费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走到了里头,宁熙景扶着叶乐乐站定,指着地上道:“你仔细看看。” 叶乐乐仔细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宁熙景便将火把压低。 叶乐乐啊了一声:“这是,黑色的花?”怎么长在这山洞,不需要光合作用吗? 宁熙景点点头:“不错,这种花叫墨妍。是种极珍贵的药材,我也是无意中发现,还没有告诉过别人。” 叶乐乐心中一动,忍不住心潮有些起伏:没有告诉别人,那告诉了她,这代表了什么? 不好意思去看他,只好蹲下去看花。 这些花全是黑色的花瓣和黑色的叶子,在这样的山洞里,就是举着火把也很难发现。 但是它又生得十分美丽,繁复层堆的花瓣,并不轻薄,而是非常有质感的厚重,就像是个穿着黑纱的美艳寡妇,你无法把她想得单纯,但是绝对有致命的诱惑。 宁景熙安慰的声音又响起:“听说柏隐也在寻找它,你大可放心,我只要放出消息去,他说不定会自己找上门来。” 说完见叶乐乐把头埋得更低了点,不由奇怪:“就算没有习武,你眼力也不该差到如此地步罢,看清了吗?” 叶乐乐平静的回答:“看清了。”看清了啊,原来又是自多了。 待两人走出了山洞,沿着山间小道行了一段,就有个穿着褚色短打的少年奔了过来:“会长,四长老寻您呢,说是北边出了些问题。” 宁熙景想了想,还未说话,叶乐乐已道:“你快些去吧,我慢慢的走回去就是。” 宁熙景便吩咐道:“长谦,你好好送叶女侠回去。” 长谦挠了挠头:“是。” 等宁熙景离开了,长谦对着叶乐乐就突然阴沉了脸。 叶乐乐瞥他一眼,暗哼一声,全然不理,自顾自的往前走。 长谦不由得又急了:“你这妇人,怎么赖在我们骁荣会不走?” 叶乐乐回头看他:“是你们会长让你来赶我的?我这就去问问他。” 长谦脸涨红了:“就是你这妇人挑拨口舌,才害得小俏姐被会长罚去洗衣房!” 叶乐乐哈哈一笑:“那是她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自做多情蛇蝎心肠乱拿主张罪有应得,只怕是心中对你们会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依我说还是罚轻了。” “你说什么?!” “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叶乐乐故意乱砌了一堆成语大肆欺负了一把这个稚嫩的小子,得意的甩袖就走。 长谦气得口不择言了:“我们会长的母亲可是德阳长公主,小俏姐是太皇太后赐下来服侍会长的,理所当然是会长的人。但你就不同了,给会长做婢女都不够格。” 叶乐乐站定,又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若是心悦你小俏姐,更不该搬走我这障碍,免得替你小俏姐与会长牵了线。” 眼看着长谦僵在原地,叶乐乐面上带着笑意,径自离去,就算心中真的十分震惊失落,亦不能让外人看了去笑话,更是得一派云淡风清才是。 58、第 58 章 宁熙景竟然是什么长公主的儿子,那末怎么不在黎都当纨绔,跑来做个江湖人士呢?而且似乎在和朝庭做对。 叶乐乐并不认为长谦说的是假话,她第一次意识到,宁熙景略有些孩子气的表面下,也许也有很多的故事。 纵然她挠心挠肺的想要知道,但也明白,宁熙景离她越来越远,这些事情她不该再去探究。 于是她就当这一场口角从未发生。 长谦先前还担忧她向会长告刁状,后头才发现无此迹象,悬了几日的心便放下了,也觉得这位叶女侠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恶。 叶乐乐日夜辗转着,觉得自己若没中这毒,说不定都将宁熙景这人忘得差不多了。 现在这样晚上忘了,白天见着又挂起,着实是件折磨人的事情。 于是她瞧在别人眼里,便是略有些憔悴了。 这一日宁熙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好一阵,语气变得很温柔:“你去收拾行囊,明日我们就去寻柏隐,听说他在卢州玉朱县现过身。” 叶乐乐一听,果然十分高兴:“真的?太好了,我这就去。”转身就跑了。 宁熙景被她感染,面带笑意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四长老恰好从里间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见宁熙景居然没发现他的到来。 不由得清咳了一声。 宁熙景面不改色:“有事?” “会长未免对这女子过于体贴入微。” 宁熙景转过身来看着他:“四长老未免太过观察入微。” 四长老一噎,但向来视宁熙景为自己子侄,倒不以为杵:“老夫是说,会长即便不要太皇太后赐婚,也要娶个武林世家之女,比如东篱剑庄的大小姐亦是合适。虽然我等都急着替会长操办大婚,会长也不能太将就了自己。” 宁熙景淡淡的道:“本会长心中有数,四长老勿需多言。” 四长老见他听不进去,不由叹了一声,这孩子,自幼诸多磨难,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难得他没有坏了心性,但他面上看着简单,有时候却连自己也琢磨不透他。 不过娶妻是大事,妻好一半福,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自己得暗中帮上一二才是。 翌日叶乐乐便打包了行装随着宁熙景上路,先坐着船离开鹿岛,等船一靠了岸,叶乐乐惊喜的发现岸边已经备了两匹马。黑色那匹是宁熙景常骑的,白色那匹看着就十分温驯,叶乐乐赶紧跑过去,扎着手围着它团团转:“是给我骑的吗?”她在鹿岛这段的收获之一就是学会了骑马。 宁熙景笑着点点头:“它十分温驯,你可以试着拉它的缰绳。” 叶乐乐伸出手去握了缰绳,果然这马温驯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排斥,她乐颠颠的上了马,左看右看,俱是满意:“它有名字吗?” 宁熙景也翻身上了马:“没有,我把它送给你了,你可以自己取一个。” 叶乐乐先问他:“你的黑马有名字吗?” “有,我常常孤身一人上路,只有它与我为伴,所以我就叫它阿伴。” 叶乐乐一笑:“那我的马也是要与我为伴的,阿伴被你取走了,我只好叫它阿侣。” 说完就见宁熙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由啐了他一口:“想到那里去了?” 宁熙景拉长了声音,懒洋洋的道:“没想到那里去,这样听起来,它们倒是一对。只不过两匹都是公马,似乎没戏了。” 叶乐乐听他语气有点古怪,说出来的话又挑不出毛病。只好心中暗地里反驳:怎么没戏,可以搅基嘛。 两人不再斗嘴,拍马踏上了旅途。 从大黎的地理志上来看,卢州是个干旱多风沙的地方,不过据闻出产一种十分罕见的星沙,身有奇效,可以用来配药,或者用来配丹方。不过因为十分稀少,许多需要用到它的方子都几乎要失传了。据闻柏隐就是奔着它去的。 从渠州要往卢州去,少说也要骑马奔上一月。 柏隐是否真的在卢州玉朱县?就算他现在真的在,一个月以后是否还在?这都是两说的事情。 但宁熙景愿意为了这点可能陪她走一趟,叶乐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便将这一趟当成与他的旅程,纵然他日无治而亡,死前也能有一二回忆。 当叶乐乐抱定了这个主意,心情便放松了,看待事务的眼光也不同起来。 一路上非常有心的去发掘独特的景致,常喊了宁熙景来看。 宁熙景本来也是喜欢游山玩水的人,先前只是担心叶乐乐心底沉重,这时见她自己都颇能看开,便觉深合他意,两人一路尽是欢声笑语。 这一日到了弥州治下的伏龙县,两人还在野外走着,并没进到县城中心去,迎面就遇到一队人抬着棺木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漫天挥洒着纸钱。 这队人脸上全是死气沉沉,没有一人说话,也没有送葬的唢呐队。要知道黎国送逝者安葬,沿途都会一路吹奏唢呐,这是传统。 因此这只静悄悄的队伍就显得特别惊心。 叶乐乐手忙脚乱的催着马靠在路旁,避着他们。 这只长长的送葬队伍就沉闷的从他们身边慢慢越过,只留下脚步的沙沙声。 却有不少人目光又是惊恐害怕的看着他们,另一些似回避似的更低的埋下了头,叶乐乐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等他们走过,叶乐乐才觉得一口气舒了出来。 不由有些疑惑的问:“为何没有送葬吹乐?” 宁熙景也是面露疑色:“我也没有听闻过此事,这伏龙县我也来过,却是没有遇上过丧事,指不定是他们的习俗如此。” 叶乐乐心道这习俗够吓人的,你就是哭出声来也好啊,知道的是只埋一个人,不知道的以为这一队人都要集体跳坑,一把埋了。 因为有些忌讳,当下不敢多说,随着他纵马入了县城。 这个县城规模并不小,像样的街道很有几条。 叶乐乐与宁熙景不再纵马,下了马来牵着它走。 到了间客栈,宁熙景将缰绳丢给了小二:“牵去给它们喂些水和上好的草料,再帮它们刷刷毛。” 小二接了赏钱,高兴的牵了马下去。 宁熙景先订了两间上房,然后再和叶乐乐在一楼的大堂寻了张桌子吃饭。 叶乐乐因为对先前的送葬队存了疑问,便边吃边竖起耳朵听。 果不其然有人在讨论。 “张家那闺女就是今日出葬。” “你去看了?我是有些害怕。听说连送葬乐都没吹。” “当然不能吹,惊了冤魂,就送不走了。” “你胆子真大,还敢去看。据说冤魂会被关在棺木中不得出来,不过如果送葬之时有人迎面走过,她便会附在对方身上回来。” “无稽之谈!” “你别不信,早十年不就有这么个例子,就有个不懂事的小孩,当天去了外面挖野菜,正赶着送葬的时候迎面回来,当天晚上就暴毙了。” “莫说这些来吓人,早知道要送她出殡,绝没人会在那时与他们迎面的。” 。。。。。。 叶乐乐拿筷子的手都僵了,轻微而不受控制的敲着碗沿。 宁熙景耳力比她更好,早听了个清楚,看她这样子,不免笑不可抑。 “叶女侠,好好听着,你的故事讲得实在精彩,下次也可拿这来做了内容。” 叶乐乐听他取笑,便强撑了面子,一声不吭的吃菜。 等到用完了饭,两人各自回房。 叶乐乐梳洗刚过,就听得有人敲门。 她想着不是宁熙景,就是小二,匆匆的把头发随手一盘,就道:“门没栓,进来吧。” 闻言门被推开,叶乐乐一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个女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素色锦缎衣裙,乌发如云,眉眼风流,嘴辰红艳,如迎风弱柳般,楚楚的站在那里。实在不像是一般乡野女子,这股风流劲儿,是怎么回事? 叶乐乐不由得大叫了一声:“鬼啊——” 就见那女子柳眉一竖,抬手端在腰间,袖口滑退,露出红红的指尖来。 叶乐乐第二声尖叫还没发出来,宁熙景已然出现在门口,手持长剑,将这女子拂到一边,自己大步走了进来,情急之下赶紧托住了叶乐乐的腰,阻止了她的退势。 “叶乐乐!清醒一点,这是人,不是鬼。” 叶乐乐听到这声音,慢慢的回过神来,往他怀里一扑。 宁熙景一僵,举着手犹豫着要不要环住她。 所幸叶乐乐很快平静了下来,不好意思的从他怀里离开,看了看站口的女子:“真不是鬼?” 宁熙景以拳抵唇,笑得肩膀耸动:“叶乐乐,你不是鬼故事讲得很好么?” 叶乐乐脸上一红,她长期在恐怖小说和电影中锻炼出来的胆量似乎不堪一击,在现实中遇到点鬼怪的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心里害怕。 “好了,别笑了。我承认我是叶公好龙,行了吧?” 宁熙景还是笑个不停。 叶乐乐又冲门口的女子开腔:“你是什么人,作什么来吓人?” 这女子面现歉意:“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是东篱剑庄的阮佩芝。前日贵会中四长老传了信来,说宁会长会路经伏龙县,刚好东篱剑庄正在此地,便请我们剑庄照料宁会长一二。我父亲便派了人盯着各家客栈,果然今日见着会长进来,为表诚意,特派了小女前来送帖。” 说着涂了丹蔻的玉手往上一送,露出张帖子来。 叶乐乐这时仔细一看,就发现这女子并不是一人,其实身后还有两个负剑的婢女,只是她本人打扮得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权贵世家精心调/教的小姐,出现在这乡野,实在是过于夺人目光,以致忽略了他人。 叶乐乐立即就觉察到了异样,就算是武林世家,毕竟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样毫不避讳的直接上门,还打扮得这样楚楚动人,说是送个请帖,可信度实在不高啊。 59、第 59 章 东篱剑庄已有百年传承,口碑一向甚佳,现在的大庄主阮籍和二庄主阮元是两兄弟,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庄中亦有数百弟子,在武林中是个响当当的门派。若真要在武林中选个世家联姻,东篱剑庄是最好的选择之一,平日东篱剑庄的大小姐阮佩芝亦是高高在上,睥睨着伏倒在石榴裙下的信众。 不过无论是财力还是武力,东篱剑庄都比骁荣会略逊一筹,更何况骁荣会暗中似有些朝庭背景,这就远不是一般武林门派所以企及的。是以此次得了骁荣会四长老隐隐的暗示,有了与骁荣会联姻的机会,唯恐请不动宁熙景的阮大庄主便命阮大小姐亲自来请。阮大小姐遵从父命,精心打扮后送了帖子来,此时一见宁熙景,便觉果真名不虚传,高挑的个子,修眉俊目,通身一派洒脱又清贵。 武林中许多都是粗人,虽然也有佳佳公子,阮大小姐早已阅遍,当然都比不上宁熙景。 这时阮大小姐看宁熙景抬眼看过来,不由得更使出了全身功力,目中盈盈水光,娇唇似嘟还努,身姿瑟瑟惹人怜。 宁熙景的目光不过稍作停留便移开,笑道:“多谢阮庄主一片美意,只是宁某此行匆匆,明日便须上路,实是要事在身。若办事返程再路经此地,必当登门拜访。” 阮大小姐不着痕迹的瞥了宁熙景身侧正在上下打量她的叶乐乐一眼,也不学武林中人的抱拳行礼,竟是盈盈一福拜下:“如此佩芝便不刁扰了,请宁会长收下帖子,日后若得了闲,尽可凭此帖上门来,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没有死缠烂打,很识进退!叶乐乐心中瞬间就一酸,不自禁的抿紧了唇。 宁熙景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意。 阮大小姐看了更是欣喜,果然宁会长见惯了爽利的江湖女子,包括他身边这个女人亦是粗俗,她这一步温婉知礼的棋才是走得好。当下更不拢羁钭砝肴ァ 叶乐乐心里不是滋味:知道你是钻石王老五,我也不会看不清差距的死缠着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被女人勾搭啊?我的心一再被酸化,快变成玻璃心了好不好? 宁熙景似没看到她脸上种种纠结,仍是取笑她:“还怕不怕,要不我们秉烛夜谈,将这夜对付过去。” 叶乐乐现在忘了怕,斜着眼睛看他:“宁会长要去做个与美人相会的美梦,我岂敢阻挠?快去歇着罢!” 宁熙景笑看着她:“承你一片美意,我先过去了。”说完果真走了。 把叶乐乐气了个内伤。 在屋子里团团的转着,过了片刻宁熙景又来敲门:“叶乐乐,你快将地磨穿了,既睡不着,与我出去吃宵夜罢。” 叶乐乐一咬牙:“我是在锻炼体魄,现在不想吃,你自己去罢。” 宁熙景沉默了一下,便道:“我前几年来过此地,在个小摊上吃过一种小食,叫仙人卷,十分美味,你真的不去?” 叶乐乐默念着:姑奶奶要以惊人的毅力来切断对你的绮念。 “真的不去。” 宁熙景的声音也略低了一些:“好罢,我去包些回来给你吃。” 说着真个走了。 叶乐乐停止转圈,坐在凳上,心里满是煎熬,要是在现代,她就扑过去表白了,追不上也没什么,只要不纠缠得令人厌恶,照样能做朋友。 在古代,她投生的这身子条件实在太差,一旦露出这念想,宁熙景说不定会觉得她太痴心妄想,因而被吓退,到时连朋友都没得做。 算了,不要吓人害己,等医完病,回了柳河村,一个人逍遥度日也好。有忠厚老实的庄稼汉也可考虑,她又貌美又身负巨富,谁个敢嫌弃她?放到钻石王老五身旁她是小可怜,但是跑到乡野她还可以当女王。 再次安抚了自己,她试着露出个平心静气的笑容来。 就听得窗棂吱呀作响,回头一看,临街的窗子被突起的风吹得鼓动,倏然大开,一股凉意扑面,一片白色的衣角飘入窗口,惨白的女人慢慢的落下来。 叶乐乐尖叫一声:“鬼啊——”随即人事不知。 宁熙景打包了仙人卷回来,脚步轻快的上了楼,去敲叶乐乐的门:“叶乐乐,开门。” 半晌没有动静,他凝神一听,里边没有响动,连呼吸声也没有,顿时脸色一变,一掌推开了门。 房中窗口大开,屋中一个凳子倒翻在地。 宁熙景大喝了一声:“叶乐乐!”一时心急如焚。 宁熙景迅速的问遍了客栈的人,有不少人说曾听到一个女声大叫着鬼,又听得真的有人失踪,一个个都吓得人人自危。 宁熙景把所有人都叫到大堂,沉着脸一一排查着可疑人士,客栈的老板看着一众客人脸上多有不豫,就不乐意了:“这位客倌,您丢了人,问一问是应当,但也不能大半夜的把人都聚在这儿不让走啊。” 此言一出,就有不少人附合:“正是,懒得奉陪,我上楼去。” 稀稀落落的就要走。 宁熙景一掌拍在桌上:“谁不乐意,来和我说清楚。” 桌子慢慢的化为齑粉,众人噤若寒蝉,乖乖的接受盘问。 但宁熙景问来问去也没个结果,他仔细看过窗口,心中更怒,这世间那来的鬼,分明是有人作祟!可这伏龙县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他追着踪迹一出了这个客栈,便发现那些细微的线索都被纷乱的路人痕迹掩去,再难追寻。他心中一动,又跑回了叶乐乐的房间,先前阮大小姐送的帖子被他顺手放在了叶乐乐房中的桌上,这时也静悄悄的躺在那里。 宁熙景将它抄在手里,下去牵了自己的阿伴,又叮嘱小二一定要照料好叶乐乐的阿侣,小二忙惶恐的连连点头。 宁熙景大略是知道东篱剑庄在伏龙县西头的,他一路纵马跑去,远离了县中心,林木逐渐繁多,房屋稀疏。再跑得四五里路,没了官道,但山间明显有条略宽的路是常有人走动的。 宁熙景沿着此路下去,果见里面山间有人巡逻,不待对方询问,就朗声道:“前面可是东篱剑庄?” 有人答道:“正是。来者何人?” “烦请通报,宁熙景来访。” 宁熙景这个名字在武林中实在是如雷贯耳,一面有人赶紧去通报,另一面,庄中弟子也不敢让宁会长久等,就有两名青年弟子从山中出来,恭敬的朝他行礼:“请宁会长随我等来。” 说着就在前头引路。 宁熙景随着他们一路走,这两名弟子见自己接触到这般的大人物,一个个心中满是兴奋,战战兢兢的想在他面前卖个好,就自发的介绍着一路的洗剑池,梅桩林,练剑坪。 宁熙景只不过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两名弟子互看一眼,觉得奇怪,早听说宁会长最是随和,有时遇到投兴的,也会出手指点一二,今日这人满脸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是真的宁会长吗?别是什么人冒名前来惹事罢? 正心中惴惴的,就见他们大庄主二庄主都迎了出来:“宁会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两弟子释然,大庄主二庄主是见过宁会长的,定是真的,果然传言不可信啊! 宁熙景无心看景,只略扫几眼记了地形,随着两位庄主入了庄,在一间大厅坐定。 两位庄主命人奉了茶上来,大庄主阮籍笑道:“今日芝儿铩羽而归,我等还当与宁会长此番又要失之交臂,不料宁会长还是给我等面子,肯拨冗一顾,实让东篱剑庄上下生辉啊!” 宁熙景微微一笑:“宁某深夜前来刁扰,便开门见山了,此来实是有要事相求。” 阮籍与阮元对视一眼,阮籍道:“宁会长有通天之能,还有何事要求到我东篱剑庄?但请吩咐,东篱剑庄定不敢辞。” 宁熙景道:“我有一个朋友,今夜在客栈被掳了去,这是阮庄主的地头,寻起人来必比宁某容易,还请阮庄主助宁某一臂之力,派人细细搜索,宜快宜早,莫使我的朋友受到伤害。” 阮籍没口子应下:“好说,好说,寻人之事包在我等身上。只宁会长这朋友是个什么模样,还需形容一二,我等才好派人去寻。” 宁熙景低头思忖片刻,神情有些游离:“她是个女子,大约二十四岁上下,身材窈窕,容貌艳丽,眉眼间全是灵动,正穿着件湖色的裙子,头上只得一根银钗。性情泼辣爽利,爱说爱笑。”说着见有个弟子奉上纸墨来,左手便按住了右手的袖角,醮墨下笔,慢慢勾画起叶乐乐的容貌来。 一下笔,才发现她的容貌自己居然是在心底熟知的,不需片刻犹豫都能描画出来。 怎么会这样奇怪,从前母亲的相貌他记得十分清楚,此刻却模糊了,反是叶乐乐的样貌他记得日益清晰。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忘了去记恨母亲了。 阮籍和阮元两人看着宁熙景笔下逐渐出现的一张丽人图,只见她眼角眉梢全是欢快,虽然美艳,但也说不上是绝色,只另有一种过人的灵气。 又见宁熙景如此着紧,边画边脸上有情绪流露一二。心中便都觉得阮佩芝没了戏。 只因这宁熙景虽然惯常笑意满面,但也只是笑而已,甚少有人看到他别的情绪,今日他竟然如此不设防,可见纸上这女子对他十分重要。以东篱剑庄今时今日的地位,怎能不顾颜面,过于一厢情愿?且阮佩芝怎么说也是东篱剑庄的大小姐,又生得貌若天仙,聪明伶俐,要嫁什么人使不得,偏要和别人去抢?即便是抢来了,宁会长心里没有芝儿,也是害苦了她。 两位庄主心中都萌生了退意,只是宁熙景身份摆在那儿,就算结不成亲,也必不能得罪,当下还是要尽心替他寻人才是。 于是将宁熙景画好的肖像拿了下去,命弟子多描几张,分散到各部去寻找。 60、第 60 章 人说伏龙县有两宝,一宝是碧绸酒,酒浓如浆,入口绵软,香飘十里,年年都要上贡入宫,一块御赐的金字招牌已有两百年之久。 二宝是香血脂,很多人只是听到,都会以为是“香雪脂”,实际上它真的是“鲜血”的“血”。 香血脂有均面香粉和口脂两种。从来只有单一的一种颜色。用它上妆娇艳自不必说。最值得称道的是它的不着痕迹,几乎无法看出着妆的痕迹,只以为是气色红润,容貌娇美。据闻它能使妇人看着减龄十余岁。自然是大受追捧,可惜每年也只出十盒香粉和十管口脂。是以它就算再好,同行也不惧它。 因这出产稀少,自是僧多粥少,每年的十月末,多有人携了重金从各地赶来抢购。 是以这几日来,伏龙县平白多了许多异乡客。为东篱剑庄寻人增添了不少难度。宁熙景的脸色也不由阴沉似水。 而另一厢,叶乐乐并未受到虐待,相反,她被好吃好喝的供着。 叶乐乐再一次抬起头来打量自身所在。 这是个地底空间,要在地底挖出这么大个地方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整体挖出了个圆形山洞,山壁上四处都插着火把,沿着边角一色砌着十来间粗石矮房,可以看得到东边有条隧道口,大约就是通向出口,只是有两个人高马大的粗汉把守着。 叶乐乐怔怔的望着那隧道口,便有名婢女走了过来,含笑道:“叶娘子,该服药了。” 叶乐乐回过头,端起她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会这么配合,不仅是因为她知道这药中全是各种名贵滋养的药材,也是因为她知道反抗是没有效果的,她来的第一天,就试着反抗过,结果对方也不打骂,只合力把她绑起,往她脚心涂满蜜糖,再牵了只狗来舔。 这种酸痒难耐又笑不可止的滋味,让叶乐乐根本没有倔强多久。只好乖乖的喝下了药。 很快她便发现,对方似乎根本没有要动她一指头的意思,给她拿来的亵衣都是素缎裁成,各色瓜果从不断应,一天到晚的汤水滋补,在一间石屋中,还有眼温泉专给她用。她每日就是吃吃喝喝泡泡温泉散散步,甚至为了缓解她被关押的焦虑,专有个婢女抚琴给她听。 叶乐乐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名贵的动物,被人精心饲养起来了。直被养得气色红润,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指甲壳都洁净光泽。 她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子,用尖头在自己手上的银镯子上画了一道,这个送瓜果的男人又来了,他似乎是每日来一次,这样来算,已经有十日了。叶乐乐目送着他背着竹筐的背影消失在隧道口,心底的茫然再一次升起,究竟此间的主人抓自己来做什么? 似乎除了守在隧道口的两个大汉有些功夫,在这洞底的三个婢女又似乎只是普通人,叶乐乐挣扎扭打间都可以一个胜她们俩个,只可惜她们有三个,还有两个站在隧道口虎视眈眈的,叶乐乐最终没有暴起成功。 叶乐乐各种自伤或伤人的试探不断进行着,然而她发现他们除了不愿叶乐乐受到伤害外,旁的都不是十分在意,而叶乐乐除了做个样子,实在也没有自残的勇气。 叶乐乐正冥思苦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就看到隧道口隐隐射入桔色的光,她精神一振,往常从没在这个时候来过人! 有所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 随着纷杂的脚步,有一行人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一个身着紫衫的青年公子,他一脸的苍白病容,身姿瘦弱,两眼漠然无神,隐隐是这行人的主人,后头跟的全是婢女奴仆打扮的男女。 这些人手中拿着些竹笼,有的装着鸡,有的装着鸭,有的装着孔雀,有人牵着匹羊,还有人牵着狗。 叶乐乐面对着这洞里的三个婢女几乎要吐了,见到他们便情不自禁的上前了几步。 为首那紫衫公子便漠然的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点头道:“不错。” 叶乐乐身后那三个婢女便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叶乐乐心想他们反正是暂时不会伤害自己的,不如鲁莽一些,说不定反倒能撞出一两条线索。于是更近了两步:“你们是什么人?抓我来做什么?” 这紫衫公子转过脸去,对她视若无睹。身后一众仆人也都半垂着眼睑,全然不理会她。 一行人径自又往边角的石屋走去。 叶乐乐紧跟着要追去,就有个婢女拉住了她。 叶乐乐转过脸来,就照着这婢女脸上左右开弓,直打得这婢女踉踉跄跄的,脸上青了一片。 听到响动,这行人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有个青年男仆露出愤怒的神色,往这边抢了几步,马上被身边的人拦住了。 叶乐乐正时刻注意那边的动静,不由打得更起劲。 就听那紫衫公子道:“由她去吧,只要她身心舒畅便罢。” 亦有人劝那男仆:“你和她计较什么?左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 叶乐乐听得心里隐隐有种恐惧感,又见那挨打的婢女强抿着嘴,用种恶意的神情看着她——这种神情大多代表:我且忍着你,等着看你倒霉的时候。 叶乐乐头顶的银钗早被收走,她实在没有武器,就猛扑上去,双手用力掐住这婢女的脖子。 先前还勉强忍耐的另两名婢女一见这情形,赶紧上来拉扯,一个把同伴救了出去,一个就愤怒的扬手要打叶乐乐。 就听那紫衫公子冷冷的道:“你想替了她,你就打。” 这婢女一脸惊恐的赶忙松开了叶乐乐,束手立到一边去。 叶乐乐坐倒在地,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走进石屋去,过得一阵,里头传来器皿的碰撞声。隐隐一种香气四散开来。 叶乐乐直愣愣的走过去,要看个究竟。这次没人敢拦她。 她走到了石屋的窗边,并不缩手缩脚的隐蔽行踪,而是大咧咧的掀起窗子。 屋里的紫衫公子看了她一眼,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并不理会她。吩咐下人继续手中的工作。 众人有条不妥的将各种干花药材细细的研碎,再用水反复淘洗,只取了轻如泡沫的细尘,再用细火烘培,动作娴熟细致。 这是,制胭脂?叶乐乐不精些道,但以往也听何家的姨娘们说起过一二。 过了一阵,又有人从笼里捉出只鸡来,割了喉放出一小碗血来。放在煮沸的紫砂罐中淘洗,再将兑成淡粉色的血水放入瓷j中焙干,期间不停的用一段乌沉沉的木头去搅拌。 又有一人随着紫衫公子的指令,不时的往中加入不同份量的材料。 叶乐乐渐渐的有些颤抖起来,就她所粗浅知道的来说,这种制胭脂的方子显然十分繁复高明。而好一些的方子,理所当然是要保密的,而如今对她却全然不避讳。 这种并不避讳,一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人,叶乐乐当然并不属此列。 一种是因为对方知道了也说不出去,这其中又有很大一部份可能是采用了令其死亡的方式。 宁熙景无法坐着等待,很快发了烟火传令,召唤骁荣会弥州分部的会众前来听令。 三日后便有二十余人赶来听候差遣。 宁熙景平静的下令:“先去查查,这伏龙县附近有何门派帮众多为女子,我要一一拜访。”除了家传,一般的女儿家其实甚少入武林门派习武,即便入了门派,也多是无法在武学上出头,因为一般门派中的武功多是适合男子修练。若是有为女子量身打造的修习法门,亦多是在以女子为主的门派当中。而那日掳走叶乐乐之人,手法干净利落,留下的踪迹极浅,显然是武功高深之辈,而叶乐乐又喊出了“鬼”之一字,显然是位武功高深的女子。 宁熙景按住烦乱的心绪,决意逐一查探。 紫衫公子将制好的胭脂用指头挑起,轻轻捻开,皱了皱眉:“不成。” 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犹豫着看了叶乐乐一眼,又对紫衫公子道:“少东家,老东家弥留之际,可是千叮万嘱,让您烧了方子,从此收手。” 紫衫公子嗯了一声:“我这不是在试着用其他的替代么?若是不成,今年这一批总是要制的,明年再收手也成。” “可是,前些日子,张家闺女的事已经引得众人注意,再不收手,老奴怕会出事!” 紫衫公子不为所动:“无妨的,她不过是个外乡人,冯姨办事又干净。” 这老仆又多劝了两句,见紫衫公子似有些不耐了,方才住了嘴。 阮佩芝对着铜镜细细的上了脂粉,微微抿唇一笑。 旁边的婢女奉承:“大小姐可真美。” 阮佩芝自己也得意。用指头抚了抚脸,这香血脂真真是个好东西,倒不像旁的脂粉让人残了颜色,反倒越用脸上愈细滑。 想着拿起脂粉盒,看到里头只有边角薄薄的一层,就用指节撑着下巴:“也不知今年还能不能得了这脂粉。” 婢女掩了嘴笑:“别人不能得,大小姐自是可得。香血脂的少东家见了大小姐就神魂颠倒呢。” 阮佩芝啐了她一口:“死丫头,听说香血脂的老东家撒手前是说了不再制这脂粉的,否则我怎会有此担心?” 婢女想了想:“那末大小姐先去问问方少东家?” 阮佩芝一想也是,换了衣裙,就要外出。 途经后花园,远远的看到宁熙景也要往外头走去,便故意等了他一等。 待他到了面前,便笑若春风道:“宁会长行色匆匆,要去何处?” 宁熙景看了看她,对她娇艳的容貌并未过多留神:“宁某赶着去寻找朋友的线索,先失陪了,改日再向阮大小姐赔罪。”说着竟有些无礼的越过她走了。 阮佩芝一噎,不免有些愤愤:“这么多天了,他这位朋友还没有消息,我看也不会有消息了。” 说着又问身后的婢女:“那日夜里我瞧在宁会长的面上不好与他那朋友计较,但看着她也不过尔尔,难道是我眼花了?” 那婢女识趣的回答:“可不是大小姐眼花了,奴婢也瞧了个清楚,确实不及大小姐之万一。想来宁会长是重义气之人才如此尽心尽力,这样的人才可信呢,待他忙过这阵,自是要来向大小姐赔不是的。” 阮佩芝听了还是有些不郁。 沉着脸出了门,到福来大街上的天香斋去,香血脂就是天香斋传了数代的镇店之宝,但除了这种脂粉,天香斋还有许多其他的一流香粉,只是人眼里往往只瞧得上最好的,多是盯着香血脂来的。 阮佩芝进店不过片刻,方少东家就迎了上来,惯常的穿着紫衫,一脸苍白病容,看着阮佩芝的眼里却是异样的温柔,隐隐有些炙人的热情。 “大小姐来了,可是要些什么脂粉?小店除了脂粉,新制了种桂花香露,大小姐可要试试。” 阮佩芝开门见山:“先前我就与你说过要香血脂的,又听得说老东家不让制了,再来问问今年还有没有。” 方少东家神色一闪,又笑道:“今年倒还有,会给大小姐留一份的。” “咦,听这口气,难不成明年就没了?一份只够用上一年的,我用惯了这脂粉,可怎么办?” 娇美的脸上全是失落。 方少东家不忍见,又改口道:“那么,这十份全给大小姐留着。” 阮佩芝欣喜:“当真?” “当真。”方少东家浅浅的笑开。 “你们为何不再制了?” “。。。。。。因为太过繁琐,种种配料亦十分难得。” “既然你们不再制了,可否让我去看一看怎么制的?我也不会泄漏出去,只自己制着顽呢。” 方少东家笑容僵住。 阮佩芝嘟起了嘴:“不行就算啦。” “。。。。。。行,明日就领着大小姐去制香坊去瞧一瞧。只是家传密方,大小姐最好只身前来,莫带随从才好。” 阮佩芝一听,连连点头:“那是当然,我省得的。” 61、第 61 章 阮佩芝起了个大早,迎面遇上了二庄主阮元。 “叔父,还在帮着寻人么?” “唔。” 阮元笑看着她,阮佩芝与阮元年纪差不太多,他对着她也没法端起长辈的架子。 “宁会长什么时候才会停手?” 阮元想了想,神情未变,试探道:“芝儿很在意宁会长么?” 阮佩芝闻言脸上一红:“随意问问罢了。” 但她的小女儿情态却被阮元看在眼里,他目视着阮佩芝离去的身影,寻思要和大哥商议一番,是否将话与芝儿挑明。 阮佩芝的武功,当然不可以说高,但东篱剑庄在此地颇为势大,自不会有人不给阮大小姐脸面,是以阮佩芝还未逢敌手。也使她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所谓艺高人胆大,她十分敢于孤身一人出门。 她兴致勃勃的到了天香斋,方少东家早在此等候,万分殷勤的领她去了作坊。 阮佩芝左看右看,沉下了脸:“方少东家若是不愿领我去看香血脂的制法,自可直说,我亦不是蛮横之人。怎的带我来了此处,放眼看去,就算我只是一知半解,也知这些不过是些寻常法子。我早听说香血脂是在个隐蔽处制作呢。” 阮佩芝发起嗔来亦是十分动人,方少东家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阵。 终于松了口:“那地方是在地底,十分阴森,我是怕大小姐看了害怕。” “我怎会害怕,你太小瞧人了!” “那好,这边请吧。” 叶乐乐自呆在石屋中,因为这些人看她也如同死人,并不如何设防。 因此那自烘焙的小炉中偷了截炭条,把件亵衣下摆撕了许多布下来。 每一条布上都用炭条写上:“叶乐乐在地底被人抓了以血制脂宁熙景快来” 一共写了十条布条,全都卷成小团,藏在自己身上,打算看有没有机会能夹带出去。 这群变态的人,本来她估摸出对方是要用人血制胭脂,就自发自动的建议能不能让她奉上一碗血,然后再放了她。一开始众人都不理她,总算有个老仆怜悯的对她说非要咽喉上一碗血才行。 。。。。。。咽喉上一碗血,那还能活吗?她很想说这不科学,真的不科学!你们这些愚昧的人! 但是和变态怎么讲得清道理呢? 她便去诱守在洞口的两人:“你知道我和谁一路的吗?宁熙景,宁熙景是谁你知道吗?武林第一呀!你们俩要是放了我,我就让他传授你们高深的武功,从此行走江湖威风凛凛,不比守着这山洞好?” 结果人家用一副“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的神情看着她,就是不信。 她真的想说:你们确实就是傻子啊! 多番劝说不成,反惹得那个紫衫变态知道了,他看着她冷冷的说:“最近倒真有人四处寻人。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更不能留活口了,一定要小心看紧。” 叶乐乐泪流满面,不带这样的啊。 最后她只有想了这个散发传单的法子,琢磨着等送瓜果的汉子来了,想法凑近,把这布条塞到他的竹筐里,他若不留神带了出去,最好掉落在街市什么的,她不就有一点希望了么? 正在心中各种想像,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 叶乐乐赶紧把东西都收起。 进来两个婢女也没留意她,只将她窗上的窗帘都放下,然后警告她:“不要出去,否则立时就将你割喉。” 叶乐乐一脸惶恐。两名婢女上来将她给绑了,嘴里塞上了布条。又转身出去,将门锁死。 等她们一走,叶乐乐就满脸兴奋的尝试着解绳子,她们手上无力,也知叶乐乐没有武功,绑得不大紧,叶乐乐早就私藏了块瓷片卷在袖口里,这时正好派得上用场。 坏人最喜欢要胁人“如果你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这证明什么?证明他害怕“你怎么样”。你如果老实听话,你就完了,一定要用隐蔽迂回的方式去尝试一下,你才有希望。 叶乐乐紧紧的贴着窗去听着。 有个欢快的女声随着脚步逼近越发清晰起来。 “原来是在地底,再没有想到的!” “这里原就有个山洞,我曾祖父无意中发现,便雇了人来一番修整,用来秘密研制胭脂。” 这个紫衫变态的声音居然温柔得令人骨软!叶乐乐很惊异,想必这女子是他心仪之人,可是为什么这女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叶乐乐使劲的割着腕上的绳子,一边在脑海里不停的回忆。 她认识的女子其实不多,这不是何家院里那几个姨娘的声音,也不是柳河村里村妇们的声音,是谁呢? 说笑间阮佩芝已经随着方少东家走进了制胭脂的石屋,看到里边忙碌的一片,不由连声惊叹。 “这法子好,淘出来的粉定然细腻。” 又道:“咦,还加了情花进去,从没听说有方子加它的,怪道颜色与别人的都不一样。” 方少东家含笑拿起了一段乌沉沉的木头:“其实最不同的是这段天香木,用它来搅拌研磨,便会有些汁液渗入进去,所以颜色才瞧上去十分不同,又易吸咐在面上,看着全无痕迹。” 阮佩芝捧着这木头赞了好一阵:“从来没听过,闻起来又很香。” “嗯,这天香木是我曾祖父取的名字,再没有第二段的。” 阮佩芝恋恋不舍的放下,自以为找到了香血脂与众不同的密方,但人家家传的宝物她也不好开口去要。一向善解人意的方少东家也没有说要送予她。 方少东家半垂下眼睑,心中暗道:不是舍不得送她,只是送了她,她调不出这粉来,又添了许多麻烦。 两人一番看毕,阮佩芝尽了兴,满是愉悦的随着方少东家走了出去。 方少东家正说着:“不知大小姐可否赏脸,由我来做东,到飘香楼去用顿饭。” 就听得旁边有间石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鸟叫。 方少东家脸色一变,阮佩芝已经奇怪的朝那边走去:“什么人在学鸟叫,我看学得不像,不过也有趣。” 方少东家赶紧追了上去:“想是下人在闹着玩,别让些粗贱之人脏了大小姐的眼睛。” 阮佩芝在窗前半尺站定,闻言有些犹豫。 就有只纤纤玉手猛然掀起窗帘,从窗格中伸了出来,揪住了阮佩芝的衣服:“救我!” 事出突然,阮佩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抬手往这只手上穴道一拂,这只手就吃痛缩了回去。 方少东家赶紧道:“原是有个下人,犯了癔病,呆在家里怕吓着别人,想着这里隐蔽,就把她给关进来了。” 阮佩芝听了往后退了几步:“原来是这样,快走吧,怪吓人的。” 方少东家连声称是,偕同阮佩芝走了。临了又回过头看了眼那窗子,心中有些奇怪:这女人既然已经挣脱了绑负,又能出声,何不直接说出事情原委?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是阮大小姐,他也只得想法留她一留。 想到这里,方少东家心中一动,觉得这个主意若真能实现,当真美妙无比。 但心中思虑再三,又怕阮佩芝出行是许多人都知道的,真让她失了踪,要收起尾来未免太过艰难。只得作罢。 一时想得兴奋,一时想得遗憾,便也没有再去思考其中的不对劲。 阮佩芝同方少东家用完饭,他又百般殷勤的领着她出去游玩了一阵,方才各自回家。 阮佩芝回了自己的闺房,由丫鬟服侍着梳洗更衣,脸上略有些笑容,方少东家对她的倾慕之意,她不是看不明白,只两人身份天壤之别,她的夫婿最低也得是个武林英材,像他这样居于末流的商贾之辈,又手无缚鸡之力,实不是合适人选,可惜了,他谈吐也甚为风趣。 正想着,替她更衣的婢女便咦了一声,弯腰捡起了个布团:“大小姐,怎的你腰带里藏了这么个布条?” 这布条是用上好的蚕丝织成,轻薄细软,塞在腰带里仿若无物,是以阮佩芝一无所觉。 她微皱起眉,莫名的接过一看。 “叶乐乐在地底被人抓了以血制脂宁熙景快来” 阮佩芝凝神一想:“叶乐乐,宁会长在寻的人,是不是就叫叶乐乐。” 那婢女点头:“是这个名字。”最近漫天遍地的正在找她,多少都有所耳闻。 阮佩芝想起窗格里伸出的那只手,又想起那声急促的“救命”,不由一惊之下松开了手,任布条飘落在地。 阮佩芝回过神来,赶紧又把衣裳穿起,裹了披风,急匆匆的要去寻宁熙景。 到了议事大厅,见父亲和叔父都在,不由松了口气:“宁会长在那儿?” 阮籍和阮元对视一眼:“你一个女儿家,半夜孤身一人,指名道姓的要寻他,就算我们是江湖草莽,你却还未出阁,须得顾忌一二。” 阮佩芝着急:“我寻他有急事。”她一心要在宁熙景面前讨个功劳,看他满眼感激的样子。 阮籍脸色一冷:“你还未骗过为父,居然为了他撒下谎来。你从外间回来已有一个时辰,若是外间有急事当早早寻他。若是现在我们庄中有急事,又与他何干?!” 阮元也劝道:“芝儿,叔父就把话与你挑明,这宁会长,只怕心中有人,我见他对这姓叶的女子十分着紧,怕是早就对她倾心。相信叔父和你爹,我们这些年来看人还未错过眼。原先是我和你爹想错了,咱们实不必去攀他这高枝。” 阮佩芝一愣,立在原地,捏紧了手中的布条,犹豫不定起来。 宁熙景正走进门来,一脸风尘,看到阮佩芝也在,便微微颔首:“大小姐也在,可是寻两位庄主有事,需我先回避一下?”他耳力太好,已是听到了阮元的一点话尾,只好佯装不知,送她个梯子。 阮佩芝将手缩入袖里,笑道:“无事,只是怕爹爹和叔父不顾身体,劝他们用一用宵夜。” 阮籍和阮元深觉阮佩芝应对得体,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阮籍大笑道:“好!芝儿也懂事了,为父甚为欣慰。” 众人都十分捧场,一齐笑了起来。 62、第 62 章 阮佩芝脚步沉沉的向外步去,站在门口,又犹豫的回头看着宁熙景,阮籍严厉的一眼看了过去。阮佩芝眼神一闪,终是离去。 待她一走,阮藉便道:“实是愧对宁会长,我庄中派人搜寻多日,仍是毫无叶娘子的消息。” 宁熙景微微颔首:“无妨,我已有些眉目。” 正说着就有人进行通报:“宁会长,有人说是弥州分会的林青,寻到此处来要见宁会长。” 宁熙景神色一动,对阮籍道:“要借阮庄主宝地一用。” 阮籍连忙应下:“宁会长尽可随意。” 宁熙景便让人引林青进来。 林青生得瘦小,颇有些獐头鼠目的样子,但会中人却知道他最擅追踪,他此番来报,定是有了发现! 林青一进来先向宁熙景行礼,又抱拳拜过两位庄主,这才对宁熙景道:“果然如会长所言,人找到了。” 宁熙景脸上一喜:“是谁?” “是仪山派的冯云云。当日有人瞧见她出现在客栈附近,后头又问得她的同门,记起她当晚回山躲躲闪闪,衣着怪异。属下等便诈了她一诈,果见她神色慌张。虽然她嘴硬,但十之八/九就是她,已将她拿了来。” 宁熙景一挥手:“将人带上来!” 后面就有两黑衣人押着个中年美妇上来,将她按着跪在地上。 冯云云不服,抬头瞪着宁熙景:“宁会长!抓人也得有个理由,我等虽是江湖中人,也不能藐视王法!” 宁熙景一笑,微微俯下/身,看着阶下的她:“待我把你每一块骨头都拆碎了,你再来和我讲王法。”说着朝林青道:“无需和她客气,我最喜欢嘴硬的人,因为他们定会忍着痛不出声,让人行起刑来也清静。” 林青得令,满是兴奋,他本就有些嗜血,却处处被会规所束,今日难得会长都松了口,立时挽着袖子就上了。 阮佩芝拎着灯笼走了半路,心神不定,方才向宁熙景撒谎也是下意识的行为,此时隐隐的觉得不妙,总是想起那只倏然伸出的手,和那声急促的“救我”! 她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过去想要离去,几翻挣扎反复,终于咬了咬牙,再向议事厅走去。 离门还远远的,就听里面阵阵女人的惨叫,门口守着的庄中弟子都面露不忍之色。 阮佩芝又惊又惧,缓步欲进,脚刚踏上了门槛,就听那女人大叫道:“我说,我说!是天香斋的方少东家!他家与我原有些远亲,不时也有些联系。那日他说看中了个异乡女子,让我帮着掳走!” 宁熙景眯了眯眼:“他掳了去做什么?” “不,不知道。” 宁熙景冷然道:“只不过捏碎几块骨头,你就受不了了,林青可还有更多的大刑等着伺候你,每一种都让你既不会晕过去,又剧痛难忍,你大可嘴硬,也免得林青荒废了技艺。” 冯云云吓得直哆嗦,今时今日,她在仪山派中颇受人尊重,又小有些名气,本不至于做下这等下作之事。只是方少凌知道她早年的过往,仗着亲戚的名份求上门来,又许以了重金,她又想着不过是个异乡客,闹不出风浪来。这才动了这邪心。 她为做得隐蔽,正巧知道白日有冤死之人送葬,还画了个惨白之妆,这样就算被人瞧见,也可推到鬼神之上,不致于泄了她的名头去。谁知百密一疏!遇上了这个煞神。 当日她是真的没瞧见宁熙景,推窗之前还细听了动静,实在没有发现任何功力高深之辈,这才下的手。要知道这女子是同宁熙景一路,打死也不敢动手! 这时她痛得麻木了,颤抖着低语:“以前,听,听他父亲酒后说过,若是以精心调养过的美丽女子之血为料,可制出最为珍贵的香血脂。。。。。。” 宁熙景大惊之下站起。 阮籍也吓了一跳:“这么说来,多日前那张家闺女也是无故失踪,后头被人发现是被割断了咽喉放血致死。” 宁熙景浑身一股森冷的气息,转过头来看他:“带我去找这方少东家。”语气平静中隐含滔天之怒。 阮籍怎敢推辞,连忙前面带路。 一行人一阵风一般从阮佩芝身边掠过。 她呆呆的盯着他们的背影,只是在心中害怕,叶乐乐还活着吗?若救了出来,她会不会向宁熙景告状?若宁熙景怒了,又会怎样?叔父曾说过,无人能与宁熙景匹敌,方才看他,也是手段狠辣之辈,会不会报复于自己? 慌得一软,往后倚住了门框。 留下没去的阮元发现了她,看她神色不对,赶紧去扶了她进来:“芝儿,你怎么了?” 想了想,猜测道:“你不是看叶娘子要获救了,才慌了神吧?你看开些,别把心思放到宁会长身上,我看他也不是个良人。” 阮佩芝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叔父,我做错了事,怎么办?” 当下嗑嗑巴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阮元脸色一变:“芝儿,你真糊涂!” 松开她的手,在屋中踱来踱去,稍倾又道:“此事,只能咬死不认,你权当并未发现这布条便是。” 阮佩芝神色稍定,也觉可行,两人就此议定。 却说方少东家与阮佩芝分开之后,先是沉浸在与阮佩芝相处的种种情形回忆当中,后头冷静下来,深深的觉得叶乐乐自被抓以后,反复扑腾,主意一个接一个,较一般女子来说更为难缠,实是留不得了。 于是叫齐了人,今日便要去办了此事。 待他冷着脸出现在叶乐乐面前,叶乐乐便知事情不好,今日行动的后报来了。 当下就要徒劳的往洞口冲,方少东家冷笑的站在一边看着,就像猫在看一只逃窜的老鼠一般。 终究叶乐乐双手难敌众拳,被两人扭住。 她一边挣扎,一边索性破口大骂:“你这变态,做这么恶心人的事,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日被人知道,你将受万人唾骂!” 方少东家往石屋里走,一边冷声道:“可惜你看不到这一日了。” 那两人也押着叶乐乐往石屋里去,叶乐乐双脚抵着地面,死死抗拒前进,两个押她的人挣出一身汗来,便骂了一声:“再来两人抬她的脚。” 又上来两个奴仆抬起她的脚,一齐送进屋去,叶乐乐心急如焚,也不知道阮佩芝有没有发现,有没有向宁熙景报信。自己可已经是刀在脖子上了! 进了屋去,方少东家吩咐人先将其它材料都备好,一面恶意的看向叶乐乐。 叶乐乐又生出个主意:“我,我是身中巨毒的,这样的血,也可以制胭脂吗?不要毒害了别人。” 方少东家闻言眉头一皱,叫了个老仆来:“你先前说她身体甚好,再诊诊看。” 这老仆上去握住了叶乐乐的手,再切了回脉。叶乐乐满心祈祷他变成神医,结局还是令人失望,他摇了摇头:“确实身体好,这阵调养过后,更是上佳。” 叶乐乐争辩:“确实有毒,你这庸医看不出来。” 这老仆怜悯的看她一眼,摇摇头不与她计较。 方少东家冷笑:“原来是垂死挣扎,我看你大可不必白费力气。” 叶乐乐恨得牙痒,又生一计:“其实像我这种妇人,很可能血液不洁,处/女之血说不定更好。” 心中便默念:天下处/女别怨我,我只是缓兵之计,回头得了救就让宁熙景灭了这变态,坚决悍卫你们的生命。 方少东家用手摸了摸下巴,看着她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叶乐乐看着就觉得不好。 果然他有些恶意的道:“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我制了这一次就要罢手,也不想去精益求精了。” 眼看着石屋里香气四溢,各色材料研磨相和,终于轮到了叶乐乐,有人揪住了她的头发,使得她高高的抬起了头,又拿了个水晶碗放到她下巴下,准备接血。 那老仆又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劝说:“少东家,其实老东家已将方子毁了一部份,不然上次也不会没制成,就是不希望少东家再造孽。少东家何必再固执己见,再制一次也不一定能成功。” 叶乐乐又生出一线希望。 方少东家拿起了匕首,比在叶乐乐脖子面前:“到了这一步,还说这种话做什么。我已试着重新补全了方子,且她知道得太多,万不能放她活着出去。” 说着就要一刀割下,猛然嗖的一声飞来一柄飞刀,钉在他执刀的手上。 方少东家手中匕首一掉,抱着手痛哼一声。 叶乐乐听到声响,拼着头皮疼痛,强力转过脸来看,果然见到了宁熙景正领着人大步奔来,一脸焦急。 一瞬间忍不住热泪盈眶,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只知道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束缚都松开了,她模模糊糊的朝着宁熙景的身影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呜咽道:“宁熙景,宁熙景,宁熙景。” 宁熙景也忍不住抱紧了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温柔的道:“我在。” 叶乐乐又哭又笑的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宁熙景也不介意,半搂半抱的带她出了山洞,将她抱到马上,圈着她回了东篱剑庄。 叶乐乐跑了一路,终于有些冷静下来,下了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后了两步。 “抱歉,我。。。。。。” 宁熙景温柔的笑,拉住她的手:“无妨。”那目光,真的不是她错认,满满的都是心疼。 叶乐乐禁不住心头怦怦直跳。 直到回了东篱剑庄给她安置的客房,脸上还在发烧。 叶乐乐一点也睡不着,这阵子她在山洞,没事就是躺在床上想法子,想得睡过去,睡醒了又想。休息一点也没有落下。 此时她总觉得有许多事情没有问,有许多话没有说。心中又一直分析着宁熙景的反应,总觉得他也该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才对。真恨不得马上到天明,好去见他。 到了天将亮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这深秋的冷雨,让空气中更添了几分凉意,也平添了几分阴霾,使得天色比平时更暗了几分,到了时辰也看着像天未亮一般。 叶乐乐按捺不住,早早的梳洗打扮,问了宁熙景的住处,撑着油纸伞就去找他。暧昧不明的滋味实在是太过折磨人,这次遇难之后,她更加迫切的想得到他的回应,此时想着,就算是被他拒绝,她顶多是心疼一阵,也好过这样难熬! 她进了宁熙景住着的客院,见着个婢女在走廊上立着,就问她:“宁会长起身了吗?” 这婢女抬头看她,隐隐绰绰也猜到她是最近掀起轩然大波的叶乐乐,便笑答到:“起身了,刚才送了水进去给宁会长洗漱呢。就是这间房。”她指了指。 叶乐乐点头朝她谢过,就去敲门:“宁熙景,你在吗?” 半晌宁熙景才淡淡的道:“在,你进来吧。” 叶乐乐心中兴奋之下并没发现不对。推了门进去,屋里光线暗暗的,宁熙影坐在榻上,支着一条腿踩着榻边,双手抱着膝头,下巴搁在上边,静静的看着叶乐乐走进来。 叶乐乐边走近,边没话找话:“屋里可真暗,也可以点灯嘛。” 宁熙景没有回答她。 叶乐乐走近,这才看清宁熙景脸色不好。 不由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做了噩梦,梦见我母亲了。” 叶乐乐一愣,他母亲,不是德阳大长公主吗?怎么梦见她算是噩梦? “你母亲怎么了?她。。。。。。” 宁熙景侧头看着她,神情从未有过的冷硬,打断了她的话:“你有什么事?” 叶乐乐拧着手,不安的移动了一下脚步,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心中给自己鼓劲,叶乐乐,你行的,他对你很好,值得你试一试。 她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镇定,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过,像这样把一颗心托到别人面前。 “宁熙景,我知道,我这样很不矜持,可是我实在无法再忍耐了。我,心悦你。” 宁熙景闻言一愣,似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冷硬的表情消退,握紧了拳头,直愣愣的盯着她。 叶乐乐抬起头看着他,尽力的向他表现自己的诚意:“我是认真的,我觉得你很好,总是想起你。想问问你,心中可也有我。没有也不要紧,只要不觉得厌恶,大可以试着和我相处。” 她的这种满怀希翼和勇气的样子,打动了宁熙景,他再次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咬了咬牙,下了一个决心。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事情。 我祖上有从龙之功,与□□皇帝一起打下了这大黎江山。 □□皇帝曾许诺立我祖上为并肩王。 但是,却没有做到。 我祖上因见□□皇帝食言,唯恐狡兔死,走免烹。 便手握军权不肯交出。□□皇帝江山还未坐稳,忙着镇压各地,无心力与我祖上对抗,又因是自己食了言,因此便赐下免死金牌,当众许诺永不降罪宁家。 我祖上这才交出兵权,但却暗中保留了一些力量,就是今日的骁荣会。 当时真是风光无两,在朝中位极人臣,私底下还有江湖门派效力。 几代传下来,就是在位皇帝亦不敢轻易得罪。 到了宣仪先帝,为了从众皇子中力争而出,获取皇位,就与我爷爷议定,将一母同胞的妹妹德阳公主下嫁给我父亲,联姻以求我爷爷的拥护。 等宣仪帝坐稳了帝位,却突然变了脸,借机暗中派兵抄了宁家,只说是遭流匪血洗。 真是荒谬,满黎都的繁华中,只有我一家遭了流匪,居然朝中大臣都睁眼瞎的认了! 我爷爷和父亲均无防备,因反抗而被格杀。 只有我被忠仆护着,送到了骁荣会,那时我方知骁荣会是自家的势力。 而我母亲德阳公主,显是早知此事的,因为就在事发前一月,她便闹着与我父亲和离,孤身一人走了。” 他说到这里,目光锐利起来,紧盯着叶乐乐。 叶乐乐既心疼他,又为隐隐欲来的山雨心慌。 果然,宁熙景一字一顿道:“叶乐乐,又或者是佟珠儿,我问你,为什么一个母亲,能这般无情,看着自己的孩儿去死?你,是不是也抛下了何家长子,何培源?” 叶乐乐预感成真,跄跄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惊慌无措。 宁熙景冷笑一声:“我也觉得你很好,很有趣,总是让我。。。。。。但是,这些事,我以为忘了,孰料还是想起了。” 叶乐乐捂住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两人间有如死亡般寂静。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叶乐乐放下手,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她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能向你解释太多,但是,我并没有辜负源哥儿。就算重来一次,我也只能这么做。 天下或有狠心的母亲,但不能把这罪名安在我身上,或者说,不能完全安在我身上。”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泪却滑下嘴角,声音开始有些含糊:“我开始相信命运,有的事情,真的是不能选择。而且,有些事情,做了也不能解释。既然你心中始终有这根刺,那末,我的这份心意对你来说,就是一份令人厌弃的心意,真抱歉,我还带着它,日夜呈现在你面前,令你厌烦。不过,以后不会了。我要谢谢你一直帮助我,从今往后我们分道扬镖,相忘于江湖!” 说着倒退着走了几步,深深的看了宁熙景一眼,毅然决然的转身冲出房门。 宁熙景不自禁的站起身来,下了榻,伸出手去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他跟着走了几步,看见她的身影冲进了磅礴的秋雨中。 63、第 63 章 宁熙景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看着雨,左手心还团着四长老托林青送来的信。 原先曹春曾说与他听,叶乐乐大概是何家的妾,他不甚在意,一日比一日的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但是四长老送来的这封信上,记录着所能查到的关于佟姨娘的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景州城业已在战火中摧毁,所能查探的消息不多。但是,佟珠儿已育有一子何培源,并在景州被攻陷前弃他而逃,这一条消息就让他心里沉沉的有如被压下了块大石,只是小睡了一会,就做了个噩梦,回到了那个纷乱地夜晚。 宁熙景握紧了拳,这样绝情狠心的女人,与她分道扬镳亦是正理。 但为何又忧心她孤身一人不甚安全,像这次,她便被人掳了去。。。。。。她身上,还有毒未解。 正沉着脸,心中翻涌。就见林青举着伞步入院子,快速的上了台阶收了伞,来敲他的门。 “会长。” “何事。” “昨日所抓那一行人,该如何处置?” 方少东家这一行人,除了守在洞口那两个粗汉有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外,均身无武功。昨日骁荣会中的会众不消片刻,就将他们制服。 因叶乐乐不管不顾的抱着宁熙景,宁熙景又觉在众目睽睽之下呆不住,便带着她尽快回了东篱剑庄。 一干人等不敢做主,就将他们捆了来。 宁熙景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也不知道要下多久的雨,口中说出的话语亦是如雨水般冰冷:“都不是良善之辈,如若轻饶,日后定有人再受害,全部处死。” 叶乐乐在大雨中冲回了自己所住的客房,在客房服侍的婢女看着她全身湿透,不由大吃一惊:“叶娘子,您等着,奴婢这就给您烧了水来洗浴,切莫染了风寒。” 叶乐乐头昏昏的,只觉她的声音如飘在云端,不免痴痴的想着:如今你又是一个人,需得好生照顾自己,走也不急在这一时。 因此便点头应了声好。 这婢女叫了人,抬了大浴桶来,装满了热水。 叶乐乐摒退了人,自己进去泡了一会,就出来换好衣裙,收拾行囊。 原先留在客栈的包裹宁熙景都替她拿来了,这时除了将这房里摆放的点心全包起来路上吃,就没别的需要收拾,倒也简单。 她又用手摸了摸衣服内的荷包,这里边用油纸包着的是她的全副身家,幸好这次的变态想要的不是财,并没有逐一来细查缴收,她小心掩藏,倒完好无损。 确认了这一切,她就往外走,刚一推门,就看见先前那婢女端着碗汤来了,她小心翼翼的走近,嘴上说道:“叶娘子,来喝碗姜汤。” 叶乐乐心中一暖,接了过来,姜汤还微有些烫,她不管不顾的三口喝完,将碗递回。 勉强挤出个笑来看着这婢女:“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春华。” 叶乐乐又笑开了些:“谢谢你,我觉得好受多了。” 说着撸下手上的银镯子给她:“我身上也没什么现银,这个给你。” 服侍得好,打赏是常有的,不过最多也只小锭银子,这么个沉甸甸的银镯子春华便不敢受。 叶乐乐强塞在她手里,她本来都快僵了,受了春华的照顾,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不免对她十分感激。 谢完春华,她背着包袱就往外走,春华这才看了清楚,不免吓了一跳:“叶娘子这便要走?” 叶乐乐点点头:“嗯。” 春华赶紧又寻了把伞来给她:“可不能这么走,又得淋湿了。” 叶乐乐这才发现自己似有些神智不清,刚才几乎就要这样再次走入雨中,不免又谢了春华一次,这才举着伞走了。 东篱剑庄够大,她一路逮着人就问路,一路向外走着。 在条岔路上,不期然与撑伞的阮佩芝相遇。 阮佩芝看见她,神情略有些慌乱不自然。 勉强挤了个笑出来:“叶娘子这是去那?” 叶乐乐真诚的望着她笑:“我有要事,要走了。谢谢你替我报信!” 阮佩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叶乐乐看着她,目光有些痛楚,这么美丽又善良,过往又纯洁的女子,才是宁熙景的良配吧? 阮佩芝在她的目光下,不自然的道:“倒没听说宁会长要走,不料这么快。” “嗯,他还不走,是我走。” 阮佩芝愣了一会,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 叶乐乐笑了笑,不肯再说,但脸上的黯然神情却藏不住。 阮佩芝不知是出于内疚还是什么,冲动道:“这样大的雨,你怎么走?迟早要湿了衣裙。我有一辆小马车不常用的,送给你吧。” 叶乐乐有些意外,但这天气湿了衣裙容易染上风寒,这个时代风寒也不易治。便谢过了她,听从她的安排一起去了马房,阮佩芝还大方的叫了个庄中弟子来替叶乐乐赶车。 “等你再买了奴仆,再让他自己回来好了。” 叶乐乐坐上了车,伸出手来与阮佩芝道别。 阮佩芝看着远去的马车,觉得松了口气。举步离开马房。 正走到刑堂附近,就见一群身着黑衣的骁荣会中的人正押着几人往刑堂去,她不由驻足,眼见得人就押到了她面前。 这群人都没有打伞,混身湿淋淋的像个落汤鸡似的,头发丝也糊在脸上,一时看不清本来面目。 突然有一人拼命的向她一挣,阮佩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只听这人声音干哑,像绝望中生出了兴奋,大声的叫着她:“大小姐,大小姐!我是方少凌!” 阮佩芝一听,更是如避蛇蝎,面现厌恶之色:昨夜她几乎将嘴皮都擦破了,居然让她用了这么久的人血! 方少凌犹自不觉,继续大喊着:“大小姐,救救我!” 阮佩芝别过脸:“快滚,莫脏了我的眼!” 方少凌一愣之下说不出话来。 骁荣会中人先前看见是阮佩芝,以为他们有旧,也不好不给她颜面。此刻见她也这么说了,便一把拎起方少凌就走。 方少凌被拎出老远,方才嘶哑的怪笑起来:“大小姐!大小姐!我本当收手了,是为了让你高兴才决意再制一次!” “佩芝,没有人会像我这般爱你!” “你是我的,做了鬼我也来寻你——” 桀桀怪笑不断从雨中传来,令阮佩芝心惊肉跳,脸色苍白,扔了伞,捂着耳朵奔走。 大雨连下了两日,第三日清晨才停。 因了这雨水,地上变得泥泞不堪,马车也行驶得十分缓慢。 叶乐乐坐在车里左右颠簸,其实也不好受。 天色又阴沉了好几日,终于放了晴,这日正到了蜀城。 叶乐乐先四处寻着银楼,好兑些现银出来使,居然惊喜的发现这里有间祥福钱庄,只奇怪的是,听说在黎都这可是第一大钱庄,但这间却还不如其他钱庄门前来得热闹,门脸也不气派,但上头的招牌确实是祥福钱庄四个字。 叶乐乐惴惴的希望这就是那间祥福钱庄的分号才好。 这样一来,王氏手中敲来的三万两银票就能使得出去了。 她先拿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出来,下了马车,径直走进祥福钱庄去。 里边冷冷清清的,柜台上有个老先生正打着算盘。 叶乐乐强自镇定的把手中银票递过去:“帮我兑成十张一百两的银票” 老先生停下手中的活计,抬了抬眼镜,看她一眼,接过银票,拿在手中细细的看着。 叶乐乐心里怦怦直跳。她如今可没别的银子,只指着这王氏这笔钱能用了。 幸好这老先生嗯了一声,果真数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她。 叶乐乐心花怒放,再将其中一张兑成了现银。这才笑意满面的回了马车。 因再没人能约束她,她一路就大大方方的敞着车帘四处看,一路留心着想买个车夫回来。 果见街头有些跪在地上,插着草标,面前写着“卖身葬父”或“卖身葬母”的。 叶乐乐看着这齐刷刷的一片,不免心中疑惑,才下了马,那东篱剑庄的弟子知道她的意思,就悄声对她道:“叶娘子,这些大多是江湖上骗人的把戏,等你给了银两,他们就会寻个机会溜了。却不如去寻个牙婆,正经买个人,虽然贵些却靠得住。” 叶乐乐原是不懂这一套的,闻言立刻恍然大悟,在路上打听了一番,寻了牙婆所在,左挑右选的,问了好一阵,才有个中年汉子说以前在主家赶过车,只是主家落败了,又把他给卖了。 叶乐乐便挑了他。问得他姓钟,叶乐乐就管他叫老钟,与牙婆做了契书,叫老钟按了手印,又到衙门去上了档,这才领着老钟和东篱剑庄的弟子一起去用饭。 饭后厚厚的谢过东篱剑庄这弟子,让他回去了。 老钟看着叶乐乐给东篱剑庄的弟子封了不少银两,便状若无意道:“主家娘子好大的手笔!” 叶乐乐不甚在意:“你用心办事,自也少不了你的。”心中却觉得这人初来乍到便有些自来熟的样子。这次是买得急了,下次若有机会,得换个更忠厚老实的才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等他们一起行得四五日,出了城,夜间歇在了城隍庙里。因为周遭有不少三教九流之人,老钟便自告奋勇说要守夜,让叶乐乐歇息。 叶乐乐也确实疲累了,先前还有一份警戒,后头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等清早一惊醒,赫然发现不见了老钟的身影,连她的包裹也不见了。 包裹里头有她随身的衣物,还有兑换的散银,虽然她大宗的银票还在,未失根本,但也平添了许多的不便,不由得十分沮丧。 只好一人凭着脚力,向人问了方向,朝着玉朱县前进。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吃的东西也找不着,她不由得饿得愁眉苦脸的。 谁知到了午时,后头远远的又传了车马的声响来,路人皆回头看一看,叶乐乐无心关注,自向路旁让了让,也不去看。 这马车却在她身边停下了,叶乐乐觉得被片阴影罩住,便侧过头来看,只见老钟从车驾座上下来,扑在她脚下:“主家娘子,小的起先想着买少了干粮,便驾着车去了。谁知回头你却走了,小的真是该死,不应自作主张。” 叶乐乐看着诚惶诚恐的老钟,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说的话,她自然一个字也不信:“我的包裹呢?” 老钟赶忙回身自车里拿出包裹来:“小的怕被人偷了,是以也一并带着。” 叶乐乐接过打开一看,一件东西也没少。 “你买来的吃食呢?” 老钟闻言又从车里拿出个纸包,叶乐乐打开一看,是几个雪白的包子,用手背试了试,却还有些余温。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由狐疑的打量着老钟。 老钟赔着笑,复又跪下,只一劲的求她恕罪,手脚都打着哆嗦。 叶乐乐想来想去,只猜到一种可能,又不敢确认,心头隐隐的有一丝喜意。 看破不说破,她便淡淡的对老钟道:“下次不得如此,这次便算了,起来赶车吧。” 老钟赶紧起来,扶着她上了车,殷勤的朝着马匹甩了一鞭子,催着马车往前行去。 64、第 64 章 叶乐乐用石头搭了个灶,升起火来。 因为有了马车,她一路又买了个砂锅和调料,这样在野外的时候也能吃上口热的。 正拿着个木铲拌着砂锅中的野菜,老钟拎着对野鸡回来了。 老钟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主家娘子,我赶巧打了两只野鸡,您加个菜吧?” 叶乐乐一看喜欢!连忙接过,状似无意道:“你怎么打的?” 老钟脸都笑僵了:“嘿嘿,这玩意看着难打,其实可傻了,蹲着晒太阳,小的抡了一棍子下去就打着俩!” 叶乐乐拨动了一下鸡头,看了它脖子上的破口,心里默道:谁傻谁知道啊! 老钟赶紧去打水拾柴火,叶乐乐将鸡去了毛先翻炒一阵,再用砂窝煲了,香味直飘了出去。 路人都忍不住回头。 最后叶乐乐添了调料将它出锅,专门给老钟盛了两碗:“你干的是力气活,多吃点。” 一面别有深意的看着老钟:“但也别噎着,啊?” 老钟只觉得自己小腿肚都有点打颤,闷不吭声的端着两碗鸡起身:“小的去寻个避风的地方吃。” 叶乐乐见他领悟,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不急走,你慢慢吃。” 这一路走来,竟是无惊无险,有些个小状况,只消坐等片刻,也会“自动”解决。 叶乐乐脸上的笑容却一日比一日多。 因是马车,行得比单人骑马要慢上许多,赶了一个多月,终于是到了卢州玉朱县。 玉朱县说是一个县,面积却赶上了一个城郡大小,四处都是矿山,地大,但却人稀。 县中人家十有八/九都是以挖矿为生。早在五六十年以前,有不少人都被拐骗卖来挖矿,一挖就挖到死为止。若是谁家丢了儿子,只要能进得来矿山,八成也寻得到,只不晓得还是不是个活人。 后头被巡游的御史查出,当年也是桩大事,多方严令禁止,这股风气才停了。 但就是今日,主家如要惩办自家犯了错的男仆,一说要将他卖去玉朱县挖矿,仍是可以让人腿软,这大约跟威胁要将婢女卖去窑子里是差不多平级的。 现下矿山的管理已是不同,多是本地世居的矿工人家,每日去矿上上工,按日结算了工钱,老了挖不动了就停手。 叶乐乐没少上过当,因而也心生了警惕,唯恐只是面上看着太平了,私底下被黑心的矿山主掳了异乡客去关着挖矿的事还没消停。因此进了玉珠县,她就戴了个帷帽,也并不随意和人搭话,始终跟老钟就近待着。 本来她还忧心忡忡,唯恐柏神医早就离去了,谁知老钟打听来的消息让她大喜过望。 柏神医非但没走,还在这县中租了个院子住着,每日也不拒诊,只是要交一两星砂才给看诊。 叶乐乐和老钟四处寻找,好容易找着了柏神医的院子,就看见个童子搬了个板凳坐在院门口。他百般无趣的拿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看着叶乐乐:“有没有星砂?没有星砂趁早离去,莫扰了我家主人。” 叶乐乐连忙抓出把给自己解馋的糖果来给他:“我们就是来认认门,回头有了星砂也好送过来。” 这童子一看糖果就喜欢,连忙接了过来,口气已是软了些:“话别说满了,星砂可不好寻,我们来了这么久,也只收了三两,我家主人说远是不够呢。” 叶乐乐谢过了他,寻思既然这星砂不好寻,不如就近租个院子,离神医住得近些,再慢慢寻访好了。孰知一打听,附近的房子全是被外乡来求医的人给租去了,原来的主人看着给的租钱高,都乐呵乐呵的出去搭棚住了。 叶乐乐无法,把玉朱县踏了个遍,发现了间唯一的小客栈,一问之下,也只剩得间最次的小房间。叶乐乐进去一看,窄窄小小,墙面暗黄,除了放下了张床,再没别的。褥子看上去脏乱不堪,实在无法躺上去。只这天气她睡在马车里已是冷得有些受不住了,叶乐乐只好出了钱,请掌柜换全新的床褥。将就着住了下来。 老钟就安排他住在马车里。 安顿下来后两人就去寻访星砂。 这星砂说是玉朱县有出产,但因其产量太小,谁也没将它做个正经的营生,要指着挖它来赚钱,早都关矿大吉了。 玉朱县正经的是挖的铜矿、铁矿。因这两样一块两块的也不值钱,并不像金银矿那样严格的查验夹带,每日下了矿,将工具都交回,工头粗一查看就结钱放了人走。 若是真的挖出了星砂,也都是被这些矿工给带走了。 许多矿工也并不懂这星砂的用处,只知道若是挖到就攒着,总有人会来花银子收走。 甚至有些矿工连识都不识得此物。 叶乐乐与老钟花了三五日,四处问了个遍,都说没有。 只最后有一个老人告诉她,说是弓二胡同的杜家老大听说前些日子得了一小块星砂,只不晓得还在不在手里。 叶乐乐一听,此时不论是真是假,都必须跑这一趟。 待好不容易寻到了弓二胡同,叶乐乐一见眼前这情形,跄跄倒退了两步,不免想到了春运的火车。 这胡同本就窄,马车行不进去,这时密密的人群挤满了整个胡同,且整个人群都还在慢慢蠕动着往里钻紧。 老钟去拉了最外边的一人道:“小哥,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老钟道:“我们来寻杜家,想买他手中的星砂矿。” 这人翻了个白眼:“你也是为这来的,还问甚么?”一面又转过脸去往里边挤。 叶乐乐看这情形,八成星砂矿还在这杜家没出手,可她也没这把握能从这么多人手中抢购到啊! 老钟咬了咬牙:“主家娘子,您就在这外头等着,我老钟且去试一试。” 叶乐乐看他殷勤得过份,愣愣的点头应了。 老钟挽了挽两边的袖子就往里冲,他生得壮,力气大,还真给他勉强挤了条缝出来,不免引得人骂骂咧咧的。 就听得里边乱七八糟的在喊话:“杜大脚!这星砂矿你攒着做什么?现有的大老爷要出白花花的银子买,你难不成还留着要治你媳妇的腿?早瘸了的,没治!” “杜大脚,卖给我卖给我,给你两千两!” “我出两千五百两!” “杜大脚,你再不开门,莫怪我砸了进去!” “今日这星砂矿你不卖也得卖!” 乱糟糟的像个菜市场。 叶乐乐伸着脖子看,这胡同里有好几户人家,杜大脚家在最外边一户,但里边的人家也给挤得出来不得。 因为这边矿山多,风砂大,家家户户都是砌了高墙的,因而众人都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这里围着的不仅有前来求医急着买矿的,也有些地痞无赖,看着这矿值钱,想要强霸了来的。杜大脚一家吓得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好半天,围墙里露出架梯子头,有个中年汉子爬了上来,他生得五大三粗,看着就憨厚老实,脸上一脸的倔意。 他冲着下边这群人道:“你们莫挤这,这矿我没想卖,就想给我媳妇看腿。你们就算打破门冲进来也没有,我早在外头寻了地埋着了。我杜大脚没本事,就有一口硬气,说不给你们就不给你们。快走!自己挖去!” 喊完这几句,又下去撤了梯子。 众人骂骂咧咧的,谁也不肯退。 过了一阵老钟又挤了出来,冲叶乐乐摇了摇头,实在是挤不进去。 叶乐乐叹了口气:“看这阵仗,一时半会都没个结果,咱们先回去,也上别处打听,迟些再来看看。” 两人便先撤了。一边四处寻找,一边每日都来杜大脚家看看情形。 杜大脚还真是头倔牛,说不卖,就自关着门在家里吃干菜,死活不出来。 地痞无赖们也晓得杜大脚这人,往年有次跟人犯了倔,别人躲着不肯见他,他硬堵人门前拿木锥子擂了半月的门,终于逼得人求饶的。 他们本也是贪财,此时就算是杀进门去说不定也是一场空,就懒得跟他耗,逐一退去。 过得两日,又有些人去寻别的门路散了。 剩下的就只有些急切指着这星砂矿的。 叶乐乐再来就是个黄昏,胡同里几个人零星窝着。 她一见自己终于也能挨着门了,就上去拍门:“杜大脚,这星砂矿多少银子由你说,我是真的要它救命。” 旁人看着不免嗤笑她徒劳。 叶乐乐也是没有办法,总觉得自己没开过口就判了失败太过不甘。心里头也没抱希望,正唉了一声,再想别的办法,就好像听到里边有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贴着门去听,果然听得脚步声像是往门这边来的,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这代表什么。 傻愣愣的贴着门,只听得里边一阵门栓的响动,门猛然一开,她就整个人都摔了进去,马上有人抓着她的胳膊就地一拖,杜大脚趁外边人还没回过神,立马把门又拴上,再顶了几根大木棍。 叶乐乐还好穿得厚,也不如何疼,扭过头去看拖她的人。 她呆呆的张大了嘴:“双,双和?” 双和冷冷一笑:“快起来,叫这晦气名字作什么?你叫我杜大脚家的也行,叫我程氏也使得。” 叶乐乐一边爬起来,一边拍身上的灰:“真没想到在这碰上你,你怎么到了这?” 程氏的过往里,只怕唯一有点好感的就是叶乐乐,这一见面,不免生出些感慨,兼之她也际遇不同,并不像刚瘸了腿脚时性格乖戾。 虽然神色也不好看,却是如常的和叶乐乐说话:“去年你给了我银子,我才出了景州,就被人拐了来卖到矿山里,银子也没了。” 果然朝庭虽明令禁止,但总也有些管不到的地方。 她一瘸一拐的领了叶乐乐进屋去,手上帮她泡茶,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 她还算好,在矿上被杜大脚撞见,杜大脚可怜她,就赎了她出来,因为她本来瘸着个腿就做不得什么事,当时那拐子也就是把她当个添头送的,矿山主安排她烧饭,又嫌她不利索,怕多费了口粮,正好就便宜让她赎了出来。 杜大脚也是个老光棍了,程氏见他老实,又不嫌自己腿脚不好,索性就嫁给他,两人一起过日子也还和美。 叶乐乐听了,只觉她是不幸中的大幸,连连恭喜。 程氏见她不似作伪,也是高兴。 又问她:“佟姨娘要这星砂矿做什么?我听你声音才叫了我当家的去开门。” 叶乐乐也摇摇头:“你也别叫我佟姨娘,我如今姓叶,你叫声叶娘子便使得。 我中了王氏下的毒,只有柏神医才救得,可不得寻这星砂矿嘛。” 说着看了看程氏的腿。 程氏一笑,看了看旁边始终憨厚不吭声的杜大脚:“这是我当家的心疼我,其实我这腿脚不疼不痒,早长全了,还怎么治?我不好泼了他一片心意。” 嘴上这么说,却透着股甜蜜。 叶乐乐不免看怔了。 程氏对着杜大脚道:“这叶娘子当年可是救了我的命,只要当家的不嫌我这腿,咱们就把这星砂矿卖予她了。成不?” 杜大脚一听叶乐乐救过程氏的命,就没有不愿意了:“成,成,你说了算。”说着就进屋里去拿星砂矿。先前说埋在外头都是诓人的,果然老实人骗起人来才可信。 程氏笑看着叶乐乐:“还是老价钱,收你两千两。” 叶乐乐忙不迭的答应了,再三谢过。 程氏睨她一眼:“你也用不着谢我,说实话,当年你虽救了我,但你有你的私心,我并不十分感激你。要是当年你强逼着我,我正瘸了腿活得没意思,死了也不便宜你的。不过,总归有你,我才有今日。不卖给别人,单卖给你,也是看你人傻钱多,还算守信。” 叶乐乐给她说得哭笑不得。 看着杜大脚拿来一块小指头大小的黄色石头,连忙接了,仔细一看,上边微微有些闪光的小点,还隐隐有种刺鼻的硫磺味道。 当下数了银票交给程氏,自己严严实实的把它包了藏在怀里。想着外边这些人都看到她进来了,今日这门可怎么出才好? 65、第 65 章 叶乐乐凑到了门缝前往外看了看,顿时吓得退了回来。 外间的人群已经聚集了起来,老钟正背对着门,用手拦着不让众人上前,只不过他粗壮的身躯看着都娇小起来。 程氏跛着脚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这可如何是好?” 叶乐乐不由侧目,她这声音里怎么有丝笑意,该不会觉得甩了个烫手山芋吧? 程氏一笑:“我们当家的太实心眼,怎么劝也不行,还就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才松口,其实我早就被围得受不住了。” 果然如此! 叶乐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立在原地想了半天。突然一抹灵光闪过,就笑嘻嘻的冲程氏道:“把你家梯子借我一用。” 杜大脚帮她搬了梯子搭到屋后围墙上,有些不安道:“这后头是没人,也太高了些。” 叶乐乐笑:“无妨,反正是要求医,断了手脚也让他一并给治了。” 说着就攀着梯子爬了上去,扶着墙头往下看,哎哟,还真有点高,下边还有些小碎石,咯着了也不是好耍的。心里就打起鼓来,宁熙景,你现在跟着的吧? 她颤巍巍的立上了墙头,直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冷风一吹,更是打了个喷嚏,几乎要一头栽下去。垂死挣扎般磨蹭了许久,宁熙景还没出现。 叶乐乐就口中自言自语:“我跳了,我真跳了啊!” 就听得有人叹了一声,叶乐乐派ィ员叩拇笳潦魇髦x硕桓鋈舜由贤诽吕矗湓诹饲酵罚某独掷肿呃础 正是宁熙景,他略有些无奈的望着叶乐乐:“我等了许久,你怎的还不跳?” 叶乐乐扑哧一笑,宁熙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离上次尴尬的场面已过去许久。 叶乐乐早看破了宁熙景的尾随,宁熙景也未必没有料到她已看破。 一路心照不宣之下,两人之间的窘迫本已消散了许多,随着这一笑更是荡然无影。 叶乐乐看着他长身玉立的样子,只觉得自己非但没有不爱他,反倒因为他的这种在自己心结未解的情况下,还担心她的安危的负责任的行为,而被深深打动。一时间心里都疼了。 宁熙景道:“我扶你下去。” 叶乐乐点点头,宁熙景如闲庭漫步般走了过来,揽住她的肩,一跃而下,又迅速的松开。 两人默不吭声的往柏神医的住处走去。 认识她的人现在都挤在杜家门前,她现在走在路上反而清静。 两人一齐穿过一道僻静的小巷,前后都没有人,只有对方的脚步声。 叶乐乐微垂着头,轻声道:“上次,我慌乱了。其实我之所以从何家逃出来,是因为主母无所出,想立源哥儿为嫡子,就要毒杀了我。我走了,他更能好好的做个何家少爷。我身上这毒,也是主母下的。” 解释了一句,自己觉得难受,不禁有些冲动的站定,抬起头来看着宁熙景。 “这个理由,可以对天下人交待,但不能骗我自己,也不能拿来骗你。” 宁熙景也站定看着她。只觉得她神情满是坚毅,另有种动人的神采。 “若我真的是个母亲,就算面临危险,也必不肯远离自己的亲骨肉。从何家逃出来,也要躲在何家附近窥视。我,我有个不能说的理由,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个狠毒的母亲,我不想骗你,请你信我。” 宁熙景一震,她这话里流露出的讯息很多,其中大有疑点。但她的语气如此真诚,她的眼神又在竭力渴求他的信任。 宁熙景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叶乐乐闻言粲然一笑,心里满是欢喜:“多谢!” 两人又并肩前行,有种不需言表的默契。 叶乐乐想了想:“上次听你说过身世之后,我便一直在想,你要复仇吗?” 宁熙景摇摇头。 “不。我爷爷在事发之时,就说是自己糊涂,贪恋高位,没有及早退身,才招致此祸。 已迫我立誓,不得复仇。一是想让我好生活着为宁家延续香火。另外也是因为祖训。 我先祖从龙之时,见多了百姓疾苦,曾立誓待江山稳固,他便绝不再兴兵祸害百姓,后人也不得动摇社稷。 便是骁荣会的规矩,在国乱当头也不得与朝庭作对,危难关头还得相助。 且我还未长成人,罪魁祸首早已驾崩。其余人等又与此事无关,就是今上,年幼之时还与我一同玩耍过。 我观他上位至今,短短时日已现清明之风,他日必将开创盛世。 我自可仗剑快意江湖,却不可祸害江山百姓。” 叶乐乐看他神情坦荡洒脱,心里一点儿也不认为他不去复仇是没骨气的表现,反倒认为是种有勇气的表现。 她这种欣赏的目光太过直白。 宁熙景不免心头有些异样。 静默了一阵,又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我的母亲如此不顾念骨肉亲情。” 叶乐乐又站定,对他道:“宁熙景,你是个有勇气的人,不若去黎都问一问令堂,若她有隐衷,你亦不必如此痛苦。若是令堂真是个狠心绝情之人——”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宁熙景的剑,宁熙景不明所以,解下来给了她。 叶乐乐未解剑鞘,直接把剑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抽掉自己头上的银簪,将长发甩到肩前。自己一手握发,一手持剑。 目光灼灼的盯着宁熙道:“就这样对她说: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宁熙景的母亲,今日我削发还母!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半点关系!” “日后,你就将她抛至脑后,就当没有这个人,莫让她犯了错,倒来折磨了你。” 宁熙景呆住,看着她如云般长发披散在肩,一股灵动之气盈于眉眼,实是十分动人! 他不免愣了一阵,才笑出了声:“说得不错,就该如此。” 两人一路说道,不由就到了柏神医的住所前,叶乐乐手忙脚乱的把剑扔还给宁熙景,自己又三下两下的挽起了头发。走过去对着门前的童子道:“小哥儿,我带了星砂矿来,请你代为通传一声。” 童子见是她,也不拿乔,高高兴兴的进去传话,一会儿又出来对她道:“我家主人让你进去。” 叶乐乐又塞了把糖果给他,这才跟着他进去。 叶乐乐进去一看,不免有些害怕,这院子里头四处是用竹篓装着的蛇,密密的一个篓挨一个篓放着,放眼全在蠕动,发出嘶嘶的响声。她连忙往宁熙景靠近了两步,宁熙景低声道:“别怕。”叶乐乐惴惴的点了点头。 童子引他们到了里间,柏神医正在张桌案前,低着头用白瓷浅口碗调药,面前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 听到他们进来,柏神医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星砂矿呢?” 叶乐乐就将它掏出来,递给童子。 柏神医又道:“去称一称,少于一两不医!” 叶乐乐闻言不免觉得这神医性情古怪,但此刻命在人手上,也不好直说。 所幸童子一称,一两还有多。 柏神医这才懒懒的放下手中物品,朝叶乐乐招了招手:“你过来。” 叶乐乐走了过去,自伸了手给他,柏神医随手一搭,凝神片刻,就松了手,还嫌弃般拿了块帕子擦手。 口中却道:“原来是中了春竭,发现得早,份量下得也不多,倒不难治。” 说着就打开身后一个大箱子,里边全是小瓷瓶,他顺手就捡了个给叶乐乐:“每日服一丸,服完就没事了。” 叶乐乐接过药瓶,看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有点担心:“柏神医,你这箱子里全是一样的瓷瓶,你用不用仔细看一眼,可别给我拿错了药。” 柏神医这才抬眼正视她,其实他生得很好,眉清目秀的,就是神情很欠揍。 这时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欠揍:“你若是吃死了,再叫人抬着尸体来寻我。” 叶乐乐一噎,宁熙景冷冷的搭腔:“不若先把你绑在身边,一有不对,就让你死在前头。” 柏神医不会武,但他会看,仔细打量宁熙景一番,服了软,不耐道:“我这药包治百病,快走快走!” 等宁熙景和叶乐乐转身走了,还没出门,柏神医又嘴贱:“一对狗男女。。。。。。” 叶乐乐站住,支着耳朵道:“你听到狗叫没?” 宁熙景点点头:“这是只蔫狗,八成快断气了,叫得太小声。” 把柏神医气了个仰倒。 两人哈哈笑着出了门。 等到了外头,走了一段,宁熙景问道:“我要去黎都,你一起去吗?” 叶乐乐一怔,黎都,有庄莲鹤,说不定还有何老爷和王氏,但是。。。。。。 “去,我正想去看看是什么样儿呢。” 说着又哎哟了一声:“老钟,我把他给忘了,八成现在还在杜家当门神呢。” 宁熙景闻言笑了起来,两人走到弓二胡同,宁熙景让叶乐乐躲在一边,自去叫了老钟出来。 老钟两臂都举酸了,却一点也不敢抱怨,见了宁熙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心里十分好奇,为什么这煞神又突的由暗转明了,但半句也不敢问出口。 叶乐乐与宁熙景议定,待明日一早就启程,她自回了客栈歇息,这才想起,自己上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的,中间这一搅和,也没得个答案,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不过,看起来宁熙景并不是在意门户身份的人,既如此,叶乐乐双手握拳,定下了决心:假以时日,一定要将他拿下! 66、第 66 章 何谦,字文生,同光二年二甲进士,一路仕途顺利,得意美满。 但从去年开始,就一直走霉运。先是爱妾苏氏与人私通,大刑之后半死不活的还能从柴房跑了。 再是长子的生母佟氏离奇失踪。 还不等他大费周张的把人寻回,突的又暴发了景州之战。 逃难中丢了嫡妻、小妾、大姐儿、二哥儿。 好吧,最后该寻回来的没寻回来,反倒是嫡妻抱着个先天不足的小女儿回来了。 本来他只等着升迁,孰料因这战事,被人上奏,说他抚民不利,破城之时还占了城卫之力逃逸。 虽然知道景州在圣上的棋盘中必有这一败,但他表现欠佳真是辨无可辨。日日惶恐圣上想起这茬降罪。 自从老家祭祖后,回黎都卸任复命,先前谋好的职位也没了消息。如今连去吏部听个音都不敢,只因为如今庄莲鹤任吏部尚书,何谦思及自己过往种种嘴脸,实不敢与庄莲鹤照面。 且黎都寸土寸金,他并没打算久住,便没置房产,只客居在岳父家中,总不能当着嫡妻娘家的面纳妾吧?只能与嫡妻王氏日日相对,看着她为娇弱的小女儿忧心。心中凄苦无比,闲来无事便与一众清客吟风弄月。 这日相约了要去赏梅,几人骑马走在芳容街的青石路上,清客之一还边哼哼着小曲儿。 何谦听得摇头晃脑,忽见一辆平头的小马车从对面驶来。旁边有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骑着马跟在车旁,这男子面带着笑意,弯下腰隔着帘子对车内道:“我在福安街有个小院子,只常年不住,去了也没吃的。你饿了没?我们先去酒楼吃上一顿?” 里头就有个女人笑道:“你安排便好,我是两眼一抹黑,只怕你卖了我,我还要替你数钱呢。” 两人说笑间与何谦擦肩而过,何谦一怔,只觉得这女人的声音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那份轻快甜美又似陌生。 他还没想个明白,就有个清客道:“何大人,依我说,广寒寺的梅花是一绝,斋菜却未必,玄光寺就在附近,不如赏完梅再去玄光寺用饭。” 何谦立即将心头疑惑抛诸脑后,与人谈笑着离去。 叶乐乐蒙着块头巾打扫着院里的积尘,一旦看到蜘蛛就大叫着:“宁熙景!” 宁熙景快步进来,用竹签将它钉死,再叹了口气:“你何必怕它!” “我这是有缘故的,曾有一次我一早醒来,发现被褥里就有只蜘蛛,从此看了它就心慌。” “哦?那蜘蛛后头怎样了?” “什么怎样了?见着它时就没了活气,想是夜里给我翻身压扁的,还能怎么样,只能换了被褥。” “。。。。。。那该是它转世投胎后怕了你,怎么轮到你来怕它?” 叶乐乐凝神一想:“也是这个理,但这就没法说理,总之见了它就怕。” 宁熙景好笑的拿过一旁的鸡毛掸子,索性就在屋里把四角的蛛网都给清理了。 两人忙活了一天,才将屋子清理出来,叶乐乐连声呼累:“你是有多久没来住过了?” 宁熙景想了想:“许久了,我来一向也是在骁荣会的分会凑合两宿,里头全是三粗五大的汉子,地方也不大,带着你去就不合适。” 两人安置好后,宁熙景也不说何时去公主府,只领着叶乐乐四处游玩。 叶乐乐心知他是近乡情怯,也不敢催。正好黎都做为帝王之都已有数百年之久,其中可看之处实在繁多。 因已下过了雪,宁熙景想起来以往常去看的冰雕,便欲携叶乐乐去看。 叶乐乐仔细打扮了一番,随着宁熙景出了门。 途经过安乐街,这一街住的全是官家,露出围墙的檐角都十分精致。叶乐乐不免打着帘子多看了几眼,却有一户人家园子较别家都大,马车行了好一阵,都没见着他家正门。 叶乐乐正想着怕不是某个王爷的府邸,就见马车行到了正门前,高高的阶上,两扇大门紧闭着,两边威武的蹲着一对石狮,上头悬着的匾上书着金色的两个大字:“宁府”。 叶乐乐咦了一声。 宁熙景就道:“当年烧毁了一些,朝庭又拨银重新修缮过,现在也还有人打扫维护。” 叶乐乐盯着看了一阵,隐约可见当年的繁华,这话题太过积重,两人一下沉默了下来。 还好行得一阵,就到了荟萃园。 这荟萃园是襄王的产业,他是今上的王叔,生平不爱正事,吃喝玩乐上却甚为精通,他这园子,春赏花,夏纳凉,秋摘果,冬看冰雕。全为着玩乐,不拘何人皆可来游玩,只一般百姓并不敢来,深恐冲撞了达官贵人。 园子用粉墙围着,外头四处都停满了车马,叶乐乐和宁熙景好容易寻着位置停下了马车,嘱老钟仔细看着,两人便一齐进了园子。 襄王最爱显摆,多年以来蓄养了不少手艺人,刚一到下雪结冰天,就用大大小小的容器装了水冻成冰,再倒出来雕成各式物件。 这时沿着园子里的小径,各式冰雕依次摆放,整个园子晶莹透亮,真有如广寒宫一般。 叶乐乐也看得连连赞叹,指着个孔雀给宁熙景看:“雕得真好,羽翎纹路都瞧得见。” 更难能可贵的是还染上了颜色,更是美伦美奂。 宁熙景笑道:“按例园子正中还有个大件,那才叫好。” 说着领着叶乐乐往前走。 这大件确实大,叶乐乐远远的就看见它从树枝间探出头来了,原来是个三人高的八仙过海。 每个仙人都雕得活灵活现的,依次立在冰雕而成的浪头上,混身一股莹莹寒气。 这座冰雕下已经有不少人都在仰头观看。 叶乐乐仰头叹了一声:“可惜了,若是冰雪水消融,就不可见了。” 闻言便有人转过脸来看她,目光有如实质,叶乐乐若有所感,也低下了头来看去。 一看之下吓得倒退了一步,还是宁熙景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宁熙景也打量过去,不免笑了出来,低声对叶乐乐道:“你怕他做甚,有我呢。且他如今披了层官皮,也不比以往能肆意妄为。” 原来正站在这八仙过海下头的,就是庄莲鹤。他此刻身着暗紫色的官服,衣襟笔挺,下摆分成两幅,一边绣着仙鹤,一边绣着劲松,外披一件大氅,乌发用玉冠束起,脸上神情淡淡,对四周人的奉承听若未闻的样子。但明显听到了宁熙景的话。 叶乐乐见庄莲鹤果然没有要与他们计较的样子,不由放了半颗心,但还是不想同他在一起多待,就搡了宁熙景一下:“咱们去别处吧。” 宁熙景笑嘻嘻的:“我还没看够呢,你等着,看他敢不敢来。” 叶乐乐知道他顽心又起,顿时有些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谁知这一眼横过去,差点要抽筋。原来目光落处,正看到何谦同一群人说笑着从另一条小径上走过来。 叶乐乐赶紧低下了头。又去拉宁熙景衣袖。 宁熙景只以为她是惧庄莲鹤,偏就不肯退让。 叶乐乐着急,她不好跟宁熙景说“我相公来了”吧?这话一出,两人像怎么回事?奸夫淫/妇? 只好低垂着头,紧了紧身上的白狐皮披风。 庄莲鹤目光一闪,已是看了个明白,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边上一个大拍马屁的官员乐了,陪着笑起了:“果然好笑!” 惹得一群人都大笑了起来。 何谦闻声一看,脸都吓白了,又不好原路折回,只好朝着叶乐乐这边来,想要尽快穿过。 叶乐乐不由把头埋得更低。 宁熙景不明所以,想了想,终于按下了心头那点顽劣,对叶乐乐道:“好罢,我们走,上那边去,还有许多地儿没瞧过。” 这是要跟何谦来个正面相迎哇!叶乐乐苦不堪言,埋着头跟着他走。 庄莲鹤顺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抓下来一团雪,捏成两个团,同时掷出。 一团迎着宁熙景的脸而去,一团就投向了叶乐乐的肩头。 宁熙景顺手把飞到自己脸前的雪团挥开,因觉得力道不大,并不会伤到人,也就没有理会飞向叶乐乐这团,只是笑看着庄莲鹤:“怎么?还要玩一场?” 那雪团便直直的打到叶乐乐肩上,使得她不由向后仰了仰,她立即又站稳了埋下头去。 心里直骂宁熙景:你个二货,二货,我怎么就看上了你! 但她抬头这一瞬间已让何谦看了个正着。 他一时都忘了庄莲鹤的存在,疑惑的在叶乐乐跟前站定:“这位娘子。。。。。。” 老实说,叶乐乐同以前的佟姨娘已有些不同,所谓相由心生,叶乐乐过得乐天,眉宇间都较佟姨娘时开阔了许多,因为不需再收敛着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兼之这段时间一路上泡在暧昧里头,两眼满是迷迷蒙蒙,双颊全是红晕。简言之就是一脸春/情。以前的佟姨娘何曾有过这样的时期。 是以何老爷看着轮廓像,却不敢确认。 便围着叶乐乐左看右看,指望她抬起头来。 怎么奈叶乐乐死也不抬头。 宁熙景不乐意了:“你是何人?!”他是没有见过何谦的。 何谦身边拥着的清客也不乐意了:“你知不知道我家大人是谁?”一面又不敢把话说满,怕惹上了贵人。 有人也看着何谦举动有些过了,就去拉他:“大人,这边走。” 何谦皱起眉:“这位娘子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不知可否抬起头来一认?” 往旁一站,大有不给看就不走的意思。 宁熙景隐约有了些预感,把剑一横:“却不料天子脚下,还有这种一把年纪的老不羞,今日要看我这剑乐不乐意。” 庄莲鹤遥遥的添了一句:“他不过是认认人,你就要以剑相胁,也要看看本官乐不乐意。” 何谦一时感激涕零,认为庄莲鹤是在帮他,这么来说,庄莲鹤难道从没察觉他的那些小心思,一直还将他当兄弟?顿时就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正是!今日非看不可!” 叶乐乐退无可退,扑通一起跪在雪地上,抱住了何谦的小腿,把脸埋了进去:“爹!爹!爹呀~” 三声爹一出,把人都给叫蒙了。 何谦脸上涨红,听出了声音来:“混账!佟氏你!” 叶乐乐不给他说话:“爹呀,您说我长得像谁,自是像我娘呀!当年您停妻再娶,怕新娶的太太知晓,一别就是十八年,十八年来再没见过女儿,今日竟得了个‘似曾相识’!教孩儿情何以堪啊!” 众人一时哗然! 何谦本来就大叶乐乐这身体五、六岁,这阵子接连逢变,内外煎熬,老了不止十岁。 偏叶乐乐谈个变爱,使劲把自己往娇嫩里整,两人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的差距。 众人心中点头,十七、八岁,这女儿生得出。 清客们也先没想这事的真伪,只想着这事要不要报与王侍o听?怎么说他们也是王家的清客。 何谦左右一回头,看到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和众清客们动摇的神情,恼怒的大喝道:“混帐!混帐!这不过是我一妾室——” 叶乐乐站起来捉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把咆哮马的功力发挥到十成:“爹!爹呀!您停妻再娶已伤透了我娘的心!怎么能再把她说成妾室!她虽不如新太太身世显赫,也是诗书人家的小姐!爹!您的良心何在啊!” 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每当何谦要说话,她就用抓着他的领子的手撞他下巴一下,整得他说不出个完整话。 何谦恼怒之下扬手就要扇她,宁熙景眼明手快捉住了他的手。 周遭之人也大声劝道:“何大人!她方才也没上赶着认您,您何必再拿她出气!” “就是,莫要再作贱了她,可怜见的!” 何谦直气得头昏眼花! 庄莲鹤一边看着,也忍不住笑意,看着叶乐乐因没得眼泪可流,埋着头把雪揉到了眼里,不由皱了皱眉。 旁边的一个官员揣摩上官之意,眼珠一转,询问道:“这何谦闹得太过难看,不如我找人把他先送回去。” 庄莲鹤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这官员如奉纶音,忙找了几个人半劝半架的将何谦弄走了。 一众清客早已恨不得地遁,非但没阻拦,反倒跟着赶紧退走。 67、第 67 章 等到何谦被人乱糟糟的架走,就有个和气的老者劝道:“小娘子莫哭,此事闹开了,何大人此番回去与太太商议一番,指不定就将你认下来了。” “不若我们陪了她去王家,有我们在场,何谦也不好推脱。”这人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看热闹。 叶乐乐猛然一惊的样子:“他姓何?” 众人奇怪:“是姓何,方才你没听到?” “你还不知道自己爹姓什么?” 叶乐乐迅速的把泪一抹:“不是,方才我太激动,没听清你们说的什么,我爹不姓何,姓叶。” 宁熙景皱着眉道:“想是十八年不见,认错人也是有的。” 有人怪道:“你认错了他,他也认错了你?那有这么巧的事?” 叶乐乐着急:“我怎知他是如何认错了,我见他就跟我爹的画像差不离,原本有些犹豫着是不是,又想着不要让他为难,谁知他又走到我面前来要看我,我头一昏,就扑过去抱着他了。认错了爹,我比你们还着急呢!”双眼通红,泪光盈盈的样子。 有人就真疑心是巧合,但更多人质疑怎么会这般巧合,但事主都不在了,谁又能怎么样。 就有人对庄莲鹤道:“庄大人,您说这小娘子怎么瞧着恁古怪?莫不是其中另有隐情?要不还是拿下她,到王侍郎府上问个明白。” 叶乐乐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望着庄莲鹤,宁熙景安抚的拍拍她的肩,低声道:“不要紧,一旦事有不对,我来拦住,你只管跑。” 庄莲鹤把戏看了个够,才淡淡一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世间巧合之事多不胜数,许就真如她所说都是认错了。” 众人一片附和:“正是正是!” “若真闹到王侍郎家,说不定还让何大人夫妻生了嫌隙。” “还是庄大人想得周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起来,叶乐乐松了口气,忙拉了宁熙景走。庄莲鹤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又转过脸来,随意与人应对两句。 直到走出了园子,叶乐乐才拍着胸口道:“方才真是将我吓得不轻。” 宁熙景没出声,叶乐乐见他面上有些思索之色,不由心里有点打鼓,也不知方才这一闹,他心中是何想法。 就算他知道她是何家的妾,但是知道和真的见到,给人的冲击是不一样的。 两人沉默着回了家,宁熙景打发老钟去买些杂物,方才皱着眉对叶乐乐道:“你究竟是如何冒了这佟姨娘的身份?瞧着你的性情见识都不是个家生婢女出生的妾室所能有的,为何何家上下无一人发觉不对?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叶乐乐听着微微瞪大了眼睛,敢情宁熙景将她和佟珠儿现在分成了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没错,只是他不知道穿越这个词儿,移魂这个设想实在太过大胆,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想。 当下叶乐乐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这我不能说,总之,我不是他国的奸细,亦不是个坏人。若有一日我能告诉你了,我会和你说的。” 宁熙景就抱着臂,颇有些苦恼的看着她:“真伤脑筋,让人想得睡不着!” 叶乐乐更是两眼笑成了弯月,多想想,放在心上准没错! 何谦被人拥着回了王侍郎府上,心中恼怒,向人解说又解说不清。恼得将人都轰了出去,恨恨一拍桌子,只觉得自己一支妙笔能生花,偏短了口舌,今日竟被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给捉弄了一回。这笔帐,定不能如此轻轻放过。 要将她抓了回来,好生折磨。 想到折磨,不禁又想到这小贱人如今倒比以往多了几分风情,虽是让人恨,却也恨得心里痒痒的。只不知她一起的那男人是不是她的奸夫,若不是奸夫,罚她一通后,也不是不能。。。。。。 正想入非非,王氏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微微皱起眉头道:“老爷,方才这一通好闹,到底是何事?” 何谦可算找着了能倾诉的人:“你道我遇见了谁,佟氏那个小贱人!她竟敢不认我,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闹了个没脸!” 王氏不动声色:“哦?难道她不想回来么?” “何曾想过要回来,怕是与个奸夫正乐得逍遥!夫人来得正好,务必多派些人手,寻了这贱人的落脚点,将她绑了回来。” 王氏先是应了,又惊道:“如今我们手中却是没有她的身契,要说她是我们何家的妾室,口说也无凭,天子脚下,不好胡乱抓人。若被她反咬一口,只说逼良为妾,让人参上一本也难以消受。” 何谦这关头当然不敢再惹事,但想着更气,重重一拍桌案:“说来也是奇事,到了安阳老家,我也曾想去衙门补上一份文书,日后寻着这贱人也好惩办,谁知却说已有人拿了我的名贴私章前去放了这贱人良籍,将底契都给销了。真不知她如何有这能耐!” 王氏眉头一跳,心中已有了几分数目,却是不说。 何谦这一番发作声响极大,被抱在乳娘手中的幼女便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王氏心疼的从乳娘手中接过,一边轻拍,一边哄着。 何谦悻悻的收了声,心中想着各种暗恨难消。 等到了夜间,小女儿又有些发热,王氏自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何谦一人独眠,寻思着明了不行,暗里也要找人去绑了这佟小贱人来才好。 正想着,就听得窗子支开的声音,不由怒道:“大冬天,开什么窗?要冻死我么?!” 骂了一句也不见人关窗,心中道王家人也太不把他这姑爷放在眼里了,连带着下人也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霍然坐了起来,就要发作。 就见映着窗外的雪光,床边立着个黑影,他一脚踩在床沿,微俯下/身,将手横支在膝上。看不清面目,只有一种沉沉的威压。 何谦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见那人拔出长剑缓缓比画了两下,剑身泛出一片湛蓝寒光。何谦心头也随之一寒:“你,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那人语带了笑意:“没甚么,半夜无眠,想来与何大人倾谈一二。” “不过么,我这个人有个心悸的毛病,若是何大人声音太大,让我受了惊,手上的剑指不定就伤到了人。” 说着剑尖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虽然看不清,但何谦也感觉到他的那种漫不经心,不由得更加提心掉胆起来:“有话好说,我定不会大声,你先将剑收起来为好。” 对方却不理会,只慢慢回忆道:“何大人如今住在岳丈府上,真远不如景州的园子来得舒坦,说起来,当年何大人为了让那李姓商人乖乖的把园子献上,种种手段也没少使,如今一朝毁于战火,真真可惜了。” 何谦反驳:“什么手段,那是他自愿卖予我的。” “哦?我这可还有何大人写给卢大人的亲笔信。” 何谦僵住,无法辩驳。 “再说平肃十年,何大人当时还在广齐任职,朝庭拨下款来修筑水事,何大人,您胃口真个不小,一口就吞了一半下去。说起来,后头广齐之水灾亦有何大人一份功劳啊。” 何谦不由簌簌发抖起来,欺压商人,说来做过的人不少,贪墨朝庭银款,还是这般大的数目,任谁也不敢让它露在明面上。一个不好,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又想起平肃十五年,何大人官官相护,硬将行凶的蒋大人侄儿犯下的事,栽到了书生颜云墨身上。。。。。。那颜家就这一根独苗,死了这个儿子,父母皆一同寻了死路,真是一门惨烈。” “我今日顺手查看了何大人的档案,敦料纪录在案的事迹,真是数不胜数。 何大人,您似乎向有逼良为妾的嗜好?远的不说,近的就说景州有个农家女子白氏,因为颜色生得好,硬被何大人强了来做外室,还号称惠娘子,是也不是? 今日我又见何大人当众要迫一名女子做妾,可有此事?” 何谦本随着他每说一句,脸色就更白一分,都快要白过外头的雪色了,但听得了后一句,忍不住道:“不,她真是我。。。。。。” 话没说完,对方就随手把剑一伸,分毫不差的顶在了他喉结上。 “她是你什么?我没听清。” 何谦一个激灵,福至心灵,心中豁然,明白这男子说了这许多,重点却只在这最后一句。 连忙改了口风:“是我认错了胡说,她与我没丝毫关系。” 对方笑嘻嘻的:“知道是认错了就好,你的种种劣迹,自有朝庭去管,发现不了,是他们无能,干我这江湖人士何事?只要你莫惹我生气,我也不会多事到将种种证据扔到御史大夫的书案上,你说是不是?” 何谦连连点头:“多谢侠士高抬贵手,何谦省得!定不敢再认错了人!” 对方方满意的收起了剑:“既如此,便就此别过。” 说着利索的翻窗而出。 何谦看他消失不见,一股风吹来,只觉得浑身发冷,方知吓出了一身冷汗,自此大病了一场,这是后话。 却说这男子,自是宁熙景无疑,他先震住了何谦,才到三元街去打包了一份热腾腾的汤圆,急急的往家赶。 老钟给开了院门,就冲他挤眼睛:“叶娘子问了好几遍,差点要去寻您了。” 宁熙景笑嘻嘻的往里走,叶乐乐正在灯下做衣服,看见他一身黑衣黑裤的出来,没好气道:“下午说是要去骁荣会分会去看看情形,却大半夜的也不见回来,我还烧了你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呢。” 说着撂下手中衣物,起身走近了两步,抽了抽鼻子:“也没酒味,又是一身这般装扮,莫不是做贼去了?” 宁熙景将瓦j往桌上一放:“可不就是做贼去了么?你吃吃这个,桂花馅的。” 叶乐乐狐疑的看着他:“什么不好偷,偷j汤圆。” 嘴上这般说,仍是寻了勺子舀了个吃,只觉得宁熙景神色间有些得意洋洋的,像只寻了骨头回来等着表扬的小狗一般,虽是猜不透他做了什么,却也为他这心情所感染,只觉得自己也高兴起来,这汤圆比往日都甜了许多。 68、V章 叶乐乐做了几日的准备,何家都没有人打上人来。 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宁熙景看着她蹙眉望门的样子,但笑不语。 叶乐乐终于觉得不对,斜眼看他:“宁公子做好事不留名,真乃大善人也,请受小女子一拜。” 宁熙景笑嘻嘻的:“何需多礼。”修长的指头掂着茶杯,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话说骁荣会几代以来已日趋完善,各处都按部就班,就是他不在,也有几大长老主持,是以宁熙景才能长期撒手不理四处游荡。 不过总归是许久未来黎都,也要去分会转上几圈才是。 宁熙景用三根指头慢悠悠的旋转把玩着宝剑,出门去了。 叶乐乐看着他的背影,面露微笑的立了一阵,这才又捡起针线活来,想给宁熙景裁件披风。 老钟很有眼色的上前去关了门,又拿起扫帚来扫院中的积雪,乖得跟个猫似的。 叶乐乐不由寻思着宁熙景也不晓得怎么吓唬了老钟,威慑力太大了些。 眼看着宁熙景出去了好一阵,叶乐乐寻思要开始做午饭。 正想着外边胡同里就传来了车轮转动的声音。 要说宁熙景这小院子虽小,地段却真真不错,难得的闹中取静,外头也少车马。 今日这动静却不小,轱辘碾压在青石路面的声音络绎不绝。隐隐有数量马车之多。 奇怪的是这车队的声音在这小院前嘎然而停,隐隐的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却没有人说话。 叶乐乐正是心中好奇。 就有人敲响了院门:“宁公子是住这儿吗?”是个尖细的声音,一时也听不出男女。 叶乐乐冲老钟点点头,他便上去开了门,露出门外一个戴着黑色巧士冠,身穿绛色棉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微微弯着腰。 叶乐乐扫了眼他身后,停着好几辆高大的马车,领头一辆马车边站着一列衣甲锃亮的卫士,另有两列梳着宫髻,上身一色穿着荷花色短襦,下身着素缎落地长裙的妙龄女子。 叶乐乐一见这阵仗吓了一跳,不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他的住所,只此时外出了。” 这中年男子又弓着腰回到马车下边,隔着帘子低声禀报。 稍后马车上暗绿色的帘子便被一只白滑如脂,略显丰腴的手挑开,露出一张美人脸来,长眉高挑,目似含露,一张樱唇只在唇心红艳的点了一抹,更显得嘴唇娇巧。梳着高高的宫髻,发顶一朵牡丹吐蕊,两侧似蝶翼一般从上至下依次插着三对步摇。 她凝神看了叶乐乐一眼,吩咐了一声,自有人打开了车尾的门扇,先是从上下来了个身着墨绿色衫子的年青女子,下来后便向上伸出手去搀扶,下边又有人赶紧跪伏在地,以背做梯。 车上缓缓探出一只脚,穿着缀满珠花的绣花鞋,落在了地上这人的背上,慢条斯理的下了车。 在一众年青女子的簇拥下,慢慢的朝叶乐乐走来。 等到她慢慢走近,叶乐乐才看清她虽然保养得当,但已然不再年青,若是宁熙景凝神不笑的时候,倒与她眉目间有两分相似,不由心里隐隐的对她的身份有所猜疑。只是没料到宁熙景还没寻上门去,她倒寻上了门来。 这一行人也不先行问过,便有两名女子扶着这华美的妇人迈过院门,走进院来。 这时那穿着绛衣的中年男子便尖着嗓子道:“大胆民妇,见着德阳大长公主,还不行礼!” 叶乐乐忙低眉敛目,行了万福:“民妇拜见公主。” 德阳公主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径自往屋里走去。 老钟早吓得跪在一边。 德阳公主带来的婢女便将这当自己家一般,自进去将椅子擦拭干净,又铺上带来的锦垫,服侍公主坐下。 叶乐乐不得已,只得跟了进去,看着德阳公主竟是自坐了主位。叶乐乐只好在下头站着,就算不迫于她的公主身份,她也是宁熙景的母亲,必要给予充分的尊重。 德阳公主缓缓将这屋里打量一圈,轻叹了一声:“未料熙儿竟这般自苦。” 满屋子静悄悄的,那中年男子就道:“大胆民妇,公主问你话呢。” 这是问我话吗?叶乐乐奇怪。但她的小命很脆弱,刚从□□的侵害下挽救回来,不敢挽着细胳膊和大腿硬掰啊。 只好低着头道:“嗯~苦啊~” 德阳公主又问了一句:“小俏呢?” 叶乐乐寻思这公主大概是觉得她不够机伶,看不懂眉高眼低吧。 “小俏还在渠州,并未跟来。” 德阳公主嗯了一声:“你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叶乐乐只好抬起头来给她看。 德阳公主细细的看了她一阵,目光甚为尖厉,仿佛要剥皮拆骨一般。 叶乐乐强顶住火力,毫不后退。 德阳公主终于道:“第一次听闻熙儿身边伴有陌生女子,还以为是何等国色天香,未料不过尔尔。” 叶乐乐不吭声。 那中年男子又尖着嗓子道:“大胆民妇,公主问你话呢。” 叶乐乐诧异的看他一眼,只好又道:“是啊,不过尔尔。”这很好玩吗?是在找一种奇特的存在感吗? 一边的婢女已经抱来个铜壶,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水出来,叶乐乐见杯口竟冒出热气,便疑心这铜壶是个夹层保温的。这婢女又拿了个精致小巧的琉璃瓶出来,拔出塞子,倒了几滴露到杯里,满屋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便逸了开来。 德阳公主接过杯小抿了一口:“你跟在熙儿身边,算怎么回事?” “回公主的话,民妇与宁熙景是朋友。” “朋友,你是何种身份,熙儿又是何种身份?够得上做熙儿朋友的,自都养在深闺,怎会像你这般毫不避讳?” 语气淡淡的,但高高在上的气势一显无疑。 叶乐乐一听,这话不对啊,像是来找茬的。可别到了最后让人按着打了顿板子,还是赶紧寻了宁熙景回来,就迅速的回了头,看到老钟正愣愣的站在院里看着这里,就瞪老钟一眼,比了个“宁”字的口型,让他去寻宁熙景。老钟本来也不是个笨人,很有点花花肠子,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 只还没等她回过头来,那太监——叶乐乐已确定他是太监了——便又道:“大胆民妇,公主问你话呢。” 叶乐乐迅速的回过头,笑着道:“民妇听到声响,还以为是宁熙景回来了。” 德阳公主脸色微变,抬眼看去,不见宁熙景,只看到老钟往外头走,她又神色一松的样子:“这奴才出去做什么?” 叶乐乐道:“该是去买菜。”心里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德阳公主就是趁着宁熙景不在的时候来的? 德阳公主收回目光:“你可听他提起这次来黎都做甚?” 神情十分平静,叶乐乐却因方才对她生了疑,便不肯认真答她:“不过是游山玩水。” “当真?” “自是真的,哦,莫不是宁熙景与公主殿下有旧,民妇自当提醒他前去拜会。” 德阳公主眼中闪过焦急之色:“不必了!本宫近日就要远游!” “。。。。。。”叶乐乐不由沉默。 德阳公主也觉自己这话露了形,不免也住了嘴。 过了片刻又捡起旧话:“听说你前几日,还与何谦当众拉扯?如此不检点,怎可跟在熙儿身边,做些攀龙附凤的念想?” 叶乐乐微张大了嘴,露出三分惊七分异的神情来:“攀龙附凤?这从何说起?民妇只知他不过一江湖人士,未曾想过今日公主殿下竟突然降临,真让民妇不胜惶恐,莫非宁熙景与皇家有亲?还请公主明示,民妇日后也好避讳。” 看着德阳公主嘴角微抿并不作答。 叶乐乐心中一沉,看来德阳公主并不想当众承认她与宁熙景的母子关系。 少顷,德阳公主眯起眼盯着叶乐乐:“他是何种身份,你不必知道。只要知道他的婚事自有人做主,凭你,就算给他做妾,也是不能。” 叶乐乐低垂着眉眼,却是不愿在这话头上含混:“这事,民妇看得要他自己做主。” 德阳公主面现怒色:“你说什么?” 叶乐乐索性刺她一刺:“常听宁熙景道,他父母双亡,身世飘零,可还有谁能做他的主呢?” 德阳公主震怒之下一拍桌面:“他当真如此说?!” 叶乐乐抬头看着她:“不然,民妇与他相识已久,从未见他归过家,也未见有父母家书,何来的父母?” 德阳公主一噎,握紧了拳头,精心修剪的指甲刺入手心。 叶乐乐以为她要发怒,孰知她竟忍了回去,冷声道:“今日便说给你听,不妨也转告熙儿,他的婚事,自有太皇太后做主,容不得他放肆。” 正说到这里,宁熙景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太皇太后凭什么做我的主?” 德阳公主面现慌乱,站起身来,不愿与宁熙景对视,便又伸出一指指着叶乐乐:“太皇太后定会给你赐一名世家嫡女,德言容工皆是翘楚。你也要顾及名声,莫让这等乡野粗鄙妇人近了身。” 母子十多年不见,未料情形竟是如此怪异。宁熙景阴沉着脸看着德阳公主自说自话,自走近叶乐乐身边,冷声道:“你们是什么心思,我也能猜出一二,不外乎是想借着联姻牵制骁荣会。这种一厢情愿之事,还是不要妄想的好,太皇太后若下了懿旨,也是自讨没趣。而且,” 说着他放缓了声音,温和的看向叶乐乐:“乐儿很好,又岂是呆傻无趣的世家千金所能比的?” 69、V章 叶乐乐很替宁熙景难过! 德阳公主看起来并不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稍一试探,就能看出她并不想与宁熙景过多接触,就算接触也是有目的的。 宁熙景这么好性子的人,都禁不住冷言刺了她数句。 德阳公主对着宁熙景,弱了几分气势,匆匆的扔了一句:“你就等着接旨吧。”然后带着侍卫婢女草草离去。 叶乐乐看着宁熙景静静的立在屋中,心中很痛,禁不住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不要紧,你还有我!” 宁熙景回握住她的手,转过脸来盯着她,目光沉沉的。 两人正默默无语,就听得老钟在院门口呵斥:“这是谁家的丫头,探头探脑的?” 叶乐乐和宁熙景一惊,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撒开手,转脸向院中看去,却见门口立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得圆滚滚的。 她冲着老钟打听:“方才大长公主来过吧?” 老钟脸上的神情大概出卖了他,这丫头笑嘻嘻的转身跑了。 大家正莫名其妙,就见她又回来了,只这次身后还另跟着三个人。 两名稍年长,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子,看她们身上的穿着,与先前德阳公主所带的婢女一致。 另一名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秀发如云,双眼亮晶晶的,樱唇似雪肤上一片花瓣,披着一件纯白狐皮披风,怎么看怎么可爱。 就是叶乐乐心中猜到她是公主府的人,也不禁对她多了三分喜欢。 先前的小丫头就指着院中对那少女道:“就是这里了。” 这少女面带微笑步入院中,仰头看了宁熙景好一会儿,才试探道:“是熙景哥哥?” 声音又甜又软,化得开雪来。 宁熙景脸上也柔和了三分:“姑娘有何事?” 这少女就咯咯咯的笑起来,声音脆若银铃:“熙景哥哥,我是傅明珠,是你妹妹。” 宁熙景的父亲当年娶的是公主,并没纳小,没有庶出的姐妹。堂姐妹一个也没从大火中跑掉。唯一亲近一点的昌隆公主都芳魂已逝,别的表妹说不定还没听说过他呢!此时何来一个妹妹? 还没等宁熙景反应过来,傅明珠又笑道:“早已听说过熙景哥哥,母亲总说行踪难觅,难得一见。今日偷偷跟着母亲,果然见到了!” 宁熙景与叶乐乐对视一眼:原来是德阳大长公主与后头的驸马所生的女儿! 骁荣会自是专有德阳公主的档案,但宁熙景却选择性的不去看。今日被找上门来,才惊觉自己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傅明珠分明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不谙世事,天真可爱,难得没有骄气。 她眼神亮晶晶的盯着宁熙景:“我自小一人长大,不比别家兄弟姐妹众多,如今可好,也有哥哥了!”一看就是家庭人口简单,没有姨娘小妾,没有庶出兄弟姐妹的。不然怎么会为此事高兴?头疼还来不及。 “哥哥,你同我去顽好吗?明日我与人约了要去江浮山赏景,她们都有哥哥护着,只我没有呢。” 宁熙景看了她一阵,淡淡的道:“多带些丫鬟婆子也就是了。” “那怎么一样?!” 傅明珠情不自禁撒起娇来,但宁熙景始终淡淡的,她似从没受过冷遇,不由得微微嘟起了嘴,将目光移向了叶乐乐,弯了眼睛笑:“这位是。。。。。。嫂嫂吧?”她刚进来时看到两人间气氛不对。 叶乐乐一听,脸上抑不住浮现了笑意,连忙用手捂住脸,心中道:“好姑娘,你有前途!” 等好不容易忍住笑,拿下了手,就见宁熙景颇有些无语的看着她,脸上禁不住就红了。 偏傅明珠拉着叶乐乐的袖子央求:“嫂嫂,你让哥哥同我去吧。” 叶乐乐想了想:“他真的不便去。” 傅明珠面现失望之色,叶乐乐笑道:“你往后可以来玩。” 傅明珠想,虽有些失落,还是笑嘻嘻的:“好啊!” 她就像只小百灵,叽叽喳喳的,但并不讨厌。不比一般世家女子身负约束,大约出身高贵,往后也不怕人挑刺吧。不过很难想像德阳大长公主会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来。 有了她这段插曲,宁熙景心境好似舒缓了许多。 叶乐乐笑着道:“是个招人爱的小姑娘。” 宁熙景点点头:“看来是我惹人厌了,所以。。。。。。” 叶乐乐忙打断他的话:“谁说的!我就看你很顺眼!” “是么?” “当然是真的,你玉树临风,心地善良,身手高超,满怀侠义。。。。。。” 话没说完,就看见宁熙景促狭的看着她。这家伙,本来还以为他自苦身世,才不要面皮的去安慰他,谁知道他在这等着呢。 顿时没好气的扭过头去:“本来要做茯苓糕,看来不用了。” 宁熙景最喜欢吃的就是茯苓糕,虽然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这个说法叶乐乐也不甚认同。 不过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的时候就想做他喜欢吃的,看他吃得高兴,会另有一种满足感。 因而叶乐乐这茯苓糕里头自己研制加了些东西进去,口味很是与众不同,宁熙景向来期待。 这时宁熙景忙握住了她的手:“乐儿,逗你玩呢,你没这么小气吧?” 先前还可以理解为是气德阳公主,有意这么叫。这时又是为什么呢? 叶乐乐耳朵都红了,更不肯回头,一味的往前走。 宁熙景迈了一大步,微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乐儿,多做些茯苓糕好么?” 热热的气息喷到她耳上,叶乐乐挣脱了他的手逃之夭夭:“好啦!” 还听到宁熙景促狭的笑声。 叶乐乐一气跑到厨房才后悔:果真是叶公好龙,天天想着更进一步,等他真的进了一步,第一反应居然是落荒而逃!叶乐乐,你怎么这么不硬气,下次他再敢调戏你,你就来个更劲爆的反调戏! 不过。。。。。。宁熙景这人,虽然平时很爱玩闹,但今日明显受了打击,怎会一下就这么看得开呢?不会是掩饰过度吧?不管,就算是掩饰过度,我叶三娘的手还给他白摸了不成?一定要认帐的。 话虽如此,她再见到宁熙景时,还是有点不自然,反倒是宁熙景,一口一个“乐儿”满天飞。 叶乐乐心理素质很强大的好不好,过了一会儿就适应了,宁熙景敢叫,她就敢应,还笑嘻嘻的挟了一筷子菜给他:“阿景,多吃些,可怜见的,瘦得我心疼。” 宁熙景一顿,与叶乐乐对视一阵,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宁熙景边笑边伸手越过桌子,握住了叶乐乐的手:“永远也别离开我。”笑中分明也有两分黯然。 叶乐乐止住笑,郑重的道:“好。” 自从那日之后,傅明珠时常过来玩,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叶乐乐心花怒放,常当着她的面打趣宁熙景,逗得傅明珠咯咯直笑。 宁熙景虽然不说,但叶乐乐看出他对这样的亲情并不排斥。 却没料到这一日趁着宁熙景不在,德阳公主又找上门来。 气势汹汹的盯着叶乐乐:“你们不要勾着明珠学坏。” 叶乐乐埋着头:“民妇连公主府门开在那边都不知道,怎会勾着傅小姐学坏呢?” “这阵子她常常不见了人影,原来都是跑到你们这来了,还不是你们勾着她学坏?” 叶乐乐心里对德阳公主也有些怨气,冲动之下语音里带了几分怨气:“我们并没押着她来!脚生在傅小姐身上呢,公主只需管好令千金便得了,怎么还管到阿景身上来?十几年不管他,今日再来管,也迟了!” 德阳公主一噎。 那太监立时喝道:“大胆民妇,竟敢顶撞公主!” “民妇知罪,不该顶撞公主。只是民妇有一事不解,不吐不快。”叶乐乐缓缓抬起头来。 德阳公主已是变色:“住嘴!” “原以为公主天生薄情,未料同是十月怀胎的孩儿,一个捧在手心,一个却践踏如泥?”叶乐乐满脸的疑问,不顾她阻拦,执意问了出来。 德阳公主指甲在椅子扶手上扣出痕迹:“你懂什么!” “民妇不懂,所以求教。” “胆敢质问本宫,就不怕本宫要你小命!”德阳公主发怒,一边的几个侍卫就蓄势待发的样子。 但事关宁熙景,叶乐乐不愿退缩。 “这是宁熙景的家,公主就算势大,又如何解释闯入‘他人’家中行凶呢?此等恶行一出,必有言官闻风而动,据闻当今圣上十分英明,并不包庇皇亲国戚。民妇小命一条死不足惜,莫连累了公主成了恶妇。” 就是这点奇怪,德阳大长公主除了当年和离抛下幼子一事,这几日叶乐乐留心打听,也没在市井听到她任何恶迹,比起其他盛气凌人、以势压人的横行公主来说,她还算得上是楷模了。 果然闻言德阳公主气势一消,叶乐乐心中断定:她十分爱惜羽毛! 顿时步步紧逼:“民妇不懂,请公主赐教!就是阿景,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也都想求一个答案。” 德阳公主往后靠在椅背上,片刻慌乱过后,又冷笑起来:“你们懂什么?本宫自小被千般宠爱,与傅家长子傅修廷两情相悦。未料长到十六岁,母后与哥哥一同变了脸,要迫本宫嫁给宁长雪这个莽夫!还要生下他的孩儿,本宫日日见着他就生厌。还好终于脱了这牢笼,与修廷有幸再续前缘!我们的爱女明珠,怎么可与宁长雪之子相提并论?!” 70、V章 叶乐乐定定的看了德阳公主好一阵。 才缓声道:“大道理,民妇不懂。只不过,身为皇家公主,享其荣耀,必也要受其苦楚。历朝历代都有身负使命远嫁异邦的和亲公主。一路餐风露宿,千里迢迢而去。见到的全是陌生之人,听着不懂的话语。诗情画意无人赏,一腔细腻付予粗犷。穿粗革,啖生肉,说不定丈夫死后,还要嫁给继子,几易其夫。先不说您的下嫁是对还是错,于国有无功劳,只说她们较之德阳大长公主您的处境,又孰优孰苦呢?她们难道就没心中牵挂之人?可有因此薄待自己的孩儿? 且退一万步,公主真不想承其责,也该仗着宠爱拼死拒婚才是,总不是没法可想。 就算该怨,怨的也不该是个孩子。 他不知从何而来,茫茫世间投身于公主腹中,世间万恶与他又有何关系? 大长公主实不该牵怒于阿景。” 德阳公主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闭了闭眼平静了片刻,才道:“怎么轮得到你这贱民来教训于本宫?来人啊,把她拉下去,杖毙!” 此言一出,就有两名婢女挽着袖子要上前拉人。 只此次大长公主一来,老钟便十分有眼色的去搬了救兵,宁熙景早立在墙上听了一阵。 这时纵身跳下,挡在叶乐乐身前,把两名婢女吓得倒退了一步。 宁熙景面沉似水,盯着慌乱的德阳大长公主。 冷声道:“今日我实在心中不快。本欲屠尽这院中之人,但念在您的生育之恩,就此放过,从此两清,见面只当不识。 日后若再敢踏入此院,在乐儿面前作威作福,我就先提剑去先杀了傅修廷。” 德阳公主弹了起来,尖叫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只怕您不敢一试。您要不要试一试?我可是出了名的剑快,保管让他死得毫无痛苦。” 德阳公主是知道他的名头的,不由气得簌簌发抖,又不敢再多说一句。 宁熙景大喝了一声:“滚!” 德阳公不由哼了一声,领着人,甩袖而去。 临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到:“既如此,你切莫到公主府去寻本宫。” 宁熙景一愣,又笑出声来:“原来您是忧心我扰了您的好日子,才费了心来搭理我。只管放心,既说了从此相逢不相识,我又如何会去造访?” 德阳公主一顿,这才真的走了。 叶乐乐抱住还在发笑的宁熙景:“不要笑了。” 宁熙景搂住了她的肩,慢慢停了笑,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道:“不必担忧,我早已明白,只是今日才肯承认。” 说着抬起手来轻抚着叶乐乐的发丝:“我很愉悦,你不惧她的威势为我说话。说来我也是方才才明白,我早已心悦于你。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叶乐乐并没有被告之心意的喜悦,反而更加心酸的往他怀里偎了偎。 宁熙景也收紧了手,重重的抱着她。 自此再不见傅明珠上门来,想是被德阳公主管住了。 叶乐乐和宁熙景像忘了德阳公主一般,绝口不提她。高高兴兴的过着小日子。 宁熙景看着外头消融的雪迹道:“已是开了春,我们现时就出发,一路游玩过去,待到了重安,正是赏花的季节。重安每年三月间全是一片花海,风吹花雨落,你会喜欢的。” 叶乐乐高兴:“那我要制新的春衫,可不要衬不起这美景。” 宁熙景想着掏出一叠银票:“喏,尽管花,一日一件新衣都使得,正好让我看了高兴。” “谁说要给你看?” “唔——不是给我看么?我记得在柳河村见着你时,你可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也就是近日才光鲜起来,我还以为是女为悦己者容呢。” 叶乐乐笑着横了他一眼:“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宁熙景却觉得这一眼横得很独特,怎么说呢,嗯,很勾人。 他忍不住就拉住了叶乐乐的手,低下头去蹭了蹭她的鼻头,却又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叶乐乐吃吃的笑,心里满是喜悦:好纯情哦! 这喜悦几乎就要溢了出来,她冲动的微仰了仰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宁熙景哼笑一声,捧着她的脸,与她额贴着额,鼻顶着鼻:“真不知羞,我却喜欢得紧。” 说着微微偏了头,贴着唇与她斯磨,只觉得她两片朱唇温温润润,甜甜糯糯的。 老钟抱着柴从院中经过,不经意见到堂屋中相偎成双的这对人儿,赶紧扭过了头,擦了把眼睛:哎哟,别介啊,大白天的。整得我又一个晚上要睡不好。 这瞬间,有情人心中绽开了瑰丽的花朵,全身轻盈若飘,已管不了身外的事。 两人收拾好行装,宁熙景重弄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用了两匹健壮的马来拉车。准备就此南下往重安去。 老钟听了吩咐,最后拿了刷子去给门锁扣上油,免得时长日久锈坏了去。突然听得一队齐整的脚步声。 屋子里宁熙景微偏过了头:“有人来了。你别出来。” 说着起身往院里去。 就见一队宣旨仪仗队整齐的走进胡同,停在了小院门前。 打头一个神情倨傲的大太监手里捧着明黄的卷轴。他双脚微分,站定沉了中气,唱念道:“宁熙景接太皇太后懿旨——” 宁熙景负手步入庭院,并不行礼,只漫不经心道:“还请公公回去,我宁熙景是乱臣贼子,并不知道懿旨是何物。” 这太监似早已料到有此一出。径自走进院来,双手拉开卷轴,宣读道:“宣太皇太后懿旨:今有荣国公之嫡长孙女夏氏,温婉贤淑,静肃琼章,贞媛和孝,德昭闺仪。本宫闻之甚悦。今英国公府遗孤宁熙景人才出众,当择贤女与其婚配。正值夏氏待字闺中,与宁熙景堪称天设地造之合,特将夏氏许于宁熙景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宁熙景当留于黎都以待成婚,不得擅离。” 他宣惯了旨的,声音绵长清晰,叶乐乐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头一沉。 这太监照本读完,将旨一卷:“宁熙景还不接旨。” 宁熙景笑嘻嘻的接过,随手一撕成了两半。 大太监眉头一跳,却也不出斥责:“咱家这就告辞,宁公子好自为知。” 说着转身就走,心里暗骂:真晦气,宣个旨还提心掉胆的。 宁熙景随手将手中残片扔在地上,进屋去看叶乐乐,就见她背着身坐在坑上,低埋着头。 心里咯噔一下,过去坐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乐儿,她自宣她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们不去理会她便是。” “不管怎么说,也是名门淑女,比我强上许多。” “别胡说,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可是,那定是个如花般妙龄女子,太皇太后这旨定是两头宣,那头定已经自认为是你的妻子,我算什么。。。。。。” “都说了,我只要你,她是个天仙还是个夜叉都与我无关,你别想左了。我们这就走,天大地大,你想去那,我就陪你到那儿。” 宁熙景面现急色,忙信誓旦旦的表衷心。突又觉得不对:“不对,你不是如此小气的人。” 强行掰过她一看,果然叶乐乐憋笑憋得满面通红。 宁熙景就伸指往她额上一弹:“就想看我心急么?” 叶乐乐笑着偎进他怀里:“不是,我想听你多说几声只要我。” 宁熙景搂紧她:“除了你我还能要谁。” 两人拿着肉麻当有趣腻歪了一回。 宁熙景道:“好了,我们快走,虽然不惧他们,但也少生些麻烦。骁荣会在黎都势最弱,真有起事来也不好救急。” 叶乐乐深以为然,下了炕随着他往走。 行李都在马车里放好,宁熙景骑着马一马当先,叶乐乐坐着老钟赶的马车跟在后头。 一路急速行驶,眼看就到了城门,宁熙景突然缓下去势,对老钟道:“不对劲!必是冲我来的。你拉着乐儿与我分道,在城外的十里坡相会。” 叶乐乐把头探出车窗外:“阿景,我们一起。” 宁熙景勒转马头到了车窗边,弯下腰捧着她的脸吻了一下:“乖,相信我,会没事的。你在我反而放不开手脚。” 叶乐乐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真是看也看不够,慢慢的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宁熙景含笑看着老钟赶着马车离去,也不急着赶路,只挺起脊背来环顾四周,收了笑容,朗声道:“来的是神机营么?” 白燕麟大笑着催马奔了出来:“正是,好久不见!” 宁熙景见是他,不免也面带笑意:“还需多谢你方才放了女眷离开。” 白燕麟道:“好说好说,休说还是有旧之人,就是不识,向妇孺出手也不是我辈行事之风。不过么,阿宁,你轻敌了,今次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哦?那便来玩上一场吧。”宁熙景脸上漫不经心,却绷紧了脊背上的肌肉。 白燕麟一挥手,街道两旁的房顶上整齐的涌出密集的士兵,皆身着墨绿近黑的神机营服饰,人手端着一顶长管火铳,黑洞洞的管口齐整整的对着宁熙景。 71、V章 望夫岩是怎么回事?叶乐乐觉得自己就是新一代的望夫岩。 她在十里坡的大茶铺里已经等了半月有余,每日叫上一壶热茶,边饮边望着来路。 时日久了,茶铺老伯都和她熟了:“小娘子,等你相公呢?” “嗯”,差不多算是吧? 叶乐乐叹口气,看着脚下新冒出头的嫩芽。 老伯哈哈一笑:“男人嘛,总有忙不完的事,小娘子别急,耐着性子多等会。” 叶乐乐笑笑,前面十天她还信心满满,后面几日她就总担忧宁熙景出事。 只是,不知道他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又怕离开了与他错过,只好死守着。 她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来眺望,又一人远远的纵马奔来,叶乐乐一看,不是宁熙景。 待这路人离去,叶乐乐皱着眉对老钟道:“你去将马车上套的马解下来一匹,骑着去城里打探打探,有什么消息就回来告诉我。” 老钟早在原地闲得要生出磨菇了,闻言乐意至极,连忙挽了袖子到一边去卸马。 利落的翻身上马,冲叶乐乐道:“叶娘子,您等着,小的去去就回。” 叶乐乐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远去。 还不及重新坐下,就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尘土飞扬,马蹄声纷踏而来。叶乐乐不免多看了两眼,待对方行到面前,她略一看清,已是避之不及。 原来是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奔来,个个衣着华丽,背负弓箭,看来是黎都中的贵介公子出城游猎。但其中有两张面孔叶乐乐居然识得,赫然是庄莲鹤与白燕麟。 白燕麟一眼看到叶乐乐,哟了一声,勒停了马。庄莲鹤不动声色,调转了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俩。其余人等都以这二人为首,俱又凑了回来。 白燕麟笑看着叶乐乐:“还在这等?” 叶乐乐诧异的看他一眼,随即又回过神来:“你知道?阿景怎么样了?” 白燕麟一脸同情之色:“还能怎么样?只要一动就要被打成个筛子,还算他知机,知道束手就擒。礼部再过十日就要为他举行大婚,你赶紧走吧,别被牵连了。” 叶乐乐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你骗我。” 白燕麟不高兴:“我骗你做甚,我和阿宁也是朋友。念着旧情,这次的事我和容清本都袖手不理,只太皇太后下了旨,还是我亲自带了神机营去逮的阿宁。神机营知道么?以前全是箭,现在全是火铳,凭什么高手身陷其中也别想囫囵出来。” 叶乐乐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白燕麟不忍:“赶紧走吧,有没盘缠?”说着就去拽自己的钱袋子。 叶乐乐抿了抿唇,脊背挺直,微微抬起了头:“我不信,我要自己去看看才行。” 说着就自己去卸马车上套的另一匹马,手有些颤抖,越是着急越不得其法。 庄莲鹤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 叶乐乐眼眶微红:“又来看笑话了?” 他微微扬眉淡淡一笑,抬起车架将马牵了出来:“你要去看看,就去看看好了。” 白燕麟喂了一声:“你怎么还让她去做傻事?” 庄莲鹤看着叶乐乐满脸的倔强之色:“有的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叶乐乐自车底的夹层里拿了马鞍来给马装上,就翻身上了马,勉强对着白燕麟和庄莲鹤笑笑:“多谢。”说着一扬马鞭,扬尘而去。 白燕麟看了一眼庄莲鹤:“你这人,真真无情。怎么说她也是个弱女子,就眼看着她去送死。” 庄莲鹤看着叶乐乐的背影道:“宁熙景在什么地方她都寻不着,想死也得找对路才行。” 白燕麟哈哈大笑:“那可不一定,我看她挺能折腾。那阵子虽则我们是有事分了心,但她也确实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了。” 庄莲鹤闻眼微眯双眼,定定的看了一阵,才道:“走吧,别误了时辰。” 一行人继续纵马而去。 叶乐乐茫茫然的入了城。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真不知道从何问起。 寻思了半晌,目光渐渐清明,决定要去找德阳公主府。 德阳公主的府邸在雨华街,这条街上住的多是公候宗室,宽阔的街道上静悄悄的无人喧哗,寻常人家的车马都不许从这条街上过。 叶乐乐好容易打听到了地方,第一次想去,就被街口上巡查的侍卫给阻拦住了。 她只好回去,打量自己穿着多带了些随意的江湖气息。于是就花了银子上下置办了一通,第二日再去车马行赁了辆豪华大马车坐了去。 到了街口,侍卫见着这车眼生,又上来查问。 叶乐乐撩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腕上碧汪汪的镯子映着她雪白的肌肤,她笑道:“我们要去德阳大长公主府。傅小姐不便出来,邀我家小姐前去做陪呢。” 这侍卫想着傅家小姐的马车近日是不见出入,又见她一个下人也装扮得如此贵气,便忘了索要名帖一事,径自放了她过去。 叶乐乐一路看着马车前行,终于到了德阳大长公主府,便给伙计结了银钱:“在这等我一个时辰,到了时候我不出来,你们自回去便得了。” 下了马车看了半晌,才上关去拍门。片刻,正门不见开,旁边的角门却开了。 门房上下打量她一番,拿不准她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叶乐乐笑:“傅小姐先前在我这儿订了几身衣裳,让我做好了送上门来,还要教她打络子的。烦请向傅小姐通禀一声,就道宁家坊的叶氏来了。” 说着就给了他一小锭银子。 在公主府做门房,什么世面没见过,这银子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门房便顺手袖了,对她道:“你等着。” 叶乐乐笑着立在一边。等了好一阵,这门房才奔了出来:“快请快请,我家大小姐让您快进去。”一面就殷勤的在前头引路。 德阳公主这一生可谓是倍受尊荣。 仪宗皇帝在位时,她是中宫嫡女。 宣常皇帝在位时间虽短,她却是唯一一个和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 到了明德皇帝,她年纪青青的就已经是嫡亲的姑母了。 再到了当今皇帝,若是按民间的说法,得叫她一声姑婆。 是以她的府邸中每一块砖瓦,就算看着不起眼,那也不叫不起眼,该叫华丽的低调。 叶乐乐并没心思赏景,但匆匆两眼也看得出其中的贵气,与何家在景州的园子那浮在面上的华丽完全不同,更有底蕴一些。 她随着门房到了二门外,又另有个婆子引了她进去,坐上个单人小轿,三弯五道的才到了个精致的院子里,走廊里五步就有一名婢女端立着。 一个看着十分爽利的丫鬟一见她来了,就赶紧迎了上来:“可算来了,大小姐催问了几次。” 挑了帘子迎了她进去,叶乐乐先就见着了每每随着傅明珠一起的那个圆圆滚滚的丫头小雪。 小雪笑得眉眼弯弯的来迎她:“叶娘子,我家大小姐不得外出,无聊得紧,听到您来访,喜得不得了呢。您快来,奴婢已经安排厨房去做梅花糕、玉雪卷、什锦八件。您可得尝尝,不过大小姐总说没有您做的茯苓糕好吃呢。”一边噼里啪啦的说,一边就拉着她的手进了里边屋里。 傅明珠正坐在桌前拿卷书看,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衫,听到响动转头看过来,顿时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迎了上来:“嫂嫂,我不得出去,身边的人也不能出去,就盼着你能来,不料昨夜许的愿果真灵了,今日你就来了。” 叶乐乐抿了嘴笑。 傅明珠上下打量她一番:“嫂嫂怎的脸色不好?” 叶乐乐同她一起坐在八仙桌旁,自有人端了桃花露来给她。 傅明珠忙道:“今年桃花还没开,这是头年制的,不过味儿更浓呢。” 叶乐乐端着杯抿了一口,在心里头想了想,这才问道:“明珠可知为何不能外出?” 傅明珠笑道:“我母亲说要养养我的性子。说往常我大胆放肆惯了,没有一点闺秀的样子,得学学别家的千金。” 小雪在一边捂着嘴笑:“是因为公主给大小姐找了婆家。” 此言一出,傅明珠脸也红了:“看把你嘴给碎的,快去厨房盯着些。” 叶乐乐不免笑得有些勉强,又问道:“以前总忘了问,你是如何得知你有宁熙景这个哥哥的?” 傅明珠微偏了偏头:“以前我爹和母亲说话时,我听到了。我爹说要把熙景哥哥接到跟前来养着,母亲却说哥哥性子野,最不爱高门大院的约束,早有可靠的人带着他游历江湖去了,她也寻不着。是了,这次哥哥是不是也要过来?放心,我阿爹最喜欢青年才俊,熙景哥哥这般出色,我爹定会赞赏不已的。” 叶乐乐听着,不由埋下了头,实在不忍打破这个天真女孩眼里的美好世界。 傅明珠也看出有些不对,她是单纯,又不是蠢:“嫂嫂有什么事?直管说好了。” 叶乐乐叹了一声:“我想见见公主和驸马爷,你能送我去么?” 傅明珠满口应下:“这有什么难的,我出不得大门,这园子里倒可任意。这会子,我爹大概正在作画,我母亲指不定在亲自替她研墨。”说着不由懊恼,觉得自己口快,竟将亲长私底下的行事给说道出去了。又笑了笑:“反正嫂嫂也不是外人,别笑话我没规矩。” 叶乐乐笑着点点头:“你安心,我不会在外头胡说。” 傅明珠看叶乐乐喝了半盏桃花露,就着人用银盆端了水来给她净面,一面道:“我母亲最爱看年青的女子梳桃花妆,嫂嫂不妨让小雪再替你梳妆过,母亲见了喜欢,熙景哥哥也好早日迎嫂嫂过门。” 叶乐乐脸上一红,她今天为了显得贵气,满身的钗环,落在这样自小就有女先生教着穿着打扮的娇女眼里,只怕也是刘姥姥戴大红花。 当下由小雪服饰着重新梳过头,傅明珠拿了只点翠钗来:“嫂嫂用这支钗正合适。” 叶乐乐见她实是诚心,不好推拒,含笑谢过。 傅明珠自己也重换过套衣裳,这才领着叶乐乐往门外去。 72、V章 碧笙园里处处露出嫩绿的新色,鸟雀碎碎的鸣叫,悠悠的琴声与萧合奏。 德阳公主轻轻按住琴弦:“驸马的萧声愈来愈动人了。” 傅修延移开萧,拿起锦帕擦拭,温柔笑道:“不比公主的琴技日益精进。” 两人惯常的脉脉温情。 进来通禀的婢女都忍不住满面笑意:“公主,驸马,大小姐领了位友人来,说要引荐给公主和驸马。” 德阳公主咦了一声:“她素来不爱我们干涉于她,今日却会将友人领到我们面前来?” 傅修延微微颔首:“定是她十分喜爱的,公主一会莫端着架子,免得为难了孩子。” 德阳公主笑:“看驸马说的什么话,好似我就凶神恶煞一般,快让她进来罢。” 婢女应声出去了,一会儿傅明珠便挽着叶乐乐的手,与她双双步入园中的花荫架下。 德阳公主凝神一看,不由手指收紧,竟被琴弦勒破了皮,溢出血珠也不自知。 傅明珠当着父母的面,再不敢“嫂嫂、嫂嫂”的乱叫,只说:“父亲,母亲,这是孩儿的好友叶娘子,她特意求见母亲和爹爹呢。” 傅修延面带笑容:“哦?” 叶乐乐抬眼看过去,只见这傅修廷四五十岁上下,温文尔雅,身姿挺拔,目光十分和煦,无端的让人觉得亲近,有如春风拂面一般。虽不知宁长雪生得如何,傅修延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如玉公子。 叶乐乐向他行了个万福:“民妇拜见公主、驸马。” 德阳公主没有说话,傅修延温和的虚抬右手:“不必多礼,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就有婢女赶紧端了锦凳来。 叶乐乐尽力神情平稳,不卑不亢:“民妇在黎都没有什么熟悉之人,一有事情,只有明珠一个朋友可求,只好厚颜上门了。” 傅修延并不介意:“叶娘子所求何事?若是我等能帮得上忙,自不会吝于援手。” 叶乐乐露出感激的笑容:“民妇有个朋友,无故被神机营中人逮捕,现在不知所踪,想请公主、驸马出面,打探一二。” “神机营?”傅修延面露疑色:“神机营轻易并不会出动。你朋友怎么会无故被逮?” 叶乐乐垂下眼皮:“他是没有犯过错,只是,出身招忌。” 傅修延来了兴趣:“哦?有什么人出身遭忌,我倒未听说过。”现今即无前朝血脉,近百年来帝位传承亦十分顺当。面上看着是一派太平。 叶乐乐道:“他是。。。。。。” 话未说完,德阳公主就喝了一声:“住嘴,仗着明珠心善,就敢攀附上来胡说八道,蛊惑人心!来人,快将她赶出去。” 傅修延微皱了皱眉:“公主,听一听又何妨?” 傅明珠也不高兴:“母亲!” 德阳公主顿时就有些慌乱:“我是怕这趋炎附势的小人扰了驸马的心情。” 叶乐乐就看着德阳公主,微微一笑:“说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本也只有德阳大长公主才使得上力,若是能与公主单独一唔,民妇自是感激不尽。” 德阳公主松了口气,镇定下来:“如此也好,你随我来。” 说着不理傅修延和傅明珠怪异的神色,朝他们勉强笑了笑,一摆广袖,径自往前走。 叶乐乐冲傅明珠颔首:“还请明珠等我。” 傅明珠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担忧的冲她点了点头。 叶乐乐随着德阳公主沿着花廊走了一段,看到个八角亭,就道:“公主,不如就在这里,四面通透,有人靠近也看得到。” 德阳公主瞪她一眼,提起裙摆步入了亭子,吩咐周围服侍的人都退开。 叶乐乐跟着走进,站在她身后。 德阳公主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来:“本宫说过,你们莫到公主府来寻本宫,你怎的又来了?!安的什么心,信不信本宫让你不能活着走出去!” 叶乐乐哼笑一声:“公主直管动手,只要我今日没有走出公主府,明日起,就会有人给驸马和明珠送信,一日一封绝不间断。倒让驸马看看公主是否真正温婉善良,日后可还能心无芥蒂的与公主和顺美满。看看明珠日后可还能对公主满是儒慕之情,做公主的贴心小棉袄!” 德阳公主听得怒起,抬手就去扇叶乐乐,叶乐乐避之不及,便挨了清脆的一掌。 她便将另一边脸迎上去:“您再打呀,让驸马看看您恶不恶毒,是不是个泼妇!” 德阳公主恨恨的放下了手:“你究竟所为何来?熙景又不是本宫抓的,此事也不是本宫所能左右的。” 叶乐乐冷笑:“并非不能左右,不过是不愿费心。我不信以公主的身份,求到太皇太后面前去,她会不给您这个脸面。” 德阳公主看了她一会,笑了一声:“此事不如你想的这般简单,当今皇上雄才大略,怎容得骁荣会不受控制?不是本宫动动嘴皮就可求得来的情面。且如今也不是要害了他,正是给他赐婚名门贵女,是福不是祸。熙景还是服个软,让陛下放心的好。” 说着就上下打量了叶乐乐一番:“莫不是你这粗鄙妇人痴心妄想,惧熙景有了娇妻便再不理会于你,是以才在此仓惶?” 叶乐乐理直气壮的答道:“阿景既是被迫的,不管这贵女有多好,总之不能要。就算他想要了,还得看看我愿不愿意,他如今可是我的男人,就算要穿上吉服与人成婚,也得先与我来个了断。” 一番话说得德阳公主瞠目:“你真不知羞。” 叶乐乐反讽:“有人更不知羞的事都做过。” 把德阳公主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叶乐乐干脆抱起了手臂:“就是这样,叫您去卖命求情,你定是不乐意。但您身为他的生母,又贵为大长公主,想在儿子婚前前去探视定是可行,就烦请您去求个探视的旨意,回头将我带去看他。” 德阳公主气极反笑,显然是不屑听叶乐乐指派。 “您要是不照做,直接就说与您听,回头我就写个本子送到戏班子,将您抛弃亲子琵琶别抱排一出荡气回肠的戏文来,教您和驸马的一番真情让世人赞叹一番。” 德阳公主气个仰倒,叶乐乐怕激得她发作,只好又放软了态度恳求:“公主,怎么说熙景也是您十月怀胎得来的,就算身上有宁伯父一半骨血,也有您的一半骨血。他从小孤苦伶仃,不知道多想着您,您就算是可怜个孤儿,在他大婚前去看看他,也不为过啊!” 一番软硬皆施,又向德阳公主保证待此事一了,绝不再踏入公主府半步。德阳公主方才松了口,说明日到宫中走上一遭,到时再派人送信到福安胡同给叶乐乐。 两人这才说定,又彼此相看生厌,正好傅明珠不放心,已经寻了来,叶乐乐当着她的面,自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公主真是好心,已是答应了为我出面,民妇真是感激不尽。” 傅明珠听了也高兴:“我母亲最是心善!” 叶乐乐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由傅明珠一路送到了二门外,方才走了。 出去一看,那赁来的马车早已走了,不由懊悔,早知今日如此顺利,就该留些余款不结清,马车也不敢就先行走了。 当下只好凭着两脚硬走。 因方才强鼓了一口气乍着胆子与德阳公主争辨,事后也有些后怕,还好德阳公主对驸马一往情深,生生的要扮个贤妇,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只此时人就疲惫了,脚步都变得拖沓起来。因此就算听得马蹄声疾奔而来,有个少年在大呼着:“让开!让开!”她也反应慢了半拍。 转过脸来,只见一匹马横冲直闯而来,她将将往旁跑了一步,马就奔到了面前,马上的少年急急的勒紧缰绳,马嘶鸣着立了起来,高高的扬起了前蹄,看似轻巧的刮蹭了一下,叶乐乐却觉得肩上一重,整个人往地上一扑,眼看着马蹄又要踏下,她连忙就地一滚,滚到路边。 她看着马蹄落地,溅起泥土,不由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马上那少年煞白着脸,破口大骂:“你这妇人怎么回事,也不知让路!” 叶乐乐半坐了起来,捂着肩头,只觉痛得钻心。 少年下了马,举起鞭就要抽她。 就听远远的有人清喝了一声:“庄禀言,住手。”声音绵长清冷,这少年立时就收了鞭子,变成一副温良的样子,待来人骑着马到了面前,他便笑着道:“小叔。” 庄莲鹤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早说过不可在城内纵马,你只不听,现在回去,半年之内不许再骑马,一月之内不许出门。” 这少年对庄莲鹤甚为忌惮,闻言也不敢辩,乖乖的应了。 等他走了,庄莲鹤才一撩袍角,一边膝尖点地,半蹲在叶乐乐面前,仔细看了看她:“你怎会在此?”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德阳大长公主府,眼中闪过明悟,不由笑叹:“你果真不得消停。我看看你有没伤到筋骨。” 说着就伸出手去。叶乐乐一闪,啪的一下拍开了他的手,不知道为何,她如今满腹的委屈。 “我自会去寻医馆。你们这等以势欺人之辈,我劳驾不起。” 庄莲鹤沉了脸,又看她满身狼狈,方才放缓了神情:“好了,方才是我侄儿不好,我送你去找大夫,务必医好了你才是。” 语调平淡,漫不经心的样子。叶乐乐不禁比较:若是阿景不小心伤了人,定是很诚恳的。 但庄莲鹤此人,积威太重,叶乐乐敢怒气上头驳他一次,却不敢大咧咧的再驳二次,只好挣扎着要站起来,牵动了肩,一时痛得眼圈都红了。 庄莲鹤忍不住就托了她的手肘一下,声音都柔和了一些:“这边走。” 说着又对着身后跟上来的长随道:“拿我的名贴,去请了今日休沐在家的方太医,到碧波楼来。” 73、V章 碧波楼就立在雨华街外,饭菜在满黎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做的都是贵人的生意,从门口迎客的小二到楼内的一砖一木都往清雅上靠。 叶乐乐别扭的低垂着眉眼,不去看庄莲鹤。但这人原先在何家时,还收敛一二,现如今不必再忌讳,自有种无孔不入的强大气势。就算是低着头,他的一举一动也很难让人忽视。 庄莲鹤自在碧波楼要了个雅间,又同掌柜说让来两名服侍的婢女。 掌柜一时为了难,店里跑堂的都是伙计,女子也有,都是做的吹拉弹唱兼劝酒,不算是干净人。 这庄大人扶着位受伤的女眷进来,她这身份可真不好琢磨,只怕这些低贱之人唐突了她,只好让人从后院将服侍自家女儿的两名婢女叫到前头来。 这两名婢女被叮嘱了要小心行事,便由掌柜的领着送进了雅间。 只见庄大人负着手立在窗前,那位女客捂着肩低埋着头坐在桌旁,满桌的饭菜一点也没动。 掌柜的见了也不敢多看,只恭敬的道:“庄大人,小的带了两名婢女前来听命。” 庄莲鹤转过身来,随意扫了一眼道:“你们先替这位娘子整理妆容,再给她喂些吃食。” 掌柜的哈着腰退了出去,两名婢女赶紧打了水来,帮叶乐乐重新理过,再拿起筷子夹菜,用帕子虚托着喂到她嘴边。 叶乐乐真有些饿了,也就来者不拒,忍着疼勉强吃了一些进去。 过了一会儿,方太医才急匆匆的背着药箱来了,拱着手向庄莲鹤做揖:“下官来迟,庄大人恕罪。” 庄莲鹤微微笑道:“无妨,是本官扰了方太医才是,还请替这位娘子瞧瞧肩上伤得如何了。” 方太医闻言转过身去看着叶乐乐,不免有些为难。 这肩膀上的伤,不解开衣服看可不行。医者父母心,勉强也能看。这庄大人立在这儿,算怎么回事?但他又不知道庄大人与这女子的关系,踌躇着不好出声。 叶乐乐左右一看,嘶声道:“咱们避到屏风后头去就是。” 庄莲鹤闻言也反应过来,不免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两名婢女扶着叶乐乐坐到屏风后头,轻轻的解开她的衣衫,方太医打量一番,道了声“冒犯”便伸手去捏,直捏得叶乐乐痛苦的嗯出了声。 他捏了好一阵,才直起身来,道了声:“好了。” 两名婢女帮着叶乐乐掩好了衣衫,扶她走了出来。 方太医便向庄莲鹤禀报:“没伤着骨头,只是皮肉伤,但也要痛上两日,下官开些散於的药膏好生敷着便是。” 庄莲鹤正负着手看外头,就连方太医与他说话,他也没回过头来。只向自己的长随吩咐:“你去随方太医取药,务必要厚礼答谢。” 方太医连道不敢,背着药箱就往外走,心中奇怪,这庄大人平素虽然冷清,但礼数还是周全,像这样背对着人说话,还是头次见到。 等长随取了膏药回来,婢女替叶乐乐敷好,又要喂她吃饭,叶乐乐中间这么一断,就不想再吃,只道:“我饱了,多谢。” 又站起身来:“多谢庄大人费心,既没有大碍,我便走了。” 庄莲鹤这才回过身来,有些不悦的看着她:“虽没动到骨,也是行动不便,你要去那里?” “不劳庄大人费心,自有去处。”她不禁后悔,先前并没随着宁熙景去过骁荣会的分会,反是老钟知道地方,这会子与老钟也走散了,要寻个助力也不易。 庄莲鹤沉沉的看她一眼,吩咐婢女与长随都出去,慢慢的走近叶乐乐。 叶乐乐看他一步步走近,不由害怕。 庄莲鹤淡淡的道:“你怕什么?我若要取你的命,你躲得了么?前次是情形所致,如今我却没这兴趣。” 叶乐乐想想也是,就站定了脚步,问道:“那庄大人是何意?若是替您子侄善后,我已无碍,不必再费心。” 庄莲鹤盯着她:“有时候我看你挺聪明,有时候又挺傻。这淌混水不是你能趟的,懂么?” “我懂,只是,明知不可为,也定要为之。”叶乐乐正视他,目光坚毅。 “他是我的男人,现在行踪不明,我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 “什么‘你的男人’?三媒六聘了么? 他若变了心,听从陛下安排,娶了夏氏为正妻,你要凑上去,再做一回小妾?” 庄莲鹤的语调冷冷的直刺人心。 叶乐乐丝毫不被打击:“管那些虚礼做甚么,只要我认准了便是。我相信阿宁不会如此待我。” 庄莲鹤忍不住好笑:“你凭什么这般自信?” 叶乐乐也笑:“凭什么?我以诚待他,也知道他以诚待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国色天香,不是满腹诗书才华,没有傲人家世,那又怎样?只因我知道阿景不是在意这些的人,阿景也自然知道我的好处。两人一起的每一日都很愉悦,我舍不得,他定也舍不得。”若是旁的什么人,叶乐乐自没有这么相信,但是宁熙景,她真的可以相信,就从他并没因一已之私煽动谋反,就可以知道他绝不是看中外在的人,他是一个看着有些稚气,实际上心胸很宽广,淡泊名利的男子。 患得患失的女子庄莲鹤见得多了,像她这般笃定的真少见,他不由得沉默下去,没有再去讽刺她。 叶乐乐见庄莲鹤不再出声,自又往外头走。 庄莲鹤没有看她,就像不是在和她说话一般,自言自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陛下此举,绝不止给宁熙景许婚这般简单。” 叶乐乐不禁停住了脚步,庄莲鹤此人智商勿用置疑,听他一席话,总胜过自己苦思。 庄莲鹤转眼看着她:“陛下是个有雄心的人,此次给宁熙景赐婚,定是趁此广发帖子,骁荣会中各路人马俱会到齐,到时,必将一网打尽。” 叶乐乐一惊,面现焦急之色:“怎么会这样,”转念一想:“你是皇帝宠臣,怎会将这种事道出?说不定还是你一手安排!” 庄莲鹤不屑:“为国献策自是义不容辞,此种事宜却教人厌烦。” 虽当年英国公府事发之时庄莲鹤尚年幼,但总有蛛丝马迹,有心人心中都会有数。陛下此次明示暗示数次,他都没有接茬,但新近邀宠献媚的臣子实在多不胜数,自有人出谋划策。 叶乐乐心中一沉,慌不择路,向庄莲鹤救教:“那我该怎么办?” 庄莲鹤笑:“你不是很自信么?就该相信宁熙景已看破了局,能自行出局才是。只有如此,他才算当得起你的信任才是。” 叶乐乐愣住,扁了扁嘴:“这是另一回事,老马都有失蹄的时候,他若是急起来没想周全可怎么办?”这段时间他们俩就没怎么想事,成天浸在蜜水里卿卿我我,智商直接退化成零了。 此时叶乐乐见庄莲鹤竟然有所指点,不由得就死皮赖脸的捉住这根稻草。 “庄大人,您是知道阿景的,就他这样子,爱吃爱玩,怎么会威胁到皇权嘛,您天纵英材,谋略过人,帮我想个法子,看怎么让陛下打消主意?” 庄莲鹤坐下,自拿了茶壶要斟茶:“你方才不是要走么?可别误了事。” 叶乐乐连忙凑过去要替他:“我那是不识好人心,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同我计较不是有失身份吗?我来给您倒茶认错。” 说着就用自己没受伤的手去给他倒茶水,不慎牵动了伤处,痛得嘶了一声。 庄莲鹤按住茶壶:“行了,你坐着罢。”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替你拿主意,可有什么好处?” 叶乐乐想了想:“我,我还有几万两银子,便是您觉得少,说个数儿,往后我赚了再来给您补上。” 庄莲鹤摇摇头:“我要银子做甚么?” 叶乐乐一想也是,等着给他送银子的人只怕要排出雨华街去。 “我也没权封您做个官儿,您现在离位极人臣也差不多了。难不成您爱美人儿?那还不如照照镜子。” 庄莲鹤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轻咳一声:“行了,你给我做三个月的婢女,我看着合意了,才给你拿主意。” 叶乐乐着急:“只有十日就要事发了,三个月怎么成?” “我心中自然有数,但到时也不过是暂时脱险,陛下此次就算放过,日后也会再提。我说的这个主意,便是让陛下十年内腾不出手来的主意。” 叶乐乐听得他一副尽在掌握中的语气,半信半疑。 “伺候你的人还少么?还缺我一个婢女?” 庄莲鹤端着杯子,看不出喜怒:“你数次让我不悦,也许看着你端茶奉水,又或者再给我讲个鬼故事,我会觉得舒坦许多。” 叶乐乐默了:时光啊,你可不可以倒流,叶乐乐啊,他这么小心眼的人,你怎么可以得罪! 庄莲鹤见她不语,轻掸袍角起身:“既叶娘子不信,那末,就此别过。” 叶乐乐扶着额头,认命:“庄大人,奴婢在此听命。” 庄莲鹤将叶乐乐领回了庄家,进了他的疏墨园,在书房当差,做个伺候笔墨的婢女。 一路虽引得不少人侧目,但因为庄莲鹤积威甚重,也没人敢当面发问。 负责安置叶乐乐的大丫鬟叫鹿角。她给叶乐乐安排在疏墨园的后罩房里,虽然屋子小,但也是个单间,不用和人挤在一块儿。 叶乐乐第一天到任,还没把差事落到实处,先回了屋子敷药。后头又想起要去求庄莲鹤派个人到福安胡同去守着德阳大长公主的消息,无论如何能去见宁熙景一面总是好的。 74、V章 果然第过了几日德阳大长公主就递了消息来,说是次日便可一同去见宁熙景。 叶乐乐忍不住满心喜悦,研墨手劲都大了些。 庄莲鹤不禁抬眼看了看她:“我看你手好利索了,做这种轻省活倒委屈了你,不如去厨房劈柴。” 叶乐乐见着自己溅出了砚台的墨汁,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明日奴婢还要告个假,出去一趟才行。” 庄莲鹤将狼毫上的一根杂毛捻去:“还没正经当两天的差,就要告假,就算我不说,你自己过得去意么?” 叶乐乐寻思,去定是要去的,只这上司太不好说话:“大人,明日告一日假,将奴婢当差的时日延长两日,可成?” “不成。”庄莲鹤按着袖子,醮满了墨汁下笔。 叶乐乐着急,又听他接了一句:“不成,墨太浓了。” 说话不带这么大喘气的啊! 叶乐乐控制自己的情绪平稳:“庄大人,您明日给我许一日的假吧,啊?” 庄莲鹤正眼看她:“就怕你有去无回。” “她不敢的,我捏到了她的把柄。”叶乐乐想起当时的灵机一动,还是有些得意。她当然没有安排什么给驸马和傅明珠送信,根本没有时间和人脉来布置。但这种事情,德阳公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吧。 “哦,那就去吧。” 叶乐乐微微张大了嘴,她还以为要花大力气来进行说服呢,孰料这庄莲鹤性情古怪,你以为顺理成章的时候呢他不同意,你以为要勇攀高峰的时候呢他再给你条坦途,让人太有失重感了。 第二日一早叶乐乐就悉心打扮,拎了个小包袱,领了牌子出门。自寻到了雨华街口,果见刻着德阳大长公主府徽记的马车停在路口,车下立着一队侍卫和几名婢女。 她连忙走过去隔着车窗道:“民妇叶氏拜见德阳大长公主,公主千岁。” 停了一会,德阳大长公主的声音才传出来,不辨喜怒:“你跟着车走罢。” 就有婢女传令:“走吧。”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缓缓启动。 叶乐乐原也没想着要和德阳公主坐一车,想着也是不自在。但也没想到她今日只驶出来一辆马车,教自己反倒要凭脚走路,今日叶乐乐可是特特的穿了双新鞋,只怕才下过春雨,地面还没干透,走到宁熙景面前这鞋和裙摆已不能看了。 但此时她也无计可施,只好随着侍卫和婢女们一起跟着马车走。 马车逐渐走过了闹市,越来越向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叶乐乐想着,莫不是宁熙景还被关在了郊外?这也正常。 待一路出了城,到了林间小路上,德阳公主突然叫停了马车。 叶乐乐纳闷,马车里该是有恭桶,停下来做什么? 就见德阳公主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脸上带着抹古怪的笑意看着叶乐乐。 叶乐乐不由发问:“公主,莫不是就到了?” 德阳公主笑着环顾四周,方道:“你看这景致如何?” 叶乐乐那有心情看景致,又觉得不对,只是应付:“不错。” 德阳公主点了点头:“那好,就将此处当做你的埋骨之地。” 叶乐乐一僵:“公主不怕。。。。。。” 话未说完,德阳公主便将她打断:“本宫怕什么?上次是在本宫府中,不好闹出动静让驸马与明珠看见,你这贱人出了府又跑得太快,今日将你带来这荒郊野岭的,看你如何升天。也莫拿信来吓唬本宫,替你送信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砍一双,谁还能翻得出花样!” 叶乐乐心头一凉。 德阳公主笑得满面得意:“本来不想同你计较,但你此次要胁于我,让我觉得你太不安份,还是再不要开口的好。” 说着四周的侍卫就要拔出长剑要动手。 叶乐乐道:“且住,民妇死前还有个请求。”说着就去解包袱:“民妇给阿景做了些点心,还请公主转赠给阿景。” 德阳公主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笑话,本宫为何要替你。。。。。。”说着她就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叶乐乐包袱一松,点心落了满地,留在手上的却是支火铳,管口直对着德阳公主,她也不待人回过神来,直接一拉火绳,砰的一声巨响,德阳公主肩部就中了一枪,鲜血迅速的从她肩口冒出来,德阳公主尖叫着低头看了一眼,昏死过去。 一众人都吓慌了神,大叫着:“公主!”一齐围了上去。 叶乐乐趁机躲着换弹丸,但业务生疏,怎么也换不好,侍卫回过神来,心知今日放跑了她,就是自己一干人等的死期,连忙包围上来。 叶乐乐仓促间塞好弹丸,也不知装好了没有,就举着火铳边往后退边对着对方,不停的变换管口方位:“谁过来,我就轰了谁。” 这火铳威力实在太大,谁也没想做这个出头羊,但又不敢放了她走,只好步步紧逼,僵持不下。 正此时,从叶乐乐身后突然飞出来一把飞镖,将众侍卫手上的长剑打落。 叶乐乐知道来了援兵,也不管是谁,只管转头就跑。果然侍卫们被缠住了手脚,没有跟上来。 叶乐乐埋着头一直跑到了林子深处。 直跑得气竭,她才停下脚步,扶着路边一块大石,喘起粗气来。 等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她才有气无力道:“庄大人,是你吗?” 果然庄莲鹤自树林中不紧不慢的走出来。 叶乐乐拍了拍胸口:“说起来,奴婢要多谢您救了一命。但您多劝阻奴婢两句不成吗?” 庄莲鹤微微眯了眯眼:“你是听劝的人么?” 叶乐乐语塞,但她总认为庄莲鹤有的是办法,真不想让她来完全可以做到。之所以这般,全是为了看好戏,但这她目前这话不敢说出口。 庄莲鹤也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其实她今日也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原本确实是想看看戏,待她有了危险再出手,谁知道她直接就轰倒了德阳大长公主,幸好她手法不准,要是真让德阳公主陨命,如何收场还是不好说的事。 叶乐乐灰头土脸的随着庄莲鹤回了庄家,准备按捺住性子,好好等待。 刚进了疏墨园,鹿角就迎了上来:“二公子,太太已在书房等了好一阵。” 庄莲鹤眉宇间微微现出一抹无奈,就提步领着叶乐乐往书房去。 庄太太于氏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喝茶,看见小儿子进来,含着笑把茶杯递给一边的婢女,慢慢的站起身来:“为娘成日里不见你的人,只有来守株待兔了。” 叶乐乐偷偷瞄她一眼,于氏头上勒着抹额,当中镶着块鸽子蛋大小的碧玉,温温润润,显得十分慈和。她是个美人,庄莲鹤的五官可见很大一部份都是遗传自她,只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庄莲鹤脸上略见柔和:“娘亲有什么事,叫人来传儿子过去便是。” 于氏上前两步,庄莲鹤忙伸出手去扶她。 于氏在庄莲鹤臂上轻轻的拍了两下:“泰国公七十岁大寿,明日你陪我去贺寿可好?” 庄莲鹤没有出声。 于氏又笑道:“可见平日说孝顺都是哄我的。” 庄莲鹤只好应了。于氏也叹了口气:“你待昌隆公主的一片心意,为娘心里也知道。她身份尊贵,咱们多给些尊重也是应当。但这世道就没有男人为女人守节的,瞧瞧你大哥儿子都十二岁了,你还没娶妻,像怎么回事?泰国公近些年来都不大出来,这次你去给他瞧瞧,他们周家的女儿,可是贤名在外,一女百家求。” 庄莲鹤微皱起眉,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于氏目光像是随意从叶乐乐身上掠过,笑着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后娶几房妾室是无妨,但越是喜欢的姑娘,越不能纳。为的就是怕妻妾不和,平生了风波。鹤儿,你是个明白人,这个不用为娘说得太多。” 轻描淡写的,份量却不轻。叶乐乐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只怕是听说庄莲鹤特地领了人回来,就专程过来敲打的。 当下心中只笑:这种日子我可过够了,您千万别担心我还会自投罗网。 庄莲鹤更是一点就透,扶着于氏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您尽可放心。” 两人逐渐远去,声音渐不可闻,只听得于氏被逗得愉快的笑起来。 叶乐乐每日数着日子过,终于到了那一日,宁熙景迎娶夏氏,婚礼在辽王的别院举行。据闻皇上和太皇太后都会亲临祝贺。朝中各大臣都收到了请柬,各路江湖人士也都快马加鞭的赶了来参与。场面之盛大,怕只有皇上大婚时可以媲美。 叶乐乐一早就起来全副武装,跑到书房去堵庄莲鹤。 庄莲鹤上下看了她一番,道:“宴无好宴,我若是你,静候佳音便是,何必去凑热闹。” 叶乐乐摇头:“不成,坐立不安,非得去看看不可。” “那么,你先把火铳留下。”这叶氏冲动发昏起来,他也没少见,德阳公主现在还医药不断,还好她自己死咬着没看清行凶之人,若叶氏发起疯来直接给皇上来上一发,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叶乐乐极不情愿,但庄莲鹤神情没有一丝松动,只好悻悻的把火铳掏出来,放到了书桌上。 庄莲鹤这才领着她坐上马车,往辽王别院去。 叶乐乐心急的贴着马车壁听动静,辽王别院位置稍偏,并不在黎都繁华区,叶乐乐想,也许这样更适合设埋伏。 越是靠近,就看到连路旁的树木都扎起了红绸,喜乐声渐渐的大起来。 一路不断有车马从旁路过,络绎不绝不绝的往别院进去。 门口立了不少迎宾,笑容满面的迎着客人上来,帮着把车马停好,再领人进去入席。 马车都挤在了一起,叶乐乐明显感觉到车速变得极慢,很快有人在外头道:“可是庄尚书的马车?” 车夫应道:“正是。” 那迎宾就笑道:“还请大人下车。小的领大人进去。” 叶乐乐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将会面临什么场面。 75、V章 之所以会在辽王的别院举行婚礼,是因为他这别院有个最大的宴客厅,能同时容纳上千宾客。 前来观礼的朝中人士均站在大堂的左侧,另一侧是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江湖人士,彼此泾渭分明。 白燕麟来寻庄莲鹤,一眼看见叶乐乐,不由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 叶乐乐低眉敛目的不搭理他,白燕麟不由低声对庄莲鹤道:“你疯了吧?是不是要拿她的眼泪做今日的喜酒。” 庄莲鹤闻言一笑:“你操的什么心?” 白燕麟就朝叶乐乐挤眉弄眼:“赶紧走吧。” 叶乐乐不理他。白燕麟深觉自己好心没人理会,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只好作罢。 按例叶乐乐没资格进来,但她就是埋头跟着,礼部的人见庄莲鹤都没有摒退她,也就含糊过去。叶乐乐便一心一意扮成个忠心丫鬟。 叶乐乐往对面偷瞄几眼,果然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骁荣会她也呆过几日,有几名长老她倒也见过,此时果然齐齐的来了。 叶乐乐认识他们,他们却不一定记得叶乐乐,这些日子以来,叶乐乐的形象离当初的村妇又是大不相同了。此时安静的站在庄莲鹤身后,满腹机关的长老们也没多看她一眼。 满厅中俱是众人热议寒喧,许多人都有些惊讶,荣国公府虽已势微,但怎么说也是公候府弟,细心些打听着,寻个差不多的人家也不是不能。怎么就嫁给了英国公府的遗孤——很多人到这一刻才知道这遗孤的存在。心中有数的人自是但笑不语,不肯多说。 突听得有人道:“新郎来了!” 叶乐乐闻声看去,就看见宁熙景戴着长翅帽,一身大红的喜服,在数人的陪同下从门口沿着红毡走来。 叶乐乐凝神看去,虽然她不懂武,但这些陪伴于宁熙景的人看着目光炯炯,都不像是等闲之辈。 而宁熙景明显也有些消瘦,面上笑容亦未达眼底,但这一身吉服实在衬得他更加英俊了。 叶乐乐不由有些心中发酸。 宁熙景一面向前来观礼之人颔首示意,一边缓步前行。 目光一闪,就看到了叶乐乐,顿时目中流露出惊愕之色。 叶乐乐紧盯着他,用口型道:“不许拜堂”。 宁熙景很快的移开了目光,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他一直走到上方布置好的喜堂左侧站定,转过身来,面含笑意的对着堂下诸人。 叶乐乐紧盯着他,指望他再多看自己一眼,他却再没看过来。 叶乐乐心中焦燥:好你个宁熙景,若是我们就此散了就罢,若还在一块儿,看我不治你! 就听得外面乐声大作,炮仗声响起,众人皆扭头往外看去,原来喜娘迎了新娘的轿子进了院子,停了轿子卸下轿门,就有个五六岁的幼女迎了新娘出轿。新娘一身金银丝线精绣的喜服,披着盖头,静静的立着,如玉般的指头白生生的露在袖外,虽看不到面目,却自有种风姿动人的感觉。 这一边却有人笑嘻嘻的催促宁熙景先佯装躲到一侧去。 待新娘被人引着,踩着红毡缓缓的到喜堂右侧站定,才派了捧花烛的小童再去将宁熙景寻了出来。 眼看着仪式将要进行,叶乐乐简直不知道转机在那里。 她这时冲上去,立时就会被人拦住,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礼成? 一时间,叶乐乐只觉得自己有如被捏住了心脏般沉重。若夏氏真成了宁熙景的妻子,她叶乐乐是走还是留?若是留,始终有人占着宁熙景正妻的名份,叶乐乐又成了妾室。 若是走,又实在是舍不得宁熙景,能与他两情相悦是多么的不容易。 正纠结着,就听外头有太监宣驾:“皇上驾到!” 顿时满场静寂,均伏倒在地齐声道:“臣等恭迎皇上圣驾!” 皇帝大步走进来,无人敢抬头打量,叶乐乐眼角的余光只看到被一大群侍卫簇拥着的袍角,明黄的底色上,绣着蓝色的粼纹。 待皇帝在堂上坐定,才语带了笑意道:“朕来得正是时候,都起吧。” 声音很年轻富有朝气。 众人齐齐站起,皆半垂着不敢抬头。 皇帝便对宁熙景道:“一别多年,不想再重逢,竟在是宁爱卿的大婚上。” 这熙景笑道:“多得陛下成全。” “宁爱卿这些年,不知身在何处?” “回皇上的话,草民不才,浪迹于江湖。” “是吗?说起来朕幼时,也常想仗剑行走江湖,彼时最想拜师武当。记得宁爱卿还说要入少林。不知心愿可曾达成?” 叶乐乐听着皇帝这番明知故问,真想替宁熙景答:他要入了少林,陛下您赐婚给个和尚,又是何意? 宁熙景却只是道:“未曾,草民却是入了骁荣会,区区不才正是骁荣会会长。”言语坦荡,皇上想听的不就是这句吗? 众人一惊,知情人未料他会如此直言。不知情的人又对这身份大感惊异,只慑于皇帝在场不敢议论,仍是隐隐有股嗡嗡之声四起。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一面拍案而起:“好!骁荣会藏龙卧虎,朕还一直担心它祸乱一方。今得知是宁爱卿从中主事,最好不过!不若宁爱卿就领着众位英雄归顺朝庭,加入白将军麾下,来年西征苗疆建功立业,可好?” 宁熙景没有出声,场中一时静寂下来,隐隐感觉到凝重的气氛。 昔年英国公好友,卢大将军最先打破寂静,劝道:“这是陛下的一片爱护之心,自此娇妻美妾,出将入相,何其快哉?熙景快快应下。” 今日进一步,归顺于朝庭,皇上亲自主持大婚,赐予无上的荣耀,日后从了仕途。 退一步,却还是两说。 朝中诸人都齐齐附合,赞皇上圣明。 就连叶乐乐都觉得这是一条坦途,只是这条坦途从此与叶乐乐再不相关。 一时心中涩然,紧盯着宁熙景。 就见他心有灵犀般回过头来,对着叶乐乐一笑。 叶乐乐还没有悟出这笑中的含意,就有些骁荣会中的刺儿头莽撞的嚷了起来:“会长!俺可不信这皇帝说的话,俺没读过书,倒听过说书先生说过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招安后是如何?会长总不会不清楚!万不可信了他的话。咱们逍遥日子还没过够!” 此言一出,骁荣会中人也纷纷附合,这些江湖中人不比朝中大臣斯文,一时就乱糟糟的。 又有人叫道:“会长今日要娶这美娇娘,好看是好看,就怕不中用,来日嫌我们兄弟粗鲁,可怎生是好?” “正是!就像张顺那婆娘,一时嫌咱们汗臭,一时嫌咱们说话像打雷,十分拢 引得人轰笑起来,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时松懈下来。 叶乐乐看了看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只见她连露在外头的指头都纹丝不动,端的好定力。 宁熙景举起手来示意,会中诸人这才安静下来。 宁熙景便笑着对皇帝道:“多谢陛下美意,只可惜草民等生来受不得约束,享不了富贵。” 这是拒绝了!叶乐乐心弦一松,喜忧掺半。 场中诸人都听得皇上哼笑了一声。只觉得心头一跳,这笑比他雷霆震怒还来得慑人。 只见他淡淡的道:“本来一场喜上加喜的事,无奈诸位英雄不从,这就怨不得朕了。朝中诸位大臣今日也做个见证,骁荣会逆贼辜负圣意,活当诛灭。” 说着随手将手中瓷杯掷下,跌落在地碎成数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顿时这房子四面的墙轰的往外头倒榻下去。原来这墙并不是泥石砌的,外头糊着白粉,中心却是一扇一扇木板,上头都暗中拴着绳子,皇上一声令下,自有人将墙面全往外拉倒,四面洞开,只留下几根柱子支着屋顶。墙面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尘土后头,全是密密麻麻的神机营火铳手,他们单膝点地半跪着,面无表情的将这四周团团围住。 御前带刀侍卫涌入场中,一面将朝中大臣与骁荣会中人隔开,一面持刀逼近:“还不束手就擒!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这阵仗,也没有人敢动! 皇帝含笑看着场下,转头对着宁熙景道:“再给宁爱卿一次机会,此时归顺,还来得及。” 他有如闲庭散步一般,贴身侍卫却惧宁熙景暴起,不由凝神以待。 谁知宁熙景却并未看向皇上,反是扭头看向远处,笑嘻嘻的道:“是时候了啊。”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皇帝眼中现出狐疑之色。 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这园子中最显眼的一座麋鹿石雕轰然倒地。 宁熙景随手摘下了头上的长翅帽扔到一边,一手环臂,一手却用指节蹭着下巴:“陛下,骁荣会没这个实力去研制火药,不过早在百年前,就有商队远下西洋,这些年来陆续带回来不少稀罕物,您看看这炮台的威力如何?只可惜它太过笨重,不好运载,但草民搜罗回来的火铳,比之陛下工部所研制出来的,威力似乎也更胜一筹。” 说着就见林中一阵悉悉作响,四周树上不少人都露出个头来,手中端着半米长的长管火铳。 宁熙景笑道:“今日,就是草民等全部给陛下陪葬,也甘心了。” 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这黄雀却是蝉变异的。 76、V章 一时场中静可闻针落!这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叶乐乐做为反贼头目的小情人,不免心中发虚,有些不安的四处打量一番。左边一转,就看见白燕麟目光古怪的看着她。右边一转,又看到庄莲鹤意味深长的神情。吓得她差点腿软,十分后悔今日硬是跟来了现场,就怕给宁熙景拖了后腿。 这不就跟美剧冒险片中那些蛮横向前冲结果招来危险让同伴覆灭的女角儿差不多么? 一时不由得脸色发青,祈祷这两人最好有祸不及妇孺之类的大丈夫风格,暗暗的沉下肩去,尽力削弱着自己的存在感。但这么个大活人,还是个站在一堆大老爷们中间的一个女人,如何隐蔽得了? 庄莲鹤手微微一抬,叶乐乐满眼惊恐的一抬头,他却只是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腰上悬着的玉佩! 叶乐乐松了口气,却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笑意,这笑意一闪而逝,还不及领会就已不见,仍旧恢复成一张不辨喜怒的美人脸。 叶乐乐战战兢兢的想:他怎的这般镇定? 此时的皇帝也是脸色铁青。 身为帝王,不可亲身涉险,这道理他自小就知道。只不过他今日并不认为这是险境。 相反,他一路顺风顺水,刚登帝位,手下宠臣就战退元国,换来黎国与元接壤边境至少五十年的安宁。这已在他的帝王生涯中记下了辉煌一笔,激起他无数热血,只恨当初未能御驾亲征!是以今日能将骁荣会首脑一网打尽,他便意得志满的要亲临现场,要亲手施令,或一网打尽,或令其诚心归顺。史书上又可记下重重一笔! 却不料今日失算至此,骁荣会横行多年,果然不无隐情。 但身为帝王,有帝王的骄傲,他仍是稳立如山,不过片刻,脸上又带了笑意:“宁爱卿今日原是有备而来,这么说,是要反了?” 宁熙景笑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想错了草民。骁荣会虽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却从未与朝庭做对。在黎军与元军对战之时还前往相助,说到底,不过是群想要逍遥自在,又要讨生活的江湖草莽。陛下英明神武,乃不世明君,于黎民社稷都是幸事。草民等怎么会生此不轨之心?如今不过是被逼到头上罢了。” 皇帝神情有所松动,微眯了眼:“哦?” 宁熙景道:“草民今日,也并非要胁迫于陛下,只不过眼见这西洋诸国于火药之上十分先进,我黎国远落其后,若有遭一日,西洋诸国领军渡海而来,我黎国又当如何? 是以将这些火铳炮台呈予陛下过目。” 说着打了个响指,自有三人推着个铁铸的炮台从林中出来,这炮台下头有两个轮子,只是十分沉重,需得两人才能灵活的操纵,另有一人往炮台上的凹槽里推进个大铁丸,点燃了引线,炮口一缩一伸巨响之间,已将铁丸轰了出来,正将房柱打断一根,屋顶都榻了一半,上头的碎屑簌簌的落下,引得众人一片慌乱。 皇帝微微抬手止住了骚动的御前侍卫,眯眼抬起了头:“果然好威力。” 宁熙景又道:“我黎国自高祖已来便有海禁,闭关锁国,却不知西洋诸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陛下是圣明之君,当习人之长,不使我黎国落之于后,方可永保无忧。草民今日祭出这炮台火铳,也不过是为了劝k,身为黎国子民,自是指望着黎国凌驾他国之上。” 皇帝左右环视,指着四处森森的管口:“这般劝谏?” 宁熙景哈哈一笑:“陛下不喜欢,草民自是令他们撤下。”说着一挥手,树上诸人都一一垂下了火铳,不再指着场中。 宁熙景伸出手去,便有一人遥遥的掷了把长管火铳来,宁熙景握紧,反转火铳,将扳机一方对着皇帝,将管口对着自己,笑得一派洒脱:“稍后,草民也会将这火铳和炮台,全部献于陛下。” 叶乐乐倒抽了一口气,眼看着皇帝伸手接过,食指搭在了扳机上,只要稍一用力,便可将宁熙景击毙! 然而皇帝终是没有下手,他脸上亦有些动容:“宁爱卿好胆识。” 说着便投桃报李道:“爱卿今日之功不在小,朕今日便在此许诺,朝庭二十年内必不向骁荣会动手。” 宁熙景拱手做揖:“草民等都是皇上子民,多谢陛下爱护之心!” 叶乐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她只知道这场合不能公开上前去与宁熙景相会,便混混噩噩的跟着庄莲鹤离去,一起上了马车。庄莲鹤也不理她,只下令车夫赶车。 叶乐乐在车里头摇摇晃晃好一阵,才算回过神来。扭头就看到庄莲鹤正在看书。 忍不住问道:“庄大人半点惊讶也无,莫不是事前就知道?” 庄莲鹤抬眼看了看她:“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您方才不担心阿景冲动之下动了杀心?” 庄莲鹤微微一笑:“他不会。”这般笃定,怎么比她还了解阿景的样子? 正想着,就听得外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宁熙景语带笑意,朗声道:“乐儿,我来接你!” 叶乐乐一喜,连忙叫着:“停车!” 一面就要爬起身,庄莲鹤却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叶乐乐疑惑的看向他,他含笑抬起眼来,对着外头道:“碧刃呢?” 宁熙景道:“少不了你的。”说着就有一物从窗外被掷了进来,叶乐乐定睛一看,原来是宁熙景的随身宝剑。 庄莲鹤低垂着眉眼,看了看自己掌中的细腕,慢慢的松开。 叶乐乐一弹而起,迫不及待的推开车后的门扇,看到宁熙景骑着高头大马,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连忙一跃而下,快步奔向他。 宁熙景翻身下马,上前了两步,迎她入怀。 叶乐乐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久久不能自已,宁熙景搂着她的双臂也不断收紧,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傻瓜,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待着。” 一边实在忍不住,探手上来扶住她的脸,对着她的双唇吻了下去。 再不是轻轻的摩擦能缓解得了的相思,生涩的辗转寻探,尤不能一解心中的渴求。 庄莲鹤又翻过一页书页,淡淡的对车夫道:“走罢。” 马车缓缓启动,留下一对有情人相拥在这春光里。 等两人冷静下来,叶乐乐有许多许多疑问要问,一张嘴就是十七八个问题。 宁熙景颇有些无奈,自己上了马,再把她拉上来圈在怀里:“你慢慢问,全都告诉你。” 叶乐乐最想问的就是:“你不怕皇上轰了你么?这般大胆的把火铳递到他手里!” 宁熙景笑:“皇家的人背后可以无耻,但当着天下人的面却不敢,我已放过了他,他过后再来暗中下手都使得,却不会立即就翻脸。” 叶乐乐使劲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还是太过冒险,再不能有下次了。” “不会再有下次。此次他不能当场翻脸,放骁荣会离开。我们便化整为零,泥入大海,让他寻不着踪影。且经此一役,他必想开海禁,下西洋,重绘航图,甚至建立海军。我亦会安排人在朝中进言,推波助澜。这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事情,亦是功在千秋的事情,会分去他的大部份心神。 何况,只要他明面上二十年不与骁荣会为难,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将驻地转往之前发现的海岛上,都不是难事。” 叶乐乐得了这回复,放下一半的心,她并不介意宁熙景是黑还是白,但被当成反贼成日追剿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忽的又有些疑惑:“怎么庄莲鹤像是有所知情的样子?” “他看到一半,猜到一半吧,他早前就想上奏,请求开海禁,建海军。但朝中那些老学究必会以劳民伤财有违祖制之类大力反对,此次我们之举正合他意。” 说到这里,宁熙景又叹了口气:“我好像总是为他做嫁衣。” 叶乐乐想了想:“我也觉得他稀奇古怪,你明明与他誓不两立,怎的又与他做起交易?” 宁熙景沉默了。 叶乐乐不由搡了他一下以做催促。 宁熙景这才苦笑了一下:“我与他又没有深仇大恨,只是闲得无聊过过手罢了。说起来,他除了与我是幼时玩伴,还另有重身份。” “什么身份?” “教过我的师傅,也教过他武艺。” 叶乐乐膛目结舌:“你,你这人!”怪不得她之前就觉得庄莲鹤与宁熙景有些默契,原来是同门师兄弟! 宁熙景忙安抚的摸摸她的头:“虽然他这人古怪,但是还算靠得住,他眼馋我的碧刃许久了,我拿它做了条件,他果然就答应保护好你,只是带你到了婚礼现场未免也太没脑子。” 叶乐乐把他的手拍下来,心道你也够古怪,回过神来后没好气的道:“他直接与我说不行么?还说要我做他婢女,整日让我端茶倒水,恁的消遣人。” 宁熙景一脸心疼:“真的?别气,回头我去收拾他。” 叶乐乐斜眼看他,十分不信任,又很是恼怒自己被奴役了好几日:“你让骁荣会中的人来照顾我,不成么?” 宁熙景有些吱唔:“这个,这些长老还不知我们的关系,我怕他们怠慢了你。” 叶乐乐听明白了,敢情这些长老都看她不顺眼,万一爱主心切,趁机做掉了她,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宁熙景思来想去,不如一次坦白:“乐儿,你别气。其实这计划一早我就在盘算布置,否则此次骁荣会中人不会来得如此及时。自我母。。。。。。自德阳公主来后,我想着皇家人不吃痛不会收手,便有意安排,在黎都逗留,诱他们入局。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一直都有人躲在暗中窥探,我怕你露了馅。” 77、V章 待听得了宁熙景“一切尽在掌握中”,叶乐乐怒了:“你知不知道我昏头昏脑的四处乱撞,差点死掉?你如果告诉我,我扮个样子真不在话下,怎么会露馅?” 宁熙景一怔:“怎会差点死掉,怎么回事?” 事关宁熙景的母亲,叶乐乐不好再提出来让他伤心,但她当时若是没有心存防备,带上了宁熙景从庄莲鹤手上缴来的火铳,真的有可能遭遇不测。嗯,虽然他托付了庄莲鹤,但万一他救之不及呢? 总之她是决意闭嘴不答,任性的生一回闷气了。 当下就去拉缰绳:“停马,我要下去!” 宁熙景吓了一跳,越发收拢双臂将她圈紧,也觉得自己瞒着她有些不对,看着叶乐乐眼眶微红,抿着嘴生气的模样,心头升起一种陌生的慌乱情绪,此时安慰也不讨好,只知道绝不能让她跑了。 任叶乐乐平日怎么爽利,谈起恋爱也是柔肠百转,一时又想着自己当时满心甜蜜,还自以为宁熙景也乐在其中,如今才知道他另有一副盘算,那他岂不是清醒的看着她发痴?这个想法让她别扭不已,越发挣扎着要下马。 宁熙景不厌其烦的抱住她,却被她蹭来蹭去的引发了种陌生的渴望。 顿时有些尴尬的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乐儿,别动。” 声音很暗哑,叶乐乐一愣,感觉到他身体上的一些变化,自己也尴尬了,顿时乖乖的不敢再动。 两人缓慢的驱马,漫无目的的在林间漫步。 好一阵宁熙景才恢复如常,在她耳边低声道:“抱歉,我不告诉你,还有另一个原因。彼时乐儿正对我一片深情厚意,我心里喜欢,不想其中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的气息喷到叶乐乐耳朵上,她不由脸红了,只觉得他这两句比正儿八经说情话还动人一些,一时就毫无芥蒂的原谅了他。 只是仍旧嘴硬的哼了一声。 宁熙景笑道:“下次什么都告诉你。” 叶乐乐瞪他一眼,宁熙景只觉这一眼风情万种,让他心头一酥,忍不住就道:“等我们回了渠州,就成亲?” 叶乐乐闻言一怔,随即就感觉满心都在沸腾,全身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忍不住就露出了笑容。 宁熙景一看,托着她的下巴轻轻的吻在她唇上:“快答应我,还傻笑呢。” “好。”她无法矜持,只能忠实于自己最直接的反应。 待两人一起回了骁荣会的踞点,宁熙景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当着一众人等介绍:“这是叶氏,是宁某的未婚妻,诸位兄弟此次都莫散了,一道去渠州喝杯喜酒。” 众人吓了一跳,才从婚礼上下来,怎的又要喝喜酒?且这位娘子姓叶不姓夏。 叶乐乐落落大方的任人打量,面带微笑。 这一来就博得了众人好感,齐道这杯喜酒一定要喝。 几位长老却对视一眼,欲劝宁熙景。宁熙景一摆手,先止住他们的话头:“我意已决。如今已与朝庭撕破了脸皮,自是不会再听他们摆布。我上无父母,婚事自己做主。几位长老自我幼时就对我诸多疼爱,这一次操办婚事,也请几位长老多多费心。” 言语坚定,几位长老见事不可违,只好不甚情愿道:“这是应当。” 众人说定,一半人便走陆路前行,另一半人连夜安排了坐船从大运河走水路南下。 宁熙景只说沿途水上风光好,领着叶乐乐一齐上了船。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坐船,不免晕得七荦八素的,就是不晕船,成日里在上头颠簸着也觉精神不振。 偏宁熙景与叶乐乐两个怪胎,每日都是精神抖擞的携手站在船头看景。 这日叶乐乐早起,看着朝阳升起,映得河面一片霞光,不免也要应景吟上两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宁熙景大捧其臭脚:“真是入情入景,好诗!”言语何其真挚。 叶乐乐笑看着他:“又不是我作的。” 宁熙景目含深情:“那也是乐儿用恰到好处。” 叶乐乐羞怯了:“讨厌,你也太爱说实话了。” 众人只觉船晕得更厉害了,原本不晕的也觉得想吐。 一路种种不胜玫举,几位长老原先见他们两脉脉含情的对视,总要在心中暗道这叶氏不守妇道,有伤风化。 如今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会长与这叶氏未免也太过般配,情比金坚,再不做拆散之想。 却不知叶乐乐宁熙景两人背地里自己也笑到肚疼。 叶乐乐笑骂道:“你这促狭鬼,成心恶心他们。” 宁熙景捏了捏她的耳垂:“我自贬形象来衬你,还不知感激。” 叶乐乐扑到他怀中,圈住他的脖子,心中喜欢,真没料到古代也有这样开明开朗的男子,对她的种种不合世俗之处都能接纳,这就是她穿越所中的最大的奖项,别的什么都不再重要。 众人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渠州,会中之人招呼着从船上卸物。 早有人迎到码头来,叶乐乐与宁熙景各牵了匹马并骑着,先行一步往渠湖去。 鹿岛上众人见会长平安归来,不免上下一片欢腾,待得知会长要与叶娘子成婚,又惊异万分,但总归由会长亲口宣布,众人也不敢多疑,只上上下下的换了态度,对叶乐乐毕恭毕敬起来。 叶乐乐并不是小心眼的人,之前与她有过嫌隙的骁荣会中人,她都一概不予追究。其实也是忙着没有时间追究。 她与宁熙景成婚后,暂定就住在鹿岛上宁熙景原先的院子里,她又没有娘家人,此时上上下下的添置安排全由她来指派。 这样亲自动手的新娘大概很少见,但宁大会长都没有异议,其余人等也只好接受。 叶乐乐自掏了银子,一气例了十八张单子安排人去采买,成日里东看看西看看忙得热火朝天的,宁熙景想找她说会话都不成,不免摇摇头,只好静待大婚完成。 终于到了大婚这一日,叶乐乐因没有娘家,三媒六聘的就省略许多,此时的“催妆”、“哭上轿”什么的全然没有,只叶乐乐一身喜服坐在大花轿里,由八人抬着一路吹吹打打的饶着岛上转了一大圈,最后再送入了喜堂。 好在骁荣会中本就是些江湖草莽,不办喜事直接喝杯交杯酒一起过日子的也有,此时宁会长办得如此热闹,大家伙儿都只顾着起哄了,倒没人去质疑礼数不合。 叶乐乐由喜娘扶着在喜堂右侧站定,就听捧花烛的小童佯叫着:“新o躲起来了,我去寻他出来!”这是个婚礼风俗,叶乐乐之前都没见过。 好容易宁熙景被寻了出来,在喜堂左侧站定。 大长老站在前边当主香者,叶乐乐从盖头下偷瞄着,却只见得着宁熙景的鞋面。 就听赞礼者喊道:“行庙见礼,奏乐!” 欢快的乐声响起,叶乐乐只觉得自己要像音符一样跳动起来才好,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只好强自温婉的站在原地。 “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随着赞礼者的话语,喜娘扶着叶乐乐跪下,听从喊话,进行叩拜。 “升,平身,复位!跪,皆脆!” “升,拜!升,拜!升,拜!” “跪,皆脆,读祝章!” 一连串的指令,正正经经的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全不像电视上演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么简单。只拜得叶乐乐头眼昏花。 又有会中的大婶先前教过叶乐乐:这跪拜之时谁先跪在前边,日后就能管住后者。 因此她每次起身,就微不可察的往前踢一下跪垫,下一跪便往前挪上一步。 谁知宁熙景却并没落在她后头,想来他也是知道的。 开始两个还隐蔽着踢,到了后来动作越来越大,抢着往前挤,闹得观礼的人都哄堂大笑。 最后宁熙景落在她后面半寸,往下叩拜时微不可闻的对她说道:“让着你。” 叶乐乐喜得跟打了胜仗一般。 好容易终听赞礼者喊了一声:“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叶乐乐松了口气,接过喜娘递来的绸带,在宁熙景的牵引下,一步步走向洞房。 等到种种琐碎的仪式都做完,叶乐乐还需换了妆,随宁熙景出去行拜见礼,两人没有亲长在场,几名长老便坐在上坐充数,一圈下来也得了不少红包。 后头叶乐乐亲自下了厨,请会中诸人吃贺郎酒,宁熙景喝到满面通红众人才放过了他。 终于熬到夜里,宁熙景仗着酒意轰退了前来闹房的人,把门一拴,牵着叶乐乐的手坐在床上。 叶乐乐一天下来,已是满身疲惫,这时真与宁熙景两人独处了,又兴奋得全身打颤。 宁熙景捏了捏她的手:“紧张什么?饿么?” 叶乐乐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想起来又关切的问:“你喝了多少?” 宁熙景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我装的,骗他们。不过,娘子,你也得改口了。” 叶乐乐脸上一红,好吧,她就是典型的叶公好龙,平时脸皮巨厚,这一刻又害起羞来,抬眼羞答答的看了宁熙景一眼,半晌才挤了出来:“。。。。。。夫君。” 宁熙景咽了口口水,叶乐乐看着他喉结滑动,心中生出个猜想:莫不是他也很紧张? 这么一想,她就不紧张了,大着胆子抬头看他,果见他不如平时自若,顿时就反调戏回去:“夫君,这花烛都燃尽了,该歇了。” 宁熙景哦了一声,不见动作。 叶乐乐一伸手往他的领口去,宁熙景不由往后一仰,及至看到叶乐乐憋笑的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按着叶乐乐的肩头,滚到床上去,两人连鞋也没好好脱,胡乱蹭了下来,宁熙景反手一拨,放下了大红的帐子。 等到第二日一早,宁熙景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得这般死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臂弯里的人,忍不住就一抹笑意浮了上来,微微支起上身,又低头先在她唇上亲了亲,再亲到她露在被外的雪肩上。 叶乐乐被这一番动静闹醒,见了他饱含笑谑的眼,不由闹了个大红脸,看了看外头的光亮:“别闹,天都大亮了,想是迟了,咱们快些起。” 宁熙景笑眯眯的看她:“还不都是被娘子折腾的,一时又要我慢些,一时又要我快些。” 叶乐乐闻言血涌上头:这话传到外头,她这辈子也别想抬头见人。 “胡说,我只是让你慢些!”说完又觉自己蠢,和他争这有什么意义? 顿时不理他,自己紧捂着被子,把手伸出床帐外头去够衣服,一够够了个空,便猛然一把撩起床帐,抽了口冷气:“夫君,咱们的衣服被人偷走了。” 宁熙景一看,也是哭笑不得,想是昨夜他兴奋过后睡得太沉,竟被骁荣会中这群人闹到了头上。 且不论两人如何厚着脸皮弄来了衣服穿上,待他们携手走出了新房,就见人人都面带笑意看着他们。叶乐乐暗中捶了宁熙景一下,恨他自称武功天下第一,却栽了这个跟头。 宁熙景握住她的拳,低声道:“都怨娘子引我把持不住。”惊得叶乐乐左右打量,生怕被人听去。 正一路打闹着要往前厅去。 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的快步迎了上来。 叶乐乐照例要拿个荷包给她,就见这丫鬟一脸古怪道:“会长、夫人,鹿岛外有人请求摆渡上岛,说是黎都的夏氏前来寻夫,有个老仆直说他家小姐是咱们骁荣会的会长夫人呢!” 78、V章 听到丫鬟的禀报,宁熙景与叶乐乐不由面面相觑。 说实话,两人都将这号人物抛诸脑后了。 说起来,要结姻缘,肯定不能糊里糊涂的结,夏家事前对宁熙景已有所了解。 荣国公府其实知道要与宁熙景结这门其实十分不智,且不说宁熙景一介江湖草莽,对荣国公府于朝庭上毫无助力。就是皇帝没明说,他们也知道这阵仗来得奇怪,皇帝那语气,跟让他们献女远嫁和亲差不离儿。 但宁熙景怎么说也是英国公之后,小门小户的女儿配不上,既是赐婚,就只能从高门里选。 能是高门,一家家的女儿都养得尊贵,就是庶女,嫁个新科进士,以后在朝中也有股新生势力。大多都舍不得折出去。 偏荣国公府早两代前就犯了圣怒,多年不得圣眷,什么好事都没他们的一份,旁人看着也是跟高踩低的,这些年来没少受苦,府里早已是外强中干,底子被掏空,只剩个空架子了。 荣国公早就对外宣称不再理事,实际等新君一上位,他便紧密的盯着,以期能重得帝心。 此次皇帝抛了个橄榄枝下来,他如何能不接住?别说只是个嫡长孙女儿,就是想要他的老妻,那也得洗洗送上去。不论这嫡长孙女儿嫁得如何,就是死了也不要紧。这是荣国公府给皇帝陛下的一份投诚书, 未料到婚礼上一场巨变,宁熙景甩甩袖子走了。 皇帝沉着一张脸,谁也不敢去捞他心中那颗海底针,再去逼问他:这新娘子可怎么办呢? 荣国公府也为了难,说起来虽然匆忙,但三媒六聘都做全了的,新娘也是八抬的大轿上了门的。虽然最后没能礼成,但在世人眼中,这夏氏身上的标签就已经是宁家妇了。 再把这夏氏另许他人?也要有人敢受,也要有人肯受啊! 正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炮灰的就是这夏氏了。 宁熙景本身对这夏氏并无个人喜恶,一切三媒六聘都是官方替他操办的,他不过是坐等到那一刻再行发动,压根没有想到这个人。 此时也不知她一个女子是如何千里迢迢的找上门来的。 宁熙景看着叶乐乐,有些不自在:“说来她也有些可怜,日后可嫁给谁去呢?” 叶乐乐听着不对,斜着眼看他:“宁大侠莫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将错就错,把她迎进门来?”宁熙景的优点就是心善,但此刻这也不全是好事。 宁熙景听得叶乐乐这话里风云欲动,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也可见她一面,看看她是自己来的,还是荣国公府的意思。总之先回绝了她,再看若有能帮手的地方就帮她一把,免得她在岛外徘徊不去,耽搁了年华。” 叶乐乐看了他半天,心中暗暗思忖,若不让他见,他心中挂着这么件事,反倒不好。不若就见见这夏氏,看看是何方神圣。当日在礼堂上匆匆一瞥,就觉这夏氏十分镇定。不过,叶乐乐如今对宁熙景绝对有信心,这女人与女人的战争里,其实关键还是男人,任夏氏如何厉害,料想也翻不出天去。 当下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那咱们一起去看看。” 叶乐乐狐假虎威的传令,让人派船接了夏氏上岛,再一路送到佩华厅去。 宁熙景听了笑看着她,本可就在山脚相见,她却非让人绕着岛向上盘行几圈,这样沿途的红绸装饰俱落入人眼里,不用亲自开口,这夏氏也可明白宁会长已大婚。 当下宁熙景捏了捏她的耳珠:“还没看出你这般小心眼,你夫君是这样的人么?” 叶乐乐笑眯眯的:“防范于未然啊,说给你听,若是叫我与人共事一夫,你还不如趁早休了我。”说完了自己心中也有些紧张,也不知这个想法,宁熙景能不能包容。 宁熙景果然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却只是道:“知道了。” 两人携手,先在院里转了一圈,碰到人就发喜钱,乐得院子里的大小丫鬟杂役都抢着往前来恭贺。宁熙景又叫来付管事,让将院子里的下人叫到一处,正式将帐册和管事权全交到叶乐乐手里。 叶乐乐拿着帐册和钥匙,很满意,这才有点女主人的范嘛,当下也像模像样的给人训话,宁熙景一边看着直乐,得了叶乐乐好几个白眼。 忙完这些琐事,两人便一起往佩华厅去。 佩华厅在半山腰,是会中各堂主长老议事的地方,夏氏已在此静静等候,往来的丫鬟杂役都拿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能不奇怪吗?昨天会长刚成婚,今日又找来了一个! 偏这夏氏只是静坐着,不言不语。 她身边老仆不免满是怒气:“小姐,您看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咱们手中也有姑爷送来的‘红绿纸书’,八抬的轿子也抬进了门,怎么如今咱们千辛万苦的找了来,姑爷不说远迎,反倒把咱们晾在这儿?” 夏氏淡淡的看了这厅内的一派喜庆装饰,只微微叹了口气:“生伯,莫再言语,教人看了笑话去。” 生伯本还欲再说,一看自家小姐脸上神情黯淡,不免压下了话头去。 待叶乐乐和宁熙景进来,就看到大厅内有位风姿楚楚的弱质女子静坐在侧,旁边一个年约五旬岁的老仆,脚边放着副扁带,下头压着一对木箱。 听到有人进来,夏氏抬头打量一番,款款站起身来行了个万福:“夏氏见过宁会长、会长夫人。” 她一口道破了宁熙景与叶乐乐的身份,并无半点迟疑不甘,语气平淡得像与自己无关。那老仆一时惊得张大了嘴盯着叶乐乐看。 叶乐乐一怔,不由上下打量她一番。 这夏氏生得一副眉目风流态,削肩柳腰,偏面上神情冷清,一路按说是风尘仆仆的,却全身洁净精致,看着使叶乐乐不由想起五个字:任是无情也动人。 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叶乐乐仍是缓和了口气:“夏姑娘请坐。” 夏氏方坐了下来,将手交叠在膝头。 宁熙景与叶乐乐双双入内,坐在上座。 叶乐乐始终有些好奇,忍不住发问:“夏姑娘如何寻到了此处?” 夏氏道:“多得吏部尚书庄大人的指点。”叶乐乐心口一闷,同这人不能计较啊。 宁熙景也神情古怪,半晌,口气很温和的道:“不知夏姑娘不远千里的寻来,所为何事?” 那老仆终于忍不住:“姑爷说这话,未免太过生分!我家小姐与姑爷是太皇太后亲赐的姻缘,得了姑爷送来的婚书,八抬轿子进了门。世人皆知我家小姐是宁家人,正是前来寻了姑爷成礼!” 宁熙景轻咳了一声,不理会这激动的老仆,却是对着夏氏道:“无故将夏姑娘牵扯至中,宁某亦觉十分抱歉,只当时宁某身不由己,一切均由皇家做主。当日夏姑娘也在场,当知宁某与皇家如今只不过是面儿上还留着一层皮,自是不会再听从其摆布。且宁某现已娶了妻子,只有对不住夏姑娘了。不若宁某写一份退婚书予夏姑娘,言名是因宁某的过错导致退婚,夏姑娘另寻别家婚嫁便是。若是因为宁某夏姑娘惧再寻不到好人家,宁某愿补贴两万两银子给夏姑娘添妆,夏姑娘看意下如何?” 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荣国公府全盛时期姑娘出嫁四五万两也使得,如今拿一万两银子也是费力。庶女更是几千两银子就嫁了。 夏氏若有了这笔银子,也添了不少说亲的资本! 那老仆忍不住道:“没听说过皇家赐婚还能退的!姑爷欺人太甚!” 夏氏轻喝:“生伯,闭嘴。” 这生伯像是十分听从她的话,立即静立不语。 夏氏又站起身来道:“宁会长既已喜结良缘,我自不会从中作梗。那便依会长所言,烦请出具退婚书,我即刻就走。银子却不必提起。” 这么一说,宁熙景便不落忍:“夏姑娘何必急着走,这一路舟车劳顿,先往客院小住几日再走,宁某自会将退婚书与银票一齐奉上,再派人一路相送,夏姑娘切莫推辞。” 夏氏微微偏过了头,应了一声,似微有哽咽之声。 叶乐乐瞧着宁熙景对她一脸同情,心知他是觉得因他的顺势而为害了一个女子心中内疚。 虽然不免心中有些不适,但想起这夏氏不过是一封建社会无法自主的女子,这场局中若有谁最无辜,就是她最无辜。此刻再是不喜,容她三日两日也还是使得。因此也在一旁不置可否。 当下叫了人来,把夏氏安置在别院,这才同宁熙景离去。两人一同到了书房,叶乐乐磨墨,宁熙景执笔,写了份退婚书下来。 待宁熙景挥笔写就,叶乐乐拿起来边看边吹干墨迹,一面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退婚书,你都快写成罪己书了。” 宁熙景一看也笑出声来,又道:“唯愿她能嫁个好人家,也不算我的罪过了。” “咦,这话悟性十足,莫非你真入过少林?” 宁熙景转过脸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叶乐乐:“我是在积德,好让我娘子快快替我生个孩儿。” 叶乐乐也正经道:“菩萨说你还不够心诚。” 宁熙景取走她手中的纸放到一边,再把她圈在怀里:“如何才算心诚?” 叶乐乐眯了眯眼拉着他的领口:“光许愿不上香如何能成?” 宁熙景闷闷一笑,低头含住了她的耳珠:“那为夫便来上三柱香。” 79、V章 却说叶乐乐经不起宁熙景几度摧残,直觉得腰酸背痛起来,暗忖不能这般下去,便打算偷着没人的时候做做体操,活动筋骨。摸了摸脸,觉得自己比宁熙景还大了两岁,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宁熙景不知她这番心思,让人送了香汤进来,与叶乐乐洗漱一番。 两人在遍地的绫乱中翻找一阵,才发现先前写的退婚书已是不成样子。便又重铺了纸,打算重写一张。 才刚提了笔,宁熙景耳力过人,听到外头有人在窃窃私语,就道:“在外头说什么?” 青莹就在外头应了一声:“是客院的红绯,有事禀报。” 骁荣会不比一般权贵人家,习武人也有许多是自己动手,婢女便不是很多,每个客院都只有一名当值的婢女。红绯是安置夏氏的落英园的婢女。 叶乐乐听到这回禀,系玉佩的手都顿了顿,立时又手指翻飞快速的系好,整理下裙摆,这才冲着外头道:“进来罢。” 红绯便低着头推了门进来,待看到一地的水迹,再不解风情,也忍不住像她的名字一般红了脸。交叠着双手行了个万福:“会长,夫人。都怪奴婢不好,拎了壶热水去给夏姑娘续茶,却不慎烫着了她的脚,已是给她抹了些药膏,奴婢特来向夫人领罚。” 如今这些事务都归叶乐乐负责,这丫头也算知机。 叶乐乐听了眉头一皱,摸出对牌来道:“再请胡先生给她瞧瞧——若是她不愿让男子看,就请陆婶来,她也通些岐黄之术。让你照顾客人,你却反倒烫伤了她的腿,罚你两个月的月银。下去吧,好生照料,再不可生事。” 红绯不由咬了咬下唇,颇有些不甘的样子,却不敢多说,领了令下去。 宁熙景待她走了才道:“我还道你不过斥责两句,未料你却如此严厉。” 叶乐乐冲他俏皮的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嘛。”面上虽然笑,却觉这一烫透露着点不寻常的味道,至少,伤没养好谁也不忍心让她上路,是以她故意重罚了红绯,如此一来,红绯对连累她受罚的人必然心中有些芥蒂,不会那么容易被夏氏糊弄。只是,但愿是个意外罢。。。。。。 宁熙景将笔搁在一旁道:“既如此,便也不急着将退婚书给她,免得她以为我们有心赶她。” 叶乐乐偏了偏头,过去勾住他的脖子:“也不是少了她一口饭,我只怕留来留去,宁大会长动了绮念,毕竟和人家三媒六聘都有了。。。。。。” 宁熙景蹭了蹭她的鼻子:“咦,好重的醋意。” 见着叶乐乐面上有些恼色,才扬眉一笑,安抚她:“你放心,我还就只好你这一口。” 虽他说得笃定,叶乐乐却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只抓不住摸不着,一时也只能这么着了。 叶乐乐婚后的生活,并非就高枕无忧了,反而更添了更多琐碎事。 要一一送走各地前来贺喜的众人,将各人送的礼金入册,珠宝绫罗入库,各处的摆设也要重新布置。骁荣会中各部的人归不到她管,但后勤杂役却需她一一过目,做到心中有数。 一时忙起来,也就没有再理会夏氏。 宁熙景硬拉了她去散步,口中取笑道:“夫人竟比我还忙。” 叶乐乐横了他一眼:“都怨你从前不将这些事上心,我一看之下,竟是一团乱麻,少不得从头梳理,都快累坏了。” 宁熙景搂在她肩头的手便轻捏了几下:“真是辛苦夫人了,晚上罚为夫多卖把力。” 说得叶乐乐啐了他一声:“大庭广众的,要脸不要?” “这是我的地方,只有别人避讳我的,怕什么?” 他素来有些妄为,并不避讳婢女小厮,以前不通风月还没什么,自成亲后倒羞退了好几个婢女。但此时他搂着叶乐乐拐了个弯,看到迎面而来的却是夏氏,想来方才的话都被她听了去,饶是脸皮再厚,不由也有些讪讪的。 叶乐乐看夏氏微跛着一只脚,由红绯扶着前来。 这红绯脸上非但没有不耐,反倒对夏氏十分关切。叶乐乐心中一个咯噔,这个夏氏,不简单! 而夏氏面上一抹红晕,飞快的睃了宁熙景一眼,又垂下头去。 宁熙景打了个哈哈:“夏姑娘也来散步?” 夏氏便低眉敛目,声音轻柔:“听红绯姑娘说这边的桃花开得艳,正好在屋中闷了几日,便央她带着来赏赏景,未料会长和夫人在此,是思媛来得不巧。” “何来此言?好景自然人人赏得,夏姑娘请自便。” 说着便拉着叶乐乐往旁让了让,让行动不便的夏氏先过,夏氏低低的道了声“多谢。”从旁慢慢的越过,一股微风吹过,正送来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宁熙景待她走了,才拉着叶乐乐前行,人却收敛了些,不再拿些房中话取笑。 叶乐乐侧脸看了看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要防范于未然,一辈子这样长,防了夏氏,还有秋氏,防了秋氏,还有冬氏,总是防不到头的。 前世常有人说不要考验人心,大约是对人心十分失望,认为任何人都经不起考验。 事实也是如此,多年患难夫妻,在律法的约束下,也常有第三者插足,导致分飞的一日。 何况三妻四妾是常态的古代?宁熙景再如何洒脱,骨子里也是认同三妻四妾的吧? 那末,她叶乐乐,是否要从现在起就时刻悍卫,亦或是放任考验? 想到这里,她不由深吸了口气。宁熙景听到声响,就偏头看她:“不许胡思乱想。” 叶乐乐抿嘴一笑:“好,从现在开始,我什么也不想。”她选择的,还是考验。大约是因为,她太爱他,不愿意有一丝含糊。 待过了三五日,叶乐乐估摸着这夏氏的脚该是好了,便叫了陆婶来问话:“夏姑娘的脚上如何了?” 陆婶微微一愣便道:“客院离厨房本就远,便是滚烫的水拎了去也凉了许多。这是夏姑娘皮子嫩,红了一片。要是咱们这些粗人,挽着袖子还不是要干活?养了这几日,再不会有事的。” 叶乐乐点了点头,虽然说过要放任,但仍是忍不住道:“你再给夏姑娘送罐烫伤膏去,告诉她,就算好了,也要早晚记得涂抹,细皮嫩肉的,再浅的印子也是咱们的罪过。” 陆婶应了一声去了,忍不住嘀咕:“就算是公府的千金,那就这般娇贵了?” 叶乐乐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这些天总是遇到夏氏,若是她受了这敲打,能自己走了,就再好不过。 但事情并未如叶乐乐所预料的这般,这日她看完了帐本,青莹笑嘻嘻的来替她把帐本收起来锁上,再将钥匙递给她:“夫人不知道,原先没有夫人,咱们这些人可是没头苍蝇呢。会长再不管这些闲事的,交给付总管吧,他又是个武痴,练起武来人都寻不着。” 原先的小俏小仪犯了错,青莹便出了头,被派在叶乐乐身边做大丫鬟,一阵相处下来,叶乐乐也觉得这丫头很得她的心意:“就你嘴甜,我初来时你们不也井井有条的。” “那时将您当客人,怎么还能在客人面前露了馅?” 叶乐乐听得直笑,青莹赶紧去扶她:“会长都等您好一会了,您赶紧去吧。” 叶乐乐就势起身,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又是要教我下棋,我偏这一窃不通呢。” 嘴里虽是抱怨,仍是带着青莹往着桃林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里边有人声,青莹咦了一声:“会长这是捉了谁来练手呢?” 宁熙景高声应道:“夫人快来学着!” 叶乐乐心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继续往前走去,障眼的桃花退在身后,桃林里的石桌旁,宁熙景与夏氏对坐,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桃花纷落,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 夏氏忙扶着石桌站起:“思媛见过夫人。” 宁熙景朝叶乐乐招手,眉眼间俱是笑意:“夫人快过来。” 叶乐乐强笑着走了过去,立在他身边,他指着白子对叶乐乐道:“我遇见的人除了庄莲鹤,就数夏姑娘棋下得最好。” 叶乐乐点了点头:“夏姑娘系出名门,自不是我这等人可比的。”这话里抑制不住的酸意,任谁也听得出。 宁熙景将棋一放,赶紧站起来:“乐儿?”语气很温柔小心,连称呼都变了回来。 叶乐乐却只是哼笑了一声。 夏氏赶紧又站起身来,似有些不安:“会长,夫人,说起来我的伤早已好了,今日到这桃林来就是想偶遇贤伉俪,告之明日我们主仆便想启程,若是方便,这退婚书。。。。。。” 宁熙景拍了拍头:“竟是将这事给忘了,回头就送去给你。” 夏氏便温婉的笑了笑:“那末我便先告退了。” 待她一走,宁熙景不顾青莹在场,就去拉叶乐乐的手:“看你这小心眼儿,明日她便走了,你还有什么好闹的?” 叶乐乐其实十分懊恼,总觉得自己没把持住,在夏氏面前输了一城似的,顿时就甩了宁熙景的手,自己回房去。 宁熙景两步追上,又拉了她的手:“咱们一起去写封退婚书,亲自送给她,你看着她收下,也好放心。” 叶乐乐还是有些生气:“你自去罢,我才不要去。” 宁熙景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等我回来,你可不许再气了。”说着自往书房去。 待他一走,青莹便跟了上来:“夫人,您别气,您看会长多紧张您啊?您这脸一落,可把他急坏了。”说着就比了比宁熙景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乐乐扑哧一笑:“你倒把他比成只猴儿了。” 青莹连道不敢。 叶乐乐心中乌云稍稍散开了些,只道这夏氏一走,她好好的待宁熙景,时长日久,他把她当成自己的左右手,再也离不开了,这才妥当。 便回去挽了袖子下厨,烧了一桌子好菜等着宁熙景。 宁熙景迟迟不归,叶乐乐想使人去唤,又怕落了下乘。 便一人坐在桌前枯等,好容易听到外头青莹道:“会长,您可回来了。咦,竟是下雨了,瞧您衣衫都湿了。” 宁熙景道:“无妨,不过是些迷蒙细雨。”声音不若往常般明朗。 青莹顿了顿,惊道:“这,夏姑娘。。。。。。” 叶乐乐抬头看着门口,宁熙景推了门进来,见到叶乐乐这阵仗,吓了一跳:“乐儿,对不住,不知你做了菜等我。” 叶乐乐狐疑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从前她有信心,宁熙景不会弃她,不会辜负她,但现在却没有信心,他在自认“不辜负”她的同时,会不会也容得下旁人。 宁熙景在这目光下皱起了眉头,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在桌旁坐下:“乐儿,我同你商议件事。” 叶乐乐嗯了一声。 宁熙景理了理话头,才对叶乐乐道:“原先我谋划引皇上入局时,从未想过夏姑娘这号人,如今才晓得也连累到了她。” 叶乐乐用手支着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我以为给份退婚书,给些银两就能补偿了。但方才我过去,听到她与那老仆抱头痛哭,原来她现在的母亲不是生母,是她父亲的继室,自小也等于无父无母的。夏家当时交她出去向皇帝投诚,现在又给了她两条路,要么饮鸠,要么入庙青灯古佛的过一世。她当时提前打探到,便与生母留下的老仆一齐逃了出来,如今其实是无路可走了。” 叶乐乐的嗓子绷得紧紧的:“所以呢?” 宁熙景握住她的手:“乐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目光非常诚挚,叶乐乐也并不怀疑他此刻的真心。 “乐儿,唯今最好就留她住在骁荣会中,但就这么住着不免平白惹人口舌。不若就让她做我的挂名妾室,给她间院子住着,一年也就费些吃食衣料,也算对她有个交待,你看如何?” 叶乐乐混身一僵。 夏思媛推开了门,混身被牛毛细雨濡湿了衣裳,她缓缓走了进来,脸色苍白,那么的柔弱可怜。 待走到叶乐乐面前,便扶着膝跪下:“夫人,思媛知道您与会长比翼情深,绝不会从中作梗的,只求夫人容思媛一席之地,不然,思媛出了这鹿岛,也没有活路。” 叶乐乐将目光移到宁熙景脸上,猛然拍了拍桌子:“宁熙景!我若是不同意呢!是不是就心地恶毒,令你厌恶了?!”宁熙景先前习武追求巅峰,要清心寡欲,甚少接触女色,看不破这红粉陷阱,她理智上不是不知道,但是情感上实在无法接受,一时就激愤起来。 宁熙景连忙握住她的手,皱了皱眉:“乐儿,你怎么会这样想?给她个角落呆着,她不会对我们产生一点影响,你别太激动。” 夏思媛凄凄婉婉的有如杜鹃啼血:“夫人,夫人。。。。。。可怜可怜思媛吧。。。。。。” 80、V章 叶乐乐气得肝疼,怒极反笑:“这挂名妾室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夏思媛一颤,连忙伏倒在地。 宁熙景走过来揽着叶乐乐,替她抚了抚背:“别气,夏姑娘说出来,我觉得也不碍什么,就来问问你。” 叶乐乐闭了闭眼睛冷静片刻,伸出手指,指着地上的夏思媛:“要安置她,多少法子不行呢?她回不得家,你就替她做主,给笔嫁妆,在会中与他挑个才俊嫁了,岂不两宜?” 宁熙景一怔,还没说话,夏思媛就哭出声来:“夫人,夫人!思媛自幼虽没读多少书,女诫是背熟了的,亦知从一而终的道理。思媛与宁会长已是换了婚书的,已经算是宁家人,先前见会长另娶了夫人,便已存了死志。若不是被宁会长撞破,亦不会想出这苟且偷生的主意来,夫人!”说着她直起身来,脸上一派凛然:“荣国公府虽已没落,但夏思媛仍有节,绝不会改嫁他人,若夫人要将思媛配与他人,不如让思媛一死!” 宁熙景闻言一振,目光复杂。 叶乐乐不错眼的盯着他,心猜他只怕被迷了眼,想起自己的母亲琵琶别抱,反倒对这夏氏更为心怜起来。顿时就眼前一黑,有万般手段也没办气使。 正这时,那老仆又踉跄的扑了进来,扶住地上的夏思媛大哭:“太太啊,是老奴没照顾好小姐,使得她原本是三媒六聘的正头娘子,现如今却跪在地上求做个贱妾!”满腔的伤痛,真是闻者落泪。 叶乐乐反手哗的一声抽出了宁熙景腰上的佩剑,宁熙景连忙按住:“乐儿,这是做甚?” 叶乐乐挣扎着就往前:“她不是想死么,我让她死了干净!” 宁熙景紧紧的握住她的腕:“乐儿,你过了。” 叶乐乐哈哈一笑,突然就没有力气再争,转眼望着宁熙景的双目:“宁熙景,你听好,我不是没有心计,也不是不会手腕,若我不是心系于你,自不会方寸大乱,容不得人。你若是伤了我的心,不管她一个夏氏,就是一百个夏氏,我也会视若等闲,你可要试一试?” 宁熙景赶紧抱住她:“乐儿,不要说这样的话。” 说着就对地上的夏思媛主仆道:“赶紧回去,莫在这碍夫人的眼。” 老仆还待再说,夏思媛忙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两人一道悄悄的退了出去。 叶乐乐伏在宁熙景怀里,宁熙景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乐儿,你何必与她计较,就把她远远的安置在个角落,同她说明,不许到主院这边来,眼不见心净,时日一久就忘了,不就成了么?” 叶乐乐心知他叫人退下,不过是怕将自己逼得太狠,此刻还想徐徐图之。 叶乐乐双手一撑,离开他的怀抱:“阿景,我问你句实话,你今日是不是就抱定了主意,觉得是自己误了夏姑娘,她又心性高洁,柔弱可怜,你是一定要将她纳入后院,给她遮风蔽雨的了?” 宁熙景捧住叶乐乐的脸,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唇:“乐儿,我不是要伤你的心。你要知道,我只会钟情你一个。但我不想看到一个好姑娘香消玉陨,心肠恶毒的,反倒颐养天年。” 叶乐乐一震,说到底,还是他母亲留下的心结! “我早已说过,你若要纳妾,便休了我,即便这样,你也要收了她?” 宁熙景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子:“说这么傻气的话,我永远也不会休了你,我发誓,永远也不会碰她,等她在后院呆久了想开了,要另嫁他人,我便送副嫁妆予她,可好?” 叶乐乐真是没话好说,难道她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便掰开了宁熙景的手,别过头,淡淡的道:“你在书房歇着罢,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宁熙景见她终于冷静下来,不敢再勉强她,便爽利的答应了:“好,你别胡思乱想。” 叶乐乐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勉强点了点头。 等宁熙景走了,青莹才敢端盆水凑上来:“夫人,先卸了妆,好生睡一觉罢。” 叶乐乐依言就去拔头上发钗,狠狠用力,拽下一缕头发来。 青莹忙放了盆去帮她拆:“奴婢来,夫人莫急。” 服侍着叶乐乐卸了钗环饰物,洗漱更衣,再帮她铺好了床:“夫人,快歇着罢。” 叶乐乐斜着在床边坐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是否也认为我不对?” 青莹微微一怔,见叶乐乐满身沮丧,不免劝道:“奴婢自然知道夫人的心,只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不纳妾的,都是因为手头没银子。但凡有了银子,那个男人不想着三妻四妾的?夫人争了这一头,争不过那一头。” 叶乐乐点点头:“好,好,原是我着相了。”宁熙景,我要试着慢慢将你当成个好友,或者这样会比较不疼心。 看着叶乐乐盖好了被子,青莹放下帐子,吹了烛退了下去。 叶乐乐在黑暗中辗转,就算心中有所顿悟,感情又怎么能说收就收?满脑子想的仍是宁熙景,终于忍不住披衣起来,摸了盏灯点着,拎着去书房。 万籁俱静。 宁熙景也没有睡,叶乐乐拎着灯笼走在游廊上,就看见宁熙景负着手在仰头看星。 叶乐乐沿着阶梯,缓步步入了庭院,走到宁熙景身边:“还不去睡?” 宁熙景一怔,早知有人来,只以为是婢女,却不知是她,忙转过身,见她只披着衣裳,便伸手帮她拢住领子,温柔道:“你不比习武之人,身子本就弱。怎的就披件衣裳出来了?更深露重的,着凉了怎么办?” 说着就圈着她:“走,进屋去。” 叶乐乐依在他温暖的怀抱,一时都没有心思想别的,任他圈着,进了书房。 宁熙景将门关上,寻了坛酒出来:“这是我的珍藏,若不是今夜,我都忘了把它藏在那了。你喝一小口去去寒。” 说着倒了一小杯递到叶乐乐面前,叶乐乐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绵软,并不难喝,入腹又激起一股暖意,便又要去喝。 宁熙景却移开了杯:“这是锡湖酒,后劲大着呢,就是我喝多了也受不住。”顺手将她喝剩的残酒饮尽。 这样细微的动作,让叶乐乐心中一暖,在他平日小歇的软榻上坐下,神情柔和,仰头看着他:“方才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宁熙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立即又恢复如常:“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无法入眠,随便看看。” 叶乐乐正在敏感时期,立即捕捉到了。 “阿景,不要骗我,有什么你直接说,把我蒙在鼓里更难受。像今日,你直接来问我,自是比暗渡陈仓来得好。” 宁熙景怔了怔:“说的什么傻话,我说了心中只有你一个。暗渡陈仓也是乱用的么?” “那你方才在院里想什么?”叶乐乐有些任性起来,不管不顾的一定要知道,一面就把自己的外衫扔在地上:“你不说,就冻死我好了。” 宁熙景快手捞起帮她披着,见她又要甩,就不松手的按着:“别闹,乖啊。” “你说过什么都告诉我的,不说就不要管我!” 宁熙景叹了口气:“别闹,我说。” 叶乐乐便停止了挣扎,捉住他的袖子,仰脸听他说话。 宁熙景皱起眉,十分不自然,生涩的一字一顿道:“我,我就是在想,你究竟是谁?” 叶乐乐一震。 宁熙景起了个头,反倒顺溜了:“若是佟珠儿,言行分明不对。” 说着别过头去,不太敢看叶乐乐:“若不是佟珠儿,为何无一人发觉,新婚之夜。。。。。。也没有落红?” 叶乐乐只觉得万鼓千钟齐在耳边奏响,直奏得她头晕目眩,宁熙景看着不对,连忙一把搂住了她:“乐儿,我也就是一念之想,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乐儿。” 叶乐乐趴在他胸口缓了半天的神,才慢慢的撑着精神坐直了,看着他笑:“我信你,你此时不过是一念闪过,但日后,这念头就会越来越多的困扰着你。尤其是,‘并非处子’,你会慢慢的拿来与心性高洁的夏姑娘比较。。。。。。” 宁熙景脸色变得难看:“乐儿,不要胡说,我并不是计较过往的人,真的只是无意中一想。” 叶乐乐知道,人有的时候,就算不这样认为,偶尔也会飘过些平日不会有的念头。但是,这一辈子这样长呀,什么时候这念头会正式粉墨登场呢?尤其春夏秋冬四季姑娘多得很,催化之下,这念头迟早会让宁熙景正视! 她就呵呵笑道:“我说我不过是个游魂附在了佟珠儿身上,你信不信?” 宁熙景不顾她的挣扎搂住她:“不要胡说,我错了,是我不该乱想,我错了,我会另行安置夏姑娘,再不提她来让你生气。”叶乐乐这笑容让他心中发慌。 叶乐乐点点头:“好啊,我们一释前嫌,来喝杯酒吧。”说着硬从他怀里挣出,倒了两杯酒来递给他一杯:“喝,不喝我生气。” 宁熙景无奈的接过,一饮而尽,叶乐乐又给他满上,大有一副不喝不行的架势。宁熙景只好任她灌了大半坛的酒,终于有些不支的用手撑着头,迷蒙的看着叶乐乐:“乐儿,我真错了,这种念头就连闪过也不应该,你千万别生气。” 叶乐乐扶着他倒在榻上,跪在榻边,轻轻的吻了他的唇,在他耳边道:“我不生气,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宁熙景闻言露出抹笑,圈住她的腰:“来,就和着衣,同我在这里睡罢,我离不了你。” 叶乐乐当真踢了鞋上去,偎在他胸口伴着他睡。 真到他睡沉了,叶乐乐才坐起来,轻手轻脚的下了榻,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一时眼泪扑簌直下,她捂着嘴直哭:既穿在这么个身子上,原本就不该有别的绮念,谈什么恋爱呢,昏了头不是?宁熙景五年没有疑问,十年没有疑问,还能一辈子没有疑问?她是真的爱宁熙景,实不愿两人有不再相爱满腹疑问相对的一日,不如就此离去,就此离去。 事已至此,就不是夏氏的问题了。 她强忍着心疼,自磨了墨,写了一式两份的和离书,自己按了手印,又去捉着宁熙景的手印按,宁熙景有所警觉的睁开了一线眼缝,见是她又没有多想的睡去。 叶乐乐自留了一份,将一份和离书留在案头,想了想,还是给宁熙景留了封信,这才转身离去。 她又挑着灯笼回了自己房间收拾好行囊,光明正大的去马房牵了匹马骑着下山去。 沿途巡逻的人见了她,她也不言语,只出示令牌。今时不同往日,再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出逃,凭着身份便一路通行,下了山到了岛边码头,值夜摆渡的弟子是见过她几次的,把瞌睡都吓醒了:“夫人这是。。。。。。” 叶乐乐笑笑:“耍花枪呢。” 这弟子见她说得坦白有趣,不禁笑了,他知道前些日子有个夏姑娘找上了岛,夫人想必在发气,引得会长来哄。 当下就替叶乐乐把马牵上了船,撑了船,送叶乐乐渡了湖。 叶乐乐在夜色深寂中回头看了一眼:别了,宁熙景。 叶乐乐下了船,就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另换了身衣裳,想了想,把自己的发髻都打散,随意留了个未婚的发式,拿鞭狠抽了几下马,让它自向前奔去,自己才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宁熙景宿醉未醒,太阳照进了窗子来,晃得他眼花,只好扶了扶头,慢慢坐了起来,叫了声:“来人。” 青莹连忙推了门进来,看着他捂着嘴直笑。 宁熙景摸了摸脸道:“何事发笑?” 青莹笑道:“夫人都生气出岛了呢,会长还不去追,却睡到这时辰。” 宁熙景的手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青莹:“你说什么?” 青莹端着水往里走,仍是笑个不停:“夫人这次要让您好急呢,大半夜的就冲下山出了岛,这会子真不知躲什么地方去了。” 宁熙景觉得心都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是,乐儿不是爱动这么大阵仗耍花枪的人,她就算使点小性子,也是耐不住性子立即就笑嘻嘻的揭盅。 青莹将水盆放在案上,平素都并不敢去看会长的文书,但这次顺眼一瞟,却因看多了夫人抄录帐本,知道这是她的手迹:“夫人还给您留了信呢,必是告诉您她在什么地方,让您去接。” 宁熙景心中恐慌,发不出力气:“你拿来我看。” 青莹将案上的两张纸,送到了宁熙景面前,宁熙景当头看到“和离书”三字,顿时如遭雷击,手指费力的颤着去够这两张纸。 青莹终于察觉不对,待他接过这两张纸,便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直退到门外。 81、V章 阿景亲启: 今日留书与阿景一别,实非吾心中所愿。然不得不走,实为憾事。 尤记相识之初,阿景一腔侠义,豁达开朗,一路走来,于我几番相助,不觉间我对阿景情素已生。 然我身系迷团,阿景仍愿与我成婚,静心细想,颇为感谢阿景的包容之心。 只是这包容之心用在我身令我心悦,用在夏氏之身便令我心如刀绞。 阿景看到此处,必以为我善妒不贤,这便关系到我的来历。 阿景,先前我所说,非玩笑也,我确是一缕游魂。也许是千年以后的游魂,不知何故入了这身子。我出生之处,与此地大不相同,男女一夫一妻结合,承诺彼此忠诚,虽不是每个男子都能做到,却确是立下了忠贞的契约。我乃一痴人也,将此契约奉为圭臬,即便入乡,也不肯随俗,因此,不论是名还是实,我都容不下夏氏,不是她走,就是我走。 本还欲徐徐图之,让阿景认同于我,但未料阿景疑我来历,惊我非处子。 我便再无颜面留在阿景身边,只因这身子确是佟氏珠儿,非但是何谦之妾,且育有一子。 但这魂,却是叶乐乐。 如今这魂如此般苛求,这身子却不洁,想来也令阿景厌烦,若当面说出实情,又恐令阿景惊惧不敢靠近。 我不欲待彼此有俩俩隔阂相厌的一日,不如就此离去。 今含泪与君别,望君只记着我的好处,不意想起,也能会心一笑。 祝君与夏姑娘共结连理,白头偕老。 切莫寻找,山高水远,彼此珍重。 叶乐乐拜别 素筏上还留着几处湿润的泪痕,宁熙景简直要窒息,心中一片钝痛,猛然起身,却因宿醉而一个踉跄,他几步冲到门口,将门推开,嘶哑的提高了声音:“付钧!付钧!” 青莹正立在外头,被这响动吓了一跳,立时回道:“奴婢这就去叫付总管过来。”说着就一溜小跑的去寻人。 宁熙景被当头照下的阳光晃花了眼,只觉唇舌间一片苦涩,抬手捂住了眼。 却说叶乐乐一路出了渠州,茫茫天地间,竟不知往何处去。 北上黎都自是不成,德阳公主、庄莲鹤、何家,几大地雷都在那等着。 往南而去溪谷柳河村,太过容易被找到。 若是往西边,之前又听皇帝说过来年要西征,还是远离战事的好。 转念一想,朝庭势必要开海禁,大建码头,一直往东去到海边,看一看这盛事也是不错。 于是又重买了匹马,一路往东而去,仗着自己从宁熙景处拿来的两把火铳,倒也不如何怕事,看遍途中风景,心中的种种伤痛渐渐淡去,但偶一想起,仍觉眼眶微涨。 如此渐行了两个多月,已是到了六月盛夏,叶乐乐终于到了业东。叶乐乐之前也稍稍打听了一下,临海的地方虽多,但适合建码头的却不多,业东的地形却是个天然的港口,且水深浪静,估计朝庭会从此处着手,伴随着海事的兴起,繁荣指日可待,有海军驻扎也可威慑海盗,想来安全许多。 叶乐乐一进入业东的境内,就觉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此地还不成气候,虽称之为城,但看来也不过是个大些的渔村,没有一处像样的街道,本地居民受日晒过多,大多皮肤微黑,叶乐乐这样的走在路上就颇引人注目。 叶乐乐寻思此地尚未发展起来,说不定可以占个便宜,就想趁早买几块地,谁知寻着中人打听一番,大多闲地新近都被人买去了。大约是朝中有人风闻此事,大把撒了银先占着地。 叶乐乐一番周折,终是在人手中买了块地,决定先请人盖间稍上档次点的茶馆,这当口,估计也没人和她争这点小钱。 于是在周围寻了一圈,找了户人家,租了他家两间屋子来住着,另请了人来在买来的地面上盖间茶馆,为求速成,抢先分了这杯羹,也不说盖两层小楼什么的,直接只砌了一层。 这茶馆外头全用竹子做装饰,三面都只下边建了半墙,上面全都是大窗口敞着里外通透。当中一个柜台,大厅里摆着桌椅,靠里边一排建了三间雅室,一间水房。再往里边通过个门洞,就是内院,里头的三间大屋归叶乐乐自己住着。 这盖房子打造桌椅,添置零碎东西,陆续也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叶乐乐在这住了半年,也识得不少人。便雇了两勤快的小伙子来跑堂,另外怕被本地的一些无赖刁扰,索性就专寻了个无赖,叫计准的,给他份工钱,专请他看住场子。计准原本就是没份好营生才成了无赖,此时不过是跟自己的一帮狐朋狗友打声招呼就能拿份工钱,如何不乐意? 这样她的业东茶馆就正式开张。 就在这半年内,朝庭已经是征招了工匠,在此修建码头。叶乐乐的业东茶馆离工地不过一条街。原先都是有人挑着大铜壶卖碗粗茶,叶乐乐这茶馆虽说不上有什么顶级的茶水,但也分了几种茶叶,总是稍精细一些,一些监工头目之类,就爱过街来闲坐一阵,喝上一碗。 因此此地虽还没有繁荣起来,但叶乐乐也不算是做不到生意,勉强也能收支平衡。 她便每日也像模像样的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听听茶馆里众人的闲谈,偶尔也静静的看看大海,日子就这般波澜不兴的慢慢滑过。 随着码头的逐日建成,业东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气,许多异乡人都涌入此地来讨生活,叶乐乐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这一日大马脸又寻了过来:“叶娘子,我看你这生意越来越兴旺,我这有点云溪白岩茶叶,只得三两,你要不要?”大马脸原本不叫这名字,就是因为脸长得长,才得了这么个混名。 叶乐乐从算盘上移开目光,抬起头来看他:“我这消受不起,隔壁正在建个大茶楼,到时候荷包殷实的客人都上他那去了,这白岩茶我可冲给谁喝呢?您还是照旧,给我送些湖绿茶,云香茶,君子茶,降真茶,观音茶。” 大马脸啧啧两声:“别人要,我还不给他,也就看叶娘子是个女子,忍不住想多照顾一二。” 叶乐乐笑:“您甭给我短斤少两就成了。” “这可冤枉,我大马脸什么时候少过称?”当下与叶乐乐说好,明日一早送了茶叶过来。 等他一走,店里就进来两个小吏目,叶乐乐都是认识的,当下招呼道:“于大人,钱大人,快请坐,小甲快上云顶降真茶。” 说着又从背后抱了个陶罐出来,打开装了一碟子的瓜子,亲自送去这两人桌上。 “两位大人好一阵没见来了,可是公务繁忙?” 于通就哈哈一笑:“早说别满口的大人,我们两个这不入流的职位,岂不让人听了取笑?” 钱举也道:“正是。” 叶乐乐表情很端正:“对于我们这样的百姓来说,你们两们可真是大人,日后升官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样一本正经的拍马屁,显然取悦了这两人,于通举起杯子喝了口茶,也不吝给她透露点消息:“这茶不好,我看你也要备点好茶,咱们这里,马上就要有大人物来了。” 叶乐乐啊了一声:“什么大人物?” “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人家原来可是吏部尚书,这次码头建好,朝庭要操练海军,组建船队下西洋。这位大人不顾皇上挽留,非要辞了尚书之位,前来做督察。有这号大人物来了,你不备点好茶可不行,人家不比咱们这些粗人,任什么都能对付。” 叶乐乐僵了,嘿嘿笑了一声才道:“隔壁那大茶楼,都说是郑王在背后建的,这位大老爷来了,就是不自带些好茶,那也得上大茶楼去啊,我可没这荣幸盼了他来。” 钱举就道:“我看这大茶楼规模甚大,少说还要半年才能成,你安心,多备些好茶,再让春秀多准备几个段子好好说说,自有人觉得你这处实惠,留恋了不去的。” 叶乐乐只好谢过,道了失陪,回了柜台后。 心中满是疑云,这庄莲鹤好好的大官不当,跑来这做什么?说起来凭他的功劳,应该就是不干活混资历,只要不出错,等年纪到了自然可以当太师了吧?难不成这么拼,还要从中央下到地方再来历练一番?不至于啊。 只因与他相关均没好事,心中便有些犯怵,但左右看看,这茶馆着实算不得太好,他应该不会光顾才是。 奋斗这么久,才在此处安顿下来,实在也不愿意为了他一个消息就吓得挪了窝。因此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没想到过了两日,关于这他的消息越来越多。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传他与泰国公府的千金周氏订了婚,刚下了小订,这周氏就得了急病去了。 一时间黎都都传庄莲鹤为人太过阴狠,坑杀元军手段过于毒辣,引得阴魂缠身,怕是一辈子的孤星命。又有说他原本就命中带煞,有克妻之相,先前连金枝玉叶的昌隆公主都被克死了,周氏更是消受不起。这还没进门就能把人克死,可见不是一克妻之人所能比,更有术士断言无法化解。 传言太皇太后也疑当年是他克死了昌隆公主,如今正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如今黎都中都没人敢将自家女儿许给他,连庄家太太见了他都日夜忧愁,以至病倒,是以庄莲鹤放着好好的尚书不做,非自贬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叶乐乐听着直乐,她才不信庄莲鹤会被这些流言影响,八成是另有打算。 82、V章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业东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春天里雨多,从早到晚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茶馆生意也冷清了许多。 叶乐乐望着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形成一道雨帘,不禁有些莫名的伤感。 正不知思绪飞到了何处,就有人挑着担子,从门口的雨帘处闯了进来。 叶乐乐定睛一看,原来是罗阿婆,忙从柜台后出来:“罗阿婆,这大雨天的还来送什么?” 罗阿婆张着豁牙的嘴笑:“那天不是雨?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我估摸着你这处快断了货,还不得赶紧送来。” 说着把竹筐上的油布掀开,从里头抱出几个大坛子来。 叶乐乐随手揭开,凑过去闻了闻:“好香,这鱼皮炸得好。” 罗阿婆就高兴:“这次的梅子枣子都好。” “罗阿婆的手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叶乐乐验了货,爽快的付了银子,却看到罗阿婆没有像往日一般收了银钱就着急着走。 “叶娘子,我这会子出去,怕是正跟钦差大人的队伍碰着,我老婆子手脚慢,阻了路就不好。还得在这刁扰刁扰。”这业东就没条像样的街,钦差大人一行队伍势众,一个手脚不灵便的阿婆挑着担子迎面上去,队形都要给挤乱。 叶乐乐啊了一声:“钦差来了?”一面就顺手从小甲肩上抽过抹布,将临门的桌椅上被飘的细雨珠擦去,请罗阿婆坐下,又让小甲去泡杯热茶来。 罗阿婆呵呵笑道:“可不,老远就听到有人在鸣锣要让道。” 叶乐乐心中咯噔一下,直道来得可真快。 就听得远远的雨中果然有人在鸣锣清道。过了好一阵,队伍才行到叶乐乐的茶馆前,当头是前迎的本地官员,连伞也不敢撑的走在前头。中间是一列带刀侍卫,包围着一辆大厢马车,垂着帘子,看不到中间的人。后头紧跟着两辆车厢小些的马车,尾部还跟有有十多个侍卫。 等到整个队伍全部过去,罗阿婆才放了杯:“多谢叶娘子,老婆子这就走了。” 叶乐乐含笑送了她出去,呆呆的立在门口好一阵。 直到一人自雨中冲了进来,将她吓了一跳。 来的却是她特请的茶楼护卫计准,这计准已经三十出头,游手好闲的,满身惫懒样,衣服都从不穿正了,看人也是微歪着个脸。 叶乐乐一见他,就寻思还不到结工钱的时候,难不成他缺了银钱用,要提前支领?便等着他开口,只当花钱买个安心。 计准却顺着她先前的目光望了望门外,才道:“老板娘方才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叶乐乐笑着往柜台后走:“没看什么,刚送了罗阿婆出去,寻思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计准道:“早着呢,再过得几日,又该打雷了,只怕老板娘从没见过,遇着害怕。”这业东的雷打起来,一次能连打一个时辰,一声接着一声,声势巨大,就如同在耳边炸开一般。 叶乐乐先前也听人说过,此时一想,应该也还好,这茶馆也没建得很高,业东比她这房子高的树比比皆是,怎么样这雷也不该落到这屋里,最多到时塞两团棉花在耳朵里。 当下就只是笑笑,并没露出惊恐的样子。 计准面上就有些讪讪的,自去寻了角落里的桌椅坐下。 叶乐乐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心中奇怪。 最后忍不住,亲自提了壶去给他续茶:“计师傅今日怎生得闲在这坐着?不该去寻个场子斗鸡么?” 计准连忙坐直了:“老板娘说的什么话,我如今再不干这些没志气的事情,收了老板娘的银子,就得好好替您看着场子,直管放心,有我计准在,没人敢来寻事。” 叶乐乐得了这话,竟是不好反驳,只好纳闷的拎着壶走了回去。 这计准竟是说到做到,自此后每日都来老实的坐着,谁有点纠纷他也利索的上去调解,省了叶乐乐不少的心,慢慢的叶乐乐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竟是换了个精神面貌,衣服也穿得齐整了,脸上也努力端出副正经样子来。她心里就慢慢的品出点味道来,只觉得好笑,这女人单身在外头,要让人不打主意还真不容易。只看着这计准暂时还走的是努力改良自身的道路,那末一时半会的就没有危险,该寻个法子温和的打消他的想头才是。 一时叶乐乐想得出神,那边小甲招呼新进门的客人坐下,谁知这客人非但不坐,反倒直接往柜台走去,直走到叶乐乐面前叶乐乐也没发觉。 只听这客人语含笑意:“竟是他乡遇故知。” 短短的一句话,就惊得叶乐乐差点没跳起来,张着嘴转脸看向了他。 “庄。。。。。。庄。。。。。。” 话没说完,庄莲鹤就挑了挑眉制止她:“叫我庄先生就好。” 叶乐乐这才仔细打量他一身,未着官服,一身蓝色素袍,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微服私访? 当下从善如流:“庄先生。” 角落的计准见叶乐乐反应过大,一边就急冲冲的走了过来,无端端的看着庄莲鹤的美人脸不顺眼:“老板娘,可是有人找麻烦?待我来收拾他!” 你能不能收拾他我不知道,他是一定能收拾你的!叶乐乐忙止住了他鸡蛋碰石头之举:“没有没有,只是见到故人太过吃惊!” 计准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了半日,才在叶乐乐劝说下退了回去。 叶乐乐一转过脸来,就见庄莲鹤在似笑非笑的打量她,似乎洞悉了一切,顿时就忍不住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庄先生坐大堂,还是到里边雅间去?我这儿最好的,也只有云雾香妃茶。”因也给他做过几日的婢女,知道他是个挑剔享受的人,言下之意就是您不喜这茶就快走罢。 谁知庄莲鹤却十分自若:“就坐大堂罢,随意泡壶茶来。”话音一转又道:“老板娘也来同庄某叙叙旧。” 叶乐乐当然不情愿!庄莲鹤就道:“如若不然,还要庄某向旁人打听老板娘的近况,可就十分周折了。” 这是要胁吗?叶乐乐毫不怀疑他这坏胚子会打听的同时也不忘透露,她还要在此致富呢! 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气定神闲的寻了张窗边的桌子坐下,气结一阵,还是亲去泡了壶茶送了过去。 庄莲鹤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座位:“坐。” 等叶乐乐坐下,看到她极力压抑不悦的面孔,他心中的不郁都稍稍散开了些,笑道:“你如何在这处?不是该在渠州与宁熙景比翼双飞么?” 叶乐乐心中一痛,抬头看他,忍不住道:“还不是托你的福,把夏姑娘送到我们身边。” 庄莲鹤微微露出讶色,并不解释,只风目微眯就推出了大致情形:“该是宁熙景觉着愧疚要纳了她。那末你是妻,她是妾,如何就甘拜了下风?” 叶乐乐恨恨的的拍桌子:“我是天下第一妒妇!容不下半个妾!于是就和离了,庄先生满意否?” 她这一发作,计准见了又要过来,叶乐乐连忙摇手示意无事,却是再不好过于激动。 转过脸来见庄莲鹤面有异色的看着她。也自知这一番言论惊人。悻悻的哼了一声。 庄莲鹤也不说话,自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这算是变相的安慰吧,叶乐乐更觉自己没趣,宁熙景在三妻四妾这一观念上与她不同步,没了夏氏也还有其她人,且他们俩之间另有些原因。却是不能将这责任全归咎于庄莲鹤。 于是两人一时无言。庄莲鹤却眯眼打量着她,心中寻思这叶氏当真坚韧,初一见她,就在不停的折腾,让她做妾她也跑,让她做妻她也跑,偏偏跑到什么地方也还能自己过活。在他所认识的女人当中,还真称得上是绝无仅有。 当下闲闲的以指尖轻击桌面,状似无意的道:“《列周传.莽公记》中记有一则趣事,有一方姓女子偶感风寒后,突然性情大变,言行举止皆不似常人,直说自己不是此间人氏。。。。。。 又有《章公手记》中写有李姓童子不慎撞到头部,醒来后即会制纸,又会印刷,后被人称作是妖孽附身,天师作法,将他火化。” 说着面带笑意的盯着叶乐乐双眼:“叶娘子,是不是此间人氏?” 叶乐乐原本随着他的讲述,心就一点一点抽紧,这是被他一问,竟猛然向后一仰,庄莲鹤伸手如电,扣住她的腕使她不至向后仰倒,一面淡淡笑道:“安心,庄某不是天师,无意捉鬼降妖。” 计准大步冲了过来:“呔!那来的登陡子!还不将手放开!” 叶乐乐连忙坐稳,将手腕从庄莲鹤手中抽出。对着计准道:“无妨无妨。” 计准却气势汹汹的不肯罢休。 庄莲鹤淡淡的抬眼,终是正视了他一次,计准被惊住,只觉这一眼十分威严,令他莫名的心慌,不由得无措的站定在桌前。 叶乐乐站起身来:“计师傅莫惊,确实无事,您还是回去坐着吧。” 说着就叫小甲:“给计师傅添碟梅子上来。” 计准能混成无赖头子,也是历练出来些察颜观色的本事,当下不敢妄动,沉着脸退了回去。 叶乐乐叹了口气坐下,这才开始装样:“庄先生说的太过惊人,民妇一句也听不懂呢,倒觉比些鬼怪话本还要吓人。” 庄莲鹤淡淡一笑,并不与她争这口舌之利,这女人擅作戏,他不止一次见识过。 两人正心知肚明的对恃着,就有个小吏奔了进来,左右看了一圈,找到庄莲鹤,忙弓着腰凑了过来,低声道:“大人,有艘婆沙来的大船,说是遇了风浪,船身受损,想要靠我们的岸补给修缮呢,刘大人说让来请示是否让对方靠岸。” 虽决定解除海禁,但毕竟还没下明旨,谁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让这尊业东最大的菩萨来拿主意。 庄莲鹤起身,看了叶乐乐一眼:“一道去看看。” 不是询问句,语气不容置疑。 叶乐乐虽然嘴硬没肯承认,但毕竟不敢与他叫板,只好将店托付给小甲和二东两人,自随着他上码头去。 83、V章 小吏在前头引着路,庄莲鹤与叶乐乐并肩走在后头。 叶乐乐心中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怎么糊弄庄莲鹤才好,想了种种说法,均觉得会被他一戳就破,最后叹口气,决定来个打死不认帐,看他这样子,也不像要把她架在火上消灭异端,就这么含混着得了。 打定好主意一抬头,庄莲鹤就若有所觉的道:“想好了?反正口说无凭是不是?” “。。。。。。”叶乐乐一惊,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声“死秃鹤!” “在腹诽什么?” 叶乐乐差点被他诈了出来!幸好及时收住了嘴,下意识就紧紧的抿住唇,再不言语。 庄莲鹤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也不再逼问。 大黎禁海已有百余年,但就算在百年前,也没有官方正式下过西洋,只民间零星有人组船远航,一则海上风险大,能活着回来的不多。二则上船的也多是粗人,并不懂笔写记载。 于是至今对于西洋是如何一个情况,大多数人都是一团迷雾。只海事署还收录着几个西洋国家的标识。 几人一起踏上码头,就看见离岸边不远处,有艘大船尾部半倾斜着,显然是受了损。船头有数个男人一齐焦急的连比手势带大叫。 他们看着码头边整齐的士兵,并不敢贸然靠近。 在航海上,许多手势是通用的,大致也能猜出他们的意思:船在暴风雨中受损,需靠岸补给修缮! 但对方口中一串叽哩瓜啦的话,就没一人能听得懂。 叶乐乐定睛看去,这些男人都穿着紧身的衬衣和裤子,戴着大沿破毡帽,这时焦急的拿了帽子挥舞,就露出他们或亚麻色,或火红色,或金色的卷发来,皮肤在太阳长期的照射下并不白,但高鼻深目却明显的显示了他们非大黎人种。 “help! please help us,met the storm, the shipdying!”1 “someone hit the head during the storm ,doctor please!”2 对方在不停的重复着。 大黎官兵却齐看向庄莲鹤,等待他的决定。 庄莲鹤行止从容的走到了最高处,微眯了眼盯着对方,并不言语。 众人便对他身边的叶乐乐感到好奇。 业东这块在海边讨生活的人,很有些迷信,认为女人如果上船,会惹怒海神,引来海难。是以女人连码头来得也少,叶乐乐这一来本就引人注目,还跟着钦差大人一道来,虽然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瞬息间已用目光翻来覆去的将她打量了好几遍。 叶乐乐承受了这些目光,便觉得不自在,又见庄莲鹤迟迟不发令,不由得抬头看了他好几眼,无意中却和他目光对上。 庄莲鹤出其不意道:“他们说什么?” “有人受伤。。。。。。!”叶乐乐不假思索的答出口,又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方才你面上的神情已随着他们的话语不断变动,还有什么好藏的。”庄莲鹤并不看她,举手挥了一下,下令:“准其泊入!去请个大夫。” 这下大黎官兵也十分兴奋,少数老人还识得这船头的标志是婆沙,但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种,立即让人打手势让其将船驶入。 好容易船靠了边抛了锚,对方急切的从船上搭了块木板到这边岸上,急冲冲的一群人从船仓里抬了两幅简易担架出来,上面躺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大黎人就跟看猴似的围着他们看,使得他们寸步难行。 急得打头的一个小伙子大叫着: “god,help, give outthe way,he needs fresh air!”3 庄莲鹤便斜睨着叶乐乐,叶乐乐抿着嘴就是不吭声:你连这也猜不出么?故意寻人开心! 果然庄莲鹤轻笑一声,对一旁候命的刘子舟道:“你安排一下,不许围观,先行将他们送往驿馆,请大夫直接上驿馆看病。” 刘子舟连忙应下,转身奔了下去:“都围着做什么?少见多怪,丢我大黎人的脸,来来来,把他们送到驿馆去!” 他刻意的使自己显得十分利落的样子,指手划脚,疏散了众人,领着这队婆沙人走了出去。 庄莲鹤便一本正经道:“圣上预备组建船队下西洋,这群婆沙人或许能提供十分有用的信息。” 叶乐乐眨了眨眼,装听不懂:“这种朝中大事,民妇等人自是插不上手,只能祈求圣上得天之佑,顺利将我大黎的威名传下西洋。” 庄莲鹤嗯了一声:“叶娘子从中通译,到时少不得也要记你一笔功劳。” 叶乐乐气结:“民妇不过一萤火,如何敢与庄大人这明月争辉?功劳什么的,真是吓煞民妇。” 庄莲鹤挑起一边眉,走近两步,吓得叶乐乐反倒退了三步。 只见他微微颔首:“只办实事,不求功劳,大黎官员若皆有叶娘子这份心胸,何愁不国富民强?” 说着转身下了阶梯:“明日辰时末到官署来寻我。” 叶乐乐给憋得胸闷气短,正想反驳,又听他道:“说起来,那被烧死的童子亦十分可怜,叶娘子是否也觉如此?” 虽然他没有回过头来,但叶乐乐分明知道他眼中此刻必定满满都是阴险。 去死去死!笃定她不敢反抗——虽然她确实不敢反抗! 等他背影不见了,叶乐乐才恨恨的踢了块碎石,看着它一路翻滚而下,最后落入水中。 一抬头,就看到四周还没散去的士兵都盯着她瞧,顿时就收起气急败坏的样子,端正姿势,慢慢的步下阶梯,往茶馆去。 远远的还没到茶馆,就见计准在门口张望。 待见叶乐乐回来了,他往前迎了两步:“老板娘,我瞧着您方才像是不怎么情愿跟他去,他可有为难你?他是那号人物,您说给我听,明里不行,暗里我招呼几个兄弟做了他。” 叶乐乐想笑也笑不出来:“计师傅,听我一句劝,你可得罪不起他,往后见了他,只管远远的躲开。” 计准一愣,面上就有些失落。 叶乐乐叹口气,索性与他说得明白些:“民不与官斗啊,他还不是个小官,计师傅一片好意我都知道,只是他实是个不能得罪的人。” 说着就转身进了茶馆。 计准皱着眉挠了挠头,他是一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觉得这娘们他更攀不起了似的。 叶乐乐心知庄莲鹤这阵还没消遣够她,必是要常常传唤的,索性就四处打听,要另寻个掌柜,她就专拨出空来暂时奉陪,等他看她表现良好,过了这阵兴趣,指不定就贵手一抬,放过她了。 可惜这掌柜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寻得好的,庄莲鹤这大神她却得罪不起,第二日辰时末便按时寻去了业东官署。 这业东官署是将各部官员都集中在一起办公。庄莲鹤身份最高,一来就占了最大的一间房间。 叶乐乐沿着长长的阶梯走到官署大门,冲门口两个侍卫打听:“我来寻钦差庄大人,麻烦官爷代为通禀一声。” 这两人面面相觑,便有一人道:“这位娘子,有事你上前头衙门击鼓去,不远,拐个弯就到。钦差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叶乐乐心中一动,正好不想去见他,到时他来问罪,就说门口侍卫不让进好了,躲得一时算一时,指不定他事一忙就忘了,又或者过了今日,明日皇帝又发急召召他回黎都?可能性虽小,但拖字一诀总没错。 于是面上神情就怯弱了三分:“两位官爷,民妇真是有事要寻钦差大人。。。。。。” 这两人见她弱了气势,又说不出正理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耐烦的横了长矛来赶她:“去去去!钦差大人日理万机,任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叶乐乐心里喜欢,越发哀求起来:“求求两位官爷行个方便,真是有要事。” 其中一人就发起怒来:“再不识趣,小心大爷我手下的矛没长眼!” 叶乐乐佯装吓得倒退下三步阶梯,正要一副害怕委屈的样子遁走。 就听庄莲鹤在里边道:“委屈叶娘子了。” 叶乐乐差点没错脚摔下去,就见庄莲鹤一撩下摆,迈步跨过门槛走了出来。今日他穿着暗红色的官服,头戴乌纱帽,显得又精神又妖孽。此刻对着叶乐乐意味深长的道:“是本官考虑得不周,要给叶娘子一张名帖才是。” 两名侍卫连忙向庄莲鹤行礼,又向叶乐乐请罪:“实在不知道这位娘子的身份,多有得罪!” 叶乐乐怎会和他们计较,她只担庄莲鹤这一番作态后,很快官署的人就会特殊关注她了。 庄莲鹤却先行负手,施施然步下阶梯:“走吧,驿馆离此不远。” 叶乐乐心中叹了一声,埋着头跟在他身后前行。 驿馆离些确实不远,庄莲鹤领着叶乐乐直接往里走,便有人迎了上来:“庄大人可是来看那几个婆沙番子?” 庄莲鹤略一点头,这人就殷勤的引着他往里走。 驿馆不大,这群婆沙人一行四十余人都挤在几间房里。还没进门,就闻到股薰人的气息,叶乐乐忍不住举手在口鼻前扇了扇,庄莲鹤亦是轻轻皱了下眉头才恢复如常。 待驿馆的小吏推开了门让两人进去,就见这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伤员,旁边坐着四五个人,抱着臂在打瞌睡。 小吏忙嚷了一句:“我们钦差大人来了,还不快来行礼。” 这几人便被惊醒,张开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这边。 小吏狐假虎威的要发怒,庄莲鹤已淡淡的道:“行了,不用和他们说这些,你先下去吧。” 这小吏这才一缩身子,带上门下去了。 庄莲鹤就朝叶乐乐抬了抬下巴。 叶乐乐只好认命的上去问:“你们好,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4 这几人闻言顿时眼睛放出光亮,一弹而起,拥到了叶乐乐跟前:“女士,你能听懂我们的话?这太好了!” “我们需要水和食物,需要人来帮我们修船!” “我们带了些货物,你们愿意看看吗?非常漂亮!” 这群都是婆沙最底层的平民,平日就行止十分粗放,激动之下更忘形,当下就有人激动的掏出一个艳丽的珐琅手镯,拉住了叶乐乐的手腕往上套:“太棒了,女士,你能听懂我们的话,这个送给你,请一定收下。” 庄莲鹤下意识的就伸手拉开了叶乐乐,等拉开她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见婆沙人和叶乐乐都奇怪的盯着他。 叶乐乐更是解释:“他不是要动粗,只是非常激动的要感谢我。” 庄莲鹤神情恢复自若的袖手站在一边,淡淡的提点叶乐乐:“问他们沿途经过何处,有什么奇特之处,大约用了多长的时日。” 由着叶乐乐去向他们打听,自己却略分了一份心神,也不知为何,先前见着宁熙景与她相拥,心中也似这般,略有些不适。 84、V章 叶乐乐很快就打听清楚,这一行人从婆沙启航,途中历经了十余个国家,历时三年才到了这里,启航时有四百人之众,如今却只剩下四十三人。 船长叫阿兰德,是个中年汉子,生得十分高大,满脸的胡子十分粗放,却有着细软的亚麻色头发。 大副出乎意料的是个头发火红的年轻小伙子亚瑟,只有二十五上下的样子,满身都是热情,属他话最多,而且不停的比划着手势,简直像个多动症患者。 这一行人带了不少货物前来,包括一些独特的种子、玻璃器皿、珠宝首饰。 当他们从船上搬下来货箱一一打开,再扒开覆盖在上头的填充物,耀眼的光华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叶乐乐忍不住也凑过去看,要说玻璃制品,她前世没少见,但是时隔许久,看惯了瓷器,也觉这些玻璃制品非常剔透漂亮。 这些婆沙人十分坚定的要用金子交易,叶乐乐寻思了一阵,想将他们这批货物全部吃下,再转手售出,肯定能大赚一笔,但他们历尽千辛而来,就算这些东西在婆沙不值钱,他们也早就在其中加入了其他的价值,并且深深的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开出的价格远不是叶乐乐所能承受,只好叹了口气罢手。 这伙人在业东掀起轩然大波,原本各世家就派人在此处等候良机,此时更是一拥而上,将这些货物瓜分。 这些货物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利益,至此,各方势力均热切的促成组成船队下西洋一事,对于皇帝指派下来的各项指令积极的配合,以至于事情推进得十分顺利。 叶乐乐这边却根据这些婆沙人的口述,简单描绘了一张航海图,粗略的纪录了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整理成册交到庄莲鹤手中时,简直松了口气。 庄莲鹤气定神闲的翻看了一阵,不免嫌弃她的字丑:“有空可再练练字。” 叶乐乐哼了一声:“我一介女子,又不去考状元。自个儿开个小茶馆,谁还因我字丑就不来喝茶了?” 相处时间一久,发现庄莲鹤也不是那么危险,也许没触及机要,他并不会动辄取人性命,是以说话也稍自如了些。 “日后你也总要嫁人,主持中馈、书信往来,岂不是拿不出手么?” “庄大人真会说笑,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嫁人?已不作他想了。” 庄莲鹤看着她,状似无意道:“何谦已病死,你大可光明正大的,任什么人也嫁得。不过,宁熙景若是来寻你,你还同他回去么?” 叶乐乐一怔,下意识的忽略了后一个问题:“源哥儿呢?” “何家太太指望他支应门庭,自是尽心栽培。源哥儿还曾到我府上来过,我瞧着他学问不错。”好说庄莲鹤也教过源哥儿几日,逢年过节源哥儿总会携礼上门。 叶乐乐怔忡了片刻,吐了口气:“那就好。” 话题就此岔了过去,庄莲鹤有些莫名在意,正想转个弯重提,就听自己的长随在门外道:“二公子,三爷来了!”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急匆匆前来报信的。 庄莲鹤神色一敛:“知道了。”当下另铺了纸,准备誊写叶乐乐整理出来的书册。 叶乐乐心中正在猜想是怎么回事,就见门帘一掀,一个穿着华丽,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径自掀帘进来了。 叶乐乐为免麻烦上身,赶紧中规中矩的站在书桌旁装婢女,幸好这业务还算是熟练,那中年男子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直冲着庄莲鹤去。 庄莲鹤手笔不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睑去,淡淡的唤了声:“三叔。”并无恭敬之意。 庄三爷早已习惯他这不冷不热的样子,自顾自焦急的道:“我从漠东回来,就听闻你已辞去吏部尚书一职!容清!你怎可如此妄为,如今我们庄家的顶梁柱便是你一人,多少族人还需你的带契,你怎可说退便退?听闻陛下尚在挽留于你,吏部尚书一位还为你空悬,你赶紧寻个梯子下了吧,早日重回朝中为妙,莫让焦家钻了空子。” 庄莲鹤丝毫不为其所动:“我意已决。” 不疼不痒的扔出这四个字,庄三爷更是暴跳如雷:“容清!不过是个‘克妻’的名声,你怎的就担不住了?不为我们想想,也要为你爹想想,你退是退了,让你爹这把年纪还要重担重责,于心何忍?” 庄莲鹤冷冷的瞥他一眼:“我兄长为人务实,足以支应门庭,三叔这般说,莫不是欺我兄长无能?” 庄三爷一噎,气势弱了下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转以苦口婆心:“你娘如今日日以泪洗面。。。。。。” “听闻我大嫂又诞麟儿,娘亲怎会哭泣?三叔究竟是眼见还是臆想?” 庄三爷还待劝说。 庄莲鹤已是毫不留情的道:“三叔之意是让容清再撑个几年,让三叔借着‘吏部尚书’这一名头再大肆敛财一把?” 庄三叔一惊,庄莲鹤又道:“三叔若再不识趣,大义灭亲的事,我也做得。”说着重醮了墨的笔一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对这主意有些兴趣。 庄三爷却是知道这侄儿为人最是冷清独断,从小到大做过不少出人意料的事情,再不敢挟长辈之威发作,一时悻悻的丢了句:“此时你听不进去,我还要在业东多留几日,改日再来与你说道。”说着就甩了袖子走了。 叶乐乐一直以来其实对他辞官很有疑问,实是不信他这种意志坚定的人会被一个名声打倒,此时不免也多看了他几眼。 庄莲鹤凉凉的道:“怎么,你也觉得可惜?” 叶乐乐一听这话明摆着瞧人不起,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满口胡诌起来:“怎会,你这叫激流勇退!已立了这么大功劳,掌兵的白燕麟又是你的好友,陛下当然会生出忌惮之心,不想出个无法摆布的权臣。你若退了,念及先前的功劳,陛下指不定还会对庄家多方照应呢。” 说着见庄莲鹤神色不对,不由得意起来:“我说中了?” 庄莲鹤忍不住笑了起来:“十中其一,也好卖弄?”目光却温和了许多,他辞位自是另有深意,却从未有人想去深究,只知哭丧着脸挽留,着实令人厌烦,不想她一介女流这辈,反倒能沾着些边。不过,她本就不同吧。。。。。。 略一出神,叶乐乐已是准备告辞了:“我这书册已是交了,自家茶馆还有许多率拢獗愀娲橇恕!彼底乓膊坏茸状鹩Γ苯泳屯庾摺 庄莲鹤看着她那匆匆的身影,竟是怕有人拦着似的,不由无端生起些不快,仔细想想,她似总对他有些惧意,归根究底,只怕也是由于当初那次动手。 心念一动,便微微抬起了当初掐了她的右手来看。 长随拎了壶进来续茶,看见他阴沉着脸的样子,不由有些害怕,觉得他家二公子最近有些阴晴不定,更不好伺候了。 却说叶乐乐回了茶馆,看到茶馆靠门的桌子旁坐着个衣着古怪的红发男人,就猜到是大副亚瑟。 走到面前一看,果然是他。 亚瑟正被人当猴围着看,一见是她异常高兴:“嗨,叶!真高兴见到你。” 他们没法和其他的大黎人沟通,有了事只能来问叶乐乐,一来二往的便也熟了。 “你知道什么地方有麦芽酒卖?我们都离不了这家伙。” 叶乐乐想了想:“没有。” 亚瑟就扶着额痛苦的哦了一声:“你知道,这玩竟儿若是混着摩西酒,两杯下去就可灌倒一头大象。我们这些可怜的水手需要它!” 叶乐乐发笑:“亚瑟,你说话太夸张了。” 亚瑟挥舞着手表示自己毫不夸张:“哦,不不不!在我的家乡,若是在路边见到昏迷不醒的人,一种可能是他要去见上帝了,另一种可能就是喝了这种混酒,好吧,将他抬到桌上,围着他大吃大喝,等两天若还不醒来,就可以安葬了!知道吗?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守灵’!” 叶乐乐被他逗得忍笑不住,用手背掩住唇,几欲弯下腰去。 亚瑟虽然粗俗,但他说话十分风趣逗人。叶乐乐一边整理这几日的帐目,一边听他瞎吹。正好有了亚瑟在,路人无意看到都会被吸引进来,店里的生意一时大增。 计准抱着臂在旁转了几个圈,终于忍不住道:“老板娘,您怎的也会说这鸟语?” 叶乐乐轻咳一声:“嗯,那天的庄大官人教的。”没有人敢去寻庄莲鹤对质吧? 正说着庄莲鹤就进来了,叶乐乐也不知道他如何凑得这般好,估摸着他已听了去,就垂下头去装死。 亚瑟一见到这位先生就莫名有些害怕,于是就摸了摸他的大鼻子:“叶,我该告辞了。” 叶乐乐就从柜台里摸出一小坛青梅酒来,虽然她这里不卖酒,但是当地的黄酒十分好入口,有时她自己也会小酌一番,有次想起前世喝过的青梅酒来,就扔了几颗到酒坛里泡着,后来味道倒也差不离。这时送给亚瑟尝个新鲜:“给你,虽然不够劲,也尝尝。” 亚瑟双眼发光的接过,就张大手要来拥抱她:“叶,你太好了。” 眼看叶乐乐就要被熊抱住,庄莲鹤一步走近,顺手持起柜台上的算盘,硬生生的用算盘横阻住亚瑟的去势。亚瑟转头一看,庄莲鹤双目微眯,喜怒不辨的神情十分可怕。虽然明知他听不懂,亚瑟仍是往后退了两步,再耸耸肩解释:“先生,只是礼节。哦,好吧好吧,你们不喜欢,我不会再做了。”冲叶乐乐摇了摇手,亚瑟悻悻的抱着酒坛离去。 庄莲鹤凉凉的对叶乐乐道:“册子有些不够详尽,你再随我走一趟,补充完善。” 说着转身负手先行,吃定叶乐乐不敢不来。 叶乐乐拧着眉,也想不明白他这是唱的那出戏。 小甲一旁嘿嘿直笑:“老板娘,我瞧着这位大人怎么有些像呷醋的模样呢?” 计准一震,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觉得隐隐不对劲的地方在那。 叶乐乐看了他们俩的神情,失笑:“胡说八道,他的眼睛在天上呢,再混说就是给我惹祸了。” 说着锁了手上的帐册,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外头,见着庄莲鹤正负着手看天。 叶乐乐也抬头看了看:“这天看着不错,今日该是不会再下雨了。” 庄莲鹤嗯了一声,不动。 叶乐乐心里一个咯噔,努力回想了一番,他这样,不是因为耳尖听到自己说了他“眼睛在天上罢”?试探着道:“大人看什么呢?” 庄莲鹤道:“看该看的地方。” 叶乐乐的脸扭曲了,正在想庄莲鹤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就见他低头转脸看了过来,她脸上神情还来不及收起,顿时吓了一跳,生硬的转成一个笑脸。 庄莲鹤看着她,目光闪动,良久不语。 叶乐乐想了一阵,勉强打断这沉默:“庄大人,还去不去办事?” 庄莲鹤别过头去:“走吧。” 领着她再跑了次驿馆,叫了船长阿兰德上了码头,到了婆沙船上,指着船上的各处结构一一询问,到了天擦黑才下了船。 叶乐乐只觉满身疲惫,回去洗洗歇下,只觉得庄莲鹤后头的反应有些奇怪,并不像往常一般时刻目光能洞察人心一般锐利,反而称得上温和,只是偶尔有些走神的样子。 转念一想,管他做甚,只要他不来为难她,就什么都好办。 第二日朝庭送来了新建的一批鹰舟,这种小船是预备配在大船上,可以在大船行驶过程中放下,令少数人单独离开用以执行其他指令。亦可在主船遇险时令船上人员藉此逃生。 庄莲鹤请了阿兰德船长和叶乐乐一道去检测这批鹰舟的性能,将来这批鹰舟是要随着船队下西洋的,不可马虎。 这鹰舟不大,只能容下四人,阿兰德船长说只有下水才能真正的检验,于是三人一起登上了一艘鹰舟,阿兰德见一位是当地高官,一位是女士,只好自己主动摇橹。 庄莲鹤与叶乐乐并坐在前,庄莲鹤拿出地图来看了看,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道:“围着天门小岛转一圈就回来。” 阿兰德船长表示同意,奋力摇起橹来。 叶乐乐看着这海水,未经污染,蓝中透着碧,在阳光下粼粼闪动,一眼望过去无边无际,看着让人心中郁气全散,不由得高兴的侧过腰去伸手想捞海水。 她这举动引得船身微歪。庄莲鹤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阿兰德也嚷了起来:“女士,请不要乱动!” 叶乐乐便有些不好意思。 庄莲鹤侧脸看她,她面色微红,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微有些俏皮,也不知怎么的,看着竟是十分——惹人喜欢! 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扶在她手臂上的手,转过脸去,微微出神。 阿兰德船长摇了一阵道:“速度很不错,但是,我觉得底部要做平一些,虽然会减缓速度,但是会更平稳。” 天门岛岛边有白色的沙滩,阿兰德船长越靠近岛,就越觉得浪在变大,他不由看了看天边,出来时还很干净的天际,隐隐有了些黑色:“见鬼!看起来像是有暴风雨,我们赶紧回去,虽然很有可能被巨浪赶上掀翻,但距离不远,可以试着游回去。” 叶乐乐吃惊的对庄莲鹤翻译了一遍,又有些无措:“我不会凫水!” 庄莲鹤冷静的道:“先上岛躲避。” 阿兰德不乐意:“谁知道要持续多久?”但是他们在大黎,就要仰仗庄莲鹤,最后只好屈从。 当下奋力的将小船撑上了天门岛,三人跳了下来,将小船拖上沙滩,用绳子系在旁边的大石上。 风暴来得极其迅速,转眼整个天空就阴云密布,雨点迫不及待的大滴大滴的从乌云中落下,极短的时间内演变成滂沱暴雨,大风掀起一浪高过一浪。三人四处寻找着躲避的地方,又见天边隐隐有些电光,叶乐乐道:“会打雷,不能躲在树下!” 阿兰德见一处山坡下略有余地,就赶紧躲了进去,那处小坑塞下他一个熊一般的人后,就再没余地。 叶乐乐被雨糊了眼睛,看不清去路,禁不住脚下一滑,庄莲鹤伸手将她及时的揽住,冷静的道:“这边。” 终于看到有块大石上端凸出,底下凹进,他便拉着她一齐矮着身子坐到了大石下头。 两人被地势迫得紧紧的相依在一起,彼此身上的热气都传到了对方身上,不约而同的不看对方,只直视着前方的风雨。 过了一阵雨势更大,雷声轰隆隆的响起,叶乐乐在这露天的环境里不由有些害怕。 这雷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在耳边炸开,越来越大,这与北方遥遥在空中闷闷响起的雷声截然不同,它会让人有种它随时会打到身上的错觉,心都会随之颤抖。 轰隆一声,又是一个大雷炸开,叶乐乐仿佛都看到了火星在脚前迸发,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 庄莲鹤侧头看她捂着耳朵紧闭着眼睛的样子,和平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平日总是眼神闪亮,脸皮奇厚,就算遇上难题也有股不服输的韧劲,这样娇俏的女儿样还是第一次见,让他心底都禁不住软了一块。 他伸出手想去揽她,又知道她心底对他有些忌讳,当下静静的收回了手,只不动声色的留意着。 海水极快的涨了上来,一路席卷,叶乐乐惊恐的发现它就快冲到她的脚尖了。但看着雷电时时将骤然黑暗的天空闪成一片白亮,她又不敢往高处爬去引雷,不由得问庄莲鹤:“怎么办?”雷雨声中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庄莲鹤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当下不再迟疑的扣住了她的手:“别怕,你看那边立着的水位碑。” 不远处的海水中有块石碑,上头刻着数道刻线。 “我查看过业东的地理志,此地的水位从未超过那道最高的刻线,所以,我们躲在此处也绝不会被海水没过头去,只需稳住不被浪卷走。有我在,不会有事。” 声音虽然清冷,但平稳有力,叶乐乐闻言放了半颗心,两人无法再躲避风雨,只好站了起来。随着海水一波一波的上涨,渐渐没过了她的小腿,她在惊恐中并没发现自己几乎半个身子都偎入了庄莲鹤的怀里,庄莲鹤也由扣手改为了扣住她的腰。 浪一波波涌上来再退下,有种吸力要将人拉入到汪洋中去。 庄莲鹤一手扣住巨石上的突起,一手揽住她的腰,稳如磐石。 叶乐乐奇异的看着自己逐渐被海水没到了肩头,腰间有力的手居然让她不至于太过惊慌。 但阿兰德之前苦苦抓紧着坡上露出的树根,这时山坡被海水冲击,突然滑坡,他整个人瞬间被泥土覆盖压于水底,一个浪上来将泥土冲开,他奋力浮出水面,眼看着就要被退浪卷走,从叶乐乐身边流过时情不自禁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大叫着:“救命!” 叶乐乐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顿时觉得自己手上一重,吃力的哼了一声。 庄莲鹤垂下眼看了一眼道:“放手,顾不得他。” 叶乐乐咬了咬牙:“如果拉着他三人会一起死,我自然会放开他,现在还没到绝境,再坚持一会,也许会有转机。” 阿兰德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也察觉到危机,大叫着:“女士,好心的叶,别放开我。” 叶乐乐咬牙挺着巨浪的席卷,未到绝境,她没有办法去毁去另一个人生的希望。 终于雷声渐退,海浪也平稳起来,乌云背后被镀上了金光,太阳要出来了。 等到海水终于退到小腿,阿兰德才松开了手,叶乐乐的那只手几乎要被他握变了形,惨白乌青一片,令人怵目惊心。 阿兰德十分歉疚:“抱歉,叶。” 叶乐乐摇了摇头,没有伤着骨头就没事。 庄莲鹤一言不发的执起她的手帮她推活。 看着自己难看的手被捧在他纤长的手掌里,叶乐乐不免有些不自在,刚一动,庄莲鹤就抬眼瞥了她一眼,满是阴冷和警告。把叶乐乐吓了一跳,十分没骨气的不吭声了。 还好阿兰德打破了这尴尬:“上帝啊,船被冲走了!” 叶乐乐忙借机抽回了手:“船被冲走了,怎么办。” 庄莲鹤不悦的看着她:“浪平了,自会有人来寻。” 叶乐乐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欠债脸,但她素来不敢同他硬碰的,也就闷着不吭声,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被吹散,又是一个艳阳天,无话找话道:“六月天,孩儿脸啊。” 虽然还只是五月,但庄莲鹤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和她抬扛。 叶乐乐抱着臂,虽然温度不低,但全身湿淋淋的也不舒服,而且被海风一吹居然也有些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伸着脖子张望远处,看看有没有来船。 所幸庄莲鹤身份重要,几乎是浪稍平,业东水军就急忙出船来寻他,此时已迅速的靠近了天门岛,叶乐乐逃也似的冲上了船,回程路上也刻意避着庄莲鹤,她真心受不了那种古怪的气氛。 庄莲鹤也没过来寻她说话,只是从给他带来的干净衣物中挑了件长袍扔到她身上,叶乐乐低头一看自己曲线毕露,顾不得忌讳,赶紧把衣衫披上。 下了船匆匆和他们辞行回了茶馆。 谁料这一阵水泡得太久,又有海风一吹,叶乐乐非常不幸的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感冒了,让两个伙计照看着外头,自己躲在后院里闷着喝姜茶,一连几天也没出门。 庄莲鹤也接连几日没来寻她,叶乐乐寻思他也是可怜她遇险惊魂,不忍再折腾了,如此最好。 正下了这个结论,就听得从茶馆通往这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 叶乐乐以为是小甲到后院来汲水,也就没有搭理,但来人几乎没有脚步声,她不由觉得有些不对,勉强打起精神问了句:“是谁?” 庄莲鹤抛派瓶怂姆棵牛匙殴庹驹诿趴冢独掷窒帕艘惶辖粲底x吮”唬骸澳阍趺淳驼饷唇戳耍恳膊恢辣芟樱俊鄙敉缸排ㄅu谋且簟 庄莲鹤目光沉沉的走进来,虽然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但叶乐乐莫名的就觉得他周身透着股焦躁之意,像择人而食的野兽。 “庄大人,您有什么事?”她忍着头疼,缓和了语气。 庄莲鹤自拉了椅子,在她床边坐下。盯了她半晌,直到叶乐乐不耐道:“我正生着病,您可以改天再来么?” 庄莲鹤叹了口气,叶乐乐将不耐都按捺了下来,她从没听过他叹气!他总是心有成竹的样子。于是便静静的等着他,看他会说些什么。 庄莲鹤舒缓了眉眼,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叶乐乐,虽然你来历十分古怪,明面上的身份又极不堪,但是,我得承认你很能牵动我的心神,这几日我连处理公务都无法专注。所以,到我身边来吧。” 说着伸朝叶乐乐伸出右手,指节分明,有力又纤长的样子。 叶乐乐完全傻掉了,转动着发昏的脑子,半天消化了他的话,当下怒上心头,被宁熙景嫌弃所积下的一口气此时一起喷发,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庄莲鹤,你以为你是谁?我不过是迫于你的yin威对你敢怒不敢言,以为我多么稀罕你?说我古怪不堪,又一副施舍的口气要我到你身边去?哈,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么?冷血无情、自私自利、阴险狡诈,这还不足以形容你,有的人冷血,那末从头冷到尾,生人勿近。而你一副笑若春风的样子引人靠近,一有不对就毫无转圜余地的翻脸欲至人于死地,这简直比无情更无情,比冷血更冷血。殊不知在我眼里,你这些功业地位全都不算什么,我怎么会稀罕到你身边去做个妾?我看来有这么傻么?快给我滚!” 她之所以敢于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是积怨已久,又在易怒的病中。另一方面是女人,就算不爱这个人,但得知这个人爱自己,无意中也会助涨她气势。是以才一气之下说出了这番苛责的话,直听得庄莲鹤面沉似水,眯起了眼,伸出的手也握成了拳。 85、V章 叶乐乐情绪激动的发泄了一通,又有些后怕,急喘了两声,努力平息下来,拿了帕子掩住口鼻,闷闷的又加了一句:“你走吧。” 庄莲鹤坐着没有动,脸上阴晴不定,两人之间有如死寂。 庄莲鹤自来受过无数女子或明或暗的逢迎,他从未对此起过绮念和渴求,就是昌隆公主,他也只觉得她并不令人厌烦,两人之间永远是平和温情,她偶尔的孩子气,他也都看在她病弱的份上一笑了之,且一个是皇家公主,一个是世家子弟,能见面的次数十分有限,为她守节那是没有的事,他不过觉得能以此为藉口晚成婚一时算一时。因见惯了大嫂的尖酸刻薄,见惯了婶娘的f噪,包括他的娘亲,也是绵里藏针,一个不对就以泪相挟。更别提父亲的小妾各种争奇斗艳,面上一盘锦绣,内里诡计百出。 不错,除了昌隆公主,大多数的女人他真是瞧不上,大约就是等着某一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抬个高门之女来做他的妻子。 叶乐乐此人,他第一次见面就觉古怪,言行之间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看似规矩,其实时刻都在不规矩,十分有趣,正好屈居何府静待势态,忍不住就多看了她几眼。 要杀她时也有些可惜,不然白燕麟怎么来得及阻止? 未料这便成了他们俩最大的症结,叶乐乐从此对他噤若寒蝉。 当他们在无数次的遇见中,叶乐乐的坚韧、勇敢、自信、有趣、偶尔脱线的神来一笔、甚至是她少见的娇柔,一点一点的让他看见,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有着与众不同的独特吸引力。 等他发现自己反常的心态,立即正视剖析——他是个拥有强大自控力的人,莫名不定的因素绝不会含混放过。 虽然他没有过动心的先例,但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渴求,不错,虽然有种种的为难之处,他还是执意去向她倾诉,若她站到了他的身边,一切霜风刀剑他都自有办法化解。 未料他少见的一腔忐忑而来,迎面却是当头棒喝。 饶似庄莲鹤这种泰山崩于顶而不色变的人,这一次也变了色。 叶乐乐受不了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掀了被子下床趿了鞋:“你不走我走。” 说话间就想越过他身边冲出门去。 庄莲鹤长臂一展拦住了她,见她面上露出惊色,不由得唇角勾出一抹笑,殊不知这笑在叶乐乐眼里看着更为可怕。 庄莲鹤扶着她的双肩,重又将她按坐在床上,弯着腰低头俯视着她:“你可知为何我之前要杀你?” 叶乐乐怒气又翻涌了上来,害怕之意也退让了三分:这么变态的问题也只你才问得出来! 庄莲鹤看懂了她的意思:“因为我当初的目的,是想引元军入瓮,就算你看不懂那印迹,也不代表不会坏事。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古往今来,多少事是坏在不懂之人的手上?” 叶乐乐当然明白,虽然明白,但被掐的人是自己,就算不去怨他,也做不到赞同! 庄莲鹤笑,凤目微眯:“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原谅我的苦衷,做了便是做了,无需自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做一件事,定了一个目的,心狠手辣也好,滥杀无辜也好,最终都会做到。而当下,你是我首要的目的。所以,方才,我是告知你,并非询问你。” 不得不说,叶乐乐的激烈拒绝,也让庄莲鹤被激起了性子。若他冷静时自不会如此决定,偏这是他难得糊涂的时候。 叶乐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他扶在自己肩上的双手硬如铁石,让她害怕,为他话语里昭示的山雨欲来而微微颤抖。 庄莲鹤感觉到了,拉过薄被给她搭上,用称得上温和的声音安抚:“别怕,往后我再不会伤害你。” 叶乐乐心思急转,庄莲鹤似看透了她,话音一转:“只不过,你需在此好好呆着。你可以从何家离开,从宁熙景身边逃逸,却不要妄想再从我身边遁走。如今你自可高高兴兴的做你的老板娘,但若被我逮到你要逃离,说不得便要将你禁锢起来,再慢慢来同你磨。” 叶乐乐又气又急,忍不住伸手去推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 庄莲鹤见她眉尖轻蹙,目中隐有水光,嘴唇微抿,颊上泛红,全然一副娇嗔的样子,不由更是心动了几分,声音放得更低柔了,几乎是蛊惑的道:“乖,忘了宁熙景,我会好好待你。” 叶乐乐慢慢的仰起头看他,眼睛因为愤怒而明亮:“忘了他,也不会来将就你。” 庄莲鹤直起身来,松开了她,一言不发的离去。 叶乐乐只觉得头晕!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庄莲鹤这是唱的那一出,又盼着他是被气走了好,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不过是一时好胜,真要来迁就别人估计是做不到的。 她复又躺了回去,混沌之间只觉过了许久,又觉得不过才眯了一会眼,恍恍惚惚的想着:方才竟做了个这样的梦,庄莲鹤都来表白了,这怎么可能? 却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又被推开了,她费力的睁开眼一看,见庄莲鹤又走了进来,一惊之下连冷汗也出来了。 就见庄莲鹤道:“付大夫先替她看看。” 叶乐乐这才看到庄莲鹤身后有个略驼着背的老者背着医药箱转了出来:“是,是,大人。” 说着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 付大夫拿不准床上这女子的身份,也不敢冒犯,自拿了块白棉布搭在叶乐乐手上,才为她诊脉,过了一会舒了口气:“没什么大碍,再吃两幅药就成了。” 庄莲鹤对着外头的长随道:“张禄,你随大夫去拿方子抓药。” 张禄出现在门口,朝着付大夫道:“您这边请。” 待两人走出了院子,叶乐乐才受不了的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庄莲鹤意味深长:“来日方长,你先养好身子。” 这一点叶乐乐当然能明白,无论是要反抗,还是要跑路,都需要一个好身体,因此对于端上来的药一点也没有拿乔,反倒是端起来一饮而尽,庄莲鹤自然是明白她的打算,再如何心智坚毅的人也免不了有些不快,最后终是叫了个婆子来照看叶乐乐,这才打道回府。 养得三五日,叶乐乐终于恢复过来,庄莲鹤并没有让那婆子留下来监视她,反而痛快的给了赏钱让她走了。叶乐乐发觉自己的日子和往日比起来并没有不同,仍是每日早起开店,晚上关门算帐。就连庄莲鹤,也并没有过多的出现在她的眼前,甚至比往日还来得少了些。 叶乐乐寻思他或者是被事情绊住了,或者,那天他只是一时心高气傲放下了狠话,实际上他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样最好,叶乐乐想。 她不由得出神的望着门外,宁熙景真的不再找她了吗?虽然非常决绝的离开,但在心底最底的角落,她还是隐约的希望他来找她,跟她说绝不纳妾,也不会介意她的来历。这大概是一个任性的想法,希望自己强烈的被人所爱,爱到不顾一切。 可是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宁熙景却仍然没有找来,难道他看到信以后被吓到了,或者,真的被夏思媛绊住了?无论是那一种可能,都令叶乐乐不愿去深思。 亚瑟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叶!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把叶乐乐吓了一跳。 她猛然抬起头来,笑道:“亚瑟,好久不见。” 亚瑟趴在柜台上,冲她比手势:“这阵子忙着修船,上帝保佑,终于完成了。” 叶乐乐想了想:“这么说你们要启程了,还往前走么?” “不,要回去了,带了许多瓷器和丝绸,非常棒,我相信这次回去,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暴发户,哈哈,人们肯定会说:嘿,这帮交了好运的家伙!” 叶乐乐点点笑:“祝你们一路顺风,平安回到家乡。” 亚瑟挠了挠头:“叶,最近我见了许多大黎的女士,她们都十分,嗯,羞涩,一见我靠近就就见到怪物一样。只有你不一样,我们都把你当做朋友,怎么样,愿不愿意随我们一起去旅行?到遥远的婆沙去看看?哦,我们那边的女士有非常漂亮的裙子,每天都有跳不完的舞会,我想比你们大黎更有趣。” 这邀约来得既突然又令人心动。叶乐乐不由张大了嘴,看了看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终于摇了摇头:“不,要是到了婆沙,被当成怪物的会是我。” 亚瑟目光闪烁,又哈哈大笑起来:“那么后天我们启程,你一定要来送送我们,我们说得上话的大黎朋友只有你了。” 叶乐乐欣然答应。 等到了那一日,她依约前往码头,不意看见庄莲鹤正穿着暗红的官服迎风站在码头上,发丝被风扬起,他微眯着眼,露出线条完美的侧脸,衣袂猎猎作响,有如仙人静立,实在无法想像他其实是个十分恶劣的人。 叶乐乐顿时就想回头,但是亚瑟在船头已经看见了她,取下帽子冲她大喊大叫:“叶,这边!” 叶乐乐只好刻意不去看庄莲鹤,但明显感觉他目光有如实质的投向了自己。幸好庄莲鹤很快被前来请示的官员请走了,大黎的海船造好了,各方检测,拟定出海人员名单,请期出航,琐碎的事情非常多,庄莲鹤也有些刻意的投入公务,是以这段时间都没有去寻叶乐乐,这时见她上了码头,又一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便也微微沉下了脸,暂时没有去理会她。 等到众人都领了命下去,他才转头去看码头,婆沙启星号已经开出一段,船上的人大声的向岸上的人道别,虽然没人能听懂,但大多都会学着他们的样子挥一挥手致意。 庄莲鹤看着巨船远去,围观的人群都逐一散去,却没有看到叶乐乐的影子,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叶乐乐若要离去,必然要经过他的身边,他不会对于她的靠近一无所觉。 当机立断的施令:“刘子舟,令士兵围住码头,不许放一人离开,你领士兵去逐一询问是否有人见到业东茶馆的老板娘。” 很快士兵就禀报上来:“有人亲眼看到叶娘子上了启星号,却没人见到她下船。” 婆沙的船非常先进,是由数十人一齐踩动踏板来驱动,船上有六根大桅杆,高高的大帆扬起,今日正是顺风,船行的非常快。 而业东港此时泊在码头的大多是小型的渔船,没有一艘能及得上它的速度,新到的大黎海船甚至都没有下水,还架在岸上! 庄莲鹤眯眼看着远去的启星号,脸色沉沉的一甩宽袖,纵身跳下了泊在码头上的一艘小渔船上,冷声下令:“来六人摇撸。” 刘子舟一见事有不对,赶紧从水军中点了六名水性好,动作敏捷的士兵出来。 这六人迅速的上了船,庄莲鹤遥指启星号:“追启星号。” 几人不敢多问,一人迅速的升起了帆,然后开始摇橹,其余人等拿起桨开始奋力的划动。一路追着启星号而去。 86、V章 阿兰德在启星号掌控室里掌舵,叼着烟斗看着前方。看见约瑟进来就问:“你去干什么了?” 约瑟耸耸肩:“噢,这是个秘密。” 二副见他进来,就不再替他,站起来走开。亚瑟还没在站定,就有个船员匆匆跑了进来:“船长,远处有艘小船,似乎在追启星号。” 阿兰德走到一边拿起望远镜,走出船舱去看。 果然有艘渔船鼓着帆一直朝这边来,他把望远镜放到眼前,看到上面划船的六人动作非常迅猛,而站在船头的人——他模糊辨认了出来,是庄莲鹤! 他顿时就返身走回掌控室,下令道:“摇铃,放缓速度,庄正追来。” “喂,等等!”约瑟大叫着。 阿兰德疑惑的望着他,约瑟摆了摆手:“不能让他追上。” “为什么?” 约瑟笑了:“船长,你忘了,福特伯爵让我们给他带个东方美人回去。” “这么荒唐的要求你难道要去做? “为什么不?他会想办法让我们成为男爵,想想看,我们带回了大把的金币,但那些小妞们只会说我们是暴发户,如果成为男爵会怎么样?” 阿兰德有些动摇,随即又问:“你带了谁上船?庄为什么会追上来?” 约瑟神秘一笑:“你绝对猜不到,是我们的老朋友,叶!我说要带她下去参观隔舱,她丝毫没有防备的就被我放倒了,多么可爱。” “不,约瑟,你可以买个女奴,叶对庄来说非常重要,他不会罢休的。” 约瑟拍了拍他的肩:“放松,船长!低贱的女奴不会像叶这样会讨人欢心,也不会说我们的婆沙语,她是最好的!福特伯爵会喜欢的。至于庄,我打赌他追不上来!” 阿兰德记起叶乐乐关键时候拉住他的那只手,摇摇头:“不,约瑟,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我才是船长,我说了才算数,明白吗?” 说着就转身要重新下令,而约瑟掏出了火铳顶着他的背:“现在,我说了算数。” 庄莲鹤拿着从婆沙人手中购来的“千里眼”观察,知道这些婆沙人已经发觉了他,但仍是去势不减,不由双目现出凌厉之色。 六名士兵苦不堪言,却不敢减缓速度。庄莲鹤垂下了持“千里眼”的手,一撩下摆半跪下来,拾起一边的桨,略微细看了几名士兵的使力方式,亲自划起桨来。 几名士兵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不敢置信,庄莲鹤试划几下,找到了窍门,冷静的道:“右手若下移一寸,会更好使力。大伙尽全力,务必要追上启星号,本官会给你们各升一级。” 几人闻言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依言调整,手上动作硬是超越了极限,再一次加速。庄莲鹤亦开始发起力来。 顿时这一艘小渔船有如离弦之箭,鼓着帆,极速的冲向启星号。 而启星号上这一瞬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亚瑟和二副三副早就不满阿兰德处处阻拦他们捞钱,这时一同将阿兰德制服,捆绑着藏了起来。 约瑟哈哈大笑:“现在我是船长。” 二副和三副同时向他行了个礼:“约瑟船长!” 约瑟更是得意。 但很快就有些惊慌,因为有船员来报说后面的渔船有赶上的趋势。 约瑟咬牙令全员加速。 虽然说大船的驱动更先进,但相对船身也更为笨重,且所有船员虽接到加速的命令,但并没有紧迫之感。 小渔船船身轻便,而且加上这七人非人的速度,眼看着速度就超越了大船。 约瑟越来越坐不住,但他仍然不打算放弃,用火铳顶了顶头上的帽子:“让他来!”脸上露出一股凶狠之气,显然是要让庄莲鹤几人有去无回。 庄莲鹤见对方放缓了速度,知道对方下了杀心,就侧头对着几名士兵道:“一会儿你们先将船划开,在一侧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待本官的命令。” 两名士兵齐声应诺,待两船靠近,庄莲鹤拿准了时机,捡起小渔船上的麻绳,打了个结,运力甩出套在了大船的船头扶手上,借力飞步而上,一个翻身就已稳稳的立在了甲板上。 随手就抓住了一个在探望的船员:“叶呢?” 这船员只觉眼一花就落在了他的手里,惊得说不出话来。 约瑟持着火铳走了出来,知道他也听不懂,嘿嘿冷笑了一声,就准备解决他。 就他最近观察来看,大黎的水军十分落后,不可能集结水军前来追击,干掉他也没有后患。 没等他得意完,庄莲鹤一个闪身,约瑟惊奇的发现不见了他的人影,只感觉手上一沉,这人居然绕到了他的身后,握住了他持火铳的手,慢慢用力的将他的手往后折。 亚瑟大叫着:“放手,放手!我说,我说!” 庄莲鹤听不懂,也不需要懂,一声清脆的骨响,亚瑟大叫一声,手呈不自然的角度折了下来。 庄莲鹤冷声道:“带路。” 亚瑟猜到他的意思,全身痛得直抽搐,却不敢反抗,抱着臂领着庄莲鹤下了楼梯,到了下一层。带着他进了一个房间,痛苦的指着个大木箱。 庄莲鹤神情一松:叶乐乐不是故意逃走! 随即又心中一紧:也不知她如何了。 他顺手就将亚瑟惯在地上,一脚踏着他的头,一手掀开箱子,就见着叶乐乐被反绑着手脚蜷曲的缩在箱内,被布巾塞满了嘴巴。因为空气稀薄,她满面潮红,两眼水光盈盈,见到他的第一眼,不可错认的满是惊喜。 庄莲鹤嘴角忍不住也露出丝笑意,动手帮叶乐乐松绑,拉出她嘴里的布巾,扶她跨出木箱站了出来。叶乐乐脖间原本挂着个羊脂白玉的玉扣,还是和宁熙景在黎都四处游玩时,在佛寺求的开光玉扣,时日长久,绳索本就老化了,前阵子又在暴风雨中被海水泡过,绳子索便朽了,此时倒在箱里,这玉扣落出衣外,再一翻挣扎动作,绳索悄然而断,庄莲鹤眼神一动,不经意的这玉扣就滑入了他的手心。 叶乐乐全然没有发现,她低声道:“多谢。” 真是无法理解,她发现自己被困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庄莲鹤一定会来,他不是不让她逃吗?因此并没有多少惊慌,原来不管对他的个性人品多不认同,却对他的能力有着强大的信心。 庄莲鹤手上微一用力,一把将她拉近,叶乐乐一慌,不知道他此举何意,却被他将她的头按在了他肩上,遮住了视线。 庄莲鹤脚上微微用力,碾碎了亚瑟的喉骨。 叶乐乐停止了挣扎:“什么声音?” 庄莲鹤拉着她往外走:“没有什么,走罢。” 叶乐乐实际上也不敢回头张望。 庄莲鹤让叶乐乐翻译,勒令启星号回航到大黎业东港,否则将发信号,让渝东港出兵在前方拦截。 二副和三副被庄莲鹤非人的手段震慑,战战兢兢的将阿兰德放了出来,阿兰德弄明白事情,厚着脸皮走近叶乐乐:“叶,真是抱歉,不过,亚瑟已经死了,能否放过我们,让我们回婆沙去?” 叶乐乐看了看庄莲鹤,他不需翻译就淡淡的道:“大黎是礼仪之邦,不会无故扣押他国船民,不过如果有了理由,我们下西洋也需要征用有经验的水手做向导。” 叶乐乐便冲阿兰德摇了摇头:“抱歉,我帮不了你们,不过,我想你们的性命并没有危险。” 阿兰德十分沮丧,但也不敢再求,只好让启星号重返业东港。 叶乐乐与庄莲鹤并肩站在船头,叶乐乐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对他道:“庄大人,谢谢您,但是我真的无法。。。。。。” 庄莲鹤打断她的话:“你有勇气与宁熙景一试,却没有勇气同我在一起? 他不会找不到你,至此诚意已现。” 叶乐乐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也很好,抱歉。” 庄莲鹤看了看她,目光沉沉的:“来日方长,我等得起。” 叶乐乐无法再回答! 等到了码头,叶乐乐垂着头走在庄莲鹤身侧,庄莲鹤侧头道:“我需要安抚好这些婆沙人,给他们回家乡的希望,又要安心替大黎做向导,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叶乐乐忙不迭的答应,她没有办法报答庄莲鹤,这些事自是不吝出力。当即也不顾全身酸疼,跟着押解婆沙人的差役一同去了驿馆。 庄莲鹤这才点头示意长随靠近。 张禄小跑着过来,附耳道:“二公子,宁会长来了,片刻后就要到业东茶馆去了。” 庄莲鹤神色一凝,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张禄应喏退下。 庄莲鹤唇边微微浮现出一抹笑,提步先行。 宁熙景神色十分憔悴,比起一年前丰神俊朗的样子,大不相同。他领着一群人刚到业东,骁荣会的探子便前来相迎:“会长!” 宁熙景点了点头:“乐儿怎么样了?” “夫人一切安好,便有些麻烦,属下等也暗中摆平了。” 宁熙景咳了一声,胸口旧伤隐隐作痛,身后的曹春便道:“会长让我们先来知会夫人也好,何苦拼着伤还未好便跋山涉水而来。” 宁熙景摇摇头:“亲自来,才有诚意。也免得她听说我受伤,就白着了急。” 顿了顿又问:“庄莲鹤最近还常缠着她么?”他就是听到庄莲鹤也前来的消息,才会急切的动身。 “近日来得少了。” 宁熙景又抽鞭驱马,他急于想告诉乐儿,虽然最初他无法一时接受,也迟疑了一段时日,但随着一日一日的没有她的消息,痛入心肺,他便知道自己真的不会再介意她的来历,也绝不会再犯她的忌讳让她伤心。乐儿不是个小气的女子,知道了他的诚意,一定会与他重归于好。 87、V章 宁熙景站在业东茶馆外头看了一阵,这是乐儿这一年多所呆的地方,虽然简单,却也大气,就像她的人一样。 想到这里不由露出一抹笑,举步往里走去。 小甲抬头见到客人,连忙迎上来招呼:“这位客倌,您这边坐,喝什么茶?” 宁熙景笑笑,温和的道:“我寻你们老板娘。” 小甲面露疑惑:“您是?” “我是她的夫君。”和离书他不认。 小甲闻言惊讶的张大了嘴:“这可不能空口白牙的瞎说。” 宁熙景自往里看了看,骁荣会的探子忙给他指点方向:“从这边进去。” 宁熙景举步就走,小甲连忙阻拦:“进去不得,进去不得!” 探子轻易的就制住了他。宁熙景回头冲他温和的笑笑:“一会儿你们老板娘出来,你就知道了。” 小甲急得不行:“不是,哎,哎!” 宁熙景快步走了进去,内院只有三间大房,他隐约听到左手边一间有些动静,便要去推门。 就听到里头有人柔声道:“把你累坏了,再睡会。” 宁熙景一顿,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又听得有个女人含含混混的嗯了一声,虽不甚清晰,确是叶乐乐的声音! 他再也忍不住,抢上几步推开了门。 就见乌木雕花床上悬着秋香色的帐子,庄莲鹤正侧坐在床沿,亲呢的握着叶乐乐的手,面色柔和的望着床上的人,而她的头被半垂的帐子遮住,听到开门声也没坐起来看。 庄莲鹤闻声侧脸看他,眼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宁熙景来了,乐乐,你可要见他?” 静了片刻,宁熙景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叶乐乐才幽幽的叹了一声:“不如不见。” 宁熙景脸色愈发苍白,目光落到庄莲鹤腰带上垂着的玉佩上,是一个羊脂白玉的玉扣,衬着他红色的衣衫,格外显眼。 她竟将这送给了他,她分明说在它上头寄了个心头愿! 宁熙景目光中满是伤痛,慢慢的抬手捂住胸口,哈哈大笑起来:“到头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好得很,好得很!” 一边大笑,一边就脚步微踉的走了出去。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惊呼,有人大叫着:“会长!会长!” 庄莲鹤松开与叶乐乐相握的手,站起身来。 床帐里的人也坐将起来,露出张平庸的脸,非但不是叶乐乐,还是个精瘦的男子! 他利索的下了床,恭敬的朝庄莲鹤行了个礼:“大人。” 庄莲鹤一笑:“李校卫的口技越来越好了。” 李校卫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属下幸不辱命。” 庄莲鹤眯了眯眼,似要透过墙看到前边,宁熙景可不能就这么死了,若死了,才真是隐患。 叶乐乐推开驿馆大厅的门,阿兰德回过头来,扔下手中的纸牌迎了上来:“女士,我们究竟何时才能回婆沙,你行行好,给个准信。” 叶乐乐笑:“钦天监已经定了吉日,三日后便可启程。” 阿兰德一众人听了,不由一片欢呼。 阿兰德更是额手称庆:“上帝保佑,终于不用再受这种折磨。” 叶乐乐笑道:“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好吃好喝的款待着,谁还曾虐待了你们。” 阿兰德叹了口气:“是精神折磨,庄让我教他婆沙语,而我不是个好教师,你能想象,鸡同鸭讲是多么痛苦吗?”而且这只鸭还是只强迫鸭。 叶乐乐微微一愣,庄莲鹤学这做什么?她既通婆沙语,又通大黎语,按说她才是教授语言的最好人选,他为什么舍易求难? 想了一阵,懒得再琢磨,最近庄莲鹤派给她更多的任务,让她忙得完全没法顾及茶馆,他甚至在驿馆专门为她安排了一间房,让她就歇在这里。 叶乐乐见他并没有以势压人,纠缠过紧,也渐渐放松了心防,尽心尽力的为他工作,以期能回报一二。 很快到了大黎开元号船队启航的这一日。 这是业东的第一大盛事。 叶乐乐不免也要赶到码头凑这个热闹,只见四处皆是人山人海,大声欢呼喧哗,看着声势无比浩大。叶乐乐随着小吏的引路,才能在人群中穿行而过,到了码头最高点。 顿是满心都是震撼,整个海面泊着两百余艘大大小小的船,一眼看去密密麻麻,蔚为壮观。其中最大的一艘主船有三层,长四十四丈四,阔一十八丈。要换算成21世纪的单位,大概就是长约138米,宽约56米,上头有十几根桅杆,是个庞然大物,需要仰视。 叶乐乐正心情激荡,庄莲鹤缓步走到她身边:“上船去看看。” 叶乐乐咦了一声,如此盛况空前,她说不想去,是假的。但又莫名的有些迟疑。 庄莲鹤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来!” 叶乐乐挣之不脱:“庄大人!这样不好。” 庄莲鹤并不回头:“去站在船头看看。” 一路就将她牵着往前走,他今日穿得很盛重,微抿着薄唇,神情虽淡,却不容置疑。 叶乐乐挣之无效,又怕引得更多人注目,只好随着他上了开元号,庄莲鹤拉着她直接站在船头。 叶乐乐往下俯视,看着簇拥在四周的大小船只,直有种万船来朝的壮观感。 庄莲鹤松开她的手,侧脸笑看着她:“此次船队共有两万余人,将一路访遍沿海诸国,见识万国风情,传我大黎声威!历时预计将要四年之久。” 叶乐乐听着心情不免也有些激动,这番声势浩大的下西洋,千百年来难得一见,就算是她多了一世的见识,也同样受到巨大的震撼。 庄莲鹤话语柔和:“我此次已自请了旨,带领船队下西洋,你与我一同前去,可好?” 叶乐乐一愣,其实前世她根本没有出过国门,真有一个这样游览世界的机会在眼前,当然是弥足珍贵,而且还并非一人游荡,而是有两万余士兵护航,可是。。。。。。。 叶乐乐蹙起眉头,将头偏向了另一方,用以暂时逃避庄莲鹤深沉似海的双眼。 突然她微微一顿,扶着栏杆的手略移动了一下,半个身子都向一方转去: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略有两分眼熟的身影,对方身材高大粗壮,看不清面目,正在拨开人流,往码头前方走来。 庄莲鹤的声音再次响起:“givea chance, and look around the whole world with me, maybe one dayyou are willingmake faithful oath within the church。”1 叶乐乐惊讶的回过头,婆沙语自他舌尖优雅的滑出——这就是他不向她求教的原因? 他是用了心的。 在四周的喧嚣声中,两人双双立在船头,海风吹拂,带来海浪的歌唱。太阳跳出云层,散发出万丈金光,将他的容颜渲染得更加惑人,叶乐乐无法不在这一刻意乱神迷。 她不自觉的将手抚上领口,那许下百年之愿的玉扣遗失了,是否亦是天意? 庄莲鹤抓住她迷乱的这一瞬,展袖一挥:“启航!” 清越的声音传开,礼炮齐声响起,开元号升起巨帆,正式启航! 曹春终于冲到了码头的最前方,眼睁睁的看着巨大的海船已带走了叶乐乐,众人齐声的欢呼使得他的呼唤完全传达不过去,他不由恨恨的一拳捶碎了旁边的花石扶手。 刘子舟等官员待船队远去,下令士兵疏散了围观的人群,刘子舟方才一脸困惑的负手缓步前行。 旁边的官员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发问:“刘大人何事困扰?” 刘子舟摇了摇头:“庄大人行事实乃出人意料。将神医柏隐绑上开元号下官还能理解,为何还要召两名稳婆同去?” 他身边的幕僚想了一阵:“属下见叶娘子通译过来的婆沙志中有写,当地产妇如遇难产,也有剖开肚皮取出婴孩,再行缝合的。莫非庄大人带着稳婆去学习此种接生技术?” 刘子舟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高,高,实在是高。庄大人为国为民,如此细微之处都考虑周道,我等自愧不如,有庄大人这样的人才,实乃我大黎幸事啊!” 虽然庄莲鹤听不到,但拍惯了马屁的众人仍是围着大肆吹捧了一番,纷纷表示要上表朝庭,向庄大人学习。 而上了贼船的叶乐乐,看着被扔在角落的柏隐,和两名瑟缩在一旁的稳婆,全身无力:庄大人,你到底是想到了多深远? 她不由深深的感觉到庄莲鹤只怕是织了一张大网,时日一长,她只会被越捆越紧。 《正文完》 89、V章 叶乐乐觉得自己的那根弦又抽紧了。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就算是她觉得自己钟意宁熙景,妾心已表,郎心未明之时,她都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如今,当她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和庄莲鹤同处在一个空间,她只觉得空气都凝滞了起来,满是浓绸的感觉,呼吸行止间都有股看不见的束缚,她身体内的弦绷得紧紧的,一不小心就会反应过度。 于是她又开始躲在船舱中避不外出,只捧着本书打发时光。 符儿轻轻的推开门,端了一碟子蜜桔进来。 如今已经远离大黎,航行在大海上,不知何时才能靠岸补给,鲜果便是个稀罕物件,符儿将这碟蜜枝桔搁在桌上,飞快的瞟了一眼,抬起头,重又换了张欢喜的笑脸:“叶娘子,今日外头云多,一点也不晒,咱们去甲板上走动走动,闷在这屋里又不透风,人都晦气了呢。” 叶乐乐其实也觉眼睛酸涩,对她的提议十分心动,却怕遇上庄莲鹤。 便摇了摇头:“满眼都是一个景儿,除了海水,还是海水,有什么看头?闲坐在屋里,也没什么不好。” 符儿替她剥了个桔子递到她手边:“今儿有蹴鞠大赛,一会儿就要开赛了,可热闹啦。” 叶乐乐接过桔瓣吃了一瓣,便有些坐不住了。 符儿笑眯眯的道:“谢船长领了一队,庄大人领了一队,说是不许用武功,要一决高下。于大人坐了庄,满船的人都在押胜负呢,就连其他船的人都押了银子过来,您可不能不去凑这热闹。” 实在是航海的日子太过沉闷,这样的热闹不可不看,叶乐乐寻思庄莲鹤亲自上场,该是无暇顾及其他,她在一旁看看,怕也是无妨。想到这里,神色就露出松动来,符儿赶紧搀了她起来:“叶娘子,您快些,黄婶子和牛婶子给咱们占了好位置呢。” 叶乐乐顺手将一片桔叶当作书签夹入书中,合上了书页,随着符儿一道往外走去。 黄氏和牛氏果然在二层栏杆处占了块地,从这处正可以凭栏附视下方甲板,下方宽阔的甲板临时用木头围成了一个鞠城,两端各搭了个鞠室,相当于21世纪的球门。 彼时的蹴鞠十分盛行,下至民间的街头巷尾,上至军中亦会以此种方式来训练士兵。如今身在海上,这也是种操练士兵的上上之选。 玩法多样,有直接对抗式的,也有间接对抗式的,更有专以表演花式和技巧的。 今日由两支蹴鞠队互攻对方鞠室,便是最为激烈的直接对抗式了。 符儿麻利的叫了两人抬了张小木桌和几把椅子出来,又沏了壶香茶上来,几人团团而坐。 随着比赛时间的接近,甲板四周和船上两层凭栏处都涌满了人,不时还有其他船上的人放了小舟摇了过来登上开元号凑热闹。 伏太监原是宫中的老人,此次也受了皇命一道出海,今日却没穿平日那身太监统领的衣衫,而是一身褐色的便衣,戴着顶轻巧的幞帽,笑容满面的站上了船头:“咱们大黎船队此次远下西洋,这一路上也不能忘了操练,今日便要举办一场蹴鞠赛,由谢大人和庄大人领队先开这第一场,日后各队轮番对赛,不能懈怠了去,来日到了他国,也让他们看看咱们大黎将士的骁勇。” 围观众人一阵山呼,庄莲鹤此人虽未亲自批挂上阵过,但在军中声望颇高,一干人等又早已听人将他传得神乎其神,此时听他亲自上场,不免群情激动。 伏太监便展了卷轴来宣布参赛名录:“左军一十六人:球头谢颖川、跷球张夜、正选赵泽、头挟钱珍、左竿网孙林、右午网诸孝、散立李卫等;右军一十六人:球头庄莲鹤、跷球周棋、正挟吴江林、副挟郑重、左竿网王立宾、右竿网冯梦镜、散立陈云千等。” 随着时间的临近,众人越发兴奋起来,不过大多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亦晓得静立等待,饶是如此,左右两军入场之时,仍是引来一阵欢呼。 叶乐乐俯身看去,从下层舱里鱼贯而出两队人马,一队着蓝衣,一队着红衣。 一群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仍是庄莲鹤。 他平日爱穿宽袖长袍,满是谪仙之态,今却是一套贴身劲装,用阔腰带缠出瘦腰来,因骨架也撑得开,倒不显单薄,反更显得身高腿长,行止依旧优雅,落在人群中便如鹤立鸡群一样。 叶乐乐看他不曾注意,倒也大方的打量了他一番,无关于旁的心思,只不过看个赏心悦目罢了,正待收回目光,却见他似不经意的回过头来,离得远了,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似略点了点头示意,叶乐乐忙偏开头去,有如被烫了一般。 符儿一旁冷眼看着,就来逗叶乐乐说话:“叶娘子今日这一身红衫,倒跟右军看着像一队的,幸是没站在下头,不然怕要被拉了上场呢。” 叶乐乐低头一看,自己果然是一身红衫,这还是早起符儿拿给她穿的,如今想来怕是她有意为之,便似笑非笑的看着符儿:“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倒不妨,却也不能忘了你来是服侍我的,若时时心里向着别人,我可消受不起。” 符儿一凛,垂下头去,再不敢插话。 黄氏跟牛氏两个原本要凑个趣,见叶乐乐这话里另有深意,她们又摸不着情形,都是老成精的人,识趣的闭了嘴。 当下众人不再说话,只看着下头敲了{,正式开赛。 两队人便互相较起劲来,彼时的蹴鞠有十数种踢法,除了叶乐乐这个异乡客不甚了解,其余人等在拗踢拐打之间都能看得出个花头来,黄氏一拍大腿,指着下头道:“这个,这不就是王家那小子常说的旱地,旱地,对,‘旱地拾鱼’嘛!” 叶乐乐不懂这些,细寻佟姨娘的记忆或可得些影子,只时日长久,她又不常去温习,那些记忆都有些淡去了,且此时也不过是看了作耍,犯不着去费神。 因就不参与她们的讨论,只把下头当踢足球在看。 就见那左军球头谢颖川足上带着球,左支右突,一路朝着右军的鞠室奔袭而来,庄莲鹤迎面一个鸳鸯拐就将球踢向了右军正挟,这一手显见十分漂亮,场中喝彩声此起彼伏。 就这一个交锋,场面就热闹起来,交争竞逐,驰突喧阗。 叶乐乐原先看不懂足球,如今也看不懂蹴鞠,光知道数进球。 但目光不时的也落在了庄莲鹤身上,只因他在这般激烈的相争中,仍似闲庭散步一般,右军以他为中心,一个个都是不慌不忙。 叶乐乐寻思自己若是左军,八成先就被削弱了气势。 果然左军眼见着就急躁起来,行止间有些失了章法,鞠室连连被右军踢入。 等到了后来,几乎是一面倒了。 好容易伏太监令人敲响了钟,叶乐乐就见谢颖川恨恨的抓了头巾扔在地上,然后颇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叶乐乐就可怜他,先前听符儿说这谢颖川在军中是个蹴鞠好手,一路升官发财也是因这技艺受人赏识,不想如今似鱼肉一般任人宰杀,被凌虐的想来不止是肉体。 待伏太监宣布了胜负,又拿了彩头奉给庄莲鹤,便笑眯眯的问庄莲鹤:“咱家从未见庄大人下过场,未料技艺如此精湛。咱家方才站在下头,就听得各将士觉着不能得庄大人指教,实为憾事。” 庄莲鹤微微一笑:“各将士自可组队,每日竞赛,以每一月为一期,拔了头筹的队伍自可与本官比试。”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都沸腾起来,他们除了轮班当值,每日清闲的时候颇多。如今有了个想头,不免也将思乡之情冲淡了许多,亦不觉得这一望无际的海上有多么枯燥了。 庄莲鹤又短短几句,鼓动得诸人满怀热血,这才转身走来,径自踏上楼梯。 叶乐乐心中一突,隐隐明白他是要过来,立时站起身来道:“吹了这许久的海风,我也乏了,还是回去歇着。” 符儿咬了咬牙,低声道:“这周遭全是人,叶娘子要回去怕是要与人擦擦碰碰的,不如等他们先行散去。” 的确周遭全是看比赛的将士,叶乐乐一顿,仍是道:“他们还不与我让路不曾?”执意就往前走。 符儿不敢强行留她,只得跟在她后边往前去,未料叶乐乐前方人影重重,庄莲鹤一路走来众人却都自发自动的请他先行,来得竟是飞快。 此时他已负手立在叶乐乐身前,微低了头看她。 叶乐乐见他脸上没有笑意,只觉身上那根弦绷得更紧,顿时就生起逆反心理,不想再受他的无形威压,故意抬了头轻描淡写道:“恭喜庄大人拔了头筹。” 又道:“民妇有些乏了,先去歇着。” 再不肯多说一句,就要越过庄莲鹤去。 庄莲鹤见她隐隐有些倔强之色,反倒笑了起来:“慢着。” 叶乐乐只当没听着。 庄莲鹤也不恼,转身缓步尾随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直引得众人注目。 叶乐乐郁闷至极,回过头来看他:“庄大人待如何?” 庄莲鹤挑了挑眉,被云遮住许久的太阳露出了脸,从侧面撒下一片金光,正镀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让他的笑看起来少了平日的几分自恃,反倒有两分天真:“不如何,不过是寻你说两句话,偏你避我如毒蛇猛兽。你知道,我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 叶乐乐无奈:“您说,您请说。” 庄莲鹤将负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上边竟是个金色镶宝的小香炉,上头缕着精巧的缠枝花纹,又镶着各色的宝石,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 庄莲鹤将它托在手上,微侧过头去看它,又漫声道:“今日蹴鞠赛的彩头,让我赢了来。” 说着就将手送到叶乐乐面前:“想来你也嫌这海上腥味重,就送与了你。” 叶乐乐哼了一声:“无功不受禄。” 庄莲鹤道:“可是怨我未替你表功?” 叶乐乐一愣,寻思自己有什么功劳?又觉得他笑得很阴险,暗骂一声秃鹤,又继续硬着脖子道:“这功劳也可乱表?” “自不是乱表的,只不过,如今这两百余艘船俱要我费神,心浮意躁之下难免出错,还好有叶娘子相伴,这般慰藉亦是大功一件。” 叶乐乐张口结舌,半晌才合上了嘴巴:“你这脸皮。。。。。。也很厚。” “原是和叶娘子学的,几番见识,后头一试,发觉十分好用。” 叶乐乐默默的自他手上接过香炉,原本她认为人至贱则无敌,是以到了紧要关头,颇能豁得出颜面去。也曾有克制到庄莲鹤的时候。 不料他也学了这招,那谁还斗得过他? 又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不要与他相争,只要安心静守,倒也不用怕他。 庄莲鹤见她接过,便笑着转身。 叶乐乐见他并未继续纠缠,反倒一怔,就如人想着某个铁球很重,备了大力气去抬,孰料它却是个空心的,让人一抬之下满身力气落了个空。 庄莲鹤时远时近,着实让叶乐乐心里难受起来。 90、V章 符儿心知自己处处做到了面上,叶乐乐心中不悦也是有的。便打起了精神来服侍,一句多的话也不敢说。 叶乐乐见着她在这狭小的屋里忙来忙去的,待要发作,又想着船上通共就只得四名女子,打发了她,自己又和谁作伴去?黄氏和牛氏自来是一处的,满船的将士也都是瞧在庄莲鹤面上才对她客气,也是万不敢违背了庄莲鹤的意思来行事。只怕到时她就要闷得去跳海了。 因此便说服自己莫生些闲气,只以手支颐,垂下眼淡淡的看着手中的书卷。 符儿铺好了床,又拿起一边的布巾来替叶乐乐绞头发,怯怯的说了一句:“还没干透呢,可别先睡了。” 叶乐乐嗯了一声,终究还是开了口:“符儿是什么地方的人?” 符儿手上一顿,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原是隆回人氏,父母去得早,与哥哥相依为命,家里发了水灾,逃难到了黎都。多得庄大人再造之恩,将奴婢哥哥安排到了水军中操练,又收了奴婢做侍女。此次哥哥也在船队当中,奴婢也是在庄大人处领了命的。。。。。。” 竟是摊开了来说! 叶乐乐哼笑了一声:“你领的什么命?” “庄大人命奴婢好好服侍叶娘子。” “怎的我瞧着,你却像个拉皮条的呢?” 符儿吓了一跳,手上用力,扯得叶乐乐发根一紧,又慌忙松了手:“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到庄府也有许多年了,从未见庄大人这般心思外露,瞧着叫人不落忍。”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露出些委屈之色,倒像每每被拒的人是她一般。 叶乐乐半转过身子看她一眼:“他是毒蛇一样的人,那还轮得到旁人替他失落。你趁早收起心思,别看来看去,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算是忠告,庄莲鹤的皮相实能惑人,这么个稚嫩的小姑娘在他身上多费了心神,只怕拿捏不住尺度。 符儿听了脸上一红:“没有的事,庄大人是什么人?奴婢在他面前有如蝼蚁一般,什么非份的心思都不会有。”话语里竟是把庄莲鹤当天神一般崇敬。说完还拿眼看了看叶乐乐,毕竟她年纪小,道行浅,叶乐乐也品味出来了,她是觉得叶乐乐配不上庄莲鹤,替庄大人惋惜叫屈呢。 叶乐乐知道自己硬件不行,这种眼神早已不放在心上,见她听不进去,就将书一合,冷然起身:“行啦,往后你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再胡乱拿主意,我怕是要把你退还给庄莲鹤,只说你服侍不周。” 符儿听了果然有些慌乱,叶乐乐给她脸色不要紧,就怕庄大人对她失望,因此眼圈一红,几欲落泪,委屈的看着叶乐乐,也不说话,只一味的用眼神求饶。 叶乐乐不耐看她这样子,把手一伸:“拿件披风来,我上外头去吹吹风。” 符儿忙替她翻了件缎子披风出来,叶乐乐裹着就往外走,又瞪了她一眼:“别跟着来。” 说着就推了门出去,沿着窄窄的走道走到外头,又扶着扶手下了楼梯,到了甲板上。 这时已经入了夜,海面上漆黑一片,空中也没有星子,就只这一大片船队上头四处悬着灯,闪烁成辉。 海风强劲,吹得她发丝乱舞,披风猎猎作响,她叹了口气,又一怔,这阵子叹气极多。 往前行得两步,就有巡夜的士兵提起灯来照她,一旦看清,又马上垂下了灯:“叶娘子。” 叶乐乐笑着点点头:“也就是随便走走,没妨碍你们吧?” 这士兵忙道:“不妨碍,只夜风凉,您别着凉了。” 说起话来很斯文,并不像个三粗五大的军人。叶乐乐眯眼看了看他的轮廓:也是个清秀的样子。 对方笑着点了点头,体贴的给了叶乐乐一盏灯,便继续去巡视。离叶乐乐还没两步,就听这人满是惊讶的道:“庄大人!” 叶乐乐一惊,不欲再听,赶紧拎着这盏灯前行,直走到了船头去。 白日里这船上满是人群,这会儿倒是清静。她半倚着栏杆,低头揭开灯罩,吹灭了灯,把自己藏在黑暗了,指望方才天黑,庄莲鹤没发现她才好。 这显然是自我安慰,庄莲鹤还是不紧不慢的来了,虽在黑暗中他不过是个不甚清晰的影子,但叶乐乐仍是感觉到那种迫人的气息。 不由得嚷了一句:“别过来。” 庄莲鹤果然止住了脚步,放缓了声音:“不料你也出来散步。” 说得像是巧合一般,叶乐乐却一个字也不信,不由哼了一声。 庄莲鹤低低的笑了声,就站在原地。叶乐乐看不清他,却觉得他能看清她,只因他的目光太过灼人。 耳边浪声喧哗,借着天色的掩盖,叶乐乐撅了撅嘴,有些抱怨道:“我原本只想安生过些日子,你却非把我弄到船上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场大风大浪下来,我就喂了鱼。” 庄莲鹤清淡的声音传来:“这话可不能说给谢大人和一众将士听。” 叶乐乐一怔,旋即明白海上是有许多忌讳的,不由得悻悻的吐了吐舌头,再不敢说。 “不过有我在,你就是乱来些,也无妨。”他这声音淡淡的,却很笃定。 叶乐乐翻了个白眼,倒也放开了许多:“我有什么好呢?倒把你弄得一副钟情不已的模样。” 庄莲鹤反问:“我有什么不好?倒把你弄得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 叶乐乐啐了一声:“别人瞧着你好,我自看得到你的坏处。” 说完就悟到庄莲鹤必是可回一句:别人瞧着你不好,我自看得到你的好处。因此就住了嘴。 庄莲鹤并未穷追,两人静默了一阵,他才道:“回去罢,风太大,我听着这浪一声高过一声,天上又没有星子,怕是天气有变,还是在船舱中安心。” 叶乐乐偏要唱反调,脚下一蹬,已是半攀上了栏杆,身子一扭,侧坐了上去。冲他扬了扬头道:“我还要清静清静,你先回罢。” 话刚落音,船身一动,猛然一个大浪打来,叶乐乐就跟倒栽葱一般尖叫着掉了下去。 庄莲鹤冲了过去,指头也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 叶乐乐尖叫着落入水里,只觉得全身被水拍得散了架似的疼,猛然就灌了一大口海水。 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平白的就添了十分心慌。 那种无所依靠,却又四面八方全是挤压的感觉,瞬间就让她有濒死的感觉。 原先她也学过游泳的,只没学成,只晓得下了水屏息的话会浮起来,但此刻她先被这一大口海水灌入胸肺,咳呛都止不住,何谈屏息。 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了?一切都成了空?心里燃起了一把慌慌的火,焦躁得无法有个正常清晰的思绪。隐约的明白这里不是21世纪,没有大功率的按照灯照亮水下,在这一片漆黑的风浪中,要救到她,基本不能。就是庄莲鹤愿意跳下来,他自己怕都落不得个好。是以她心中已然绝望了。 原来这一世,也不能善终。 她等了一年,阿景毕竟没有来寻她。 心头竟泛起了一丝恨意,随即又消散开来,罢了罢了,就此了断。。。。。。 意识在逐渐的消散,她停止了挣扎,被海浪一卷,有如一朵浮萍般被轻飘飘的不知冲向了何处,又旋转着沉入了海底。恰这时,天空一道闪电大作,透过幽沉的海水照亮了她的身影,只见她双目紧闭,衣裙在水中逸起,美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即便她闭着眼,也感觉到这辉光,心中隐约觉得,这只怕是前往地府的接引之光。 在无穷尽的飘浮之中,突然觉得腰上一沉,叶乐乐只及想到:牛头马面勾魂来了。。。。。。?便再无意识。 再次有些意识时,只觉腰腹被人大力挤压,胸口间难受得狠,模糊想着也不知是什么人这般可恶,弄得她胸腹间翻江倒海的,止不住的想吐。 待要喝止,又睁不开眼皮,终是一个抑制不住吐出几口海水来。 就听旁边有人凉凉的道:“成了,吐了水,就死不了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她却想不起是谁。 又听一人接话:“行了,你们都散了罢,符儿去烧一桶热水,替她洗浴更衣。” 这声音一响,让叶乐乐即便意识不清,也仍是打了个颤,立即就有人安抚顺了顺她的额发:“别怕,没事了。”声音低低的,从未有过的温柔,极有安抚力,让她即使想唱反调,心中也先安稳了几分。 叶乐乐果然吐了水出来,人舒坦许多,又觉着被人扶着用热水擦洗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全身便只觉比起先前的百般不适来,如今就舒坦得让人想叹上一声,继续沉沉的睡去。 不知多久之后,她睡饱了觉,又觉被人扶起,用勺橇开了嘴,灌下了暖暖的液体,顺着喉舌妥帖的滋润了五脏六腑,她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只听符儿欢喜的叫了一声:“叶娘子,您醒了?” 叶乐乐定睛一看,只见符儿侧坐在床边,正拿着碗勺,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叶乐乐免强动了动嘴角,算是给出一抹笑意,又问了句话:“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一出声发现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出原声。 符儿却是听懂了,满眼崇敬的看向她身后:“也只庄大人有这个本事。” 叶乐乐只觉不好,皱着眉,一惊之下发现自己竟似躺在人怀里。 若是黄氏和牛氏,自然是膀大腰圆,全身都是赘肉。可她所倚的这个怀抱,清瘦中又有几分紧实,就算鼻塞闻不到气息,她也能肯定身后这人是谁。 顿时便想起身,微一挣扎就没力的软了下去,倒像撒娇似的在他怀中蹭了一下。 庄莲鹤也没借机为难她,便将她扶着撑开一寸,自己站下了床,符儿忙放下碗,拿了一边的垫子塞在她腰后。 庄莲鹤转到她眼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一双凤眼沉沉的看着她。 叶乐乐无端的觉得羞惭,果听庄莲鹤淡淡的道:“多大的人了,倒像个小姑娘似的四处攀爬。” 叶乐乐知道他这话还算是客气了,就他所在的层面,只怕小姑娘都不会随意攀爬。 确实是她做了昏头事,偏偏她又是不想死的,被他救回来,方方面面来说,都只有感激的份。因此垂下头来,做出认错的模样。 庄莲鹤见她这样,倒也没有多说,只对符儿道:“饿了这几日,先熬些白粥来给她喝。” 符儿应了,庄莲鹤见叶乐乐还是一副丧气样,便起身道:“你好生歇着,调养几日也就好了。” 叶乐乐点了点头,庄莲鹤便推门出去。 叶乐乐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却一眼看到符儿有些责怪的样子,也就不去搭理她。 符儿自忍不住,有些埋怨的道:“叶娘子当时落下水去,周遭人都说没救了,又说怕有大风雨来,庄大人肩负重任,断不能亲身犯险,孰知庄大人仍是扔了外衫就跳了下去,所有人都拎着灯在船沿照亮,庄大人在水里数次沉潜,冒着雷雨交加,愣是将您给捞了起来,您怎的,还是不冷不热的呢?” 当时叶乐乐以为只他们两人在船头,实则两人一举一动牵动不少人注目,就是巡查的士兵也猫在一边听着呢。 叶乐乐是不知道,庄莲鹤是无所谓,任人注目。直到她尖叫一声落水,众人都涌了出来劝阻。符儿事后自是打听了个明白,此时为庄莲鹤不值,便按不住话头。 叶乐乐微微笑了笑,勉强撑着身躺下,向里边一侧,背对着她,倒把符儿气了个仰倒。 91、V章 救命之恩非同小可。 虽然叶乐乐这次遇险纯粹是自找苦吃,但也不能抹杀庄莲鹤营救的辛劳。 因此她细细的想了一场,也就不好再对着庄莲鹤百般回避。见着他来探视,往往就面上带了微笑,尴尬的坐着,与他无言相对。 这样过得一段时日,叶乐乐也就恢复了健康。令符儿烧了水彻底洗浴了一番。 符儿用个木盆端了她换下的衣衫去清洗,叶乐乐便坐在房中用木梳梳理长发。 待听得房门推动的声响,便回过头来一看,竟是庄莲鹤站在门口。 她这屋满船的男人都不敢随便闯进,也只庄莲鹤这段时日常常进出,此刻想是符儿并未关密,他提脚就迈了进来。 叶乐乐一愣,连忙将衣衫一掩——说实话,她全身都穿得严实呢,但是入乡随俗,这一身中衣亦是不可见人。她一个侧身躲在柜侧,这才有些嗔怪的道:“进来也不知敲门。” 虽然她躲得快,但庄莲鹤早已看了个明白,他也微微一怔,平静的道:“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 叶乐乐想了一阵,便料到那夜落水,捞了她上来,一身衣衫必是又透又贴,他别说看了,怕是摸都没少摸。 于是脸上不自禁的就火烧红云一般,也不出来,只伸着手勉力勾到柜里去。 庄莲鹤见她不现人影,单伸出只纤手来,衬着乌沉沉的柜子,倒格外诱人,只教人恨不能上前两步,接住这只手才好。 他也不回避,只目带笑意,好整似瑕的看着她的指头在柜里勾出件披风来,拉去系好了才缓步走了出来,面似红霞,乌发披肩,整个人还盈着几丝水润之气,一双眼闪亮闪亮的看着他:“亏你还是饱读诗书之人,非礼勿视不知道么?还不快出去。” 庄莲鹤看了个够,才拉了这房中唯一把椅子坐下:“那也分什么人,你我迟早要共许鸳盟,倒不需讲究这些虚礼。” 叶乐乐皱了皱眉,到底没像以前那般激烈反驳。 庄莲鹤笑意不由又加深了几分,不给她深思的时机,便接口道:“我是来告诉你,再过几日,想到就到了太非海域,我需下船面见太非皇帝,递上国书。将士们大半要守在船上,你刚愈全,想必体弱,便也不要下去了罢?” 叶乐乐一惊:“谁要守在船上?我身体好得很,自是要下船去看看的。”在这船上呆得都快闷死了,她绝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再说她当初之所以被动摇,也就是想看看这大千世界了。 庄莲鹤眉头一挑,现出几许为难:“却从没听说过女人出使他国,若不说你是我夫人,恐怕难以应付他人目光。” 叶乐乐看他说得跟真的似的,心头恨恨的:“你偏要占这口头便宜!有什么意思?” 庄莲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人说众口铄金,想来说得多了,变假为真,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乐乐便板起了脸,正经同他讨论:“以往我是不想同你说,如今便好教你知道:一则我尝过次滋味,并不想再入局中;二则你也不过是觉着我不从你,激起了性子,可你有没想过一旦我从了你,你又要如何待我?做你夫人,我配不上,若是做个妾,我又何苦折腾到今日? 再说了,别人不论,单说你母亲,不过一丝风吹草动,她就赶着来敲打我,若真有个什么,她不把我吃了?你又是个讲孝道的人,迟早要听从母命厌弃了我。 这中间种种结局,我都落不了个好,你又何苦一时兴起,来招惹了我? 庄大人乃人中龙凤,要什么女子不行,就高抬了贵手放我一马。往后我们做对朋友倒是使得。” 庄莲鹤沉沉的看了她半晌,方才郑重的回道:“不料你已想得这般深远,可见也将我放到了心上。” 叶乐乐只觉胸口一闷,操一起边的剪子,恨不能将他胸口扎个窟窿出来。 庄莲鹤见她目露凶光,不好再逗她,洒然一笑,漫不经心的道:“你我相识也不是一两日,当知我不是轻浮之人,于你我自是想明白了方才拿的主意。” 叶乐乐在床边侧坐,拿着剪子就低着头剪指甲:“又有什么用,阿景我已是踮了脚去攀,对着你,我难不成还要飞起来?” 庄莲鹤有些不悦:“在我面前,再不要提他。” 又道:“我的事,向来是自己拿主意,我认定你便是,也知道你的忌讳,怎么会拿妻妾之位来为难你?你又不是此间的人,倒拘泥于此间的规矩起来。 就是于我双亲,我也是孝而不顺的,自有法子摆平。你只管好生看着我,再多些勇气试上一次,可别就此做了缩头乌龟。” 叶乐乐抬头看他,目光一阵犹疑闪烁,终又是垂下头去。 庄莲鹤也不迫她,他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挑乱她的心绪,却又不紧逼得让她厌烦。 当下他起了身,叮嘱她准备些上岸要带的物件,便转身离去。 叶乐乐看他掩了门,便将剪刀一放,返身就扑在枕上捂着脸。 过得片刻,就听人大刺刺的敲了敲门。 叶乐乐坐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进来。” 待看到来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有些感慨。 来的竟是柏隐,只原先他好说也是个俊秀人物,如今满面的胡碴,一身衣服也脏得看不出原色,全身一股子霉臭,潦倒得很。 他见着叶乐乐怀疑的目光,便哼了一声:“我说你没事,他偏叫我再来看看!” 只这副刻薄不屑的样子,倒还没丢。 翻了个怪眼道:“躺着吧,再给你扶次脉。” 出门在外,又是对着大夫,自是没多少讲究,叶乐乐抬腿上了床,半拥着被子倚着床头,伸出手来给他。 柏隐看也不看就侧坐在床上去搭她的手。 叶乐乐见他完全不避忌男女之别,霉味随着人的靠近便更重了,不由得也皱了皱眉。 柏隐沉默一会,就扔了她的手:“好得很,就原先体内的余毒也消了,想生育子嗣也是无碍的。你跟庄莲鹤说声,再不要揪我出来。” 叶乐乐疑惑的追问道:“揪?” “哼哼,正在要紧关头,眼看着就有大把银子进账,偏教他扫了兴。” 叶乐乐恍然大悟,这蹴鞠是健身,这打马吊,是小赌怡情,都是打发时光。另有一种,就是躲在下层船舱中的赌钱了,这是大赌了。叶乐乐从不敢到下层船舱去的,据牛氏说里边的人都输得脱光了裤子,也还要赤膊上阵。 她上下看了柏隐一番,见他由原先有洁癖的样子变成如今的邋遢鬼,真真是赌博害死人的写照。 柏隐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当下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屁/股,顿时脸色一变:“这是什么?” 叶乐乐往下一看,只见他身下的被子上洇出一滩血来,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柏隐往下一掏,摸出把染着血的剪子来,比到叶乐乐面前:“这是什么?” 眼神很凶狠,大有给她报复回来的意思。 叶乐乐干笑着从床尾摸下了床,柏隐持着剪刀不断的逼近她的眼前:“你倒说说看,这剪刀怎么来的?你就是这么对待我这神医的?” 叶乐乐嘿嘿笑道:“对不住,我顺手一放,没提防就伤了你,还请柏医原谅一二。” “怎么能原谅,啊?怎么能原谅?”柏隐发起作来,竟有些抽风的模样:“我给人看诊,要坐着。我去赌钱,要坐着。你现在让我怎么办?” 叶乐乐被剪刀尖吓得偏过头去,心道:天才都是神经病。 便也想出个解决办法来:“柏神医,您瞧着心绪不佳,该不会是赌输了钱罢?要不,我资助您一二?您就别恼了。” 不说还好,说了柏隐瘸着腿一跳三丈,剪刀都要戳到她面上来:“我缺银子吗?多少人求我看诊,我用不完的就是银子!”倒像是激怒了他似的。 叶乐乐这下捺不住了,赶紧开了门夺门而出。 她这一跑,柏隐虽不至于就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但下意识的就追了去,手中也还持着把染血的剪刀。 这一前一后的,就引得人纷纷注目起来。 一个虽裹着披风,但奔跑中也露出中衣来。 一个瘸着腿还要追,手中还有凶器。 一个是庄大人护下的,谁也不好置评。 一个是神医,谁也保不准没个三病两疼求不到他的时候。 这架,不好劝!众人也不敢拦,只是泛泛的叫着:“柏神医!您慢着些,何必同个女子置气?” 柏隐果然是有点神经的,这一刻竟觉得自己威风凛凛起来,越发连疼都忘了,嚣张的道:“她放我一两血,我就放她一斤血!” 他随侍的小童听了热闹上来看了,不由捂住了眼睛——他家主人原没这么不着调,只他医术学成后,也不知看了什么话本,说是神医都是有些古怪脾气的,因此就日渐放纵养了些刁钻性子出来,唯恐被人说是“平易近人”,生怕显不出高人的格调,今日看来,是愈发厉害了! 这小童深知劝是劝不得的,因此一溜烟的就去寻庄莲鹤。 谁知庄莲鹤听了喧闹,也正前来,迎面就和他遇上,这小童忙喘着粗气道:“庄大人,您快去,我家主人拿着剪子要扎叶娘子。” 庄莲鹤面色一凝,加快了脚步奔去。 92、V章 柏隐正追得起兴,就见眼前一晃,庄莲鹤已经挡在面前,展袖反手将叶乐乐护在身后。 他一见庄莲鹤,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自禁的就住了脚,悻悻的望着这两人。 庄莲鹤上下打量他一番,竟是带着笑意的问:“柏神医威风得很么。” 柏隐听着那上扬的尾音,不禁心中一颤,伸手挠了挠头,哈哈笑道:“何来此言,就是闹着玩玩。” “哦?你这手是上什么?” 柏隐低头一看,像是才看清自己手上的剪子似的,吓了一跳:“这个,这个。。。。。。” 叶乐乐自庄莲鹤身后探出半个头来,见柏隐这一副弱受的模样,寻思他毕竟是个神医,求他的时候多着呢,此时不卖好,什么时候卖好去? 就站出两步来,朝柏隐伸了手:“柏神医这是捡了我的剪子,要还与我呢。” 柏隐连忙点头:“是,是是。”他忙不迭的就将剪子放到她手中。 叶乐乐先前的惊色一退,又笑嘻嘻的看向庄莲鹤:“庄大人,您瞧瞧,不过是闹着玩,不想却惊动了您。” 庄莲鹤那里不知道她这点小算盘的,便也假意道:“既是如此,倒是我误会较真了。” 叶乐乐见他神情柔和,略带些纵容的样子,不禁觉得比之他之前强势的样子更令人受不住。 柏隐见庄莲鹤现在虽然温和无害,无奈他是见过其铁血手腕的,他这个小脾气在人家的大冷血面前,真不算什么,因此一见他松了口,转身就走:“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叶乐乐正好藉此回避:“哎,神医。。。。。。”她想着自己毕竟是得罪了他,还是要跟到没人的地方好好赔罪才行。 因此就跟着柏隐往前走了几步,孰料她这一番奔逃,披风系带都松散了,这时慢慢的滑落,她仍是不觉,再迈出一脚,就踩着了披风一角。 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绊着了自己,往前扑了去。 庄莲鹤长臂一伸,上前去揽住了她的腰,还好堪堪令她不至于落了地。 但叶乐乐却是觉着不对——方才她往前扑,下意识的双手就有些乱舞,明明持剪的左手像是扎中了什么——慢慢的抬头一看,只面前正是柏隐的屁/股,他先前被伤了右边,这时叶乐乐的剪子正好扎在他左边臀部,倒是正好对衬了。 叶乐乐大惊之下松了手,这剪子便咣啷一声落在了甲板上,他臀后的衣衫迅速的被血色弥漫开来,叶乐乐呆呆的看着,这简直像幅血色泼墨画在瞬间完成似的。 柏隐牙齿打着颤,低下头来看她。 饶是庄莲鹤,也被这变故给惊到,慢了一拍才将叶乐乐拉起,掩在身后。 叶乐乐情不自禁就揪着他的衣衫,贴着他的背,只露出半个头来看柏隐的反应。 庄莲鹤感觉到背上的体温,心中不由一动,就不急着出声了。 柏隐如此一来就两边都瘸了,这时像只螃蟹似的僵硬的转过身来,看看地上的剪子,又看了看叶乐乐露出的半个头,伸手颤巍巍的指着她:“你还有完没完?” 叶乐乐实在是哑口无言。 一边小童看这情形,后知后觉的上前来扶了柏隐半边身子,忍不住两眼往他下/身一瞟,面色古怪起来。 庄莲鹤清咳一声:“子重伤得极不是地方啊,这样吧,先来两人扶了你回房歇着,我另叫名大夫来替你上药。” 柏隐看他这样是要将此事轻轻揭过,真是忍无可忍:“你!你别拿捏我好性子!” 这话说了他那小童都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就是受这“好性子”长期“恩泽”的一人。 受了伤的人格外敏感,柏隐一眼瞧见,借机迁怒,伸手就在他头上扇了一下:“你这什么神情?” 把个小童委屈的撅起了嘴。 庄莲鹤抬头似看了看天色:“子重,怕是又要下雨了,还是赶紧回舱吧。想来你趴在床上也是无趣,我再令两人坐你床前陪着你赌色子,你不说满意,就不让走,你意下如何?” 柏隐闻言两眼一亮,这是彻头彻尾赌徒的神情了! 说实话,他臭毛病挺多,既所谓的赌品不好,许多人都不爱同他赌,虽不至于撵他,但同他赌起来总是不带劲,这会子看庄莲鹤的意思,是要送两人来任他搓圆搓扁,高兴起来怨气就去了大半。 庄莲鹤也不理他旁的心思,直管叫人强行将他抬了回去,再暗忖着叫几人轮番上阵,赌得他不知日月,自然也就将这码子事揭过去了。 待将这脾气古怪的神医给抬走了,庄莲鹤才回头看着叶乐乐,见她只着了中衣,披风又落在地上沾了血迹,便微眯了眼拉住她的手:“先回舱去。” 说着神色淡淡的环顾一周,诸人立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撇过头去。 庄莲鹤便手上微微用了力,拉着叶乐乐往船舱走去。 叶乐乐觉得他看着从容,实则步伐比平日快上几分,只这时她也觉自己狼狈,没有生出与他唱反调的心思。 直到进了房,关上门,才将手抽了出来,低头一看,已是微微有些红了,便用另一只手轻揉着发红处,一边嘟囔:“这可怎么办,得罪了他,日后要有个三病两痛的,他就算迫于你的淫威替我扶脉,却只要在药方中多下二两黄莲,也就够我受的了。” 说完就抬眼来看庄莲鹤,却见他不为所动,端着架子,一副让人去求的模样,叶乐乐不想如他的愿,就从柜里另抽了件披风出来裹着,又客气的道:“今日真是有劳庄大人了,来日有机会定当回报,今日您先请回吧。” 果然,反常客气生疏的语调让庄莲鹤挑了挑眉梢——还不如平日气哼哼的模样呢。 旋即他又疑惑的道:“这可是耍花枪?” 叶乐乐一噎,破了功,凶狠的瞪向了他。 庄莲鹤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她:“傻乐乐,我怎会看着你吃苦,要真有这一天再要他开药,我自是要先尝一口的——谅他也不敢乱动手脚。” 带笑的眉目被轻轻晃动的灯光一照,绮丽得迷乱人眼,尤其他那温柔的口吻,幽深的双目,叫叶乐乐心中无法抑制的一荡。 她慌慌张张的垂下了眼:他要勾引人,自来是事半功倍的。 庄莲鹤怎么会错过她的迷乱,倒觉得自己心中也有些欢喜,此刻倒不用刻意去算计,就径自伸手,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叶乐乐只觉手上微微有些酥麻,半边身子都轻了似的,心跳也沉重起来。 正陷于这奇怪的氛围中无法自拔,就听得门吱呀一声轻响。 叶乐乐一惊,倒觉心中一凉,飞快的收回了手,抬眼看过去。 只见符儿又拎着壶水进来了,她微有些奇怪的看着立在屋中的两人,隐约觉得自己坏了事,脸上先升起两抹红晕来:“庄大人,叶娘子。。。。。。” 移开目光一看,立时找到了话头:“哎,叶娘子,这床上是怎么弄的?” 叶乐乐配合的回头一看:“是先前柏隐坐在床头,倒被我乱放的剪子给扎了。” 符儿不免替柏隐肉疼,又可惜这铺盖:“全要换过了,这素缭丝最不经洗。”说着就两步抢上前去换铺盖。 庄莲鹤不好再留,便向叶乐乐微微点了点头,提步出去。 叶乐乐见他走了,不由松了口气,抬起手来按着胸口,只觉心跳得飞快。 想来又奇怪,她早该受得住他皮相的诱惑了,不料今日仍是破了功。当下坐立不安的想着这事,一晚都没有睡好。 到了进入太非海域的那一日,眼看着就要靠岸了,符儿拎着个小包裹,陪着叶乐乐站在船头,叶乐乐扶着栏杆,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副憔悴的模样。 恰柏隐正趴在担架上,被人抬着经过,看见是她,就叫人抬过来,朝她招手:“你这蠢妇人,这许久了,也不见来向我赔礼道歉?” 叶乐乐回过头来一看他,倒把他吓了一跳:“你,你这是。。。。。。?” 叶乐乐摸了摸眼下,悲悲戚戚的道:“无意中伤了柏神医,真是内疚得睡不安稳,也不敢去见您。” 这话一说,柏隐舒坦了一半,神情中有些得意起来:“行了,日后自有你赔罪的时候。” 说着又掏出个绣囊来扔给她:“听说你也要下船,把这带在身上,太非自来是多蛊的,这里头的药粉也可让它们不敢靠近。” 太非是个岛国,跟大黎虽隔着海,但毕竟离得不太远,渡海而来大黎的人也不是没有,多多少少得了些传闻。 相传这个国家的人皮肤黝黑,民风彪悍,好用蛊毒。 庄莲鹤出发之前,也令人搜集过资料,叶乐乐也是知道一点的,此时见柏隐尽弃前嫌,不由十分感激:“柏神医,您真是医者父母心,都怨我鲁莽伤了您!”要不然有他陪着下船,也安全许多。 柏隐被她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手,令人抬走了。 早两日庄莲鹤便命一艘小船先行,向太非送去了文书,又在当地寻出两个大黎后裔来。 此刻船队整齐列队,齐齐向太非最大的港口需愚港驶去。 庄莲鹤令人来请了叶乐乐过去,尾随着出使队伍,由个叫福生的长随随侍着。 这队伍以庄莲鹤领头,身后按品级簇拥着此次出使的官员,最末却是整齐威严的持枪侍卫。叶乐乐见诸人都按品着装,十分正式,氛围也很肃穆,不由觉得自己与之格格不入,便小心的轻声对福生:“我瞧这阵势,实在不宜就一同下船了,不如让我待出驶队伍先行之后,再择时机下船,反倒自在。” 福生是知道庄莲鹤心意的,对着她十分谄媚:“我家主子说,毕竟是言语不通之地,当地民风习俗也都不甚了解,不将您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怎会安心?莫怕,万事有我家主子呢,您哪,只管高高兴兴的跟着下船,见识一番。” 叶乐乐听他这番话说得妥帖,几乎可以想象庄莲鹤说话时必是看着淡然强势,又流露出许几柔情。她一时间倒被触动了柔肠,隐隐有些把持不住的要醉倒,但她毕竟也是见过他无情的一面,终是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船队缓慢前行,远远的就望见港口码头上人头攒动,一见他们的船队出现,就有人叽哩呱啦的大声宣唱了一段,待到船将靠岸,码头上齐齐的放起礼花来。 伏太监对庄莲鹤道:“看起来,倒是对于我大黎的来访,十分欢迎了。” 谢颖川点头称是:“毕竟离得近,于我大黎的威名想来是听过的。” 庄莲鹤并未附合,叶乐乐却明显感觉他神情一敛,眉目淡淡的不辨喜怒,混身顿时萦绕了种端庄肃穆之感,倒让人首先注目的不是他眉目间的绝色,而是周身的凛然之姿,任谁人来看,他也当得起大黎应有的架势,令人忍不住要仰视起来。 叶乐乐自是被震慑了心神一般有些挪不开目光,庄莲鹤若有所觉,侧过脸来遥遥的看着她,微微一笑,无懈可击中终露出一丝缝隙。 叶乐乐别过脸去,只想着自己绝不能再做了花痴。 随着船侧放下了登陆板,码头上的太非人分成两列相迎,中间站着个短须精瘦的五旬男子,里着紫色的长袍,外边却是件白色长褂,头上用头巾层层的裹成了个帽子,当中镶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眼见得身份不低。 他将右手放在左肩上,微微弯了弯腰,说出一番话来。 庄莲鹤往旁看了看,立时有个作太非人打扮的年青小伙子恭敬的从一侧站到他身旁,低声翻译:“这位是太非王朝的殿相,相当于大黎的宰相了,名叫卢甘达,他说他代表太非王朝,欢迎大黎使团的到来。” 庄莲鹤亦行拱手礼,通这这年青小伙的通译,与太非殿相将邦交礼仪的场面话一一表述。 卢甘达惊异于大黎使臣的年轻,但见他言语之间气势远非常人能及,又极有章法,便也不敢生了小觑之心,两人寒暄一阵,竟是把臂前行。 两人出了码头,就见街道两边围着不少太非民众,虽有侍卫持着长枪隔出一条路来,但两旁的民众仍是拥挤着往前扑,伸长着脖子要看。 这时卢甘达和庄莲鹤两人行在最前头,众人一眼看到,不由齐齐的抽了一口凉气,静寂一刻后,都激动的指指点点,大声议论起来。 这通译的小哥只捡着太非官员的话来译,这些百姓的议论之语他是不说的。 但叶乐乐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卢甘达皮肤黝黑,又精瘦苍老,偏庄莲鹤风姿过人,两人站在一起,卢甘达被衬得愈丑,庄莲鹤却被衬得更似神仙中人,无怪旁人惊叹。 叶乐乐留神四看,就见不少年轻女子掀了面上的纱巾,半掩着嘴,眼神灼热闪亮的盯着庄莲鹤,更有些大胆的,还朝着他喊话。 叶乐乐此时只能隐约从人缝中看得到庄莲鹤的背影,也不知他是个什么神情,只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福生要是不机灵,也到不了庄莲鹤身边,这时看着叶乐乐的脸色,就笑嘻嘻的低声道:“我家主人惯受了女子爱慕的眼光,早就不为所动的,奴才冷眼瞧着,也只叶娘子一人得了我家主人的心。” 这话说得!叶乐乐像被人撕破了伪装似的,有些尴尬,便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我俩虽不是使臣,但跟着这队伍,也不能丢了大黎的脸面去,还不收敛着?闲话少说。” 福生嘻笑着应是。 一行人被迎到了太非临时布置出来的使馆,卢甘达请众人好生歇息,明日将来人迎他们到王廷去面见太非王。 叶乐乐被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总算是痛痛快快的洗浴了一番——在船上淡水也是要节制着用的,虽然她比旁人都受了优待,但总还是要自己注意着别讨了人嫌,用起淡水来,也是处处注意的,不但洗浴的次数减少,就连每次的用水量也是减了一半的。 这一刻靠了岸,太非派来服侍的侍女抬了好几桶热水来,让她洗得每一个毛孔都舒张了,在船上这一月的风尘都洗尽了去。 符儿拿帕子帮她绞头发,一面四面打量这房间,忍不住道:“这房间,看着怪吓人的。” 叶乐乐也派ィ侨税鞅诨拿媲缴隙际巧逝业幕婊谌荻辔0五笳诺亩允焉甭荆一卸啻t鱿置婺啃缀莸乃淖懔浇且焓蓿坪跽馐翘堑囊恢稚袷蓿萌司醯貌皇娣模诨弦焓尥飞系慕呛妥毂咄饴兜睦鞒荩2皇腔先サ模钦娴牟捎昧瞬恢氖蘩嘈壮菹獬桑庹空浚酌椭15嫫死础 叶乐乐看了一眼,也是皱了皱眉,寻思这太非人只怕免不了凶狠好斗。 正想着,就见窗外有扑簌轻响,她扭头看去,太非还未有玻璃,窗上糊的是薄油纸,隐约看到有几只蝴蝶停在了窗上。 符儿看了喜欢,走过去打开了窗子:“叶娘子,您看这蝶儿好漂亮的翅膀,奴婢在大黎从未见过这样的。” 叶乐乐还没起身,这蝴蝶就扇着翅膀飞了进来,迎着她的面,竟是要落到她的鼻尖上。 叶乐乐连忙一偏头躲过,这小家伙看着虽然漂亮,但是混身粉扑扑的,又想到它的前身是条虫,她素来是不喜欢与它玩耍的。 符儿却咯咯笑起来:“她喜欢叶娘子呢。” 叶乐乐也笑,站起身来躲避,却怎么也避不过,它契而不舍的围着叶乐乐飞。 先时两人还觉得有趣,但渐渐的从窗口又飞来了数只色彩斑斓的大翅蝴蝶,目标十分明确的朝着叶乐乐飞来。 叶乐乐渐渐的觉得有些不对:“这是怎么回事?符儿,快将窗子关上!” 符儿似乎看得痴了,没留心她的话,只喃喃的道:“叶娘子,瞧着像您与蝶共舞一般,真是漂亮!” 叶乐乐心中一跳,顾不得深思,瞬息之间一群一群的蝴蝶有如乌云一般飘了过来,挤进了窗口,这时看起来便不是美丽,反倒密集得令人恶心。 符儿这才惊慌的把窗子关上:“这是怎么回事?” 但屋里的蝴蝶已经够多了,叶乐乐被蝴蝶包围着,只觉呼吸间全是它们翅上的鳞粉,眼睛都被迷得睁不开,她一边拼命的用手挥开它们,一边跌跌撞撞的朝门口扑去。 这些蝴蝶如影随形的围住她,她冲出门去,用袖子掩住嘴,闷闷的叫了一声:“庄莲鹤,庄莲鹤!” 庄莲鹤正同诸人商议明日面见太非王事宜,听到她的声音,面色一变,快步冲了出来,待看清被蝴蝶团团包围的叶乐乐,连忙边走边解了自己的外衫,奔到她面前,将她兜头罩住,再拔了长靴一侧的匕首,利落的前后回旋,将一团蝴蝶都削成两半,似风中落叶似的,飘飘荡荡的落了地。 只到解决了最后一只蝴蝶,他才掀开了叶乐乐头上的外衫,只见她眼中因落入异物而泪光盈盈,不由托起了她的下巴,低下头去轻轻的替她吹了吹。 叶乐乐感觉到他的气息,连忙偏过头去,掏了帕子来擦脸:“也不知怎的,就有这般多的蝴蝶。” 庄莲鹤神色自若的收回手,只指尖还有她下巴的余温。 他想了想道:“你身上可有什么东西,是新近才得的?” 叶乐乐一怔,从腰侧扯下一个香囊:“柏神医说,这个给我防蛊毒。。。。。。”说到这里,也觉自己蠢,柏隐这神经病,岂是这么宽厚的人?这是报复来了。 一惊之下连忙将香囊扔出了老远。 庄莲鹤点了点头:“先前一路民宅众多还不觉,现在这使馆就在园林当中,自是显出它的作用来,还好发现得早,若是来日我们在外游玩时召来了灭之不尽的虫蝶,倒也是桩头疼的事。” 叶乐乐愤愤的叫人将香囊拿去烧了,符儿凑了过来,因是自己贸然开了窗子,便有些怯怯的赔罪:“都是奴婢的错。。。。。。咦,您这脸上,怎么起了疹子?” 叶乐乐先低头看了看手,手上果然起了一片豆大的疹子,先是浅浅的粉色,隐隐有越来越红的架势,看着十分可怖,可以想像脸上是怎么样的情形了。 她叫了一声:“这蝴蝶鳞粉有毒!” 又见庄莲鹤看着她的脸,连忙扯过他手上的衫子复又罩住自己的脸:“快帮我请大夫!” 焦急之下,语气就带了三分骄横。 庄莲鹤却受之若怡,伸手扶住了她:“莫怕,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即刻令人去请此地的大夫”。 叶乐乐有些生气,她再怎么,也不过是个世俗女人,但凡是女人,那有不爱惜自己的脸的,偏被他说成小事一桩。 不由哼了一声,甩开了他,要自己摸索着回房。 庄莲鹤像是十分乐意看到她使性子——这代表她越来越不畏惧他。 快了,他对自己说。忍不住嘴角逸出一丝笑,大步一迈,再一次扶着她的手肘,扶她回了房。 过了一阵果然请了当地的大夫来,这大夫一见,就知道她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只没见过犯得这般厉害的,当下开了几副药,让她一边内服,一边用来浸浴,只说不消两日就能好了。 第二日,大黎众人都被迎往太非王廷去了,只留下了叶乐乐和符儿、福生,庄莲鹤另又留了一队侍卫,令他们护卫叶乐乐的安全。 叶乐乐浸浴完毕,拿了镜子照了照,果见诊子消退不少,便也不像先前那般心焦。 符儿一边看见,讨好的道:“已是看不太出来了呢,想来明日就无碍了。” 叶乐乐将靶镜倒扣在妆台上,从大铜镜里看着她:“怎么,后悔窗子关得太早了么?” 符儿吓得一哆嗦。 叶乐乐嘿嘿冷笑:“我是不敢再用你了,原先想着,你也不过是拉个皮条,如今看来,你心里有怨气,竟是巴不得我倒霉呢。” 符儿结结巴巴道:“没,没有的事,叶娘子空口白牙的,莫要无凭无据就这般冤枉奴婢。” 叶乐乐道:“我同你,难不成还要讲证据?只要我心里认定了是你有意拖延关窗,那你便是有意。我就是要冤枉你,谁还来替你伸得了冤不成?” 符儿急得说不出话来,她确实也心虚!因总见叶乐乐对着庄莲鹤一副回避的模样,又不知两人有何前情,不免替庄莲鹤不值,当时想着这蝴蝶不过令叶乐乐慌乱一阵,也出不了大事,这才有意拖延了,孰知竟是有毒的! 当下眼中泛出泪光,直挺挺的跪在妆台前:“叶娘子,奴婢再也不敢了,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敢擅做主张搓和您同庄大人,求您原谅婢子这一次。” 叶乐乐一言不发,任她跪着。只管自顾自的叫了个通译来打听情况。 这些大黎的后裔,大多是祖上犯了事,这才飘洋过海来了太非的。 不管怎么说,大黎地大物博,百姓的故土情节又深厚,若不是不得已,是绝不肯远离故土,安家他乡的。 正经的通译已是随着庄莲鹤一干人等去了王廷,留在此处的不过是个半调子小通译,名叫郑南生的,才十三四岁年纪,瘦瘦小小的,他已是在这太非地上出生的第四代大黎后裔了。听说他们仍是与同是大黎后裔的人家通婚,并没混淆了血统,虽然在这岛国日照充足,皮肤黑了一些,但轮廓上与太非人还是有区别。 虽则他们现在已不属大黎管辖,但骨子里,对于大黎来的官员,仍是饱含畏惧,也因此对着叶乐乐,这名小通译勉强按捺住脱跳的性子,毕恭毕敬的答着话,只一双眼睛直转悠。 郑南生的大黎话也并不太流畅,连比带划的,勉强也能让叶乐乐明白他的意思。 叶乐乐笑着问他:“我瞧着这里的女子大半都戴着面纱遮面,可是民风保守之故?” 郑南生摇头:“不是,怕黑。” 叶乐乐想了想:“怕晒黑?” 他忙点了点头,又接了句:“遮着,也不如您白。” 他还真敢说,叶乐乐听着也高兴,就对他道:“我也想遮面出去走走,你替我向侍女要块面纱。” 郑南生高兴的跑去传话,一会儿使馆内服侍的太非侍女就用托盘拿了一叠面纱来供她选。 这些面纱做得跟连头罩起的纱帽也差不多,只露出双眼睛来,但前面的这块纱是用挂勾固定的,需要时也可以解下来。上头的绣纹不如大黎的绣品精致,但花色却是完全不同的。叶乐乐便起了心思多收集几块,来日回了大黎,拿出去也是些新鲜的花样子,若要在内宅中打开局面,这倒是个趁手的道具。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愣了。 原来她自己潜意识里都认为,迟早是逃不开庄莲鹤的,不过是时日问题! 这个意识令她心中烦闷,再不去挑花色,顺手就抽了块面纱套在头上,又拨下刘海来挡着前额,这么一来不细看的话,几乎发现不了她面上的红疹。 收拾妥当,便任符儿跪着,只带着福生与小通译郑南生一道出门,侍卫们并没接过命令阻止她外出,因此侍卫队长拿了主意,远远的跟在后边护卫着也就是了。 太非的民风比之大黎,彪悍了不止一点两点。 女人在路上走,显见不是常事,甚至在大路上就撒泼的女人,众人瞧着也不见奇色。 叶乐乐一路上走着,就见着好几个提着嗓子骂骂嚷嚷的女人。 她一边四处看着,一边就在小摊上买了好些新奇的小物件,钱是早让小通译给兑好了,金银满世界都通用,只是造的式样不同,虽要舍些本去,但以十兑九,还是可行的。 她远远的见个小摊上摆着些黑黑的袖珍小瓦罐,就心中一动,也不管周遭人听不懂她的话,仍是压低的声音问郑南生:“那些小罐里是蛊吗?” 郑南生怪笑两声,笑过之后,却是更活泼了一些,好像对她的敬畏少了许多。 “您怎么想到,嗯,想到蛊来了?太非有是有,也只是个,嗯,传,传说中的东西。” 叶乐乐一愣:“你没见过罗?” “没有,我家人也没一个见过的。” 叶乐乐想了一圈,也就明白了,从太非过去的人,往往就要被问太非有些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少不得就要说一说这传说中的东西,以讹传讹,慢慢就演变成大非人擅蛊毒了。 她想通这节,就更觉自己白遭了这一番罪,大夫还真是得罪不得,什么时候想整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郑南生见她一时惊,一时怒,忍不住就把这当笑话说来给她听:“听说,大拇指上戴着个,雕蛛纹的戒指,那就会施蛊。” 叶乐乐咦了一声:“是么,竟不想着掩藏身份,反倒标识出来?” “听说,是蛊神,怕旁人无意冲撞,滥杀无辜,入这一行,就必戴的。” 叶乐乐点了点头,既知有了标识,那末也不是不可回避的了。 正如此想着,就见前方远远来了一群队伍,乌泱泱的几要将街道堵住。 来人皆穿着灰色兜头长袍,双手前举,横托着半截竹竿。 但见路边众人皆向两边让去,郑南生也拉着她让向一边:“快让让,这是家祭,冲撞了不好。” 待让到了路边,他才和叶乐乐结结巴巴的解释,总算让她明白:太非人风俗是不一样的,每当死了人,都要扔去山中,令传说中的吉安兽享用。虽则这吉安兽并没人当真见过,但这尸体一夜之后不见踪影是肯定的了。太非后人祭祖,也是全族皆动,手持四节的竹筒,细心的在侧面掏开孔洞,慢慢的往里填祭品,大多是一节装着酒,一节装着菜,一节装着米饭,一节装着瓜果。然后齐齐奉着往山上去举办仪式。 这种家祭最是不能冲撞,若有人无意冲撞,被这族人当场处死,便是伸冤无门,官府也是不管的。 叶乐乐听了,忙招手叫身后尾随的侍卫们也都让到路旁,见他们都避开了,这才安心来看这家祭队伍。 看着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她仗着太非人听不懂,低声询问:“这家祭,妇孺可要不要来的?” 郑南生点头:“都要的,七岁以上的童子,和六旬以下的老人,不管男女,都是要的。” 叶乐乐听了不免沉吟——这队伍中人整齐划一,看上去跟齐头庄稼一般,别说老幼,就是女人都没得一个,全是青壮男子。这可不对,谁个族中能全是青壮男子呢? 叶乐乐又耐着性子等队伍从身边走过,这队伍很长,直走了一刻钟才算看到了尾。 叶乐乐眉头皱得更紧了,仍全是青壮男子! 她心思急转,对着郑南生道:“呆会儿我倒在地上,你就用太非话喊我,只说‘你怎么晕倒了?’,明白了吗?” 郑南生似懂非懂,叶乐乐已是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把郑南生吓了一跳,赶紧要去拉她,就连福生听郑南生说过后,也知其中凶险,一脸惊色的抢上前了几步, 叶乐乐却是往前一扑,晕倒在地,正落在队伍最后一人的脚边。 郑南生连忙大叫了声来:“你怎么晕倒了?” 那人皱了眉略看了一眼,因为并没碰到他,队伍又在还在前行,便也不理会,转过脸去继续走。 郑南生和福生忙把叶乐乐扶了起来,郑南生还好,只是疑惑的看着她。福生就有些埋怨:“姑奶奶,您这是唱的那一出,没听说不能冲撞吗?这么一大队人,赶得上一队士兵了,咱们随行的这几个侍卫,可真不看。” 叶乐乐站起身来看着那队伍远去,低声道:“这不对,这不是家祭,只怕是详装家祭,实为调兵呢!” 福生啊了一声:“这怎么看出来的?” 叶乐乐招手让那几名侍卫靠近,问了领头之人韦群:“你瞧这些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军人之气?” 韦群一想:“是极,难怪我觉得有些怪异,虽则他们极力掩示,但走路的姿势,挺直的脊背,都像是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了。” 叶乐乐就道:“他们明明是军人,却装着不是,我故意靠近,并没闻着酒菜的香气,可见竹筒中八成另有其物,倒在地上看其袍角,内边却是鳞甲鲜亮,这般遮人耳目又全副武装,必是有异动,这里又是王城,怕就怕他们要对王廷动手。咱们得赶紧去船上,通知鲁大人。” 众人一惊,鲁大人鲁肃荣,是此次随行大黎水军的统领,此次随行大黎水军共有两万五千余人,又是精锐中的精锐,怕放到太非这个小岛国来,也要令其震三震。 韦群便面露不屑:“叶娘子难不成还要干涉他国内乱?”虽说她是庄大人护下的人,但毕竟不是庄大人,怎么会如此轻狂,以为能指挥得动鲁统领?看来是庄大人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叶乐乐像是没听出他的讽意,只郑重的道:“庄大人一干人等,此时正是在王廷,这两军相争,刀兵无眼,庄大人武功高强自是没事,但其余各位大人难免要落个不好!如此一来我们大黎船队才刚到第一站便损了兵折了将,二来便也辜负了陛下要与沿途诸国交好的意愿。不如抢先告诉了鲁统领,由他拿个主意,是要威慑乱军,伺机迎出庄大人一行,还是干脆就相助于太非王了,也好提早打算。” 韦群等人一听,不由冷汗淋漓,韦群连忙一揖至地:“是我等愚鲁!就让兄弟们护着叶娘子寻处避静地方躲着,小的脚程快,这就回去通知鲁统领。”对叶乐乐服了一半,连称呼都变了。 叶乐乐又道:“你和鲁统领说明,这是我的猜疑,他还需再查探才行。” 韦群领命而去,几名侍卫拥着叶乐乐从巷子里穿进去,寻了间民居,花了点银钱,便避入其院中。 叶乐乐问了郑南生王廷所在的方向,便立在院中朝那方向看着。 几名侍卫都神色凝重,郑南生也有些不安,唯福生倒是满脸笑意:“叶娘子安心,咱们庄大人在,兴不起风浪来的。” 叶乐乐白他一眼,庄莲鹤在黎国自是威名赫赫,但在这太非,就算他肯,太非王也必不敢听他拿主意,就算有能也是施展不出来的。何况这太非也未必没有高人,怕就怕真一有事,混战中倒伤了他。 因为她惊觉自己这是挂心庄莲鹤了,就不肯把话明说了出来,只是焦急的望着那一方。 因这方离王廷并不很远,叶乐乐眼也不眨的望着,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又疑心自己胡乱猜疑,这次只怕闹了笑话出来,正思绪不定,只见那方向呼声大作,又涌起浓烟来,果然被她猜中了!叶乐乐连忙又搬了把椅子来站着看,不过是徒劳罢了。 就连几名侍卫也都站到院中来望着那个方向,这样的情形,真不知结果会如何。 约摸闹了一个时辰之久,福生? ?弄出些食物来给叶乐乐吃,叶乐乐却那里吃得下!一手推开食盘,一边焦急的探望着。 再过了半个时辰,喧闹逐渐小了下去,众人知道这是要出了结果了,倒比方才更焦急一些。 突然天空冲上了一枚礼花炮,虽则是白天,光芒不显,但一直望着的众人皆没错过。 就有一名侍卫高兴的道:“无事了,这是咱们大黎的信号。” 叶乐乐一听,也露出喜色,随着他们从这小院走出去,要往王廷去一看究竟。 沿着这大街直走,到了尽头便有条铺着青石的大道,路上三五步便守着个卫兵。 往常这路是不许闲杂人等步入的,此时他们才一要往前走,就被人用长枪拦住,叽哩呱啦的说了一通,终究是看着他们的着装有异,不敢乱动。 叶乐乐不需通译,也知他们说的必是“王廷重地,不得擅入!”这一流。 只好隔着路,看着太非的王宫。只见门上都隐隐有些血印子似的,只看不真切。 近在粘撸坏么缃媪钊私辜辈豢啊 正这时,王宫大门向两侧一开,从门口只见得里边横七八竖的似躺着人。 一队大黎士兵从中鱼贯而出,列于王宫之外,领头一人左右打量一番,看到叶乐乐一行人,便快步上来,冲着叶乐乐道:“庄大人令属下传话给叶娘子,一切安好,请先回使]等候。” 叶乐乐便有些怏怏的,点了点头,心知这也不是久候的地方,只好领着几人回了使馆。 回到房中一看,见符儿一脸的凄苦,仍在跪着。 叶乐乐也没有再同她较劲的意思:“起来吧,莫不是要跪着逼我就范?” 符儿连称不敢,又见她脸色不好,不敢再讨人嫌,便扶着一边的桌子,慢慢的站起来,只觉膝上一疼,几乎都站不稳了。幸好这地上铺着厚毯,倒也没真跪出毛病来,她便瘸着腿出去,要替叶乐乐张罗吃食洗漱,以讨她欢心。 叶乐乐手肘撑在桌上,扶着头,想是今日太过紧张,此刻竟是疲惫不堪。 看着外头天色愈暗,她便怏怏的洗漱了一番,换了衣裳上了床去睡。 先时怎么也睡不着,后头实在疲乏到了极点,便也昏昏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觉手上一凉,竟是落入了一只微凉的掌中。 她心中原本有事,此刻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庄莲鹤也没点灯,只披着窗外的月光,侧坐在床边,一手还握着她的手。 叶乐乐抽回手,一下推被坐起:“你真是!”话一落音,就觉声音有些哑。 庄莲鹤便起身,为她斟了杯茶,送到床前给她:“本来只想看看你,不想却还是吵醒了你”。 叶乐乐接过喝了一口,又发怒:“快出去吧。” 庄莲鹤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到一边的小几上,轻轻的笑了一声:“我听他们说,你精神不大好。现在看起来,却满是劲头。” 叶乐乐一噎,发现自己果然是副精力充沛的模样,便嘴硬起来:“小睡了一阵,自然不同。” 庄莲鹤又握住她的双手,叶乐乐挣之不脱,便急道:“快放手。” 庄莲鹤却轻声道:“乐乐,我们都不小了,莫辜负了光阴。” 叶乐乐一怔,他这话柔软的搔到了她心底,竟令人不忍拒绝。 庄莲鹤伸起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慢慢的低下头去。 叶乐乐心中想要挣开,身体却僵硬的不听使唤。 直到他微凉的薄唇印了上来,明明是很凉,她却像被灼烫一般战起来,几乎要软倒。 庄莲鹤连忙将手移到她后背托住,另一手却探入她发中固定,不令她别开了唇去。 他侧着脸,辗转的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慢慢的探入,舔舐着她的唇齿和香舌。 他也不曾料到,这滋味竟然如此美妙,柔软馨香,令人恨不能将她揉到骨子里去。曾经因轻微的洁癖而对此不以为然的他,隐隐有了些遗憾:没能早一些如此亲近她。 叶乐乐全身酥软,根本无力抗拒,又觉得自己竟然心底隐隐有些期待似的,想把持清明,偏又一团混乱。 只得由着他吻了个够,待他松开时,她已是满面潮红,目中水光盈盈,望着他似嗔还羞。 庄莲鹤忍不住又要低下头去,叶乐乐有些虚弱的抬起手掩住:“庄莲鹤,你够了,嘴都肿了。”声音软得像撒娇。 庄莲鹤笑着拉开她的手:“我看看。”终是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一记,才将她按入怀中:“以后叫我容清便可。” 叶乐乐不答,慢慢的平息着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开始转动着自己如浆湖一般的脑袋:经过今日,她也发现心中不是不挂念关切他的,只平时他强大得毫无弱点,倒显不出来罢了。事到如今,再矫情也什么意思。在他这人间凶器面前,自己根本就是意志薄弱,迟早是要投降的。 自己却并不是什么骨子里三贞九烈的女子,此间世人皆以为女子是供男子消遣的,且不知她那一世,也有女人嫖鸭的。这漫漫长路,有他这般人品出众的男子相陪,怎么说也是她赚到了。只要守好了心,莫付出太多,想来几年后就是掰了,她也不会再一次痛彻心肺。 勉强拿些理由说服了自己,因心中有了偏向,对于庄莲鹤的搂抱就没那般抗拒。 庄莲鹤觉着她身子更软了些,虽知她没这般快就完全心服,但不论她是何想法,只要他能更进一步接近,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一个。 因心中高兴,又挑起了她的下巴,缠绵的深吻了一记。 叶乐乐只觉得这庄莲鹤温柔起来真是要人命,忍不住就掐了他一下,令他移开了唇,嗔怒道:“难不成你一次就要亲个够,教我明日不要见人了不成?” 庄莲鹤低低的笑了:“可不是么,就让别人都知道,今日的这个聪明过人的女子,打上了我的印记。” 叶乐乐听得脸红:“什么聪明过人?”又高兴:“我真的帮到你们了?” 庄莲鹤点点头:“今日恰适太非王弟作乱夺宫,虽则我们与鲁统领自有传信方式,但总归做不到如此反应及时。若你不帮着传信,令他提前整军,少不得我方也要折损数人,总归不美。如今里外合击,先将太非王弟吓破了胆,只以为我们是事前早知,设局拿他。一乱了他军心,便轻易的助了太非王降服其王弟,既不损我大黎一兵一卒,又令太非王感激万分,递上了永世交好的国书,当中乐乐是功不可没。” 这夸人,也要看是谁夸的。 若是旁人夸赞,叶乐乐高兴归高兴,也没有这般自得。 偏这人是谁?是个心机深沉的过人之辈,明知他是有意让她高兴,话里不定掺了多少水分,叶乐乐仍是轻飘飘的自得起来。 庄莲鹤b着心夸人是头一回,这时发现滋味也不坏,瞧见她喜滋滋的样子,倒也渲染了他,只不着痕迹的又软吻了她数次,只觉没个够一般。这于向来克己的他来说,实是少见。 叶乐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推了推他:“你先出去,天都快亮了,莫让人看了笑话。” 庄莲鹤道:“迟早是要笑话的。” 见叶乐乐着急了,又凑到她耳边道:“你叫声容清来听听。” 叶乐乐心中叫他,常常就是“秃鹤”两字,突然就要换两个这般亲呢雅致的名,真有些叫不出口。 庄莲鹤却是轻轻的抬手揉了揉她的耳珠以作催促。 叶乐乐见打发他不走,终是轻轻的唤了一声:“容清。” 随着这一声,只觉心中有一处微微发出响声,松动开来。 93、V章 叶乐乐自发决定投降,就觉沉闷之气一扫而尽,简直有如拨云见日一般。 符儿这丫头一早起来,就满脸喜气洋洋的,叶乐乐看了她好几眼,简直疑心她昨夜听到了动静。又觉得她虽不是十分听从使唤,但现在一则无人可用,二则她昨日也吓得够呛。如此一来倒也不好再同她计较,便也神情淡淡的搭理她一二。 符然虽遇着她的冷脸,却全然不觉的模样,只一心一意的高兴。 叶乐乐看得久了,还真绷不住脸,忍不住嘴角也挂了两丝笑意。 看了一眼铜镜中,符儿今日替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又从太非使女送来的托盘上选了朵嫩黄色的花替她簪于一侧,也不用旁的钗环,倒让她平添了几分清丽,减龄不少。 正梳完了头,庄莲鹤便推了门进来,含笑而立,静静的看着她。 叶乐乐被他看得受不住,赶紧起身走了过去:“福生说你要领我出去走走,难不成今日太非王不需设宴答谢你们么?” 庄莲鹤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想来他还在善后,一时却顾不上。”拉着她就往外走。 到了外头,已经是备好了两辆马车。他拉着叶乐乐坐上了前头一辆,福生等人便坐在后头一辆上。 太非的马车与大黎有很大区别,并不像大黎一样封得严严实实的,且用料也全是木头,许是因为天气长年炎热,马车壁上通体都是缕空通透的,从外头也可看到里头的坐着的人。 叶乐乐一见这情形,反倒松了口气,这般通透,也相当于是处于大庭广众之下了,倒不担心庄莲鹤会过于亲近——昨夜的吻,实教她有些承受不来。 庄莲鹤似知道她的心意,只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指头在她手心按了按,便偏过头去看着车外。 马车缓缓的驶了半个王城,听着浪声越来越大,只怕又是来到了海边。 叶乐乐便有些疑惑:先不说她在海边住了一年,就说这一月以来,她也是日日都对着海,还用特特的到海边来? 庄莲鹤扶着她下了马车,从小径往下走:“此处的海边,却有些不一样。” 只需转过个弯,一大片白色的沙滩便出现在眼前。 大黎的海边确实是不一样的,最好的,也不过是黄色的沙滩,多的是峭壁。 那像此处,砂子细得像尘,又白又软,衬着浅碧的海水,柔美纯净,远处又有几间草芦盖在椰子树下,美得有如图片中的马尔代夫。 叶乐乐忍不住蹲下来,用手触了触,如果可以,她真想脱了鞋,不过总觉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此时女子的脚,亦是不可给外人瞧见的。尤其是在庄莲鹤身边,他这个人,永远是衣冠整洁,再热的天,也不见松动一下领口。 叶乐乐只好悻悻的看了眼沙滩,并不说话。 庄莲鹤却屏退了随行人员:“你们到林子中去待命。” 等身边没了人,他才状似无意道:“要不要脱了鞋踩踩这软砂?” 叶乐乐心中一动,嗔道:“你背过身去。” 庄莲鹤依言负手转身。 叶乐乐脱了绣鞋,将缎袜塞在鞋中,赶紧跑开了几步,将脚埋入细砂里。 砂子柔软细腻的包裹住她的脚,这种触觉实在是令人舒适惬意。 庄莲鹤听到她的动静,回过身来,笑看着她。 叶乐乐冲他偏着头道:“你要不要试试。” 他只是笑了笑。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即便是想象,庄大人脱了鞋袜奔跑在沙滩上,也是个突兀的画面。叶乐乐便哼了一声:“没趣。” 又被脚下这感觉吸引,一路奔跑向海。 海浪翻滚着白沫涌上来,冲刷在她的脚背上,又欢快的退去,将沙滩抹得如镜面般平整。 叶乐乐眼见一只小螃蟹从沙里挖了个洞钻出来,横行在这细腻平整的沙滩上。笨拙的身形倒也可爱,但当它朝着叶乐乐的脚尖爬来时,仍是将她吓了一跳——这样多手多脚的生物,她是不敢接触的。当即她就连连后退了几步,回过头去看庄莲鹤有没跟来,就见他落后几步跟着,海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袍角,被日头晒得微眯着眼,一派神仙中人的姿态,偏垂着的左手上拎着她的一双青莲绣鞋。 叶乐乐心中莫名的就被击中了,软塌下一块来,她返身迎上几步,声音柔柔的像撒娇:“有螃蟹呢,要是大些倒可以下菜,偏这般小,瞧着像蜘蛛一样。” 庄莲鹤笑,抬手帮她挑开缠在颊边的发丝:“你想吃,今晚我就叫他们做,只不是时节,未必好吃。” 这样宠溺的语气!叶乐乐忍不住就踮起脚来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唇。立即又后悔于自己的冲动。 果见他眉头一挑,旋即松开了拎鞋的手,一掌扶住她的纤腰,一手扶住她的乌发,不容她逃脱的侧脸印下吻来。 四唇相触,便缠绵的胶着在一起,辗转厮磨。 叶乐乐被吻得混身发软,直到唇上微有些生疼,才勉强拉回了意志,推开了他。 “你怎的用这般大的力气,要把人吃了似的。”盈盈双目瞪着他。 庄莲鹤挑了挑眉:“确实想早日拆骨入腹才好。” 又是把现成的话柄送给他了! 叶乐乐左右看看,幸而此时空荡荡的沙滩上只得他们两人,她脸皮也厚了很多,转眼一想,实不甘心被他吃得死死的,便有意撩拨,朝他飞了个媚眼:“奴家,等着呢。”几个字说得曲折婉转。 反正她是只管挖坑不管埋,惹得他意动,偏就不让他吃到,想来他总不至于霸王硬上弓,倒看他是否还这般气定神闲的稳占上风。 果然庄莲鹤便眼神暗了下来,青天白日的,偏被两人整得有如在昏暗的小油灯下一般旖旎。 叶乐乐哈哈一笑,转身拎着裙摆奔出几步,指着不远处笔挺的椰子树:“有些渴了,劳驾庄大人弄个椰果下来才好。” 庄莲鹤倒真有些无可奈何,只好掷出匕首去击了个椰子下来,又替她削了盖去,看她双手捧着笑嘻嘻的喝椰汁,颇有些娇俏的模样,唇上沾了白色的椰汁犹不自知。 便倾身过去,用两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舔去她唇边的汁液。 叶乐乐微微有些脸红,庄莲鹤又柔声道:“明日领你去看搏狮,是太非独有的一项消遣,将狮子饿上三日,再放出来令勇士与其相搏,想来也很有些看头。” 叶乐乐一顿,这就显出两人的差异来了,庄莲鹤对于自己关注的,如今验证了,他是可以柔情百般的。但对于与他不相关之人,生死他也可以当个乐子。 叶乐乐想了想才道:“你也可说我是妇人之仁,只是,我既觉着狮子可怜,也替这勇士惊心,虽则我也没这本事去阻止太非拿这做项消遣,总归自己是可以不看的。” 庄莲鹤闻言若有所思,又笑道:“那便罢了,我们可再去太非王家园林去瞧瞧,种种奇花,必是与大黎不同。” 叶乐乐便点了点头,与他携手漫步在白得耀眼的沙滩上。 待到两人将太非有名之处游览了个遍,大黎的船队都已修缮补给完毕,已是定下了启程的日子,太非王才终于平息了“后院”,于众人启程的前一夜,特令人大肆操办,郑重的请大黎一干人等入宫宴饮。 此番叶乐乐脸上又没了疹子,自是要随着庄莲鹤进宫赴宴。 虽则太非王早听人禀报随行的有庄大人的心上人,便投其所好,令人准备了数套太非华服来供叶乐乐挑选。但叶乐乐想着,在国内可穿得洋化,在国外就要穿得民族化,因此她弃用了太非服饰,便挑了条绿色的宫装裙穿了,这裙子的式样在她的衣裳里不算别致,可贵就可贵在料子上头,轻柔莹泽,光华流转,染上这绿色,就像一抹春意活了似的,再多落了匠工,反倒显不出它的好来。 叶乐乐原先就喜欢它,只是成日在船上,怕污了它去。今日寻着了机会方才穿了出来。 符儿见这裙子将她衬得清新娇嫩,便赞叹道:“这春娘缎果然名不虚传,奴婢连多摸一下都不敢,只怕指甲刮着了它。” 当下也不给叶乐乐用旁的饰物,只用了根雕工古朴的白玉钗,正是相得益彰。 叶乐乐自己也极为自满,缓步走了出去,见着了庄莲鹤,有心要看看他是否赞赏,却见他虽多看了她一眼,神色却无甚变化,不由得有些气馁:他自己就是个美人儿,和他谈恋爱,要从他眼中看到惊艳的神色,果然还是妄想。身为一个女人,这也是件可悲的事情。 当下就别过头去不看他。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还是福生低声提醒:“公子,马车在外候着呢。”庄莲鹤这才嗯了一声,上前携了她的手,一起先上了马车,其余人等皆按了品级先后上车。 这时已是夜了,马车外一盏灯摇摇晃晃的,透过车身上的雕花间隙投到两人身上。却是朦胧看不真切。 叶乐乐只看得到他露在光线里的半截下巴,心里隐约有了些怨气:“怎么不说话?” 庄莲鹤嗯了一声:“在想事。” 这定是个借口,叶乐乐挫败了,疑惑就算是新鲜劲儿过了,也不至于就冷得这般快了。 当下便微拧过身子,不再对着他。 庄莲鹤若有所觉:“在别扭什么?” “没什么。” 庄莲鹤扳过她的身子:“别闷着。” 叶乐乐拨开他的手:“昨日见了我,还时时腻歪呢,今日倒恨不能与我划清界线了。”话里的怨气一览无疑。 庄莲鹤轻笑一声,微微起身,附到了她耳边:“今日是要入宫赴宴,我怕污了你唇上的胭脂,如若不然,今日你格外动人,我岂有这般苦忍的。” 薄薄的气息喷到她耳畔。叶乐乐心怦怦直跳:“骗人,你那有忍,根本是对我不甚在意,也是,谁的样貌还动得了你的心。。。。。。” 话没说完,就被庄莲鹤扶住了后颈,深深的吻了下来。 她有如一叶小舟,在海中飘荡,始终靠不了岸。这一个吻,仿佛要缠绵到时光的尽头,叶乐乐情之所动,偎到了他的怀中,勾住了他的脖子。 等到他放开她的唇时,她已经虚弱得无法独坐。 庄莲鹤环着她:“偏要来招惹我,没见我看着你,差些都忘了要上车,只教伏太监一干人等在旁等着么?” 叶乐乐嘻嘻的笑起来,心甜蜜得肿涨起来,然而一时又自我担忧,怎么沦陷得一日千里? 原先努力抗拒着他,这时一投降,便被轻而易举的冲垮了心防,时刻被他牵动着喜怒。 大约他这样冷酷的人,一温柔起来更教人沉醉。 但,若到了真的要掰的那一日,她是否还能如所想的那般潇洒承受? 她这样一想,心里就疼起来。 庄莲鹤若有所觉:“怎么了?” 叶乐乐声音低低的:“你现在这般好,也不知那一日就会变。”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通病了,尤其是这样不让人放心的男人,更会令人多出许多不安来。 庄莲鹤叹了口气,温柔的捏了捏她的耳环:“不会变。”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忍不住仍是有些忧心。 当初她曾经很相信宁熙景,某种程度来上来,是因为宁熙景的人品值得信任。但是庄莲鹤却是个危险的男人,很难让人不患得患失。 庄莲鹤见她沉默,心知她并不相信,也不过多解释,只就着晃眼的光看了看她的唇:“待会下了马车,叫符儿替你再上过口脂。” 叶乐乐被转移了心思,连忙掏出小镜来看:唇边都被染得红红的一片,压根不能见人了! 当下有些生气的捏了他的手臂一下:“你也不知收敛——”说完又觉理亏,便拿了帕子去擦,不敢看他了然的笑容。 待到由侍女引入太非王宫,叶乐乐才得以一览这王宫的全貌。 太非王宫建筑多用了白色,庄重而富有变化,几乎有一半是建在了水上,高高的穹隆由大量的柱子支起,房顶和窗台都用尖拱装饰,每一个细节处都有华丽的纹样,配上精致闪耀的水晶灯,真有如来到了童话中的城堡。 叶乐乐见之心喜,只勉强要保持着仪态,不好四处打量。 一行人被引入宫内,叶乐乐一眼看去,殿内四处是金色的装饰,虽然壁上仍是画着色彩浓烈的壁画,但已不见凶残的事性画面,而以歌舞画面居多,配合以闪烁的金泊,十分富有喜庆感,脚下铺着雪白的长毛毯子,一路延伸至阶上,高高的王座位于阶梯的最上头。大殿内两侧依次摆着两列长案,案后不设座椅,只有一个个的织锦坐垫。 仪官请诸人入座,太非的诸臣坐于右列,庄莲鹤和叶乐乐被引入王座左下第一张桌案,其余人等皆被按序引入下方桌案。 腰间系着金铃的侍女,笑容满面的执着金壶替他们先斟上一杯果酒。 叶乐乐颇有些拘谨的四处看看,低声对庄莲鹤道:“也不知太非女子可否公然入席?就是太非王不介意,咱们大黎其余的大人们,心中会否对你这一举动有所非议?”虽然她心底是男女平等,但也要分个场合再来伸张这一主义,绝没这胆气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认同的时候,独自一人做个勇敢的女人。 庄莲鹤垂下手来,在桌案下寻着了她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难为你这般替我着想。” 叶乐乐看他似笑非笑的脸,就觉得被堵得慌,反手就掐了他手心一下:“说正经的呢,我可不想日后船上诸人瞧着我不对劲。” 庄莲鹤笑意不减:“只要我不失势,他们就是心中不豫,也会笑脸相迎,张狂一些又如何?若是我失了势,便是再谨慎,也处处是错处可挑。” 叶乐乐想到他仕途起起伏伏,不由有些紧张:“还是得意之时莫猖狂,免得来日留了把柄与人。”说着就以手按席,想要起身。 庄莲鹤目光一动,抬手按住了她:“莫急,便为了你,我也再不会失势。” 叶乐乐心道“人生起落,谁又能说得准?”,只想着两人也不知还有无验证的这一日,又见他一派自若的拉着她坐着,其余人等也不见投来有异的目光,便就将这话咽了下去。 少顷便有仪官宣唱,立在身后的通译便弯下了腰,低声道:“太非王与王后入殿了。” 叶乐乐抛爬窭稚雌穑钦滔刃校钪幸桓扇说冉云鹕硐嘤 太非王与王后在侍从的护卫下缓步入殿。 太非王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瘦削黝黑,头发有些微卷,一双眼睛却还有神。 王后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明眸大眼,高挺的鼻子,轮廓很立体,有种野性张扬的美貌。 待这两人上殿入座,才扬手让众人不必多礼,太非王甚至十分亲和的请大黎众使臣安坐。 太非王先是由衷的感谢了此次大黎的援手,又表达了原与大黎永结邦交的意愿,其余太非众臣亦少不了轮番举杯,称赞太非王此决定万分英明,又言辞恳切的再次答谢大黎使臣。 庄莲鹤也免不了要兴杯回敬,伏太监和谢颖川等人都是擅长官样文章的老手,席间顿时一片宾主和睦。 叶乐乐也不出声,只小口的品尝食物,减低自身的存在感,然而还是觉着有人在打量。 抬头看去,与太非王后的目光对个正着。 太非王后便露出个明媚的微笑——实在是个美人,虽然不太符合大黎人美貌标准中的白一条,但也另有一种狂放的美态。 叶乐乐便也微微颔首,向她遥遥举杯。 只等众人寒暄完毕,旁边的仪官双手一击,侍女们端着托盘开始上菜,乐声同时响起,一队舞女舞入殿中助兴。 太非的舞女身上的衣料少得不能再少,几乎可以用三点式来形容了,外边虽还罩了层薄纱,但非但没起到遮掩的作用,反倒平添了诱惑之感。 大黎一干人等便有些吃不消的模样,叶乐乐瞧着谢颖川和几位将领先是别过头去,后来又忍不住转过脸来若无其事的观看,她便咬着下唇想笑:这般道貌岸然的人! 庄莲鹤靠大袖遮掩,又捏了捏她的手:“怎么,这会子又不怕人恼羞成怒了?” 叶乐乐连忙板起了脸,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谁教庄大人掩藏得好,教我找不着乐子呢?” 庄莲鹤看一眼场中的舞女,意有所指的道:“舞虽好,怎奈我却无福消受,看着她们却只想着,乐乐你若是照样舞上一曲,该是何等光景。” 叶乐乐反被调戏了一把,还真想拍案而起,下场跳个钢管舞加脱衣舞,震瞎他的眼睛。便闷了一口气,恨恨的盯着他。 庄莲鹤本能的觉得她在动些傻念头,不觉放软了口气:“好了,前日听殿相说太非王临别有厚礼相赠,却不知是些什么,到时你先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叶乐乐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里寻思一国之主拿出手的厚礼,也不知是何异宝。 两人这时不时的斗上两句,庄莲鹤又一心多用,从不漏了半句场面话,倒教旁人瞧不出异色来。 过了一阵,众人酒酣意醉,太非王方执起杯来笑道:“据闻贵船队明日又要启程,本王临别亦有一礼相赠,借以慰藉众位大人海上枯寂。” 叶乐乐一听通译翻译这“枯寂”二字,心里就一跳,抬头往场中看去。 果然见太非王抬手示意,先前献舞的一队舞娘就再次鱼贯而入,窈窕妖娆,穿着暴露,腰间系着金色小铃,轻盈行走间悦耳动听。 太非王含笑捋着寸长的胡须:“这十一名舞姬个个身姿柔韧,乃是自五岁起便开始习舞,又从中挑选貌美多情之辈,才能入了王宫来献舞,每一名都价值千金,便送与诸位大黎的客人,让她们一同陪着诸位大人打发海上的时日。” 叶乐乐愣了愣,今日入宫的官员,包括庄莲鹤,该是有十二人,怎的只送了十一名?难不成这太非王是见庄莲鹤身边有人相伴,如此识趣。 想到这里,她便侧脸去看庄莲鹤,幸灾乐祸:“哟,可是不巧阻了庄大人的艳福呢。” 庄莲鹤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梢,叶乐乐若有所觉的再次和王后对上了目光,只见她眼中略有同情之色,叶乐乐便纳闷起来。 只见这十一名舞姬都自发的伴到下座的几位大黎官员身边,媚眼如丝的含情而睇,倒弄得一干人等不忍端起架子来拒绝,只好齐齐望向庄莲鹤:待要不收却不舍得,待要收下——顶头上司却还没落着个好处呢,岂敢随意就收? 太非王哈哈一笑,出言安抚:“若说这些舞姬,本已是绝色,然而庄大人本已是人品出众,寻常绝色岂可近身?本王只得忍疼割爱了。” 说着就侧目看向王座的左侧,一时将众人目光都引了去。 只听铃场轻响,一名女子缓步从帷幄后出来,她却是穿得严实,一身宝蓝织花的曳地长裙,头上裹着暗红的头纱,连着口鼻掩起,露出了饱满的额头,这一小片皮肤上可看出她有着不同于寻常太非人的白肌肤,眉毛被勾描得上挑,眉端微卷,倒勾得人心痒痒的,眉心一抹淡粉色桃花形胎记,下边一对有如小鹿似的眼睛,莹润灵动,天真可爱。 她站在那,微有些怯生生的用一手抱着自己的半边臂膀,让人一下怜到了骨子里,仅凭这露在外头的半张脸,就让人觉得只有四个字衬得上她:国色天香。引得众人都倒抽了口冷气。 叶乐乐倒是头次看到能与庄莲鹤能比肩的容貌,不自禁的心里就一酸:这样的女人,谁能拒绝呢?庄莲鹤自身是容貌出色不错,但他总归不能搬面镜子日日自照,眼前能多个赏心悦目至极的女人,他如何不乐意? 果然庄莲鹤起身答谢太非王:“多谢王上这番厚礼,却之未免不恭,我等便笑纳了。” 叶乐乐一时便觉索然无味,席意饮食也如嚼蜡一般,勉强想维持仪表,仍是板起脸来。 好容易出了宫,她便一声不吭的回了房歇息。 庄莲鹤也不知是事务繁忙,还是真被美人迷了魂魄,居然也没来寻找叶乐乐。 虽是意料中的事,叶乐乐也觉心中酸疼得很,只一个劲的安慰自己:还好没有陷得太深,果然男人靠不住。 等到了第二日,测定了风向,众人便由着太非殿相一路相送,重回了船上,重新启程。 叶乐乐心中一口怨气,也不耐烦出去与太非臣子上演十八相送,径自回了房半倚在床上着看书。 符儿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的心思,此刻一脸内疚的表情,倒像是她负了叶乐乐似的。 叶乐乐对她视而不见,耳边听得外边又响起了礼花,船身微微一动,已是慢慢启动。 直到她在船上闷了两日,也不见庄莲鹤的踪影,心中暗恨便生,寻思着他有了新欢也罢,只被他撩拨一番,要想了法子出了这口恶气才算。 但此人不好对付,如今似乎对着他“不要脸”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实在是不好下手。 这样纠结着种种方法,她在睡梦中都拧着眉头。 只觉有人轻轻的抹平她的眉心,本就睡得不沉,便睁开眼一看,见是庄莲鹤坐在床侧,静静的看着她。 她微微一愣,便撑着床坐起,还未来得及说话,庄莲鹤反倒开口了:“这两日刚启程事情多,也不见你来探视于我,果然是没心没肺,到现在,我连晚膳还未进呢。” 。。。。。。这是,传说中的恶人先告状? 叶乐乐一下给他说得哭笑不得,气恼都去了大半,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真忙于事务,还是忙于搂着新得的美人享乐。”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酸,本来就打算不和他牵扯了,再酸就不是情趣,是不识趣了。当下板着脸别过头去。 庄莲鹤有些诧异:“什么美人?” 他这人,总能轻易撩拨起人的怒火,故意装作不知,真让人恨不能撕了他的脸。 见她气得用指扣住了缎被,庄莲鹤终是轻笑一起,用指捏着她的下巴,强令她转过脸来:“忙完了这两日,谢大人等此刻倒真是在享用美人,只是我却还掂记着个没心没肺的叶娘子。” 叶乐乐心中一动,终于肯正色看他。 庄莲鹤长眉一挑,正经说道:“太非王相赠的那名绝色女子,若是放在以前,我自是收用了。只不过,如今身边有个替我忧心的女子,我亦想要保住天子荣宠她令其无忧,少不得要投其所好,将这美人转赠于皇上,只是——” 话音拖得长长的,叶乐乐听到这里,已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我耳力过人,此刻听得谢大人等是如何享乐的,自身却无人慰藉。。。。。。” 叶乐乐的脸又倏然转红,啐了他一口:“你深更半夜的闯入我房中,又是这番说辞,打量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 庄莲鹤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叶乐乐一个激灵,已是明白了他这其中的心思:想是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看她反应,欲擒故纵,令她心思随之浮动。 可是明白归明白,受用还照样受用——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没被美色所惑,心思还在她的身上。而且他这也属于小情趣,依他的心机,真要用计,她也没这般容易看得出来。 当下叶乐乐想明白关节,对着庄莲鹤就嗔也不是,笑也不是。 倒是庄莲鹤俯下身来,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安心,我不会变。” 叶乐乐一颤,不想他费了一番心思,竟是要证了这句,不免百感交结,只拿眼看着他,心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庄莲鹤伸出修长的手,扶住了她的脸侧,大拇指顶着她的下巴尖儿,使她的脸高高的仰起,他便缠绵的加深了这个吻。 叶乐乐揪着他的领口,心中乱成一团,也不知该迎还是该拒。 还没想个明白,他已手上用力,将她搂在了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膝上,扶在她脸侧的手慢慢的,充满暗示的下滑,在她的颈侧摩挲着。引得叶乐乐阵阵战,她实在是提不起力气来拒绝,只好听之任之,任他微凉的手慢慢顺着宽松的中衣领口滑了进去。 也不知何时就被他解了衣衫,两人滚到了床上,他薄薄的唇吻在她白腻的身子上,越发让她有如中了迷香一般昏沉,只知道勾着他的脖子,沉沦其中。 庄莲鹤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半阖的双目,微微露出笑意,低头在她眼角吻去她动情时溢出的泪花,伸手架起了她纤长的腿,挺身而入。 叶乐乐哼了一声,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背,似欢喜又似痛苦的哆嗦了一下。 庄莲鹤也不出声,一下又一下,重重的顶着她。 叶乐乐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酸慰之中,想叫他停下来让她舒缓一会儿,他也不肯,反倒加重了力度,撞得她要散了架似的,愤恨之下就忍不住挠了他一爪子:“死人,这都第几次了。”话音都带着颤。 庄莲鹤轻笑:“使力的是我,你怕甚么?” 叶乐乐□□一声,软绵绵的捶了他一下:“那来的胡言乱语!”一语未毕,最后一个字差些被他顶得叫嚷出来。 等到了第二日日上了三竿,叶乐乐才全身酸软的苏醒,一睁开眼,就见庄莲鹤侧支着身子,大有深意的看着她。倒把她吓了个清醒。 叶乐乐一时回想起昨夜种种,因她原本也没被强迫,是在神智清醒下委身于他的,此刻倒也没什么好怨,只觉着他有些刻意诱惑的成份在,两人发展得也太快了些。 因此便背对着他,先要想想拿什么态度对着他。 孰料还没能沉下心,就觉着他一只手在她光裸的身子上慢慢的游移,于是横下心来咬痛了唇,回身打开他的手:“你够了啊。” 庄莲鹤伸手在她腰上按了按:“可是疼?我多年不近女色,难免失了节制,委屈你了。” 叶乐乐眼珠一转:“怎会多年不近女色?” 庄莲鹤帮她慢慢的按着腰,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不好此道。” 叶乐乐翻了个白眼:不好此道?依她来看,他简直像要把人吃了似的。 不禁猜测:“想来你年纪不小,家中当是早替你安排了通房,怕是她们争宠惹得你厌烦了?” 看他默认,叶乐乐便知自己猜中了,心中一沉。 庄莲鹤帮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别胡思乱想,早在我被贬至景州,房中早散了个干净,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叶乐乐不肯承认自己为此有些欣喜,便挣扎着要起来,又被庄莲鹤按住:“你且躺着,我让柏隐来给你看看。纵/欲过度,亦怕伤了气血,让他替你开个平安方子,日后我们也好——” 话没说完,意味深长的样子,反倒引得叶乐乐浮想联翩。 终究是没有拗过他,庄莲鹤起身披了衣裳,开门叫了长随去召柏隐。 柏隐估计是被他教训了一番,此番来得十分迅速,也不敢再拿架子给脸色,只看了叶乐乐的面色,扶了扶她的脉,便不自禁的瞟了庄莲鹤下/身一眼,嘟囔道:“果然是天赋异禀。” 叶乐乐羞得差点把头埋到被子里去,庄莲鹤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柏隐留了张养生的方子,又赶着去赌钱,叶乐乐扶着床柱下了床,只觉自己都成了罗圈腿,还好有裙子遮住,只脸上的黑眼圈瞒不住人。 她一嗅船舱中的迷乱气息,就执意要出去透透气。 庄莲鹤便叫了符儿进来替她梳洗好,再扶了她出去。 一路倒引得人不错眼的瞧着他们这一对儿。 过了一会儿,叶乐乐承受不住,只好又回了舱闷着,只忍不住嘟嚷:“你害我颜面全失,日后怎好再出去走动。” 庄莲鹤听若未闻,见她说得多了,方才慢悠悠的调侃:“你却不知别人倒羡慕着你。” 这话也不算是乱造的:途中遇到的几个舞姬都用艳羡的目光盯着她,又拿眼去瞟庄莲鹤。 叶乐乐不禁红着脸啐了他一声:“当谁稀罕似的。” 又想起来问:“这几位大人即有这个心,当初怎不将家眷带上船?” 庄莲鹤道:“他们出来是有皇命在身,却并不是来享乐的,且有两万余将士看着,怎么好做出这□□的样子?如今是太非王相赠,自是有了由头。” 叶乐乐顿了顿:“那么你,又怎的。。。。。。?” 庄莲鹤微微一笑:“他们还想着要升迁,我却曾是位极了人臣,失了其中意趣,就有些破绽又何妨?” 叶乐乐心中不悦:这么说,他是让陛下对他放心,故意露些不谨慎的轻狂样儿给皇上瞧,却拿了她叶乐乐做筏子? 当下脸上一派冷色,倒动了真气。 庄莲鹤一时倒真不知她好端端的如何就翻了脸。 又听叶乐乐冷言冷语的道:“我累了,想自个儿歇着,你先出去吧。” 他微微皱起了眉:“在闹那门子脾气?” “不要你管。”叶乐乐想着如今非但是上了贼船,此刻更是生米煮成了熟饭,要说再寻着前头的源头来与他闹个不快,未免也有些无事生非的嫌疑,只是实在是有些郁闷,一时半刻想不通时也给不出好脸色来。 庄莲鹤瞧了她一会,一言不发的,当真起身出去了。 倒让叶乐乐胸口更闷,恨恨的捶了捶床板子。 她独自又小睡了一阵,觉着满身的粘腻,便叫了符儿去烧水,洗浴了一番。 刚梳好了头发,就听黄氏在外头敲门:“叶娘子。” 符儿打开了门,叶乐乐一见黄氏的笑眼,就知她是手痒:“今儿我却是有些乏,船上又来了这么多太非舞姬,你们倒去与她们认识认识,熟了也好作耍。” 黄氏啐了一声:“谁耐烦同这些番婆子作耍,一个个狐媚得很。咱们玩牌也是坐着,又不教叶娘子做什么体力活儿,这瘾头上来凑不成角儿,可最是急人的事,叶娘子千万要可怜我们这两个老婆子。” 叶乐乐听了哈哈一笑,想着抹牌也是个消遣,省得想些愁人的事情。 当下真由符儿扶着,几人去寻了间大些的舱室玩马吊牌。 黄氏和牛氏都是老于此道的人,一看叶乐乐的样子,就知她“承受过度”。 黄氏老神在在的道:“叶娘子,不是我老婆子吹,我多年行走于后院,这女人的有些事儿,就那被称作神医的毛头小子,也比不得我清楚。回头老婆子教你套法门,包管教男人把持不住,你也不用承受得辛苦。”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了,符儿云英未嫁,脸都快埋到牌里了。 牛氏作势扇了她一耳光:“你这死老太婆,嘴上不把门的,这些粗俗的? ??戏,也好摆到台面上来说。” 黄氏偏了偏头,放下一张牌,又翻了个白眼:“什么叫粗俗?任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咱们市井小民,这男人和女人,吹了灯,也都一个样。” 牛氏嚷道:“这话越发该打。” 叶乐乐也红着脸道:“行啦,要臊得符儿坐不住了。” 黄氏方才住了嘴不说。 叶乐乐心中想着这话其实也对,若真任庄莲鹤这般折腾,迟早要败了身子,不如想个法子每次催着他早些出来,只如今正闹着情绪,自己也还扭不过弯来在这上头下功夫。 94、V章 却说叶乐乐与人消遣一番,散完心里的闷气,回过头来一想,也不知自己如何就这般不洒脱了,很是自我反省了一番:愈活愈回去了,都二十六、七了,反倒像个小女生一般寻些事来闹别扭。 自嘲了一番,就起身回舱,符儿忙拎了个灯笼为她引路。 两人沿着扶梯上了二层,向前走得几步,叶乐乐就着黯淡的光,瞧见一人就站在过道上,凭栏看海,虽看不见面貌,只身姿是绝不容错认的。 符儿忙行了个蹲礼:“娘子,奴婢再去拿些点心来。”说着就匆匆告退,连灯笼也忘了留下。 叶乐乐看着那一点光影随着她越走越远,四下又笼罩上了严密的夜色,心知她短时间内定不会回转,不免有些哭笑不得的往前移了两步,庄莲鹤高大的身影迫近,牵起了她的手:“走这边,别绊着了。” 叶乐乐闷不吭声的随着他进了房,屋里更是一片漆黑,只觉得他的大手松开了她,不一会儿,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响声,一点红色的火光将明未明的出现在黑暗中。 庄莲鹤轻吹了一口气,火折子就冒出了小火苗,他揭开灯罩,长指持着火折子,神态平静的点燃了灯。 叶乐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正与他的视线遇上。 庄莲鹤收起火折子,轻声问道:“怎么,不生气了?” 叶乐乐眯了眼,扶着椅背坐下:“也不知我是生气,亦或是不生气,那样令你喜欢。” 庄莲鹤淡淡的道:“自然是不生气才好。” 叶乐乐见他冷漠,又被挑起了情绪:“所以我原先才不愿意同你好!心机深沉,喜怒不辨,被你做枪使也不自知!只能被你玩弄于股掌,若不是没了选择,谁愿意总被人压制?等咱们回了大黎,就分道扬镳!” 庄莲鹤定定的看了她一阵:“你倒是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说着欺身走近,半弯下腰,挑起了她的下巴:“我也算琢磨过你的性子,说你没胆子,你冲动起来什么事也敢做。说你有胆子,你却不能直面承受,惯于逃逸,就是终身大事,也如儿戏一般,说甩手就甩手。” 他加重了指力:“你不是三岁孩儿,有些事,得要全须全尾的负责到底。乐乐,原先你不睬我,我自是明白,也不怪你。可如今你已与我入了局,还敢轻易说个‘分道扬镳’,未免也太欺我看重于你了。” 叶乐乐心中一颤,似被他说到了痛脚,一时反驳不出来,半晌才对着他慑人的目光,底气不足的道:“什么惯于逃逸,只是合则聚,不合则散。” 庄莲鹤冷笑一声:“什么是合,什么是不合?你拿捏得准吗?这世上许多事,看似不合,实则合。又或是不合,也可令其合。少不得要沉下心性来,决不能如此浮躁。从前不碍着我什么,甚至于你不是这性子,我也无机可乘,如今我却少不得要教教你。” 言罢手臂一伸,就要搂着她往床边走。 叶乐乐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庄莲鹤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自是枕边教妻了。” 叶乐乐抵抗不过:“你个死人!此事却不可勉强我,否则我绝不原谅你的。” 庄莲鹤压制住不许她动弹,再慢慢的撩拨:“自是要教你心甘。” 叶乐乐迅速的泛起了春/情,不由大为尴尬,嘴里便骂骂嚷嚷的:“谁要你教我,快滚开,我就是惯于逃逸了,你瞧不惯直管滚,何必还来巴着我!” 庄莲鹤将指头挺进,微眯了眼看她动情的模样,反倒带了两分笑意:“你的好处我自知道,你的坏处我也不是不爱,只是做了我的人,就不能随意的就做了逃兵,我也号令过三军,今日就来施行军法处置了。” 男女之间闹了意气,只要不是深仇大恨,惯常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 兼之叶乐乐原本就心虚气短,倒也没过多反抗,半推半就的又与庄莲鹤被翻了红浪,最后竟乖顺的窝在他的臂弯,心想着自己这没毅力的毛病,倒教他看了出来。 庄莲鹤轻抚着她的长发,声音里透着些暗哑:“莫再胡思乱想。” 叶乐乐道:“还不是你今日撂下脸来,教我一时转不过弯。” 庄莲鹤手顿了顿:“不过是猜到你钻了牛角尖,辩来无用,不若让你自己想想清楚,孰知你一言不合,就轻言两散。下次再不可如此。”语调平淡,不容置疑,倒不像劝说,像是在施令。 叶乐乐奇异的没有不适感,大概是潜意内认为他说得对。 虽然自知有些扫兴,但仍是忍不住问:“你既早看出我这个毛病,那末。。。。。。对着阿景,也是我太过浮躁,未曾耐下性子来挽回?” 庄莲鹤慢慢的支起身子,眯了眼看她:“你觉得我性子很好,竟好到你可与我探讨与其他男人的过失对错,怎么,你是想回头去纠正过失?嗯?” 叶乐乐微有些尴尬:“不是,只是心头有些无法释怀,想弄个明白,好比伤口发痒,即便知道会流血,也是要去挠一下的。但再如何,我也不可能回过头去的。” 庄莲鹤看了她半日,心中想着,若她被人伤了,怕是要记一辈子。不如让她知道自己的错处更大,只怕她心头余了歉疚,反倒不敢再见那人,这便说不上什么刻骨铭心的伤情之痛了。 因此便嗯了一声:“阿景这人,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却知道他的性子,他虽心软,也不是任什么人都去可怜,不过是看夏氏是因他之故才落了个两难,是以起了些周全之心,实际倒不一定会越了雷池。且你身世虽奇,给他些时日,他也定能缓得过来。一切都需你多费些心思,令他知道你口中的‘有你没她’并非意气之争,乃是从骨子里就容不得,他如何不会依你?” 叶乐乐听得怔住,庄莲鹤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尖儿,不容她多想:“你且安心,如今同我在一处,你便是想再犯这般的错,我也不容许。” 叶乐乐果然越想越觉得自己初时是有些意气用事,待再要探讨如何他没寻来,看到庄莲鹤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就过分了,只叹了口气:“我惯常以为自己有些小聪明,实则也蠢钝得很。” 庄莲鹤微微一笑:“虽小聪明算不得什么,你想些旁门左道时却极为有趣,我瞧着甚是喜欢,就如那次对我一表衷情,实在是让人受用得很。。。。。。不若再唱首歌来我听听?” 叶乐乐哈哈一笑,心思便被他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挑开了去。时日一久,阿景这人想起的时候便少了。 待在船上再行得两月,天气一下骤然转冷,人人都穿上了厚衣裳。只一众舞姬,送上船来也是匆忙,随身的衣裳多是单薄的,这时便冷得瑟瑟发抖。 黄氏瞧见,背地里就啐了一声:“该!成日里就穿得透透的,这时才真叫合适。” 待过了两日,这些舞姬受不住,便都找自家主人央了男装来穿,一众官员觉着自己的衣裳穿到女人身上,未免有失体面,便向下头搜了些船上士兵未上过身的衣裳来,这些舞姬齐齐的换上了身,看着似女非男的模样,看着反倒平添了几分媚惑。 黄氏就咋舌:“这军爷们每日穿成这样,看着灰扑扑的,到了她们身上,怎的就看着要害眼似的。” 叶乐乐哈哈一笑,心中默道:这就叫海军版制服诱/惑了。 牛氏却指着一侧:“那边却还有个没人照应的呢。” 叶乐乐其实早已看到了,只是不说而已。 这便是太非王指名赠予庄莲鹤的那名“国色天香”,庄莲鹤给她安排了个舱室,为着怕叶乐乐小性子,就再也没有多加理睬。这美人成日里万事亲力亲为,倒也安份。 只是若没有庄莲鹤发话,这满船的男人就是怜惜这美人,也不敢亲近,免得落了个“心存觊觎”的猜忌,同为女人的,又天生对这种耀眼的美貌有敌视之心。就连同是太非来的舞姬,也都不爱搭理她,独独将她一人孤立着,如此一来,此刻天冷,旁的人都有人照应,独她还瑟瑟发抖,黯然立在一旁。 叶乐乐想着她也无意与这美人亲近,毕竟这种绝色伴在身旁,旁的坏处不说,头一桩,就将叶乐乐自身衬得面目平平了。只心底也觉这种苛待,有些不人道。思来想去,又觉得若是将来庄莲鹤真将她送入宫去,凭此女的姿色,也很难不出头。彼时她记恨起来,与皇上吹着枕头风,庄莲鹤就是有再多的皇宠,也很难说不会被影响一二。不如此时待她平平的,虽不亲近,也别让她忌恨了。 叶乐乐拿定了主意,就让符儿挑了她不常穿的几件衣裳,给这美人送去。 像黄氏、牛氏这两人,虽说是大有名气的稳婆,但往日也身兼数职,牙婆也是做的。 穿门入户的时日极多,最爱碎嘴多话。 此刻见叶乐乐这番行事,就忍不住道:“娘子莫一片善心,反招了她来。须知眼是情媒,她生得天人一般,只怕男子见了心迷,要犯浑。” 叶乐乐心知有些道理,只笑着不语。 果然少顷符儿回转,这美人便尾随了来,有些生疏的向叶乐乐行了个蹲礼:“吉娜多谢娘子赐衣。” 叶乐乐一怔,并无多少人与她说话,但看这情形,她像是也学了几句太非话,想必是这些日子来用了心思在旁听了学去的,可见也并不是个空有了美貌的人。 当下就仔细看了她一阵,常人受人冷落,总会有些落寞局促,这吉娜倒还算镇定。 叶乐乐原就没打算和她过多亲近,因此也只同她生疏有礼的应对了两句,就再不说话,吉娜也识得眼色,起身告辞。 待到夜间庄莲鹤来了,见叶乐乐有些出神的模样,一面自绞了帕子擦脸,一面道:“怎么了?” 叶乐乐笑着看向他:“今日听人说‘眼是情媒’,深以为然。又见了吉娜,想她国色天香,也不知你多见她两眼,会不会生出情来。” 庄莲鹤看她半真半假的呷醋,扔了帕子,闲闲几步踱近,弯下高大的身躯,手扶了她身后的椅背:“若不是瞧你没人作伴,真不该教你同些虔婆消磨时日,净教些浑话。” 叶乐乐抬手勾了他的脖子:“容清,我仔细瞧着,你也是个凡夫俗子,当真就没这心思?” 庄莲鹤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当我是狂荡少年?” 叶乐乐心下总存了疑,庄莲鹤一把捞了她起来,翻身压到床上。自己骑在她腰上直起身来,抽了根缎带不紧不慢的束起自己的长发,一头却用目光慢慢的从上往下看她。 叶乐乐只觉自己跟被剥了衣裳似的,脸先红了,偏过头悄声道:“还说不狂荡,夜夜索求,也不怕损却精神,亏了行止。” 庄莲鹤挑起一边眉:“不是每日交了与你,你方可安心,并不疑我有了旁人?” 叶乐乐一惊,脸色更红,这分明是黄氏背地里说来作耍的话,不想却被他知道了。 便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去推他:“作死!我们闲话你也来听。” 庄莲鹤不与她争些口舌,直接就去解她衣衫,娴熟的撩拨几下,叶乐乐就软了下去,只能红着脸,半睁着眼看他,任他支起了她白生生的腿,挤了进来。 自此吉娜常过来小坐,她话也不多,坐的时间也不长,教人讨厌不起来,不好张口赶了她。 幸而虽偶尔吉娜与庄莲鹤有个照面,但叶乐乐冷眼瞧着,庄莲鹤并不认真看她,人前庄莲鹤又总是副清冷的模样,一般人也并不敢接近。 时间一长,叶乐乐总算相信庄莲鹤也并不是个贪花爱色的人,禁不住对着他,又多喜欢了一分。 这一日先行的船支探得前面有片陆地,并寻着了港口,照着之前粗制的海图来看,该是到了卢浦。 卢浦地大,与太非小小岛国不同,从太非得来的消息来看,卢浦广开码头,对各国船只靠岸补给或上岸贸易都十分欢迎,沿海的几个城市都繁荣异常,从这些港口城市想必能探得大量的有用信息。 是以庄莲鹤几人议定了要在卢浦多驻留一段时日,随船的货物亦可脱手一批。 当下船队浩浩荡荡的驶向浮卢港,简直遮了半边海面,引得岸上的人纷纷来看。 虽则这里平时也有许多外国船只到来,但像大黎这样由国家组建的船队来访,还是头回,其规模之大,前所未闻。只怕当地驻扎的海军全数出动,也比不上这阵容。 当即就惊动了浮卢城的海事总督都,亲自来迎,但双方见了面,语言不通,幸而无论何时,友善的笑容,优雅有礼的举止,都能表达双方愿意交好的意愿。 当下除了主船上的几位大人,一些实干人员和一队护卫士兵下了船,其余人都在船上待命。 他们甚至被安置在海事督都闲置的一座园子里,园子里种满了红茸花,这花向在秋冬盛开,花期极长,如今正是时节,红绒绒的一片,得名叫茸园。 庄莲鹤令几名擅长语言的学士,加紧与卢浦人的沟通。 这些学士原本在语言上就有天赋,黎国周边国家的语言都被他们研究了个通透,一门陌生的语言在旁人眼中是难事,但被抓住了语言中通性的他们来说,琢磨琢磨,短时间内作简单的沟通也不算太难。而在船上,他们已经通过对几名舞姬的询问,编篆了一本太非语言简要,务令来日大黎与之往来沟通无碍。甚至叶乐乐因为闲来无事,也在一边参与。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其实比起她的小聪明,这些人才真算是有智慧。 当下庄莲鹤又派了人四散到各处,去采录市面所售各类物件,遇到特别的还要采买回来,叶乐乐想,这大概就是古代的市场调查?大概这一次航行,如果能顺利而归,这样一路搜集了各国的先进物件,于大黎确实大有益处。带回去的也远不止财帛,于整个国家的进步都大有卑益。 而当一切指令都发放出去,庄莲鹤倒并没与伏太监一干人等去饮酒,而是与叶乐乐携手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 叶乐乐看见了好些的皮子,也拿了新兑的银币买了好几张,不管怎么说,日后更冷些的日子也有,她闲来无事,却可做做针线活,心里也不知为何就想替庄莲鹤做件披风,只暂时不说给他听罢了。 但一看他了然的神情,又觉得他已是猜到了,不免觉得没趣。还好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叶乐乐已是明白,同庄莲鹤生气,实在是没必要的事情,他只会证明你该生自己的气。 她正觉得街头贩卖的手镯极为趣致,套了个在腕上,要让庄莲鹤看看,就见他微眯着眼,看着别处,不禁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柏隐。 柏隐的衣着与周遭人格格不入,且此时拿着几件饰物,似在语言不通着急的与人说价,是以即使是在热闹的街市,相隔甚远,也容易发现。 叶乐乐疑道:“他怎的不在船上赌钱?”当然他要下船,自是没人限制他,就是其他的船员,也会轮流下船来找些乐子,只不过柏隐如今成了个烂赌鬼,轻易是叫不动他的。 又疑道:“他买这些饰物做甚么?” 眼见庄莲鹤嘴边一抹笑意,叶乐乐心中暗忖,先前在太非,太非王宫相赠许多珠宝,多少人都要鉴赏一番,唯独柏隐眼里只当瞧不见似的。可见他先前是没这想头的,如今却是有了这想头,八成就是要买了讨好女人了。 满船就那么些女人,也没见他对谁假以过颜色。。。。。。也就是有次他来扶脉时,遇见过吉娜,当时,对,当时他的眼睛很似要脱窗的模样,叶乐乐只以为是男人见了绝色美人的正常反应,看柏隐如今行事,只怕是动了心思。 当下笑出声来:“容清,看你舍不舍得。” 庄莲鹤撤回目光,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笑脸,忍不住就道:“淘气。” 兴许他自己都没发现,眼神格外纵容,声音又温柔无比,他这样容貌的人,做出这副样子,任是石头人心里也要酥上一酥,何况叶乐乐如今对他有情,禁不住就红了脸,连忙别过头。 所幸庄莲鹤也没细究,反去看她腕上,顺手帮她把镯子捋了下来:“头面饰物,这里定买不到好的,你且安心,过得一阵熟悉了情形,替你淘些好的。” 叶乐乐嗯了一声,乖顺的随着他走,过得一阵才从中自拔了出来,兴致再起:“要说这吉娜美人如何安置,全在你的意愿。送进宫也好,配与别人也罢,柏隐动了这头心思,你可要成全?” 庄莲鹤心中了然:“我便将这决断交与你,任你凭着此事去拿捏柏隐,可满了你的意?” 叶乐乐见被他一眼看穿,连忙抱住了他的手臂:“哎呀,能为你分忧,我就是劳累一二,也是应当的。”一脸赖皮的样子,见他当真松口,先前种种多疑都散了去,平添了几分对他的喜爱与信任。 庄莲鹤焉能觉察不到,目光一动,令符儿和福生原地等候,拉着她疾走开来,寻了个僻静的巷角。 叶乐乐本来疑心他有什么要避着人的要事交待,谁知却被按到壁上,捧着头亲吻下来。 叶乐乐先有些害羞,又慢慢被他坚定不移的进攻给引发了热情,便伸出手勾着他的脖子,细致的配合。 庄莲鹤终移开了嘴,搂着发软的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可好?” 叶乐乐双颊泛红,一双眼里全是媚气,嘴上还要调笑两句:“容清,枉你满腹圣人书,当知白日宣淫不可为。” 庄莲鹤爱看她这胡说八道的样子,捏了捏她手心,低低笑道:“圣人话不可尽信,娘子话才应听从,娘子只说,可是不可?” 叶乐乐待要应下,又觉让他得意,待要推辞,又觉此时颇有些急不可待。 只得用手握住他一把长发,狠拉了一下。 庄莲鹤瞧够了她羞恼神情,方才与她携手同归。 只叶乐乐觉着符儿与福生眼若洞明,一时倒把头压得低低的不好与人直视。 等到几名学士勉强能与卢浦人说些简短话语,另一边又着手编纂一册卢浦纪事,将些民俗风情,先进之处,一一纪录下来。叶乐乐原本还想能否帮忙一二,后来见着在这个时代所限的框架下,庄莲鹤一行人所做的已无不妥帖,她再要卖弄,也只有些超出时代、当下无法达到的知识,也只好作罢。 庄莲鹤便正式向着卢浦海事衙门提交了国书,欲面见卢浦王。 只卢浦海事总督维其察说卢浦都城在内陆,书信送去也要一月半才能得了回音,便劝大黎国一干人等在此久住些时日。 原本卢浦就有许多独到之处,诸位学士要了解清楚,也是要花些时日的,且能从码头搜集到更多海上他国的信息,有了这些信息,日后航程上更是便利。因此多住一些时日也是无妨。 是以除了一众学士辛苦不已,其余人等仍是消遣游乐。 原本船上的舞姬因为身份低贱,又貌美轻浮,怕她们招了人眼,惹出些麻烦来终是不美,因此也就不许她们下船。 但这段时日以来,叶乐乐却瞧见柏隐特地央了人放行,私将吉娜遮着面纱带下船来。 叶乐乐便见着了也当没见,只让他们酝酿私情。 待到这一时在街市上避无可避的两方遇了个正着,叶乐乐就偏了头去看:“这是那个?看着倒面熟。” 柏隐红着脸,有些慌乱的将吉娜挡在身后,颇有些做错了事的模样。 叶乐乐逼近要去看:“让我瞧瞧,谁藏得这么严实呢?” 柏隐一头拿眼去觑庄莲鹤,一头防着叶乐乐,倒急得满头大汗。 反是吉娜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静静的道:“是奴家吉娜。” 柏隐顿时蔫了。 叶乐乐一怔,瞧她淡淡的不惧,倒不好计较。只向着柏隐作势:“柏神医好大的胆子!” 柏隐素日张狂,但也不是不知世事,自知理亏,便垂着头,半晌挤出句话来:“求庄大人成全。” 庄莲鹤惯着叶乐乐,只不作声。 叶乐乐也只管狐假虎威:“吉娜如此绝色,原先是要送到宫中去,凭她颜色,做个贵妃也使得,你俩若还没作下事来,便既往不咎,此后莫再来往便是。若是已有苟且,就双双捆了喂鱼。” 柏隐急得眼红,反冲上了几步:“你这妇人,好歹毒的心思!” 叶乐乐佯装害怕:“你别过来,前次你给了个毒香囊,差些没害死我。如今□□败露,怕是要杀人灭口?” 柏隐连忙赔礼:“向前是我不好,叶娘子莫与我计较。” 叶乐乐原本是装样子捂着心口,未料当真有些不适。 庄莲鹤即刻将她一揽,先扶着她的脸看了看:“怎么了?” 叶乐乐缓了缓神:“也没什么,突然有些心口翻涌,也只一刻,过了便好了。” 庄莲鹤一双眼便看向了柏隐,阴鸷陡然而现,柏隐吓了一跳,蹬蹬后退了两步:“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庄莲鹤扶了叶乐乐一只手:“最好不关你事,来替她看看。” 柏隐不敢拿架子,赶紧将指头搭上来。 过了片刻却是笑出声来:“庄大人,叶娘子有喜了!” 庄莲鹤一愣,第一次在人前现出呆滞的模样来:“什么?” 柏隐重复:“叶娘子怕是有了两月的身孕了。” 叶乐乐也是不知做何表情,其实她虽日日见着那两个稳婆,却只觉得好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孕。 毕竟这原身自打十四五岁生下了源哥儿,十多年了,何老爷眼看着也是个正常男人,原身却愣是没得第二胎,说不得这身子也是有些什么缘故,此中缘故复杂,例如生育后输卵管粘黏堵塞之类的,桩桩都是古代医术无法治愈的。 因她先前也没想过要与庄莲鹤天长地久,又是在不适孕育的船上,对于能不能生这事,也不着急。自打上船后,生活环境骤变,月信就从没规律过,这阵子她光顾着一览异域风情,压根就没上过心。 此时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脑中蒙蒙的,转眼一看,庄莲鹤眼神愣愣的,一张嘴居然微微的张着——简直是呆得好看! 她被这难得一见的神情逗乐了,忍不住哈哈一笑:“要命,原来我才是有□□的那一个,且还有了无法抵赖的铁证。” 这话说得庄莲鹤回过神来,他深深的看着叶乐乐,半晌摸了摸她的脸:“真是太好了,乐乐。” 叶乐乐听得他竭力平淡的语调下,也有抑不住的欣喜,自己那百般不知何滋味的心思,才定基为欢喜。 柏隐毕竟不是蠢人,赶紧抓住了时机:“这般喜事,也请庄大人瞧在孩子面上,就当做善事,成全了我。” 庄莲鹤没出声,叶乐乐知他是要留给她来做情面,但她也能看出庄莲鹤有所意动,就朝吉娜招了招手,同她走到一边。 笑着问她:“你是当真要同柏神医一起?如是这样,我们自会成全。若不过是找个人依靠,倒是不必如此着急。原本想送你入宫,许多女子也许会认为是件好事,也不知你如何认为,若是你不想去,现在同我说,便不迫你。” 吉娜摇了摇头:“多谢叶娘子,奴家不想入宫,这样很好。” 叶乐乐见她眼神平静,显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成全她也不错,幸而送她入宫的打算并没传开,局时柏隐带她远遁,想来无碍。 当下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也乐于成人之美。” 却又故意提高了声音:“可是柏神医是个滥赌鬼,也不知那一日就会将你赌输了给别人。” 早就竖着耳朵的柏隐忙跑了过来:“不会不会,凭我的一身医术,有输不尽的银子,断不会委屈到她身上来,若是吉娜不喜欢,我即刻就戒赌,也不是难事。叶大姑奶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求您慈悲放舍小人一次。” 叶乐乐见吉娜微微含笑看着柏隐着急的模样,心道这柏隐空有一身本事却没长脑子,怕是要被吉娜拿捏了下半生。 转念又想到庄莲鹤,自己在他面前,岂不是同样无脑?处处被他吃死,想来也令人挫气。 柏隐应了回去就开了安胎方子来,便欢天喜地的拉着吉娜去了。 庄莲鹤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托着叶乐乐的手肘,叶乐乐看他紧抿的嘴唇,不由讶异:“何必如此小心,就是昨夜,你不知道的时候,不还。。。。。。” 话音虽没尽,但庄莲鹤心中了然,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看她腹部,声线绷得有些紧:“就是因为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没伤了他。” 难得见他傻气的样子,叶乐乐心中软软的:“若是有什么,柏隐不会说么?” 庄莲鹤点了点头,仍是盯着看,口中又道:“我们回去罢,外面风大,我教人炖些燕菜给你。” 叶乐乐偏了偏头:“不要燕菜,要海参。” 庄莲鹤应了:“还怕你嫌它丑陋,不愿入口。” 叶乐乐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平平的小腹:“食之孩儿会聪颖壮实呢。” 庄莲鹤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的孩儿,必定是聪颖装实的。” 举手投足间,竟是珍而重之的待她,又慎重许诺:“出门在外,也不好操办。待回了大黎,我先去寻了你名义上的兄嫂与你相认,想来何家也不敢多说半字,三媒六聘一样也不能少,我定当正正经经的迎你过门。” 虽说他近来已经是日渐温柔,但突然这般处处柔情,叶乐乐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受着也无妨,她便乐颠颠的受用着。 待庄莲鹤扶了她回茸花园,他又亲去吩咐了一席菜,端上来后便劝着叶乐乐多进些。 叶乐乐倒要看他耐心几何,便使着劲折腾:“这鱼瞧着不错,只刺多。” 庄莲鹤忙挟了一箸鱼在小碟里,低垂着眉眼,慢慢的挑刺。 一时又道:“这菜苔,别人爱吃叶,其实我只爱吃尖尖上那点菜花儿。” 庄莲鹤将挑好的鱼肉挟入她碗中,又去挑那尖子上的一点菜花。 叶乐乐看着看着,禁不住哭了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把庄莲鹤吓得慌了神,用一边的帕子擦了手,忙扶住她的肩:“乐乐,怎么了?为什么哭?可是我做错了?鱼刺没挑净,卡着你了么?嗯?” 叶乐乐哭得愈加伤心。 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庄莲鹤,你到底是何居心?非把我弄上船来,我原以为你是图个新鲜,毕竟像我这样移魂的人,你说不定要闹个明白。 可你待我又越来越好,怀了孩子,疼得什么似的。 你想问什么,问就好了,只莫待我好成这样,免得我当真离不了你。” 庄莲鹤脸上种种慌乱心疼瞬间消失,只扶着她双肩的手加大了力气。 看她脸上有些痛苦的表情,才又松开。 “我不是个君子,但也没你想的这般不堪,即便当真不堪,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屈就一个女人。”他沉沉的语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令叶乐乐睁着一双带泪的眼盯着他看。 庄莲鹤拿了帕子慢慢帮她拭泪:“我从来不愿在女人身上费半点心思。只是,你初时让我觉得很有趣,也许是因为你的身份令我琢磨不透,言行瞧着与之不符,看着你的时间,越来越长,慢慢的想令你陪在身边。 你不是守规矩的闺秀,有自己的心思,我很喜欢看你想些不着调的主意。 那夜得了你,虽没同你说,我却是从未这般高兴,今日听到你怀了我的孩儿,欣喜之情,当年金殿夺魁、后头战退元国,也不及其万一。 我也只为你动了这番心思,此中滋味深已入髓,便是日后,再不会有女人令我关注半分。” 原本这算一番很成功的告白,叶乐乐都止住了眼泪,几乎要笑出来了。 庄莲鹤收了柔情,颇有些阴森森的道:“我若是要从你嘴里橇出什么,直管绑了,至少有二十种大刑可令你打熬不住。至于搭上我自己么?” 叶乐乐的笑僵住,偷偷看他一眼,继续哭泣:“可是,可是,就算你待我是真心,我也害怕。我在你面前,蠢得很,处处被你拿捏,压根制不住你。只有被你欺负的份,可怎么好?” 庄莲鹤咬着牙道:“你就是我的软肋,你若是不高兴,只沉着脸我便要费神思量一番,还要如何拿捏?” 叶乐乐从手帕缝里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停了眼泪:“可是到时你娘为难我,又怎么办才好?” 果然庄莲鹤不好再追究她先前的诬赖,认真安抚起来:“到时我们长居在外,只年节回去,我娘有多少为难也寻不着地方使,若真有一二,还请看在我面上,稍作忍耐,我会想法令她不敢过分,她不过摆个婆母架子,不至于令你受了大气。” 叶乐乐一路哭,一路寻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想法子,庄莲鹤被闹得没了脾气,只道:“万事都依你,莫哭伤了孩子。” 叶乐乐这才眼泪渐收,心中有些得意,人说女人怀了孩子要傻三年,其实这男人听到有了孩子,智商也急剧下降了。 却不知她这边得意,庄莲鹤也若有似无的露出丝笑意,叶乐乐肯这么闹,亦是件好事。 叶乐乐心满意足,端了庄莲鹤惯喝的碧竹茶给他:“茶有些凉了,要不要唤人来换过?” 早在叶乐乐开始作,福生就识趣的摒退了旁人,这时也没人续茶。 庄莲鹤道:“无妨,我爱喝凉些的,倒是你有了身孕,万不可再饮冷茶。” 叶乐乐嗯了一声,打算连茶也不饮。 当下叶乐乐过起了被保护动物的生活,每日得庄莲鹤小心陪护,心中甘甜无比。 只卢浦都城始终未传回消息,伏太监等人均觉时日过久,几番相询卢浦海事督都,总被告之要多等些时日。 庄莲鹤面色便有些端凝。 叶乐乐如今也算会看他神情了,便道:“怎么了?” 庄莲鹤看她一眼,淡淡的对伏太监等人道:“不若莫耽搁了时候,上船先行,回程再面见卢浦皇帝。” 伏太监有些惊讶:“庄大人这是何意,已等了这些时日,半途而废,总归意头不好。” 此行以庄莲鹤为主,但伏太监乃是宫中老人,皇帝派他来也是起了个监督的用处,倒能说得上话。 庄莲鹤微眯了眼,叶乐乐仔细看他,几乎能发现他神情中有些不耐。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庄莲鹤为何会有此神情?他当年能耐得住性子,引元军入围。如今却连等卢浦皇帝的旨意也等不得? 转念一想,莫不是这海事督都行事有异,教庄? ?鹤看出了端睨? 还没想个明白,就见庄莲鹤面色一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抬起头柔声对叶乐乐道:“乐乐,前日你便说这园中的茸花惹得你喷嚏不停,如此,你先回船上去,莫急,慢慢的走就好了。教符儿和福生服侍着就是。我夜间便也回去寻你。” 叶乐乐怔怔的看着他,当然觉着他这话不对劲。 只是她深知自己比不了他的算计,若真有什么,莫阻了他手脚才好,当下柔顺的站了起来:“也好。” 又对着其余人道:“诸位大人,我这就先行上船,告辞了。” 众人都说要她路上小心着走路,笑着别过。 符儿和福生两个,就扶着她出了门,此时卢浦已是下了第一场雪,符儿一路不敢松开她的手,生怕她脚下打滑。 叶乐乐边走边控制不住的寻思,只对符儿道:“他专程打发我出来,我倒真想回去瞧瞧,又怕扰了他们。” 符儿只当她争风吃醋:“娘子莫急,连吉娜,庄大人都未多看一眼,背后也必不至有什么差错的。” 说完仍不见叶乐乐的笑脸,就讨好道:“要不,我们回转去,娘子到我们下人待命的茶水室去,此处为了能随时听人传唤,特做了个听筒。反之在议事厅中,却听不到这茶水室中的嘈杂。” 叶乐乐一动,果真转过了身来。 符儿原是哄她,此刻也不妨随她走一趟,只想着就有什么,庄大人也不能在议事厅中同人调笑,只这孕中的女子不可理喻,顺着她些却是没错。 当下同福生使个眼色,两人扶着叶乐乐绕到茸园的后门,稍稍避着人,一路钻进了茶水室去,叶乐乐还是头次来了这里,只见些处空间不大,立着好些卢浦的侍女。 她们均认得叶乐乐,听得符儿同她们结结巴巴的说了几句,就搬了把椅子来让叶乐乐坐下,又指了指上头。 叶乐乐抬头看,只见前方靠顶的地方,有个细细的管口,侍女们安静下来,就听得顶上低低的传来厅中诸人的声音。 这管口原也不是让人偷听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细而模糊,只简短大声的指令能听得明白,稍长些的句子便不知所云。 叶乐乐凝神费力的听了一阵,也没听得什么信息。 符儿笑道:“您听听,可都没得女人的声音呢。” 叶乐乐笑而不语,见听不出什么,就准备起身,谁知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叫道:“伏公公,您怎么了?!”声音十分大,就是传到茶水室,也是清楚的。 叶乐乐一顿,倾身向前去听。 又听有人道:“谢大人!!谢大人!!” 一时此起彼伏,惊呼之声不断,叶乐乐几乎要冲去看个清楚,又因事前得了庄莲鹤嘱咐,不敢贸然进去,只好耐心聆听。 等过了半刻钟,厅中安静了下来,叶乐乐心道始终没人叫“庄大人”,那么他该是没事,又回头一看,只见卢浦侍女已是听出来出了事,一个个正在担惊受怕,便挥了挥手,轻声让她们离去。几人如蒙大赦,赶紧鱼贯而出。 叶乐乐示意符儿和福生噤声,再次屏息细听。 在这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就十分惊人了。 尤其是这人说话的语调已有些变化,又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叶乐乐仍是第一时间认出是宁熙景的声音,她不由得心若擂鼓,再也坐不住,起身往议事厅去。 符儿和福生不敢硬拦,只好跟在她后头去,却被她拦住:“你们呆在此处留作后手,我唤你们方可出来。” 得了两人应诺,方才前去。 厅中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正看到她从帷幕后走出,便笑了:“乐儿,原不想吓着你,回头再去接你,未想你又回来了。” 厅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人,庄莲鹤静静的坐在高背扶手椅上,神情淡淡的不言不语。 唯一站着的那个人,便是宁熙景,一别两年,当年那个爱笑的男子,神情中已多了些阴沉,此刻虽然笑着,却不复当初的爽朗。 叶乐乐勉强笑了笑,不自禁的用手抚摸着小腹:“阿景,许久不见,你可好。” 宁熙景的目光也落在她腹上,扬眉浅笑:“别怕,虽不是我的孩儿,我却不会去伤害个婴孩,来日养在身边,只消不要告诉他,是我杀了他生父,我们必能亲如真父子。” 叶乐乐有些不敢置信,这种有些变态的话是从宁熙景嘴里说出来的。 她看了眼庄莲鹤,他只静静的看着她。 叶乐乐多了些勇气,望着宁熙景,深呼吸了几息,慢慢的道:“阿景,我们当年因故分离,如今想来,我亦有错。只是,只是,我们回不去了,阿景。”千言万语,聚到嘴边,只得这一句烂俗的话。 宁熙景瞳仁微缩,笑意不改:“乐儿,你错了,你是错了。你错在没给我机会。我不知道你的来历,若是知道了,只消短短的两日,不,只消一夜也好,我便能完全的理会接受。一切定会大不相同,我定会照你的意思去办,如今我们也必会恩爱缠绵。可你甚至不愿试一试,只留书出走。不过现在也不要紧,我寻来了,待解决了他,余生我们还可在一处。” 说着就提剑往庄莲鹤处走。 叶乐乐忙追上了两步:“快住手,当初你没来寻我,此刻还说这些,已是迟了。我再不肯跟你回去的。” 宁熙景心肠已是冷硬许多,不顾叶乐乐喊叫,剑尖一送,已是刺入了庄莲鹤的肩胛,一边回头看着叶乐乐尖叫的样子:“别心疼,你若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就不该心疼他。” 叶乐乐怎么能不心疼,简直疼得心肝脾肺肾都抽成一团,眼泪涟涟而出:“你不能这样,阿景,不能这样,我恨你。” 说着踉跄几步走近,用手围着剑去捂庄莲鹤的伤口,血仍是从她指缝溢出。 叶乐乐心疼的用力去握住了剑,却被剑锋划伤了手。 庄莲鹤脸色苍白,终是有些心疼的看着她:“乐乐,你不要看,回船上去乖乖等我。” 他明明就是被制住了,还说这样的话。 叶乐乐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腰,从来没发现自己这样爱他:“不要,我不离开你。” 曾几何时,叶乐乐也曾和宁熙景说过“不离开”,此时再听,宁熙景只觉份外刺耳,他冷着脸,将剑再刺得深了一些,冷冷的道:“乐儿,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当年因为帮中内乱,身负重伤,未能及时去寻你,等寻了去时,他佩着你的玉佩,找了人佯装是你,故意在我面前装成卿卿我我的样子,引得我旧伤复发,吐血倒地。不待我缓过神来,又带了你上船远去。他这是存了心要拆散我们,你怎么能同他在一起?你怎么能心疼他?你该来一剑刺死他。” 说着就将剑拔出,叶乐乐看着庄莲鹤肩上血迅速蔓延,沿着衣服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神情变得呆滞:“什么?” 宁熙景将她拉了起来,半抱在怀里,把剑放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把住剑:“来,杀了他。” 叶乐乐问庄莲鹤:“是真的吗?” 庄莲鹤静静的看着她:“是。” 宁熙景咬牙道:“听到了吗?还好,我知你们必来卢浦,一路不顾其他,拼着往此处赶,终于让我追到了。不然,你要被他蒙蔽到几时?” 说着就要握着她的手,将剑往前送。 叶乐乐一个哆嗦,拼了命的挣回手:“不要!不要!” 宁熙景这一刻,变得几乎有些狰狞:“为什么?” 叶乐乐捂着脸,只知道哭。 宁熙景看了她片刻,声音里有些疲惫:“许好的一生一世,两年就变了么?我不信。乐儿,当初你没给我机会,如今便再给我一次机会。待我杀了他,你再好好看看我。” 叶乐乐辩驳不得,心头剧震:不错,许好的一生一世,两年就变了。他有错,她何偿没有错? 眼见宁熙景再次举起了剑,叶乐乐怕擦了撑眼泪:“你且等一等。” 宁熙景看她这般平静同自己说话,心中一喜,当真束手而立。 庄莲鹤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将他的发丝粘在了额角。 叶乐乐咬了咬牙,慢慢的走了过去,抽出帕子来帮他擦汗。 庄莲鹤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勉强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就这一个动作,亦令他万分痛苦,但他却不露声色:“乐乐,我不是君子,尤其我从未喜欢过女人,遇到你,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去使。如今,我亦不悔。” 叶乐乐滚烫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使得庄莲鹤被灼伤一般露出痛惜之色。 她轻声道:“那日你也认同,当年是我轻率了。阿景是个好人,当年他母亲伤他甚深,我又那般轻率的离了他去,这是一重错。你不择手段,欺骗于他,这是二重错。我不想今日再盲目的护着你,让他心中更痛,那必是第三重错。 我们犯了错,今日要偿债,便不要抵赖了。 所以,他要杀你,我便让他杀你,只是,你信我,从此以后,我替你守寡,至死再不多看旁的男子一眼,只守着咱们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 庄莲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慢慢的说:“好。” 叶乐乐也笑了,主动的双手捧起他的脸,低下头去吻了吻他。 终是恋恋不舍的退开一步,看着宁熙景: “阿景,你要杀便杀,是我们对不住你,只盼你杀了他,让恶得了恶报,心中莫再满是愤恨。 但我绝不会再回到你身边。只因错过了,再难回头。 且庄容清虽对旁人不好,我却寻不出他对我的坏处,这一路相伴,已是情根深种,他死了,我也是忘不了的。” 宁熙景看着她,只觉这比她拦着他不让杀庄莲鹤,更令他心痛。 她这是站在了庄莲鹤的一边,一齐承担,就是庄莲鹤死了,她也还是庄莲鹤的人。 这何曾是恶有恶报,简直是迫着他宁熙景做恶人。 只是,做恶人又何妨?瞧他庄莲鹤,如今甚么都得到了,做恶人何其痛快?! 宁熙景将心肠一硬,再次提起了剑。 叶乐乐不忍再看,转身走出大门外,泪眼婆娑的盯着在积雪中仍红成一片的红茸花,悲悲切切的听着厅中的动静。 终听到剑入骨血的声音,庄莲鹤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叶乐乐骤然回头,被立在椅旁的大花瓶挡住视线,只看得到宁熙景拔出了染得血红的长剑,随手掷在地上。转身踏出大门,朝院中的她走来。 叶乐乐摇摇欲坠,咬着牙看他。 宁熙景走近,有些疲惫的盯着她:“和我走吗?” 叶乐乐泪流不止:“不了。” 宁熙景苦笑了一声:“好罢,我对你果然还是硬不起心肠,就此别过,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只背着身,并不回头的举起了一只手摇了摇,似在道别。 叶乐乐想起很久以前,在柳河村的时候,他要离去时,也是这样并不回头,只摇了摇手。 到今天这一日,却不知道该怪谁。 她转过身,快步朝厅中走去,看见庄莲鹤脸色苍白,青丝流泻到了地面上,仰倒在椅子上,胸口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样。 即便这样狼狈,也还有种绝望的凄美。 叶乐乐走过去,拾起他冰冷的大手,握住。又含着泪在他唇上碰了碰,几乎有种错觉,他还活着一样。 不免呜咽出声:“容清。。。。。。” 庄莲鹤轻轻的嗯了一声。 叶乐乐吓了一跳,就见他微微睁开了眼缝,笑看着她:“别哭,我心疼得都不忍晕过去。” 叶乐乐连忙大叫:“符儿,福生!快去船上请柏神医来。” 符儿和福生在茶水室听到,赶紧奔了出来,见这场面,不免大惊失色,又被叶乐乐连声催促着,赶紧去了。 叶乐乐又哭又笑的握着庄莲鹤的手:“太好了,你没死。” 庄莲鹤笑着低声道:“我腰间的锦囊有两颗药丸,有一颗是解药,一颗是止血丸,都给我服了。” 叶乐乐忙去寻了杯子倒水,托着他的头喂他服下。 过了片刻,见他神情有些缓和,才问:“什么解药?” 庄莲鹤咳了一声,低声解释:“宁熙景用了毒,这茸花园全是这茸花,单嗅着它无事,但若同时服用了蚁粉,就会同蒙汗药一般昏倒。他怕被我们尝出来,一丁点一丁点的下,此药性状少见,就是柏隐不留神,也是察觉不出。今日刮了北风,茸花的纤绒都飘进了屋来,自是发作了。。。。。。他当然没给你下,总是不忍伤害你的。” 叶乐乐冷了脸色:“你早发现他的举动。” 庄莲鹤静静的看她一会,才慢慢的道:“不错,早闻骁荣会有支船队,伪装成海盗游荡在海上。我见这海事总督都言行不对,仔细打探,便见他跟海盗有勾结。我们这一船队光海军就有两万五千余,一般海盗,谁敢直触其锋。和我有过节,必然下手的,也就只有他了。今日我也是佯装的,原本打算诈他近身,再制服了他,到了夜间再与你重会,中间发生什么,你必然不会知道。只是,忘了你从不是听从安排,能够等待的性子。” 叶乐乐反手抽了他一巴掌:“那么,你这两剑,也是因为我来了,才生受的?” 庄莲鹤被她打偏了头,慢慢的又转过脸来正视她:“不错,先前一剑,是苦肉计,后头一剑,我受得甘心。得了你,让他心甘而去,别说两剑,就是真的刺死了我,你不也愿意守着么?” 叶乐乐气得簌簌发抖,待要再抽他,又心疼他伤势,且他这已算反常的坦白,自己先前不也明知他不是个好人,也甘愿跟着他么? 但待要放过他,又觉被他愚弄,咽不下这口气。 庄莲鹤放柔了声音:“乐乐,往后我再不骗你。这一次你莫再生气,当心腹中孩儿。” 叶乐乐终是气不过,在他伤口按了一下,看他吃痛的神色,方才松开了手:“好,看在孩儿面上,既往不咎,日后再骗我,定不饶你。” 想了想道:“先拿刀刺你,刺不中,我就抱你家孩子跳井。” 庄莲鹤神色一僵,心道“软肋”岂是这般用的? 但此时少不得要伏低,沉默不语。 待到庄莲鹤养好了伤,却也没有去毁了骁荣会多年苦心铺下的线,并没与卢清海事督都计较,直接面见了卢浦王,然后再次踏上了征程。 船队在冰雪消融的一个清晨,重新启航。 叶乐乐裹着厚厚的披风站船头,看着远处渐渐跃出海平面的太阳。庄莲鹤从后抱住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腰腹,柔声道:“外头还冷,快些进去罢。” 叶乐乐叹了口气:“这日头单薄,照不暖人心。” 庄莲鹤意有所指:“总有一日,会有轮烈日,任什么寒冰也会消退。譬如我,也从未想过会这般钟情一人。” 叶乐乐再回头看了这太阳一眼,当真希望有一日,能有个姑娘,让宁熙景的心再次暖起来。 95、番外 开元号船队重回大黎,已是五年之后。 比预计的返程时间整整晚了一年半之久,直等得整个大黎朝都心急如焚。 庄家大太太于氏更是吃斋念佛,日夜企盼儿子庄莲鹤的消息。 这一日听得船队于业东登陆,于氏喜得差些没晕过去。 庄莲鹤人未到,但五年间绘制的航海图和将沿途各国情况整理成的书籍都已快马加鞭的送入朝中,包括火铳亦搜集到了完整的图纸和书籍,皇帝连着几日不眠不休的参阅,最后不免拍着案,大呼了一个“好”字。 船队虽然在途中因风暴折损了三分之一,但从大黎载去的货物早已悉数换成了惊人的黄金,且随船带回了满舱的稀奇物件,甚至还不等运回到内陆,就在业东码头被等候在此的各方豪门抢购一空,大黎国库一下子变得满满当当的。 皇帝自上位以来,就一直过得拮据,当年下西洋置办船队,还靠多方敲打勒索满朝权贵,最后方能成行。此刻他才觉得满身舒畅,第一次知道银钱不愁是什么滋味。 先不论这些,就是近两年,庄莲鹤航海的益处也已显露了出来,随着开元号一路的宣扬,海上邻近的数国已有大胆的商人领了船队来大黎淘金,沿海的几个小城飞速的发展了起来,税收连翻几倍。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大黎经济必然受惠良多。 总之这一趟航海,是无一处不美,皇帝连着数日早朝都按捺不住喜色,一众大臣亦识得眼色,齐齐吹捧皇上远见圣明,也寻思着庄莲鹤此次立功,只怕加官进爵是少不了的,待他回来,定要同他好生亲近——虽然他有个克妻的名头,年纪也大了,但把女儿嫁给他仍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万一真克死了,也还是成为了同气连枝的亲家不是? 朝中不少家中有妙龄女儿的官员,便都派了自家夫人先带了女儿去庄家走动,在于氏面前先混个面熟,到时提出联姻也不显突兀。 于氏自是喜闻乐见,每日家中人客不断,但是足足等了有两个多月,银钱书籍船队均已移交于朝庭,庄莲鹤仍是未在黎都露面。 庄家人不由心中生了疑,派了人马四处打听消息。 不料这一日于氏又在园中宴请各家夫人小姐,就听有人来报,二爷回家了。 于氏当下喜得摔了手中杯盏,连声道:“快唤他过来见我!”立即又悟到自己忘形了:“不必,此处有太多女眷,还是我去见他。” 其实场中女眷也无一个不想看看庄莲鹤的,听得于氏后半句话,不免隐隐有些失望。但这失望还未成形,就见有一人已漫步进入园中,眉眼冷清,身姿飘逸,一如传说中的谪仙样貌——如果忽略他左手上的女孩,和右手上的男孩。 场中人俱被惊住,于氏半晌说不出话来,迟疑着问:“这两个孩子。。。。。。是?” 庄莲鹤扬眉一笑,露出几分暖色:“母亲,孩儿不孝,一别数年,幸好平安归来,且您连孙女孙子也多了两个。” 这些贵妇千金纵有再好的修养,也不禁哗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月来,早有人说庄莲鹤在船上同个女子胶缠,还生下两个孩儿。 但这些人总寻思着,男人么,途中寂寞,寻个乐子也是有的,但孩子一事恐怕就是以讹传讹了,庄莲鹤是何许人?能分不清轻重,做下这等事来? 谁知今日人家当真就抱着两个孩子堂而皇之的出现了——好像,还是特意捡着这个时候来给她们看的。 当下众人不由窃窃私语。 于氏嘴唇都气白了:“你说的是什么话,快同我来!” 一头朝在座诸位道了失礼,一头径自转身走了,庄莲鹤不以为意,一边抱着两个孩儿跟上,一边柔声道:“待会要唤‘祖母’,知道么?” 小女孩叫裕姐儿,已经三岁半了,奶声奶气的回道:“知道。” 一会儿又问:“娘为什么不来呀?” 庄莲鹤轻笑一声:“她躲懒惯了,教爹爹做个先锋兵呢。” 裕姐儿便眨了眨眼,用粉嫩的手指在脸蛋上刮了两下:“娘不知羞,爹爹别怕,裕裕在。” 要不怎么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呢?裕姐儿最亲近的就是她爹,谁都要往一边站。 听得她的稚语,庄莲鹤亦忍不住在她发顶轻轻的吻了一下。 另一只手抱着的衍哥儿才一岁半,他却是母亲的忠实拥护者,此时口齿不清的争辨:“娘,不系~” 庄莲鹤托着他颠了颠,就吓得他赶紧搂住了庄莲鹤的脖子,连声道:“怕,怕。” 若是叶乐乐在场,只怕又要骂他:“你怎么就专以欺负衍哥儿为乐?” 只可惜亲娘不在,衍哥儿也只好委屈在爹爹的恶趣味之下啦。 于氏一径到了自己住的停云院,满院子的丫头婆子们看到消失已久的二爷抱着两个娃儿出现,都忘了手中的活儿,直愣愣的盯着,直到于氏冷哼了一声,众人才掩示性的垂下了眼,仍是忍不住眼光往上飘着。 庄莲鹤随着于氏进了里屋,将两个孩子放到地下:“自己玩儿。” 裕姐儿翻身就爬到了炕上,去摆弄于氏先前放在炕桌上的算盘,衍哥儿也屁颠屁颠的跟着姐姐去了。 于氏皱了皱眉,终是忍着没出声,在主位上坐下,指了指下头的椅子:“来坐这,跟娘说说,是怎么回事。” 庄莲鹤依言坐在她下手,也不见慌张:“是怎么回事,娘都看到了。我已与一女子生了两个孩儿。” 于氏气得一拍扶手:“什么女人?那来的女人?” 庄莲鹤叹:“她是安阳人氏,姓佟。您也见过的,原先还来过我们府上,在我书房服侍过几日。” 于氏早忘了那女子叫什么名字,但庄莲鹤唯一一次带女人回府,她却是记得:“是她!一看就不是大家女子,你就是要挑个妾,也得仔细着!” “嗯,我看她挺顺眼的。” 于氏摇头:“瞧她顺眼,你也不能在未娶嫡妻前,与她生出两个孩子,我平日看你是个明白人,怎的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嘴上不停,数落了庄莲鹤一通。 庄莲鹤也不分辩,只是神情淡淡的听着。 于氏越说越觉无力,最后一摆手:“罢了,都已做了出来,又有这么多双眼看着了,唯今之计,这两个孩子是咱们庄家的骨血,动不得。但这佟氏却留不得,她生了庶长子庶长女,有她在这,谁家女子还敢嫁给你做正妻?只去了她,将这两个孩子送到庄子上去养着,为娘再细心替你挑选一名贤淑的女子为妻,这家中才太平得了。” 庄莲鹤点头以示同意:“也好,只是,娘替我挑选时,不妨多看看性子懦弱的女子,又或是和离、新寡,要再嫁的为佳。” 于氏愣了愣:“何至于此,你是天子宠臣,就算前头有庶子,这满黎都的女儿,也都是随你挑的。” 庄莲鹤神情微黯:“此事一言难尽,我。。。。。。除了裕姐儿和衍哥儿外,再不会有旁的孩儿出世。” 于氏大怒:“你这是要胁娘,将来娘替你娶了媳妇,你就要旷着她是不?” 庄莲鹤抬眼看她,满目郁色,欲言又止:“孩儿在返程时,途经宝象国。。。。。。” 于氏见他突然换了话题,一时转不过来:“好端端的,又说到这上头?” 庄莲鹤道:“正遇上宝象同高夷交战,孩儿向来自负,孰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竟是大意负了伤。” 于氏听到儿子受伤,也不记得旁的,忙向前倾身,拉住了他的手:“何处负了伤?” 庄莲鹤叹了口气:“娘不要再问,总之孩儿除了裕姐儿同衍哥儿两个,再不会有孩子了。” 于氏呆呆愣住:“你是什么意思?”不自觉的她目光就往下滑,庄莲鹤立时不自在的站起了身:“好了,孩儿再去书房见过父亲。烦请母亲照看两个孩子。” 于氏坐了半晌,走到炕边坐下,放低了声音,试着唤了一声:“裕姐儿。” 裕姐儿抬起头,甜甜冲她一笑:“祖母。” 要说庄家第二代和第三代,都没个女孩,裕姐儿本就生得玉雪可爱,这么一笑之下,于氏心都软了半截,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爹爹可说过还要再给你们添些弟弟妹妹?” 裕姐儿奇怪的看着她:“祖母,我爹爹说,我和衍哥儿再不会有弟弟妹妹了。” 于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眼圈都红了。 裕姐儿忙扔了手中算盘,用手去摸她的脸:“祖母不哭,爹爹说有我和衍哥儿两个,就够了呀。我们也觉得很好,没人跟我们抢爹爹呢。” 于氏垂下泪来,一把抱住她,又去把懵懂的衍哥儿圈住:“是呀,够了。” 等到了夜间,庄家摆宴替庄莲鹤洗尘,宴罢于氏同庄老爷两个回了屋,庄老爷就说起庄莲鹤的打算:“容清这孩子,竟然不打算重新入朝,要用此次的功劳,求皇上多加眷顾老大。何至于此!他日后自己再慢慢提携老大,也是可行啊。” 于氏悲从中来:“这孩子,这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不比人强?偏偏出了这种事,教他如何再有底气去入朝为官?” 庄老爷一愣:“此话何解?” 于氏落下泪来:“他途中出了些意外,负了伤,怕是不能人道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庄老爷扶住于氏:“此话可不能乱说,他可明着同你如此说了?” 于氏摇头:“那倒没有,但他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庄老爷拍拍她的肩:“待我明日找人打听一番再说。” 第二日庄老爷派人四处搜集了信息,又叫了庄莲鹤的长随福生来问话,得知庄莲鹤确实在途经宝象国时,不意遭遇两军对阵箭雨,当时下摆都被染红成一片。 得到了切实的消息,于氏差些没昏过去,对着庄老爷泪如雨下:“容清这可怎么是好?” 庄老爷叹了一声:“万幸他已留了后。” 于氏擦了擦泪,寻思起来:“他只这两个孩子,怎能委屈他们成了庶出?若是再给他寻一门妻室,谁家女子又会懦弱到这般,忍受丈夫不能人道?此事只要传出一星半点,容清可就无法立足了。到时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庄老爷也点头称是:“心有不平,必生风波,容清必然家无宁日啊。” 于氏翻来覆去的想了几日,终是咬了咬牙和庄老爷商议:“虽则那佟氏身份低些,但她是两个孩子的亲娘,就是为了孩子的前程,也会将此事烂在肚里不说。不若就叫容清对着她做出副一往情深的样儿来,娶了她做正妻。这样,旁人虽笑容清没有规矩,但依容清今时今日的功劳和圣眷,谁还敢将这话说到明面上来?这黎都城里的新鲜事每日都有,只要不带这佟氏出去走动,不出几日,别人也就忘了。” 庄老爷一想极为可行,两人议定,唤了庄莲鹤来吩咐。 庄莲鹤微微有些惊愕的模样:“这,她身份低微。。。。。。” 于氏不忍揭儿子伤疤:“低微有什么要紧?我们这样的人家,已是在风尖浪头上,还想同谁联姻更进一丈不成?也不怕招忌!她好歹是两个孩子的亲娘,由她来照顾两个孩子,才算妥当。” 庄莲鹤微微低下了头,半晌才无奈一笑:“我听父亲和母亲的。” 于氏和庄老爷一阵心酸,他们这儿子,岂是轻易听从人言的?不想负了这伤,志气都短了,现出这副萎靡的模样来!真是天妒英材! 当下派了车队,慎重的随着庄莲鹤去迎这佟氏,又敲打仆妇“个个见了佟氏,必要恭恭恭敬敬的”。 庄莲鹤早已派人给叶乐乐这原身“佟珠儿”的哥哥嫂嫂们脱了藉,安置在黎都郊外一所宅子里。 这时他引路,领着庄家人马送了几车礼来,媒婆也往院中一坐。 叶乐乐看着庄家这一干下人殷勤的样子,不由咋舌,将庄莲鹤拉到一边:“我还以为你要下些水磨功夫,怎么这两日就办好了,看着这些仆妇的态度,你爹娘也像是情愿的。你怎么办到的?” 庄莲鹤笑着帮她把发丝顺到耳后:“没什么,就是告诉他们,你不想受生育之苦,除了裕姐儿和衍哥儿,不打算再生了。” 叶乐乐啐他:“骗谁呢,这也能说服人。” 庄莲鹤揽着她:“少操这些闲心,你只赶着绣套嫁衣出来便罢。” 叶乐乐心里喜欢:“你定是使了诈,若不同我通气,有一日我露了马脚怎么办?” 庄莲鹤笑:“又有何妨?只要三媒六聘成了亲,我再带你泛舟海外,你想受婆婆的气,也没地受去。” 庄莲鹤常卖些关子逗她,但这次任她怎么逼问,他也不说,叶乐乐无奈,当真只好飞针走线的去预备嫁衣。 这一日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佟家院子前边徘徊不去。 佟家大嫂子坐在院里边晒着太阳边纳鞋底,瞧着这少年,越看越眼熟,终于一拍大腿,扔了鞋底冲进屋去,对着正在绣嫁衣的叶乐乐道:“姑奶奶,外头来了一个人,我瞧着像是何家少爷,你前头那个。。。。。。”她不敢说完,叶乐乐却明白了,怕是源哥儿! 忙道:“你快请他进来。” 佟大嫂子受了庄莲鹤大把的好处,此刻已经服帖得像只乖猫儿,依言出去请了源哥儿进来。 叶乐乐站在门口迎着,见到佟大嫂子领了个清秀的少年进来,脸上还有些旧日的影子,不由含笑唤了一声:“源哥儿!” 源哥儿激动得脸上泛起了红晕,上前两步,拉住了她的手:“姨娘!” 佟大嫂子便在一边出声:“什么姨娘?小少爷,你认错人了。” 源哥儿一愣,有些慌张起来:“是,是认错人了。” 叶乐乐笑道:“嫂子,你先出去守着。” 佟大嫂子会意的一笑,转身出去。 叶乐乐方才拉了源哥儿进屋:“你没认错人,我是你的姨娘呢,你这些年好吗?我出海去了,没能去看你。” 语气很关切。源哥儿一下红了眼圈:“姨娘,我就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叶乐乐拍了拍他的肩,黯然道:“是我对不住你。” 源哥儿摇头:“不,看你过得好,我也高兴。” 叶乐乐仔细看他,这孩子是认真的,她心里很感动,拉了他坐下,拿了碟点心来给他:“我自己做的豌豆黄,你尝尝。” 源哥儿拈起一块咬了一口,笑了:“姨娘做得最好吃。” 叶乐乐揽住他的头:“好孩子,我没能照顾你。。。。。。” 源哥儿摇了摇头:“姨娘,我不怪你,现在有些事,我也看得明白了。”两人一阵沉默,如今源哥儿已经是何府的顶梁柱,在叶乐乐面前他虽然还看着青涩,但他心里未必没本帐,当年何府暗中的汹涌,他必也猜出了几分。 这实不是个愉快的话题,叶乐乐转而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源哥儿道:“庄先生去见了我母亲,也寻了我说话,说是日后你们成了亲,我又是他的学生,只要你们回了黎都,我自可大大方方的入府去见您。是我忍不住,现在就寻来了。。。。。。您放心,除了我和母亲,再没旁人知道,当年其他几个姨娘,已经死在战乱中了,景州的老人也只带了几个过来,只要您回了黎都,母亲会约束着不让他们出府。就是见着,轻易也分辨不出来,您同以前的样子,已有些不同了。” 叶乐乐摸了摸脸:“是么?老了?” 源哥儿笑:“是越来越年轻美貌了。” 叶乐乐哈哈一笑:“源哥儿大了,嘴也甜了。” 两人高高兴兴的说了半日的话,源哥儿方依依不舍的去了。自此每当庄莲鹤带着叶乐乐航海回来,源哥儿便借着请教功课上门来拜访,此是后话。 且说庄老爷和于氏唯恐夜长梦多,迅速的给庄莲鹤和叶乐乐两人办了婚礼,叶乐乐一早去敬茶,虽不解其故,仍是照着庄莲鹤的嘱咐装出副抑郁的模样。 庄太太于氏便有些心虚,待她极外慈爱,也没让她多跪,笑着吩咐下人:“快扶二奶奶起来。” 叶乐乐心下愈疑,收了一圈见面礼,于氏甚至开恩,不用她服侍用饭,让她随着庄莲鹤回了房。 叶乐乐关了门就扑上去拧庄莲鹤耳朵:“快说,快说,你捣的什么鬼?” 庄莲鹤见她投怀送抱,连忙双手拢住了她的腰,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有动静。 却是裕姐儿和衍哥儿,这几日被新请来的养娘拘着不让打扰爹娘,此时方解了禁,急冲冲的往新房来了。 叶乐乐听得儿子的大叫,忙去开了门,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两口:“好儿子,想娘了没?” 衍哥儿毫不犹豫:“想。” 裕姐儿却是拉了庄莲鹤的衣摆:“爹爹,那日你答应的,要给我养条小狗儿呢。” 叶乐乐犯疑,庄莲鹤不喜欢狗,裕姐儿几次吵闹也不成功,怎的这次倒松了口? 她心中灵光一闪,蹲下来笑眯眯的问裕姐儿:“你爹让你替他做什么事了?” 裕姐儿因是她问,不顾庄莲鹤的眼色,天真的答道:“就让我告诉祖母,我再不会有弟弟妹妹了呀。” 叶乐乐听着,这内容虽是庄莲鹤先前就告诉过她了的,但从裕姐儿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劲? 她左思右想,便有些犹豫的试探:“你,不是告诉他们,你不能人道了吧?” 一般男人怎么会在这事上灭自己威风,就算是真的,都得拼命掩盖,那有假的说成真的? 庄莲鹤一本正经:“我怎么会撒这种谎。” 叶乐乐跟他不是一天两天,自比别人读得懂他的神情,不由好笑:“你没明说,定也暗示了,你还真是!” 一面捂着嘴笑得肚子疼:“哎哟,怪不得母亲看着我,一副愧疚的模样呢。嗯,我确实可怜。” 庄莲鹤揽着她,将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笑得我心痒,真想现在就按着你试试,看看你是真可怜,还是假可怜。” 叶乐乐不敢笑了,忙推开他:“孩子们都看着呢。” 庄莲鹤往外抬了抬下巴,裕姐儿连忙就牵着衍哥儿往外走:“爹爹,要两只狗儿哦。” 庄莲鹤上前去关了门,回过身来,长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挑开了领子。 叶乐乐红着脸,慌张道:“这可是家里,这么多双眼睛,你别乱来。” 待他走到面前,她看着他眯眼要笑不笑的样子,脚都软了,那还有力气反抗。 等两人大大的白日宣了回淫,叶乐乐满面嫣红,披了衣下床挽头发,颇有些气恼的望着他:“白日里弄出这番动静来,待会旁人见我这样子,也知你是胡说的了,还不将气都发在我身上?” 庄莲鹤支着头看她:“睁眼说瞎话还难得倒你么?便被识破了也没什么,横竖有我。只是你瞧在我面上,多哄着我母亲罢了。” 叶乐乐无法,只好用冷水洗了脸,将满面的春/色给遮掩一二,才敢出去见人。 到了晚上去给于氏请安,庄家大奶奶刘氏已经早到了,见了叶乐乐,直接就道:“下午我还想去同弟妹说会子话,不曾想听说弟妹同二弟关在屋子里,下人不敢去打扰,我等了好一会子也不见出来,只得走了。” 叶乐乐没想到这质疑来得这般快,人说妯娌是对头,果然不错。 又想这庄家园子她第一天住进来,下人也都还没收服,是以嫂子到访,竟没人提醒。 心里虽然想了许多,面上却装出副尴尬抑郁的样子,吱吱唔唔的道:“唉,是你二弟,他总想试试。。。。。。” 于氏吓了一跳,生怕她口没遮拦,说出庄莲鹤不能人道,却心有不甘,死活要尝试一二的话来。连忙接过话头:“想是要试试我前些日子给他的那副棋子了,可还趁手?” 叶乐乐勉强笑道:“入手温润光滑,轻重合适,母亲给的,自是极好的。” 于氏笑着点点头,心下却想着这佟氏出身小家,没什么城府,还要多加安抚调、教才是。 又怕大儿媳没事常去他们院子,撞破了此事,又喝斥刘氏:“你弟弟、弟媳才刚成亲,手头琐事一堆,你没事别去打扰。当我听不出来,方才你一副要挑事的口气,新人进门才一天,你是要寻谁的不是呢?” 刘氏不服气,但长期活在婆婆的威压下,又不敢还嘴。 叶乐乐忙叫了符儿进来,符儿手上拿着个托盘,摆着好些物件,叶乐乐笑道:“虽然说满船的货物都被人抢购了去,但我寻思着咱们自家人,总得留两件好的。母亲,您瞧瞧这个,这镜子比咱们的铜镜不同,照得人纤毫必现,可惜是个易碎的,大的都没敢带,只这样小巧的也卖到了十两黄金一面,我特地留了两面式样最好的,给母亲和嫂嫂。” 说着又是一连串的介绍各种从海外带来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两样是全大黎都独一份的,把于氏和刘氏两婆媳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欢喜。 叶乐乐暗暗一笑,只觉这内宅倒也不难摆平。 等过得半年,庄莲鹤私下组了个小船队,领着叶乐乐和一双儿女,再次出海。 每隔一两年才回黎都小住一番,每每回来叶乐乐就用些稀罕物件来买通人心。让刘氏见了他们只有喜欢的份。 而于氏一方面觉着委屈了她,另一方面,远香近臭,这个时时不在眼前的小儿媳,瞧着倒比日日在眼前的大儿媳要顺眼了许多,待叶乐乐越发亲热起来,一家人自此竟是一团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