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欧吉桑(三大叔)》 第一话 清田家开着一间以中小学生为对象的剑道教室,清田老爷子故去后,儿子清一便继承了下来。 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清一虽然以代师父的身份在教室里帮忙,但他的正式职业是公司职员,所以原本的打算是就此将道场关闭。 可学生们的家长却不愿意,纷纷跑来劝说:公司方面就按时去上班,先前给父亲的道场帮忙都能被批准,如今再去找公司商量商量,就这样继续把道场经营下去吧。 这间道场近年来生源渐少,鼎盛时期曾达五十人,如今只剩五个。而他们正好都念小六,毕业后也会退出剑道教室。说是升上初中后就没有时间到町里的道场练习了。如果继续学习剑道的话,比起在剑道教室里居于人下还不如参加学校的社团:一方面在社团练习轻松,另一方面若是得到好成绩,写进升学报告书上也是有利的一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竟也成了应试手段的一种。 占了自家一半面积的道场中,高悬的匾额上“交剑知爱”四字显得空洞无力。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当初父母亲们出于锻炼孩子的身体、精神等目的将他们送入剑道教室。而孩子们一开始心虚胆怯但很快地就能互相切磋起来,他们自发地希望参加各种比赛,总是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可如今—— 最后一批学生上完最后一堂课,他们像往常一样打扫完道场,像往常一样打了个练习结束的招呼,像往常一样地回家了。和这数年间随便打了声招呼就再也不来道场的学生们一个样。 清一曾暗暗期盼道别时可以听到“长久以来谢谢您的教导”之类的话,但是事实是一句都没有。和平时的差别只是下周的练习日他们不会再来了。仅此而已。 无人的道场里,清一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今天离开的那些孩子,最短的一个与他相处也有两年了。两年的师徒之关系下周就要断了,而他们对此竟然一句话也没有。清一这边,他待孩子一向是认认真真、诲人不倦;而孩子们那边,“师父”仅是个称呼,并不带什么感情吧。 老爷子还在的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每个要离开的学生都认真地辞行,老爷子也会给他们饯别的鼓励。自己继承的只有最初的那个时候吧。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感觉的呢。这种——干涩的感觉。 清一关掉道场的电灯,走回正房。道场是8点结束,妻子芳江应该还在等着他吃晚饭。 正房住着两代人,一楼和二楼完全独立,楼上住的是长子一家。孙子正好从二楼下来,给清一遇见了。也不知裤子上挂着什么锁,哗啷哗啷地响着。 那是去年刚上高中的孙子,名叫祐希。清一觉得孙子散漫的只有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那头发在亮处就可以看出染成了茶色。最近高中生的着装似乎到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呢。 “喂,这种时候了你要到哪里去。” “到朋友家念书啦,念书。” “两手空空,念什么书?” “我爸我妈都知道,你就别啰嗦了。” 祐希冷冷地摆摆手,拒绝了和爷爷的对话。 十六年前这个男孩刚生下的时候清一不知有多开心,他常常想起祐希小时候整天“爷~”、“爷~”地腻着他,小学时候参加剑道教室的日子也彷如昨天——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关系,清一一点也不知道。 “别太晚回来!” 祐希应也不应,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锁链发出的哗啷哗啷声在周围回响。 ☆ “来,辛苦你了,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 为了慰劳他,妻子做了清一最喜欢的烤冬鰤。 第一阶段结束了。第二阶段是月底的退休日。他们公司规定职员在六十岁生日那天退休,而清一是在三月生的。 “还需要红坎肩吧。” “不要,什么玩意儿。” 清一不高兴地喝了口味增汤。 “哎,再怎么说也该讨个吉利嘛。” 小清一三岁的芳江,完全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事。 清一觉得还历1的大红三件套2这类东西应该是给“老爷爷、老奶奶”用的。 他父母过六十大寿时,穿着红坎肩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因为那时候父母亲的确就是和还历大红相称的、“老爷爷、老奶奶”的模样。 但是,清一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穿上红坎肩的的样子。他的头发还很黑,也没有掉发,长年练习剑道使他的身体相当硬朗,坐立行走比起年轻人来还更有精神。 和上一代比起来,在平均寿命延长了的现在,把六十岁的人划入老爷爷的范畴实在有些违和。虽然在家里确实已经当了“爷爷”,不过在社会上被当老头子对待还是很难接受。至少自己每天还可以挤电车上班,若是有人让座还会生闷气。 虽然是六十岁了,还是希望大家能当自己是大叔——完全不能体会这样纠结着的丈夫的心情,芳江一个劲地说着什么还历的祝贺,清一很不高兴地陷入沉默。 “说起来,会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公司那边来打听了。你还是应该尽可能地往积极的方向考虑,还有五年工作的机会也不去吗。” 清一就职的公司,对做到一定职位的员工,退休后除了养老金正常保障以外,还会照顾他们到子公司3之类的地方再就职,担任顾问,会计等职务。 清一的公司在町里有一家游戏中心的连锁店,公司想请他担任那里的会计。游戏中心兼营卡拉ok和保龄球馆等娱乐设施,所以营业额还是相当庞大。 店里已经请了一个年轻的店长,负责诸如游戏设备的选购之类的各种营业决策。不过这种店状态好的话,月收入可达近千万元,如果不另外安排一个人管理财务的话,实在让人不安心。事实上,过去就发生过几次店长和兼职员工勾结,私吞数百万的营业收入的事件。 工作内容只是核对营业额,所以不用每天出勤,时间的使用上颇为自由。相对的,工资和以前比起来当然是低很多,一个月还拿不到20万。不过这年头,退休之后还能照顾这样的工作,按理也算是很好的了—— 清一知道总公司可以说是本地“总承包商”,它在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怎么就偏偏是什么游戏中心!居然把他分配去那种乱七八糟、吵闹不堪的地方! 清一曾回复说就这样直接退休了就好了,可他们还是让他再考虑考虑。 “这不是很好嘛,就在皋丘车站对面的卡拉ok厅不是吗?离家又很近。” “那地方乱糟糟的。” 听到清一很不痛快的回答,芳江的声音也严厉起来: “这年头,退休的老头还给20万月薪的工作哪里去找。你好好想想,你有那个立场挑三拣四的吗。” “你管自己的丈夫叫‘老头”!” “凭自己的印象说是个乱糟糟的地方,这不就证明了你是个思想顽固的老头。” 芳江很轻蔑地笑道: “我和朋友一起去过那里的歌厅和保龄球馆,那个乱糟糟的地方还是挺好玩的嘛。最近卡拉ok的包厢还分了禁烟和非禁烟的呢。” 芳江正得意洋洋地说着,清一一把将空了的饭碗递到她眼前——潜台词是“好了,你可以闭嘴了”,芳江则以胜利者的表情相对,接过空碗起身去为他添饭。 注:1还历:日本六十一岁称还历,因为过了一甲子,纪年又重新开始循环。 2大红三件套:红帽子,红坎肩,红坐垫。祝福六十岁的老人长命百岁的吉祥物。 3不一定是子公司,原文指是同一个集团下所属的公司,也不知道叫啥。”系统公司”? ☆ 并非是说不过芳江。不过在经济理论上还是没能战胜。 结果,清一接受了公司的会计工作。 “哎呀,真是帮了大忙。你家离那又近,更可靠了。” 社长亲自来与他谈话,详细地跟他说明了这种聘用的制度,合同为一年制,一直到六十五岁每年都要签一次。 “你在本公司都是负责上亿元的大项目,对你来说,综合娱乐公园1的管理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啊?综合娱……?” “综合娱乐公园。游戏中心加上卡拉ok歌厅啦,保龄球馆啦等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这种综合店最近被叫做综合娱乐公园。” “原来如此。” 清一翻开记事本,把“综合娱乐公园”这个词记了进去。要是不留神在店员们面前还用“游戏中心”这个词的话,大概会被当成傻瓜吧。 “那就这样定了,退休以前总公司的工作还是要拜托你。” 就算不说,清一直到最后一刻都认认真真地做好本职工作,。 最后上班的那天,几个女职员捧上一大束花,表示大家的敬意。还有几个女孩子居然还激动得哭了。倒也不为清一要离开,她们自己也不知在感伤什么,扑簌朴素地眼泪就掉了下来。清一并非一手遮天的上司,也不是话多嘴碎的人。他办事一贯顾全大局,反应机敏,不曾使得自己的部下有什么致命的失败。大约是这样,部下们对他还是有些难舍的吧。至于有没有仰慕的因素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离开公司,那束价格不菲的花束倒成了累赘。 西装与花束的组合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清一今天退休了。清一觉得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在电车里谁都是一脸同情他退休了的表情。 注:1综合娱乐公园,原文是amusementpark,谁帮我想一个更拗口的词? ☆ 回到家的时候,玄关处多了好几双鞋子。应该是儿子一家下来了。儿子的鞋,儿媳妇的鞋,那双简单的白球鞋是孙子祐希的吧。 “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芳江迎了出来。 “你按门铃就好了呀。——哎哟哟,好大一束花!” “实在太大了,半路还想丢掉呢。” “哎,那可太浪费了。先把它养在水桶里吧。” 芳江捧着花束转进了浴室。 同时,清一回到卧室换了家居服,走到餐厅。儿子健儿和儿媳贵子正坐在餐桌的固定座位上,贵子亲切地和清一打了招呼。 “爸爸,生日快乐!” 不提到退休的事,转而用这样婉转的说法,这个儿媳还真是有些微妙的贤惠。她有话从来不正面直说,有时候清一觉得若是和他们一家同住,彼此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流的。 “爸爸,终于退休了,您辛苦了。” 儿子的慰问到底是直白。 起居室的电视开着,往里一瞥,祐希正躺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怎么看也不是自愿来给他爷爷过生日,一定是被生拖硬拉来的,现在的孩子果然冷漠。 “祐希,你也快向你爷爷道贺呀。” 贵子带着责备的语气敦促道。清一很明白,孙子被娇纵惯了,他的回答便是证据: “吵死了,又不是我想来的。” 听到祐希的回答,贵子赶忙道歉: “对不起,爸爸,这孩子太放肆了。” “祐希!不听你妈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虽然换儿子登场,不过健儿的斥责一点用处也没有。祐希直接无视。 分家后,二楼的一切都与清一他们没关系了,多嘴插手孙子的管教对彼此都不好,所以结果就是这样。 “祐希,你要是不愿意来,现在回去也可以。” 清一不勉强他。祐希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怄气地回答: “今天回二楼没饭吃啊。只好来了。” “便利店的快餐怎么样,你们这代人不是最爱吃那些东西的嘛。” “好了好了,爸。” 健儿插了嘴,贵子也陪笑道: “祐希他不喜欢便利店的那些食物的,我每餐都有让他好好回家来吃——” 虽然清一没那个意思,不过贵子还是生怕人家说她是个不爱做饭的媳妇吧。 “不,我不是说你不做饭的意思。只是,年轻人好像全都喜欢那些东西。那个……是叫做‘垃圾食品’吧?” “嗯,这个……” 被清一看穿的贵子有些尴尬,咕哝咕哝地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健儿用手肘捅了捅她。清一都看在眼里。 结果,祐希祝贺的话或者慰劳的话一句都没说就坐在了餐桌旁,这时芳江也从浴室回来了: “那就上菜咯,贵子你来帮忙下。” “好的。” 今天的菜单是酒蒸全鲷和红豆糯米饭,此外还有生鱼片和炸鸡块(这大概是专为喜欢肉类的祐希准备的)、茶碗蒸1等等。 至于饮品,清一和健儿是日本酒,芳江与贵子是啤酒,祐希则一脸不满地喝着麦茶。 大家先举杯干了一次,宴席就开始了。到中途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贵子忽然拿出庆祝还历的套装。 “讨个吉利的东西,还请爸爸收下。” “啊,谢谢了。” 真是多事,清一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接过纸袋。 “哎呀,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现在就穿一下?” “不了,以后……” 对于岳父那急着想摆脱的样子,贵子有点不解,却还是露出像个好儿媳应有的风趣笑容,说道: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呀。” “他爸,难得一次嘛。” 芳江看不过去,也帮了口。虽说她一直念着想看看他穿红坎肩的样子,不过看到清一是真的很讨厌,也便没有准备这些东西。这就是老夫老妻间的默契了。 但儿媳妇都特意地买来,要是不理会的话,倒容易生嫌隙。 没办法——打心底里一点办法都没有,清一穿起了祝福长寿的三件套。 “爸爸,非常合身呢。” 这话一出口,清一顿时沉下脸来:若是真心觉得很合适的话,你就是一脚我把揣进“老头子”的范畴里了。 祐希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爷爷,完全和你都不称啊!” “祐希!”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制止,想要挽回儿子对爷爷没大没小的嘲笑。 “是嘛,不相称啊。哎,只是个吉祥物而已。穿一次讨个吉利罢了。” 清一迅速地脱下帽子和坎肩。就连坐垫也从屁股下抽出,全部收进纸袋里。 “芳江,好好收起来。是贵子送的礼物呢。” 清一毫无芥蒂地一边说着一边将纸袋递给芳江。 “真对不起,祐希是在太不像话了……” 贵子缩起肩膀道歉道。 但是清一对祐希那句“完全不称”并不生气,反倒心情变得好起来。 他没有料到,接下来还有第二发炸弹要来。 “说起来,老爸” 健儿不动声色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今年开始剑道教室就没有学生了吧。” “嗯。” “那么,那个道场不下决心拆了吗?” 清一一时呆住,什么也答不上来。 “你想,那块地皮就这样白放着不是很可惜吗。拆了道场重新做别的教室或者店面什么的……” 这提案是谁在背地里穿针引线,实在是一目了然。 芳江比清一更快地转入了战斗模式: “是贵子想要开店或者办教室是吗?” “不,这……” “反正不可能是你吧。你又不会教别人什么,也没有做生意的证书。更何况你的公司和你爸的又不一样,不可能同意你做什么副业的。说起来,贵子好像有钢琴、电子琴的教学许可证吧。” “不,那个,我……” “是我劝贵子的。我想老爸的教室关闭了,所以劝她考虑这件事。” “你们把父母当傻瓜吗,亏得你们这么有先见之明,想得出这种主意。就算今天要关掉教室,我家的地也不会让贵子随意使用!” “这个,我们会付租金的……” “果然是你的主意。那样的话,你应该自己来拜托我们才是啊。何必借健儿的口呢,付房租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打算大家都很明白。” 真是够了。 清一霍地站了起来。餐厅里一片寂静。 “健儿。对你和贵子来说,那个道场也许只是一块单纯的闲置地而已。但是对我而言,那是我老爸留下来的重要的地方。和那个地方是不是有用,是不是合理都没有关系。没有了学生就要推倒重建,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以为你们会懂,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样的人了呢?” 健儿和贵子不由得垂下头。 “贵子。” 听到自己被叫到,贵子吓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等我死了,你去征得你妈妈的理解,然后去和健儿商量,看要把那道场拆了还是怎么的都随你们的意思去办。但是,至少在我死之前先等着吧。” “爸,爸爸,我并没有那样打算……” “不然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贵子回答不上来。面对毫不拐弯抹角的质问一点答复都想不出来,看来还算是善良之辈,不至于无药可救。 “孩子他妈,今天你先睡吧。” 原本热闹地办着家宴的餐厅陷入守夜般的寂静之中。 清一丢下这屋不愉快的气氛,走向玄关。 1红豆糯米饭是有庆祝意义的。茶碗蒸是蒸蛋,可以加虾仁,鱼糕,香菇等等。 ☆ 待清一出了玄关, “啊,爷爷好可怜哦——” 祐希嘲弄着剩下的几个大人: “他根本不喜欢什么还历的套装,连我都知道。你们强逼着他穿起来不算,最后还要拆了他那个五十年的道场。”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贵子发起火来,一旁的芳江却应道: “你也不要再说了,贵子。即使不是那样,你爸爸到了退休年龄自然有些精神紧张,在这种时候还提什么拆除道场的话。你看不出来你爸爸是真的很不喜欢还历套装吗。好好一顿饭都给你搅和了。” 贵子只有低头垂泪的份。健儿插口说道: “妈,贵子又没有恶意。不用说到这份上……” “那你就好好管着贵子呀。因为你们已经独立了所以一直不想多说,可是你也太让着贵子了。让她这么自以为是,身为丈夫的你该有点自觉吧。我们是无所谓,反正已经分家了。起码这件事情上,祐希都比你们通情理多了。” “要是我的话才不会在那种场合让爷爷穿什么还历套装呢。作为吉祥物,便宜的随便买一套,至于穿不穿随他的心情就好了,省下的钱去找真的适合爷爷的日常衣服才是。现在到了六十岁看起来还年轻的人多了去,连面向老年人的时装杂志都有。这么做的话他也不会不好意思或者不爽吧?也许就不会连‘等我死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老爸老妈,学生才刚散光你们就来找他谈拆道场的事。让他连遗言都提前说出来了。我呀,虽然嘴臭惹爷爷嫌,不过实在是同情他。” 贵子只能咬着嘴唇干瞪眼。祐希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从来不怕这个老妈。 “你那是在问我到底站在那一边的脸吗?不好意思,我哪边都不靠哦。我还是小孩子,你别随便把我算进去。我不该站在差劲的人的那一边?今晚最差劲的就是老爸和老妈了哦。今天要说最强势的应该是奶奶这边吧?我还在为老妈着急的时候,刷的一刀就斩过来。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奶奶英明。老妈,你可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高尚哦。” 芳江长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孩子。太娇纵他了。” “啊,居然把矛头转向我了?那我可要先跑了。” 祐希一边站了起来一边顺手抓了好几个炸鸡块,迅速地往玄关方向逃走了。 任健儿和贵子怎么喊也拦他不住。 ★ 这种时候可以逃避的地方还是有几个的。 清一走向附近一家小酒馆。“醉鲸”的大字招牌就写在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上。钻进铺子,站在柜台里忙碌的年轻夫妇俩都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打了招呼: “啊,淸叔。欢迎欢迎,里面空着呢。” 然后向二楼大声喊道: “爸——,淸叔来了。” 铺子最里面有一张狭窄、独立的桌子,那是清一“他们”的专座。 楼梯上传来了咔咚咔咚的脚步声,下来的是一个清一那辈来说算是好体格的罗圈腿的大叔。他身着一件黑色套头衫——是他固定不变的装束。 “怎么了,阿清!恭喜啦,今天终于到了退休的生日了。这会儿不是正该在家里好好庆祝的嘛?” 扯着粗大的嗓门询问的是立花重雄,他是清一从小就一起玩闹打混的朋友,这间醉鲸的前老板。清一练剑颇有年头,而重雄的柔道历也不短。 另外还有一个人,他们三个小时候在町内可以说是恶名昭彰,人称“三顽童”。 “先来杯冷酒吧。小菜随便来个。” “喂——,康生,来瓶冷酒再几个小菜。” 重雄夫妻俩一直经营的这家酒馆在几年前就让给儿子康生打理了,自己则做帮手。应该是为了把店里的老顾客们留下的缘故吧。 忽然换了新店主,客人们会觉得面生、不自在,趁着重雄夫妻还在,可以有个过渡,让客人慢慢习惯起来。 这是重雄把铺子交给儿子的理由。 重雄的妻子则苦笑道,这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了。没有照看铺子的压力,她就可以成日地参加茶道会呀,赏花呀和女友们四处游玩呀等等。这也难怪,她大半辈子都忙着店里的进货、准备,也没有什么自己娱乐的时间。女友之一应该也包括了清一的妻子。 重雄虽然接手了进货,准备等工作,铺子里的事却全权交给康生处理。他常笑着说,他只是受雇于儿子儿媳的人。只是,这样可真闲啊。以前清一听到他说“真闲”的时候心里还满是羡慕,当他也成了“闲人”的时候,他才明白重雄说那些话时的滋味。 “……你还真好啊,啊,阿重。嘴里说着闲啊闲啊的,却还是一直支撑着店里……我可不如你。” “把阿则叫出来吧。” 重雄从套头衫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没有多久。 “哟,阿则?来我这儿一下,阿清好像醉了呢。” 重雄叫出来的人——有村则夫,大约过了一刻钟就赶到了。和清一、重雄不同,他身材矮小。所以从前并不能像他们俩一样逞威风。但是他的头脑很灵活,一直是“三顽童”里的军师。 则夫的妻子体弱多病,高龄产下一女后就撒手人寰,如今只剩则夫和正读高中的女儿两人相依为命。出身于名牌大学工学部的则夫非常擅长手工制作,他自营一家小工厂,专门承包各企业、工厂的零部件、器械等试作品,以此作为家庭收入的来源。夫妻两人虽然都不出众,生得的女儿却集合了两人的优点,如今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俏姑娘。“没抱到孙子我是决不会死的”,则夫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怎么了,阿清。今天不是你家双喜临门的日子么。听早苗说,傍晚在超市遇到到你家芳江在买全鲷呢。” 则夫说的早苗便是他的爱女了。她从小就挑起家务事的重担,代替故去的母亲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经常会在超市遇到芳江。和祐希应该是同年,两人却是天壤之别。 “也就饭桌上的菜好而已。” 清一大口地喝了口冷酒。 他不记得自己发了多少牢骚。 孙子怎么放肆地说他不愿意来祝贺。 贤儿媳怎么勉强着自己穿不想穿的红坎肩。 儿子夫妇怎么逼着自己将没有了学生的道场拆掉改建钢琴教室。 芳江理所当然地生气起来,她向来快人快语,不免又闹出婆媳间一场冲突。 这算什么庆祝。为谁庆祝呢。 “养了他几十年,又为他们夫妻俩个承担了全部二世代住房贷款,换来的就是退休生日的当天来把我愚弄吗。” 两个损友一言不发,略略朝清一举起酒杯。果然是经年的老友,节拍也把握得很准。 “今天我做东,我来给你庆祝。” 重雄话音未落,则夫立刻转向柜台: “阿康,来一碟鱿鱼干。” 他要的是清一最爱吃的一碟菜。 “阿清和我们不一样,在公司供职太久了。果然是你老爸太严厉,所以你总是克服、忍让。” “和我们不一样,要是遇上不客气的客人,也不能让他们滚蛋。” “自己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在这里了。我家也是,若是来了无礼的客人,跟他说‘我这里说不能做,你去别的地方也不可能做得出来’不到一个礼拜还不是哭丧着脸回来请我做了。” 而这种时代,清一能在终身雇佣的大公司上班其实也算是安定的。养老金,再就业什么的都包办得好好的。对他来说真是相当体恤照顾了,那份心意也够令人感动。 ☆ 过了打烊时间,醉鲸还没有关门。它要等到到清一开口说回家。 过了十点,儿媳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孙女先回去了(先前一直在二楼由重雄的妻子照顾),店里的客人也渐渐散尽,而老板康生一点不耐烦的脸色也没有,时不时地给他们上酒上菜。 “他们结婚得太早啦。” 清一抱怨已经追溯到儿子儿媳结婚那会儿。 健儿说要结婚并把贵子带回家的时候他才步入社会一年而已。贵子则是还没想过就业问题的音乐大学四年级学生。而且被介绍给清一夫妇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也就是所谓的奉子成婚。站在父母的立场,一般是希望儿子和他的对象都积累了一定的社会经验才结婚,可是现在儿子让人家怀了孕也就无可奈何了。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初出茅庐的儿子根本没有储蓄,当然也就没法供养老婆和小孩,而贵子那边,因为娘家家境富裕,甚至连兼职都没有做过。 幸好贵子的双亲还有羞耻的概念。贵子坚持要办结婚典礼,所以典礼的费用一应由娘家那边出了(那分钱如果作为陪嫁,为了将来而储蓄起来,可不知能帮多大的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而清田家就负责解决二世代住宅的问题。听从了两个主张要有私人空间的年轻人的意见,一楼二楼完全隔开,不留一点共有空间。糟糕的是因为土地是现有的,两个年轻人便提出的这样那样的希望——或者说任性的要求——都要听从,结果二世代贷款的额度几乎要和翻盖房屋等同了。 结果,现在那两个人还是和依赖父母的小孩子差不多。 自己是孩子还要养孩子,无怪乎孙子会教成那样。 “我实在害臊。生了这么没出息的孩子。死了都没脸见去见我老爸。” 刚入公司一年,工资都还不够储蓄就抱着孩子回来,连自己去租房子住都没办法。两人哭哭啼啼地央求结果就是采用二世代住宅,如果是让两个人去租住廉价破旧的公寓,实在放不下那个脸,毕竟是自己儿子不检点在先。 至少若是祐希出生后贵子出去找工作也好。因为还有芳江可以帮忙照顾祐希。有个住一起的婆婆帮忙带孩子,这种事在现在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可娇生惯养的贵子却一点要出去找工作的意思都没有,碍于男方家理亏,清一、芳江都不敢对她过于严厉。祐希出生后,贵子也顺势过起优雅的贵夫人生活。零用钱不够花了,她便带着祐希回娘家滋润一段时间。 “哎,拆道场的事实在过分。真不愧是千金大小姐,她也不想想那可是从老爷子开始,有五十多年的历史的建筑啊。算是他的遗物吧,阿清。” “怎么说呢。如今这教室也不是那么好经营的呢。即使对象是小孩子那也是做生意。何况对象是孩子必然会牵涉到教育问题,愈发难做。早晚会因为和孩子的父母发生纠纷而关门大吉。要是那样阿清和芳江总会受到牵连,所以即使闹得不愉快你们也要早早劝她放弃。” 清一听着两个老朋友端出无数话语来安慰自己,最后在零点前后离开了醉鲸。实在不能让他们再陪下去了。 “不好意思啦,阿康。” 对清一的这声招呼,康生露出笑容——那笑容让清一很有想要和重雄换儿子的冲动——回答道: “别客气。需要的时候会想到我们店来,是对我们最大鼓励。” “浑小子,你还很会说啊。” 重雄轻轻踹了他一脚,康生立刻缩起脖子。 啊。真能换的话,还真想换啊。不行,怎么能把那种混蛋儿子硬塞给重雄呢——不不,也许可以,重雄那种铁血教育说不定可以好好矫正下那对夫妻的思想品行。 清一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半路上和则夫分了手。 ☆ 回到家时,一个垃圾袋赫然摆在门口。半透明的袋子里装的正是今天送来的还历三件套。一定是芳江搞的。 清一打开袋子,将红色三件套拎了出来才拿出钥匙进了家门。 “你回来了。去了醉鲸?” “嗯。” 清一顺手将还历套装递给前来迎接的芳江。 “呀,我才丢掉的呢。” “不是你自己说是吉祥物的嘛。好歹也找个别的什么包好来,让人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再丢。这么明显地摆门口,贵子看到了不是又要不高兴了么。” “今天都是他们把好好一场庆祝弄坏的,你还那么为她着想。” “不管愿不愿意,大家现在都住同一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走了以后她道歉了几回也回去了。不过是不是表示放弃钢琴教室可就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大小姐这么会懂做生意呢。总会和学生家长起纠纷而中止的。到时候你我都会被卷进去。总之我还有一口气在是不会把那块地给她糟蹋的。” 清一把阿则的道理说了一遍。芳江毫不犹豫地应道:“那是当然。” “还有一件事,你出去之后祐希就说了‘爷爷好可怜’呢。”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清一不由皱起眉头。 “他说,爷爷不想穿红坎肩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个孙子可比他父母更懂察言观色呢。” 嘿,只是祐希的说话方式实在恶劣。所以结果还是被芳江批评了。 ★ 新的工作要在年度替换之后才开始。 第二天,清一一大早便到道场里练剑,就像过去的数十年一样。虽然现在没有学生了,万一哪天新生入门,而师父已经弱到连徒弟都不能取胜,这种事他可不愿意见到——至少在他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 “哟,昨天喝那么多,现在就在练习啦,勤奋的剑道家。” 清一闻声往道场入口望去,重雄正在脱鞋子。 “是你啊,柔道家。昨天弄得那么晚,你今天还这么早起来啊。” “彼此彼此。上了年纪就果然是会习惯早起啊,就算前一天睡得晚。” 重雄一边念着有事相商一边走进道场,清一盘腿坐下,把竹刀搁置身旁。 “有什么商量的?” 重雄露出一副清一非常熟悉的表情。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三顽童”一有新恶作剧的鬼点子时,重雄都会露出这幅表情。 “你啊,从今年春天开始就闲了是吧。” “嗯。财务管理一周去个三四回就可以了。” “我也是,店里基本都给两个年轻人打点,时间也很多。多到都有些难打发了。” 清一赞同地点点头。康生夫妇勤劳肯干,重雄的工作量一定减少很多。 “还有,阿则那家伙是自己开小工场的,时间完全在自己手里。” “嗯,然后呢?” “昨天听你发牢骚才想到的。我也到了要穿红坎肩的年纪,不过我可不想被人一脚踹到老头子的行列里去。” 这正是清一所想的。 “虽然是六十岁,我可还没老到那种地步。若是街边的小混混,就是同时对付两三个人我也不怕。你也是吧,剑道三段。” “嘿,要是有棍子之类的长物的话。赤手空拳我倒没有你那么自信。” “嗯,要参谋的话还有阿则呢。——就是这样。”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不想被人认为我已经是半身入土的人,空闲的时间不能白白地溜走。所以我决定了。” 重雄咧嘴一笑。 “‘三顽童’的进化,‘三大叔’!我们私设个社区志愿者组织吧。” “只有两个会武术的小小志愿者组织能做的事很有限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最近我们这一带因为色情狂出没引起了不少骚动。我们几个闲闲无事做的大叔负责巡夜不是正合适么。” “这算是自设的自卫团吧?” “是的是的”,重雄粗犷的脸上不觉喜笑颜开。 “其实街道居委会也有意思做这样的组织。不过这种东西其实是不能大规模的。规章制度干部审批等等阻碍也不能成事。所以咱们这个组织的定位应该是我们几个人的消遣娱乐活动。消磨时间之余顺便灭几只恶虫。” “……那可,真是不错的消遣啊。” 清一的唇角微微上扬。 小时候听到恶作剧的主意时,他总是这样笑着赞同。现在和当时的心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当年单纯的恶作剧现在变成能帮助到别人的消遣罢了。从小每次有出人意料的玩法一定都是重雄的主意。 “那我去和阿则说啦。你好好练习,可别退步了哟,师父。” 重雄说着便起身回去了。清一则继续挥剑练习,气势满满,一如学生们还在的时候。 ☆ 晨练结束后,清一在回正房的路上遇到出来倒垃圾的贵子。她在清一面前止住脚步,打了招呼,看起来很没精神。 “爸爸,昨天真是……真是……” “如果还是昨天那些话,就不用说了。昨天的事就算了。真想开钢琴教室,就自己去找适合的地方吧。不能因为道场空了就打起它的主意。” “对不起”,贵子深深鞠了一躬,逃也似地跑了回去。到现在为止一直努力地装好媳妇,可那张面具都已经掉了。经过昨天的事,今天应该觉得很没脸面了才是。而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真面目都已经暴露光了。 于是也可以看出她这种稀罕的以消遣公婆为乐的品行。 “刚刚在门口遇到贵子了。” 清一进了家门以后说道。正在准备早餐的芳江随意应了一声“是么”。 “她还真是很会做出沮丧的模样呢。” “啊,很会。” 之后清一便转身进了浴室更衣、冲凉。 ★ 到新岗位——那家叫做『电玩地带』的综合娱乐公园——上任的那一天,清一理所当然地穿上了西装。 提早出门时间,先熟悉一下新环境是清一多年来的习惯。“电玩地带”包括了几座建筑:游戏中心,卡拉ok馆,保龄球+台球馆,还有设有许多停车位,是郊外型的综合娱乐公园。 电玩地带的一角有一栋办公楼,似乎也兼做其他员工更衣休息的场所。 尽管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可事务所前早有一个身着高档外套的中年男子等在门口,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看他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清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今天开始分配到这里负责会计工作的清田清一。” “啊,从总公司派来的!是是。” 男子半天才领会过来的样子,那种随便的态度让清一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 “我是这里的店长,须田良二。多多指教。” 须田歪嘴笑笑,一边打开事务所的大门。 “不过清田先生,你这身衣服不大合适哦。” “什么?为什么呢?” “这里是综合娱乐公园啊。你那样严肃的装束不合适。虽然清田先生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过还是把西服脱了穿员工夹克吧。” 须田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清一逛了下办公楼。一楼是赠品之类的仓库,主要的办公室在二楼。须田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夹克丢了过来。对清一这辈人来说,要给年长的人的东西竟然用扔的,实在是非常没素质的行为。清一有些忿忿地单手将夹克接住。 “哦,没想到清田先生虽然年纪大,运动神经居然这么好。” 像这种完全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无礼的人物,被人夸为直爽。 “……谢了。” 员工夹克做成荧光黄色,为的是让客人容易认出,右胸口的地方还缝上了店里的标志。 “这个是你的柜子了。里面还有一件,让你换洗用的。” 清一也不回答,脱下西装,挂进柜子,穿上夹克——那件除了显眼什么优点都没有的夹克。 早会的时候,清一被介绍给其他店员,之后便立刻回到二楼的会计室。 “……这啥。” 电脑里是一堆乱糟糟的数据,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簿记常识的人,按着别人教的方法往计财软件里输入数字。 清一对电脑也不是很熟悉(则夫正相反),但是在总公司也是用的同样的计财软件,所以这些数据有多乱来他还是很清楚的。光是修正这些胡来的东西就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 “清田先生,情况怎么样?” 须田半途跑来探看他的情况。 “到今天为止的营业额都是你在管理的吧?” “是的。” “有簿记经验吗?” “没有。” “难怪乱七八糟的。总共公司说每周三四日就可以,暂时还是让我都过来吧。核对账本至少要花上一周的时间。” 游戏机的收入记录和收纳员的记录都还在真是得救了。 “啊,是吗……对不起。” 须田露出些许失落的模样,不过只有几秒钟。他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上班的时候麻烦你都穿便服来吧。” 午餐是芳江准备的便当。 退休以前除非和客户有应酬,清一也一直都是自带便当的。芳江乐意于这样做,而且也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接受再就业也是一样的道理,趁着能坚持还是坚持一下,晚年更有保障。这点上,芳江确实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好妻子。便当里的是爱情也好,经济观念也好,那份味道都不曾改变。 ☆ 到了傍晚工作结束,清一换了衣服出了事务所—— “诶!” 迎头撞上的是四月开始念高二的祐希。他还是一副老样子,裤子上的饰品哗啦哗啦地响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爷爷!” “从这个月开始我都在这里担任会计,还轮不到你来抱怨。你才是,为什么在……” “我在这里打工啦!……真糟糕,爷爷和兼职的地方居然撞车了。” 祐希不由皱起眉头,搔搔后脑。 “觉得糟糕你就辞职啊,我可是按总公司的指示分配到这里的,赚的可是生活费。你不过挣点零花钱,当然是你辞掉。” “知道了啦,罗嗦。反正是和我没关系的调动,我就妥协了。” “也没你妥协的道理。话说回来,你怎么……” “我们学校又没有禁止兼职!” 祐希不等他说完便猜到他要说什么,丢下一句话便进了事务所。 清一也不再追问,往车站方向走去。 ★ “阿清,新工作怎么样?” 好玩的巡夜已经开始半个多月了。以武力为最后的手段,他们一发现什么行动古怪的人便以看着可疑人的眼光盯着他们。而那些家伙们很快都会离开。 边走还会边恨恨不平地回过头瞪他们,于心有愧的眼神倒是从没见过。 不懂武艺的则夫都是和清一或者重雄组队巡逻的。 三人轮流,两人一组地进行夜巡,倒确实阻止了几起轻犯罪的发生。重雄常唠叨“没有人反击真是无趣”。 “啊,就那样吧。核对那些烂帐真是累人。都不知道他们这么混到今天的。还有居然和祐希打工的地方‘撞车’了。” “哦,是嘛。” 又学会了新词啦,则夫忍不住揶揄他。 正在这时候—— “来人啊!那个男人抢了我的皮包!” 巡逻至今半个月今天终于遇到这种场景。他们循着呼救的声音望去,一位女子倒在地上,而一辆自行车正向清一他们这个方向急速驶来。 “阿清!” “阿则你让开。” 清一也不将竹刀从袋子里取出。他算准时机,就在自行车从眼前经过的那一刻,及时地将竹刀递出。自行车原本在全速行驶中,忽然横扫过一把竹刀,尖锐的急刹车声后自行车乒乒乓乓地倒下,男人整个地被甩到了路边。从他手里飞出的皮包在空中划了个圈后被则夫稳稳接住。 摔倒的女子也重新站起来,跑向他们,接过则夫递给她的皮包。 “非,非常感谢……” 另一边清一将男子的上衣剥下,代替绳索把他的手缚在身后。然后还将他的双足用脚上球鞋的鞋带一并捆绑起来。 “非得在深更半夜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应该把包背在靠路边的那一肩,紧紧抓牢。贴着路边走,不要让自行车和摩托车有机可乘。也可以装着用手机在和谁聊天一边回去。” 那位女子听着则夫的建议不住地点头。 “离家还远吗?” 听到清一这样问,女子指向数十米处的一座单间公寓,说就在那里。 “那回去的时候就请你向警察通报一声。犯人就躺在这里。” “啊,您二位……” “我们有急事,就不在这里耽搁了。什么,若是这个家伙抵赖啊。包上有指纹可以采集,赖不了的。你摔倒的时候的痕迹也留下了呢。” 女子的袜子被划破了,血从伤口里不断渗出。连路面上都留下了血迹。 女子再次道谢,深深鞠了一躬,跑了回去。 还没离开现场,则夫就兴高采烈地道: “阿清,这种感觉还真不错呐。” “就是说。” 对于这个事件,没有在场的重雄后来是怎么无限怨念也不必赘述了。 ★ “两名男性在抓获嫌疑人后不留姓名地离开了现场。” 第二天早上,地方报纸和电视新闻略略报道了昨天的事件。 “哎呀,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听到一起吃早饭的芳江这样说,清一忍不住笑了下。“干嘛?一大早笑得那么奇怪。”面对芳江的追问,清一好容易才忍住没继续笑下去。 阿重,果然挺有意思的。确实很有意思。 穿上芳江准备的便服,清一心情愉快地上班去了,可是一进入财会室,想到那一堆的烂帐,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 就像当初预计的那样,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终于整理完账本,可是无论怎么算,收支总是不平。 “这是怎么回事,店长。特别是游戏中心的营业额,对几遍也不合。” “啊,这样啊……” 须田像往常一样令人不快地搔搔头。 “游戏中心是客流量最大的地方,钱的流动自然也更多。它不像k厅或者运动馆那样有现金收纳员在负责的,都是客人自己去换零钱丢到各自的筐体里玩的。” “筐体是什么?” “啊,是游戏机必备的部分。店里设了筐体,兑币机,不过人手不足不可能时刻方方面面都看到。经常有那种破坏机器偷钱的事发生……” “没有监视摄像头吗?” “有是有,不过并没有那么方便……很容易和客人发生纠纷。而且……” 防盗监视器二十分记录一次,常常等到发现机器已经被破坏了才看到录音带里已经有记录了。 “那在机器上装报警装置呢?” “我们的机子不能装。带有防盗装置的机器价格要高很多。其它店铺里估计也都没有用那种机器的。” “确认一下。” “而且……” 须田脸色更难看地低下头。 “那个,有时候店员在把钱带回事务所时会被人清钱1。游戏中心与事务所的距离最远,不容易被人看到,遮挡的地方也多。” “那叫清钱么,分明是从店员手里直接夺走营业收入的抢劫嘛!没有向报警过吗?” “啊,当然有啦……不过,他们没有露面,又以暴力威胁,很多细节店员也记不清了,很难逮捕到犯人。从我当店长起,就遇到过五、六回了,犯人却一次也没抓住过。我们也不好跟店员们说一定要死守,实在不行把先钱交给他们,回事务所再报警,为了不造成更大的遗憾。” 的确该是这样—— “你当店长多久了?” “啊,已经两年了。” “两年间就遇到这么多起抢劫,在同行里算普通吗?” 须田有些为难地歪歪脑袋: “不好意思,这种店我也是第一次做,还真不太了解呢。” “原来如此,我向总公司打听看看。我们或许被什么人盯上,被当成冤大头呢。看看总公司怎么说,也许要麻烦警察巡逻再配置一些保安也不一定。” 那样的话,“三大叔”也要出动了。重雄大概还在为昨晚的事闹别扭吧。 ☆ 『电玩地带』的营业时间是早上11点到第二天早晨5点。 清一对通宵营业很是吃惊,后来才了解到是因为卡拉ok店的需要。各种酒会后通常大家都去k歌续摊,放假前的学生、年轻职员等,通常不呆到打烊都不会走人。除了卡拉ok店以外,其他营业场所也开到凌晨两点左右。 游戏中心开到那么晚却没人担心对孩子影响不好,清一深不以为然,其实深夜也只有成年人会逗留。但清一实在想不通:还是会有高中生连身份证也不出示冒充大学生进来的可能性吧,不过毕竟这算是总公司的决策,他也不好说什么。清一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思想过于守旧了。 “清田先生,要下雨了,要不你早点回去吧?” 因为须田跑来事务所这样说道,清一趁此机会比往常早了三十分钟回家了。其实清一是带了把直伞的,天气预报曾说傍晚有雨,不过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冒雨回家。 清一在更衣室脱下那件一直无法习惯的荧光色员工夹克,披上自己的灰色千鸟格外套,出了事务所径直往游戏中心走去。 “三大叔”想要凑热闹,可是他们三人站在游戏中心到底有多违和,他想要先试看看。 游戏中心里各种的电子乐声如同一锅大杂烩,瞬间淹没每个进入大厅的人的耳朵。清一皱起眉头。遍布四处的机箱响着各自的乐声,所以才那样嘈杂。 习惯是种了不起的东西,没几分钟清一已经不介意周围的吵闹。在店里略转一圈,顾客群果然还是年轻人多。他们一心一意地埋头于自己的游戏中,对周围的一切完全没有兴趣,几位大叔进来的时候不会被人们注意到——就是说,清一现在正和空气等同。现在的年轻人都有无视自己兴趣以外的东西的技能。脱下荧光夹克就连员工们也不会注意到他。 客人们如此全心地投入到自己的游戏里,也难怪机箱和换币机被人破坏都没人发觉。而员工们忙碌地东奔西跑,想要一直盯着什么人也不大可能。 上了二楼,确认了厕所、监视摄像头、换币机的位置等,清一出了大厅。 他打算在外面转一圈后就回家,因此信步沿着建筑内侧走去。 这时状况发生了。 说是状况,其实也不是特别重大的事,就是有人向学生清钱。恐吓的一方是年纪挺大的成年人,不过看他们衣着,像是附近的混混。这种行为虽然可耻,倒也符合他们的身份。 现场的另一个角落,果然还是会有偶尔路过的店员。那是藏着的是穿着荧光夹克的祐希。 祐希陷入两难的状态。正在他犹豫着是去是留的时候,清一用目光示意他离开。虽然万般不愿,祐希也只能遵从,消失在建筑的阴暗处。万一发生乱斗,员工混在里面会使情况变得更复杂。 “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混混正围着两个和祐希年龄相仿的少年进行威胁,忽然听到清一声喊,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转向清一。 “对小孩子出手你们也太难看了吧。快点滚。” “该滚的是你吧,死老头!” 其中一人向清一做出恫吓的嘴脸。 “你这一把年纪还来管闲事,就不怕伤着么?” “你们一把年纪还向小孩讨零用钱就不怕丢人现眼?” “喂,给不给!” 对方示威般大声吼道。清一不为所动,可孩子们却都着实受了一惊。清一对他们喊道: “你们两个,到这里来。” “喂,咱们事儿还没办完呢!” 面对男子们的再度威胁,两个少年都吓得不敢动弹。清一大喝一声: “叫你们过来!快点!” 当了数十年的代师父和师父,真的生气起来,那喝声可不是眼前这几个男子可以相比的。少年们就像平时听到可怕的体育老师的喊声一样,立刻溜到清一身边。 清一一边盯着那几个男人的举动,一边示意跑过来的少年“快点离开”。两个少年只来得及对他点个头便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现场就剩下那三个男人和清一了。 ☆ 你在干嘛啊!爷爷! 给店长打过电话后,祐希又回到建筑的阴暗处,偷偷地察看现场的情形。店长说马上就到却迟迟不到。 对方是三个二、三十岁的男人。过了还历生日的爷爷和他们打起来实在太乱来了—— 不,才不是为爷爷担心呢! 店长迟迟不来,祐希实在焦急,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拨打110。 ☆ “死老头,你还真爱管闲事啊。” “想死吗!?” 面对这几个把矛头转向他的混混,清一轻蔑地笑笑。 “试试看?” 恰好今天带了个长物。前端尖锐的直伞虽然不是很顺手,其他方面倒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会弄坏这把爱伞多少有点可惜了,仅此而已。 挥了挥雨伞,清一微微张开双足与肩同宽。他紧紧握住把手,准备对方一冲过来便把皮包丢出去。 看到进入战斗状态的清一,那几个混混显得有些退缩了。 正在这时,现场一角传来男孩子的声音—— “喂,喂,警察吗?有几个男人看起来像要殴打我爷爷!是,皋丘车站前的游戏中心!好的!” 为了让他们都能听到,祐希拼命地大声说道。男子砸了咂舌,拔腿便往清一的方向逃跑,像要泄愤似地把将清一撞开去,一溜烟地跑远了。 他们一跑掉,祐希就跳了进去。 “你在干嘛啊,爷爷。” “你才是呢。真的报警了吗?” “装的啦!给店长打了电话他都不来!爷爷你也太乱来了,笨蛋!要是真动起手来怎么办,对方可是三个人啊!” “没试试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正说着,须田气喘吁吁地登场了。 “店长,你也太慢了!” 祐希顺着先前责备清一的语气责怪起须田来。 “我以为是在卡拉ok店那里,跑了一圈才到这里的。” “我不是说过吗,在游戏中心啊!我说了在游戏中心啊!我爷爷差点就要和那些流氓打起来了……” “够了,祐希。你对店长什么说话态度!” 须田瞪大了眼睛看着祐希和清一。 “那个,你们两个……” “看看简历就知道了呀,一家人嘛。” 祐希极度不快地代清一回答了。 “我回家的时候,偶然路过这里,看到几个人在恐吓学生。那些人大约二三十岁。这样大白天的店里就发生这种事,看来不向总公司汇报不行。” “是……嗯,被恐吓的那些孩子呢?” “爷爷叫他们先走了。都是爷爷在才没闹出事来。” 祐希还是一肚子情绪。店长松了一口气。 “啊,没出大事就好。” 一听到这里,祐希不由得又凶起店长来: “怎样才叫大事!我爷爷可是被流氓群殴耶!虽然我装着报警把他们吓跑了!” “祐希,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工作吧。” 清一开口,祐希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赌气地跺了跺脚,跑开了。 “不好意思,小孩子没管教好。” “哪里,他只是太担心爷爷了。我才不好意思,虽然是店长,却那么不可靠……” “不管怎样,这次算是未遂事件,看来还是要考虑将强店外的巡视才好呢。” 说完,清一向着『电玩地带』的门口走去。须田好意让自己在下雨前回家去,在这里浪费时间就可惜了。 1“清钱”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不是通用?就是中小学屡见不鲜的不良学生以恐吓等手段对其他(低年级)同学索要零用钱的行为。 ★ “……不行了” 家庭餐馆1的包厢内,须田低着头干巴巴地说道。 “这次的会计,是个精明的人。对于营业额的被抢频度、其它连锁店的数据等都问到了,要是让他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定会立刻报警的。说不定就是总公司觉得奇怪,才会派他下来的。” “要是报警,我们也很麻烦啊。” 笑得很无耻的正是那天傍晚在『电玩地带』恐吓学生的三人其中之一。 “……饶了我吧,前辈。我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我们也不希望被警察抓住啊。” 男子吐了一口烟,轻描淡写地说道。 “下次是最后一次了。不过要捞笔大的。” 须田松了口气似地垂下双肩,男子又继续问道: “我们在你那里要点零钱花花,却遇上一个老头子来捣乱,那个人就是你说的会计吧?” 须田还想挣扎着抵抗,可不一会儿就低下头, “……是的。” “真是让人不爽呐。那个让我很不爽的死老头。” “那个,难道你们……” “就是那个‘难道’。最后这一票顺便把那老头一点教训。虽然直接干掉也无所谓……” 须田深知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因此回答颇为谨慎。 那个少年虽然对他爷爷口无遮拦的,但是内心应该还是相当关心他的吧。 “知道那个老头的弱点吗?” 对这个预料中的问题,须田摇了摇头。但是,须田被迫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已经十几年了。须田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须田这个人撒谎的时候,无论怎么盯着一处,目光还是难免会游移。 “说。” 男子也不用做什么粗暴的举动,简简单单一个字就把须田吓到了。须田想起家里的妻子,还有妻子肚子里的宝宝。 年轻的时候须田不会多想什么,就跟着这个男人做些下三滥的事。有点像玩火的感觉。只是当须田想要回到正经的生活轨道上的时候,这个男人可不会轻易让他的棋子跑掉。 如今这些得意忘形地围着这个男人转的家伙们,总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件事。那些玩火般的恶事,都会被眼前的男人当做把柄仔细地保存下来。 须田的指甲深深掐入大腿,痛苦地说道: “店里的一个兼职员工……是那个会计的孙子……” “男的女的?” 女的你们是打算怎样啊。 “男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脸上好像划过一丝遗憾的神色。 “嘿,谁让他倒霉和那老头有牵连,断他两三根骨头就放过他吧。” 男人以须田决不敢背叛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他: “最后一票款子让那个孙子拿来。到时候给我电话。” 说着男人理所当然地留下账单扬长而去。 须田对着桌子干瞪眼,也不知如何是好。桌子忽然咯噔晃了一下。原来是隔壁桌的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立刻弯下腰: “哎呀,真对不住。” 须田想对这个矮小的老人说“没关系”,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1定位在老少皆宜的环境、菜单、价格的餐馆。 ★ “……到时候给我电话。” 磁带播放到这里则夫按下了录音机(则夫坚持那是像手指大小的机器)的停止键。 “就是这样,阿清料想的一点不错。” “话虽如此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呐。” 『醉鲸』的专座上正在进行作战会议。清一已经将白天质问须田的那些事向总公司确认过了。『电玩地带』的皋丘店,凭着选址优势,营业额远远超过市内外的其他连锁店,可却不时有丑闻传出。 由于账目不合的理由总是失盗,总公司也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借失盗之名私吞了营业收入—— 实际上确实是失盗——“抢劫”更为准确。只是,店长被犯人威胁,对他们的掠劫视而不见而已。店长和犯人有什么瓜葛清一他们并不清楚。 “那个须田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很可能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不过阿清,你可要小心那个店长找茬儿。” “其实有会计师监督的店铺要是不正当的状况频繁发生,上面的人也会追查的。账簿记得乱七八糟应该是故意的。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对不想多事的退休员工以失盗来搪塞,这样就能把那些烂帐都消掉。这两年间估计都是这样混过来的。” “遇上阿清,算他不走运啊。” 扮演侦察兵角色的则夫慢慢地烫着烧酒。 “今天他看到对清钱事件的态度才让我确定的。” 清一继续说道。 “不管他怎么做出慌慌张张的姿态,搞错了游戏中心和卡拉ok店的借口还是很勉强。祐希给他电话时还说马上就来。卡拉ok店转了一圈才赶到,那时间也过于巧合了。一定是看到那些被祐希骗了的人逃跑才赶过来的。” “他也不想想,真乱斗起来可怎么办哟。要是阿清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样的话他肯定会说句‘之后就由店里来处理’之类的,把我和祐希打发了。也许还会从店里的收入里再弄点钱出来当医药费。” 听到这里,重雄的脸色严肃起来: “祐希怎么办,他们说要折他几根骨头呢。” “祐希轮夜班的时候保护他就可以了。他们既想抢钱又想打人,时间一定会选在晚上。祐希的轮班表弄清楚了我会再联系你们。虽然游戏中心在离事务所最远、死角又多,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不过他们既然是最后一票,就要狠敲须田一笔,一定会挑当日营业额数目大的那天。我们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周末前夜的卡拉ok店。保龄球馆可以排除。游戏中心和卡拉ok店两个目标我们分头行动。” “在那些家伙犯事前报警不行么?作案的策划证据和目击证人我都有哦。” 则夫晃晃面前的录音机。但清一却摇了摇头。 “没用的。仅仅是听录音,就可以看出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吃几天牢饭。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不敢再来。” 说罢,清一咧嘴一笑。 “让那些放肆的混混睁开眼看看,这地不是可以由他们一手遮天的。就算到了退休年纪,咱们也不是充门面的。” “他们不知世情,我们就教给他们知。” 重雄豪爽地大笑起来,向厨房的康生又要了一瓶烧酒。 `★ “三大叔”看过祐希的排班表后开始着手埋伏。 正如清一所判断的一样,节假日的前天,特别是周五、周六晚上的卡拉ok店的收入都高很多,可是最初的几个警戒日都平静地过去了。当然预算以外的日子祐希要是有夜班,他们也一样会暗中跟着。这期间也有不少孩子间的纠纷、清钱、醉汉闹事等琐碎的事件,不再赘述。 但是,自清一退休后三个人对节假日的概念还是日愈淡薄起来,成了此次事件的一个盲点。 一日,清一结束了睡前的晚课(练剑)、正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只是瞥过一眼檐下,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平时总停在那里的祐希的自行车不在了! 清一把前些日子和长男夫妇的嫌隙抛到脑后,径直奔向二楼门口。匆匆忙忙地按了门铃,对讲机被拿了起来。是贵子: “祐希吗?” 门铃都按得急急忙忙,正是祐希一贯的做法,所以贵子以为祐希回来了。她继续问道: “打工结束了吗?” “贵子!” “哎……呀,爸爸。” “祐希去打工了吗?” “啊,是的……” “今天应该没有排他的班才是呀!” “哦,爸爸也是店里的人呢。祐希在那里有没有好好做呢?您等等,我来开门。” 为了全力弥补前日的失态,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会儿时间。 “不用了,在这里讲就好。祐希今天去打工了?” “说是忙得要命,店长拜托他去加班……据说会很迟。” “可是,明天是工作日吧!很迟回来明天怎么上课!” “不是呀,爸爸。明天是节日哦。” ——遭了! “祐希几点出去的?” “7点左右吧……” “打扰了,谢谢!” 清一丢下这句转身跑下楼。道场的时钟应该已经过了11点。不跟在祐希身边保护他的时候,他都差不多都要练习到这个时间。 “孩子他妈,把我手机拿来。” 清一向屋里喊道。已经换了睡衣的芳江一脸不满地把手机拿了出来。 “自己来拿不就好了。” “赶时间啦!” 清一生气地吼道,冲出了玄关。晚饭时喝了点酒,他并不敢开车出去。重雄那人更是是不喝不行。他边跑边拨出了则夫的电话。 “怎么了?” “阿则,喝酒了没?” “啊,没有呢。” “把车开出来,在醉鲸集合。祐希被叫去加班了!” “什么!?明天不是还是工作日么,大半夜的怎么叫他去加班啊!” “我也疏忽了,明天是节日啊。” “……是啊!知道了,马上到。” 接着清一又打了电话给重雄,让他换好柔道服在店里等着。 ☆ 祐希一到店里就忙开了。平时虽然主要是在游戏中心工作,不过卡拉ok店的工作也略懂一些,因此很忙的时候常会被抓来救急。 取预约单,传递订单,打电话,打扫包厢迎接下一批客人…… 祐希像停不下的陀螺,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果然是假日前的卡拉ok店。 大约到了十一点半,祐希终于能歇一会儿。包厢已经客满,前台等候的客人也都被打发到游戏中心和保龄球馆去消磨时间。 “喂,清田,电话!店长打来的!” “好的!” 一听到前辈的喊声,祐希立刻跑去接电话。尽管前几天还和须田发生口角,但他并不因此而拖拖拉拉。 “喂,我是清田。” “啊,清田君。现在那里的营业收入有多少了?” “请等等。”祐希放下话筒,转头跑去问同在内场负责收款的前辈: “厄,店长在问现在营业额有多少了?””傍晚的时候算过一次入了库,可从那时到现在客人一刻都没停过。近百万了。快要没有零钱找了。” 哇,厉害。听了都会晕眩的数字。游戏中心比起这里还是小巫见大巫。 祐希回到电话旁汇报道: “近百万了。零钱也不够了。” “是嘛。那么清田君,你把那些钱带过来吧?顺便带零钱回去补充。” 游戏中心都是打烊的时候一并将营业收入带回事务所,不过卡拉ok店的营业额实在过于庞大,一日里中途也会回收的吧。 “明白了。” “记得平时常和你们说的,半路要是遇到什么,视情况丢钱逃跑也没关系。” “怎么会,这么近的距离。” “好啦。总之到时你快逃跑就是了。” “知道了!” 挂了电话,祐希像出纳的前辈打了声招呼: “店长说要补充零钱顺便把收入带过去。” “诶——真稀奇呐。” 前辈有些吃惊。 “平时都是打烊的时候才带过去的呀。” 诶?这么说卡拉ok店也和其他地方是一样的啦。祐希有些纳闷,不过上头的指示,总要遵守。 “来,那拿去吧。” 前辈放进帆布收款袋里的应该只有成捆的万元钞票,其它币值的可以作为找零,饶是如此袋子还是意外地有分量。祐希把袋子收进员工夹克里,离开了卡拉ok店。 他大步地赶往事务所,就在转开门把的那一瞬间—— 旁边闪出一人,堵住了他的嘴巴,祐希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到事务所僻静阴暗的角落。 难道,真有这种事。 “钱在哪里,钱!”“在衣服里吧。” “管他,先丢进去再说。” 看样子对方有好几个人,被塞住嘴巴强拖过来时,他瞥到一辆后车门大开的货车,恐怖感顿时袭来。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逃跑就是了——店长难道知道这件事!? “——————唔!” 膝盖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得都要窒息过去。反抗的想法早跑到九霄云外。 反正众寡悬殊——自己一个人,怎样也不可能赢的。只能尽量保存力气保护好自己而已。 我会被他们怎么样。——会被杀掉吗。只是为了一百万? “不用担心,不会杀了你的。只是给你个苦头吃吃而已。” “钱……钱的话……” 给你们啊。 祐希的话却被无情地打断: “钱自然要拿走。只是你也要修理一下。” 为什么!我做过什么吗!?令他们这么怀恨在心!? 货车门滑开,后部的坐席渐渐逼近。 “喝啊——” 只见一道白色残影窜入。 那白影一跃而起,拖着祐希的其中一个混混还来不及吭一声便被踹飞了,而那道白影则轻快地着地。是个穿着柔道服的爷爷。 “好好给我记着,我的踢技。” 声音洪大豪爽。祐希记得,那是爷爷的朋友,开酒屋的…… 那位爷爷,又一把抓过推着祐希的另一个人,来了一记漂亮的背负投——在触到到柏油地面的瞬间,坠势骤停,然后才才把人丢到地上。 而另一个抓着祐希的混混似乎是脸上吃了一拳。自动放开了祐希的手,呻吟着蹲了下去。 出拳的人站到祐希前面,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熟悉的剑道服裤,还有竹刀。 “爷爷……” 清一没有应他,连头也没回。祐希只能在斜后方看着他那精悍的,至今依然精悍的侧脸。 “后面就交给你了,阿则” “交给我吧。” 祐希回头一看,是一位比自己还矮小许多的老者。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们已经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 “交给你这种小不点老头啊?” 流氓们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毫无防备地欺近了矮小的老者。那老者忽然双手交叉伸入披着的外套里,不知拿了什么出来。 大意的男人瞬时成了老者左手的饵料——是震撼枪1。 男人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周围顿时混乱起来。 “别叫老头——叫大叔!” 这个小个子老者,毋庸置疑,也是清一的朋友了。 象棒子一样直挺挺地倒下的男人被他轻而易举地一脚踹开。 “这可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货色哦。我可是吃这一行的,不是自己再改造的东西可没意思。被我左手碰到,没一通宵是回不过神的。这边也是哦。” 他说的是握在右手的手枪。当然,一定是模型吧。 小个子的大叔迅速地向那些站着的男人连射。手腕处横过一道光芒逼近了他们。 仅仅是这样,那些男人却顺序地哀嚎起来——毫无例外地,每个人都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就算有些老花,这个距离也不是打不到你们的眼珠子。给你们提个醒。它的威力你们是自己体验过了的。再傻傻地乱来成了独眼龙就是你们自找的了。” 右手远距离攻击,近距离攻击则是左手。 矮小归矮小,还真是个无敌的后卫。 与此同时,前锋也开始动作了。 “啪”的一声脆响,是祐希再熟悉不过的竹刀声。受它的吸引,祐希又转回头去,望向前锋。 清一的背影和在最后一次在道场见到并无区别。站姿凛凛,拔刀之术使出的瞬间有如飞燕,擒拿的时候犹如猛禽。练习和比赛时鲜少使用的刺击这时候完全没有顾虑,所以若是用木刀一定会出人命的。 即使是竹刀对于没有防具的普通人来说也是疼痛难忍的。混混们抓不住清一的节奏,却还像飞蛾扑火般靠近,结果只有挨打或挨刺的份了。被打倒的那些人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 另一边柔道大叔接连不断地使出先前那招点到即止的背负投,不一会儿厌倦了这种技巧精密的招数,他开始胡乱地将他们随意投掷出去。 “反正你们也招架不住吧。要是把你们摔到柏油路上绝对再站不起来。” 他玩心大起,身为柔道家却不断用着跃踢与上段踢。踢技等本该属于拳术的范畴。 没多久,对方全员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吟,清一抓起其中一人的衣领。 那个男人祐希还记得。前几日包围清一的几个混混当中就有他。 “勒索店长的就是你吧。” “是又怎样” 面对还在虚张声势的男人,清一冷静地继续问道: “你待兄弟倒是很在行嘛,哪个组的?” 清一报上了一个在当地无人不知的暴力集团的名字,对方立刻变色: “什,什么……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声音里已经夹杂着恐慌了。 “好了。今天的事先放过你。我也不会去跟上面说。不过,你勒索的可是『电玩地带』的店长。你可知『电玩地带』是本地建筑业龙头,毛利建设名下的公司?作为本地的总承包商,为了事业能顺利发展和黑道上有些往来也是必须。” “特别是对应暴力法方面,比较大的组也都改换了不动产的招牌。” 柔道家像是戏弄一般补充道: “建筑业和不动产,是即使嫌麻烦也得搞好关系的伙伴关系,你懂吗?” “正是如此。所以毛利建设和他们并不是毫无往来。也就是说,要是毛利社长因为你皱一下眉头,你在本町就算毫无立足之地了。那样的话你可是够可怜的了,所以才问你是哪个组的。知道你是哪个组的,也好帮你讨讨情。说吧,哪个组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的靠山来头不小吧?” 清一始终以淡淡的语气说道,拎着男人的衣领的手一松开,男人立刻跪了下去。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对您孙子动手了!店里也不会了!” “店长须田呢?” “是,不会了!””可是还是立个字据的好,就告诉我们你是哪个组的吧” 柔道家哧哧地笑出来。 “好啦,也可以饶了他了。我知道你其实并没有什么靠山的,是吧。” “是!什么靠山都没有!我,我只是把做学生时一起混的兄弟集合起来而已,包括哪些想抽身的——须田也是只是这样。” “ 如果是这样,以后还是给我小心点。上面最讨厌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家伙。从暴力法以来,他们对身着打扮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像你们这样穿着,让人辨不出是不是道上的人,要是给他们发现了,可不是简单能了事的。到时候看他们的心情把你们埋尸深山、石沉大海、贩卖脏器、驱逐出境再不然让你们做替死鬼,可没你们选择的余地。” “最好我们从事物所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了”,清一丢下这话的时候,男人的头仍磕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什么演古装剧的展开。你们是在出示金牌还是令箭吗?祐希呆立一旁,直到他背后的小个子大叔推了推他:”走吧,祐希。“ 刚刚还一副穷凶恶极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把武器收了起来,又变回朴素随和的大叔。 这家伙也很恐怖啊,祐希暗暗想着,一边踩过那些倒得横七竖八的混混们,追上清一他们。 ☆ 在事务所前,清一让祐希把钱袋交给他。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祐希干脆地交上了袋子。”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清一的询问,祐希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办?“”只说条件。店长受那些家伙勒索,一直对他们的恐吓视而不见。总公司说了,这次的事件能解决的话,先前的事也不计较。但如果被害者不服的话,公司会解雇他。店长虽然是被人勒索,但眼睁睁地看你入虎口却不闻不问。这种情况下你就是受害者。“”还有一点,店长的太太,好像快要生了。“ 小个子的大叔补了一句。柔道大叔接着说:”但是,他家的事和你又没关系。如果我们没赶上,他们会断你两三根肋骨,按他们的打算的话。不过我看那人数,说不定是要你的小命呢。而且那店长被敲诈的时候可一点没反抗。“ 于是小个子大叔从上衣里拿出usb接口的录音笔,把店长受迫的始末重放了一遍。 你自己裁决吧——三大叔说道。 祐希不由得垂下头,视线落在了脚上。总是亲切随和又受店员喜爱的店长。 但是,在对清一心存报复的男子面前他轻易地就把自己出卖了。 不过,他家里还有妻子和快要出生的宝宝。 可是,我可是命悬一线啊。 好了。总之到时你快逃跑就是了。 店长那种不曾听过的沉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 把百万钞票——游戏中心一日也赚不到的金额——丢掉快跑。 店长对勒索没有反抗。 心里的罪恶感一定让他很焦虑吧。这种煎熬并是言语能表达的。 确实他只顾虑到自己,但对于祐希他不能说是不担心的。从录音里那苦涩低沉的声音不难听出来。 “缓……缓期执行,虽然是有罪,在他还是店长的期间内就暂缓执行。……就这样。再有下次,斩立决!” “这样就可以了吗?” 面对清一最后的确认,祐希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小时工资给我涨100元。精神损失费。” 大叔们哈哈大笑起来。 清一把手搭到祐希的脑袋上, “你就先回店里去吧。阿则,送送他吧。” 说罢,清一上了店长室所在的二楼。 ☆ 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什么,祐希不得而知。 只是再次见到店长的时候,他眼眶红红的,向他低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那个月领工资的时候,祐希的小时工资涨了一百元。里面还夹了一张字条。 “对不起。谢谢你。从今往后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店长被那个男人牵制着,一直都很艰辛吧。听说在来到这家店以前,一直辗转,不断地换工作。一定是无论工作换到哪里,那个男人都如鬼魅一般不肯放过他。而他也只有不停地逃跑。虽然也算是自作自受。 懂得浪子回头的他本该很幸福才是,可是过去的错误却成了他如今的枷锁。 但是,将这枷锁切断的——不只是店长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的——不是祐希,而是三位大叔们。 ★ “爷~” 某个周末的午后,祐希很稀罕地忽然跑到楼下来。清一正在廊下剪指甲。 “这个给你。” 祐希递出手里拎的纸袋。 “干嘛,是什么东西?” “我妈在爷爷的生日上给了那么没品位的东西,我来替她善后。” 清一在祐希的催促之下打开了纸袋,里面是一些以深红,苔绿为主的颜色素雅的长袖衬衫。 “嫌太红,看看这些怎么样。” “这些对我来说太花哨了吧。” “才没那种事呢。关键在于穿法,穿法!听着,不要把扣子扣起来,衣摆绝对不能放到裤子里。里面穿上t恤,外面就用这个代替外衣披上。不要扣扣子,这是最基本 的。非要口上的话,两三个就好,衣摆一定要放在外面。t恤也是。裤子穿浅茶色系棉料长裤或者牛仔裤就可以了。至于鞋子,爷爷你有好几双运动鞋了吧。那就 好。再糊涂也别把配西装的皮鞋穿上。” “你给我等一下。t恤不放到裤子里,不是凉飕飕的吗。” “那你就在里面再穿背心好了!之前小个子大叔大骂‘不要叫老头,叫大叔’,可是还不是你们自己穿得象个老头,人家才这样叫的!” 祐希一边说着,一边咚地一声坐到廊下。 “那个很危险的小个子大叔也是。你们老是不管什么衣服统统都把摆塞到裤子里,然后用西装用的皮带把那老鼠一样灰的裤子死死勒紧。单凭这一点至少老十岁!你们身姿都还很结实所以要好好想想如何穿得舒适,退休了还想被人叫大叔的话,就好好往着装上下功夫!不想被叫老头就打扮得时髦些。结果你们从买衣服上就败了。成年地只会买些土里土气颜色灰不溜秋的衣服。现在还有这样的杂志了呢。” 说着,祐希把一起装在袋子里的杂志摊到清一面前,是些中老年男性向的服装杂志。 “看吧,这个老头穿得很鲜艳吧。不过稍微考虑下平衡性,就不会显老了。说起来,你们仨,就属柔道大叔穿得最时尚了。那位大叔平时就是运动衫吧。全是运动服某种程度上也是没品,不过运动服这类衣服是不挑年龄的。显年轻。” “那拿来搭配的t恤和裤子怎么样的好呢” “什么都好。不过格子纹的绝对不行,这是铁则你要记住。至于外套那种老鼠色的格子纹的也不行。还有t恤放在外面可以遮住,所以你爱扎皮带就扎着吧。反正爷爷你也只有西装裤用的皮带吧。” “那你常挂的那个叮叮当当的……” “钱包链!别叫什么叮叮当当!这是年轻人用的东西,六十的人戴这种东西出去的话会给人当做花痴的老头的!你自重!” 这时芳江路过,看到廊下的爷孙俩,便站在室内朝他们说到: “哎呀呀,真是稀奇啊,两个人感情那么好。” “哪有什么好的!” 祐希瞪过眼来。 “现在全店的人都知道爷爷和我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了!他要是土里土气的丢人的可是我啊!” “所以说不是我们感情好。” 清一板着脸说道,一边看着杂志: “这么贵也要买啊” “笨,哪会有人真的买上面的东西。总额要二十万啊。这只是参考!跟着杂志学些颜色款式的搭配,然后到普通的店里找感觉相似的衣服买啦!懂得搭的话即使不是名牌效果也不会差呀。” “那这里面我穿起来不会花痴的都有哪些呢” “明明感情就很好嘛”,芳江自言自语地说着离开了。 第二话 ★ “痴汉出没,注意!”(/*警惕色狼*/) 渐入初夏、凉风习习。町里竖起了用大红颜料书写的警示牌。 这样的警示与清爽暖和的时节一点儿也不相称、让人难以接受。不是警示牌本身让人难以接受,而是不得不立起这种警告的事态让人难以接受。 清一拧着眉头盯着警示牌。从车站到家里不过15分钟的步行时间,而就是这样短的路程里他已经看到了四、五个。其他地方必定还有更多吧。 今天清一要上班,所以穿的是“便装(casual)”——他刚刚学会的新词。上身是前些日子孙子祐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件洋红与苔绿交织而成的格纹衬衫,里面是素色t恤。按着祐希的教导,将衣摆放在外面,颜色是白色。说起来,清一其实只有浅灰色、浅驼色等等反正都约等于白色的t恤。为此祐希一直催促他买件黑的。下身是牛仔裤和球鞋。至于手提包是祐希“已经用腻了”而送给他的。清一的手提包是否保留都经过祐希一一检验,结果那些价格不菲的真皮商用包都被他判了死刑, “喔,这个不错哦” 能让祐希做出ok手势的手提包,要么是哪里的纪念品、要么是芳江中奖得到的帆布大提包或者耐纶波士顿包。开始的时候清一觉得自己就像提着塑料袋一样,但是到了娱乐中心,年轻的员工们纷纷赞道“不错哦,清田先生”。不过每次离开时祐希摆出的那副自满的神态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这身便服虽然怪让人害臊的,不过听芳江说,附近的太太们评价并不差。 渐渐地清一也觉得不错了。 “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那些个警示牌?” “啊,那个呀” 芳江一边接过提包一边答道。她似乎非常了解哪里都有些什么告示牌。 “町内会今天统一挂起来的。好像最近受害的人增多了呢。” 清一的表情严肃起来。 “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了。” “天气暖了,女孩儿们的衣服也薄了。祐希他们学校不是也要求换春装了么。” 早上确实是看到祐希的制服换了短袖衬衫和马甲了。 “连小学生也开始以班级为单位集体放学了呢。” 什么?清一瞪圆了双眼。 “小学生里也有被害者?” “以防万一啦。现在这年头什么恶事不会发生啊,以孩子为性侵犯对象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过现在被害者还是以年轻女孩子居多。” 芳江经常和左邻右舍们往来,町内的大小事情也算消息灵通。儿媳妇贵子也有自己那个年龄层的交际圈,或许从她那里可以听到不同的消息。 “什么样的被害者最多呢?” “真稀奇啊”, 餐厅里的芳江正将清一的便当盒拿出来,听到这问话不由抬起头。 “你几时开始对这种话题有兴趣了?” 的确,若是以前清一一定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三大叔”的行动还是希望只有三位成员和祐希知道就好。 “我们家不是还有个贵子嘛……” 提到贵子就不愉快的芳江毫不留情地嗤笑起来: “你说什么呢,那孩子都要四十了。” “不,她一向很会作年轻打扮。看起来和被害者的年龄层颇近,不可大意啊。” 这么说倒也是,芳江表示理解似乎只有前一句的“作年轻打扮”: “最近三四十岁的人打扮一下还是显得很年轻呢。” “是啊,我们也一样,虽然到了花甲之年还是不觉得已经迈入老年人的行列。” 清一有意无意地吐露了自己并不认老的想法。 “再说了我们店里也有很多打工的小姑娘嘛。” “那也不是你的管辖范围吧。” 虽然这样说,芳江还是一边清洗便当盒一边继续转述各种消息: “听说情况还是很严重呢。有的人半路上忽然被按倒揉搓胸部,万幸的是没有穿裙子,不然更恶劣的还有呢。” “喂,更恶劣的话,可不是性骚扰的程度了!” “就是说啊。虽然听到的消息也不多,可是强奸未遂事件可就有好几起呢。我朋友的女儿,三十多岁的白领吧,也险些遭殃了。和他们一样去报警的就有好几桩。那孩子怪可怜的,受了惊,现在还请假在家休养。” 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三大叔夜夜巡逻,可却从未遇到那么危险的状况。 “从来没遇到过呀……” 清一内心焦虑,无意间说出了心中所想。幸好芳江往别的方向想了: “你是说从醉鲸回来的路上吗?不可能会有人在男人们频繁路过的地方做那种事吧。要是被害人能立刻高声喊起来倒还好,可也有的孩子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听说对方还会先堵住她们的嘴呢。” “实在太可恶了!” “还有,你从醉鲸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大半夜了么。” 三大叔夜巡时间主要在末班车前后。重雄随兴地延长醉鲸的营业时间,是从前开始就有的,所以清一退休后到醉鲸喝到半夜的日子渐渐增加,芳江也不以为意。而且如果是醉鲸的话,消费有限,她反倒更安心。 “时间不对吗……色情狂不是都半夜才鬼鬼祟祟地出来袭击那些晚归的女孩子们吗” “那就是盲点了!” 洗完便当盒,芳江开始着手准备晚饭。 “出事的时间意外的早哟。八九点钟吧。听说有些地方十点也有。” 清一掩不住吃惊的神色。对于这种骚扰甚至是犯罪事件以常人的认识来说,确实太早了。 “这……确实是很早啊” 春夏之交白日渐长,那段时间夜幕才落下不久,正是社团活动结束或者稀里糊涂忘了时间的高中生们回家的时间。到外面走动的人也很多,本该是目击者众多才是,却没有人有印象看过形迹可疑的人。 “所以大家都觉得犯人就是住在这附近的呢。” 若不是对町里的死角小路了如指掌,应该没有胆量在那么早的时间点上作案。更何况,警察们加强巡逻了几天也没能将他缉拿归案。 “町内会对警示牌的内容也是很苦恼呢,还有提 ‘强奸注意!’的呢” 这提法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了,倒可能诱发类似犯罪。要是引出了深夜的模仿犯罪可就和本意相违了,又增加了该警戒的时间段。 “所以呀,只是用了醒目的颜色提了‘痴汉’的说法,四处立着,起点提醒的作用罢了。” “传阅板上呢?” “犯人极可能是町内的人嘛。不能傻傻地把消息传出去呀,现在就在有女人和小孩的家庭里选拔,把消息传递出去。从现有的情报来看,犯人并没有同性恋倾向,传出去的情报里隐瞒了犯人是独自生活的单身男子。” “但是能断言犯人不是某个有家室的男子或者谁家的儿子不是吗?” “所以啊,不能不向居民们传达这个危险情报吧。” 正说着,门铃响了起来。 清一从餐桌旁起身,拿起来了对话机。还是那一点也不可爱的声音: “是我” 祐希。 “谁啊?” 芳江插口问道。 “祐希啊。干嘛?” 芳江一边切着卷心菜一边笑道: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不是说过了!才没有变得要好什么的!” 清一又重申了一遍,向玄关走去。 “好慢哦,快点开门啦” 祐希说着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子。手上还提着个垃圾袋。 “你要干嘛?” “老妈在整理衣物,把我和老爸不再穿的衣服都清出来了。说是要丢掉,我想或许有适合爷爷的,所以拿过来了。” “贵子说可以吗?”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爷爷奶奶了,要是几件旧衣服就能让你们冰释前嫌,不是太划算了么。何况老妈大概也觉得浪费。一直念叨着这些东西在哪里哪里的百货商场多贵多贵买的。老妈不是会厌恶旧衣服的人,不用担心。” “既然这么说的话……” 确实不失为一种圆滑地缓和生硬的家庭关系的方法。 “用垃圾袋装来是有点惨烈,不过一件件叠好放进纸袋实在太麻烦了。” 祐希在餐厅把垃圾袋口打开。似乎挑选过才带来的,有很多都是清一会喜欢的颜色。 “裤子可能因为长度关系不能合身,不过上衣的话没有问题。” 清一学着祐希把裤子(ズボン)叫做裤子(パンツ)。和内裤(也叫作パンツ)的发音有些微妙的差异。 “看,黑色t恤。领子什么的的很宽松。做工很不错吧?” “那你们不是还可以穿么。” “这是老爸的,最近又胖了,衣服都要大上一码。这件穿起来很紧。老妈只能开始狂清理他的衣服。健康诊所也对老爸下了通牒,让他好好减肥。” “那你可以穿啊” “我只穿我自己选的衣服。说起来,爷爷夏天的衬衫几乎都是白色的吧。原色搭配起来的贴身衣服更可以显得年轻哦。浅色系的话虽然这个年纪穿着显得有些苍白,不过配些有点缀效果的饰品就可以了。” “哎哟哟,你们这是要开店呐?” 芳江一边在围裙上拭干了手一边凑了过去。 “奶奶比较有品位,你也来看看。这些都是不要了的。” “呀,这件本色衬衫看起很高档呢。这件竹叶青的也不错吧。” “不要说竹叶青,叫迷彩绿啦,迷彩绿” “孩子他爸,看不出来你还很适合这个颜色嘛” 芳江拎起一件炼瓦色的衬衫在清一身上比划着。(#ae5039) “就没有带点白色的吗?” “本色和那个迷彩绿就已经够浅的了。如果是白的话,推荐配格纹,简单还有些小技巧。外套也会合适。” “这些格纹的就不搭了吧。” “哦,孺子可教也。” 祐希摆出的得意样子,清一不屑地把头转向一旁。 “网球衫没有呢,网球衫。那个只要一件就够了,可以随意穿。” “这件灰石的怎么样?颜色古雅,我很推荐哦。下面穿浅色棉料的都很合适哦。” “哎呀,只是稍微变得灰色一点就很好看了呢。” “叫做灰石色!奶奶,你好好听我说话啊!” 芳江与祐希两人吵吵嚷嚷地挑衣服,不要的都给祐希一股脑又塞回垃圾袋里。而选中的则由芳江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沙发上,而后她又回去继续准备晚饭。 祐希把目光移向清一: “行动吗?好汉们?” 大概是在问痴汉事件吧。 “啊。” “呐,我也来帮忙的话……” “我可没指望靠小屁孩来帮忙。晚上出来玩是要落个被叫去辅导的下场吗?连深夜的打工我都不能原谅” 祐希“切”了一声,拎起袋子起身就走。 粗暴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引得芳江探头往餐厅里看了看。 “哎呀呀,最后又是吵架?” “所以说,才不是感情好呢!” 清一绷着脸,一语不发地打开了晚报。 当晚清一发布了作战会议的通知,地点却不是在醉鲸。 会议在则夫家举行。 “不好意思啦,早苗。要烦你准备些下酒小菜啦。” 时过九点,三大叔齐聚有村家。对于这些父亲的友人,有村家的女儿早苗很快地迎了出来: “哪里的话,平时总在醉鲸叨扰伯伯们到那么晚,这点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 早苗说着利索地加热晚餐剩下的小菜,做了鱼糕片,又将杯子筷子一一摆好,准备完成后留下一句: “要用厨房什么的,你们都尽管随意。有事的话,请随时喊我。” 便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 真诚可爱的笑容让清一和重雄不由得心情大悦,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真是个好孩子呢……” 笑逐颜开的清一这样说到,和他一样的重雄也点头附和: “还是女孩子可爱啊……” “你够了吧。你们家阿康勤劳踏实的媳妇儿也是个好孩子。” 清一皱起眉头: “看看我家,混蛋儿子混蛋儿媳混蛋孙子。” 又来了,则夫念着一边打开了啤酒罐: “我家早苗确实是好孩子呢。不过阿清你也是疼你们祐希疼得不得了吧。” “才没有那种事呢!” “非常有朝气的一个孩子不是吗?” “啊,是啊。祐希是好孩子呢。比起他父母来,可真算得上了不起啦。前些日子他们店长那事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倒是很有主见。” 重雄说着拉开一罐啤酒,直接就着罐口咕噜咕噜喝下去。早苗细心备好的酒杯要等到开始喝日本酒的时候才用吧。 清一的内心并非不这样想,他也很愿意赞扬祐希,只是还有个不坦率的自己在闹别扭。 什么嘛,挂着那哗啦哗啦的皮夹子那一副得意的样子。什么鬼东西。清一又回想起祐希裤腰上挂着的钱包链。 “真是一点不招人疼。” “阿清,那可是男子高中生的必备品呐。” 重雄哈哈大笑道。他一定明白清一想要掩饰的不好意思。清一窘窘地地喝了一口啤酒。 “说起来,今天不在醉鲸是为什么?” 重雄严肃地问道。在则夫家聚会是由清一指定的。 “嗯,你们今天在町里看到很多警示牌了吧” “啊,那个‘痴汉注意’的牌子吧?因为担心我们家早苗,我也才注意到。” “又到了那些混蛋们出没的时节了呀,还真是让人不能原谅的风物诗(注:象征时令的景物)啊” 重雄拧起眉头。从年轻时候至今,身为正统派体育会系的重雄,痴汉行径一直是他无法容忍的恶行之一。 “正是这样,听内人说,情况已经颇为严重,不得不采取一定措施。” “芳江吗” “妇女们闲谈间的消息来源……” 坊间传说也不能轻视啊,重雄表示。妻子早故的则夫脸上则露出些许寂寥之色。 “听说发展到强奸未遂的事件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你说什么?” 重雄双目圆瞪。 “怎么到了这种地步却还不见报道?” “阿重,女人们总是认为这是不该张扬的事情呀。” 则夫拍拍重雄肩膀,安抚道。清一也点头附和: “因此虽然没有公开,确实是有多起未遂事件发生。按芳江说的,仅仅是‘未遂’只是刚好被害者运气没有更糟。” 据说受害者都幸运地及时逃离狼爪。 “是啊,所以留早苗一个人在家实在让人不放心啊,因此叫大家到则夫家里集合。” “不好意思啊,让你挂心了。多谢。” “那么抓到那家伙之前以则夫家为基地可以吗?” “但是”,重雄沉着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我们夜夜巡逻,怎么会连一次都没遇见呢。” 很自然地,他提出了和清一相同的疑问。 “我们夜巡的时间和他们出没的时间完全岔开了,至少是那个恶劣之极的家伙。” “怎么说?” “事发时间基本都在八九点间,再晚也不过十点。” “这么早!” 重雄的吃惊不足为奇,清一开始也是一样的反应。 “这真是……糟糕了呢!” 连则夫也难得一见地惊慌失措起来。 “事件发生在八点的话,犯人岂不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物色侵犯对象了!七八点钟的时候早苗还不一定回到家了呐!” “所以说这既是盲点又是问题。” 太阳下山的时间渐渐迟了。七点钟天色才微暗,要到八点钟才真正像是夜晚。夏季里那些痴汉们出没时间应该也很晚,一般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然而这次,居然胆大包天地出没于这样的时间,完全颠覆了大家的常识。 “芳江说,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屡屡作案而从未被抓获,大家都在传,犯人很大可能是对町内环境相当熟悉的本地人。町内会一时也没有良策,只能先立起那些牌子以作警示。” “原来如此。要是莽撞地把情报都说出来,也很可能传到犯人耳里。给他钻到警戒的空子,那可是卵覆鸟飞了。” 重雄抚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说道。 “町内会挑选有妇女孩子的家庭悄悄地传递消息。告示牌也只是淡淡地写了句‘痴汉注意’也是这个缘故。” “明白了。明天开始夜巡时间更变。” 夜巡时间改为晚八点至十点。定下这桩事后,当天的作战会议结束了。 ★ “店长,你听说最近痴汉事件的事了吗?” 祐希到事务所办事的时候顺便问了店长一句。店长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愉快。 因为先前的事件,两人有一段时间见面都颇尴尬,不过这点隔阂早已烟消云散。无论是祐希还是店长,两个都是单纯直率的人。 祐希上晚班的时候,清一通常都已经下班回家了。 “我前几日回家也看到了传阅板了。大家都渐渐觉得不安了呢。” “店里那些女店员怎么办呢?” 作为大型综合娱乐场所的电玩地带,雇佣的女性员工自然不在少数。负有管理责任的店长应该正在为这些女孩子的排班问题头痛吧。 “成年人的话,安排她们到卡拉ok店上夜班,天亮才回去应该比较安全。学生员工的话还是应该趁天未黑就让她们回去才是,节假日再叫她们来加班这样比较好吧……” “女生可是很讨厌假日的班哦!” 至少和祐希同校的那些女孩子们是非常讨厌上节假日的班的。她们多就是为了节假日出去玩才来打工的,要是到了节假日还要上班她们可不能接受,若有男朋友之类,节假日的工作回避率更高。 “女客人呢?” “警方的宣传单已经贴在门口和各处了。” 说白了就是:来玩的客人回家的安全个人自己负责。店里的责任就到店门口为止。 “传单是怎么写的呢?” 见祐希询问,店长顺手把正准备着要去贴的传单递给他。“近日痴汉扰民严重。回家路上请多加注意。” 原来如此,祐希微微点点头。有妇女孩子的家庭私下间传递恶劣程度及被害时间等具体情况,而传单上则淡化这些信息。 他是从芳江那里听来的。传阅板也曾到过祐希家里,可是颇有洁癖的贵子讳莫如深,只说了一句“和祐希你没关系!”,就把他打发了。 祐希忿忿不平: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现在还有会受到“强奸”之类的字眼冲击的高二男生吗!你当你儿子是什么了。 “那我去把传单贴起来吧。” “不好意思,那就交给你了!” 店长变了。 拿着传单和胶带转身出了事务所的门,祐希想到。 以前他对兼职人员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和清一说话也是不分老幼,完全没有大人样。现在倒是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对清一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并不能说祐希的人生经验已经丰富到能够区分他人是真正平易近人或是虚与委蛇,但好歹他身边还有个总是唠叨的祖父在。 爷爷果然还是挺了不起的呢。虽然啰嗦又土气。其他两个老爷子也是。 站在事务所外,夜晚的凉风吹拂在已经换成短袖工作服的身上,让人的心情分外地愉快。 如此美好时节,町里却潜伏着那样的色情狂四处徘徊。连正义感并不是那么强烈的祐希都感到怒气难平。 ★ 夜巡的时间更变之后,三大叔吃过晚饭便早早地到有村家集合。则夫有时要等社团活动结束后的早苗回家做饭,所以也得等待出发。 而自从前些天祐希的事件以来,购入各种武器的则夫也算得上一员战力,他也开始独自在町内巡逻查看。某种程度上,正如祐希常说的,是个“危险的小个子大叔”。三人能分头巡逻,无论搜索范围还是效率上都大大提高了。 分头行事也用不着担心联络的问题。最近大叔们无论是电话还是邮件都运用自如。而且开始巡逻的时候,三人还换上了带有gps功能的手机。就连各人的所在地都能方便地确认。 巡逻开始后的某一天,清一放在裤子后面口袋里、静音模式下的手机震动起来。 现在大叔们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就分辨出震动的类型是属于来电或是邮件了。清一毫无犹豫地拿出手机放到耳旁: “怎么样!?” 目标捕获了吗。清一脱口而出。时间是八点半,与犯人出没的时间重叠。不过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是重雄极度不愉快的声音。 “……不好意思,麻烦你来一趟,说明一下。” 重雄说的地方离清一不远。 “到底什么事?” “反正你来了就知道了。” 重雄气闷地先挂了电话,清一为了以防万一,一路上也顺便联络了则夫。 重雄指定的地方是离醉鲸不远的商店街拱顶处。 从那里有几条通往住宅街的小巷,拐弯后的那条路上有一个包月的停车场。现场正是在那个停车场。 清一赶到的时候,停车场里不时传来争吵的声音。与重雄争吵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还有一个中年警察正照顾着一位倒在地上的女性,不停地向她喊话,应该是晕过去了。 “我都说了,不是我啦!” “你不是做贼心虚干嘛看到警察就跑!我现在以妨碍公务罪名逮捕你!” “因为我要去救那个小姑娘!” “那你说犯人在哪里呢!” “他一看到我过来就逃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阿重!” 清一打了声招呼,重雄与警官都回过头来。两位警官都认识清一。虽然道场如今已经关闭,但常年经营剑道教室,所以经常会因为协助儿童安全问题(这类名目)而和警方有所往来。 “清田先生。” 中年警官仍半跪着扶着那名女性,和清一打了招呼。年轻的那位似乎还在回想清一的名字,暂时停止了和重雄的争吵。 “那个男的是我的朋友,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都什么都没做!” 年轻警官的声音提高了: “这个男的突然之间就把人摔出去了!” “谁让你不声不响地拍我的肩膀!” “你是想对那个晕过去的女人怎么样吧!” “不好意思,”清一伸手将两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的人分开: “一个个说好吗?” 重雄和年轻警官虽不情愿,过总算情绪略有降温,两人都沉默下来。 “你们是谁先到这里的?” 听到清一的询问,重雄板着脸,单手举起。 “那你说说情况。” “我走到这附近的时候……” “为什么会走到这附近!?” “路又(/)是公家的,要走到哪里都是我的自由吧!在町里散散步都成犯罪啦!”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中年警官赶紧喊了一声“喂”,年轻警官才没继续说下去。重雄感到不快,不过还是继续说道: “就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我赶紧向发出声音的这里跑来,一个男的正把一个姑娘拖到停车场内。那姑娘似乎被攻击了要害,没什么反抗的气力。那男的一看到我过来,丢下那姑娘就跑了。虽然追上去我也未必不敌他,可是总不能丢下这姑娘不管,所以先摇醒她……” 说到这里,重雄脸色愈发难看: “那姑娘转醒来,一看到我又晕过去了。” 一脸恶人相嘛,年轻警官不失时机地还击。 他料想应该轮到自己了,便开口说道: “我们也是听到女子的尖叫声才赶来的。一来就看到那个男的蹲在在晕厥过去的女子身边不知做什么。为了保险起见,我从背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谁知道他竟然就把我摔出去了!” “我正在照料那个姑娘!是你们莫名其妙忽然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我当然以为是刚刚那个色狼又跑回来,想来个突袭咯!发现身量不对的时候,我下手不是尽量也轻缓了!要是你身量和他差不多,你以为就这样轻轻摔地上就完了?!” 对于年轻警官来说,被上了年纪的大叔不经意地就摔出去,想必是相当懊恼。中年警官倒是冷静许多。 “职责所在,没有先打个招呼,是我们的失误。至于真相只能等到这位女士醒来才知道了。” 中年警官继续唤醒失去意识的女子,不久后她终于睁开眼睛——相当标致的一位白领丽人。 “我们是警察,你没事吧?” “啊,嗯……” 女子迷迷糊糊地应答到。 “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问道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女子似乎完全清醒过来了。点点头应道“好的。” “说说你遇到什么事了吧?” “嗯,好的。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男的袭击了……我拼命反抗还大喊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肚子挨了一拳后来眼前就黑掉了……” “袭击你的是这个男的吗?” 年轻警官指着重雄问道。重雄“喂”了一声,与他怒目相对。 女子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并不是他。” “但是,你不是被这个人摇醒了又晕过去了吗?不是犯人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 “喂,不要诱导她啊!” 年轻警官在中年警官的提醒下不快地沉默下来。中年警官继续询问: “这个男的说,他听到你的喊声跑过来的,犯人就在那个时候跑掉了。然后他把你摇醒,结果你又失去意识了……你能说说是什么情况吗?” “啊,那是因为……身材和衣服太像了……” 女子的回答有些吞吞吐吐,颇为尴尬。 重雄绷着脸,丢出话来: “要是叫醒你的是像阿清那样的人就好了。醒来看到我这种像熊一样的大叔又晕过去也难怪了。” 女子像是道歉般垂下头,然后又继续给了重雄一个打击: “但是绝对不是这个人,犯人没有这么老。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也记不清具体的容貌,但是一定是个年轻人。大概就像这位警察先生一样吧。” 重雄的不满达到极点,赌气地转向一旁。 “可是,再怎么搞错,也不能将警察摔出去嘛……” 年轻的警官似乎怎么样也要重雄出糗。 中年警官曾劝解过,他们自己也有责任,清一便不直接辩驳: “这位是醉鲸酒屋的店长,他平素的为人我可以担保。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虽然上了年纪不过好歹都是武道家。在犯罪发生的现场,忽然被人无声地抓住肩膀,换做是我也会条件反射地反击的。” 清一说着轻轻地举起自己携带的竹刀袋。若是清一的话,一定头也不回地将刀柄刺入偷袭者的腹部。 “他年轻的时候曾参加过全国运动会的柔道项目,也曾击败过现任的县警署署长。他能在发觉人不对的时候及时减轻力道实在是万幸。再者无论他做了什么,现在一切不是应该以被害者为先吗?” 尽管年轻警官还有诸多不满,但清一既指明了他职务上的疏忽,又透露出重雄与现任县警署署长交情非浅的意思,这两招似乎很奏效,他老老实实地应了句“我知道了”,便不再纠缠。 警官们把那名女性带到附近的警察局做笔录之前,记下了重雄的姓名住址。 “可能还会再找你问话。” 听到中年警官这么说重雄一脸不悦: “难道你们还有疑问吗!” “不是,这位女士的笔录可能还需要你的证明。” 这是重雄过于敏感了。 听到巡逻车接近的声音,清一向警官们点头示意,就打算和重雄一起离开: “清田先生留步。” 中年警官叫住他。 “您好像到哪儿都一直带着竹刀呢。” 只差一步就完美了,结果还是被注意到。清一笑着回过身。 “嗯,是啊。最近在电视、报纸上时常看到那些抢劫老人的新闻呢。我要是没带着竹刀也只是个任人宰割的无用老头子而已。夜里出门的时候,内人总是求着非要我把它带出来。” “夜里的话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比较……” “自从道场关闭,身体要是也跟着发福了,可就让人担心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和朋友们喝喝酒是为数不多的一点乐趣,可不能被喊停止,所以至少也要散散步,也算有个交代。我们几个老友意外地开始有了竞争意识。这位就竞争者之一。” 清一拍了拍重雄的肩膀。 “原打算各自散步完在醉鲸集合,谁想到居然遇上这样的事儿。哎,那位姑娘没事就最好了。” “原来如此。你们也多加小心呐。” 中年警官敬礼致意,年轻的警官也只好跟着敬礼。 清一和重雄回到商店街的时候,则夫忽然从身后冒出来: “真是灾难呀!” 把两人齐齐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来的,阿则!” 听重雄这么问,则夫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和阿清差不多同时间吧”。 “事情的过程基本都知道了。” “你怎么做到的!” 清一不由得大声问道。能把话听得清楚明白的,必定是站得近了,可是那个距离内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呀。自己还没老到连这个都会看漏的地步吧。他一直警惕着过往的人。 “一时心血来潮就不计成本地做了这个——方向性集音麦克风。” “还特意带着这种东西出门啊。但是为什么当时不出来呢?” 看重雄一脸惊愕,则夫啧啧地摇摇手指: “那可不行,我身上带着那一堆解释不清的东西,那种场合出现万一被搜查,可就麻烦大了。” 的确,谁也料不到则夫的外套之下能搜出些什么东西。护身用的电击枪还算是合法的,可是其他暗器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呢。 顺便一提,最近则夫也不将衬衫的衣摆放在裤子外面了。他按着祐希教的,“买那种衣摆不是圆弧型的”等等,将这些要求说给早苗,着实让早苗吃了一惊。 自从不再将衣摆放在外面后,则夫总是一副“这样很好”的愉悦模样。 因为其中也有别的好处吧——作业用的皮带正好可以被衬衫掩盖起来,又增加了不少隐藏道具的场所。 “和咱们俩比起来,阿则四处跑可危险多了。你看那警察真是有眼无珠,连你都当做嫌疑人审问。” 重雄回想起年轻警官咄咄逼人的样子,情绪又恶劣起来。 “幸好啊,我们得到了重要的情报了,不是么?” 则夫改变了话题。 “那家伙和阿重一样的身量,一样的服装。” 重雄闷不做声。这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也就是健壮的体格和黑色的运动套衫。” 清一确认道。 “把女子打晕拖到昏暗的地方,基本和之前的情报一致。” 一般的色情狂,不过是短期决战,尽力求得片刻的接触随即逃跑。比如那些骑着自行车或小摩托车在与女子擦身而过的时候趁机摸一把胸部或者臀部的,又或者是那些暴露狂式的。 而引起这回的骚动的人,可不仅仅是这样。所以与其说是“性骚扰”不如说“强奸未遂”更贴切。 “而且似乎是个懂点武术的家伙。” 重雄恢复情绪后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那姑娘的的叫声是忽然间断掉的。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直接就被击晕了。瞬时间就能一击命中要害,使人气绝,怎么想也是组合技系格斗技的有段位者。” 三人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的地走回醉鲸。之前向警察说过,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到醉鲸喝酒,况且今晚警方的巡逻也一定会加强。他们的夜巡成果已出。 “可是,如阿重一般的体格,又懂武术,只要逮住那些女孩儿们便可干脆利落地打晕她们了。真不知道怎么都能逃出来呢。” “也许……” 则夫没有把话说完就停住了。 在某些地方,也许有那些没有逃出来也没有报警的受害者正枕泪而眠吧。 那夜的酒在三人口中尽是辛辣苦涩的味道。 ★ 休假日前夜是祐希大丰收的时候。大家都想自己去玩而不愿上班,所以这种时候的时薪是加倍的。 对于店里,这也是大丰收的时节,直至深夜各个娱乐场所的客人都络绎不绝。 夜里十一点钟。碰巧当班的女大学生刚要下班,同时祐希也回事务所休息。很偶然地,成了一对一的状况。 “祐希君,今天要上到几点呢?” 对方在女子更衣室中,但与一屏之隔的休息室说话,仍可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换衣服的声音。虽然只是高中生好歹也是男孩子,年长的女性店员常常为着好玩,故意作弄年纪小的男店员。祐希早从打工的伙伴们那里学到了:要是表现得害臊、难为情什么的只会让对方取笑而已,所以他故做镇定地回答道: “凌晨1点。” “是嘛,祐希君打工还真是拼命呐。有女朋友吗?” “没有。” “诶——,真浪费。没有女朋友赚那些钱做什么呢?” 没有女朋友就不能出来打工吗!祐希开始恼火:这也算是性骚扰吧! “和朋友出去玩也要用到钱啊。与其缠着父母要不如自己打工快一些。” “学习呢?” “还不至于让父母担心。成绩要是下降了一定不会让我出来打工啦。” “诶——,没想到你是这么老实的人呀。真可爱。” 可爱个什么劲啊!?没头没脑的真失礼! 祐希沉下脸,女子更衣室的门打开了。整齐划一的员工制服转眼就换成光鲜亮丽的便服。 “嘿嘿,我现在要到男朋友家去.过.夜.咯——” 是、是。这种程度的挑拨话语祐希也早就听惯。“那真好,路上小心。”听到祐希这么轻描淡写地应道,女大学生做出一脸真无趣的表情。 “祐希君,你这样很无聊哦——。我还想看看你更像这年纪的反应呢!” 干嘛我非得当你取乐的工具啊!尽管已经怒火中烧,祐希还是平静地回答道: “现在的人都早熟很,哪还有人为这么点事就慌慌张张的。” “别的孩子好像更纯情可爱呢。” “随便调戏男生可不会有好果子吃哟。” “哇——我好怕哦——” 女大学生不屑地丢下这话、打完卡、扬长而去。 “你为什么不注意一下呢,店长。那个女人真是麻烦。” 祐希冲着店长室说道,同样只有一屏之隔谈话毫不费劲。 “那是员工的私事嘛。像她那样是不好,不过你就一耳进一耳出就行了。我可不能对员工的恋爱行为也立准则吧。那也太死板。” 那也就是你要丢手不管咯,这家伙。祐希正想着,店长那里又开口了: “祐希君真是成熟。像她那样挑逗也不会忘乎所以。” “那样就忘乎所以也太没用了吧。” “男孩子们要是都像祐希君这样就好了呢。果然还是清田先生教导有方啊。” 哈? “我可不记得老头子什么时候教育过我。” 祐希强作平静地回答,不过屏风另一侧的店长还是觉察出他心潮波动,哈哈大笑起来: “祐希君的弱点在这里么?” “才不是。” “我一直受到清田先生的教导呢。真幸运,能遇上那样的人。” 能够直率地说出这番话的店长才是真正的大人呢。 “说起清田先生来,最近变得很时尚哦。是祐希君你给了建议吧。” “同在一个地方工作,我的家人要是土里土气的我可受不了。” “清田先生体态很好,衣服穿得得当还是相当显年轻的。一点都看不出来退了休。” “常年练习剑道的缘故。” “啊,正是。祐希君也在学吧?” “上了中学就没再练了。” “咦,为什么?” 屏障两侧的对话忽然停止了。 直到小学,祐希对清一还是非常依恋的。学习剑道也是因为如此。并不是说后来的心情完全相反了。硬要说的话,是因为逆反期,对总是有理的爷爷感到腻烦。 清一那边是怎么看的呢。祐希第一次想到这件事。 “没什么……讨厌不停地练习罢了。” 祐希说着站了起来: “我回去了” “好,好——” 祐希下了二楼,刚一出事务所的大门—— “祐希君!” 突然冒出来的人一下从正面抱住了他。是先前走掉的那个女大学生。 真是厉害。柔软的肌肤触感和体香的刺激果然不是一般的强烈。 “喂,你干嘛?” 祐希避开后才注意到,女大学生泪如泉涌,呜呜咽咽道: “你误会了,有色狼啊!在那里——” 女大学生往停车场的方向指去。祐希立刻打开了对讲机,对全体店员通报道: “停车场内有色狼出没!暂时有空的男同事请协力逮捕!” 问得色狼的特征后,祐希让女大学生回到事务所内。此时游戏中心和卡拉ok包厢内陆陆续续都跑出许多员工来。 “应该还走不远。分成两组在娱乐中心内外搜寻,阴暗隐蔽的地方一个都不要漏过!犯人中等身材,身穿黑t恤,牛仔裤!” “哈?那不是跟没线索一样么!” 员工们虽然嘴上抱怨,却迅速地分成小组,展开搜索行动。 大约一刻钟后结果出来了——正打算越墙而逃的犯人被几位员工逮个正着。 不知谁带着的绳子派上了用场,犯人双手被缚,连推带踢地被押回了事务所。 “辛苦大家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处理吧。” 店员们在店长的慰劳下陆续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啊,祐希君。不好意思,能帮忙联系清田先生吗?这些事情像他那样年纪的人处理起来一定比我更妥当。受害的仓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警察来的时候她还冷静不下来可不好办了。” 店长的请求正是祐希所想,店长没开口他也打算告诉爷爷。 就算祐希不知道详细原委,他心中也很明白三大叔绝对不会错过这件事。 “我知道了,马上去叫他们来。” 祐希把电话打到清一的手机上,清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咦,怎么不是在夜巡呢——尽管疑惑,祐希还是先说明情况: “店里的女店员刚刚在停车场遇到色狼骚扰。犯人被抓住了现在关在房间里,但是那女店员只是哭个不停,店长说虽然要报警,还是希望有个年长的责任人在比较好……” “我知道了,马上到。给那个女孩子倒杯茶,让她冷静一下。” 清一叫上另外两人一起打车过去。 到了事务所二楼,清一看到店长立刻低头致歉: “真是对不起啊。我和朋友们正在喝酒,所以一起带过来了。他们说要替我付车费当做是围观犯人的参观费呢。” 这节骨眼上?店长纳闷,仍恭恭敬敬地向柔道家和小个子大叔点头致意。 不过清一这番话可骗不了祐希。不是清一。柔道大叔或者小个子危险大叔哪一个人曾见过犯人吧。所以才带上他们俩来认人。 “犯人呢?” 为了不刺激到休息室的女大学生,清一压低了声音问道。 “在男子更衣室。请。” 被摁在长凳上的犯人连脚也被捆绑起来。 店长带着清一进入更衣室的时候,柔道家和小个子大叔向内探了探。 柔道家对清一说道: “阿清。在你处理好之前我们先去找个合适的地方等着。” “好。” 然后柔道家转头问祐希道: “祐希,哪里合适呢?警察来的时候还要解释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也在场很麻烦呢。” “啊,那就到保龄球馆的休息处吧。会开到两点钟呢。” 打听了地方,也不用带路,两位大叔下楼去了。 “他打你了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仓田在休息室里呆了好一会儿依然抽抽泣泣,听到清一轻声问道,便回答: “没,没有……在停车场,忽然从暗处冒出来,一下子把我抱住……” 泣不成声的仓田话也说不完整,清一举手示意让她不用再勉强: “细节的事不用在我们面前说没关系,警察来的时候再好好说吧。不过,如果不确认犯人的话不好把警察叫过来呢。能确认吗?” 见到仓田点点头,清一站起来: “跟我来。” 清一带着仓田来到男子更衣室。 开了门,清一先用身体挡在门口,再让仓田则隔着他往里探看。一看到耷拉着脑袋被绑在长凳上的犯人,仓田吓得立刻藏到清一背后。清一关了门问道: “是本人吗?” “……是吧。衣服一样,身量也差不多……脸没看仔细” “没关系,他被抓住的时候也有承认,应该没错。我们这就叫警察来,附近要是有什么家人朋友的可以叫他们过来陪你。” “我叫男,男朋友来。” 仓田的男朋友和警察几乎同时到达。目送他们出发前往警察局后,店长向清一说道: “真是麻烦你了,清田先生。都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没有的事,这种场合有个老人家出面还是比较好的。” “祐希君,把清田先生带到他的朋友们那里去。我已经叫了出租车。” 祐希走在清一前面,一边下楼梯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听: “怎样,爷爷,那家伙?” “谁知道。” 见到清一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一点信息,祐希拉下脸来。我就那么靠不住么。通知你来的可是我耶! “那两个老伯在保龄球馆等你。拜拜!” 说罢祐希转身就走,回自己岗位所在的游戏中心。 ★ 照理说,在『电玩地带』逮捕了那个犯人之后,清一他们应该不用继续巡逻了。 “真不知道那些男人有什么好聊的,没一日不出去聚一回。” 祐希从奶奶那里却得到了这样的情报。不过,他们三人似乎是在案发时间更早的时候进行巡逻的。晚饭刚一吃完就匆匆忙忙地出门。芳江一直认为清一是到醉鲸喝酒去。 在痴汉骚乱以前,明明是更晚的时间出去。夜巡时间的变化是从这次事件开始的。 连这一点祐希也没被告知。单刀直入地问却不得到回应,对祐希来说是很恼火的事。 如果这次夜巡时间变化和骚扰狂有关的话,真正的犯人一定不是前几日那家伙。 先前被逮捕的家伙很可能只是搭个便车的模仿犯而已。传到家里的传阅板上可以看出,强奸未遂的事件仍有发生。而且这个犯人应该是对本地的地理相当熟悉的人,女性们都刻意挑选有戒备的道路行走,他却还是可以抓到空子。 轻而易举就被店员们拿下的那个犯人显然和这几点都不吻合。 若是他熟悉环境,女大学生逃跑的时候也会及时逃脱。居然还在娱乐中心的地盘里惊吓了好一会才想到要翻墙逃跑结果被逮个正着。 再说体格也不过和祐希打个平手而已,看他那样也没有足够的臂力能犯下“强奸未遂”程度的恶行——那个女大学生一下就从他手里挣脱开了。 清一也问过女大学生,是否被打过。也就是说三大叔所掌握的情报里,犯人应该会对女子实施暴力。 ——十有八九,弄错人了吧。 三大叔特特地跑来认人的犯人不是他们的目标。比他危险度更高的真正犯人还未落法网。 可恶。我看到可疑的家伙也可以用手机联系他们啊! 祐希知道三大叔并不想要他卷入这些事情里。跑到其他大叔家去也会被摆脱,一点情报也得不到。 接连几天放学、打工回家的路上,骑着山地车的祐希都会有意识地探看沿路的小巷和隐蔽的地方。 ★ 早苗不记得她妈妈的长相。 作父亲的则夫为了不让她更难过也几乎没有提起过,她的妈妈数次流产最后怀上早苗,可分娩后身体过于虚弱还是撒手人寰。 有村太太本就体弱多病,有早苗的时候已年过40。周围人人都劝她放弃。 可是我和你母亲都太想要你了。你在你母亲肚子里的那段日子,是你母亲最幸福的时光。 这些话则夫没说过,可是他很坚定地这么认为。 则夫和早苗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不像父女,倒更像是爷孙俩。他们的年龄差异也是正是那么大。况且则夫总是一副慈祥爷爷的模样,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很多时候早苗会想自己若是男孩子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则夫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拼尽全力地关心着自己的女儿,可还是有些不好问父亲的琐碎事情,早苗只能去问学校的老师或者朋友的妈妈。 至于家务事,从她懂事起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帮忙。小学高年级时她已经是则夫不可或缺的小帮手,如今则是全权负责所有家务。则夫做的顶多就是变天的时候收收衣服之类。老实的则夫自然也会顺手将衣物叠好. 早苗的学校是所公立女子高中。也许因为母亲早逝,也许则夫本也是爱操心的性格,她深知父亲对自己的异性关系很挂心,报考这个学校也是为了使他放心。已近花甲之年的老父她实在不忍心让他多添忧愁。正值花季的少女怎么可能不对恋爱有所憧憬,可是早面心中还有难以摆脱的阴影。 没有母亲在身旁,一想到未来难免感到茫然无助——这些事随着年纪渐长她也慢慢明白。 特别是一些家务和女性常识。没有一个可以无所不谈的母亲在身旁教导,因此早苗总是特别用心地学习。不这样的话将来难免被人笑话。 女高里面因为全是女孩子所以家政科社团的规模也特别大,真真正正地给学生们指导女性常识以及教养。这所女高的教育非常严格,早苗除了认真参与每次的文科社团,每周还有三天放学后要修习家政科的课程。这间学校家政科社团的存在也是早苗决定入学的原因之一。初中的学校虽然也有家政科社团,但不过学些基本家务而已。 对于女子高中,在退出这样规模大而严谨的社团的时候,档案上也都会好好写上一笔。 话虽如此,同级的社团成员曾说过“早苗也太过认真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早苗总有些生气。 那还不是因为和大家不一样,家里没有妈妈在吗。大家有问题的时候向妈妈问问就解决了。有妈妈在你们才能这样轻松。 生气的时候早苗心里会这样想。不过并非真心对朋友们感到恼怒,所以她往往也只是一笑而过。 社团活动时分下来的那些提纲、材料都被早苗细心地装到透明文件夹里,而平时家政科的笔记自然也是被完美保存。这些东西以及义务教育时期保存下来的本子全部合起来就是早苗的秘笈宝典。 今年则夫就到了退休的年龄。因为是个体经营,退休什么的其实都是自己定的,有一技之长的则夫也没有退休的意思天天忙活着自家的生意。可是早苗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今天高二的早苗若是选择升学,大四毕业后则夫也六十五岁了。也就是到那时为止父亲不得不继续工作,个体经营这种东西,难保什么时候不会遇上什么状况而停止。这些事情到了她现在这个年纪也都能想到。 高中毕业就找工作,或者念念短期大学早苗也想过,不过则夫是不会妥协的: “这种事情都要女儿为我操心,我还真是个没用的父亲。没脸见你死去的妈妈呀。” 早苗平日里在工场替父亲有样学样地整理整理账簿,对会计也产生了一些兴趣。她也想到附近的经济大学学习,取得会计相关的资格证书,但是四年的学费也要近三百万元。 升学指导要正式开始的二年级,对早苗而言还有相当多的事情要烦恼。 那一天,家政科社团有活动。 活动的主题是一道很费时间的料理,收拾完毕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真是糟糕,昨天的菜要是多买一些就好了。现在回家冰箱里也是空荡荡的。早苗看看手表,指针快要指向七点半。 早苗一般是骑自行车上学。和伙伴们道别后她快步走向停车场。边走边算计着是到学校附近的超市好,还是自家附近的超市好。自家附近的超市便宜,不过这会儿赶回去差不多赶上他们打烊。 没办法,就在学校附近买吧,只买今天的份就好了,一边想着早苗把车子牵了出来。这台实用性强的女士自行车自高中以来就成了早苗的好伙伴。 自行车篮子被堆满的时候,时间已是八点。这时书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字是“爸爸” “喂,爸爸?” 还未说话先听到一声叹息: “不是跟你说迟回来一定要先打个电话吗!而且说好八点以前一定要回到家啊。” “对不起,社团活动太晚了。又跑去买晚饭的菜。现在在学校边上的超市!” “算了,快点回来吧。” 则夫自从看了痴汉消息的传阅板,就担心过度地设定了8点的门限。 “爸爸,吃饭了吗?” “吃过茶泡饭了。” “这样呀,早知道就不去买菜了……要是你和清伯伯、重伯伯有约的话就先出门吧。我到家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啦,赶快回来啦” “知道了,你不用担心那些色狼什么的,我可骑着车子呢。马上就飞到家了。” “暗的地方记得把灯打开,骑车也要小心啊” 是——,早苗淘气地吐了吐舌头。 虽然知道确实有凶悍的色狼存在,犯罪时间也早,以至于町内人人无不小心谨慎——不过想到自己是骑自行车的,早苗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危机感。 直到那个瞬间。 正是夜间交通事故频发的时间段,早苗从超市出发后小心谨慎地踩着车子前进。天黑到每辆车都打开了前灯。 她选的道路车多但步行道也宽。行道树中等间地立着路灯,照得一路通明,是条安全的回家之路。 ……说起来,早苗忽然想起,上周的本地新闻不是说了吗? 色狼,已经被抓了吧? 早苗走的那条路正是通往町内最大的综合娱乐公园,色狼正是在那里被逮捕的,报纸的一小块地方正是这样写的。 爸爸也差不多该把八点的门限撤了吧。嗯,或许他还在担心其他的便乘犯吧。 早苗一边想着把车子驶进了小公园旁的小路上。 “哇啊——!?” 驶得稳稳当当的自行车忽然不负重荷,一下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早苗整个人被甩出去,脸颊膝盖擦伤了几处。 “什,什么……” 她一下坐起来,回头看去,逆着光看不见脸的男人正双手叉腰地站在身后。那副虎背熊腰的体格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你……你是谁……” 想喊却喊不出声音。难以想象那副粗壮的身材能有那样的速度,他未等早苗喊出声就已经逼到面前,用手堵住了早苗的嘴。 无视早苗的挣扎,男人轻轻地把她往公园里拖。 直到被拖进灌木丛中,嘴上被贴上了胶布,早苗才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多大的危机之中。 但是这让人怎么注意呢。自行车已经那样快地在前进了,大概是货架子被抓住才倒下的吧。 这种像怪物一样的男人要怎么警戒! 被压住的早苗无论怎么挣扎,对这个男人来说都没有效果,反倒他挺享受这样的反抗,一手压住早苗,另一只手一气将她衬衫的前三颗纽扣扯断。 ★ 那一天祐希有个短时间的班,晚饭后他骑车沿自家附近的主干道路走。这条路是到『电玩地带』最快最安全的。步行道收拾得整整齐齐,往来的车灯也照得夜如白昼。 出发五分钟后他在见惯了的街景里看到了没见过的事物。 不远处倒着一辆女士自行车。超市的购物袋从篮子内掉出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还有一个学生用的耐纶书包。上面的校章祐希认得,是附近的女子高中。离祐希的学校也不远。 自行车倒下的地方离附近儿童公园入口很近。祐希立刻向公园内张望。目力所及的地方并没有异常,不过他仍然一边盯着园内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的对象当然是: “——喂,爷爷?水鸟公园前有一辆倒下的自行车。东西散了一地,可是主人却不在,里面还有一个荣女高的书包。” 一报告完毕,祐希就挂掉电话。反正清一接下来说的无非是“我来处理,你去打你的工吧”之类的话。 祐希小心翼翼地踏入园中。目光在公园里游走半周。 灌木丛卡萨卡萨地摇动着! 一时间心脏仿佛要跳出来,祐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蹑手蹑脚,慢慢靠近。灌木丛遮掩的草坪上是对男子高中生来说过于刺激的景象。 制服的衬衫被撕破的女高中生被身着黑色t恤的强壮男子压制在身下。男子为了监视公园情况,故意取面向祐希来的方向的位置。 虽然脚步声是杀住,可是气息掩盖不了,男子忽然抬起投来。挣扎的女子也扭头望向祐希的方向。 满眼尽是求助的神色。被贴了胶布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还是拼命地想要嘶喊,让人目不忍赌,耳不忍闻。 男子瞪了祐希一眼。大概是发觉对方只是个不足为惧的小鬼吧。实际上不算宽度的话祐希的身高并不输他。 “对……对不起” 祐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男人没有追上来。逃掉了。 怎么可能赢,那种怪物。——赤手空拳的。 离开男子的视界之后,祐希沿着草地来回奔走。没有记错的,这个公园里有正在培养的花草,草地花坛的周围设有防止踩踏的栅栏才是,栅栏—— 找到了! 钢铁管子拼成的冷酷无情的栅栏。 在附近找找,果然在草地与公园的围墙间还零散地放着一些没用上的铁管。祐希随手操起一支管子。 ……还在、 祐希没有多想要说什么,他只求一切都还来得及: “住手!” 祐希完全被无视了,男子连场所都没换。听到祐希的喊声才讶异地抬头——从女高中生的胸前。远远看就可以明白,还没有到更进一步的侵犯。被压在地上的女孩子望向这边的时,脸上出现了希望的光辉。 赶上了。 同一时刻: “该住手的是你!” 背后传来了吼声: “整个背心都放空城了,像你这种五年都没碰过竹刀的人,你以为你拿根棍子就能顶什么用?” 回头望去,正是以清一为首的三人。 “你以为随便挥挥就能有用吗,拿着那种危险的棍子,你以为被撂倒的一方会是谁。” 就算是这样——至少也能在你们来之前争取一点时间呀。看到祐希一脸不满,清一不由苦笑。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你出场的时候。把这孩子送回去。” 男子没有料到还有伏兵出现,直起身来,视线停留在出现的三人中体格最好的柔道家与带着竹刀的清一身上,暗暗揣测双方的实力对比。 祐希蹑手蹑脚地接近男子,向女孩子伸出手。女孩子翻过身来,匍匐着从男子的身下爬了出去。 看到女孩完全被撕破的衬衫里酥胸半露,祐希连忙转移视线。 女孩子抓住祐希的手,祐希用力把她拉了起来。借着祐希的支持,她一站起来的同时也快步跑起来。 “爷爷!记得把我的自行车带回去啊!我的车可没锁!” “好啦” 听声音就知道,他们已经拉开了距离。 直到跑出公园祐希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出了公园祐希把自己当外套的长袖衬衫脱下来递给女孩。连马夹上的纽扣也都掉光,不得不用手一直摁着。女孩明白祐希意思,背对着他,飞快地脱下马夹,在自己的衬衫外面套上祐希的衬衫。 祐希在这段时间里扶起了女孩的自行车。刚收拾好散落的东西,听到嘶的一声后女孩惨痛的声音: “好痛……” 女孩把贴在嘴上的胶布一口气撕下来。 “还要向那边吗?” “嗯。” 女孩子扣完祐希衬衫上的全部纽扣。除了脸上的疼痛,膝盖上也血流不止。是刚刚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擦伤的。 女孩正要登上踏板,祐希抢先一步坐上自行车鞍座: “坐后边去!” 女孩默默地侧坐到后面的货架上,从背后死命抓住祐希。 这也抱得太紧了吧。但是,不是介意这种事的场合。祐希甩开杂念,回头问道: “方向,大体上是这边吧!? 背后感觉到点头动作。出发!祐希用力地蹬下了踏板。 两人按着女孩的指示向前行进,途中看见一家药店。已经离开公园那么远了,应该不要紧了吧。 “稍等一下。” 虽然说马上就会回来,女孩还是不安心地一直跟着祐希进了药店。她的手也一直没客气地死拽着祐希t恤的衣摆。 原来如此,还是害怕着呢。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没想到,祐希不由得握住女孩的手。 “已经不要紧了。那几个大叔强得很。现在那个男人一定被打得屁滚尿流,绝对不会再追过来了。” 女孩有点安心地点点头,不过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手从祐希手里挣脱出来。 买的药是消毒水和大号的创口贴。 付钱的时候,女孩念着“我自己付吧”可是怎样也想不起来钱包到底放哪儿了,另一头祐希早已付完账。 出了店门,他们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才开药品包装: “带纸巾了吗?” 女孩把书包里的纸巾尽数拿出来,祐希把他们垫在女孩的伤口的下方。 “不好意思啊,虽然会很痛,不过你这伤口里已经混进了沙子,要用消毒水冲出来才行。” 作为女生,脸上的伤口还参杂了沙粒当然是不能忍的。女孩用痛下决心的表情点点头。 要开始了哦,听到预告女孩做好准备,一直强忍着没喊出声。消毒液流到伤口立刻冒出了大量的泡泡。祐希一点没剩地把所有消毒水倒完,直到冲干净小沙粒。 “对不起啊,用水洗的话,可能会被细菌感染,到时候发炎红肿起来也不一定呢。” 这是是清一教他的。祐希小时候淘气常被猫咬。是清一阻止贵子用水去冲洗血流不止的伤口,不管祐希怎么嚎啕大哭坚持用消毒水给他清洗伤口。 连血迹也一并冲干净后,祐希细心地用女孩的手帕擦干残余的消毒液。纸巾的话纤维屑有可能会粘在伤口上,所以还是用手帕比较好些。 要贴上创口贴的时候,女孩紧紧闭上双眼——要命,可不是这种场合的时候。 这丫头,长得还是相当可爱的不是吗?而且—— 之前无可避免地看到的胸部也是。 女孩等了很久,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祐希这才慌慌张张地撕开创口贴的贴纸,胡乱解释道:“对不起,手太滑了,很不好撕呢。”然后仔细地调整了创口贴角度,使得伤口能完全被覆盖住。 擦伤的膝盖部分也褪下袜子,做了相同的处理。 “其他地方没事吧?” 女孩点点头: “衬衫是长袖的……也许有撞到,不过没有流血。” “啊,那套是春季校服吧。还好是传统型的制服呢,我们学校的就是短袖加马夹了。” “嗯,你是绿丘高中的吧?我是荣高的。” “看你的校服就知道了。” 是嘛,女孩微微笑起来。终于有些放松下来了。 缓解受害人紧张的心情,这也是重点之一。 女孩努力地忍耐着不哭出声来,双唇微动: “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 女孩哽咽着,好容易说出一句话来。 “不,那个……不好意思,也没有帮上什么” 女孩像是无法再忍受般紧紧地搂住祐希。不知是不是为了不让自己失声大哭,女孩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祐希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莫名其妙地说着“对不起”来安慰她。 等到女孩冷静下来,两人又重新坐上自行车。这回可不像开始那样骑得莽莽撞撞。 不过,女孩所指引的道路让祐希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 我,知道这里吧。 这条路得尽头—— “就是这里了,我家。” 停下来的地方,是清一友人之一的那个小个子危险大叔的自宅兼工场。 “厄,你是……这家的?” “啊,是的。我叫有村早苗。” 早苗深深鞠了一躬,祐希也跟着点头。 “我是,住这里的那个老伯的朋友,清田的孙子……清田祐希。” “啊,清田君。常听说你呢。有空请经常来玩啊。” “请多关照了。也常听说你呢。” 被那个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危险的大叔撞到个现行,这样说的话,那个大色魔不晓得会怎么死呢——祐希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那个,我这就走了?” 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在去打工的路上,祐希向早苗问道。早苗爽快地说“不要紧”,不过一闪过的不安神色没有逃出祐希的眼睛。 “难道老伯回来以前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嗯,我们家就我们俩人。” 这样啊,不知道是不是双亲都不在了,要是那三位回来以前不留下陪着她可太不是男人了。 “厄……要是不嫌打扰,让我等到爷爷他们回来吧。不放心我进屋的话,我就在玄关等也好。” 早苗听了这话赶忙摇头: “哪的话,我可安心多了。” 请进,早苗打开大门,祐希说着“我先打个电话”便走到远离玄关的地方。 他是要打电话给店长告知不能去打工的事。要是让早苗听见为了陪她取消了工作她一定会坚决推辞的。 讲完电话,祐希跟着早苗到起居室用茶。 之后就只是等待三大叔回来。 ★ 祐希带走早苗以后,三人立刻包围了男子。体格和重雄相似,身着黑t恤的男人,一直斜睨着重雄和清一,他正盘算这两个哪一个会先动手。无论谁先有动作,就从那一边强行突破,逃之夭夭。 “只是服装体格和你有些相似,就害得我被警察怀疑,不打扁你还真是不解气。” 男子转向先开口说话的重雄。玩柔道的。 “学武之人竟用武术作恶,我也想痛打你一番。” 紧接着清一开口。男人专注着监视两人的举动,心里不住地估算着双方下一步的行动。 “不过,今天可不是我们两出场的时候。” 男人急忙转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无视的则夫的方向。 “居然……连我女儿……” 听到怒发冲冠的则夫这样说,男人露出轻蔑的表情。 他脚下一瞪,离地而起,目标是则夫。这个小个子的话连扭打都不需要就可以强行突破了。男子伸出手臂冲向则夫。 接触的前一瞬间,则夫例行翻出上衣。 “则夫·电子嘉年——华1!” 随着电流的啪兹声,青光跃动——则夫双手接插到那个男子身上。 男子哼都没哼一声,顺势撞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胜负已分!” “喂,你别把他弄死了?” 重雄看得目瞪口呆,则夫完全不解气似地愤愤然答道: “我会做那么差劲的武器吗。我已经下调了电击枪的威力了。要是祐希那时候的那种,两个下去他现在就去见阎罗王了。” “你到底带了多少电击枪在身上啊?” 清一问。则夫泰然自若地回答道:“两把而已”。 “有致命一击和威吓用两种功能的区别。两个同时用也死不了人。胆敢对我家早苗动手,就让他试试最大功率。” “看样子,他到明天也醒不了了。” 重雄用脚尖踢了踢趟在地上的男人。这大魔头下体四周失禁的污渍渐渐扩散开来。 “报了警做完笔录也得到天亮了。要让早苗请假吗?” “看早苗的情况吧。” “总之报警的方法再想吧。这家伙就先丢在这里,我们去阿则家商量。现在报警的话后面就麻烦了。” 清一说着瞥了则夫一眼:“尤其是你。” 用电击枪将犯人放倒,则夫和可能会被搜身。至少也得把则夫身上的其他暗器拿回家收起来,要设定成则夫只带着一把防身用的电击枪,不然他就太可疑。 “我们要说祐希和早苗原本就相识。他偶然撞见早苗被人拖到草丛里,就赶紧给阿则打了电话。这里离阿则家近,而且高中生嘛,直接通知父母亲也没什么不自然的。然后阿则从家里带出防身用的电击枪,匆匆忙忙往这里赶。路上想起一个人还是不放心,又叫上正在醉鲸喝酒的我们两个。” 清一如此这般地编造剧本,重雄接着道: “赶到的时候,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护女心切的阿则舞着电击枪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男的,借着一腔怒火把他击倒在地。直到对方失去意识,甚至还失禁了。早苗遭遇这样的事大受惊吓就先把她带回家,犯人就丢在现场。啊……把犯人丢在这里跑回家了才报警不会不自然吗?” “话虽如此也没办法。没想到这次的受害者是早苗,由阿则收拾了犯人。说是我们两个放倒犯人,阿则并不在场更说不过去吧。” 三人边说边往则夫家的方向走去。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把犯人绑在公园的树上。使用的绳子是普通的塑料绳。不过却是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 则夫这随身带的这些小道具,警察要是问起来,他们打算说是附近垃圾桶里捡的。 三人到了有村家,只见祐希呆在起居室。一个人。 “好慢啊,爷爷” “祐希君,早苗呢!” 则夫紧张地跑到他面前,弄得祐希有些艰难地答道“在洗澡呢。” “……老伯们回来以前一个人在家好像挺不安的,所以我向店长请了假在这里陪她。换了衣服之后还是觉得不舒服,大概是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后还觉得难受吧,所以我劝她去洗个澡。我答应她在你们回来之前一直呆在这里,她说了谢谢后就进浴室了……我想应该还是受到惊吓还没缓过神来吧” 则夫像落下一块大石般,一下坐了下去。 “真是对不住,祐希君,还让你请了假” “这没什么,本来今天也是短工而已,还不至于给大家添什么麻烦。” “好吧,那么在早苗出来以前就和祐希说说剧本的安排吧。” 然后他们把先前编的那套口供讲给祐希听。 “……干嘛还弄得这么复杂,做什么剧本呀” 面对祐希的疑问重雄答道: “阿则他大激怒·大暴走了。实在不能当场向警方报案。带着那种甚至让人失禁的电击枪,一定会被警察搜查的。” 说明虽然简单,祐希立即表示完全理解。 “核心的部分当然由我们负责了,不过前面的地方就要你和早苗撒个谎了。你要说目击了现场后给早苗的父亲打了电话。” “等,等一下,爷爷。这没问题,我明白,我会这样说的。反正我也没有武术不可能和对手正面冲突,所以先和早苗家里联系。但是早苗是阿则老伯的——” “女儿啊。不是孙女哦” “啊——————?!” 祐希一点不都含蓄地表示惊讶。 “可,可是早苗和我是同一年级的呀!?” “是啊,我老来得子。早苗可是我妻子的留下的宝物。” 阿则难为情地笑笑,神情却很认真。 “所以啊,祐希君要是敢欺负早苗可不饶你哦” “……怎么可能,她有那么可怕的老爹在,我才不会有那种念头呢!” “你的话我可记住了,话说回来在规规矩矩的范围内交往的话,我家女儿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吧?” “你到底是想我怎样啊!再说了这种事情要看的是本人的意思吧!” 哐啦——浴室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 “祐希君?我爸爸他们回来了吗?” “啊,回来了,三只都回来了。” 从浴室走出来的早苗穿着外出的衣服,并不象平时清一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穿居家便服。这是因为同龄的祐希也在缘故,多少要留意一下。 早苗没有到起居室而是直接走进厨房,应该是为清一他们倒茶去了。 “接下来你们处理吧。没我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清一反射性地抬起手在祐希的脑袋上揉了揉——就像祐希时常怀念的小时候一般——用早苗听不见的声音说: “懂得推掉打工的事,干得不错哦。” 祐希一下涨红脸,甩开清一的手: “那是当然的啦,怎么可能把那孩子一个人丢下跑去打工啊!这种理所当然的是别像夸小孩似的特地说出来!” 说着起身匆匆忙忙地跑向玄关。 “你没忘了我的自行车吧!?” “外面靠着呢。” “那拜拜了!你们请便,不过别再扯到我了。” “啊,祐希君!?” 早苗发觉祐希要走,匆忙追出,站在门口和他道别。 祐希与早苗说话可和与清一说话时的朗朗声调不一样,没了一贯伶牙俐齿的感觉,对早苗的关心却也不难听出。清一坐在里面听到的无非是“那些大叔来了你可以安心了”“完全交给他们不要操心了”之类的全推给他们三人的话。 ★ 清一三人研究半天的说辞总算是蒙混过关。 倒不是那套说辞毫无破绽,而是警察已经顾不上这种小细节了。 经包括早苗在内的受害者们指认,犯人正是住在町内警察宿舍的单身巡警。 犯罪动机是发泄怨气——可以这样说吧。 犯人有着强烈的结婚愿望,也通过中介等等途径多次相亲,不过因为不善言谈的内向性格屡战屡败,渐渐怀恨在心。 心中的郁闷无法发泄终于以犯罪行为爆发出来。 无论警察如何加强巡逻都逮捕不到犯人,原因就在于犯人是警察内部的人,巡逻的时间线路等情报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自然对町内的大街小巷也是了如指掌。他就这样潜伏在警察内部不断犯案。 身为警察格斗技当然不差,至少使被制住的女性毫无反抗余地是绰绰有余的。 各町内居民委员会烦恼半天的传阅板实际上没有意义。 犯人提前犯罪时间,据说是为了能及时回到宿舍。虽然现在的警察宿舍的门限并不是那么严格,不过熟悉彼此之间轮班的同事们也住在同一座楼里。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心才有了提早犯案时间的想法。 确实,十点前外出的男性警察一点都不会引人注目。就算大家发现作案时间早这点,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警察自身。 本案虽然成了全国性的新闻,不过因为受害者众多,早苗不必成为新闻取材对象。至此事件落幕。 也因为如此三大叔的积极活动得以继续维持地下状态。犯人被捕后,根据他的招认,以前未发现的罪行一桩桩地揭露了出来,究竟是谁逮捕了犯人慢慢地不再成为关注焦点。最后不知怎么,关于逮捕犯人的人,大家就形成了这样的认识:为救危机中的女儿,少女的父亲奋不顾身与犯人对抗,终于抓住犯人。 事件解决后的某天早晨。 清一晨练到一半时,道场的门被拉开了。 他停下挥到半空的竹刀回头一看,进来的是祐希。 “怎么了,离上学时间还早啊。” 祐希还没换上制服,不过也并不是还穿着睡衣。而是穿着运动服。还赤着脚。 “……我说!” 祐希犹豫要不要上站上练习场而搔搔后脑: “虽然有点那啥……请让我再开始学剑吧?” 清一看着祐希,不说话。祐希有些尴尬地皱起眉头: “现在的我,自然不能和你们相提并论。虽然是我发现的早苗,可是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到。假如那天你们来不及赶到,她不知道要要遭受什么苦头。至少,能为大家争取一点时间也好。如果联系不到你们,也可以报警,可是叫谁,赶到也要花一定的时间。能拖延几分钟的时间也应该出手,我觉得是男人就该这样。如果能实现,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就算只是晨练也好。 “……基本的体力没练好是不会让你拿竹刀的。” “知道。” “那么柔身运动完去跑步吧。二十分钟。” “是。” 祐希踏上练习场,小时候学的柔软体操的要领还是记得的。身体还没有变得那么僵硬。因为年纪毕竟还小,而且平时体育课多少有点用处。学生的运动量还是有差。 清一还记得祐希上了初中后说不再练剑,自己当时有多遗憾——并非出于自家孩子的偏爱。 做完一套柔软操后,祐希喊着“我走了”就出了道场。应该是准备去跑步了,因为他倚在门边穿袜子。 身体会很快调整得可以开始练习吧。要开始练习就把自己的道服给他穿,诸如此类,清一已经在想着未来。体格相似还是颇有好处的嘛。 总是单方面地从吵嚷着“流行”“时尚”的祐希那里得到服饰的建议,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次至少让自己为他准备一下道服也好——想着这些事,清一再度举起竹刀继续晨练。 第三话 “打扰一下……” 身后传来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她回过头,一位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老绅士正盯着自己。 常说欧美的男子愈老愈显其风度与气质,东方人却很少见,眼前这人就是少见的一个例子;相比之下,她的衣着打扮就只是个典型的在附近超市买菜的大妈。一方面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另一方面是想不起对方是什么人,她只能唯唯应道: “有什么事?” 过了退休年龄之后,还会在大街上被人叫住,十有八九都是搞推销的。推销的若是健康食品或者房子之类倒还好,最让人恼火的是推销墓地的。 眼前这位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子却提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请问,您是登美子女士吗?” 胸口感到一下剧烈的跳动。为什么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警戒心刚起却又被另一种感觉掩盖了—— 好久,真真是好久都没有过:因为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心跳加快。 早就年过半百的人了,居然还有这种反应,若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涨红了脸: “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自己还是没想起来对方是谁,不过登美子已经开始后悔,若是认识的人就不该这么没礼貌地应答——何况是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绅士。 “真的是登美!” 男子忽然变得很兴奋: “不记得了吗?我呀,是我,我们小学时同班的……” 登美子死命地从将近半世纪前的回忆里搜索这个男子,完全没有结果。 看到她那副模样,男子的笑容稍稍有些落寞。 “……不记得也对。当年我是个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的孩子。” “啊,还真是……对不起。是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了,连老同学都想不起来。” “我是广田作治,五年级的时候和你是同学。” 就算知道名字,登美子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登美子念小学的时候有毕业纪念册那种东西么。就算有,登美子家应该也没有能力购买。 “我们上了中学还在一个班上吗?” “没有,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就随他一起搬走了……中学的时候并不是同一个学校。连同一个县都不是呢。” 那样的学生确实不稀奇。进了中学,要是见不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向身边的同学打听打听,便可知道他们已搬家。他们的情况早被消息灵通的同学四处散播了。这是朋友多的孩子,若是那种没什么朋友的孩子,也只能在大家的猜测中被遗忘了。 这位广田作治说的不起眼,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那时个子矮小又没什么特长,一点都不起眼。在大家忙忙碌碌的毕业时期搬家,谁也不会记得我了吧。我又没什么朋友,不过是凑个数的玩伴。” “可是,现在变得可气派着呢……” 明显一点都没回忆起来的登美子,还是顺口接道: “现在应该是大人物了吧?” “哪里,我年轻的时候自己出来闯荡,后来事业总算是进了轨道。如今年近花甲,打算把公司交给儿子接手,自己退下来,找个合适的房子住。没了老婆的人和儿媳妇住一起气氛总是不自在。” 广田笑笑、一副自嘲的模样,登美子却笑不出来: “您太太……?” “五年前,先一步走了。公司创业初期,她同我一起打拼,任劳任怨,很是辛苦了一段时间,把身子累坏了。还好,那是累归累也有不少快乐的时光,也看到宝贝孙子,也就这样了。” 真是太遗憾了,登美子垂下头喃喃念道,广田笑着摆摆手: “没关系啦。这几年我也慢慢调整过来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很尴尬。登美子赶紧转移话题。 “今天怎么想起到这里来呢?” “就是刚刚说的,一个人跑出来,找所便宜的房子……” “这样的话,还是找个离孩子近的地方比较好吧?你看,我们也到了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年纪。” 话到一半,登美子顿住: “哎呀,不好意思,我多话了……” 广田哈哈笑起来: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呐。和以前一样热心肠呢。” “没那回事,我那时候……尽是被男生欺负呢。” 小学时代,登美子值日时总会认真地训斥那些捣乱的男生们,而男生们则变本加厉地捣蛋。登美子也不示弱,总是以告到老师那里收场,所以其实她是很有让男生们望而生畏的自信的。 “人们总是说,小男生很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呢。” 这玩笑话说得登美子涨红了脸。 “我虽然并没有在欺负你的那些男孩子之列,不过搬家之后还是时时挂念呢。” 这——这,这算什么, “你可是我的初恋呢。当时我想就算告白也不会被你接受,况且搬家之后会疏远淡忘,那时还太小,很快放弃了。不过,长大之后却很后悔,至少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 能在这里相遇是何等缘分。若是方便不妨到哪里去喝杯茶吧。 对于广田的邀请,登美子为自己的打扮犹豫起来。她身上穿着的是廉价的t恤、外面披着大卖场特价的罩衫,下身是橡筋裤头的黑色长裤和因为实在太便宜所以买下的姥姥鞋。 “可是你看我这身打扮,都一把年纪了实在不好意思往那种年轻人的地方跑,就是化妆了没用。” “瞧你说的,论年纪的话,我不也一大把了么。你就是不化妆也很漂亮了。” 轻浮的话从适当的人嘴里说出来倒也让人受用。登美子想不到自己在这个年纪依然会像少女一样害羞得低下头。 “现在有时间吧?” 广田顺势继续邀约,登美子微微点头。 ☆ 说到喝茶,若是和朋友或者家人必定是在家庭餐厅了,而广田带她去是一间装修高档的咖啡店。登美子虽然知道有这家店,却从未进去过。 她常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光顾这种店呢。登美子像附属品一样,呆呆地跟在广田身后进了店门。 咖啡千元一杯的价格让登美子咂舌,只得点了一杯。至于蛋糕组合自然也不便宜,每份一千八百元。正是登美子的购物袋中商品的总价格。而且所买的东西都是精打细算过的,比如在犹豫着买竹荚鱼还是松鱼的时候,竹荚鱼会以几十元之差而获胜。 古董桌椅散发着典雅与昂贵的气息。登美子强烈地感到此地与自己这种市井老太是那么格格不入,真连一点点让买菜回家的主妇进来的空间都没有。 “以前谈生意的时候常来。” 原来如此。不俗的环境也包含在商品的价格里了,难怪那么贵。环顾四周,各年龄层的男女都有,白领居多。主要还是为了工作出来的吧。 “您也是为了工作来的?” “是啊,客户渐渐多了,附近几个县都有……” 不知不觉间广田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近况。话里隐约地透露翁媳关系不融洽,而他又没有其他孩子。 唉,这样可不能指望孩子们养老了,登美子不由得有些可怜起他。 “我儿子对儿媳百依百顺。现在那个家要不是和他们住一起,就显得空荡荡的。反正我也有足够的储蓄,才想说自己出来找个合适的房子……” “啊,怎么这样……” 公司让孩子继承了去,自己却连家也没了。 “还真是惨呢,广田先生” “不,这是我报应呢。” 广田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早些年我专心于工作,疏忽了对那个孩子的关心。如今也难怪他和儿媳妇同声同气。” “可是,要不是你们夫妻俩日夜操劳,他的日子哪能过得那么顺心呢。” 登美子同世代的孩子们因为家庭经济因素多要处处忍耐。吃呀,穿呀,哪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广田的儿子却是从一开始就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那可是登美子那辈人孩提时的梦想。 “这大概是我们这一辈人的枷锁吧。为了过上宽裕的日子,拼了命地工作工作。那么多年过去才发现,重要的东西也丢下了不少。我丢掉的,是儿子的成长。房子找着找着不知不觉来到这镇上,我想也许是对物质上虽不富裕却过得开心无比的童年的怀念吧。” 广田把咖啡杯放到一边,直直地看着登美子。 “而且居然还遇见了你,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要是方便的话,可否还有机会请你喝茶呢?以老同学的身份——如果你不介意,以朋友的身份?” “诶,这个……” 登美子正想着怎么回答,只见广田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皮制名片夹,从中取出一张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公司让儿子继承以前的名片了……那个电话号码是儿子在用,不过手机号码依然是我在用。” 看到登美子还在犹豫,广田微微低下头: “……对不起。内人不在又离开公司和子女,刚刚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多少有些孤独。见到曾经恋慕的你,不自觉地就想重拾那段友谊。” 你从以前就非常热心,朋友也很多,…… 广田低低地说着,一边将递出名片的手收回,与此同时,登美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接过名片: “名片,我收下了。” “……可以吗?” “当然。我们这个年纪,还能交到朋友可是少有的事情呢。” 登美子边说边从手提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也有哦,手机。还经常和朋友们互发邮件聊天呢。” 两人当场交换了手机号和邮箱地址。 ☆ 偶然遇到老同学还去喝了杯咖啡。 真是有缘,还交换手机号。 不过回家之后绝对不能对家人说的是—— 初恋。 登美子完全没回忆起来,她心中想,广田小时候一定真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孩子,虽然如此,现在却是仪表堂堂。被这样一位绅士说自己是他的初恋,若说片刻也不心动,绝对是在撒谎。 也许是心中微微有些愧疚,赶回家时只是迟了一杯茶的功夫,登美子以超市人多为由敷衍过去。 ★ 放学后不需要打工或补习时,祐希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总是一起到洋快餐店悠哉地消磨时光,直到太阳下山。洋快餐店在学校附近大型卖场里,某连锁店之一。位置众多,白天是主妇们购物休息的所在,而平日和傍晚则是学生们的聚会场。 “祐希,最近刚发薪水吧,你请客啦!” “做你的白日梦吧,你以为我是为了请男生吃饭辛辛苦苦工作到深夜的啊!” “你个小气鬼。小气包祐希……” “……我本来还想说请薯条的,看来还是算了” “啊,我是乱说的,乱说的,祐希大人!” “你的脸皮可以再厚一点哦~” 点完各种套餐和单品后,一群人在占定靠窗的位置。 “喂,周六的联谊你会来吧,祐希” “不要。” 啊~~朋友做出不满状。 “混蛋,算人数时我都把你算进去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 而且祐希本来对联谊这类活动也不大感兴趣。并不是说特别排斥和女孩子交往,只是自己打工积蓄的零用钱,和女孩子吃个饭,唱个歌,打场保龄球,几千元就这样打水漂了,实在有些不忍。 “而且这附近高中生的联谊场所也就是『电玩地带』了。我在那里辛苦赚钱,到头来还是花在那里,太悲剧了吧。” “如果不在电玩地带,去不?” “不要。我应该会去打工。” “我说,你还真是拼了命地打工啊。你到底想买什么?” 朋友一问,祐希顿时语塞。 “……没什么特别的啊,很多很多东西都想要。衣服啦,鞋子啦。和你们出去玩啦,都需要用钱嘛。” 那你干嘛拒绝去联谊啊~,提出邀请的同学在一旁哀嚎。 “欸,可是衣服的话可以向父母要啊,我们都还未成年嘛,他们出钱是理所当然的啦。” “他们给的零用钱也有限啊!” 朋友似乎对这个理由表示理解,不过其实它对祐希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清田夫妇对儿子很溺爱,而不知从何时起,祐希却感到腻烦。 “老爸老妈整天啰嗦得要命。” 祐希边说边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可乐。 “欸~,祐希妈妈年轻漂亮又温柔,多好。” “自以为是的家伙罢了” 贵子在清一生日兼退休庆祝那天的行为,祐希实在很看不上。拿着一万元买的大红三件套做饵,竟想要哄得爷爷把没了学生的剑道场拆来做她的钢琴教室! 若是清一对红袄子有期待也罢了,很明显地,事实正相反,清一对那个象征花甲之龄的东西讨厌得很,贵子居然看不出来。 祐希多少听过些关于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娇生惯养的母亲一毕业就结婚当了家庭主妇。从没任何社会工作经验的她毫不懂得识人颜色,他可以理解。 ……正是因为这样,祐希心中暗暗嘟囔。 为什么我非得去考虑爷爷的心境之类的问题。 乍一看贤惠高雅的贵子其实不过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而已。钢琴教室一事上可见一斑。而父亲健儿对她言听计从。 追究起来,都是夫妻两个都被惯坏了。 比如二世带住宅贷款就是清一在两人奉子成婚的忙乱中答应下来的(这种事自然出自奶奶芳江之口。然而祐希却不讨厌心直口快的芳江)。父母两个就在还被自己的父母宠溺的时候组成了自己的家庭,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母的给予,然后又把这种宠溺直接浇灌到祐希身上。 别对我做同样的事。我才不会因为和你们一样处处受照顾而感到高兴。 虽然还有必须要倚靠父母的事。可是至少在自己的兴趣方面,我才不会依赖你们。要说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不要变成你们那样。 “父母太疼爱自己也很烦吧。至少这方面不想被他们管。” “那倒是,确实蛮烦的。” 果然是一群高二男生,大家一起点头赞同。 “所以啊,想要的东西,出来玩的零用钱我要自己挣。才不会让我妈时不时把我当小孩子待。” “你的‘出来玩’难道就不包括联谊吗?” 哇,又扯回这个话题。竭力邀请祐希的家伙脸皱成一团。 “你太婆婆妈妈了吧。不去。你去找别人吧。” “一提到联谊你就那么难驯服啊” “看在你们都去的份上,如果有我喜欢的类型的女孩子我会考虑的。” “啊~!你是在否定我的品味吗?” 每次去的还不是都是那种水平的女生,而且……祐希趴在桌上: “总之,反正最后也不会变成女朋友。那不是成了无益的投资吗?我最讨厌浪费钱了。” “才不是浪费钱呢!明明很有意思,还可以和女孩子们一边玩一边聊天!” “那你说,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来你才觉得ok呢?” 另一个伙伴问道。祐希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要是,早苗也参加联谊的话,自己会不会想去呢? 不是不是不是等下等下等下。自己和她还没有熟到这种场合该想起她吧。 祐希才刚打散自己的想法,却又出现更令人吃惊的事。有人在窗外打招呼。 玻璃窗传来轻微的敲击声,男生们全都转过头向窗外看去。祐希惊得直起腰板。从窗外——向祐希挥手的正是早苗。她正带着她最招牌的笑容。 “啊,那不是荣女高的校服吗?” 荣女高向来以培养淑媛而闻名于本城。传说该高中美女辈出(此传说的根据不明,但是称早苗为“美女”倒也名副其实),在男生心中一直是个圣地。 “祐希你个混蛋!难怪你优哉游哉的,原来有个荣高的女友,叛徒——” 那个联谊劝诱失败的家伙开始咬牙切齿。 “不是啦,白痴!我哪有那种门路!只是认识而已!” “认识”到什么程度祐希可说不上。只是早苗又在不适宜的时间出现了。 “好啦,走开啦!我要出去!” “荣女高!你有门路把我也捎上嘛~!” 祐希撇开那家伙,向店外奔去。 ☆ “早苗!?” “不好意思呢,我正买完东西要回去,看到你坐在里面。厄,会不会打扰了?” 祐希离席的时候,似乎出现一阵鬼哭狼嚎。 “啊,没有的事……” 早苗的制服已经换成夏服。短袖圆领女衫,配上缎带领结。最近制服都趋于简单化,使得她们的校服愈发地以稀为贵,在男生中大受好评。 早苗手上拎着的,除了学校指定的书包还有一手的购物袋。 半透明的塑料袋里可以看出都是些家用品——满袋的家庭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会做家事的女孩子买的东西。 虽然只是和那个危险大叔两个人的家庭。 “买晚饭的菜呢?” 想不出话来,祐希随便问道。早苗点点头: “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一定要来买的。不过没买太多,这个时节食物不好保存,又没骑车。” 早苗忽然停下,露出“糟了”的表情。 “……对不起,我这样土气的女生和你说话,让你在朋友们面前丢脸了吧。” 早苗的情绪顿时低落下去,话语也显得冷淡起来。 面对对方突然消极的态度,祐希慌忙否认: “不,没这回事!一点都不……我觉得你是个很贤惠的女孩子。” “不用安慰我啦。这种年纪被说‘贤惠’其实还是很土气吧。” 常常有女生偶尔帮忙做做家务就会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很贤惠的哦”,早苗的反应和她们一点都不一样。祐希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生被夸贤惠却不高兴。 “可是我觉得很了不起啊,那么认真地帮忙做家务事。” “我不是在帮忙,是工作……没有其他人能做了。要是妈妈在的话,一定也都交给她去做了。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哪有什么了不起可言。” 通常来说,祐希一番话是赞誉之词,却似乎触动了早苗难解的心结。不过祐希却缺乏推察其中缘由的人生经验。 “对不起,看到你和朋友聚会还把你叫出来。前些天没顾上好好和你说声谢谢,今天一见到你,忍不住就打了招呼……” “不会,我都说了我一点都不介意。” 早苗说着就打算转身离开,祐希隐约觉察到自己在无意之间伤害到了早苗,虽然不想要就这样话别,一时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这在时候,忽然有人跃到祐希背后。 “小姐~” 留在店里的那群死党们一个不剩地跑出来,跳到背上的是那个喜欢联谊的家伙。 “你们这群家伙,全跑出来书包谁看啊!” “哎哟,祐希,你是想在女朋友面前耍威风么。都带出来了啦,接着。” 来凑热闹的其中一个家伙边取笑边把祐希的书包丢了过去。 “你是祐希的朋友吧。不介意的话到店里面和我们一起坐坐怎么样?我们也是祐希的朋友哦,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不介意的话让我请客吧。” “混蛋,你刚刚还叫我请客,现在倒有钱请她了?” 说要请客的家伙在祐希的怒视之下,面不改色地笑道: “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做投资吗?请女生吃饭就是一种投资。” “什么屁话!” “请客的话可以让对方对自己好感度up,也可以加深进一步的交流嘛。” “你在她本人面前说出来可是前功尽弃了哦。” 听到祐希的吐槽,那家伙抱头大嚷“完蛋了”。 “荣高!荣高的小姐,请一定和我们坐下聊聊!然后参加我们的联谊吧!” “你也太贪心了吧,给我差不多一点!” 热衷联谊的家伙被其他人撇开。滚开啦,祐希也顺势把那家伙从背后弄下,一脚踢开。 “有空的话请一定来吧!” 面对群男生的邀请,早苗悄悄的把手上的购物袋藏在身后: “可是,我正买完东西要回去呢……” “那有什么问题?” “那个……觉得对你们很不好意思。” “哈?这no问题,no问题!” ——等一下!问题大着呢! 这样下去早苗可轻易脱不了身了。而且这种阻止她回家的方式——被一群男生包围——被早苗的父亲,那个“最危险的大叔”,知道的话—— 我可性命难保! “早苗,咱们回去吧!” 祐希不由分说地抓起早苗的手向停车场跑去,虽然搞不清楚状况,早苗依然乖乖地跟着跑。 “拜拜!” 祐希撇下一句招呼,头也不回地加速跑掉。 ☆ “居然敢直呼荣高女生的名字,而且还手牵手地逃跑了……难怪他都不来参加联谊!” “可恶!有认识荣高女生的门路居然还敢隐瞒!亏我还那么信任他!” “什么东西!” “这个混蛋!” 被留下的一群男生忽然开起了夹杂无限妒忌的牢骚大会。 ★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家的方向一致,逃跑的两人踩着自行车踏板的拍子也慢悠悠的。 虽然不想被那群人留住,不过亏得他们把早苗留下了,祐希倒也颇高兴。 祐希一边漫无边际地和早苗闲聊,一边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早苗,要是方便的话……这前面也有一家小店,要顺便去坐一下吗?我,也正有话想和你说呢。” 呜哇,为什么我会这么紧张?祐希不明白自己的心跳频率为何激增。 “厄,可是……我手上拿着这么多东西,不是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刚刚那家店里不是也有很多买完东西的大妈吗。我倒是奇怪了,你干嘛那么在意啊?不过是快餐店罢了,还是你买了什么会溶化的东西吗?” “啊,嗯,现在到处都开冷气了,不过,我今天没有买什么需要速冻的东西,所以没关系……其实,我很少到那种店里去,所以并不太了解。” “为什么?没有和朋友一起去过吗?” “没有时间。有社团活动的话结束就很晚了,没有社团活动就要买东西,洗衣服,只能在教室里和大家稍微聊一会。休息日的话前一天就会约好了,所以可以好好准备,这样才叫做出去玩对吧?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就有点……所以我一直觉得那些餐饮店什么的,都是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人去的地方。” “你怎么会这样想!” 祐希忍不住笑出来。 “你刚刚看到我们了吧!就直接穿着制服在那里逗留,个个都没规没矩的。就是那样的地方而已。” “可,可是” 早苗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朝着祐希的方向嘟起嘴来: “穿着女高的制服提着塑料袋,怎么想还是觉得很违和啊” “那就把今天当做你的出道日吧!把你的成见通通抛开。别再在意周围的人的眼光了,又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 还是说,丢个让她断念的炸弹试试: “你讨厌和我一起?” “才没有那回事……真的” 那就这样定了,祐希表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其实心里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 早苗虽然提出为了答谢前日的帮忙该由她请客,不过理所当然被拒绝了,采用了aa制。 在无人的禁烟席坐下后,早苗开始四处张望。 “你来过吧?” “嗯,不过都没有太注意过周围。刚进来的时候会很紧张,一和朋友开始说话就忘乎所以了。” “那种时候也就不会注意到自己和其他的客人了吧?” “啊,是啊,是的!” 被指出盲点的早苗拼命地点头。 “真的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人。我一点都不起眼嘛。” “厄,早苗看起来……” 说还是不说忽然犹豫起来。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祐希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我想大家看你,大概只是像被妈妈拜托买菜回去的高中生而已。” 早苗眨巴了几次眼睛,然后像是害羞一般缩起肩膀。 “这样……啊,看起来就像是那样呢。” “一般都会这样想的。” 祐希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了。 和年龄差那么大的父亲两个人生活,真是可怜。了不起啊。 从小开始一定有很多人不停地向早苗说这样的话。 “然后趁机拿着找零的钱和朋友一起到这里吃汉堡来着。” “是啊,也许是这样呢。” 早苗很开心地点点头,一边剥开包汉堡的纸张。 才刚动手,早苗又停下了。然后很认真地低下头: “前日的事,真的非常谢谢你。” 大概是想在吃东西以前认认真真地表示谢意吧。面对突如其来的低头致谢,祐希不由得转移视线。前日帮忙的时候因为不可抗力的作用也曾把视线停留在她的胸前。 “……不客气,我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我爸爸说,若不是祐希君拖延的这一点时间,他们都不一定赶不上,非常感谢你呢。” 所以才会被修理得不成样子,当然这话不能和早苗说。 “还好脸上伤痕都好了呢。” 当时还只能用大号创口贴拣紧要的伤口贴上。 “啊,是啊,膝盖上的也是,没有留下痕迹哦” “不用着给我看,谢谢!” “啊,对不起。一直呆在女校的毛病。” 早苗慌慌张张地放好掀了一半的裙子。 你是太天然,还是根本就不当我是男生?话说回来,这就是贵族女校都这样的么?祐希忿忿地在心里唠叨,一边剥开了自己的汉堡纸包。 “说起来,我爸爸常常说起清田先生呢。他说,阿清最近倒很会穿衣打扮了呢,好像是祐希当了他的造型师呢。” “咦——他还知道‘造型师’啊,那个阿……有村先生。” “没关系啦,叫大叔也没什么。谢谢” 末尾的“谢谢”,让祐希颇感意外。 “然后他就说‘我也要像阿清一样,改变一下形象’……可是我对男性的服饰,特别是爸爸那个年纪的人实在不了解。最近给他买的衣服,他总是会唠叨‘阿清可不是穿这样的衣服呢’,以前明明大家都差不多,如今只有清田先生看起来年轻焕发,他好像很不甘心呢。” 早苗淘气地抬头盯着祐希。 “我爸的那些关于服饰的新词都是你教他的吧?祐希君。” 眼神攻击出其不意且凌厉无比,祐希一时语塞。 “不可以把衣摆扎起来啦,衬衫要圆裾还是直裾啦,啰啰嗦嗦的。祐希君,难道你不觉得你该负起责任吗?” “责,责任……” “关于我爸爸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才会显得年轻,祐希君,你有什么想法?” “这……有村先生嘛,总是带着些危险物品外出,所以即使是夏天,外套也必不可少吧。” “就是说呀,常和他一起玩的立花先生也是个极好的人,经常受他照顾,我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不过他们老是带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在身上,每每被警察盘问时,我都吓得要命。” 果然是这样,祐希心想,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确证。 “他的外套,都是老鼠色的吧?” “厉害!你怎么知道!?” “每次看到有村先生,他都是穿灰色系的衣服。最多就是夏天换成了调较浅的灰色。布料方面,夏天以棉麻之类为主,冬天只有老一套的羊毛制品。总是这样一成不变,不过是买件新的给换上而已,哪有这样买衣服的。又不是一个季节只穿一套衣服。” “嗯,是这样,所以我可没法这样去给他买衣服。” 早苗重重地点点头。 “唉,一直是有衣服穿就满足的人,忽然间身边的朋友都变得时尚起来,他也跟着受到影响,真头痛呢。” “所以啊,给他来个彻底的大改造就好了……” 说着祐希忽然想起来:这不正是个好机会么?什么好机会!祐希还来不及对自己的想法吐槽,话已经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让我陪你一起去买老伯……有村先生的衣服吧?” “啊,那真是太好了!” 早苗拍手笑道,继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其实我真的很不擅长去买男性的衣服呢,老是在附近的超市随便拎几件回去。” 你这买主也是个大问题啊,祐希苦笑。借着方便联络买东西的事宜,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和邮箱号——今天最大的收获。 ★ 纯粹是一起喝喝茶的老同学而已。 登美子无数次地对自己说。可每次和广田先生见面时,她心中总有挥不去的歉疚感。 今天见面的地方不在町内,而是一小时电车车程的市中心,那股微微的愧疚感又慢慢爬上心头。平日和女友们出来逛街,也不曾到过那么远的地方。 而且和女友们出门也没这么用心地化妆打扮。 这样的会面,一个月大约有两次。自从相遇以来已有半年。 “让你久等了。” 登美子向已经等在约定地点的广田招呼道。约定的地方是登美子乘坐的jr线车站检票口。广田究竟是从哪个方向来,登美子并不知道。具体的住址也是。对方不说,她亦绝口不提。她认为这样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只是单纯的偶尔喝喝茶的老同学,她可不希望打破这最后一条让自己“不愧疚”的防线。 “没事,我也刚到。” 不愧是交通枢纽,车站里大量人流涌动,却没有一个熟悉面孔。谁也不去留意他人,个个行色匆匆赶自己的路。 说是喝茶,也会吃点东西,所以店总是广田选的。登美子很少到市中心,知道的不过是几家商场和比较知名的店铺而已,广田做主让她松了口气。 一路上广田总是表现得极有绅士风度,让女性倍感安心,而挑选的咖啡馆一定环境优雅气氛浓厚。从第一次重逢起,他就不曾让登美子掏过一次腰包,最近登美子也渐渐习惯这种对待。为了不让登美子顾虑价格而惴惴不安地浏览菜单,广田干脆都直接问她,“和我一样,可以吗?”,如此细心,登美子也只有颔首感谢。 “你的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点完菜后,登美子随意问道。 “啊,这个……” 广田的脸色阴郁起来,视线落在水杯上。 “儿子儿媳似乎对我说要辞去会长职务和自己搬出去住不太高兴呢。这么突然的,很多事他们都来不及处理,还有遗产分配什么的……” 简而言之,就是继承的遗产可能减少给他们造成了困扰。 看着对面的广田眉毛拧作一团,登美子叹了口气。 “说到会长的职务,他们还是希望能对我积累下来的人脉多加利用,不过还是没有和我一起住的想法。遗产分配还没确定,不然已经把我丢进老人院了吧” 广田开玩笑一样说道,笑容里却难掩他的锥心之痛。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得到的事,请告诉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是了。” “只要能看到你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广田脱口而出。 “你能像现在这样听我说说话,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帮助了,你无法想象的帮助。” 坚定的语气让登美子不由脸红心跳。她只得深深低头,希望把这涨红的脸给蒙混过去。 为了避开对方的眼神而俯首,简直就像是初恋的时候一样嘛,登美子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动摇起来,伸手端起桌上的水杯。 ☆ 回到家时,店里正是一片忙碌。 一年到头总是一身黑色运动衫的老公在厨房大声嚷嚷: “回来太晚啦,老太婆!才说把店交给康生你就跟断了线风筝一样,整天都玩得的不知道回家!享乐的日子还早着呢!” 还沉浸在先前约会中轻飘飘的心一下被拽回现实,梦幻的泡沫瞬间破灭。 “赶快去换衣服,替理惠照顾奈奈!真是的,你不照看孙子的话,阿惠都腾不出手到店里帮忙了!” “你不哇哇大叫我也知道,啰嗦死了。” 登美子如此回答重雄后,爬上二楼。 “啊,妈妈,你回来了。” 在起居室照看孙女的儿媳妇笑着回过头。儿媳的本名是理惠子,但是,不只是康生,连重雄和登美子也都亲切地叫她阿惠。虽然不是引人注目的美女,却也不乏可爱之处,和蔼殷勤的个性正是生意人的必备——也就是说对于【醉鲸】这样的酒铺子来说,理惠子称得上是个无可挑起的媳妇。 “嬷——” 理惠子怀中的奈奈,一看到奶奶就呀呀地伸出手。 “等等哟,奶奶要换身衣服哦” “嬷——!” 看着一直闹人的奈奈,理惠子苦笑着继续哄她。 “奈奈呀,实在太喜欢阿嬷了——” 要是往常登美子一定很开心,不过今天她却高兴不起来,回来之后听到了各种各样的称呼。 对登美子一开口就是老太婆的重雄,很亲切地称理惠子为阿惠。 奈奈向登美子伸手喊“嬷”。 哄着奈奈的理惠子也叫登美子做“阿嬷” 明明重雄一贯说话是这样粗鲁,明明称呼理惠子为“阿惠”不只重雄,登美子自己也是。 孙女奈奈叫自己“阿嬷”是理所当然的。理惠子和奈奈说话的时候称呼自己为“阿嬷”也是很自然的。 但是今天——不。和广田见面之后,这些事情总让人恼火。 在学会叫“爸爸”和“爷爷”以前,奈奈先学会了叫“嬷”,登美子明明一直为此感到很骄傲。 都是因为你们一直这样叫。 我才不是老太婆呢。 我还没有忘记心跳的感觉——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我马上去换衣服,你再等一会儿。” 说着登美子转向自己的卧室。 ☆ 理惠子下到一楼店铺里,仍像不放心似地抬头往二楼看了看。 “爸爸,康生,你们和妈妈吵架了吗?” 康生苦笑着,用肩膀示意,是重雄惹的。 “干嘛?那个老太婆在生什么气?” 重雄还是一副吵架的口气。 “那家伙得意忘形地外面玩了那么久,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爱生气就去生气吧,变成丑老太就好了。”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妻子叫什么‘老太婆’的。” “老太婆就是老太婆啊” “爸爸!” 理惠子喝止道。 “等我们年纪大了,要是康生敢叫我‘老太婆’,我绝对饶不了他。” 康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手上的菜刀依然有节奏地在砧板上跃动。重雄向来是大男子主义者,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家最“强”的人,其实是理惠子。 “爸爸你也不愿意有人喊你‘老头子’吧” “可是,阿惠啊,明明是她都不顾店里忙乱还悠哉悠哉跑出去玩吧。” “不就是晚了那么一小会儿嘛。我知道妈妈不在你很不高兴,不过在她不在的那一会我来照看奈奈还是忙得开的呀。” “给我等一下,就算是阿惠说的我也不能装作没听到。我才不是因为老婆子不在才生气的……” “哦,是吗?” 理惠子走进厨房轻松岔开这个话题: “我要开始炖杂烩了,爸爸你晚点过来试试味道就好。” “喔” 见形势不妙,重雄也不再争辩,他和康生站到一起,开始料理各种生鱼。 ★ 星期六。祐希很罕见地没去打工,因为和早苗约了一起去看则夫的衣服。 定下的地点是市中心的商业街。集电影院、餐厅等等,还有各种休闲娱乐设施于一体的大型购物中心,近年来逐渐增多,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去处。 祐希选择这里的理由有好几个。购物中心里商店集中,大大提高了购物效率,如果时间有剩的话,又不乏别的可消遣的地方。难得和女生一起出门,到远一点的地方更让人觉得兴奋,而且也不用担心被那群朋友看到——都是从祐希的角度考虑的。 “不好意思啊,祐希。难得的周末还拉你出来陪我买爸爸的衣服。” 走上电车早苗轻声地道歉道。因为是周末午后,开往市中心的电车自然是拥挤得很,两人选了靠近车门的地方站定。两人约好放学后先回家吃晚饭再出门到车站会合,所以早苗身上穿的不是之前一直见到的荣高校服,而是自己的便装。简洁而又合身的短袖衬衫和短裙,衬得还在发育的身体显得更匀称而又有活力。 “哪里。好久没出去逛,我也很期待呢。” 自己也打算买东西,所以军资是相当充沛的。况且,虽然是打着“给老爹买衣服”的名号,其实真实的目的是“两人一起出门游玩”。当然这话心里明白就好,可只字不能提。 祐希有意无意地瞄了几次早苗的打扮。 心中暗暗纳闷,早苗对自己的衣服倒是很会挑选嘛,怎么男装不就会了呢。不过阿则大叔也上了年纪,难怪她…… 正想着,眼睛已经瞄到比制服裙还稍短一些裙子。随着修长的双腿视线下移,脚上穿的是女高中生流行的凉鞋——当然没有没袜子——到这里祐希才慌忙转移视线。在打工的地方,无论是客人还是其他女性兼职人员的便服,露出度更高的打扮祐希也见怪不怪了,今天他居然会慌张起来。 说到夏天,怎么能少得了花季少女们的素足呢!喂,我在想什么! “你的预算是多少呢?” 祐希丢出一句话来。一半是为了掩饰刚刚的心慌,一半也确实是个问题。 “这个嘛……通常他一季的服装费用不会超过三万元。” 立刻就回答出来,看来她也是有参与家庭财务管理的。 “老爸那外套结实得很,所以价格也不便宜。他之前一直也没在服装上挑剔过,就不管他了吧。” “嗯,那就让他继续用原来的外套好了。反正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会把上装换成t恤的吧,阿则大叔。” “不会的。不然有很多东西带不上。”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祐希决定不做多余的打听。 “和我爷爷一样顽固啊。那就把外套当做是阿则大叔的个性打扮吧。我们从打底的衣服和下装来改变他吧。” “嗯,都交给你了,祐希。我爸不是清田先生那样美男子,打扮起来也不会帅气,不过至少能看起来稍微年轻一些就好了。” “我爷爷哪帅气了……” “很帅啊!气质超好,清叔看起来就像中年演员一样。” ……没劲。 早苗说清一“很帅”很没劲,紧接着还一时口快叫他“清叔”更没劲。平时称呼他清田先生大约是顾虑到祐希,其实她和清一并不生分。 原本是清一与则夫是好友,所以祐希称则夫为“阿则大叔”并无不妥—— “还不如像重叔那样,一年到头把运动套衫穿到底呢!” “嗯,各人有各人的风格。他看起来就像个体育教师。” 至此,祐希陆续知道了早苗对三大叔的称呼。 ☆ 最先逛到的是运动鞋专卖店。 “则叔有运动鞋码?” “嗯,我曾经送过一双给他,生日的时候。啊,就是这双” 早苗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商品架上某双鞋子,惯例的黑色。 “不过,他连着鞋盒一起丢到神龛架上了,还是穿着平时的黑皮鞋。” “那不是白买嘛!拿下来拿下来。” “好的,回去就把它拿出来。” “既然已经有黑色的了,那么白搭的白色也该备一双。知道则叔的尺码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享受着购物的乐趣,祐希挑鞋子的时候不忘用余光察看了几次早苗的表情。嗯,她似乎也很开心。 接下来就是要去找价格和质量都比较合适的服饰店。 “到这种店买老年人穿的衣服合适么?” 早苗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 “早苗,根本问题不在这里。” “哦,那是什么?” “这种面对大众的服饰店要是在意客户的年龄层的话不是没意义了吗。这类商店的经营路线就是无论老幼都能在店里轻松购物。” “原来如此,难怪广告里年轻人,中年人都有呢。” 最介意父亲的年纪的,其实是早苗自己。只要则夫能好好地做适合他那个年纪的打扮,早苗就已经相当高兴了,更何况这回说不定更可以越级呢。 “大众向的服装就是要谁穿都合适所以才叫大众。和年龄是没有关系的。休闲服就很不挑年纪。” 看早苗还有些犹豫,祐希像是要坚定她的信心一般,拣了两件自然色的棉料长裤和五六件打底衣。因为外套颜色已经知道,所以挑选起来很轻松。 “厄,等下,那是要给我爸的吗?” 早苗直直地盯着那些花花绿绿,款式各异的t恤,短袖衬衫。 “还有,那件短袖衫难道不会太艳了!?” “有什么关系,最近这些颜色连我爷爷都忍不住爱穿呢!” “可是清叔原本就很俊朗啊……” 又来,祐希再度感到不爽。他回顾了一下四周,这种老少皆宜的店铺应该很容易找到可以说服早苗的类型。 果然,马上发现一名与三大叔同年代,身材矮小的男子。 “看,那个人那样穿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吧?” “厄,是呢……” “其实上了年纪的人要穿得时尚是很容易的。特别男士。中老年男子的衣服一般谁也不会去在意对不?所以一不留神很多人就会穿得老气。其实在今年春天,我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还是土气土气的老头子打扮。所以只要稍微留心一下衣着,立刻就会显得年轻。要花甲变而立那是不可能啦,不过至少能让人看不出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现在的六十岁的人其实一点不显老。” “明,明白了!” 早苗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力点点头。 “以后我给爸爸买衣服就按着这次的风格来。” 边说着早苗接过祐希手上的购物袋。 “看来老爸这次一定很满意。” “我打包票” 祐希朝她竖起大拇指。 ☆ 之后的就是逛橱窗的时间了。祐希不客气地拿走一半则夫的新衣服,自己拎着。 ——的确。 抛开种种顾虑,看着走在身边的早苗,祐希禁不住想: 这样和女孩子相处也不错——当然,大前提是:对方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到今天为止一直认为有时间就去打工挣零用钱固然是好的,不过像现在一样和早苗一边逛街闲聊也是有不同于打工的乐趣。 因为她是早苗吧。这点,祐希也有想过。 祐希并不乏和女性交谈的经验,只不过对象要么是客人,要么是店里的年长女性员工的露骨的挑逗。前者都是工作上的谈话,而对后者祐希坚持抱着“绝对不给对方高兴的机会”心态,那一种都让人高兴不起来(虽然也有人乐意那样)。班上的女孩儿们虽然可以聊天,不过能免则免,一不留神冒出个爱的萌芽什么的就让人郁闷了。因为某女生是某君的意中人之类的八卦,祐希还是很知道的。 清一和则夫是几十年的老友也是让人安心的一点,两人可以不必那么拘谨地闲谈。 “对了,裤腿没有修改不要紧吗?” 买衣服的时候,祐希倒忘了这件事。 “嗯,我回家自己改。父亲的尺寸我都记着呢,等店里修改也很费时间。” “喔,你还会自己改呀!?” 被祐希过于吃惊的样子吓到,早苗点点头。 “家里有缝纫机,而且我参加的是家政科的社团……这种休闲裤的话,并不难改。” “哦,我还一直想他们又收钱又让人等那么久是多费功夫的事呢” “和技巧比起来,我想更需要的是机械。要是牛仔裤的话,家用的缝纫机是没有办法办到的。所以要是买牛仔裤的话,我也是让别人改裤脚。商店街有裁缝店,价格也便宜。” 又逛过几家商店,到了下午3点。是时候找家餐饮店休息了。 在饮品柜台看到祐希点了很应季的芭菲冰激凌时,早苗一脸意外。 “……干嘛” “啊,男生也会吃那种东西啊” “吃啊,都会吃的呀。平时在便利店也会买雪糕,甜点什么的也都会买啊。” “是嘛,原来是这样!” 早面点点头,把菜单翻到甜品区。 “这个加了马斯卡彭芝士的冰激凌看起来很好吃呢……可是卡路里……” 这次换祐希一脸意外。 “女生果然还是会在意啊?” “那是!” 早苗从菜单里抬起头作出狠狠的样子说道。那样的表情也非常可爱。 “这款冰激凌的卡路里和祐希君的芭菲一样高啊!反正又不是要吃到饱的!”【?】 “啊,你看这页,那个凉拌卷心菜沙拉卡路里很低哦。” 忍不住想要戏弄她一下,却被她漂亮地化解了: “祐希君自己吃甜点然后让我啃蔬菜吗!?太过分了!” 待祐希连赔不是后早苗又埋头认真地看菜单。 “……不过,早苗,我觉得你根本不用那么介意食物的热量的啊” 早苗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不过祐希从鬓边滑落的头发看到,她的耳朵都红了。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终于在和风芭菲上下定决心。在众多冰激凌中,确实是卡路里含量最低的一款,大约专为迎合女性心理推出的吧。 “说起来,祐希君开始跟清叔学剑道了吧?” 早苗不过随意挑了个话题,对祐希却是一记意想不到的侧面攻击,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我爸说的,清叔在醉鲸说起过吧。” “爷爷那家伙,又废话……” 看到祐希抱怨,早苗笑道: “虽然清叔也绝对不想让祐希你知道,不过你开始学剑道,他真的非常高兴,一直说个没完。” 是吗,他很高兴啊。最近终于可以重新拿起竹刀,而练习的时候清一总是一脸严肃,完全看不出来他对祐希重拾剑道的喜悦。 “听说你以前学过又停了,为什么忽然又有干劲了呢?” 早苗微微侧头。理由当然不能跟你说咯。前些日子的回忆又一幕幕清晰地在脑中重现。 要是再有那种事在自己面前发生的话,我希望自己能有阻止的力量。而且——虽然还不能明确地承认——特别是,被卷进去的是早苗的话。 “爷爷退休后很闲嘛,道场的学生们也都散了。算是我一片孝心好了,当是给他入土前的礼物吧。” “又来,总是这样仇人似的口气。你们俩不直率的地方也是一模一样呢!” 早苗嗤嗤笑着,点的甜点也端上来了。 ☆ 在要回家的车站里,早苗先发现了认识的人: “祐希,你看……” 早苗轻轻地拉了拉祐希的衬衫。并不是发现什么好东西的音调。 顺着早苗示意的方向,祐希也看到了。 “那醉鲸的老板娘吧?” 祐希点头。柔道家大叔重雄经营的醉鲸已经让给儿子儿媳了,所以确切地说,是醉鲸的前老板娘,重雄的妻子。 虽然祐希他们对她一点都不熟,甚至名字也不知道,不过长相还是知道的。 那个重雄的妻子,正和一个不是重雄的男人面对面站着。对方的年纪估计也和重雄差不多,但是类型却正相反——简而言之就是洗练的都市男性。他身上那套远远都能看出价格不菲的西装,周围如此穿着水平的人可不多,祐希心想。 至于重雄的妻子,不是能和那个男人同一水平的打扮。不过气势却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发挥了。 怎么办啊,早苗喃喃道。祐希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站着说话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可不是一般的亲密。完全不像是谈公事的样子。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两人有着非常明显的男女意识。 “不晓得重叔知不知道……” 早苗双手紧紧抓住祐希的背后的衬衫。 “早苗,这事儿对谁也别说。” 祐希远远看着并没有注意到被人发现的重雄的妻子,轻轻拍了拍早苗的肩膀。 “我去跟爷爷说。虽然还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回事,不过这事如果这边也说,那边也说似乎不太好。那三个是死党,这种事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看到早苗幅度很小,但是很用力地点了头,祐希像是护卫一般带着她往售票机的方向走去。 ★ 终于结束和广田的话别之后,登美子转身步入检票口,经过车站梁柱时,背面闪出人来,一下把她拉到阴暗处。 “呜……!?” 突如其来的强行拉扯让登美子不由得怒由心生,直到她看清对方:是一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人,三十六七岁的样子。 “干什么,这样粗鲁!” 几十年酒铺的老板娘可不是白做的。登美子要紧下唇,用力甩开被抓住的手腕,可是对方虽然看起来纤细,毕竟还是年轻,结果还是没能甩开。 “你大声喊啊!” 男子恐吓一般高声说到,而下一句话更具冲击力: “你是立花登美子吧?” 从未见过的男子忽然喊出自己的名字,登美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是广田作治的儿子。不好意思,我到信用调查所查了你的身份。” 男子单刀直入地说道: “你要多少钱才跟我父亲分手?” 体内的血液一下上涌。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登美子继续说道: “我和广田先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至于你找调查所的事——我会告你毁损名誉!” 越说越义正言辞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平时就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过是和老同学偶尔喝喝茶而已,可是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不过呢” 自称是广田的儿子的人一脸苦涩地反驳: “我父亲可不是那样想的。可能的话,他都想把自己的第二段人生送给你——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登美子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对方这样挑明了说,自己好像真的不能说完全没觉察。 “虽然我们跟他说对方可是有家庭的人。可是父亲不肯听,甚至开始考虑遗产分配。那些财产本来是用来做生意周转的!” “你是把你父亲当傻子啊,要钱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登美子说得义愤填膺,广田的儿子却不为所动: “我是不知道我父亲和你说到什么地步,不过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断不掉的。原本父亲就承诺要要把他的财产给我当事业资金。可是自从见了你,他就开始反悔了。说什么初恋情人的话……想到你的存在就火大,为什么到现在了还要来和父亲见面。害得我父亲又动起了念头:要是连你也下决心,丢开现在的家庭,就和你一起度过衣食无忧的晚年,之类的。” 广田哼笑了一声。 “其实你为踩在那条所谓‘友谊’的防线上觉得刺激得很吧?” 面对这样的挑衅,登美子无话可说。因为它一针见血。 可是,现在登美子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让她更为揪心:广田一直都生活怎么恶劣的家庭环境中么? 只要能看到你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你能像现在这样听我说说话,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帮助了 广田的话又回响起来。 无情地被揭露出来的念头,真是广田曾经一度断了念头吧。 这番想法,恐怕广田本人也从未打算要对登美子说,他只是在脑中想象就自我满足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不管。只要我父亲不再对你有那种无聊的幻想就好了。我给你三百万,和我父亲断了你们所谓的‘友谊’。只要你不再和我父亲见面,就有立刻有三百万的收入,不错的交易吧。请你好好想想,想好的时候打这个电话。” 广田的儿子递上的是第一次和广田再会时一样款式的名片。只是上面印刷的名字和移动电话号码不一样。 登美子死命地捏紧那张被塞入手心名片,而后展平,放入钱包。 坐在回家的电车上,一路都像心口放了块大石般沉重。 ☆ 到家之后自然少不了重雄的抱怨。 爬上二楼,理惠子伶俐地说道:“爸爸真是的,妈妈一不在就寂寞得很,连话也不会好好说了。”可是现在登美子想到更多的是广田的孤独,她没能对理惠子的话想得更多。 登美子如果不在,重雄还有康生在,有理惠子在,奈奈也在。而且还有从小玩到大的几个老朋友在。 准备完酒铺子里的活,重雄也爬上二楼。经年的老屋,木造的楼梯被踩得嘎吱嘎吱作响,听这脚步声沉重的,就知道是重雄。 登美子一边哄着奈奈连头都不用回地问道: “老公,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嘿。整天只知道东游西逛的老太婆一不在,哪会有什么变化。康生也越发有出息了。” “——是啊。我要是不在的话,家里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也不会有人觉得难过。我能做的不过是看护奈奈而已。” 原本以为会被恶狠狠地顶回来的重雄听到这番话不由得讶异地问道: “……怎么了,你发烧了吗?” “没什么。” 登美子背对着重雄,继续哄着奈奈。 ★ 清一独自在挥剑练习时,道场的门被打开了。 “果然在这里。” 祐希边说边往里张望。 “干嘛,真稀奇啊,你是要做傍晚的练习么?” “不是不是,晚上还要打工呢。有话跟你说。” “现在?” “可以的话。” 清一把竹刀立在墙壁上,祐希也走进道场。 “干嘛,在这里就可以了?” “在道场更好。家里有奶奶在……我只跟你说。” 到底要说啥,清一往地上一坐,祐希也跟做坐下。 “嗯,我今天……和早苗到市中心的时候” “等一下,你干嘛跟早苗出去?” “一起去看阿则老伯的衣服啦。早苗说她不太会选男人的衣服……” 祐希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道,继而又大声说道: “这也要问啊,和认识的人一起出去很正常吧,有什么好奇怪的!和她慢慢讲的话不如一次跟她去买完,省得以后还麻烦。” 反正就一起去商业区了,祐希强行把话题转回来: “然后,早面先看到了,……阿重老伯的太太,认识吧?” “登美子嘛” “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人还是认得的。那位太太和一个不是阿重老伯的男人站在车站。” 祐希尽量说得比较随意,顾虑到可能给清一带来的打击。 “我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啦。那时他们大概正要各自回家。对方和阿重老伯完全不同类型,是个和他身上高级西装极相称的一个男人。而且看得出来那位太太也很用心在装扮上。所以,很明显两人应该是互有好感的吧。” “出轨……吗?”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而已。再说了花心的定义也是因人而异的。比如有那种在约会中看了几眼别的女人就被叫做花心的极端,也有那种只要没有发生性关系就觉得没关系的,还有人认为虽然没有发生性关系但已经动了心的就算。” “你能不能含蓄一点啊,孩子!” 看到清一脸都臭了,祐希敷衍答应了几声,继续说道: “阿重老伯的太太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万一以后他们夫妻吵架你这个当朋友的去安慰他心里有个数。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不过,你想他们见面都要到市中心去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吧,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要不是心里有鬼在这附近见面不就好了。” “你和早苗也是这样?” “哇,我好心给你提供情报,你倒反咬我啊!” 祐希一脸不耐烦地把身体后仰: “早苗不是蛮可爱的嘛,要是和她在附近逛街,一不小心被我同学看到的话,我肯定会被他们烦死的。喂,现在讨论的是阿重老伯吧!?不要管我的事啦!” 祐希及时转回正题,使清一不由得沉默下来。他说的在理。 “虽然挺不好意思问的,不过爷爷你们那辈人的花心是不是也会到发生性关系那步啊?我蛮难想象的耶。” “鬼知道!那种事情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的吧!” “也有那种对配偶热情不了但是对情人就完全不一样的人吧?” 祐希并不算认识登美子,所以说起这种话来是事不关己的冷静,毫不客气。对祐希这番客观的评论清一没有附和的立场,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阿则那里,早苗会跟他说吗?” “早苗好像很受打击,我叫她说不用说了。我跟你说,你们三人自己处理就好了” “知道了。让你费心啦” 清一习惯性地抬起手伸往祐希头顶,却被祐希一把抓住: “说了几百次了,不要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啊,不好意思” 可是我看到还只是个小屁孩,清一暗想。 ☆ 清一到醉鲸之前先去了趟则夫家。 “这个……” 听完清一的话,则夫也面露难色,双手交叉在一起: “难怪她回来之后脸色怪怪的。” “对她来说是个打击吧。” 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早苗而言只有通过自己的想象:她们是如何贤淑,如何端庄。突然看到一位自己认识的、为人妻为人母的女性出现在那样的场面里,她的震撼可想而知。 “我们家祐希在家族里算是很早熟的,这点小事还动摇不了他。” “嗯,两人居然悄悄地就跑出去玩了……还好是和祐希一起” 不过,现在怎么办呢。则夫提起的自然是重雄的问题了。 “是不是真的是登美子有外遇还不清楚呢。” 清一叹气道。 “那个……” 清一和则夫同时往向起居室的入口。 蹑着脚走下楼来的早苗站在隔扇后探出头来: “虽然我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 这句和祐希一样。原本还觉得她是小孩子,看来两人一样成熟呢。 “不过我觉得,重叔的太太和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 而且早苗措辞比祐希委婉多了。 “为什么你这样觉得呢?” 对于则夫的问题,早苗的回答是“头发”。 “是发型。那位太太的发型应该是去美容院做过头发的,就像那个年纪的女人常做的那样。我想她去见那个男人之前去过美容院。假设,他们去过旅馆之类的地方,她自己是绝对弄不回来那样的头发的!” 说完早苗缩回头,轻轻地爬上二楼。 “……这样的话情况是比较简单了,可是也很微妙啊” 没有越过禁区不过精神上却有动摇的状况让人觉得棘手。 “总之还是先知会重雄一声吧。” “叫来我家吧。早苗在家的话,他再激动也会懂得适可而止。” 说着则夫从后裤袋里掏出手机。 ☆ 应邀而来的重雄听完话后,却意外地冷静。 清一和则夫互使眼色,正准备好好平息他的怒火,可是重雄只是点点头、低低地说声“是嘛”。 然后抬起头来一脸苦笑: “哎呀……阿惠也因此生我的气呢。她说不可以不好好重视孩子她奶奶。我都当耳边风了,这是惩罚吧。” 清一和则夫有些泄气。[哈?] “……然后呢,你要怎么办?阿重” “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吧” 清一直面重雄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阿重” 重雄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答道: “好好和她说说吧。——好好地说。” 向来不擅言辞的重雄“好好说”包含着各种含义。 “这样的话,我们这里的素材少了些。” 清一拿出谈公事的语气来。 “今天登美子出门的时候,就像祐希说的‘很用心在装扮上’。大概是穿着能和那位男子相称的服装出门的吧。登美子像这样费心打扮的次数多吗?” “这个……最近有所增加呢。说起来的确不像是和社区的女人们出门的打扮。一个月两三回吧。” “一到两周就出门一次么,这么频繁。” 则夫点点头,咂口茶。不是平时边喝酒边聊天的样子。 “关键在那个男的身上。最低限度,也要得到和登美子一样的情报,关于那个男子的。这样对话才可能顺利进行。要用信用调查所吗?” “征信所!?有必要那么小题大做吗……” 看到重雄腰板都挺直了,清一严肃地打断他: “阿重,登美子现在的行为是可能导致家庭分裂的。如果不能阻止的话,最坏的结果就是离婚。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你不可能不去掌握对方的情报。”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离婚的地步,我不是也该像个男人一样,该放手就放手吗。” “可是阿重,你根本不想离婚不是吗?这份意志应该传达给登美子知道。你们都还好好活着不是嘛” 这番话干脆利落却沉重无比。因为说话的是则夫。 “为了更好地和登美子谈,是应该调查清楚对方。不然你是说服不了登美子的。我想登美子多少也是不想分开。瞒着阿重和其他家人去和那个男人见面,她心里一定也有愧疚感。否则她不会到现在还只字不提。如果阿重能冷静地问她,我想她心底的愧疚感也许会让她回头也不一定呢。” 而且呢,清一继续劝说: “谈判的时候要是心里没底会很容易焦急,失败。你质问登美子的时候真的有信心不会怒火攻心吗?我认识的重雄可是和‘忍耐’一词无缘的男人啊。” “原来如此,也有让两人都争破头的目的么。” 在两个死党的轮流轰炸下,重雄终于点头:“好吧。” “征信所就用我们公司的吧。以他们的会面频率,跟踪不了多久情报就可以到手了。” 清一做完总结,矮脚桌上已经摆好几瓶酒。 ★ “实在对不起。” 午间,怀石料理店上了餐后茶时,广田忽然低头道歉。 看到登美子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广田表情苦涩地开口道: “前些日子……听说在你回去的路上,我儿子对你无礼了……” 是上上次见面时候的事啊。登美子并没打算和他提起这事,可是: “上回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的样子有些怪怪的……所以回去之后问了我儿子。真是很抱歉,我儿子太无礼了!” 登美子又渐渐开始动摇了。 “没有的事……他也是过于担心你了,对吧,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是他担心的那种关系。” 登美子的本意是想让他不因儿子毫不客气的行为而感到负疚,可是广田的头却更深地低了下去。 “不……我再也不能欺骗你了。” 广田抬起头来。 “至少,我对你不再是单纯的同窗之谊。儿子会急到跑去跟你提分手费也是这个原因吧。我不觉得愧疚,不用对谁隐瞒。因为我这份心意不是假的。为了能和你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见面,我按耐住这份思念,事实上直到现在一直都忍耐着。可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接下来的话——想听。又不想听。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撕扯着登美子的心。 “我知道你有你的家庭。——一开始就知道。但是,若是你与我有同样的感觉的话,你也会成为我的伴侣的吧?” 自己不在,家里会怎么样呢——登美子无数次地算过这个减式。重雄有康生、有理惠子、有奈奈:能干的儿子、伶俐的儿媳、可爱的孙女。就算没了自己。 广田什么也没有。妻子先走一步,儿子媳妇无良到家,孙子也被隔离,无法给他借慰。 可是,要登美子就此舍弃家庭实在是太为难了。 “照这样说……我们像现在这样来往是不可能的了。” “这样下去你没有办法救我了。如果我们不能结婚的话,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我的心意已经完全表明,想必你也一直觉得对不起家里的人吧,都是因为我的懦弱。” 应该在这里打断它。登美子的理性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嘴唇像是僵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你忽然决定太勉强了,广田微微笑道。 “和你讲一些比较现实的话吧。以前有和你说过找房子的事。” 还是说不出话,登美子只能默默听着,随之点点头。 “其实我有看中一套不错的房子,不过年纪大了,很多事办起来都不方便。老年人一个人生活需要各种条件才能签订契约书……不过若是夫妇或是未婚夫妇二人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你做了决断,这就是前提了,广田继续说到: “离婚然后再婚有各种手续,也不可能马上入籍对吧。所以房地产公司有规定,预定再婚的女性如果缴交一部分保证金,就认定为未婚夫妇,可以签约。当然你就要离开原址……” 说着广田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便条本,撕下一页,抄上别的页面上记录的一个银行账号。账户名是某个房地产商的。 “再婚预定的保证金是两百万。当然这只是形式上的,最后还是会还给你。从今天开始我等你一周。一周之后我就要向房地产商答复了,如果你没有答应,我只好放弃,以后再也会见你。 “如果……你把钱打进去了…… “马上收拾行李,到我们常见的那个车站检票口来。我一定在那里接你。要是因为离婚而与家人撕破脸的话,离家出走的你一定是处于下风的一方。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为了你和家人诀别的那份勇气,给他们的慰问金决不是问题。——如果这样就能得到你的话。” 广田留下写有账号的便条,拿起账单起身离开。 “我衷心希望能够再能和你见面。——但是,若是最终你选择的还是自己的家庭,我也绝不会怨恨。毕竟扰乱你平静的生活的人是我。我等你一周。希望你能让我的梦想实现。” 广田深鞠躬、转身、离开。连喊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 刚走出店门,广田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还真是出色的剧本啊,演的也似模似样嘛?登美子在你出来后就开始哭了哟。假名、广田作治先生。” 广田一惊,迅速回头,站在那里的是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一个身材矮小戴着眼镜,另一个高个子,良好的体态完全不似他的年龄。 高个儿的那位开口: “先把你告诉登美子的那个户头取消吧。” “你,你们到底” “呀呀,露底了哟,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小个子的男人戏弄道。高个儿的男人插嘴接道: “你们的伎俩我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按电话欺诈的叫法,你们这是初恋欺诈吧?反正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念书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毕业纪念册,连照个相都很昂贵,所以连年级纪念照也没有。都快半世纪了,名簿什么的也不会留下吧。随便编个名字说就是老同学,也许对方就信了。为了获取更多的信任,连初恋情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也说出来了,无论男女也都给你们哄得放松警戒了 “再来就是一边喝茶一边讲述自己的遭遇好博取对方的同情,把真真假假的事情混在一起说,取得对方的完全信任,一边上演轰轰烈烈的黄昏恋,一边骗走大把金钱。真亏你们想得出来” “你,你们打算把我送到派出所!” “我不是说了,去把给登美子的银行户头取消。” 高个儿边说边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推往户头所在银行的支所。 小个子在边上说道: “我们也不是警察。所以我们能帮的也是有那些我们的手能够得着的人,其他人无能为力。虽然也可以将调查到的资料送交警局,像你们这种欺骗的老手也能在警方搜查之前溜之大吉。终归,抓你们这种人就跟打地鼠一样。只是呢” 小个子抬头盯着广田,那目光锐利得让他只想后退。 “登美子可完全在我们伸手能及的人。要是你们动的是真感情的话也就罢了。可是你们居然用那么差劲的手段来欺骗她人,也算你们倒霉了!” “现在我们只想要你把银行户头取消。要是不行的话,你就准备去警局喝茶吧。不难吧?” 广田冷不防地想从高个儿手里抽出手来,可却是以手腕被狠狠掐住的惨叫声收场。 ★ 广田给的一周时间里,登美子无刻不烦恼着。 自己是一时被冲昏头了吗? 可是,这个家里真的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孤身一人的广田更需要自己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二选一,登美子的心开始地动山摇。 我不觉得愧疚,不用对谁隐瞒。因为我这份心意不是假的。 若是最终你选择的还是自己的家庭,我也绝不会怨恨。 我等你一周。希望你能让我的梦想实现。 广田最后的话一句一句都让她痛苦。突然地让登美子做出选择,恐怕他也明白自己胜算无多。 到了最后期限那天,登美子无数次地从钱包中拿出那张写了账号的便条。地产商的指定金额是两百万,登美子以自己的名字存在银行的钱,勉勉强强够这个数。 绝对不可以拿家里的钱,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刚越过一个障碍,下一个障碍又逼近了。 不把两百万存入银行不行。 离银行对外窗口关门的时间一刻刻逼近——已是午后两点左右。 像是要去追逐什么似地,登美子站起来,收拾起行李。数日旅行份的必需品。 广田说过,存到地产商那里不过是形式,过不了多久就会退还。等到那笔钱退回来,就没什么需要担心了。 最后是写给重雄的信。信被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字迹潦草,满是道歉和离婚的意思。 “噢,你去哪?” “……银行” 登美子撒谎道: “有点事,忘了办了。” 是嘛,重雄侧开身子,让登美子能从楼梯下去。 “很大的包嘛” 重雄随意说道。 登美子带的已经是最小的旅行包了,可是看起来还是很不自然。 “朋,朋友向我借的。” “是嘛。路上小心。” 登美子开始不想走了。可是心里有焦急。到了这份上又说不出去,重雄一定会起疑的吧。 套上最便宜的一双鞋,登美子匆匆出门。 ☆ “您好,你出示的这个账号并不存在。” 听到柜台营业员这样说到,登美子一下慌了。 “这,这应该不可能,你再看看” 登美子把广田的便条递出去。 “嗯,确实是不存在的。也许是写便条时就记错了吧?” 广田抄写的时候,登美子并没有核对,也许真是抄错了。 “好吧,我再回去核对。” 走出银行,登美子拨通了广田的手机。但是,电话一去,登美子更慌了。 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传来的只有电子声。 现在离最后的期限已经很近了。广田大概是已经放弃了,所以换掉了登美子唯一能联系上他的手机号。 等等。还没有结束呢。我已经来了呀。 至少要最后告别一声吧。 登美子堵上最后的一线希望。 『账号不存在所以没办法把钱存进去。现在先往常约定的车站去。到检票的地方等他』 登美子立刻奔往到市中心最近的车站。 上了二楼的重雄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信纸了吧。想到这里登美子心底的某处开始隐隐作痛。 ——然后 ★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阳落山、交通的高峰期已过、街上的行人开始以醉汉居多、而又渐渐减少。 一边等着末班车,登美子开始考虑之后该怎么办。 不想去思考的等待过后,理性慢慢复苏。广田没有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广田这个人从此在登美子的眼前消失了。 把那样的信纸放在桌上。连回去的场所都没有了。 此时 “喂,回去了!” 一只粗壮的手从背后搭在自己肩上。365天天天不变的黑色运动套衫,手毛浓密到连指头都有——这几十年看得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渐渐痛哭声也掩饰不住。 “为什么……是你来了。我,我留下了那样的信……” “啊,你说那个字写得乱七八糟的信吗,太草了,根本看不懂一生气就扔掉了。你也开始老花眼了,你老公要什么样的字才会看你都不知道了吗” “我,我背叛了你……我在这里等的是别人” “哦,那个啊” 重雄打断了登美子的话: “广田作治吧。你小学的同学。” 听到这个名字,登美子不由悚然。 “我也知道他,我向和他同校毕业的人问过了。那个人,还来不及拿到毕业证就因为结核死掉了。” 欸,那,那我等的那个广田, 对超自然现象毫无兴趣的登美子得出了最现实的结论之前,重雄说道: “他应该了无遗憾了,死了以后还能把自己的想念传达给你。正好下个月鬼门开【7月15中元普度,也是盂兰盆会,祭祖什么什么的略】,那个小孩子说不定会变成仪表堂堂的大人来和你梦里见上一面。到时候你可别大喊鬼来了。” 要是早来见你的话就会立刻成佛的吧。所以一直也不来。 说着这种话的重雄,其实每次看到夏季必播的灵异节目就会说“哼,又在骗人了”,完全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 “你老公大人我都到这里来接你了,你敢说不回去,我真去庙里叫和尚给你作法除灵哦。” “可是,根本没有脸面去见康生和阿惠啊……” “他们两个还不知道你被鬼缠上了。而且我也要道歉。让那钟东西有机会作祟的人是我。” 重雄转过头,伸手压着登美子的脑袋,将她往前推。 “阿惠也说过我。我出口总没好话,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好说出来。酒铺做营业准备的时候,要是你不在,我老觉得……很烦躁,静不下来。所以每次你迟回来的时候我总是很着急。结果竟然冒出个幽灵对手,真是!” “老公,你偶尔也换换你那套运动服吧。你穿着运动衣,我却穿正装看着不是很奇怪么。和你一点都不相称。” “……偶尔也把店完全交给康生,我们去温泉吧。” “到时求你千万不要再穿运动衫了” 登美子从后面紧紧挽住重雄粗壮的手臂。 “到坟墓里也一直一起吧,登美子” 这个声音叫着这个名字,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听见了。 心脏又猛烈地跳动起来。很清楚地是在叫自己。登美子希望被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她真正期待的其实是现在这个声音,而不是那个趁虚而入的幽灵。 登美子哽咽着,数次用力地点头。 ★ “重叔他原谅登美子阿姨了吗?” 早苗歪着头听电话。电话另一头是祐希。 “登美子阿姨差点被骗了嘛” “可是她可是真的一度在精神上背叛过重叔哦。” 电话那头的祐希好像有点难到。但是他没有打断早苗。 “要是她的心向着重叔的话,也不至于被人骗呀。是我的话才不会原谅呢。我一点都不懂,两人怎么会一点嫌隙都没有。” 祐希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要安慰她一般又开了口: “这个嘛,夫妻两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总有犯糊涂的时候。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其实已经是自己不可或缺的部分了” 虽然想反驳,不过祐希的声音很温柔,早苗决定继续听下去: “登美子阿姨并不是心不向着重叔就不会被骗了哦。要是我的话,大概也会中招吧。登美子阿姨一定一直很不安。她不知道重叔一直以来是怎么想自己的。重叔这人其实很怕臊,我想,女人们所喜欢的甜言蜜语他大概死也说不出来吧。又不大懂得看气氛。我问你,早苗,你的话,你能容忍你男朋友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告诉你吗?” “这个啊……还是不要吧。我还是希望对方能清楚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就是说吧。登美子阿姨可是一直那样忍耐着。在这样不安的时候,有人趁虚而入,任谁都会动摇的吧。人的精神也变得不好。所以,不要再想着是登美子阿姨背叛了重叔。登美子阿姨是被人钻了空子,因为她太过于寂寞和不安了。论起最坏的人,就是那个抓住人心软弱的时机坑蒙拐骗的家伙。” “……嗯,那个广田是最坏的家伙。登美子阿姨是因为还是喜欢重叔所以才会不安的吧?” “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说起来也怪重叔太不会表达自己喜欢登美子阿姨的心意了。早苗要是就这样讨厌登美子阿姨的话,重叔太悲哀了。” “我明白了……喂,你说那个年代的人怎么就那么不会表达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呢。” “即使是现在仍然很多人羞于表达吧?那样的年轻人也大有人在呀。” “祐希君是敢于直说的人吗?” “哈……干嘛突然提到我” 对乱了手脚的祐希,早苗狡黠地说道: “祐希君要是会对重要的人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好了。啊,不过要你直率地面对清叔可能不太可能哦” “爷孙俩的事别和男女的事混为一谈!” ☆ 微小的门缝中传来早苗说话的声音,则夫原本要敲门的手放了下来。 看来在则夫找她谈话之前,她已经找到一个整理心情的聊天对象了。 只是,听到那名字心里有些莫名的复杂,不过算了, ——至少不是被什么奇怪的男人哄骗了去,这点可以放心。 为了不打扰两人煲电话粥,则夫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 第四话 * 七月临近尾声时,附近的学校陆陆续续开始放暑假。 阵阵蝉鸣宣告了酷暑的到来,不过对学生们而言这可是梦幻般的长假,因为不用去学校、可以自由地过着懒散的生活。 对祐希来说自然是打工的好时节,不过每天的工作也是有时限的,也不可能让店里天天排自己的班。还有预备校的补习什么的。 比起上学的时候时间还是多了很多。和朋友们游玩也填不满这些空闲时间。祐希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拿出手机。 液晶屏幕上调出“早苗”的名字。 她打算怎么过这个暑假呢。当然,早苗的话自然少不了料理家事,学生分内该做的事也不会落下。 ……还真是微妙啊、我们两个。 由于清一和则夫的关系,两个人才熟悉起来。那个危险的小不点大叔居然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实在出人意料。 有事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到市中心去,感觉要是在附近遇到了,也可以很自然地一起去喝喝饮料。联系方法也交换了。 可是、好像也还没到没什么事就去约对方出来的地步。所以说感觉两人的关系很微妙。——相当微妙。 早苗方面恐怕也是有因为祐希是父亲的朋友的孙子这层关系而没有什么戒备。也就是说,说不定也是因为清一的担保双方才能保持交往,这点也是非常微妙地令人不爽。 因为这份担保搞不好会导致攻略难以顺利进行。 犹豫了一会儿、祐希还是按下了拨出键。啊、早苗啊?我是祐希。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现在有空吗? 祐希默想着台词、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五回待机音,应该是不会有人接了。十有八九关成静音状态然后又不随身携带。母亲贵子和祖母芳江就是这样的、女人们总是行动的时候不带着行动电话,老是找不到人。或者静音状态就丢进包包里出门了。 第六次待机音结束后,早苗的手机切成了留言状态。祐希身边大多数的人都是看到未接来电就直接回拨“刚刚找我啊?”。 不过还是照着提示留个言吧。 “喂,我祐希。没什么事,只是本来打算和你聊聊天的,不用介意。天气热了多保重。”电话录音虽然是并没有说话的对象,不过总是会客气起来。要是早苗有接到这电话又会怎么样呢、祐希吓了一跳——[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挂了电话,祐希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的世界反射着灼灼的日光,现在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高的时候。 忽然,祐希发现家门口有个徘徊的人影。白色短袖开襟衬衫和黑色裤子、脚上是学校指定的“运动鞋”。祐希认得,那三件套是附近初中的制服。连低邦皮鞋和跑鞋都不被允许的校规在祐希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已经让大家怨声载道,不想如今竟然还健在。 中学生像是有事般在清田家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又藏起来。完全没注意到祐希站在二楼看着他。 “那家伙应该是……” 反正找不到早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祐希没有多想就出了房间。 “喂!你是三月的时候退出剑道教室的学生吧?” 听到祐希的喊声,中学生吓得几乎蹦起来。大概也有祐希是从背后出声的缘故。中学生正打算开溜,被祐希一把抓住衣领。 “等等,跑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在我家门口晃来晃去吗” “对不起!” “呀,我可没生气。你是找我爷爷有事吧?” 中学生虽然没答话,不过脸上明白地显示,猜对了。 “我爷爷现在在家哦” “厄,还是算了” “没关系,去见见他吧,他退休后就闲得慌。学生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中学生似乎对年长又成熟的祐希有些畏惧,祐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把他往门里拽。 * “啊,我真是被吓到了” 这几天,芳江一直在重播这个话题。 那时前些天去超市时的事了。 芳江正要离开超市的时候,门外冲进一个小孩子。头发还没长齐、穿的也是连体衣、咋看之下还真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孩子一边高兴地叫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果不其然,就在门口的地方一头扎到摔在水泥地上。 重重的撞击声让现场瞬间一片寂静。这片寂静立刻就被几乎要冲破天际的哭声划破!就算来一师团的知了也无法匹敌。 小孩子好容易笨拙地坐了起来,可是再没继续爬起来,就那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因为正好就摔倒在芳江身边,她自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那样用力地撞在水泥地上,现在看着是没有什么擦伤之类的,不过过一会一定会起个大疙瘩吧。 尽管百般安慰,那娃娃还是哭个不停。芳江没了主意,暗暗想着他的父母跑哪儿去了。 “好了,乖,再哭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哦,我们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奶奶给你揉揉好不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芳江把孩子弄到椅子上后,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然后啊!” 清一已经听过五六回了,大约也能背出所有的细节,不过芳江没有给他插口的余地。清一只有做深刻状地点点头。 住手!你对别人的小孩干什么!? 孩子的妈妈忽然从旁边窜出来,把孩子拢到怀里。 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孩子被这样一拉,又吓得嚎啕大哭。 芳江可不是那种能默默忍受委屈的角色(祐希常用这个词,应该是“性格”的意思)。 我要干什么?这孩子摔在地上哭个不停我扶他起来安慰他,家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面对芳江的反击,年轻的母亲微露怯色,不过还是不甘心: 别随便碰别人的孩子啊!谁知道你是有什么企图哦! 战鼓敲响。 你开什么玩笑!超市人这么多你放一个小孩在这里四处乱跑,孩子受没受伤你都不用先担心的倒和好心帮忙的大妈吵起来,有你这样的母亲,就算是诱拐犯看了都会同情得下不了手! 说到这里,母亲赶快检查孩子的身体。 等等!该不是你把他推倒的吧!? 你再给我说一次!? 眼看着争吵就要愈演愈烈,旁边有人插口: 这位女士,你应该道歉。 插口的人是在超市门口磨刀房的中年男人。 你家的孩子自己横冲直撞地摔在地上,都没人理他只有这个人好心帮忙安抚他。 最终那个母亲还是没有道歉,顾自和孩子说: 没受伤的话我们就走吧,小x。 然后抱起听名字应该是女孩的娃娃走进店里。 芳江向仗义相助的磨刀师傅道了谢,带了一肚子的怒气回家——这股怨气这几天来已经爆发过数回了。 “真是够了,下次有小孩哭别再指望我会去照顾了。就算心里过不去也只有装作没看到了。做人真难、真难。” “算了、你遇到的那个女人也是过于极品了。虽然比起以前大家对关心孩子的人会比较神经质一些,不过像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向你发难的人,我相信还是极少数的。” “你知道吗,前几天国子在公园碰到个孩子,话说的投机,她就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清一觉得芳江她们的包里总是能拿出各种糖果点心实在不可思议,不过如果这时候问她,她定又会滔滔不绝所以他把口边的疑问咽回肚子。 “那孩子虽然很想要,不过还是以『爸爸妈妈和幼儿园阿姨说不可以拿陌生人的东西』为由拒绝了。你看看,这年头连老人家给孩子一块糖都这样困难” 这话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不过这时候“不要吐她的槽”便是维持和谐家庭的秘诀了。 “还有啊,杂货屋那老头子” “啊,弥太吧” “你想啊,那杂货屋就在幼儿园的必经之路上。弥太以前总是喜欢一遍打扫店门口一边和路过的孩子们打招呼,可是近来却不大有孩子会搭理他了。” “诶,为什么?” “还为什么,幼儿园的阿姨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呗。” “原来如此……” 清一扶着下巴点点头。 “总觉得最近防范的概念有些自相矛盾呢。” 以前的孩子都是教他们遇上危险要大喊出声向周围的大人求救,最近的孩子多是随身携带防身蜂鸣器。一方面在紧急时刻要依赖于周边的人的善意,一方面在平常的日子把他们当做“不认识的人”拒于千里之外。 对于平日里给划在圈外的大人们而言,多少觉得有些任性妄为,可是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分辨出人的善恶呢,孩子至多也只能到判别出对方是不是大人而已。 不回应弥太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和国子搭话的孩子到成了不听话的孩子了。 监护人和学校共同为孩子筑起安全栅栏,栏外的大人下意识地产生了“与自己无关”的疏远感,孩子们那边也是同样的感觉。这种“不相干”的缝隙正给了不法之徒机会。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平日被划分成“不认识的人”,他们也的确难以敏锐地觉察到孩子们的安全。 贸贸然出手说不定会有同芳江那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遭遇,更不用说会有弥太或者国子他们那样的寂寞心情。 “以前町里要是有谁家的孩子走丢了,都是全町总动员地搜寻呢” 因为那时候町内邻里间的交流密切。现在就算住同一座公寓里的人也未必认识。也渐渐没有人会在搬到新住处向四邻打招呼。 年轻人嫌这样的交际过于繁琐,这种倾向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毕竟过于亲近的邻里交往的确累人。 各有各的道理。孩子的安全防范问题也是如此。论理,应该没有一个大人会眼睁睁看着小孩子遭遇危险而不出手相救吧。问题是,要是那孩子被人巧妙地从安全栅栏中引出去,一贯没有与之接触的大人们又如何能注意到呢?——因为平日都被隔绝开了,大人们有时也无从判断孩子此时是否还是在安全栅栏内侧。 等到了街上各处贴出了那孩子的寻人启事时,当时曾见到的大人们也只有心痛地望着告示默默想道“大约已经遭遇不幸了吧”。 无论为了保护孩子们而采取闭锁或是开放的方式,为恶之人总能从中找到空隙伸出罪恶之手——清一的脑中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象。 应是平衡问题吧。回应弥太的招呼或者接受国子的点心,这都不可能发生更危险的事。甚至,这样的交流还能帮助孩子远离危险人物。 可是也有人会伪装这样善意的交流,为了防范也只得教育孩子远离所有“不认识的人”,将孩子圈在一个全由相关的人围成的包围圈中。但是这个圈一定总有有破绽的时候。 孩子可是活生生的人。再封闭的交流圈也有限。比如被芳江咬牙切齿念叨了几天的这段遭遇、国子和弥太的故事。 “哎,做人真难啊。” 结果最近被划到圈外的大人也只能念叨道这样的话。 正在这时,祐希从院子里走来。 “哟!爷爷” 祐希不是一个人。手里还拉着一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男生。清一记得他。 “是工藤啊。怎么啦” 全名也还记得。工藤昴。剑道教室最后一批学生、今年三月毕业的其中一人。 “果然,这家伙是爷爷的学生吧” 对比祐希得意洋洋的表情,工藤昴有些尴尬,唯唯地道了声“午安” “你怎么把工藤带来了?” “不是,是这家伙在我们家门前探头探脑的,好像有什么事。我想大概是找爷爷有事吧” “找我有什么事?” 就连退出剑道教室那天也淡淡地没什么言语的昴到如今还有会有什么事找自己呢,清一想不出来,不过蛮问问。 “那个……对不起。一直都没来看望您” “呀,那有什么关系。上了中学有继续练剑吗?” “啊,有的。顾问老师夸我基础很扎实。多亏您了” 虽然才初一,现在的孩子还真是伶牙俐齿。说出来的话,让人受用得很。 芳江酸酸地留下一句“算了算了,还是男孩间感情好啊”就站起身。自己在孩子问题上遭到那种冷遇,而清一却有旧学生来看望,她心里很羡慕吧。 “说什么傻话呢。去端茶来。” 真是那她没办法——清一苦笑着和昴招呼道: “不介意就在这走廊下的话就上来吧。要和我说什么吗?” 昴鞠了一躬,脱去鞋子在走廊上坐下来。祐希也理所当然的样子走进了起居室。 “你干嘛也进来” “抱怨什么,这家伙是我带来的,我也要听听说什么” “你还真够闲啊” “有什么不好的” 芳江端着盘子进来。夏季用的玻璃杯里装的事麦茶,盘子里的是水羊羹,一并摆到三人面前。 “我们家没有什么年轻人喜欢的点心,你们多包涵啊” 芳江离开后,祐希小声问道: “……奶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清一苦笑着答道: “她闹别扭呢。” “那个,上了中学以后,我开始当饲养员” 昴很客气地轻轻插起一片水羊羹[红豆糕],祐希比清一更快反应: “哇,好怀念哦!现在还有吗?饲养员什么的” “具体是什么样的?” “我们初中一年级生都要养动物。算是自然课或者情操课的教育的一部分吧。每个班级里都选出两个饲养员,男女生各一名。嗯,两周轮流一次吧” “养的动物怎么办呢?” “三学期之后就送给农家或者动物园了。现在也是这样吗?” 听到祐希问话,昴挺直了腰脊。 “是的” 看起昴对双眼精光闪闪的祐希颇为畏惧。也难怪,清一也认同。这小子要是再整齐一些,也是很有大人样的。 “说道饲养员,麻烦归麻烦,要是刚好同组的是喜欢的女生那可太幸运了” 祐希纯粹怀旧地感慨道,没料到听着的昴涨红了脸。 “怎么说也是一整年可以和她相处——诶、难道你是哪个幸运儿吗?” 看着昴的头越低越下去,清一暗暗微笑,插口道: “正经点,祐希,别小孩子气了” 然后转向昴: “总之,就是这饲养员引起的问题吧” 啊,是的。昴点点头。 “嗯……我们今年是第二轮养野鸭子了。暑假前孵化了一批小鸭子出来” “噢,那真是太好了” “最近,轮到我们这组来照顾它们” 昴深深地垂下头 “有一只鸭妈妈走路的状态不太对劲……把它抓起来一看,右脚整个鸭蹼都被齐齐地绞掉了” “……你说什么!” 祐希愤怒地喊出声,清一则保持沉默 单单是这样听说就已经叫人觉得惊心。这两个刚上初中的少男少女却是直接目睹。 他们受到的冲击不言而喻。为什么,不是大人最先发现的呢。 “太恶劣了、简直不是人!这样凌虐比自己弱小的动物干脆抓去判死刑好了,反正像他那种人,在没人的地方一定也会对其他人下手的” 祐希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一边将水羊羹一口咽下。 “治疗了吗,那鸭子” 祐希问道。昴点点头 “请了兽医过来给它看过了” 不过,要是这样就了结了的话,恐怕这个毕业后一直都没露过面的徒弟今天也不会来造访。 “事情还没完吧?” 昴又重重地点头。 小鸭子,说着的时候昴已经带上了很明显的哭腔: “鸭蹼被剪成一片片的,翅膀也被剪掉了……同组的女生受了很大的打击。小鸭子们得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了” 昴自己也是吧。虽然他是祐希所说的那种“幸运儿” 但是,实在也太过恶劣。甚至把鸭子摔死在地上都没有比这样凌虐更恶劣吧。看到尸体自然也会大受打击,不过现在鸭子们要在身体残缺的状态下继续生存下去,其痛苦可想而知,无端端地对无法言语的小生物施加这样的苦痛。 “有和大人们商量过吗” “最初和自然课老师说过了……不过,他似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言语之中对自然课老师的不满相当明显。 “之后我们就和自己的父母说了这事儿。然后在学校里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那是。学校里出了会凌虐动物的人呢。 “小鸭子们全部都……送给动物园,他们渐渐地打算这样定下来。” 简单而短浅的措施,他们认为只要被虐待的动物不在,安全系数自然就要保障。看着昴紧紧抿着的唇线就明白,那不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我们希望能抓到犯人。希望那个虐待鸭子的人被抓起来。我们,想要照顾那些小鸭子到最后。可是老师和pta(家长协会)谈论的结果越来越往送给动物园的方向了……同组的女生也不希望这样,哭个不停。所以我,才……” “想说和其他认识的大人商量看看。对不起。” “呀,这没什么。 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可以托付的人——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过,我和你们学校没有什么关系,恐怕不便……” 要如何打入这个安全栅栏内呢。这是个问题。 祐希非常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脸说: “有我嘛。我是那里的毕业生啊” 然后他把手转了个方向,指向清一: “你就是毕业生的祖父啊” 而后他的手又变了方向,指向昴: “还有这个旧徒弟是在校生。” 接着他在自己和昴之间划出了一条线: “我们之间还是师兄弟关系就更简单了” 原来如此,清一心中暗暗击掌。不过外表还是不做声色,否则那孩子一定得意起来。 “还有,早苗应该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所以阿则大叔也可以拉进来,至于阿重大叔嘛——嗯、就当做是爷爷相熟的人因为功夫不错当孩子们的保镖什么的” “好,就这么办。工藤君,我给你们家打电话了哦” 清一从裤子里掏出了电话。(注:原文为“从裤子(流行读法)——而不是裤子(传统读法)里掏出手机”) * 当日傍晚参加虐待动物对策会议的除了三大叔、祐希、早苗、昴,还有另外一个女生。 让早苗出面是因为觉得她在校时品行端正成绩优异,学校应该还会记得她。听完说明,早苗早已对三大叔行动司空见惯,当下就同意了。 另一个女生就是和昴搭档的同学,新垣美和。她梳着略显幼稚的双麻花辫(这个名词早苗私下悄悄教给三大叔),却衬得脸蛋愈发可爱。 “老师,很久不见了。” “噢——这不是有村么。看起来很精神啊。” 出席会议的几位老师都还记得早苗,成了谈话很好的过渡。而祐希老师们也记得,只是态度就完全相反了: “清田!你还是那副老样子啊!看看你那什么头发!” 一个看似体育教师的男子把清田的脑袋夹在腋下。 “住手啦!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了,有什么关系啊” “像你这种人为什么和有村是朋友呢” “初中的时候并不认识啦,我爷爷和早苗……和有村的爸爸是朋友。” 至此三大叔终于得以和教师、监护人打招呼了。 “真是抱歉,清田老师。我们家昴太任性胡来了。” 哪里哪里,清田一边和见过面的昴的母亲打招呼,一边向在场的人进行了自我介绍。他向众人介绍重雄虽然是柔道家但也常到道场帮忙教孩子们一些武术的基础练习,大家似乎都没有疑心。有个品学兼优的早苗在果然便利。 “听说校方决定要尽快将鸭子送给动物园……工藤君为此来找我商量了” 安全栅栏的机能立刻启动了。 “嗯,可是这和外部人员无关吧” 要如何突破这个并不意外的阻碍,早苗在绝佳的时机插话了: “但是与昴君和美和有关系吧?” “就是说啊。你们不让他们管这事,自己又撒开手,昴没办法才去拜托我爷爷。你们也该听听他们的话,他们才是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当事人吧” 你怎么这样说话,清一变了脸色,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孙子说话太没分寸” 但这正给了一直无法插口的昴他们一个好时机。 “我们希望,能够照顾大家的鸭子!所以我们想坚持到最后!连它们遭遇的不幸一起!” “我们不希望它们就这样被丢弃!求求你们了!” 望着两个死命弯腰鞠躬的孩子,大人们都面露难色。 清一为他们推波助澜: “让学生们养育小动物是情操教育的一环不是吗。像现在这样一遇到问题就撒手不管了,岂不是对孩子的品德和责任感的培养起了反作用?孩子们看到你们的做法会怎么想呢” “看样子你们的危机管理意识很欠缺” 下一个助阵的是则夫: “发生虐鸭事件,你们就把鸭子送走——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可就大错特错了” 怎么说,教职员中不知是谁诧异地发问。则夫滔滔地往下说: “加害鸭子的人肯定可以潜入学校。要是没有了可以虐待的鸭子,并不能保证他不会再度出现。还很可能因为失去了鸭子而将目标转为学生们” 组成安全栅栏的大人们仿佛是被点破盲点。则夫气势有如评论家般,这位祐希都怕的最危险的小不点大叔一讲到危险这类的话题,无论从理论上或是实践上都难有人能出其右。 “就算是暑假你们也不可能一直关着校门不是吗。社团活动和补习不用说,就是学生单纯地想到学校来,也不可能禁止吧” “啊,中学泳池开放的时候我们也都会过来!市立游泳馆太贵,而且还是在学校大家才觉得比较痛快。” 很好、祐希,这一枪补得妙。清一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 “还有一件事……校长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忽然被指名,校长好像有些胆怯、不太情愿似地站起来与则夫一起离开会议室。 ……不一会儿、与则夫一道回来的校长铁青着脸,提出要改变计划: “问题一发生就离开想着摆脱责任,的确不是我们身为教育者该做的。有村先生刚刚说的一番话颇有道理。把鸭子送掉的方案撤销吧。” “如此一来,照顾鸭子的学生们的安全,还有受伤的鸭子对他们心理造成影响,都很令人担心呢……” “我们不要紧的!” 对吧,新垣同学,昴大声说道。美和也用力地点了头。 “鸭子们那么弱小,却遭到那种对待,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它们” 话说至此,组成安全栅栏的大人看起来都一脸不快,显然对校长忽然转变方案感到不满。 而校长开始总结: “从今天开始强化学校周边警卫、这几位毕业生的家长都是有武艺在身的、巡视和关照这几个孩子就烦你们多多协助了。还有……” 校长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让两位在校生和两位毕业生都先离开会议室。孩子们虽然不满也只得遵从、会议室的门关上以后—— “一想到,也许那些鸭子是学生的代替品……” 对于这个假设,在场的大人们都做出什么判断,从他们难看的脸色一下就可以看出。 “为了阻止最坏的结果,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清一的这句话再也没有引发异议。 “你给校长灌了什么迷汤啦,阿则?” 会议解散后,连同祐希和早苗,大家一起往《醉鲸》的方向走。 说话总带股压迫感的重雄迫不及待地问道。则夫咧嘴一笑: “我告诉他,那间会议室里装了窃听器。一进门探测器就有反应了。虽是无线式性能还是很优秀的。” “老爸!你把探测器藏哪儿了!?” 早苗的话里略带责备之意。则夫却爽朗地笑道: “耳机会被认为是助听器什么的,在我们这个年纪也不足为奇。至于探测器本体是小型的无线式设备,放在衣服的什么地方都不起眼。就那个房间而已这种小东西足以应付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夹克里掏出一个大概就是探测器本体的小型电子设备。 “你就不怕校长反感,谈判崩了吗!?” “只是以防万一带着罢了。没有探测到什么自然也不会说,要是测探到了,比起抗议我带这种东西,他应该更害怕学校被人装窃听器这种丑闻吧,毕竟他是责任人啊。” “老爸你真是的!” “早苗,则叔就是这样的人啦” 祐希在一旁安慰道。清一和重雄对则夫的危险度已经完全麻痹了(则夫一在违法使用机械上玩擦边球,两人会默契地视而不见),而祐希则是一副颇有体验的样子。 “说起来,据校长的意思,每次有需要监护人和外部人员沟通的时候惯例都是使用那间会议室的哦” 换句话说、安装窃听装置的家伙很明白这个惯例——也就是、他是学校有关系的人。 “要是把鸭子送走导致犯人行动凶暴化、到时候逮到犯人发现是学校的人,那学校可脱不了责任关系。媒体也一定会闻风而来,说到这里校长才转变态度的” “校长的理解力突然就变好了啊……” 重雄有些吃惊。他不太能相信校长的态度转变。 “哎,这种和他紧密相关的丑闻他自然希望能内部处理掉。” “你有让校长做些什么吗” 听到清一的提问,则夫坏坏地笑道: “不要拆掉窃听器、不要更换会议房间、不要对其他相关者说起。” “也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咯” “正是。要是让犯人知道我们已经知道窃听器的事那就打草惊蛇了” 下一步就是巧妙地引蛇出洞。则夫又露出诡黠笑容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醉鲸》的招牌灯笼了。 去年中学附近发生一度轰动当地的大规模盗窃事件,因此学校和民间的保全公司签了合约。从夜里十一时开始,学校周围的防盗装置就开始工作。终止的时间是早上六点,为的是运动部的晨练和早到校的学生、教师。 “欸——这样不是连潜进校舍里玩试胆大赛都不行了吗” 祐希喝着乌龙茶说道。则夫点点头: “不用十分钟保全公司的人就会赶到。” “你干过那种事吗?” 清一斜睨着祐希,也是喝着软饮料——橙汁的早苗笑道: “可是很有趣的样子啊。我也想试试看呢” “当时只有值夜班的老师在,我们从后门溜进去太容易了。被发现后逃跑也很刺激。” 祐希高兴地对早苗说着,但是到最后却表情却复杂起来: “不过最近的小孩可没法这样玩得尽兴了。我们那时候只有个老师看门而已,现在却出动了保全公司,可没法闹了” 你从初中毕业也不过才两年吧,清一暗想,不过也和自己无甚关系因此也没说出口。 “也就是说我们巡逻到夜里十一点就好了。晨练的同学经过前庭都会看到饲养屋的。大体上就是这样,可以开始执行对策了” “……真周全呢,老爸说起犯罪来比谁都饶舌呢” 早苗嘟囔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炸鸡块。 “算啦算啦,早苗,阿则是我们这里头脑最好的嘛,大家可都仰仗他了” 重雄劝解似地拍拍早苗的头。 “原来如此。我们只要警惕学生放学以后到警备系统启动以前这段时间吧?” 对女儿的抱怨毫不介怀,则夫回答清一道: “日间也要。我们也要照看那两个饲养员啊。犯人是个可以在学校随意出入也不令人疑心的人。他若是要接触昴和美和应当也没什么不自然。” 则夫一语道破令众人心生恻隐——若查明真相果真是被信赖的大人所背叛,昴和美和一定很受伤害。 “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今天出席会议的几位教职员。要是犯人可以直接参加会议也犯不着装窃听器了。” 则夫再度发言。出席会议的是校长、教导主任、段长、班主任等人,问题发生时召集的无非是这些人,而今天会巡逻到十一的也是这几位教职员。之后轮流巡逻的就由三大叔自己组队。 关照昴和美和也成了三大叔和两个校友的工作。 “明天要找饲育系的俩孩子再把事情好好谈谈。” 清一冷静地说道。也是,重雄和则夫点点头。 在孩子们面前,大人们可不能先没有了斗志。 《醉鲸》的作战会议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场。 在清田家和有村家的岔路上,两个大叔相辞时,祐希抓了抓后脑的头发。 分手一分钟后。 “不好意思,爷爷你先走吧” 说完撒腿就往有村父女俩的方向追去。 结果、 “哇啊——” 接近他们俩的时候则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身将电击枪擎在祐希面前。 “什么啊,这不是祐希么。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跑过来我会当做可疑人物给你苦头吃的哦” 完全不是开玩笑地强力电击枪和威胁让祐希直翻白眼。 “老爸,你真是够了!” 早苗责备道。则夫收起电击枪问道: “嗯,你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 什么都没想就跑过来真是要命。在这个最危险的大叔面前可怎么说出来。 “有点事……忘了和早苗说” 不过,则夫的反应倒是出人意料: “只谈一会的话我就先走咯,早苗。要是说得久了就让祐希送你回家啊” “嗯” 早苗很自然地点头应道,然后转身问祐希“什么事?”则夫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了。 “啊,这个……” 其实今天一直想问的。只是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中午我给你电话留言了,你有听到吗” “啊,恩” 早苗点头笑道: “我把电话丢在客厅,晒衣服去了所有没注意到有来电。然后你又打过来了不是吗” 结果没能看看早苗是不是个会立即回电的人,祐希又因为昴的事情再度给她电话了。 “没事给你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当然不会。我有的时候也会想找人聊聊天,不过给男孩子打电话还是有些不敢……如果是回电的话倒是很好的借口呢” 早苗说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怎么说呢,有些奇怪。见面的时候明明可以很谈得来的。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了暑假一想到要联络却起来到变得奇怪起来。” ——正是。 这话就很够了。足够让人心情飞扬。因为早苗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仅仅如此。 “……那么,电话联系咯” “嗯。我也会的。” 还能追上我爸呢,早苗笑着挥挥手,跑开了。 远远还能看到则夫的背影。祐希一直往着早苗娇小的背影追上则夫才返身离去。 * 第二天八点。大家约在校门口。 本想着祐希大概没起床不会下来了,结果刚过七点就已经自己起来的。而且衣服都换好了。 祐希裤子上哗啦哗啦的锁链声还在玄关处就能听到,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用没睡够的声音嚷道: “奶奶,给点吃的吧——” “你干嘛,贵子没给你做早餐么” “没有,一到暑假就开始睡到越来越晚,我的早餐也不知不觉就没了。每次都是《啊,你要吃饭啊,可是厨房已经收拾好了》。再不给我做了” “你活该。起不来的儿子也没有给他准备早餐的义务。” 芳江一边向厨房走去: “只有剩的咯”清一早已晨练完,吃过早饭,只等时间到便出门。 “果然是上了年纪呢。今天你又不上班,还起这么早赶集呢。” 《电玩地带》的排班时间爷孙俩还是彼此都打探得很清楚。祐希在餐桌前坐下嘴上也一刻不放松。清一翻着报纸只是应着“是你自己自甘堕落而已” 芳江端着几个儿碟出来,只是咸沙丁鱼串和炒鸡蛋还有昨晚剩下的一点菜而已。 “哇,颜色好难看……” “说什么呢,鸡蛋是不黄澄澄的么。再抱怨你别吃了” “我会吃啦!可是,这样太让人没有食欲了……” 祐希一边唠叨一边开吃。清一继续翻他的报纸,上面的新闻报道让暗暗笑道,这样就可以了。 “吃饭牢骚的男孩子会讨女生嫌的” 果然、侧击效果显著,祐希一下噎到。 好容易喝了几次水才冷静下来,祐希开始反击: “你说的什么话,爷爷!” “很日常的话啊,如果你没心无挂念”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怪话!”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之后却闷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约定时间是八点,七点五十分的时候全员已经全到齐。 “早上好!” 昴像还在道场时一样,深鞠躬地向清一他们打招呼,不过今天一起行礼的还有双麻花辫的女孩美和。两人都是校服。暑假期间进校还是要穿校服。这样比较容易和校外无关人员区分开。 “那就走吧” 昴和美和走前面,两个校友跟在身后。外部者五人中只有清一和则夫带着东西。清一的是白天上班时提的手提包,而则夫是手提罐状的工具箱。 “……总觉得,小鸭子被人残害,这种场合不对” 早苗走在祐希身边悄声嘀咕。 “可是想到就要见到鸭子们又忍不住高兴” 看到早苗那种略带忏悔的矛盾模样,祐希不由得轻笑出声。然后老实地说道: “其实我也是” 雌野鸭一般一次产卵十枚左右。昴说成年野鸭有两对,那么这里应该有二十头左右的小鸭子。现在正是毛茸茸的让人万分怜爱的时候吧。 刚靠近饲养小屋时,鸭子们似乎都知道是吃饭时间,顿时一片唧唧的吵闹声,纷纷涌到铁拦网前。 “哇,好可爱!不是黄色的呢” “好像只有家养的小鸭子才是黄色的。” 祐希把昨天晚上从网上搜来的东西现学现卖了一下。野雏鸭羽毛是褐色和黄色花纹相间。黑色的眼珠子水汪汪的,非常可爱。 早苗迫不及待地走到金属网前蹲下,将手指伸入网眼中,轻轻抚弄雏鸭的羽毛。忽然她喊了一声: “啊,咬人!这些小家伙会咬人呢,祐希!” 因为是雏鸭所以咬了也不会痛,早苗并没有把手指缩回来,而是嘟起嘴抗议道“就让我摸一下嘛” 早苗第一想到的人是祐希,让祐希又惊又喜,只是在三大叔面前总有些令人难为情的微妙气氛。他转向吵闹的鸭子们的方向,在早苗身边蹲下。 “大概是饿坏了吧。把我们的手指头当做饲料?” “啊,这饲养小屋可真够气派的!” 发出感慨的是重雄。 小屋的面积很大,地板都铺上了水泥,还做了一个很大的水池。 “不过、要把这些鸭子全部养大也是有些勉强吧” 对于则夫的指摘昴回答道: “要是生了小鸭子,会按着这间小屋的大小留下适当的数量,其他会先送去动物园。不然确实太狭小也很有压力。本来是打算第二学期开学就送走一半的鸭子” 清一发现在旁边还有一座小一些的小屋。里面有两只羽毛光滑色彩漂亮的大野鸭。 “那边隔开的两只是……” “那两只是公鸭。他们老是吓唬、攻击雏鸭们,所以先把他们隔离开来饲养。” 不愧是专业的(虽然藏有私心),昴的回答简洁明快。 “那我们去拿钥匙过来吧” “钥匙在哪?” 被叫住的昴和美和边跑边回答清一: “在生物室!” 两人跑开后剩下的人开始各自小屋的查看。 “诶,祐希” 早苗的声音有些沉重。她的手指仍放在网眼中任雏鸭啃啄,而看她目光停留的地方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有只大鸭子正拖着脚走路。而另外被从鸭群中挤出的两只雏鸭,一只像是总要往前摔倒的模样在走路,另一只原本应该是翅膀的地方空留着双肩,走得东倒西歪。 “……好过分。真差劲” 听到昴叙述的时候只是很愤怒。而当自己亲眼看到这些不能言语的小家伙们的惨状时,比起愤怒来更多不同的感情同时上涌。无法像是只是听说那样,单纯地表示愤懑。 对不起、早苗低声呢喃。是了,面对这些小生物时,这种感情更多一些。祐希轻轻地拍了拍就在早苗的肩膀。 另一边、三大叔们开始了小屋的搜索。 在则夫的指示下三人对金属网进行了细致的检查,甚至检查到屋顶,可是并没有任何遭到破坏的痕迹。 最后则夫检查了锁头,摇摇头。也没有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犯人是可以使用小屋的钥匙的人” 三人的面色愈发沉重。 昴和美和直奔教学楼二楼的生物室。 平时两人去拿钥匙总是优哉游哉、边走边聊,今天因为有人在等,不由地步伐加快了许多。 敲了门之后,他们直接拉开,反正里面也不会有回答。 “早上好,我们来拿钥匙了” 昴一边规规矩矩地说着一边自己就打开门边的钥匙柜,教师座位上的男教师非常罕见地开口道: “工藤同学,新垣同学” 这位穿白衣的教师叫菊池,担任昴他们班级的班主任。将近奔三的人在社会上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是在昴他们这些中学生眼中就不过是“比较年轻的大叔”而已。因为平时不会罗里吧嗦的,所以颇有学生缘,只是这几日他在昴和美和的心中好感度直线下降。 “听说又决定不把鸭子送去动物园了呢” “是……” 像是要保护美和一样,昴挡在她面前回答道。 “听说你还把外部人员也牵扯进来了” “是” “早点送去动物园不好吗。照顾它们太麻烦了,我还以为终于要变得比较轻松了呢。我不太喜欢养动物呢。” 菊池毫无感情地对两位同学说道,把头又转回了桌面上。 昴紧紧握住拳头,然后从盒子里拿出小屋的钥匙。盖上盖子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也许是故意的。美和也绷着脸紧紧地抿着嘴唇。 “我们先走了” 大声招呼的语气中厌恶的味道分外明显、昴转身奔出教室。美和紧随其后。关门声也是毫不客气。 应该也是故意的吧。 另一边,也出现一个人,他向等待昴回来的一行人打了招呼: “你们是照顾那两个孩子的人吧” 大家一看,是个穿着工装的四五十岁的男子,抱着一袋鸟用饲料正站在那里。看起来他是有听说这件事的。 “嗯。您是……” 清一当代表回答了,男子笑得很灿烂: “我是勤务的野岛” 哎呀呀,差不多同世代的男人们开始互相介绍。告一段落后,野岛将饲料放到小屋门口。 “这是饲养员用的饲料。用后放在这里就好了,晚些时候我会再来收拾的” “那可不行,三个大人在帮他们了,哪能让你还跑一趟。我们来收拾就好了” “是吗。那,回收的地方问饲养员知道了。” 野岛亲切的笑笑就转身离去。 正在这时候昴和美和回来了。 “刚刚,勤务员拿饲料过来了哦!” 早苗终于把手从网眼间收回,向两人挥了挥。 可是那两人却面面相觑,并不回答。 “……怎么啦” 早苗又问了一次,两人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并不回答她。 要是直接打开小屋的门,鸭子们会蜂拥过来,甚至会跑出去,所以先要隔着金属网向内侧的食槽添加饲料。 鸭子们挤到食槽前的时候再趁机将门打开,迅速闪到里面。祐希和早苗也以帮忙的名义钻了进去。 在鸭子吃东西的期间大家要听昴和美和的指示把巢箱逐一清扫。 “开始要把鸭子放到巢箱里。大鸭子太粗暴需要技巧,祐希和早苗只把雏鸭们放到巢箱里吧。” 置于低处的巢箱除了正面的门以外上盖也可开合。和笼子比起来确实更为便利。很棒的设计。 “全部十八只,一边数一边看它们有没有什么异常……轻轻地从它们背后抓起来就可以了” 美和终于和大家熟悉起来,补充道: “被弄伤的鸭子请放在木箱里。放在巢箱的话会被其他鸭子挤压到的” “ok” 完全沉浸在食物中的鸭子们被抓起来了还浑然不觉。祐希把它们抓住,放在早苗的手掌上,让她细细地确认没有雏鸭被伤害。 两人一边数数,一边将它们放入巢箱,一共十六头。 太好了,早苗松了口气。雏鸭们都很健康。 剩下的就是那两只被人虐待过的雏鸭了。祐希把其中一只放在自己的手中。是那只鸭蹼被剪的雏鸭。总是站不稳的双脚用力地在掌心站起来时,感觉就被像细细的火柴棒刺入。 真是太残酷了。 早苗那边也将被剪去翅膀的雏鸭捧在手心,表情凝重。 “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当时小家伙们不知怎样地痛苦闹腾。 早苗、祐希轻声唤道。昴和美和正在照看公鸭子。 最初看到的可是昴他们哦,你这个前辈可不能认输。早苗点点头,把鸭子放在巢箱前的木箱子里。 “呐,然后呢?” 祐希隔着金属网问昴。 “打扫后就把水槽里的水撒到地上,一边放自来水冲一边刷。鸭粪什么的可以顺水流出去。其他垃圾在放在小屋里面的灯油桶里,那个就是垃圾箱” 打扫的道具就挂在小屋的檐下。 祐希一边打扫一边问 “早苗以前当过饲养员吗” “没有。虽然很想做,不过那时候我们养的是迷你兔吧,太多人争着当了。” “我也想当,不过也不行” “啊,你也喜欢兔子啊?” 听早苗这样问,祐希笑笑没有回答。看来早苗并不知道当饲养员的义务背后还隐藏的好处。 “喂,昴——!水池里的水要换吗?” “那个一周换一次就行了,我们值日的最后一天在换就可以!” 早苗歪着头看着忽然转移谈话对象的祐希。 最后把水槽里的水换上新的,食槽添满饲料,打扫就完成了。 一打开巢箱的门,鸭子们又卯足劲啪嗒啪嗒地涌到饲料槽。刚刚吃了一半就被人关起来也难怪。不慌不忙的只有两只大鸭子。 “诶,没有给这两只鸭子单独做个食槽和水槽吗……”看到那两只灾难重重的鸭子因为行动迟缓落在鸭群身后团团转、早苗向小饲养员们问道。 两人难过地互看了一眼,美和开口道: “没有用。曾经给他们单独放过食槽、其他鸭子发现那里竞争比较少结果还是把它们给挤开了。这两个孩子在其他鸭子们扫空食槽吃饱喝足以前只能一旁等着了。如果它们是宠物还能特殊对待、可它们又不是。最终它们都会在动物园里过群居生活” 啊、早苗露出失败的表情。 弱者必须有弱者自己的生存方式。即使它们是因为外界恶意的作用才变成弱势的一员。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不会、一开始我们也试过。结果发现还是不行” 像是要拂去一时沉闷的空气,重雄大喊一声“好吧!” “既然工作完成了、咱们去哪里凉快凉快,孩儿们。我请你们喝饮料去” “反正请的也是自贩机上的吧?”【自动贩卖机】 “你倒是很懂嘛、祐希。嗯、中学里有自动贩卖机吗” “有是有不过没什么东……” 没等说完昴插嘴道: “现在也有普通的自贩机了哦” “诶?真的假的?我们那时候还只有卖纸盒装的软饮料而已,学校怎么忽然想开了!?” “不要罗嗦了,祐希。喂,小朋友,那个自贩机在哪” “在食堂……这边走” 重雄完成自己的角色任务,成功把一度沉重的空气一扫而空,一行人以昴带头,往食堂进发。 于大人们这方面,他们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这两个孩子。 “不就是普通的果汁嘛,早苗你还特特地点名要这个?” 祐希嘲笑般指着早苗手中的饮料说道。 八十元一罐纸盒包装的香蕉牛奶。 “因为初中的时候很喜欢喝嘛,没想到毕业后却没什么机会喝到了” 要你管啊、早苗郁闷地把吸管插入纸盒中。祐希要的是百事。全体人员都躲在食堂的阴凉处把各自的饮料打开。食堂这会儿是关着的,所以周围安静得只剩蝉鸣。 “那种东西不能‘喝’的吧,稠得简直就是香蕉本身。” “是冷饮就可以啦!而且你别把香蕉当作热带水果的代表好不好!” 毕业生组放一边,这头清一开口向在校生组提问了: “有些问题想问你们可以吗?” 是、昴挺直了腰板。 “是关于犯人的……” 昴邻座的美和像是很吓到般双肩颤抖了一下。 “我们觉得,很有可能是学校内部的人员做的这次的事件” 敢在这里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当然是因为则夫已经确认过附近没有被安装窃听器录音机之类的道具。因为有自贩机在则夫还在它周围转了几转反复确认。 “如果你们心里有怀疑什么人的话,告诉我们好吗” 昴与美和再次彼此相觑。并不是心里没数的样子,而是互相探看谁先开口。 结果昴先说了。他和清一相识比较好说话。 “首先……应该是理科教师菊池老师” 三大叔互相交换了眼色,看来孩子们怀疑的还不只一个人。 “那个老师一直都很讨厌动物。他只在刚发现鸭子被凌虐的时候照看过它们可是很不耐烦的样子;虽然也找了兽医,主动掏了医药费……反正学校也能报销的吧。鸭子接受治疗的时候也在等候室等着” “刚刚我们去拿钥匙的时候,他还说我们要是把鸭子送去动物园就好了。” 说到这里,美和忍不住补充: “他说、好不容易上课才变得轻松些,没想到还要继续麻烦,我最讨厌养动物了” 这还真是——很孩子气的话,站在大人的立场考虑的的话。毕竟虽然没人规定理科教师一定要喜欢养动物可也没在学生们面前抱怨的道理吧。 “诶,菊池老师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 早苗吃惊地发表意见,祐希在一旁点头: “又不严厉、很有学生缘的说” “我们开始也这样想” 昴的语气有些生硬。看得出来昴和美和很有一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 “那位菊池老师今年多大年纪了?” 清一不是问昴和美和,而是问祐希。现在要是问那两孩子得到的多会是出于恶劣印象而产生的消极信息。 “我们初一时他刚毕业,现在应该是二十六七岁吧。” “嘛,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孩子气呢。” 重雄说完一口气喝干手中的饮料把空罐丢进了垃圾桶。对着神圣的中学内的自贩机开始抱怨“居然连啤酒都没有”之类的话,对比他刚刚给出的评价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不过这就是重雄。 “你们还觉得什么人很可疑吗” 清一这个问题让昴露出比说菊池的时候更为犹豫的表情。刚刚说菊池还不曾犹豫,现在却这样表现可见对于这个人是不是可疑两个人也还是不能肯定。 “……是勤务员” 祐希不由得发出“诶~”的声音、被清一骂“吵死了”顺带被送了个响栗。 早苗却替他说了下去: “可是那个勤务员在你们去拿钥匙的时候有拿饲料来过哦。非常亲切的一个人呢。” “啊,是的。他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忙,可每次饲料都没落过……” “也会帮你们收拾不是?” 清一打断他,昴和美和又是惯例的为难的表情。 “可是,那个……没有饲养员在的时候,那个人也会自己跑进小屋里,我们都发现好几次了。论理每天都有饲养员来照顾鸭子,他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进去……当然,既然是勤务员,那出现在学校的任何地方都不会不自然。我们猜会不会是他把雏鸭抓出来虐待。大鸭子也是,勤务员在学校呆到很晚也没人会在意,要做什么都很方便……” 菊池有作案动机。野岛有作案条件。昴与美和就在两人之间犹豫不定。 好,明白了。则夫直起腰来。大家正好把饮料都喝完了。 “我们来个速战速决。先去小屋布置一下。” 说完则夫拎上工具箱站起来。 回到小屋前,则夫把工具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若干把荷包锁[就挂锁吧]。 “看起来,比较像的就是这几个了……” 则夫把五把锁摆在饲养员们面前: “依你们看这五把锁里那个和小屋的最像?” 昴与美和开始比较各把锁。连大鸭子的小屋的锁也一起比较。 “这个和这个吧” “可是这锁太新了吧……” 连孩子们也晓得则夫的目的了。 “交给大爷我吧。” 说着则夫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些砂纸,喷雾罐。魔法开始。 用砂纸在锁上摩擦几下,锁上立刻出现一些细微的擦痕,再将机油、涂料、砂子细细地把它们“装饰”一番,眨眼工夫,两把新锁的磨损已经和本尊不分上下,完美地留下时间的印记。 则夫把完成的锁替换下了一直以来用的那两把,将两副钥匙放在昴手里。 “事件解决以前就用这两把。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哦。每天开始照料的时候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先去生物教室拿钥匙。” “真不愧是……” 几近犯罪的父亲。祐希忽然意识到早苗在身边,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可是,早苗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觉得很没颜面地嘀咕了声“真对不起”。 “这样一来只有你们能够进小屋了。其他人除非是弄破金属网,或者破坏锁头。白天做这种事太引人注目,所以白天很安全” 听了重雄的话,昴有些担心。 “可是,要是下周饲养员换人……” 很难向下一组值日的同学说明。难道要把同学们一组一组地牵扯到这件事里吗,孩子也有孩子自己的犹豫。 “不要担心,在你们当班的期间一定能解决” 则夫拍拍胸脯保证道。喂喂,你这样胡乱打包票不要紧吗——祐希虽然很想这样问,不过为了不让两个初一的孩子不安,他还是忍住。 照料鸭子的时间是早晨一次傍晚一次。大家决定好下午六点集合,大人组和小孩组就在小屋前分手了。 “那么,傍晚再见啦” 初中生两人向祐希和早苗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学校。 对昴来说能和美和一起回家大约就是着漫漫长假里最赚的事的吧。初中生和高中生比起来要创造和心仪的女孩子一起的机会更难。 我可不会认输,祐希心里涌起一股无意义的对抗心,他推出早晨骑出来的山地车和早苗搭话: “早苗,等下有空吗?” “恩,家务已经做完了,一会回去写点作业吧” 祐希呢?听到早苗问,祐希的心情很有飞扬的感觉。 “下午一点要打工,之前都有空。一起去吃午饭吧?” 啊,要回家和则夫大叔一起吃吧——说出来才想起来,早苗点点头道: “我想喝宇治白玉冻[奶昔?皮奶?其实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半固体状的奶制品]” 早苗说的是最近广告频频出现的家庭餐厅的新商品。 “啊,你点的东西都很诡异诶,不知道是用来喝的还是吃的。都要带调羹的” “人家想吃嘛……祐希,你干嘛从刚刚开始就对我喝的东西、吃的东西意见那么多啊” 早苗鼓起双颊。刚刚香蕉牛奶的的事还记恨着呢。 “啊,抱歉抱歉。我没那意思。我知道啦,对不起啦,我请你喝吧” “好,就让你请” 早苗很有气势地答应,而后自己却噗哧笑出声来。 只是吃个甜点而已,不会影响到和则夫吃午饭的吧,又不是孩子不会连这点状况都看不出来。 其实意识到这种状况多少让人有些难为情。 * 三大叔在和孩子们分手后来到校长室。还是原来那个会议室。 “……因此,关于犯人已经有眉目了” 事前说好了,只有则夫一人负责和校长沟通。至于他想说什么,其他两位也不知道。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理科教师菊池老师和勤务员野岛的可能性最高” 是吗,校长垂下肩膀。 “今后我们会关注这两个人一边监督担任饲养员的孩子。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关于这两个可疑的人请绝对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短暂的会话结束后,三人离开会议室。 直到走出则夫允许他们开口的校门口,重雄迫不及待地问道: “喂,阿则,孩子的话你怎么能就当真呢” “还不是为了和校长说上话么。之前让校长把窃听器留在那里,主要就是要让装窃听器的家伙听到。为了要速战速决,一定要引蛇出洞。” “也就是情报战咯” 正是,则夫对清一点点头。 “应该很快就有行动了。说不定明天就有呢。” “很期待哦” 清一说着走向车站,他要到『电玩地带』上班。 虽然和祐希是同时间的班,不过傍晚的集合两人并没有相约一起过来。 下班后清一自己搭电车,祐希则是骑自己的山地车,各自前往中学。 * 第二天,果然让则夫料中。 昴去生物室拿钥匙的时候,勤务员野岛出现。和昨天一样抱着饲料——还多了一坨白色的布。 “呃,学生们呢” “去拿钥匙了” 清一回答后,野岛放下饲料袋,把白色的布团展开。 “这是……我在小屋垃圾箱里回收的” 看到野岛展开的布团,大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展开的是一件白衣。胸前的地方飞溅着血一般殷红的色块。 “先交我们保管吧” 则夫冷静地说道。 “不要让孩子们担心。过后我们会找校长商量的” 则夫低头致意,野岛应了句“那就交给你们了”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爸爸!快开门、你有钥匙吧!?小鸭子们……” “冷静点,它们都没事啦。锁既没坏护网也没破。” “可那件衣服……” “两人回来前把门打开的话,说不定就会被人注意到锁被换过了。再说,衣服上的不是血” 说着则夫打开今天也带来的工具箱、拿出一罐喷雾,对着衣服上的血痕喷了几下。 “阿则大叔,那是什么” “你们应该有在电视上或者漫画里见到过吧,鲁米诺混合溶液[注1]。若是血迹的话在暗处就会发光。” “……为什么阿则大叔连这种东西都有啊” “知道原理的话谁都很容易调出来啊。”[我觉得祐希应该是要吐槽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吧] 则夫泰然答道,把白衣留给祐希去玩。 “你和早苗找个有阴影的地方去看吧。如果是血的话即使用手遮住的程度就能看到发光。” 祐希和早苗一道离开去找阴暗的地方。重雄低声说道: “看来犯人打算栽赃给菊池啊” “阿则。你觉得会是在什么时间呢” 面对清一的问题则夫慢悠悠地答道: “应该是轮到我们夜间巡视的时候吧。情报确实传到犯人耳里了。与学校内部的人比起来,我们这些外部人员巡逻的时候更容易出手。他打算嫁祸菊池以保自身。那种红颜料骗骗小孩倒可以。若送去警察那里肯定立刻穿帮,所以他一定会来制造真实的证据——以鸭子的牺牲” 犯人没有算计到的是则夫的能力吧。他哪里可能会想到一般人手里还会有鲁米诺反应剂。 这时祐希和早苗跑回来: “爸!没有光!” “早苗,你声音太大哟” 苦笑的则夫让女儿保持冷静。后面赶上的祐希把叠得小小的白衣递给清一。 “爷爷,给” 带着足以装下白衣的提包的只有今天要上班的清一一人。还真是细心,清一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把白衣塞进包里。这种东西要是给昴他们看到,一定认定是菊池无疑了。 饲养员们终于拿了钥匙回来后,大家像昨日一样工作。检查鸭子的时候确实没有增加一只受伤的鸭子。 一边劳动早苗一边注意周围的人的耳目悄悄附在祐希耳边道: 真是太好了,幸亏。 细微的气息在耳边轻拂,祐希颇为动摇,而心情也是万分复杂——你靠太近了啦。 都会意识到不要让周围的人注意到,为什么在男生耳边说悄悄话却一点意识都没有呢。 怎么解释都让人觉得微妙。 要是我会做什么反应呢,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在则夫眼皮底下也没有那种胆量,既然早苗心无挂碍就这样吧。 注1:鲁米诺与氢氧化物反应时生成了一个双负离子(dianion),它可被过氧化氢分解出的氧气氧化,产物为一个有机过氧化物。该过氧化物很不稳定,立即分解出氮气,生成激发态的3-氨基邻苯二甲酸。激发态至基态转化中,释放的能量以光子的形式存在,波长位于可见光的蓝光部分。 鲁米诺只有用氧化剂处理过才会发光。通常使用双氧水和一种氢氧化物碱的混合水溶液作为激发剂。在铁化合物催化下,双氧水分解为氧气和水 血红蛋白含有铁,而铁能催化过氧化氢的分解,让过氧化氢变成水和单氧,单氧再氧化鲁米诺让它发光。在检验血痕时,鲁米诺与血红素(hemoglobin,血红蛋白中负责运输氧的一种蛋白质)发生反应,显出蓝绿色的荧光。这种检测方法极为灵敏,能检测只有百万分之一含量的血,即使滴一小滴血到一大缸水中也能被检测出来,由此可知犯罪分子是多么难以把现场清洗干净了。 * 数日后,轮到三大叔巡夜的日子。 因为三只对校内环境不算熟悉所以祐希也被带上了。早苗自然是留守家中。 “呀,真是不好意思,还连累你们外部人员也帮忙巡逻” 傍晚,孩子们料理完鸭子后三只照例来到会议室里。 “哪里话。那俩孩子和我们也算颇有缘分。” “那么请在十一点前离开学校吧,因为门是自动锁的。教学楼分一般教室楼两栋和特别教室楼一栋,重点应该在一般教室楼。毕竟假期那里是开放给学生的,要是有什么异常再向我们报告吧。怕有个什么万一吓到明早到校的孩子们……” “那是自然。所有教室我们都会一一巡视过去的。” 清一回答的时候,指导老师像是做戏一般夸张地拭着额上的汗水,低下头: “那老师们就按您要求的,先行撤退了。” 最后大家要了一份校园的简易地图离开会议室。在窃听器的收听范围外,则夫一人发了一个无线对讲机。 “手机要是在安静的地方就算设成震动也会听得到声音,所以我们用这个。它的麦克风集音性很好,即使小声嘀咕也足够顺利通话,而且是无线的,不会妨碍你们出手。” 尤其重雄你是个天生大嗓门一定要注意,则夫补充叮咛了一句,重雄很不爽地回答道“这种事我知道啦” “呐,则叔。我们特意跑到装了窃听器的地方商量没关系吗?犯人偷听到了会有戒备的吧” 则夫平静地答道: “反正对方也知道每天不过巡逻到十一点。犯人知道今天没有熟悉校内的人巡视,要是就此大意起来也是好事。交接的时候还要讨地图的外人巡逻没什么好畏惧的,就让犯人那样想吧。” “所以刚刚也不提我的名字咯” “嗯,先和老师们打过招呼了” “巡视的重点是普通教室楼也是咯?” “嗯。要把犯人逼到特别教室楼去。” 祐希双手抱胸皱着眉头道: “的确无论是要把鸭子如何,特别教室楼是最便利的。那里有家政教室、生物教室、化学教室,洗手池什么的都很方便……而且可做凶器的工具到处都是。” “没错” 而且比起鸭子遭遇什么,对学生的精神状态更为关注,这才是学校该有的立场,犯人也不会起疑心。 “那咱们要在哪里埋伏才好呢” 重雄的问题被则夫丢给了祐希: “祐希你觉得呢?” “还是在特别教室楼旁比较好吧?饲育房离校门口太近了,如果他要逃跑的话大叔们可不一定追得上……我一个人追上了可也没有制服他的自信。还是等他把鸭子抓出来到了教学楼里再动手比较好。况且校门口的灯也太亮不好埋伏。既然被当作外人看轻,就在校内解决吧。” 不过为防万一校门口也该有人盯着,则叔就守在那里让他们往里走吧?祐希说着望向则夫。 “如何?” “很妥当的判断” 则夫判定祐希的回答合格了。 于是清一和重雄拿着总钥匙往教学楼方向去,而则夫同祐希前往饲育房。 还有一些社团活动的学生还没回去。 晚霞褪去夜幕降临的时候—— “则叔” 祐希轻轻唤到,则夫默默地点点头。校门附近忽然冒出个黑影靠近了饲育房。大门早已关闭,不知道他是从其他侧门进来的亦或是一开始就在校园内逗留到现在。 黑影猫着腰走到小屋门前开锁,锁是被换过的,当然打不开。那人影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颇为恼怒地朝门踹了一脚。 本已缩在角落休息的鸭子们被惊醒,顿时一阵喧闹,那人才紧张地四下张望。鸭子的叫声很快就停下。 人影蹲了下去,不一会传来啪叱啪叱的绞断金属网的声音。 “还真是准备周全呢。看来他也是料到锁会被换过,钳子都带着。” 你可没资格说他,这话祐希没敢说出口。则夫的外套里都不知多周全地备着各种道具啦凶器啦什么的。 人影将网绞开一个小洞,伸手探了进去,一把抓起一只雏鸭。哔的一声高声叫喊后就没了声音。鸭嘴被摁住整头塞进了口袋里。 然后人影开始往操场跑去,方向正是祐希先前判断出的特别教室楼。 “阿则、祐希呼叫阿清、阿重。目标剪断饲育房护网,抓走雏鸭一只,目前正往特别教室楼移动中。请注意。” 则夫透过对讲机通报,直到人影完全看不见了才开始移动: “祐希、有其它不会被他发现的路到特别教室楼的吗?” “有啊,往这里” 为了不引人注意祐希特意穿上了黑色便装。沿着围墙走入纪念树树林中。 “小鸭子会没事吧” “那里等着的可是阿清和阿重啊” 则夫的回答里充满了绝对的信任感。 听到则夫报信的清一和重雄兵分两路埋伏在教学楼的两个位置。一楼到走廊的出入口有两个。 片刻后操场方向出现一个穿黑色运动衫的人影。仔细听的话,已经可以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掩藏行迹的打算,而且连鸭子的声音都听到了。大约是藏衣服里了吧。 教学楼出入口本是锁着的,人影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很快地打开门。 “阿清、阿重呼叫阿则、祐希。目标确认、已经进入教学楼。似乎有钥匙” 清一通报的时候重雄从旁边靠了过来。 “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干嘛那种家伙个个都要穿黑” 以前逮捕的那个色狼也穿黑色运动衫,因为这个原因重雄一度被认为是犯人,这次又是黑色运动衫让他着实郁闷。 “比较不起眼嘛” “我是自己高兴才这样穿的” “你的理由比较正派啦。好啦,走吧” 清一刚站起来,被重雄忽然一拉手腕,又蹲了下去。理由已经无需再问。 二楼的走廊传来多人的脚步声。 “不是单独犯呢……” 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两人转进了教学楼。 楼里只点着夜灯。习惯了昏暗的环境后,两人继续前进。 每间教室都是一团漆黑、寂静,直到了一楼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有人。不止一个。虽然他们蹑手蹑脚,不过那点动静还是没逃过清一他们的耳朵。一定是刚刚二楼的人下来汇合了。 他们用的应该是手电筒,偶尔从拉门的玻璃中可以看到线状的光芒晃过。 清一这边隐藏得很好,他们稍微退离了那间教室,一边取出地图查看一边呼叫则夫 “阿清阿重呼叫则夫祐希。目标有多个同伙。从地图上看,他们进了家政教室。” “爷爷,那里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们没地方逃的。把他们抓起来吧!” 则夫立刻接口道: “我们这边从外面看着。他们应该会从教室门口逃走,你们要小心” “祐希,电灯开关在哪里?” 清一得到的答案是拉门边上的墙壁上就是。 “好,我们去了。后面就拜托你们了” 重雄通完最后一句话,两人迅速地靠近家政教室。 教室的拉门虽然关得紧紧的,可屋里的家伙们讨论着什么顺序(是什么顺序也不用去想)也多多少少可以听到。先动动拉门再说,似乎没有被锁上。 重雄一口气把门拉开!清一立刻跟上摸到了开关的位置。 教室里顿时一片光亮。 回头的五六个人,通通都穿着黑运动衫。 清一和重雄也吃了一惊。 “什么……是小孩!?” 一时呆住的重雄脱口而出。 “你们还真是能干啊!” 重雄抓起身边最近的一个中学生,不费什么劲地就把他丢了出去。 清一也要上前帮忙,只是竹刀举起就停了—— 头上传来哐啷啷的声音,荧光灯管被打破了,玻璃碎片像下雨般落下,一些掉进了清一的衣领里,连皮肤都给划破了。 把那些学生一个个抓起来摔的重雄怒道: “阿清,这天花板太低,你那东西舞不起来,你到门口守着,一个也别放跑这些兔崽子” “了解” 教室的天花板高度实在不足以拔刀挥剑的,没办法。清一退到门边,牢牢守着唯一的出口。那些被重雄摔到地上的年轻人爬了起来,打算强行突破,清一发出警告: “这地方我可只能用刺击咯” “罗嗦,滚!” 清一抬起剑准确地直指冲过来的年轻人的喉咙。下手分寸自然是有拿捏的,不过对手还是闷声倒地,躺在地上左右翻滚,似乎痛苦万分。 “可恶!” 有个年轻人大约是自暴自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撞向重雄,扭成一团。 “还算你够胆量啊……” 重雄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脚腕,猛地甩起: “不过还是太嫩啊!” 重雄喊着脚下一用劲,对方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背部重重地砸向地面。 出口无法突破,被重雄摔过几次后还能站起来的就剩一个人了。 那人寻找着其他突破口,忽然奔了过去。窗户。他扳开窗框上的月牙锁,抬起脚来就要跨出去。 “混蛋,给我站住!” 其他人早就没有站起来的力气,重雄果断地追上。这时—— “呀啊!?” 打算跳窗逃跑的年轻人以却以向前摔倒的姿势消失在窗户外。 重雄赶到窗户边一看,滚落到窗外的年轻人正在墙角边痛苦地滚做一团。看样子是脸蛋直接砸在了水泥地上。额上有血渗出。祐希赶上前将他双手缚在身后。 “喂,阿重,你可别跟着跳出来哦”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则夫跟重雄招呼道。重雄这才注意到,窗框的边缘上绷着一条涂成黑色的细线,高度正好在足踝上。恐怕整间教室的所有窗户都被这细线包围了吧。 “你也太狠了吧” 重雄看得目瞪口呆,则夫无辜地说道: “只是钢琴线而已,我可是很懂得分寸的” 则夫和祐希把窗外的年轻人——比祐希年纪还小的犯人带进教学楼时,教室里清一和重雄也把那些倒得横七竖八的家伙们捆好。 “这些家伙……” 祐希恨得直咬牙,是因为看到了他们“准备”的东西。 宽敞的料理台上平铺着菊池的白大褂。白衣上雏鸭被塑料胶布固定住,动弹不得。连嘴也被缠了一圈胶布,声音也发不出。 放在旁边的,除了刀子还有不知哪里买来的十几盒大头针,每盒数十枚入。 “你们到底想干嘛!?” 祐希一把抓住最近的一个学生的胸口。也不打算等他回答,挥起拳头就要打下去,途中却被清一拦下。 “够了,胜负已分。后面的事交给负责的人就好” “可是,爷爷……” “难到你想殴打没有还击能力的人吗。比起这个来,你先把鸭子带回饲育房去吧” 精明的则夫用数码相机把现场一一拍下。 祐希才很不满地把像是要受刑的鸭子剥下来,连嘴上的胶布也一起撕下。 被解放的小鸭子一点劲儿也没有。祐希小心地将它托在掌心,带离教室。 小屋护网的洞口是四边形的。只被绞断三边,另一边直接拗进去。祐希仔细地把金属网拗回了原状。修复的工作还是留给则夫明天做吧。 祐希把依然没打起精神来的鸭子捧在手心,倚门坐下。 有发生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哦。有人曾经这样向他说过。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早苗”的名字。等待音刚响第一声,电话就通了。 不等早苗先开口: “已经没事了。都结束了,小鸭子很好” 早苗像是感觉到什么,反问了一句“没事了?”。 “刚刚不是说了没事了吗?” 祐希苦笑。早苗模仿祐希的语气“才不像没事的样子吧” “发生什么了吗” “……不想跟早苗说呢” 他们准备了菜刀和数百只大头针。 看鸭子连嘴上都被缠了胶带就知道他们打算先做什么。如果要一刀弄死它那么也不必这么费周章。 那么残忍的计划,没有必要让早苗知道。 “祐希,反正我早晚会从什么地方听到,还不如听祐希说呢。” 早苗坦率地说道。——随你的便。 沉默战的胜者是早苗。 “犯人不是菊池老师也不是勤务员。几个孩子呢。应该比我们还小。” 祐希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听完祐希的讲述、早苗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辛苦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发自内心的慰问——糟糕。好像不知不觉眼泪就掉出来了。 “那只小鸭,还好吧?” “应该恢复点精神了吧。好像在我手里睡着了。很暖和呢” “谢谢你啦,把小鸭救出来。” “啊,都是那那些大叔的功劳。” “不能这样说。你代替我在那儿,我就要谢谢你了。昴他们一定也这样想。” 早苗的话直接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要回爷爷他们那儿去了,挂了哦” 这话有些假,声音都不太自然。 要命,电话挂掉的时候,祐希不自觉地说漏嘴。喉咙像堵住似的感觉到底会持续多久。这也是很劳累的一件事。 小屋的钥匙早已备好。挂掉电话后,祐希走进小屋,把手中的鸭子放进聚在一起睡觉的鸭群中。 稍微离得远一些,再看这些鸭子们的时候,哪一只是今晚险遭毒手的雏鸭,祐希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能如此有惊无险该感谢谁呢 早苗。则夫。重雄。 不能漏了爷爷,祐希在通往特别教室楼的路上暗暗想着。 * 结果出来,犯人是本校的几名三年级学生。 而且还是特优班中,评价极高的几个孩子。 被问到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们回答“被学校期待压力太大”。他们说都是家长和老师太给他们压力了,学校的考试无止无尽,他们就借口去补习班上课,拿鸭子出气。 校方的处理结果是给予警告,若有再犯要通报警察并如实记入学生档案——而已。 “这处理也太混了吧,喂!” 重雄不满地放声大喊。那是昴和美和最后一天当班的早晨。 放水冲洗的时候,孩子们像是戏水一般,看起来快乐极了。 “压力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东西!那些家伙怎么看都是愉快犯吧!” 令人吃惊的还有这些学生们居然除了小屋还有校内各主要场所的钥匙都有备份。而且他们还是通过正规途径拿到钥匙,带到町里钥匙铺里配了新的再放回去,实在是胆大包天。 会议室的窃听器不消说,自然是他们装上的,已被学校没收。其他房间——办公室,接待室——也发现数个窃听器,他们也都承认是自己的作为(查找窃听器的工作是则夫承担的)。 “学校已经作出决定。只有这样了。” 清一一边安慰他,一边做出空挥竹刀的动作。“竹刀没有短刀式的啊”,看来他对室内竹刀挥不起来颇有怨念。若是二刀流倒是有短竹刀,只是二刀流对清一而言并不是正道[注1]。 “阿则大叔——”小屋里的祐希单手拿着刷子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犯人是这里的学生的?” “最开始不是说了么,犯人是出入学校也不会不自然的家伙。大人自然是怀疑的对象,可学生们当然也要考虑。野岛拿着菊池的衣服来的时候我就认定是孩子做的了。” “可是那时候我还以为是野岛先生呢!” “若是大人陷害大人,手法过于幼稚。野岛若是犯人也不会自己特意地拿过来。他可以直接把衣服放在饲育房的垃圾桶里,让饲养员发现,或者直接丢在校门口什么地方。一定会有谁发现替他交出来,实在没必要自己以发现者的身份出现,那是下下策。那样就没法保持无关系的第三者立场了。” “哎哟,我也是嫌疑人吗” 冒出来的人是野岛。孩子们都吓得哇地叫出声。 野岛的手上抱的是刚除的草。 “后门那里野草长得旺,我想鸭子也许会吃吧” 昴和美和非常尴尬地互看了一眼,一同向野岛低下头 “对不起!我们看到您好几次进了饲育房所以怀疑您了,实在对不起!” “呀,非常时期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您到小屋里究竟做什么呢” 祐希若无其事地问道。野岛难为情地搔搔头: “呀,我很喜欢小动物,所以很留心饲育房呢。最近不是发生了虐待事件么?我们学校还是头一回发生这种事——至少我在职期间是第一次发生呢。而且还一而再地连续发生,我实在担心,所以时不时地就会跑进小屋里看看鸭子们有没事。” “什么呀,原来野岛先生只是个单纯的好人呀” “祐希!你那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清一的怒斥之下,祐希吐了吐舌头,缩着脑袋道歉:“对不起”。 “那个,我也是……对不起” 早苗很难堪地低下头 野岛反被孩子们的道歉吓到,放下野草就离开了。 看着野岛的身影消失,则夫道: “昴和美和同学为什么会觉得野岛形迹可疑呢” 诶,两人微微张口。不是说过了么?为什么又问一遍呢。两个孩子带着疑心回答道: “因为他明明没有什么事却常一个人往小屋跑……” “实际上野岛并不是无缘无故进去的。究竟有没有事本该一看就明白了。可是你们觉得野岛可疑是因为野岛过于醒目了” 啊,是那样的。祐希一击掌: “因为他是大人吧” “是的。说起进饲育房最不引人注意的只有穿着制服的学生了吧。那些学生其实大可以穿着制服光明正大地走进小屋,抓起鸭子凌虐一番。可他们还特特地去配了钥匙。虽然没有规定除了担任饲养任务的其他学生不能进入小屋,可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封了鸭子的嘴掩人耳目地进行短时间的虐待。更何况在人员稀少的暑期中,” 则夫的目光暗淡下去: “如果他们惯于欺凌动物的话。那几个学生看来是很习惯做这种事了。从哪里学到的不得而知。可是他们的手段却一步步在升级。我在想,这次若是交送警察也许对他们来说还更好呢” ——封闭的安全栅栏中。 他们自以为正确地培养着孩子,殊不知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幼苗已经渐渐长歪。 为了保护而闭锁与为了保护而开放,在世人为其犹豫不决的间隙里,恶意之手频频伸向孩子——被其污染的孩子本身也是牺牲者。 “那种事本来就不对!” 重雄不高兴地嘟囔: “为了孩子的将来?会影响考试?脑子坏了吧。那些孩子被家长学校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包庇,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自以为自己是第一流的。家长老师都对那些孩子宝贝得要死,他们觉得要是一流的人才和这种不名誉的是有牵连,价值也就下降了,所以打算敷衍了事。他们要真的懂得为孩子想就该正确地教导他们才是。就算会影响到入学。孩子有错误就这样藏着掖着,所以才会纵得他们无法无天。孩子会犯错那不是当然的嘛,犯错就该狠狠地抽他们,啊,这样是不对的,总之不好好教育可不行” 重雄的怒气清一能够理解,不过也有正相反的事。 有些家长以教育为名对孩子施行家庭暴力。两者都不正确,可是拿掩饰错误当作对孩子的关爱只会顾及自己体面的人比比皆是。 结果—— “不过呐,这也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走到封闭世界的尽头。 “你们两个、可别变成那种所谓的一流的孩子!” 重雄像昴和美和喊道。 两个孩子只得面面相觑。 注1:在日本历史上曾涌现的剑术流派不计其数,然而在演化成为现代剑道的升华过程中,其选择的中心却是一刀流。现代剑道中,一刀中段之构可以理解为其基本之本道,而那些推行中段以外之构的剑道则是违背了基本理念的邪道。因此,剑道的实践问题也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事而缺少剑道家去专门研究。二刀流,即两手持刀之术,同样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被当成了异端;双手持刀亦被视作邪剑,非正途。 * 傍晚的值日也结束后,两个学生去还钥匙。 清一像忽然想到什么,要求由他去帮忙还钥匙。事件总算是解决了,则夫换的锁还是继续放着吧。这件事要向老师说明一下。小屋的护网虽然让则夫进行过应急处理不过还是该正式修缮才是。 生物室的位置之前在地图上见过,还记得。 “打扰了” 敲过门后,清一拉开教室的门。不曾听过的老男人【这词怎么就成了没中性色彩的了?】的声音,年轻的教师诧异地从书桌前移开视线,转头望向门口。 “初次见面,我是工藤同学担任饲养工作时负责照看他们的清田。请问您是负责生物课的菊池老师吗?” 啊,老师像是明白过来一样。 “不只是生物课,不过的确是那两个学生的生物老师。听说在动物虐待的问题上很活跃。” 冷嘲热讽的口气,不过嘲讽的对象是什么不得而知。 清一说明了饲育房换锁的事,将新钥匙递给菊池。 多谢费心,菊池依然是嘲讽的语调。 “老师,有件事想向您打听可以吗?” “请说” “为什么虐待事件开始的时候对工藤同学和新垣同学说那样不客气的话呢” 菊池似乎颇受震动,目光从清一身上移开。 “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听说老师发现受虐的鸭子时第一时间就将它送到兽医那里,还付了诊疗费。平日里幽默风趣在学生们之中人气颇高。为什么一发生这件事就对他们两个忽然冷淡下来呢?” 菊池不肯开口,不过他一看清一完全一副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姿态还是投降了。 “不想被那两个人依恋” “怎么说” “在全体学生们中有人气、没人气,都和我没关系。只是不想被特定的学生眷恋着。我知道这件事对那两个学生影响很大,他们来拜托我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我并不想被他们依恋,那样我会很困扰的。所以对他们做出那种态度。” “困扰……这怎么说呢?” “太麻烦了不是。关系密切的话容易发生不和。那个老师偏袒某某啦,如果对那些依恋你的学生稍微冷淡一些他们甚至会怀恨在心。其实我曾经为此受到过pta的抱怨。实在是太傻了。” 啊啊,清一点头。如今社会保护者们的抱怨实在相当难缠,常常可以在报纸、新闻中看到。菊池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我不想和学生们过于亲密。他们靠近了,才把他们推开,只是因为这样。我并没有多余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封闭的世界里还有层层更小的封闭的世界。 菊池不过是按着自己的理解采取行动。 “非常感谢” 清一致意过后离开生物室。 “谢谢你们” 回家的路上,昴和美和对这几天来一直亲切地照顾他们的长辈和前辈道别。 事件圆满解决,鸭子再也不会遭遇那种灾难。 可是两人的心情依然很沉重。 昴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美和急忙先开了口: “工藤君,那个” “嗯?” “白天的时候,阿重伯伯说我们不要变成那种『一流』的孩子对吧” “嗯” “我可能是呢。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一直瞒着爸爸妈妈。老师看到也装作没看到,没有批评我们。我可以向工藤君忏悔吗?” 似乎可以猜得出美和想说什么。 “我呢,小学的时候,欺负过同学。当时有个带头的同学,我是他那个团体的一员。无视或者恶言相向的事做了很多。那时候我没多想什么,因为大家都以欺负那个孩子为乐。那个孩子中学的时候就到很远的私立住宿学校去了。那之后,好几次我在超市遇到了那孩子的妈妈。我觉得都被她狠狠地瞪着。原来如此,因为那孩子很讨厌我们。我们一直欺负她,她当然讨厌我们了,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到那么远的学校去上学,自然是和双亲商量过的。一定是和他们谈了被我们欺负的事父母才同意的。他们家的人当然觉得都是我们的错,他们家的孩子才不得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念书。如果那孩子自杀的话,那我,和那些虐待鸭子的三年级生有什么区别呢。工藤君,你看不起我吧” 美和双手不停地抹着啪嗒啪嗒的眼泪。 “为什么会觉得做那种事情很有意思呢。我现在也不怎么和那个带头的同学说话了。大家后来都觉得没劲,互相避开了,就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昴忽然开口: “我,当过小偷!是小学的时候,有个非常流行的卡片游戏。大家都沉迷于收集,还跑到点心铺偷卡片。不知怎么,看到大家都那么做,也就跟着做了。那家点心铺的老板是个老太太,就算发现了也肯定追不上我们。后来越来越严重,有的人甚至偷到便利店。那里都是年轻店员,很容易就被抓了” 美和应该是自揭了一个最糟糕的污点。自己也曾隐瞒和撒谎。 想说瞒着瞒着,总有一天它会消失。可事实不是这样。它一直潜在心底无法化解。一直不去想它,渐渐变成这样。 “虽然那家伙是自己一个人作案的时候被抓到的……可是我们也常常跟着他偷窃,如果他向警察供认出我们来可怎么办,大家都非常担心。结果没了游戏的心情、卡片也都丢了。从那以后我也不去那间点心铺,直到上了初中有一回回家的路上经过买了只雪糕,付钱的时候老太太说`『今儿没拿卡片吗?』。原来她全部都知道,我撒腿就跑,付了钱的雪糕也落了。” 接着昴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 “呐,新垣。我们回去向自己的父母坦白好吗?我现在就回去说。” 不知是不是把同学逼到遥远的地方上学这种愧疚过于沉重,美和犹豫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终于还是轻轻点点头。 “明天给你电话。加油!” 第二天—— 美和打来电话: “工藤,说了吗? “说了” 说着昴摸着起了疙瘩的脑袋。 “他们很火大了。老爸气得直揍我的脑袋。到现在,总算都还清了。他替我换了钱不过要从以后的零用钱里扣” “我爸妈也很生气。而且现在又是暑假……那个同学应该在家,本想说去登门道歉,可爸爸说要去的话你自己先打电话问问人家。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被骂得狗血淋头。接电话的是同学的妈妈,她说:是谁害得我们家女儿小小年纪要离家跑那么远的地方生活的。我女儿也说她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人。好容易一个假期一家人团聚,不想被你坏了心情。我也只有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爸爸好像早料到这个结果:就算你道歉人家也未必接受。” 美和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声音又哽咽了。 “不过,他也说了,现在能被父母骂一骂,对我来说也未必是没有好处……” “好巧?” “诶?” “我也被这样说了” 终于,电话两侧同时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第五话 “真是太好了,本来今天只打算买米的” 傍晚熙攘的超市里,早苗说着一边把各种结算完的商品放到打包台上。 祐希单手提起店员打包好的大米。 还没开口问需不需要帮忙,早苗已经娴熟地把各种物品收到袋子里。将生鲜食品的托盘相对放入小袋之类的收纳技巧可不是谁都懂的,托盘可以保 护里面的食品不受挤压,又节约袋子。 暑假过去,第二学期转眼间又要到期中。 在学校附近的超市里、祐希目光敏锐地发现了早苗,立刻和她打招呼。对早苗,祐希早已没有看到而不作声这个选择项。 坦然自若地装作偶遇、随口就道“我帮你拿东西吧”之类的作战手段他也已经驾轻就熟。 “平时都是在我家附近的超市买的,不过今天这里大米特价,所以赶过来” 说话的时间里,早苗已经把各种东西打包好。 “让你久等了。那米放到我的自行车上就好” “不用了,米那么重,放我车上就行” “可你那不是山地车吗” “上学用的嘛,买的时候让他们装了行李架。总有东西多的时候。固定的网子也有,米袋什么的很好放的。” 两人一边谦来让去一边走出超市。 “早苗——” 超市外传来一把响亮的女声。 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和早苗一样制服——也就是荣高的女生。不过她的裙子比早苗短多了,本市通用的标准应该是到膝盖。浅色的长发披散在肩 后。 就算祐希他们那种学校,这样的女生都非常罕见,更何况在以校规严格的荣女高,简直是不可思议。 “啊,小润也来买东西吗” 虽然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不过听早苗也直呼其名,大约是挺亲密的朋友吧。 “是啊,今天有特价嘛。买哈根达斯吃回去~” 娇气的说法方式和打工地方的客人、同事如出一辙,祐希虽然不陌生,但从穿着荣高制服的女生口里听到还是颇感违和。因为他认识的荣高女生只 有早苗一个。 “虽然是特价,不过现在人很多啊,买多的话还好,只买一个你要有觉悟哦” “诶——这样啊,那么在人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做好觉悟和你站的一起的那位是?” 啊,是这种类型的。祐希皱起眉。 反正早苗最多也只会随意地笑笑说是“朋友”,祐希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等待她们的对话,没想到早苗的回答倒是给了他一大冲击。 “厄……算是朋友吧……还是认识的人呢……” 犹豫不决的样子让祐希吃了一惊。这比起简单地说“朋友”可让人更有期待。 “诶——难道是男朋友!?” 听到小润高声问道,早苗慌忙摆手: “不……不是啦” 心里猛的一沉,虽然是意料之中。只是能这样当着人的面谈论这样残酷的话题吗,你们这些女孩子。 祐希心中胡乱想着,脸上还是不露声色。小润不顾早苗吃惊的模样,坚持刨根问底: “可你们不是还一起来买东西了吗,看起来很要好的样子呢~” “凑巧碰上……” “我遇到早苗和她打声招呼,顺便帮她提提东西。反正家里离这里很近” 听到祐希的话,小润估价似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转过头继续和早苗说话: “喂——,你们怎么认识的?还蛮帅的嘛” “这个……这” 早苗的脸色暗淡下去。不想再提起那件事。早苗可不是善于掩饰的人。 祐希正打算找个合适的话把话题岔开了去,晚了一步,早苗先开了口 “嗯……以前得到过他的帮助” “啊啊!” 小润像是明白过来。然后更是说出了让人不省心的话: “是上次早苗差点被人强暴的时候吧” 她甚至完全没打算放低音量,就这样大刺刺地说出来。周围的人群听到那个词几乎有一瞬都要停下脚步。 早苗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祐希知道那不是打算听过就算了的笑容,只是不知所措时、讨好的笑容。 真是够了。原本祐希就不是会忍耐的类型。 “——喂!” 祐希低声地朝小润吼了过去,而小润对他那声音中无限的怒气似乎完全没有觉察,疑惑地歪头望着他。 “在这种地方那么大声说话不合适吧,你也动动脑子” 早苗一把抓住祐希的手腕,低低说道: “别这样,祐希,我没事的。” 没事,那怎么可能。明天还要在学校和她碰面,才只好装做没事吧。 不过确实、祐希也没理由增加两人的嫌隙。一大堆话想说也只有吞下肚去。 这时小润又若无其事的笑道: “啊,是啦。对不起对不起,早苗很敏感的嘛。回想起这种事很伤心吧” 不是这个问题……吧!祐希再次忍下怒气。 为了以后在学校能和平相处现在只能装作没事的早苗,祐希能为她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早苗,走吧。你爸爸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早点回去吧。” 祐希镇定地撒着谎,一把牵过早苗的手,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早苗被祐希拖着,一边回头和小润招呼道: “小润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明天见” 两人的自行车并排在一起。堆放各种购物袋的时候,早苗向祐希道歉: “对不起,她不是什么坏孩子,只是性格有些古怪而已。我想她没有恶意的” 祐希不说话。他把米袋放在货架上,缠上网子。 “……对不起” 祐希看着垂头的早苗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早苗要向我道歉呢。” “因为祐希都不说话” “要道歉的是我啊,对不起” 祐希皱着眉搔搔后脑。不说话是因为呆不下去了。 “早苗明天还会和那女生见面。我实在太沉不住气。一时口快任性地说了那些话。对不起” “啊,没关系啦。她不是会在乎那种小事的人。而且……” 早苗低下头。低头的瞬间艰难地笑了笑。 “小润就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还好祐希在、能把我带出来。” 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似乎这微小的声音在传达给祐希以前就已经消逝了。 “走吧,回去之前到家庭餐厅坐会儿吗?喝点东西吧” 听到祐希忽然这样说,早苗猛地把抬起头。果然——眼睛和兔子一样红通通的。鼻子也红红的。 比意识还快的是祐希的手。他把手放在早苗头上: “你这张脸回去,阿则大叔会担心的哦” 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早苗轻轻地点点头。 在家庭餐厅呆了一个小时左右,早苗的眼睛鼻子都已经恢复常态。 “怎么样” 听到早苗询问,祐希竖起大拇指 “ok没问题了” 那就好。这幅笑容也是正常状态下的。 “回去了吧?” “等一下,我再喝一杯普洱茶。” 早苗说这站起来。点了黑糖布丁的早苗从一开始就一直喝普洱。说是什么减肥降糖的茶: “你不用再垂死挣扎啦” 祐希调侃道。早苗忿忿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直到保养完成,祐希一直微笑着望着早苗的背影。 * 祐希把米送到有村家时,则夫多心地质问道: “你没把我们家早苗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吧!?” “我可是抱着10斤的大米哦!像正常高.中.生.一样在规规矩矩的家庭餐厅喝东西而已!” “家庭餐厅!?放学路上有那种东西吗” “这几年开了好几家呢” “家庭餐厅也有卖酒的吧” “谁敢穿着校服点那种东西啊,马上就被通报到学校了吧!” 不知为什么,父亲一和祐希碰上,两人的对话总会变成跟孩子似的。这种时候早苗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地把东西搬进门内。 则夫总喜欢给祐希弄点麻烦,并且乐此不疲,也许他是借着早苗幌子在享受教育儿子的乐趣也不一定。 原本不过是放下米袋就可以走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结果则夫整整对祐希牢骚了十五分钟。 “不好意思,总是让你这样被我爸罗嗦……” 祐希一离开,就收到了早苗的邮件。这边早苗则摆出一副很吓人的脸对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你不要总是这样给祐希添麻烦啦。人家说不定很讨厌你这样。” “呀,逗逗他挺有意思的,每次都忍不住……” 早苗一边把东西放进冰箱,忽然问道 “……爸,如果我是男孩子是不是比较好?” “怎么可能” 则夫立刻笑答道: “自己的孩子是那么可爱又乖巧的女儿,而死党的则是那么不坦率的坏小鬼。这不是更让人觉得很棒吗” “你别太得意啊” 早苗关了冰箱的门。……可是。 幸亏父亲是觉得女儿比较好。 如果是自己是男生的话至今为止一大堆麻烦事也都不会有了。女生确实有各种麻烦。 不过,早苗开始高兴自己是个女生了。这大概是因为——今天和“小润”分手的时候,被祐希拉起的手,到现在仍有余温吧。 和女生交往的时候很开心。因为同性朋友总是让人感到安心。而现在有了不一样的快乐感,这是因为遇到祐希这个“男孩子”吧。 如果说和女生交往像做按摩一样轻松自在,和祐希的交往就像是指压。 祐希打来电话的时候,发来邮件的时候,偶然相遇的时候。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心情一下飞扬起来。然后伴随着愉快的碎片洒落而平静下来。 至于为什么心情会飞扬,早苗没有多做考虑。 ——这细微的胆怯被还不懂得害怕的她无意识中踩在脚下。 * 小润全名叫作富永润子。在超市遇到早苗与祐希的第二天,她跑来找早苗搭话。 早苗和她的朋友们正像往常一样将课桌拼在一起,摆上各自的便当盒时,她突然出现。润子因为独特的性格,并没有加入某个特定的组群,而是时 不时地根据自己一时的兴趣随意插入到别人中间。在同学之中她的特立独行是出了名的,因此这种变化多端的行动方式也被大家接受了。 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违反校规,不过这个女生是个有勇气在未来方向调查表上从第一志愿到第三志愿都用魔术笔填上了“偶像”的人物。面对生活指导,她以“我未来要走的是偶像之路,怎么可能不染发还把它们扎起来”,把老师的话完全当作耳旁风。 “早苗!” 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群的人还可以这样随便称呼别人的名字,也只有润子可以办到。早苗的朋友们直呼早苗的名字,润子也理所当然地这样跟着叫。 至于润子,有的人叫“小润”也有人叫“润子”、各种各样。 “什么事,小润” 早苗停下和朋友的聊天,抬头看她。润子一边甩了甩阳光直射下金灿灿的长发,笑道: “你爸爸,身体没事吧” 早苗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了,昨天为了把早苗从那个不愉快的地方带走,祐希撒了谎。 “恩。已经没事了。我到家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早苗的爸爸年纪那么大了,可要多注意一些呐。上了年纪的人要是一个不留神很快就没了” 润子的话让早苗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父亲和自己年纪相差甚远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结,正是她深感畏惧的事。 “喂,你怎么说话的!” 其中一个朋友开口。另外几人也是怒气冲冲。 “没神经也该有个限度。早苗的爸爸可精神着呢!是人谁不会有点小病小痛的。” “对不起啊,人家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嘛” “如果是表示担心那真是太失败了,让人感觉真是恶心。” “对不起嘛,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真的!” 抗议后的朋友带着怨气继续吃她们的午餐。她们对话之间,早苗也已经缓过神来。 ……现在 要是现在,祐希在的话也许会哭出来吧。早苗忽然这样想到。 “对不起啊,早苗” 可是现在祐希不在,不要哭。 “恩,已经没关系了” 早苗笑着摇摇头。然后对方又丢来一颗炸弹: “那么,昨天那个男生!” “诶,什么——” “就是昨天在超市见到的那个嘛。早苗之前差点被强暴时救了你的那个”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刚刚那个朋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过润子还是那副样子。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太没神经了?人家是想那件事大家都知道的嘛” “大家都知道就可以这样说吗!?” “所以人家道歉了嘛。怎么样呢,早苗” 润子很自然地把说话的对象又换回早苗,愤恨不过的朋友气冲冲地坐下。 “人家很喜欢他耶。方便介绍给我认识吗” 方.便.介.绍.给.我.认.识.吗? 一句话就像是对早苗叫了将军。 如果拒绝的话,心中埋藏的感情仿佛就要被揭开。可是早苗还想继续隐藏,隐藏那连自己也不确定的胆小的心情。 何况现在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虽然都是朋友。 “不愿意吗?只是做做朋友嘛” 润子步步紧逼。 “诶……也没有什么不愿意……” 经过重重围攻,终于让她说出口了。 “太棒了!要介绍给我哦!不许反悔哦!” 就这几天哦、润子再三嘱咐之后才离开。 朋友们靠到桌边探身过来询问: “喂,早苗,这样真的好吗!?” “润子说的那个男生是祐希吧!?” 早苗和朋友们说过祐希的事。认识的经过,还有时不时会见面的事。 “说起来,为什么祐希救了早苗的事她会知道啊!” “啊,那是因为……昨天在超市碰到祐希,然后又遇见小润了……她问了很多,所以告诉她了。” 啊、真是,你们两个说在一起,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超市之类超-健康的场所,其中一个朋友说着作出拭泪状。 “话说回来,早苗你真的要把祐希介绍给润子啊?” “嗯,都答应了……” 早苗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盒饭上。 “他们也不是就开始交往……小润也说是普通朋友而已……” “笨蛋!说是普通朋友,那不过是介绍男人认识的客套话而已吧!” “可是她也不是要和我交往,我总不能随便拒绝吧” “那种是先放一边啦。关键是早苗你心里怎么想呢?” 不要。 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祐希会很心灰的吧,这样被早苗介绍给别人” 早苗几乎是反射一般站了起来: “我去买饮料” 从书包里摸出钱包后,早苗急匆匆地逃离教室。 “……这孩子从来可不这样浪费呢” 留在教室的朋友望着课桌上的茶罐说道。 早苗的座位上静静地放着一个倒茶用的杯子。 * 『能见个面吗?便利店什么的都可以』 很稀罕地,接到早苗邀约的邮件,在晚饭之后。祐希可没有拒绝的理由。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两家之间连线的中点处确实有便利店,约在店外汇合还是蛮让人不放心的。 『不,我今天打工,现在回去顺路绕到你家吧。好吗』 『好,那我等你』 到了有村家门口,怎么喊她出来让祐希颇为踌躇。正面叫门——碍于则夫的存在他实在没那个勇气。 结果还是发了邮件叫她。发送之后他便躲在玄关的死角望里探看。早苗拉开古旧的拉门走了出来。因为要见祐希、穿的并不是居家服而是在附近走 动时候的衣服。祐希四处张望着并向早苗招招手,早苗立刻就注意到了。 “对不起,祐希。还特意让你跑过来。” “没事,我也是顺路而已。到底是什么事呢” 入夜时分被叫出来。这让祐希很激动。不过直到早苗开口她都没注意到。 “那个……” 早苗望着自己的足尖, “你还记得之前见到的小润吗” 这话一出口基本就能猜出是什么事。 ——很喜欢祐希——觉得祐希很帅气——做普通朋友就好——希望能介绍给她—— 早苗零零碎碎地说明了情况,眼睛却一直盯着地面,一次都没敢稍稍抬头。 啊,还真是没想到是说的这样的事。 “早苗,我呢” 听到祐希开口,早苗颤了一下,惶恐地抬头,以探看的表情望向他。 “已经明白了” “诶,已经明白了?” “基本上。总之就是先前见到的那个朋友希望认识我是吧。我明白了。改天你们定个地方再约我吧” 说完祐希跨上他的山地车就要蹬出。 “啊,那个” 早苗困扰的样子真是一刻也看不下去。 呐,这不就是你叫我出来要说的事么。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早苗定定地看了祐希一会儿——这说话的口气该不是生气了吧?最后她还是低着头摇了摇。 就在祐希踩下踏板的前一刻,他始终没忍住说道: “呐,我在早苗你心里就是可以这样介绍给朋友的人吧” 这话有没有伤到早苗,祐希没有确认。 他把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早苗抛在身后,一次次使尽全力地踏下踏板。 判断对抱有有好感的女生,究竟是真的喜欢亦或只是一时错觉,这是一种立竿见影的方法: 被她本人介绍给其她朋友。 这种被置于微妙距离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 我喜欢早苗。意识到这一点后祐希同时也明白了早苗对自己并不是一样的想法。 已经明白了。各种意义上。 你不善于应付小润那样的女生,可是每天在学校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既不喜和人起争执,那润子也是个爱强人所难的角色,她来跟你说要你 介绍我给她认识的时候,你身边必定还有其他朋友, 而在这种状况下,对你来说,我根本不是处在那种可以让你对她说“不”的位置。 “可恶————————————————!” 正是上坡的时候,全力蹬骑的祐希不由地得怒吼了出来。随后便听到路边的醉汉多嘴多舌地喊道:“哇噢,哥儿好青春啊-!” “祐希来了吗” 早苗进屋的时候则夫问道。 你可以再伶俐一点哦,早苗苦笑道。——不该伶俐的地方也这样伶俐。 “嗯,不过已经回去了” “吵架了?” “没有啦。” 早苗说着上了二楼自己房间。这种时候她可不想和那个敏锐的老爸呆在一起。 关上隔扇,一头栽倒在床上。 已经明白了。 当祐希这么说的时候,自己要是表示吃惊大概太任性了吧。 改天你们定个地方再约我吧。 祐希没有拒绝,自己觉得不知所措也太任性了吧。 自己都没有拒绝。还任性地期待着,和祐希说了他会拒绝的。 哪有那样便利的事。 我在早苗你心里就是可以这样介绍给朋友的人吧? 祐希也不等回答就走了。早苗结果还是没出声。 就算他等着,恐怕也是什么答案都得不到。 * 约定的地点最后还是三人第一次碰面的超市入口处那个快餐厅。 时间是放学后。 早苗看起来像是被干劲十足的润子强拉着一般,两人先到餐厅占位子——在比较容易久留的角落。 两人先点了饮料,空着一边的位子等祐希。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后,祐希出现了,果然自己先买好饮料带过来了。 “……你好” 无视早苗、祐希冷淡地向润子打了声招呼。随后在润子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祐希自顾自地喝着饮料,润子则细细地打量他。 谁也不说一句话,气氛异常尴尬。打破这个局面的是早苗: “那个……祐希,这位是,我同班的” “我知道,上次见过了嘛” 被打断的早苗不由肩膀一缩 “……叫富永润子” 请多指教,祐希继续敷衍道。 “小润,这位是清田祐希君。学校是……” “看制服就知道了。” 润子迅速地打断了早苗的说明。 “呐,你也机灵点儿嘛,我们已经认识了呀” “啊,这样,是的。对不起” 早苗像是被针刺到般反射性地站了起来,借着收拾携带物的时候,偷偷望了祐希一眼,祐希完全没抬头。 “那祐希,再见……” 再见?还要这样再见?这样小心眼的话终于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祐希仍然不看向她只是单手往她的方向挥挥就当告别。 早苗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回头,可是一出店门身体就背叛了自己的心。只是一瞬间的回望,角落的那张桌子上,润子和祐希相对坐着。润子积极地说 着话,祐希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 ——平时 这样的构图中,坐在祐希对面的是自己。 那个位子是自己放弃的。 早苗看起来…… 大概只是像被妈妈拜托买菜回去的高中生而已。 然后趁机拿着找零的钱和朋友一起到这里吃汉堡来着。 早苗想起了第一次和祐希到快餐厅吃饭时的情景。 真是个好孩子,真了不起,太孝顺了。祐希说的都是和平时听到赞扬完全相反的话。而这些话让早苗多开心,到今天她才真正领会到。 和祐希一起的时候总是可以忘记自己与别的孩子不同,无拘无束,被取笑的时候可以闹别扭,生气,有机会还可以反击。 润子不会知道。祐希最喜欢清叔了,非常尊敬他,但如果把这个事实说出来就会他就会大发脾气以掩饰自己的害羞。 早苗心中像是不认输般细数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快步走向自行车停放处。 * “喂,阿清!你是想怎样!?” 某天晚上,在『醉鲸』集合则夫一把拎起清一的衣领。清一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任由则夫摇晃。 “什么事啊,阿则你冷静一点。把话说清楚” 重雄的调解让则夫更是如火上浇油。 “最近和祐希走得很近的那个金发女娃子是谁啊——!虽然我也不想,不过很明显我家早苗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是怎么回事————!!” “等,等一下” 话说到这里,清一以腕力之差轻松将则夫的手从自己领口拿下。 “冷静一点。我不知道这事。他和那种东西来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孙子的行为爷爷要负责!” “那是他父母亲的事吧!” 一旁的重雄以局外人的身份乐呵呵地看戏。 “就是说,如果祐希身边的人是早苗你就不介意是吗?” “当然介意!我会要他好看的!” ……介意的话,就是说连早苗也不能和祐希在一起咯?被放话说要自己的孙子好看的清一想到。总之现在怒火攻心的则夫还顺着他为妙。 “要是早苗甩了祐希的话,那也就罢了!如果是祐希抛弃了早苗去和那个金毛娃儿在一起那真是荒谬绝伦,区区一个祐希胆敢这样对待早苗——— —!” 话越扯越远。 “父亲的蛮不讲理给他发挥到极致了” 重雄哈哈大笑起来。的确是无理取闹了,论理清一该站在祐希的一边为他辩驳,不过一边是顽固惹人厌的孙子,一边是早苗那样乖巧可爱的丫头, 他的确无心为祐希辩护。 “不过啊,阿则。按你说,要是早苗真和我们家那个恋爱的话你觉得可以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则夫咬牙切齿地喊到“当然不可以!”然后,又补了一句 “不过,要是给不知哪里的臭小子给骗去还不如勉强将就着便宜了祐希!所以到现在一直对他放任不管,都是你这混蛋……” 又开始信口开河的则夫再次抓起清一的衣领。 “阿则。你这样会给客人添麻烦的,这样就好了” 重雄下了止战令,这下正坐的则夫开始哭诉: “你们都没有看到早苗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么说的话是早苗对祐希的单相思咯?” 重雄说出这个和他硬汉形象完全不搭的抒情词汇时,则夫的火山立刻喷发 “放p————!不原谅,我绝对不会原谅!只许祐希单相思!” “……就算是假设,你也用不着对老友的孙子说这样荒谬的话吧,你这家伙” 让犹如崩坏的战车般的则夫吐露了事情的原委还真是相当棘手的事。 大约十日前,祐希到过一次有村家。 虽然,没见到面,不过早苗穿着外出的衣服,手机一响,说着“马上回来”就出去了,则夫猜也知道是谁。 实际上早苗确实也很快就回来了。 非常失落的样子回来的。 祐希来了吗? 她回答说已经回去了。但是声音很沉闷 是不是吵架了? 她就像被说中一样,说着“不是”就逃走般上了二楼。 从那以后就一直很没精神。 又过了几天,采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亲密地和祐希走在一起——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平时总骑着山地车的祐希为了配合那个少女,还推着车和她一道步行。 “不会是偶然碰上的吧” 清一还想开脱,立刻被则夫否定了。 “我都看到好几回了” “会不会是祐希被早苗甩了才和那个女生来往的?” “那样的话早苗怎么会每天没精打采,强颜欢笑呢!” 则夫这次揪起重雄的衣领死命摇晃。以则夫的体格无论是对清一还是重雄、其实摇的都是自己。 “会不会是,早苗喜欢上祐希了,所以才心情不好呢” 清一刚提出假设,则夫就大叫起来“那也不可以!” 早苗情绪低落不可以,原因出现在祐希身上也不可以,结果不管那种解释他都听不进去,完全陷入了作茧自缚的状态。 “早苗———————!” 则夫趴在桌上哀鸣,重雄望向清一。这是常年交往的默契。 该拿这台松了螺丝的破战车怎么办呢。 清一自己向来对祐希和早苗的的交往是喜闻乐见的,要是这个情况改变那可太遗憾了。因为很明显地、清一可以感觉到祐希深受早苗许多良好的影 响。 “啊……阿则” 清一拍拍则夫的肩膀。 “我去问问祐希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别有什么期待哦、祐希和我说话从来都不坦率。和你们父女俩不一样,我们的关系可没那么好。能帮得上 的忙也有限。” 清一许诺之时也不忘先打个预防针,他心里只感到任重道远。 祐希的晨练令人佩服地每天都坚持下来。就连休息日他也会练习一下,再去睡个回笼觉。 则夫崩坏的第二天(之后的夜巡相当辛苦、因为则夫一看到形迹可疑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先发制人)、清一算准祐希正要结束练习的时候开口 说道: “啊、祐希啊” 清一完全不知道从何问起,一筹莫展。 “干嘛?” 祐希一贯的冷淡回答。 “你,那个……和早苗吵架了吗” 话到一半的时候祐希像只毛发倒竖的猫一样。放下手里挥动的竹刀,直勾勾地盯着清一。 “什么意思?” 清一也知道自己这问题有些过了,毕竟这是祐希自己的事,不由得有些含糊起来。 “不是啦,是阿则。他对这事有些……” “‘这事’是什么事!?” 两人的立场已经完全交换、清一成了被质问的一方。 “都说了是阿则啦,阿则啦。阿则说的” 不停地提到阿则的名字打算蒙混过去。 “他说最近经常看到你和一个黄头发的漂亮女生走在一起……而且最近不知怎么早苗的情绪一直很低落” “那又怎么样?” 祐希从刚刚开始就是这几句在怒吼,不过听起来并不是朝清一发的火。 “谁知道那种事。我应付那个话不投机的女人已经很有耐性了!不能骂她罗嗦还得客客气气的!” “啊,这可不像你能忍的……” 依祐希的性格只要脾气不和根本就不会再同对方往来。 他绷着脸将竹刀靠在墙上。 “那个女的是早苗介绍的,是她的朋友。我要是对她态度不好,早苗在学校会很难做的” 祐希朝清一一指: “你去和那个小不点大叔说。那个黄头发的漂亮女生就是她宝贝女儿介绍来的!我为了不让他宝贝女儿难过一直在忍让!害我一直被朋友嘲笑,烦 死了!” 然后转身跑向道场出口。 “喂,祐希……” “我去跑步!你还要抱怨什么!?” “没有,路上小心……” 祐希头也不回穿着剑道服就离开道场。 砰的重重的一声关门声,清一安心地松了口气。 只是呢——这个祐希啊 看祐希的样子并不需要为他担心了,清一的嘴角不由又上扬了起来。 “……就是这么回事” 清一上班前先绕到有村家,把这桩悬案向则夫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宿醉的则夫脸色发青。昨晚的酒早超过他的酒量范围了。 而且昨晚这崩坏的战车完全失去理智,没有一点大人样。 “因为是早苗介绍的朋友所以不好意思拒绝。要是对那孩子不好的话,还担心早苗为难。” “……早苗这孩子,既然自己心情会不好为什么还要介绍什么人呢……” “嘛,年轻女孩子嘛。她们之间有些什么不好拒绝的关系吧。祐希一直尽自己所能地为早苗保留颜面呢” 事情的原委弄清楚之后,当事人的笨拙不由惹人发笑。 “看着像是那种男女主角阴错阳差的肥皂剧啊” 清一嘀咕道。则夫则变得很严肃 “要是孩子她妈还在就好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也未必会找母亲讨论这种事吧” 过了一会则夫念叨了一句“多谢了”。清一含糊地应了声“嗯”便站起身。差不多也该去车站了。 * 自认识润子以后,祐希的日常变得一团糟。 首先就是那群狐朋狗友们的取笑。因为润子居然积极到跑到祐希学校的校门口等他放学。 “诶,这个,不是早苗吧” “你还敢说没有介绍朋友的人脉?” “啊,那也要把早苗介绍给我!” “邀请这位金发mm一起参加联谊吧!” 这些无聊的问题已经是听腻了的。 可以的话真想以“我是骑车来的”为由把润子甩开,可是那群步行上学的损友不知在给润子灌输了什么或者说泄漏了什么,结果变成必须得推着车 子和润子一起回家。 和朋友们同路的一段还好些。因为他们都围在润子身边,也算解决一个麻烦。问题是只剩两个人的时候。马上跨上车子走人未免过于露骨,总得再 一起走那么一小段路。 润子不着边际地说着各种话题,祐希则适当地敷衍一下。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不至于冷场罢了,这点手段在打工的地方已经得到很好的锻炼了。要 是被说没诚意那也没办法,原本就是祐希没兴趣的话题。 不过今天早上从清一那里听来的话对他可是一剂强心剂。带着这份心情—— 润子提出了最恶劣的一个话题 “呐呐,祐希” 正如以往的没大脑,润子又开始讲起毫不识趣的话来: “其实你是喜欢早苗的对吧” 怒火一下窜了上来,祐希强强将它压下。 既然知道你还纠缠什么 “和富永同学没关系吧” “啊,你看,你还一直叫我『富永同学』呢。死都不肯叫我小润。你都会叫早苗作早苗酱呢!”[注:我有在反省] “我们认识又没多久,没有熟到可以那样叫的地步” “你叫我小润的话我告诉你早苗的近况要不要?没兴趣吗?” “没兴趣” 说着祐希跨上座垫。 “诶,等等、祐希”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 “诶,没听你说过啊” “没有必要事事汇报吧。和富永同学只是交往甚浅的『朋友』而已” 不等润子再开口祐希的车子早已滑出。一边骑着,一边想到,有一点——只有一点点,要感谢早上清一对他提到的早苗的情况。 附近的超市口,早苗碰到了祐希。 两人都在等红灯。离家里不远,总觉得气氛有些窘迫。 在斑马线尽头两人的自行车并列在一起,早苗偷偷瞄了祐希一眼。自从介绍润子给他以后,两人再也没联络过。 “那个……好久不见” “嗯” 祐希的回答很简短,早苗知道他并没看向这边。 “你和小润……” “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是什么意思啊。是说两人是没什么特别的朋友,还是说没什么特别的地『交往中』啊。 这可不敢问。 “小润最近怎么样?” “你比我清楚吧。你们不是同班的吗” 也是。我在问什么傻话呢。 “早苗” 真是很久没听过的称呼了。心一下子剧烈地跳起来。 “绿灯了” 听到这句话,早苗猛地抬头,交通灯确实变绿了,周围的行人匆匆穿过马路,当中还有骑着山地车的祐希的背影。 好想哭。像孩子一样任性撒娇、哭得肆无忌惮。 * 周末晚上。正是祐希的赚钱旺季——他在调整游戏机体的时候背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是朋友来了么,祐希猜想着转过头。 “我来了” 背后站着的是笑眯眯的润子。没有穿着制服——也就是一身抢眼的便服。原色的上衣搭配破损的牛仔,其破损程度最大限度地衬托了双足的纤细。 “你怎么跑来了” 祐希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润子自己打工的地方。 “问你朋友的” 那群混蛋、祐希脑里浮现出朋友们一听到润子询问就七嘴八舌地把自己的信息说出去的情景。 润子靠近祐希,撒娇地说道: “我听说祐希在假日的前一天经常来打工的。我想也许今天也来了。” “哦,清田的女朋友吗” 路过的打工的前辈看到他们问道,润子高兴地挽起祐希的手臂: “是的,我来玩呢” 祐希挣开润子的手。 “才不是呢,只是认识而已” 完全无视润子嘟起嘴的样子。 “没关系啦,工作别落下就是” “是” 前辈离开之后,祐希转向润子。机体还在调整中,所以暂时不会有客人过来。 “找我干嘛” “诶,人家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呢。呐,我去k歌等你下班吧” 祐希没有马上回答。他在心中默默念着咒文。 工作中工作中工作中工作中——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别生气。 “不好意思,我已经到极限了” “什么?” “朋友,已经做不下去了。” 脑子闪过早苗的影子——对不起了,早苗,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虽然只是打工也算是工作。我是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不过这样为了在一起甚至跑到我打工的地方来实在太让人扫兴了。更别提居然在店里的其 他人面前把我卷进去。超烦人的” “如果现在来的是早苗,也是『超烦人的』吗!?” 润子挑衅似地应道。不过祐希可没上钩。 “早苗绝对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来这里的。如果有什么非来不可的事情的话,她也一定会事先联络” 润子咬着下唇,瞪着祐希 “……什么嘛……” “趁着还有电车赶快回去吧。我在工作,没有玩的兴致。难得有个夜班,我可不要赚钱之前先散了财。” 说完祐希转身又去调整游戏机了。又传来润子的声音: “不……对不起” 认识她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会道歉,祐希想着。 “真的很对不起,不是这样的……没有在交往,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这又是在说什么,祐希觉得奇怪转回头看时,润子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拽着手腕,正强行拖走。 大概是她的爸爸之类的吧,这么晚没回家被管教严格的父亲找到要带回去——不过这怯生生的样子真不像是润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默念了两三回,不过这次咒文一点都没有。 “可恶” 祐希停下正在调整的机体。挂上“修正中”的标签,和同事们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刚刚好像有个客人有麻烦了,我出去看一下” 润子被男人带出去的之后,祐希也避开吵杂的人群跑出店外。 出了门口,四下张望,一般来说要找麻烦的话,自然是人少的地方。后巷吧。 果然——这里真是找麻烦的好场所。 “对不起,对不起” 后背靠墙的润子不停地道歉,西装男子默不作声地踹了润子好几脚。 “住手!你在干吗!” 男子回头望向祐希。面无表情。被人看到自己对女孩子拳打脚踢,竟然一点害怕或者慌张的表情都没有。 可恶。没有什么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祐希一边后悔着一边迈开一步与男子面对面站稳了。也跟着清一练习了一段时间,如果他是个外行,就算空 手也应该能想办法应付。 “她是我们的客人,如果你要施以暴力,我会报警的” 说着从裤子的后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键后、拇指停留在拨出键上。男子的视线从祐希转向润子: “和他分手” 没有任何情感语调的命令。看润子点了几下头,男子便离开了。 同时祐希跑了过去。虽然是个扫兴又不投缘的家伙,可是也不能丢下不管。 也不知这么短的一段时间润子被那个男人踢了多少下,衣服上尽是泥土。脸用手护住了,所以手臂上尽是擦伤的痕迹。 “怎么回事” 听到祐希询问,泪水一下子从润子的眼眶里涌出。 还伴随这响亮的哭声,这下更不能丢开手去。 对不起——其实不是祐希其他什么人也都可以——早苗在被人侵犯之前被人救了——被人救了听起来多好——早苗每次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总是有人 出手相助太狡猾了——我要让她生气——我要把祐希抢过来—— 润子一边哭一边讲着这些支离破碎的话。 “我可没有什么从早苗那里被抢走的立场。我爷爷和她爸爸是老朋友,原本就比较熟” 原本,这词是有些说谎成分在,但是这样说明要简洁许多所以也无需介意。 “所以说,早苗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的。你也不用道歉。我没法和你交往单纯是我的问题。” “没法和我交往我可不依” 润子破涕为笑。 “抱歉。更重要的是刚刚的事吧。他那样踢你,你为什么还要道歉呢?我认识一些人,也许能给你一些帮助,要和他们说说看吗” 润子显得很犹豫,她退开祐希一步, “对不起……很难跟祐希说” 虽然很任性,润子低下头继续说道 “早苗的话可以” 的确是任性。一边要让早苗恼火所以让她介绍祐希给自己认识。而同时又期待早苗能倾听自己的事情。 祐希看看手机。已经过了9点。到女孩子家拜访的时间已经很勉强了。要是只有祐希一人应该会被则夫挡在门外的吧。 好久都没有拨出这个号码了。 听到铃声的早苗呆坐在床上。屏幕上显示的是祐希的名字。早苗不敢接,但是铃声并没有断掉的意思。 终于在转为电话录音前,早苗按下了接听键。 “喂……” 早苗的声音怯怯的,祐希则淡淡地应道 “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是祐希” 这个时间还谈不上“这么晚了”吧。以前都不会这么客气的。 不过造成今天这样的关系的正是自己。 “富永同学跑到我们店里来了” 心中又喜又疑。 没有称呼她做小润呢。叫富永同学。虽然对小润很不好意思,不过很开心。甚至到跑到打工的地方去了,是小润自己过去的呢还是祐希叫她过去的 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店里遇到麻烦了。她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带出去,拳打脚踢的,她一点都没反抗还一直跟那个男的道歉” “诶?” 意料之外的展开,早苗听呆了,好不容易说出一句 “小润没事吧?” “我刚好赶到,那个男的就离开了。应该是没事吧,受伤是多少有啦。很多地方都有瘀青。不过没有骨折之类的严重的伤害就是了。” “但是为什么会……” “富永同学说事情的原因要和你说。跟我说很困难。你要是没问题的话,我这就早退带她过去你那里。” “好的,我知道了,我在家里等着。” 那就这样吧。祐希挂断了电话。 则夫这会儿在醉鲸。可以用起居室,不过早苗的房间应该更能让她冷静下来吧。想到这里早苗把自己的房间又简单收拾了一下。 大约等了三十分钟左右,祐希带着润子到了有村家,两人一起坐着那辆山地车。 在门口迎接的早苗看到那副场景,心里不觉刺痛了一下。但是一见到润子的模样、那份心情立刻消失无踪。到底被踢成什么样,看她那身衣服就可 以想象出来。 早苗不由得把润子紧紧抱住,润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别这样……我一直对早苗你使坏呢……我让你介绍祐希给我是因为知道你会不高兴……超市门口还有学校里故意那么大声说你被侵犯的事、还有 你爸爸的事……” “真讨厌。可是你这副模样跑到我家来我还能怎么样呢” “对不起……只有早苗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祐希帮忙,我好怨恨啊……其实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早苗是不可抗力而我是自作自受……” 润子稍稍冷静下来的时候,祐希趁机提出: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早苗依然抱着润子,叫住祐希 “祐希也进来吧。我爸爸这会儿还在醉鲸,而且有其他女生一起,他不会罗嗦的。” “可是富永她不想让我知道啊” “反正润子告诉我的,我都会告诉你啊” 润子不安地抬起头 “对不起、润子。让祐希也知道好吗。也许能帮上润子的人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所以祐希怎么都会知道的。而且你说的我不能确定能准确地传达 给他们。祐希也在的话,就可以安心了。” 润子又踌躇一回,终于点了头。看到她点头,早苗抬头看着祐希 “祐希,拜托你” “我知道了” 祐希仍然和以前一样、对早苗的请求从来没有犹豫过就答应下来。 早苗打开折叠式的日式小桌。热水壶里的开水沸腾后,冲了三杯热可可,分别递给两位客人。 祐希坐在润子背对着的拉门边。 毫不为意地坐在那个位子正式祐希的体贴之处。 “我啊,是个傻瓜。大傻瓜所以才会被人骗。” 才没有那回事呢,早苗知道润子想听的不是这种回应,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这不过是润子要把原委说出来前必定要的开场罢了。 “去年夏天、我去市中心玩的时候遇到了那个男人。他递了一张名片、说自己是星探、在寻找合适的模特儿。他要求试镜。同行的朋友觉得太可疑 、都拒绝了,可是他又说参加面试的话可以得到五万元的报酬。只有我说,大家对这么弱不禁风的男人怕成这样,真像傻瓜,只要参加面试就可以赚到 5万块呐。” 因为事务所太远,那个男的说只是面试而已在附近找个地方就好了,就把润子带去一家商务旅馆。因为人员不足,所以还要兼职做摄影师、他一边 说着一边就拿出一台单反。因为那相机看起来非常复杂,似乎很专业,所以润子也没有疑心。 最初的时候润子就穿着自己的衣服、按着他指示的动作表情照了几张、并没有觉得异常。 衣服脱下看看。 甚至男子这样说的时候润子都没有想过要反对。 他说模特或者平面偶像也都经常会拍泳装或者内衣的照片、这都做不到的话怎么又办法工作呢,因此润子想只要还穿着内裤都ok啊。因为一直憧 憬艺人做着光鲜亮丽的工作、也因为那五万元太容易到手。 穿着内衣的时候拍了数倍于穿着便服的照片。润子被那男人花言巧语地煽动了情绪、很多猥亵不堪的指示也积极地照办了。 摄影结束时,他依照约定给了润子五万元、润子填写了收据还有模特申请书。 名字、住所、学校、手机号、邮箱地址、学校,都毫不犹豫地如实填写了。 五万元转眼间就拿去买东西、游玩花得一干二净,润子还一味地想着怎么还没接到模特的工作呢。 某日,她收到一封写着《润子启》的邮件。 里面是一张烟花场所的传单、写着“我们为您服~务!”之类的宣传语句。模特的全体人员眼部都打了马赛克,不过其中最大的一张特写——润子 绝不可能忘掉。那是在某件商务酒店的房里,同意穿着内衣拍摄的润子的照片。内衣可以认出来,而且动作也还记得。是整张传单中最为大胆的一张图 片。 当时确实是得意忘形了,连“不”都不曾说过一次就变换着各种姿势任其拍摄。如今回过神来看到这照片时,才意识到自己会摆出的那些动作何其 可耻。 随后润子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颤抖地接通后,是那天那个男人的声音。 恭喜。你已经通过试镜,现在已经是出道的模特儿了。 出什么道,润子怒吼道。至于另一个话题她根本害怕得不敢提起。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倒底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 但即使是这样,男子依然狡猾地哄骗她。他例举了几个在电视上出镜率颇高的演员,说她们最初也是从这些不名誉的工作做起的。事实上她们未成 名之时的确为风俗杂志拍过不少照片、甚至脸部都不隐藏处理,那些杂志如今都增值不少。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男子劝说道。你试镜的时候不是很大胆么、身体条件也很优秀、很受欢迎呢。传单的工作肯定会打码的,有杂志上的工作的话 再让你露脸。 从那以后,润子几次被叫去指定的地方,对他言听计从。如果因为讨厌而装作没看到话男子便会威胁要将照片寄给双亲和学校。 渐渐地、男子带她去的场所从商务酒店变成情侣旅馆。他甚至提出发生关系的要求。 “因为并不是第一次,我也无可无不可。可是心里还是厌恶、所以就以将来成名了会变成丑闻为借口,只允许拍摄照片” 润子早已明白自己被骗。不过为了自我保护,她只好在这个自称星探的男人面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装作是到了这种时刻还依然相信星探这种东 西蠢女孩。 话说到这份上男人也不好拆穿自己。他只好继续装模作样地做着摄影的工作、忍耐着等这个白痴女生自己发觉上当——当无法忍耐的时候便施以暴 力。 “在那种时候被看到和那个男的在一起真是最惨的呢。刚刚、他踢得比平时都狠。至今为止他都不曾踢过我的脸,虽然刚刚用手护住了。” 真是自作自受,我真是个傻瓜。 润子笑道。早苗依然没开口、帮她冲了第二杯可可。 润子才不是傻瓜呢。是傻瓜的话就不会佯装不知情、和那个男人周旋这么久。 “不过、再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早苗正疑惑着,润子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还没跟别人说呢。我呀,很快就要转学了。大约在期中考试后吧。我爸爸是银行职员,总在不停地调动。这次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一切都会 结束了。转校之后手机号邮箱地址都会换掉。” “太天真了” 祐希第一次开口。 “……如果是早苗的父亲,就会这样说” 祐希望向早苗,寻求她的同意。早苗虽然心里疑惑依然点了头。她觉得不用再逃避就安心下来的润子很可怜。 “你已经把所有的个人信息都给他了,他想要追查下去太简单。你以为这样一走了之就完了吗。那家伙可是还拿着相片呢。你要是就这样逃跑了他 一定会知道也被你骗了,一怒之下威胁着要公开你的相片的话,你也无计可施。处理不好的话就会这样。” 润子听着不由害怕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呢” “早苗,去叫那三只过来。今天先顾这边比较要紧。” “诶,可是你不是也有清叔的电话么” “那三只比较原意听你的啦。特别是阿则大叔。” 你只是不想『拜托』清叔吧,早苗注解道,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 * 在有村家集合的三大叔怀着各种异样的心情面对着润子。三人都知道因为她的存在使得早苗和祐希的关系不太融洽。 润子乖乖地正坐在矮脚桌的一角、事情的原委由早苗说明。偶尔祐希会补上几句。 说明结束之后——重雄的眉间早已拧成一个大疙瘩,双手紧紧交握在前胸。 “……总之” 重雄探出身子,对着正缩在一角的润子毫不留情地一拳打了下去。润子吓了一跳,抱着挨了一拳的脑袋尖声喊起来: “干嘛!?这大叔怎么了!?你谁啊!?为什么打我!?” “吵死了!我这是替你爸打的!只会依靠大人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那种男人也敢去招惹!没出阁的姑娘家在第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男人 面前就敢脱衣服!” “有,有穿内衣啦!……” “内衣和全裸没有区别啦、你这蠢丫头!你父母要是晓得都不知会哭成什么样。” “什么嘛~~~……你知道什么” 润子回头向早苗求救 “早苗!你也说说这老头嘛!” 早苗笑着歪歪头: “……被骂了吗?这对小润来说可是一剂良药哦” “早苗你也生气吗!?” “那当然啦。大家都很生气啊。不过、如果我们不在乎你就不会生气了。你应该觉得很庆幸不是?” 棒槌加蜜糖,还真是厉害啊,祐希喃喃自语。 “嘛,早苗说的正是。润子、你要是我孙子的话早把你打出去了哦” 清一也淡淡地附和道。润子含着泪,撒娇似地应道 “什么嘛!人家都遇到那么惨的事了,你们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这不是坐在这里,要想办法帮你么” 则夫第一次开口。 “不过、我們也不是白帮的。我们好管闲事嘛。女儿和孙子的朋友做了傻事怎么也得教育教育。即使是骗子的把戏也有自己的套路。” 看到则夫的发光的双眼,润子不由咽了口气。 “不过是二十万人口的小城、星探什么的怎么可能会跑来。而且哪有第一次试镜就让脱衣服的、一般不会有人到这个时候还不能醒悟过来。你啊, 是太一门心思地想要当模特儿、进艺能界。为了能出道自己也付出了努力。因为太努力了所以见到根稻草也抓着要救命、本来是该同情你的,可是呢” 润子不高兴地低下头。 “要是真能就此踏进艺能界就太幸运了。你就是眼里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所以才会上当、这也是一种懒惰知道吗!?你的朋友一发觉奇怪就立刻 放弃。可你呢,就为了那五万块和机会渺茫的运气把自己弄到如今这田地。骗子自然是罪魁,但是像你这样心存侥幸才会中圈套的也大有人在。” “说起来骗子的标志性台词就是『只有你是特别的!』吧” 祐希嘀咕道。 “你当骗术就一种吗” 清一的吐槽祐希以“就你懂得多”反击 “够了够了——早苗也是、大叔们也是,真差劲!讨厌讨厌真讨厌!” 润子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一边紧紧搂着早苗不放。 现在给她讲这些东西她大概一时也接受不了、润子就是这种性格。谁也没有责怪她。 则夫继续平静地推进话题 “润子啊,你的确有点运气。那家伙若是恬不知耻地在背后又多藏了一个摄影机也不为奇。你能装傻糊弄他到现在也确实了不起。所以——” 啊,祐希急忙把目光从则夫身上移开。则夫的眼里又出现那种危险的光芒了。 “在你搬家以前、我们就让这件事得到个了结吧。既然拜托了早苗,就当作是给你的践行。” * 准备工作大概花了十日。 三大叔让润子约那个男人星期日见面。以最近父母看管很严为由,地方选在本地唯一的一家酒店里。是那种也经营结婚酒宴之类的活动的酒店。房 间由润子开,她先进去等着。 润子是第一次主动约见那个男人、不过那个他似乎没有起疑心。甚至还想着这妮子终于完全掉进来了。 到了周日、润子与那男人的对决开始。 “这是之前模特试镜时的钱。还给你。” 润子对那个身材纤细的中年男子说道。 “是你说接受面试就给的五万元” 说着把封着五万元的信封递到男人面前。 “我希望你能把我注册的模特取消。我才十七岁而已,尽是给风俗传单做广告,一点时尚杂志的工作也接触不到。最近我越想越觉得是不是被骗了 ……” 男子没有接过信封,冷笑道 “到现在才发现啊,像你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会被物色到。” “太过分……你果然是骗我的!” 润子激动地向男人喊道 “把所有的照片都还给我!只穿着内衣的全部照片都还来!” “别用那么了不起的口气说话。你是希望那些照片的脸部打码都去掉吗?你照得都很不错哦,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不情愿的。送到学校去的话应该立 刻会被退学的吧” “那是因为……是你说要从比较低贱的工作做起我才会忍耐的……而且中途我说不想拍色情照片你不是会威胁我要把照片公开吗!” 男人走进润子,抓住她的手腕 “嘛,你既然知道被骗了,话就容易说了” 男人双眼直盯着润子 “我才不是物色什么模特呢、蠢妞。要是不想照片流传出去就给我乖乖照我说的做” 男人将润子推倒在床上。一把扯开衬衫上的纽扣 “不要,住手!” “你已经拿了我五万块了。五万块你已经把自己卖了” “你说那是试镜的报酬的!我是因为那个理由才收下的,若是欺诈的话还给你!” “诶,现在才说还钱,你也太会想了吧” “救命————————!救命啊————————!” “谁也不会来救你的!” 男人正在怒火上的时候,背后传来声音 “喂,到此为止了、小久保先生” 男子顿时僵硬住。那是本不该在这里被人喊出的那个男人的真名。给润子的名片上是假名。 被叫的一方回头一看,壁橱中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小子个的先走出来。 他单手拿着一台便携式的摄影机。 『我才十七岁而已,尽是给风俗传单做广告』 『到现在才发现啊,像你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会被物色到。』 『我说不想拍色情照片你不是会威胁我要把照片公开吗』 『我才不是物色什么模特呢、蠢妞。要是不想照片流传出去就给我乖乖照我说的做』 异常清晰的录音在房间里回响。 “视频要看吗?欺诈、要挟加上对未成年的暴力,一样不落哦。” “喂,阿则!快闪开、挤死了” 小个子身后的壁橱中一个身材中等、着黑运动衫的健壮大叔怒吼道。 “啊,不好意思啦” 小个子走开几步、高个子的和大块头才走出橱柜。 “早苗和祐希也可以出来了” 这回,浴室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女孩子拿着一团布跑到润子身边、嘴上念着“一边去”就把小久保推下床去。然后扶起润子, 盖在她身上的布团是一件新的衬衫。 “幸亏是穿的旧衣服来” “到浴室换吧” 润子披着新衬衫一边和女孩说笑着进了浴室。 “怎……怎么回事” 小久保怒吼着刚转过身头上已经被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狠狠地踹下。 “就是这么回事” 小久保记得这个少年。是在游戏中心教训润子时来捣乱的男店员。 少年只踹了一脚便停下。 “这段时间你踢富永的可没这么轻吧” 少年一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模样,让小久保恐惧顿生。 小久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算躲过少年冲到出口。 下一刻喉咙间一阵辛辣的刺痛感传来、痛得他直接倒地翻腾。 高个子的大叔使出的刺击。那位大叔在小久保身边单膝着地: “那个孩子是我们的被保护人。就职于今田印刷的小久保昌君。没想到本职是印刷工的你、兴趣居然是做传单呐。那是叫做pp加工吧。不过、你 擅自使用厂里的工具和素材来威胁未成年人来做这些虚构的色情传单,被公司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而且你对富永的暴力行为能不能了事还不清楚吧。 不过呢、不想让这件事曝光的人也有,所以我们还没有直接通报。如果你愿意把成为证据的材料给被害者的话,我想我们也不会那么多管闲事吧” 被自己设计的女孩子反过来设计了、实在可恨。小久保已经知道现在双方的立场完全颠倒。 大人小孩分乘几辆出租车从酒店直奔小久保的住所。上车时小久保听到小个子问都不问地向司机报出了自家地址。 小久保对完全没有逃跑余地的境地完全绝望了。 “啊,现在开始就是最费事的了。” 进入小久保房间的时候,则夫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祐希,你们开始搜屋子。所以存储类的东西都拿来给我。那两位大叔做这事不太拿手呢。” “ok” 小久保自己招出来的那些自然不能全信。搜索队队长祐希的领导下,早苗和润子陆续地将家里的各种dvd,cd-rom等堆到则夫面前。几个人把公寓 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最后数码相机也堆了上去。 则夫一样一样地确认了它们的内容。确认过的存储媒介堆在另一侧也渐渐高了起来。 需要确认的东西堆得像小山一样,则夫叫过那两个久没出场的大叔: “喂,你们两个。有事做咯” “哦,要干嘛” 重雄站了起来。 “把这些东西拿到外面破坏掉。都是小久保拍的东西。” “好,交给我们吧” “套上垃圾袋再弄断它们,不然碎片四处掉,被看到了不好” 终于,祐希在甚至搜过衣柜中所有衣服口袋之后结束了搜查。 “阿则大叔、连一张u盘都没有了呢。好像太少了。他的电脑和移动硬盘应该蛮可疑的。” “知道了” 则夫应着,格式化完相机的存储器后走向小久保的电脑。 这时一直老老实实的小久保神色慌张地抬起头来。看来猜对了。 则夫要怎么做呢——祐希颇有兴致地跟在则夫身边参观。 则夫从他那必定只能把下摆露于外面的外套下拿出作业用的工具,神速地拆解了pc的主机。 “住,住手!” “大叔你很吵哦” 祐希把小久保踹倒到房间的一角。 “爷爷、阿重叔,你们来一个看着这个家伙!” 祐希朝外面喊道。旋即,清一提着竹刀进了房间。 “敢动一下就打他一下” 小久保就这样被严密地看管起来。 这边则夫已经把两个硬盘都拆下了。 “我把这两个带回家去破坏吧……问题是内存上也许有残余的数据也不一定呢。” 则夫说着掏出了电击枪。 “啊,我手滑了————————!” 电击枪直接接触到了已经分解了的电源部分! “啊啊啊!” 随着小久保的惨叫声,机箱处电花四射。 主板完全烧烂了,一股焦臭味弥漫开、电路板上焦黑一片。则夫试了几次开机都完全没反应。 “呀,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种机器如果你要换的话随时可以到我们有村电业来哦,我会补偿你的。比你现在这个还好,如何?” 不知道小久保是不是失去珍藏的东西打击太大,完全一副脱力的状态。 “哦,光盘全部都弄断了” 外面的重雄大声说道。一行人正好离开小久保的房间。 “……阿则大叔” 祐希一边走一边向则夫问道 “你那电击枪……不是普通的那种吧” “哦,真不愧是男孩子” 则夫咧嘴一笑 “那是特制的。为了让那种劣质的机器一次就挂掉的特意加强的高电压强电流。” 电击枪[stungun]的日本译名是高电压枪。则夫用的似乎是自制的高电压强电流枪。 “不是吧,大叔!这个对人用的话会死人的吧” “自己做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它的性能呢、我不会对器械意外的东西用的啦,这么让人不放心的东西。而且,也不违反刀枪法不是?高电压强电流 枪在法律上也没有定义啊” “那是那么招摇的东西吗?祐希” “你们也知道太多了吧!带着杀伤力那么强的东西走在路上和带一把真枪走的路上有什么区别啊!” “可是确实没有违反刀枪法啊。你放轻松一点啦” “才不是那个问题!” 望着前面侃侃而谈的男性阵团,润子不由得打起寒颤。 “……早苗你爸爸该不是恐怖分子吧?” 早苗无话可说,只好说了一句“对不起”。 * 随后、三大叔把可以将小久保告上法庭的的资料匿名寄给了通过徵信社调查到的被害人,事情至此告一段落。至于那些资料要怎么处理,就是被害 人自己的问题了。小久保会怎么样三人并不知道。 不多久、学校也迎来期中考试—— 也就是润子搬家的日期到了。 当天早上、去送行的只有早苗和祐希。 但是在两人看不到的暗处那三只也来了。三个不认识的大叔来送行,想必要和润子的父母亲解释起来也是相当繁琐的一件事,因此他们也没打算露 面。 搬家公司的货车已经来了,早苗和祐希与润子的家人就站在行李台边话别。 “小润,这样好吗?” 早苗问的是,润子始终也没有把自己即将转学的消息在班上公开。早苗一直在等着班主任宣布这个消息,可是班会上完全没提起,从考试开始到考 试结束后的假期。 “好啦好啦。你看我在班上不像是个出色地巡逻的卫星吗?突然消失不见多酷啊。所以拜托老师不要说出来的。” “可是大家该有多吃惊啊……” “因为、『班上的富永润子同学已经转校了』比较像我的作风啊。而且……” 润子狡黠地笑了笑 “让大家吓一跳才会印象更深啊。二年级的时候有个奇怪的孩子忽然就转校了” 虽然是玩笑着说的,却也透着润子的本意。 “早苗和祐希能来送我,已经够了。谢谢。帮我向大叔们问好。拳头的说教风暴还是有用的!” “……不可以再上那种家伙的当了哦。我们可没法跟着你了” “哇,我那么不可靠吗” 润子吐了一下舌头,紧紧地抱住早苗。 “拜拜” 润子说完早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祐希的脸、靠着体重强行将嘴唇重重地贴在他的脸颊上。 “做……做什么、你又发什么神经!” 祐希愤怒地要甩开润子,而润子早就在被甩开之前抽身退回来。 “不要擦掉嘛,那是人家表示感谢的印记哦” “我才不要那种印记呢!你这个女人真的很烦诶!” “搬走以后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你哦。就当是土特产吧~” “吵死了,谁理你啊。老是这么乱来!” 这时润子的父亲喊她。非常标准的银行职员样貌的一个人。要是知道润子卷进那种事情里一定当场气绝。 “润子、差不多要出发咯。上车吧” “来了” 父亲和早苗、祐希点点头消失在卡车的死角。 “啊,又要坐车坐到累死了” 润子一家自己开车去新的住处。 “再见啦” 像是明天还会再见面一样,润子轻松地道别后走向自家的车库。 一次也没有回头。家里的车先开走了。卡车也离开后,这里就完全没有润子一家生活过的痕迹。 “最后还这么得意忘形的家伙” 祐希几次地用力擦脸颊。 早苗远远地望着越来越小的卡车。——呐、小润。 这时挑衅?是你的挑衅吧? 小润你那种我行我素的行为、我也最讨厌了。 “祐希” “干嘛?” 祐希边蹭着脸边转向早苗。 那个地方、我会让你马上忘掉。 早苗努力地掂起脚尖,抓住祐希的衣领。 双唇重叠在一起。用力太猛的话牙齿会撞在一起,这类笑话曾经听朋友们说过,所以早苗也特别谨慎。 脚跟回到地面的时候,早苗抬起头看着祐希。我才不会输给你呢。就算你没搬走我也不会输的。 “我也很烦吗?” 祐希涨红着脸呆在那里,总算还会摇摇头、表示否定。 “……我也可以吗?” 沙哑的声音问道,得到的回答是点头。 早苗忐忑不安地闭上眼睛等着,这次是祐希主动的。 * “啊-放开我,阿清!那个死小子对我家早苗做什么!” “好啦好啦,冷静冷静” 清一架住挥舞着电击枪的则夫。 “今天这事,怎么看也不是祐希的错。是早苗先发动攻击的嘛” 重雄噗哧哧地笑道,一边抢过则夫的电击枪。 “难道你连早苗也要电吗” “祐希太不识趣了!他应该躲开的!” “早苗可是鼓起了勇气才做出这次攻击的哦,要是祐希躲开了,不是变成早苗被甩了吗?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区区一个祐希小子敢甩我家早苗!” “就是说啊。敢拒绝公主殿下的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一般来说的话。总不能让早苗丢脸吧” “那当然!决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则夫还在手脚乱蹬地挣扎、清一亮出了最后的武器 “罗嗦的老爸,女儿最讨厌了!你要是真冲出去了,肯定——” 重雄接下去: “啊。肯定会被说『最讨厌爸爸了!』。我敢保证至少有一周或者十天她都不会跟你说话的。” 则夫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下像丢了魂似的。 “唉,是要当被女儿讨厌的罗嗦父亲,还是要当懂事明理、让她向以往一样尊敬的父亲,怎么选是你的自由啦。” “今天醉鲸开通宵,为长大离巢的孩子们干杯!” 然后,则夫像前一阵子一样、成了另一种意义上崩坏的战车。 就像是哪个履带断裂了一样,重雄咂着酒评论道。 第六话 “蠢材————!” 声音来自清田家二楼——也就是二世代住宅中属于儿子夫妇的那层。一楼的清一和芳江刚吃完晚饭,就听到儿子健儿那不同往常、怒气十足的声音。 两人齐齐望着天花板,上面陆陆续续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什么事啊。 正疑惑的时候门铃响了。 芳江在洗碗,清一起身去接话筒。是祐希。 “不好意思,让我避一下!” 门才打开,祐希立刻抱着书包窜进来。 “上面是在干嘛?” “先声明,和我无关” 祐希一边撇清自己,一边毫不客气地走进起居室。 “被骂的是我妈” 祐希往沙发里一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赶快道歉不就没事了吗,那个女人。砸什么盘子。那些可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什么名牌瓷器套装呢。等她回过神来一定会心疼得晕过去。” “咱们家那傻媳妇又做了什么?连那没志气的健儿也会对她那么生气,真是稀罕。” 芳江大概是觉得这边比较有趣,停下洗碗的工作走进起居室。祐希对她只有报以苦笑: “奶奶你也一点都不留情,半斤八两” “我们都不知给你那笨蛋双亲耍弄过几回了” “你们那儿子儿媳最后也没好过过吧?” 结果,问到今天到底是什么状况,祐希答道: “我妈又乱买东西了啦” “又买名牌了吗?” “如果是那样倒还好” 扯了半天祐希终于揭晓谜底: “说了你们不要吓死哦——她买了七十万的空气清净器” “什么!” 清一不由得大喊起来。 “那种东西,再好的品牌也不过十来万元而已吧!” “还有更吓人的,那还不是什么知名品牌,而是听都没听过的奇怪的公司的『原创产品』。” 芳江表情沉痛,双手按在太阳穴上。 “以前有一阵子有过『高级羽绒被』的欺诈集团,就是被那类东西给骗了吧……” “说起来,最近樱町的朋友说,附近开了家健康食品的商店。说是只要去听他们的健康讲座就可以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他们的调味料什么的。” “这也是一种手段。先是去听一次课就可以拿到一瓶酱油什么的当作礼物,随着参加的讲座越多售卖的东西就越贵。现在说也晚了,机灵点市府大楼的市民窗口就有这类宣传小册子。” “她看完说明书已经完全着了魔。那空气清净器说是可以去除空气中对人体有害的数十种物质,而且还不需要更新过滤器,几乎是半永久的,她一想市面上的其他机器都是要更新过滤器的,长远考虑起来还更值一些呢。简直就是万能清净器嘛。” “要真是那么优秀,一经推出那公司也会一跃成为同行中的佼佼者吧” “所以说啦,能上当的也只有老妈那种水平的。和她来往的朋友也尽是些不知世事的傻瓜而已。要是平时那样,啊,今天去了谁家谁家的茶会啦,今天去购物啦之类的,反正与人无害也就不管她了,忽然插手其它事肯定会搞得一团糟。再说——” 祐希完全倚在沙发上,开始扳起手指: “假设买了一台十万元的普通清净器,过滤器也是数年才换一次。一个过滤器算一万好了,平均一年也才几千元吧?七十万的空气清净器,想要回本那还不得百年以后。真不知道是怎么个长远考虑法的。勤换过滤器还更好吧。而且新品也在不断推出。” “你这么能算要上当还真难” “是啊,这话也对旁边这个爷爷说。将来不要被钻石啊名画呀之类的名目的给骗了哦” 看来祐希对之前润子事件时清一的吐槽还耿耿于怀呢。 “哎,不过也难怪你那没出息的老爸会一反常态气成那样,七十万呢” “嘛” 一定要老婆胡乱花钱到了这种地步才会吭气的丈夫也真是丢人。 说话间二楼安静了下来。 “现在气氛一定坏透了吧。真是烦死了,我明天还有英语课呢,忽然闹成那样我连个预习的地方都没有了” 祐希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拿着书包过来避难。 “奶奶,怎么没拿些咖啡什么的出来?” 一边点单一边把书包里的文具摆到桌上,开始在作业本上写些英文句子。字迹胡乱到若是清一看见一定大皱眉头。 ————就算同是学生大概也没有人会认同那些字的吧。 退休之前清一不会料想到与祐希还有这样接触的时候,孙子在青少年时期向着自己所不知道的方向转变,如今竟又有了意外的发现。 日历翻到11月,圣诞节的商战意识迅速冒头,大街小巷也泛滥着各种圣诞装饰。 祐希和早苗放学经常会路过的那家家庭餐厅也立起了醒目的圣诞树。 早苗一如往常,在严格程度不低于体育社团的家政科社团的活动下,加上众多家务,一周也只有两三回能和祐希一起在这家餐馆见见面,每次也只有两小时左右。若是称这为约会实在过于简单了些,不过看早苗那么开心的样子祐希也就满足了。 今天的话题是昨天的那场家庭纷争。 “诶,那可真是糟糕” “难以相信吧,那可是七十万呢。我打工一整年也不一定能赚到,一下子就被骗走了。我那没出息的老爹这次也忍无可忍。我妈那种大小姐哪里懂得什么是道歉,只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而已。” “祐希怎么办呢” “到楼下爷爷家避难咯。今天有英文课,家里根本不能预习吧。” “七十万啊……七十万……” 早苗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下,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祐希!太糟糕了!这是我们家一年以上的伙食费啊!” 似乎是终于对七十万这个数字有了实际的感受。这种慢半拍的样子让祐希噗地笑了出来。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那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啦,我爸去办了无条件退货[*]手续了。” “经常听到无条件退货这个词呢,要怎么做?” “把(购买)合约解除的信寄给商家。对方收到就好了。” “诶,那还挺容易的嘛。你妈妈一定松了口气,太好了。” 早苗一句很随意的一句话,祐希不由把脸侧向一边,托腮暗想: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对我那愚蠢又任性的妈妈说过『太好了』这种话哦,早苗。 虽然交往以前就知道了,不过得到三大叔们疼爱的正是早苗的这种纯真善良——也是她吸引祐希的地方。 “……呃,早苗” 早苗正喝着奶昔,只是偏下头,“嗯?”地应道。 “关于今年的圣诞节” 才听到这里,早苗赶紧把奶昔放到一边,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对祐希双手合十道: “对不起!我们家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要是不在家过的话,剩他一个,他一定会别扭得很壮烈的。” 意料之中,倒也称不上失望。 “嗯,我明白。我是想说白天的时候能不能见个面呢。虽然准备晚餐可能很忙,一小会儿就可以” “可以吗?” 只能见一小会真是不好意思,明白早苗的意思,祐希说道: “恩,圣诞节缺勤打工的家伙一定很多,正是我加班的好时机呢。我还挺乐意的。” 要是祐希觉得可以的话那就这样吧,早苗点点头,有些害羞地抓了抓头发。 “我本来还以为平安夜和圣诞节都见不到了呢,好高兴。” 刚刚搔头时一缕头发翘了起来,祐希禁不住想要把它抚平。 看到祐希忽然伸出的手,早苗吓得一缩。祐希笑起来: “头发翘起来了” “啊,这样,谢谢。” “在这种地方什么都不能做啊” 祐希一边捉弄她,一边帮她把头发捋顺,早苗满脸通红地埋着头。第一次碰到那头光滑柔顺的短发,发丝的触感让人全身心地愉快。 *:原文是冷却期制度,允许消费者在约定时间内无条件退货的规定。 清田夫妇办理退货手续后,又过了几天。 一楼吃过晚饭后,门铃又响了。又是祐希下来避难了吧,清一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了对话机。 咦,不是呀,现在他该在电玩地带打工才对————才想着,果然对话机中传来的并不是祐希的声音。 “这么晚来打扰真抱歉。我们是生态新生活株式会社的职员,请问清田贵子女士在家吗?” 公司的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不过还是留了个心。 “贵子的话按另一个门铃。” 因为是二代住宅,两家的门铃摆在一起,分别写了清一和健儿的全名。 对话机挂掉后,清一问芳江: “孩子他妈,生态新生活是什么” 那个呀,芳江听了直眨眼: “不就是贵子七十万买了空气清净器的公司嘛。……看样子要直接退货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呢” 清一望向玄关的方向。单单是对话机里寥寥数语他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惯于恐吓。就靠健儿想要击退他们恐怕不容易。原本他就是祐希说的『没出息』的家伙,总是得过且过只会忍让退避。 他悄悄打开门,往二楼看去,来的有三人。二楼的门已经打开了。 “事到如今你还把这种东西送回来我们也很难办的啊,先生。” “可是所有的退货条件都满足啊!” 健儿故作强势地应道。只是任何人都显而易见地可以看出是虚张声势而已。男人也抛开了客气的伪装: “你老婆自己签下的订购合约!个个像你们这样出尔反尔我们生意还怎么做啊!” 果不其然,男子的话音里尽是恐吓的意味。 “你,你在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什么!” 健儿的声音完全没有底气。 “你要叫警察什么的随便你!我们是来商量的,没必要觉得有什么亏欠。” “贵,贵子!报警!” 健儿向屋内喊道,清一叹了口气。竟吓成这样,这个笨蛋儿子。 “等一下,健儿” 清一走出来站在一楼的门廊上向二楼喊道。 “要叫的话,不是警察,叫律师” “爸……” “警察又不介入民事纠纷,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顶多是让现在这些客人先回去罢了。” 正因为如此那几个男人才敢叫嚣要叫警察就去叫好了。他们并没有暴力行为,言语上也没有明确的威胁内容。顶多就说是商量急了讲话大声了些而已。 这些家伙大约是受过训练的,专对付这些无条件退货的买家。依冷却期制度,法律上要买家撤回退货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目的大概是让这些客人重新签写购买合约吧。 “你不是有个朋友是律师吗,打电话给他吧” 是不是有那种朋友清一可不知道,他也是虚张声势而已。 “要是商家想挑战消费者在法律上被保护的反悔权的话,要叫的应该是律师。” 健儿看着盛怒中的男子,还是一脸胆怯。 “要是客人们个个都向你这样反反复复生意可没法做了,这位先生。” 清一接过话茬: “听起来,好像你们卖的竟多是被买了又后悔退货的商品啊。” 男子们没有回答。 “客人如果会退货的话,你们就应该去做那种不会让客人要求退货的商品啊,这才叫做买卖不是?” “您说的是……” 清一开始给非常不爽的男子台阶下 “那么你们是接受了贵子的退货了,是吧” “唔,嗯” “这么说来我儿子儿媳不用到消费者协会也能把这件事办妥咯,真是谢谢你们了。” 清一确认般地又补了一句,低头致意,对方也装模作样地回答: “哪的话,得到您宝贵的意见。” 男子们说完便离开了。 “……爸” 清一看着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地望着自己儿子儿媳,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问二楼的原则被搁到一边。清一从外梯上了二楼,照着健儿的脸就是一拳。健儿非常漂亮地摔飞进门内。 “你也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到现在连保护自己家人的能力都没有!总是一副要落跑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 说完伸手给了贵子一巴掌。下手自然是轻了,还不至于让贵子站不住,贵子呆呆地扶着自己的脸颊,一时没有反应。 “你也是!不懂挣钱养家的辛苦还是一副大小姐习性,连祐希也知道自己打工钱得来不易,你就不知道害臊吗?七十万的东西也不和你老公商量一下、随随便便就买了、真是荒唐透顶!” 贵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我……” 贵子完全没料到退货之后竟还会被追迫到家里,刚刚的恐惧还让她胆战心惊。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反省。亏得今天祐希不在,不用他看到你们这么不成器的样子。” 以后还能不能这么走运就不知道了。 骂完后清一转身就要下楼却背后的人喊了一声“爸”。 回头的时候,健儿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贵子身边,两人齐刷刷地低头弯腰: “谢谢爸” 清一再度把后背转向他们 “不用你们道谢。你们两个为了祐希也要争点气,我不可能跟你们一辈子。” 回到一楼的时候芳江说着“反正等一下也是要到醉鲸去”一边重新泡了茶。 “我们大概也把健儿给宠坏了呢” 这对清一也好芳江也好都是反省的教材。 * 又过几天———— “喂,老公,我有事拜托你” 某个平日清一休息的日子,芳江忽然这样说道。 芳江向来遇事都是自己利索地解决,今天却开口拜托着实稀罕。清一放下手中阅读的书,将老花镜扶到额上。 “什么事?” “是关于靖代的” 清一记得,靖代是芳江的一个朋友。 “这事也是不久前靖代的儿子夫妇拜托我的……” 总是不痛快地把结果说出来是芳江的坏习惯。清一压下自己的急躁,催促她快说。 “他们两个说服不了靖代不要再和那些诈骗商人来往。” “和咱们家正相反嘛” “就是。不过通常应该是靖代家那种情况吧” 那孩子真是、芳江忍不住又抱怨了贵子一句。 “呐,商店街二区角落有家店铺不是转让了么,新的业主就是做那种营生的。前阵子贵子也在那里被骗过。” “传销吗?” “和传销又不太一样,嗯,是叫做催眠销售吧” 最开始以免费的礼品赠送为名目让人听讲座,大约两小时的时间里宣讲各种话题,让人对自己的健康产生不安,最后预告第二天的赠品后让客人回去。开店以后如此既擒又纵,渐渐卖起一些低价而又“对健康有益”的商品。 那些被讲座煽动的客人自然争相购买。就算价格变高,为了健康也没什么大不了。 据祐希说、贵子沉迷于这些催眠销售的时候总是唠叨着这是对身体好的什么什么,那是对身体好的什么什么。 而这些无良商人的最终目的就是贩卖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高价净水器、空气清净器。曾经有一段时间出现过大规模的羽绒被诈骗案,人们也对这种伎俩有了戒心,如今会以高价商品为主要产品的无良商人也就减少了。 “靖代她呀,每次进了那间无良店铺都要把热门商品买个遍。她儿子都不知道退了多少货” “……说了半天,到底要我干嘛?” “我试着说服过她,可她一点儿听不进去。而且听说是她儿子让我去劝、还气得说要和我绝交。靖代又没其他什么亲近的朋友,所以我也不能把这重担转给他人。” “还真是完全掉进去了呀,那个靖代。” “她老公先她一步走了之后她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到了这个年纪,拿着养老金去养那些无良的东西,要是放着她不管我可连觉也睡不安稳。” 那倒是——清一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不是相识也说服不了你啊。只是,为什么靖代会那样沉迷于这种催眠诈骗呢?你和靖代没见过面,应当不会引起她的疑心,你就好好去调查看看,要是弄清了理由,她儿子也容易再说服她吧。” “可是” 有必要搞得像卧底那么夸张吗,清一啜着茶说道。芳江接了惊人的一句: “你们的秘密社团连这种事也不受理的吗?” 不意的冲击让清一被茶水呛到,放下茶杯,连咳数声。 “难道你们以为你们做的事我完全没觉察吗?” “……芳江知道了。” 当天晚上,清一青着脸与聚在醉鲸的伙伴们说道。 重雄和则夫瞬间石化。 清一继续机械地向凝固的两人说明了芳江的委托。 终于,重雄苦笑地缓过神来。 “……芳江从小就是这么精明啊” “算啦,芳江的委托总不可能拒绝吧。” 则夫也苦笑道。 三顽童时代就认识的芳江,是三人的青梅竹马——而且恐怕在很小的时候,她也是全员心中,也许叫不上初恋,有好感的对象。 结果最后是个子最高的清一博得美人心,但也许不如说是芳江下嫁。 结婚至今,经历了许多,不觉也四十年了。 “芳江那里有什么情报?” 则夫刚问清一原原本本地将芳江的话又转述了一遍。 “三年前她丈夫去世后一直一个人生活。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都嫁在外县,只有儿子夫妇同住本城。因为和儿媳妇不是很合得来,往来也就少了。一个人住以后才被那些无良商人哄去” 重雄在一旁问道: “为什么她儿子夫妇会来拜托芳江呢?” “因为他们自己说服不了,想试试拜托她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听进去。结果靖代一听说是儿子拜托的,就说要绝交。” 怎么跟小女生似的,重雄自言自语道。其实争吵怒骂的技能是不大会随年龄增长进步的。 “呐,靖代的照片呢?芳江不会没给你吧” 则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催促着,清一不高兴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靖代的照片。 “不愧是芳江呐,滴水不漏” 当天晚上大家都多喝了一些。 则夫调查效率确实是高。 “现在那家店铺的叫做『多彩生活』。通过催眠销售贩卖的主商品是高达50万元的离子净水器。这种商家两三个月为一周期渐渐变换店内的商品。直到卖出主商品为止都只是算作目标达成期。商店街的人也联合找过户主,只是那家店铺的户主对租赁的人似乎不怎么关心。倒成了他们的一大支柱了。商店街的人虽然困扰,可是也不能强迫户主对租户做什么。” 第二天则夫就在醉鲸发表了调查结果。 “稍微观察一下,他们拉的客人主要集中在中年人以上,高龄老人也有相当一部分。更具体的话主要是女性,家庭主妇为主。高龄层中男性也不少的样子。” 则夫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手机。应该是把调查结果都记录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把。 “总体看来应该是分布在一些对自己健康容易感到不安的人群中吧。” 主妇要对全家的健康负责,自然关心,老年人直接就是目标。 “客人一进到店里,直到讲座结束出入口都是封死死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也许是里面要放幻灯片什么的吧。每天有上午和下午两堂课,同一天的内容和赠品是一样的。今天的赠品是天然酵母的面包。” 则夫从衣服里掏出一叠单色粗糙的传单。 “什么东西?” 同时盯着传单的清一和重雄问道,把则夫给呆住。 “你们俩个从来不看自己家邮箱的啊?” 被一语击中俩人都缩了缩肩膀。清一从晨报到晚报都是芳江在帮他拿的,重雄也差不多。 “这东西是夹在报纸里送来的?” 重雄赶紧把原话题继续下去。则夫摇摇头。 “夹在在报纸里的可是要付钱的,何况也不是各家各户订的报纸都一样。像这种复印件,自然是要在最广的范围内散播,由他们公司的人闲时自己散发就够了。早上清理邮箱的时候发现,才这几天而已就有这么些废纸躺在里面。全部是都是这家『多彩生活』” 传单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套话: 『您对自己的健康关心吗? 我们是「多彩生活」。追求健康的生活品质是我们的目标。 每天为您送上免费的讲座,给您传递最新的健康资讯。 讲座时间: 上午:10:00-12:00/下午:16:00-18:00 [星号]讲座内容上午和下午是一致的』 一行巨大的“讲座结束后赠送天然酵母面包”横跨了整个页面,也附上了地图。 “为了得到赠品一天去听两次课的人也不少,就是这样反复听着慢慢就被讲座给洗脑了吧” “靖代也在吗?” 清一问。则夫随意地点点头。 “店铺开门前看到她在门口站着呢。大约是第一天,一起排队的还有很多人,都是看了邮箱里的传单来的吧。” “搞不懂啊,只是为了得到个面包居然听人罗嗦两小时。” 重雄皱着眉头道。 “哈,对阿重来说的确是个苦差。不过你也不可以说不干了” 则夫不怀好意地笑道 “现在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不到店里实际调查不会更清楚的。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周为期轮流交换,一个都不能少。” 重雄痛苦地嘟囔 “我没办法呆在那种要保持安静的场所里啊。这次就交给你们俩个啦” “我话说在前头,阿重。芳江委托的事情是为什么靖代会被无良商人哄得团团转。最后说服的人是她儿子夫妇还是芳江就是他们的事了,你就是在这里逃跑后面也没有打戏哦。” “我还是跟芳江说重雄没法帮忙吧。” 清一插了一句。 “等等。我知道了,我怕芳江啊” 重雄灰溜溜地举起白旗投降。自己的妻子被人说“怕”实在让清一心情复杂。 “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吧。这周我先开始。” 则夫总结完,酒会正式开始。 * 则夫默不作声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弱气大叔。则夫很清楚这个事实,静静地一个人在店铺附近溜达。 他站在『多彩生活』门口,装出一副颇有兴趣的模样看着店门口看板上的传单,果然立刻有一个单手捧着一摞传单的女店员飞奔而来。 “您好,欢迎光临多彩生活。老先生对养生有兴趣吗?” “不,哎,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嘛。要说没兴趣是骗人的。” “原来如此,还是应该健健康康地度过老年的生活呢!我们店里从现在开始会举行很多跟健康养生有关的讲座,不嫌弃的话请您来听听好吗?” “得花多长时间呢?” “十点开始大约要两个钟头” “两个钟头啊……” 一看到则夫开始犹豫的样子,看样子受过“热情待客”特训的女店员亮出王牌: “来听完的客人我们都会赠送天然酵母发酵的面包作为礼物!所有的食材都是精心挑选对身体极好的哦” 女店员就这样面不改色地瞎扯淡着把似乎上钩了的则夫引进店内。 哇,这是游乐会[*]吗。则夫暗叹。白色墙壁和讲台,隔开一段距离是一些折叠椅——满屋缘悬吊着彩纸做成的锁链和薄纱制的花朵,四壁贴着彩色手写的海报。海报上是一些关于健康常识之类的内容,为了照顾老年客人吧,文章用粗号油性笔写在整张的卡纸上,文字生动活泼、浅显易懂。 在则夫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掩饰广告的目的让人降低警备而故意设置的。 则夫在中间靠边上的角落坐下,开始留心四周的客人,靖代就坐在第一排。 “大叔” 招呼则夫进来的女店员拿着一个夹板走了过来。 “您是第一次来吧” “是”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要给来听课的客人们做登记,您能抽个空吗?” 环顾一下四周,很多第一次来的客人们正埋头填写某张表格。则夫接过夹板也写了起来。要是可以的话,则夫真想用手机的摄像头把这表格照下来,只是那女店员一直站在身旁问着“您贵庚”“看起来非常精神呢”“今天去了哪里”…… 则夫有种被强迫的感觉,这是有个男性客人把她叫了去: “大石小姐。来一下好吗” 看起来是常客了。年纪应该远在则夫之上。 “来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田村先生” 明明开店不过几天,回头客的名字却都已经记住了。叫田村的男子并没有什么事的样子,只不过和女店员闲谈而已。 则夫趁此机会拿出手机,做出打电话的样子,嘴上嘟囔了几句,挂电话的时候把表单给拍了下来。快门音自然是消去了的。这可不是为了做坏事,只是“说不定刚好有用呢”。照片的像素极高,直接传送到家里的电脑上,即使放大细节也一清二楚。 表单的内容除了要填写姓名、地址、电话,还有简单的调查(比如病史之类的)最后还有一项. “嗯……” 则夫考虑了一下,在职业一栏填了“工厂经营”。 上交夹板后,则夫用余光扫了靖代的方向,她正和一名男店员有的没有的闲聊着。 [*]:托儿所,幼儿园,小学,老人之家举办的轻松愉快的聚会活动。 讲座开始后出入口被关起来,窗帘也放下。当然,电灯是开着的,既然见不到外面的东西,大家的注意力也就集中到讲台上。 随后讲师登场。(则夫调查过这个担任讲师的店长,并没持有什么医学相关的资格证书) 讲座从一些常常在初期没有特别症状的疾病说起,渐渐地往煽动人心不安的话题转移。 的确是催眠法,则夫悄悄地观察客人们的状态。最初几个明显冲着赠品来的客人在看到幻灯机的投影后也集中精神了。不知道是从医学杂志还是哪里剪来的一大堆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展现在客人面前,都是罹患各种疾病病人的悲惨模样。 关了灯的室内,这些照片无一不令人触目心惊。大家的脸上分明都写着绝对不想变成那样。这些照片故意尽挑些惨不忍睹的。当放到一张常年做透析的病人照片时,病人因为血行不良导致手足坏死、大家甚至惊叫起来。 幻灯放映结束时,室内恢复明亮,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在十一点半上。 “成年病重在预防。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我们日常的生活细节。今天的礼物是天然酵母发酵的面包,请大家一定要从细小的事注意起,改善我们的生活品质。” 店长的话结束后,店内喧闹开来。店员们一边分发面包一边和客人们——特别是年长的——亲切地交谈。 “除了面包之外,我们还有许多无添加剂的点心和调味料在做优惠活动,请随意挑选。” 客人们有听了这种诱导转而看起各种商品的,也有继续和店员们说话的。谈话的内容有健康咨询的也有各种牢骚的。店员们笑容可掬地面对那些和店铺、商品完全没关系的私人人际关系的牢骚,并且总能在适合的时机离开,巧妙地周旋于多位客人之间。 拿到礼品就走人的客人虽然也有,不过留下来的客人更多。看起来就像是—— 老人之家的慰问活动。客人们面对亲切可人的店员,从货架上拿下便宜的商品,胡乱买一两个,一边同他们谈些无关的家长里短。 “有村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则夫回头看去,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女店员。则夫接上递过来的面包,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哎呀,这成人病真是可怕” “是啊。有村先生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担心的地方吗” “托您的福,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我觉得盐分摄取量有些过了” “啊,这样的话我们有些严格控制了盐分的小菜哦,您要看看吗?” “是吗,让我看看。你们真是什么都有啊” 则夫一边悠闲地看着商品架上五花八门的物品一边偷偷往靖代的方向看去。 在装作迷惑的样子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买下名为“低盐*小鱼煎饼”的点心后,已经是店里要结束上午活动的时间了。靖代由始至终都在和店员们说话。 别睡去啊!这是将要执行第二周任务的重雄受到的提醒。 第二周根据则夫的报告,店内稍稍有些变化。当然免费赠品的服务依然继续,店长的讲课之后也留出了一段时间介绍别的商品。 每天都变换的各种点心小菜中唯一不变的是它们的说明里必定有一句“对身体健康很有好处”。因为价格不贵,店员要是推荐多数人还是抵抗不住会买下来。里面也有整箱买下的勇者——靖代就勇者之一。 你一个人生活买那么多做什么哟。重雄在后面远远地望着靖代,义务般地从男店员手里随便买了个什么。 “立花先生,这个很好吃哦,您不多买一些吗” 店员有些惶恐地问道。重雄“哈?”地一声,撇了他一眼。男店员立刻噤声。 “再好吃我也是不吃这些零食的,不过给我媳妇带点。老太婆又吃不下什么,买多了一定会说着太浪费太浪费硬是都吃掉,这样的话,像你们说的,不是反而不好吗” “正、正是。” 店员沮丧地退下去。今天的礼物是洗洁精。 赠品和“清淡味*蔬菜江米条”被装入购物袋后,重雄起身离去。 自重雄接手任务以来,靖代天天都在前排,拉个一个店员,仿佛专属一般说个没完。 第三周是清一。和『电玩地带』的店长商量过后,他的上班时间改为每天下午出勤,这样每天上午都能有时间了。 “清田先生,真是谢谢你了。不耽误您工作吧” 的确是两三天就能记住名字。虽然先前就听说了,不过第二日某个年轻的男店员就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清一颇有感慨。 “啊,我是嘱托[*]时间上还是比较自由的。我听朋友说你们这里不错,就向公司要了假,这周下午上班就可以了” “真是太感谢了,您还特意调休。请问您的朋友是……” “非答不可吗?我觉得这是私人问题。” 清一沉下脸,店员慌忙解释: “没有没有,哪的话,您只管自在的听完讲座就是了。” 店员匆匆离去后,清一慢慢地环顾四周。 从昨天开始有件事就一直吸引清一的注意。 店员们易于寻常的关怀——特别是高龄客人。 讲座开始前和结束后,全部四五个店员在店内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满面笑容地和客人们聊天。不知道是催眠促销的人见到定会觉得是非常热心的一家健康食品店。 清一接手的第三周和讲座后贩卖的商品和重雄的第二周比起来价格已经高了不少,和市场上卖的比起来大约贵了三成左右。价格差被店里的人解释为是他们选材用料精心挑选的缘故。然后多买还有折扣。 “买满三送一,满一打任何商品直接五折!多买的客人只要达到六件以上,我们免费送到您家!只有在本店购买才享有这样的优惠,机不可失!优惠活动只有今天一天!” 一打酱油要在保质期内吃完,只有大家族才办得到吧,这虽然是简单常识判断,可在宣传语的煽动下,真的买了一整打的客人竟也不少。当然有常识一点的只买个一瓶两瓶的客人也很多。 清一也要了一瓶。对店员的劝说清一以“还要上班不能带太多东西”为由拒绝了。对方步步紧逼说只要买六瓶就能免费派送,清一只有回答“只和妻子两人住在一起用不了那么多”。 偷偷窥视靖代买了多少时,她依然在和店员喋喋不休。 一个店员离去时她立刻又抓了另一个继续聊,看样子不到关门她是不会走的了。 :退休后再聘回去,正式工作那么严格。 清一出了店门直接往醉鲸的方向去。 “喂,阿重” 醉鲸还没开门,清一朝里面喊道。登美子先探出头来。 “哎呀,是阿清。我们家那个还在楼上呼呼大睡呢。你稍等,我去喊他。” 说着登美子一边喊着“老公”一边登上二楼。 看样子感情很好嘛,清一不禁微笑。一会儿重雄搔着睡得僵硬的头发下楼来。 “早,怎么了” “啊,是这个……” 清一从包里拿出酱油来。 “你帮我拿到阿则那里去吧” 这是则夫的指示。每天都要买一件他们家的商品送到则夫家保管,以此明确商品的价格变化趋势。这种数据上的作业则夫最擅长了,他本人也十分乐意。 “昨天我下班的时候拿去的,今天是结算日,应该会比较晚,所以交给你啦。” “这样啊,已经是下旬了,我知道啦,交给我吧。” 重雄颇有兴趣地望着酱油瓶 “这礼拜卖调味料啊。多少钱呢” “400元” “这么贵!到底是有多好。” “你有兴趣的话也去买一瓶好了,买一打还半价类。” “不是开饮食店或者大家族,谁家用得完一打啊” 重雄也发表了和清一一致的看法。 “就算是半价也比市面上的贵了些吧。而且还贴那么大标签,说什么不添加防腐剂,他们是傻瓜吗。酱油这东西本来就用不着添加防腐剂什么的” “卖得贵一点,大家更相信东西质量高一点,对身体好一点。结束以后要不要把东西拿来醉鲸用看看?” “少开玩笑了!” 重雄立刻否决掉。 “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可以给客人用吗。而且定价四百的东西,买个一打立马半价,当中他们能赚多少心里难道还没个谱吗,进货价一定便宜得要死。” “可是卖得那么好,可见客人们还是都掉进去了呢” 则夫说过“慢慢地提高商品的价格,渐渐麻痹客人对金钱的感觉”是业界惯用的手段。 就这样三大叔的潜入调查进入第二循环中,十一月的月历也即将翻过。 * “……祐希” 在常去的餐厅里,早苗只点了饮料。 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嗯?怎么了” 祐希不由探出身子靠近她,早苗欲言又止,犹豫半响终于还是开口: “那个,吃完饭后到我家来一下好吗?今天我爸爸去送货会比较晚回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怎么能不浮想联翩。不过早苗的表情让祐希可浮想不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早苗一脸沉痛地低下头。 “我爸爸他……” “他做了什么!?什么违法行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发现了吗!?” 早苗抬起头用俯视的眼光觑着连珠炮似地说话的祐希: “祐希君,你把我爸爸当成什么了?” “三只中最危险的那一个” “呜……反驳无力……” 早苗啪地垂下脑袋忽然又抬起头“不是这个!” “祐希的妈妈之前不是给不良商人骗过吗?” “是啊” “我爸爸说不定也被骗了!” 望着早苗一脸严肃,祐希噗哧笑出声来。 “过分,你笑什么!” “没有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啊。他不骗别人就不错了,哪有别人骗他的。” “我好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他不是那种笨到会被不良商人欺骗的人。要是世上真有能骗得倒阿则大叔的精明人物我还真想瞻仰一下呢。就算是和恶魔打交道,阿则大叔也不会输的吧。他要耍起心机来可不知会深到什么程度。” “你还变本加厉了!” “我是在夸他呢。只是想不到感情色彩恰当的表达” “虽然不能反驳但既然是我爸的话还是不能接受” 可是啊,早苗匆匆又转回正题 “这回真的真的是很奇怪!最近商店街那里不是开了家多彩生活吗” “啊,是嘛?我不常到那里呢” “那家店里和骗了祐希妈妈的那个店家是同一种营生的!用免费的礼物钓客人……” 贵子被骗的详细经过祐希曾仔细地和她说过。 “这一阵子我去作坊打扫的时候——我发现老爸的工作房里藏着超多的那种商品~~” 话说到这份上祐希还是没有任何实感,不过也不可能不管如此不安的早苗: “知道啦,我去。你也帮我吃点薯片啊” 对自己身材杞人忧天的早苗赴刑场般地把手伸向桌上的薯片。 “太好了,我爸还没回来” 偷偷瞄了一眼车库的早苗说道。平时用来配送用的轻型卡车没有停在车库内。 “祐希,快点” 早苗打开工厂的锁,先溜进去朝祐希招呼道。 哇,好像秘密基地。第一次到工厂,各种新鲜事物看得祐希目不暇接。虽然知道是则夫的城堡,不过总有一种浓浓的“秘密基地”的气氛。 则夫作业的房间在工厂的最深处。到了则夫粒子密度更高的空间,早苗弯腰从机台下拖出一个瓦楞纸箱。 “就是这个。前阵子打扫时不小心踢到,因为听到喀嚓的声音,担心弄碎了什么,就打开来看了看……” 早苗边说边打开箱盖。 中间是一般市场上没见过的各种零食点心调味料、药片的瓶子之类的东西。看看标签,制造商是听都没听过的什么公司。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些多彩生活的传单。上面写的各种赠品都摆在一起。没写的东西大概是店里买的。 “你觉得呢?有这么多。怎么办啊,要是我爸把七十万的空气清净器买回来……” 早苗对着纸箱想象着未来发生的事不由把脸深深埋进双手中,祐希则小心翼翼地查看了箱子里的每样东西(以则夫的性格,要是随意翻动他一定能觉察出有人动过他的东西)最后在箱底找到一个小册子。 本子的内容是多彩生活的观察。在最后的地方还夹着一摞字条。 x低盐*小鱼煎饼:¥200 x清淡味*蔬菜江米条:¥250 x低盐精选酱油:¥400…… 笔迹有好几种。其中一个祐希认得。 “早苗。你放心吧!” “诶?” “大概又是那三只的活动吧。你看些备忘,里面也有我爷爷的字迹呢。这是阿则大叔的笔迹吧。至于这个近似速写的笔迹应该是重叔的吧” “诶……诶……为什么他们三个要对那业主……” “又想做什么为民除害的事儿了吧” “原来是这样……” “你要是还担心我去问问我爷爷” 早苗听到这句终于放心地点点头。 * 按照前一轮的顺序,这周开始又是则夫当班。 “啊……有村先生!您最近好吗?” 马上就有店员来招呼了。 “啊,前一阵事情多。最近又闲下来。” “我们最近又新出了很多产品哦,店长的讲座结束后一定要来看看呀” “好啊” 正要进门的时候,却传来争执的声音。 “干嘛,传单上又没有年龄限制” “可是……” “是我妈拜托我过来的哟。说最近有家店评价很好,可她腿伤还没好来不了,叫我来看看到底卖的什么。我妈可是町里出了名的大喇叭,你要我回去跟她说我被你们赶出了吗?” 说话的是个鸭舌帽檐把半张脸都遮去了的少年。则夫瞪大了眼睛。 店员很不愉快地让少年进了店内。那少年东张西望了一番走到则夫身边 “大叔,坐你旁边行不” 行不?有什么不行—— “祐希,你学校怎么办” 则夫悄声问道。祐希正面朝他毫不掩饰地答道: “你又没时间观念了吧,大叔。今天是勤劳感谢日。我下午还要去玩呢,这里只活动到十二点吧?连节假日都在营业,这里果然是为老年人开的。” 被这样一说则夫才注意到,今天确实没听到早苗说“我出门啦” “你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真不像阿则大叔啊、别用那么迂腐的语气说什么'这种地方'” 被一击得分的则夫回望了四周。店员们直接无视祐希,连新人登记的表格也不拿来。 “我听我爷爷说了” 又随意地放了颗炸弹: “早苗担心得不得了” “为什么早苗……” “打扫的时候看到你们在这里买的东西了。一脸发青地来找我商量。呐,怕你步我妈的后尘别人骗了七十万。” “那孩子就是瞎操心。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则夫苦笑道。祐希认真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你们三个都是。不过在早苗眼里你只是个和蔼的老爸当然会担心啦。奶奶委托的工作我来说好像有点那啥,所有还是你自己跟她解释到让她不会担心的程度吧。” 说的是,则夫笑笑——你的孙子是个好男人哦,阿清。 “那我要睡了,要是打鼾了你再叫我哈” 说完祐希便舒舒服服地半躺进椅子里。 讲座之后的活动内容已经和则夫初来时大不相同了。 “拜托你了,横上先生。我的销售额还没完成、这里要求很严格的。” 原先像是老人之家的慰问会般宾至如归的气氛淡薄了许多,强行销售的迹象纷纷冒头。客人的反应也各不一样。有觉得可怜便买下的人,有只买自己有兴趣的东西的人,有很想买但是钱包一打开发现没钱只有抱歉地拒绝的人,也有拿完赠品走人的人。 客人之中还有中微妙的阶层分化。以前平等地在客人中间周旋的店员现在露骨地表现出对一些人的耐心和另一些人的不耐心。客人们也晓得这种差异,能长时间和店员说话的人似乎抱有微妙的优越感。 标准明显提高了。 则夫颇有兴致地猜想着,已经两周没来的自己将受到的是怎么样的待遇呢。一打招呼立刻又店员亲切地过来 “你好,今天的礼物是无添加的蜂蜜。主打产品是这款维生素c片,您带一些吗?” 一瓶三千元的维生素片。 “嗯,维c啊。不过我刚刚收到一箱蜜柑呢。” “维他命c多吃也不会有害的哦。” “不过多余的量也就是代谢的时候排出体外了,那不是很浪费吗。我还是期待明天的产品吧。” 就像被踢了一脚。店员也只有微笑着 “希望您明天再来。” 说完转身就走。 有勇气跟祐希推销的店员还是有的,不过祐希老练地谢绝道: “啊,不好意思啊,我妈她是吃不得药片和胶囊的人。说起来她最近伤了膝盖,你们没有什么辅助康复的东西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主打的是健康食品……” “什么啊,没有啊。她还说要是有远红外线治疗仪什么的给她买一台呢” 一旁听着的则夫事不关己地笑着。 则夫知道祐希是看过商品架之后尽提出些他们没有售卖的东西。 他悄悄往最前排的靖代那里看去。靖代一如既往地被奉为贵宾,至今为止她在这家店里丢进多少钱财,从店员们亲切的笑容可以想见。 “我回来了” 则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进了屋,不出所料早苗已经等在起居室了。矮桌上摊着的笔记本大约是学校的作业还是什么。这孩子平时作业都是在自己房间写的。 “你回来了。午饭炒了面,在冰箱里” 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就先吃了。目光一刻也没从笔记本上离开过的早苗心情相当愤怒。 “对不起啦” 则夫很诚恳地低头道歉道。 “我不是上了那家店的当……” 则夫解释的过程中,早苗一句话也没说。然后—— 乓,早苗拍桌而起 “为什么这种事不先和我说呢!?不说怎么能让人安心呢!?祐希的妈妈才刚上过当!” 则夫惶恐得只有默默垂头。生气的女儿是相当恐怖的。 “我很生气,晚饭不做了!你自己去外面吃吧!” 说罢夹起外套和书包就要离开。这时则夫才注意到她穿的是外出的衣服。 “你要出去啊……” “约会!” 你有意见吗!?被女儿瞪了一眼,则夫再没敢说话。 早苗要出去的话,说起来刚刚听祐希说下午要出去玩,倒没打听和谁去,这会子更不敢开口了,则夫只有任意地祈祷祐希能让早苗的心情好转起来。 第二循环第一周就在这小小的插曲中过去,重雄开始他的第二次出击。 “立花先生,好久不见” 如则夫所说,重雄才刚到就有认出他的店员过来打招呼了。 “最近店里挺忙的,早上都起不来,想着参加下午的讲座吧,那时候又要张罗开店了。” “真是生意兴隆” “哪儿,店的规模就那样” 重雄一边闲聊着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咦,客人少了?重雄暗暗数了数椅子数,确实比最开始的时候少了很多。 一定是大家觉得店里面气氛可疑渐渐不来了吧,不过讲座后的贩卖时间气氛也大不相同。 “大爷,我们可不是做义工哦。如果产品卖不掉又怎么算得做生意呢。大爷,上周你只买了一瓶钙片吧。我们赠送的礼物价格还更高些呢。客人们都这样的话店里也很难做呀。” 今天的产品是特制的矿泉水,可以治疗癌症并预防各种疾病,六瓶只要三千元!要是真那么好倒也便宜——真那么好的话。 按则夫的调查,贩卖的终极目标是净水器的话,这个可是个苗头。这种矿泉水卖上几周便可推出一款“矿泉水优惠已过但仍可以随时随地在家里制造它们的净水器”。 2l塑料瓶x6的水即使骑自行车来也不方便带回去,可是配送服务却要求要买12瓶。徒步而来的高龄老人并不少。他们必然只能选择买一打,表面上说只需买最少的量,实际却又是另一回事。 第一天重雄买了最低限度的六瓶,绳子一兜,轻轻松松带回家去。第二天重雄照旧没有多买任何东西,店员们对他相当不满,再没有一个人过来向他推销。 店员递上赠品的时候重雄以“今天不打算买东西,我不是你们的客人”为由拒绝接受,不过店员还是强行塞给他“这是您一直光临我们店里应得的服务” 因为赠品的价格也不便宜,所以并不是和重雄一样行为的人都能得到一样的对待。大约是自己一脸的非善类,他们不敢欺负吧,重雄自己想象道。 第二循环第三周——也就是第六周 从三大叔潜入调查前,开店也快要两个月了。 清一报道的第一天就看到了让他生气的一幕。 开店时分,一个店员像狗吠一般驱赶一位高龄老人。 “老爹,都说了你别再来了!我们这里可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是做生意的!” 这个说话毫不留情的,是清一刚来的时接待他的店员。 “老爹,你什么都不买,平白地拿着赠品就走,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乞丐懂吗,乞、丐!” “住口!” 清一控制不住沸腾的怒气。 男店员——不,是周围所有招呼客人的店员全都吓得闭上嘴,静静地望着他。 “清,清田先生” “你对老人家什么说话态度!原本就是免费的礼物,你们的传单上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吗!” “那个,清田先生,哎,你看,我们这还要做生意的嘛……” “那你们开始写明白了不买东西没有赠品不就完了!竟然现在倒说人家是乞丐,岂有此理!” 清一转向柱着拐杖的老人: “咱们走吧,大叔,没必要呆在这种让人生气的地方。” “清,清田先生!要不,您和这位大爷一起进来……” “免了!你们这种把老人叫做乞丐的店我一步都不愿意再进去!” 说罢清一扶住颤巍巍开始迈步的老人。 老人向清一道谢后,低下头说道: “我呀,要是能多买些东西就好了。那个人啊,一直以来都很耐心地陪我说话……细心又体贴,已经容忍到极限了呢” 清一愕然。被人恶言相向,竟然还这么庇护他。 清一配合老人缓慢的步伐,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是小巷里的平房,他自己掏出钥匙开门进去,看这冷冷清清的屋子就知道他是一个人独居的。 老人深深地对清一鞠了一躬。 “真是对不住你了呢,为了帮我、你以后都不方便再去店里了……” 老人是认真的。也就是说——催眠之深超乎想象。 清一没有回答,点头致意之后就离开了。 『电玩地带』的上班时间是下午,这会子空出了一大段时间来。 给则夫打了个电话,三人在有村家集合了。 “对不起,我没完成任务。” 随后清一将刚刚的始末说了一遍。朋友们并没有责怪他。 “没事,这不看破了他们的把戏了么。” “换作是我还不把那小子摔个狗啃泥” “不过靖代有没有再去就没法确认了呢” “肯定会去的。现在已经不是能她能控制的了。” 则夫断言道。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多彩生活』的观察日记。 “其实今天阿清看到的情况让人更明确他们的手段了。他们的催眠销售不仅仅是煽动客人的不安感而已。他们的主要目标群体是高龄老人。而这些老人们光顾店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赠品。也不是对健康的不安。” “——与人交流” 清一轻轻地接道。则夫点头肯定。 “最初用低廉的价格吸引最大限度的客人们来光顾。对他们关爱有加。就像是老人院的慰问会一般。称呼客人必定叫名字、微笑地听着和店里完全没关系的生活琐事、牢骚。会掉进去的——” “就是那些每天都孤孤单单的老人了?” 重雄交叉双手于胸前。 “独居老人不必说,还有那些虽然和家人住在一起却关系冷淡的人。店里的年轻人那么热心地和他们交谈,他们会不停地想到店里,和他们见面也不奇怪了……” “正是如此,所以开始才有那种义工般无私、细心的态度。他们巧妙地一步步升级。渐渐地强制买卖。” 重雄颔首表示领会,清一则只是静静地听着。 “店员只要哀求哀求、不愁客人们不上钩。不上钩的人,就甩手丢开。论理那样大声喧哗会给店里带来麻烦、可他们还是讲得像是故意让人听见似的。周围的客人自然听见了……” “听到的客人们的感受比起同情来更多的是自己被奉为上宾的优越。” 而后为了不失去这种优越感,他们会加倍地买店里的东西。而为了更好地榨取剩下的客人,店员们也加倍地热情对待他们。 “这不是沙王八[注1]嘛” 重雄不屑。清一眉间的皱纹无意识间越来越深。 “说来说去还是和以前那些催眠销售的无良商人一样。这次却是对老人的孤独下手” 一想到那个被骂成乞丐的老人,清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里正是即使明知是诈骗不深入却不能得知的地方。对旁人来说当然是无良销售,可是对当事人而言究竟被骗了什么,甚至能不能算是被骗都是个问题” 则夫说道这里,重雄提出疑问 “我们怎么没被丢开去?又没有天天去,每天也只是买买最低限度的产品。对那些家伙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客人吧” “这么说我也一定会被放弃吧,在他们的店门口那么大声嚷嚷” “啊,这个呀” 则夫笑笑: “你们两个当时职业栏是怎么写的呢?” “照实写咯。开酒铺的” “我也是,嘱托” “我经营私人作坊。年龄也是一样,照实写了。你们再想想看” 原来如此,清一重雄同时点头。 有安定的收入、年龄在狩猎范围,这些共同点都浮在眼前。 “没有每天都出现他们就难以把握我们的行动模式。虽然消费额没有明显增长,但是说不定到最后主打产品一上就买了。说实话,到主产品出来为止现在赚的这些都是零用钱。主产品卖掉才真正大赚的时候。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们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但是,这样一来……” 清一的表情严峻起来。 “靖代的事,要用这是无良销售这种理由来说服她似乎不太可能了吧” 不是理由不充分的问题。 寡妇。儿子夫妇关系不好。朋友少。每天都很寂寞。 靖代自身并没有被人压榨的意识。而每天买的那些东西她都无所谓的。 她花钱买的,是和店员相处的时间。 “哎,芳江委托的任务是查清为什么靖代会和那种商家往来的理由啊。就把我们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罢。芳江那么个聪明人,认得清自己的立场、会说自己该说的话” 你连这都知道——清一想这么回答则夫,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过,这种商家要是接连不断地在町里出现,老人们大约要给闹得睡不安稳了吧。我们也做点我们能做的事吧。” [注1]蚁狮/俗称“土牛”“沙猴”“沙王八”。会在沙地上一面旋转一面下钻,作成一漏斗状陷阱,自己躲在最底端的沙子下面,用大颚把沙子往外弹抛,使漏斗周围平滑陡峭。当蚂蚁或小虫爬入陷阱时,因沙子松动而滑下,蚁狮会不断向外弹抛沙子,使受害者被流沙推进中心,然后用大颚将猎物钳住,拖进沙里吃掉。 * 哎呦哟,听完清一的话,芳江不由瞪大眼睛。 “如果是这样,直接跟靖代说也是没有用的” 确实聪敏。 “只好悄悄和她儿子说说看吧” 果然知本份。 之后芳江怎么悄悄和靖代的儿子夫妇说的,清一没打听。 不过芳江的行动他看在眼里了: “靖代和我绝交了呢” 芳江嘴上这样说着一边邀请和靖代共有的几位朋友——自然少不了靖代——越来越频繁地组织起各种聚会。靖代起初见到她还老大不高兴的,不过终究不是真的绝交。 不久之后,从靖代身上已经看不见会将『多彩生活』主打产品订回家的迹象。 我们也做点我们能做的事吧。 则夫提议下,三大叔的行动目标是商店街协会和几个町内会,还有市政府。 “简单地说,只要断绝他们狩猎的环境条件就可以了。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手法了嘛” 商店街方面,只要例举问题店铺的客人们违规停车会造成交通堵塞等显而易见的麻烦就可以了。这边交给则夫和重雄二人组拿下。 下一个目标是市政府。政府大楼里放置了许多关于催眠销售的宣传小册,但是三大叔看过以后认为内容完全不充分。商家耍尽花招一边卖着漫天开价的商品,而政府这里的对策只有提供咨询和反悔权的行使流程。 “这本宣传册可不能减少多少被害者哦” 则夫对负责人直言不讳。 “最近我们几个轮流对商店街那家有催眠销售嫌疑的商店进行了暗中调查。高龄老人,特别是单身的,他们就算读了这本小册子也无法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年轻的公务员听到这话不由抿紧双唇眉毛微扬。他开始随手翻着则夫的笔记簿,看起来并不是敷衍的模样。 “催眠销售的手段正如政府的这么小册子所揭露的。不过这当中还缺了一点。” “你是说……” “人情啊。对渴望与人交流的老人们的关怀。所以那些被害者才会不断地与商家往来。他们并不是为赠品而上当的,他们为的是店员们可以成为他们的好听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相关岗位的工作人员要接触的话题种类应该是很多的吧。负责人非常热心地点着头。 “还有无条件退货的问题” 清一翻着宣传册。 “要是因为可以无条件退货就大意可要不得,虽然可以把解约书寄出去,但是他们竟然叫些人伪装流氓地痞、跑到家门口,强迫客人再次签下合约。实际上,我们家就发生过这种事。”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了解了。” 这个宣传册的内容对于预防催眠销售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呢,负责人自言自语道。 “今天这番话能帮上你们多少忙,不是我们能关心的问题。只是如今要重做想来也相当费财费事。不妨另外付印几页订在小册后面,您看……” “有道理,就这么做。” 为了和宣传册撰稿人商量,则夫还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们。” 交涉的事情交给则夫最合适了。其他两人默不作声守在一边。 “是关于水鸟商店街有拱顶的那个” 市内有拱顶的商业街只有一个。 “那条商业街空着的店铺里已经有这么一家无良业主入驻了,其他店铺恐怕也陆续会有这种情况” “也是,我们还做得不够。” “我们想拜托的正是相关的事。你们水鸟商店街附近不是有个办事处么。” “恩” “那座楼可气派了,工作人员也有常驻,有很多小巧的集会室吧。那些空着的房间,方不方便对市民们开放呢” 那当然啦——负责人点头道。 “那原本就是便民设施。只要办好手续随时可以用的。当然不可以拿来做盈利目的的事,现在也有些人拿来做花道等手工艺技术交流教室,只是收取基本的材料费而已。” “真是太谢谢了,正在想出不是吗合适的场所呢。太好了” 商谈结束后,三大叔离开市政府。 一周之后,政府那位公务员似乎相当努力 “怎么样?” 三大叔再次到市政府办公楼,还是上次的接待室。他们被邀请来看看改善的结果。接到手里的新版宣传册后面都加订了几页新内容。 『注意!催眠销售瞄准了你心灵的间隙!』 『无条件退货却被找上门,强制再签合约』 各种各样的信息以漫画[插画]的形式作了附加说明。删去了许多枝节,又很有真实感。 在关于反悔权的部分,还以齿状对话框醒目地提着『翻脸不认人』,业主找人伪装流氓恐吓老人的行为一下子就变得很容易理解。 “做得很不错呀” 负责人又把三大叔领到养老金和保险处理窗口。 “高龄老人最常到的就是这里了” 在该窗口的布告栏上,贴着大幅的手工风格海报: 『你所不知道的无良商人』 大标题之下的小标题简明扼要地点出了他们的手段 『抓住你的孤独之心』 『一退货就翻脸!?』 非常简明易懂。印刷精美的海报由于手写风格更显得醒目。 『详细请见宣传小册』 在海报的下方便是摆放宣传册的书报架。关于无良商人和欺诈买卖的各种手段都在里面细细列明。 “这是几天前设置的,增补的宣传册也总算赶上了” “嗯,做得真不错” 重雄抱着手臂点点头。 “我们在那个恶心的地方潜伏那么久总算有点价值了。” 负责人听得有些疑惑。 “为什么你们这么热心地……” 则夫笑道 “其实呢,我们是有地域范围的正义的伙伴哦” 负责人完全当他在开玩笑,乐呵呵地送走了三位大叔。 最后是办事处的利用。 说是人人可用的集会室,其实一点设施都没有。一番调查之后除了以前开始就有在用的教室和社团活动室其余房间空空如也。 这时候用的就是商店街协会的预算了。 『老人家,有空过来坐坐吧? 场所市政府水鸟办事处/集会室(有电视机) 时间10:00~17:00 咨询市政府水鸟办事处电话xxxx-xxx-xxx 赞助水鸟商店街(饮料,点心提供)』 按三人的草案,每月的活动表上还要有广告的部分加入。 这些已经上了轨道的教室,社团虽然声称欢迎新人加入,毕竟自成圈子,新人加入的门槛并不低。而且主要还都是些女性向的社团。 商店街准备各种饮料、点心,得到的就是他们的名字会登入传单。也就是替商店街做个广告。 “得准备些什么吸引人的企划吧” 重雄的疑问得到了则夫的肯定。 “这些话一开始就说太容易让人感到沉重了。每次都不得不想新花样。还得让那些被无良商人缠住的老人们无暇感到孤独寂寞什么的。若是事先知道了也没什么期待了吧。” 在和左邻右舍完全断了联系网的现代社会,最容易被孤单蚕食的就是高龄老人了。也正给了无良商人可趁之机。我们可以在高龄老人之间建立起联系网——这便是和商店街及办事处商量的结果。 “我们应该提供的是一个环境” 就算没有什么目的地来参与也是可以的。我们需要的是这样的一个场所,则夫主张道。 “然后还应该放些象棋盘,围棋盘什么的吧?有这些兴趣爱好的人不少,可以从这些东西上互相熟悉起来。第一次见面就能絮絮叨叨说到熟的一般只有女人们吧,男士们还是要借助点什么” 清一的意见立刻被则夫肯定了。 “说的是,这样也很好。而且也不能给职员们过多地添麻烦” 定下了『达者会』[注1]的这个名字,刚开始的时候自然由负责营运的町内会全力支持,而往后办事处职员要负责咨询的相关事宜,不可能随时跟着。这样的话 “让他们自己带来如何” “传单上就写上,欢迎自带道具。嗯,不过麻将可不行,太吵了,要注意。” 重雄的提案被采纳后,传单的雏形也渐渐形成。 “嗯,之后就是动手试一试了。一旦上了轨道,参加者自然会有各种自己喜欢的提案吧” “要是能上轨道就好了” “当然,直到轨道之前我们要以隐藏式工作人员的身份坚持来参加。现在的话暂定每周一回,应该不是什么大负担吧?” 不久,大家意外地发现重雄在刚刚开始启动的『达者会』上异常活跃。应该是常年餐饮店的经营经验吧,接待功夫堪称一流。 一定程度的人数聚集在一起后,一开始大家总会有微妙的生分,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们由于紧张都不怎么能提起兴致来。重雄几句俏皮话缓解了这种气氛。 “嘛,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可不是咱们这岁数的人做的呀” 重雄非常自然地营造着愉悦的气氛。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模仿出来的。 “即使是一周一次的『热闹』,生活也会渐渐有意思起来。总有一天个人的交流也能建立,那些无良商人的客人也会渐渐减少了” 回家的时候则夫抬头望着办事处公告栏上警惕无良商人的海报。 他的这番预言在几个月后渐渐成为现实。 [注1]达者:有精通也有健壮健康的意思。 * 平安夜的白天,和往常一样的餐厅里,祐希和早苗为这片刻的相聚满心喜悦。 “祐希今天要做什么,还是打工?” “嗯,夜班呢。晚饭在楼下吃。真烦,某种意义上我也是过家庭圣诞呢” “真烦什么的清叔听到了会哭的哦” 早苗每次都维护清一让祐希觉得很不高兴。不过要是说出口不是显得度量太小么,所以每每总以沉默对应。 “啊,又闹别扭” 被看穿后也不自在,祐希往往赶紧转变话题。这叫迂回前进、不是后退。 他从脱掉的外套口袋中摸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 “这个是圣诞礼物。” 就是为了送这东西才连一小会的时间也希望能约早苗出来。 谢谢,早苗轻轻地说道,双颊早已泛红。是个细长的盒子,可以打开吗?早苗问。 “当然” 祐希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害羞。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后,早苗“哇”地赞叹出声。装着望着旁边的祐希悄悄往早苗的方向瞄了瞄。 “谢谢!好可爱,我能马上戴上吗?” 早苗一边摆弄着金属链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一边高兴地伸出左手手腕问“好看吗?”——早苗戴着的是一个和原先完全不同的手表。这是祐希自己一个人跑到中央商业区,无视店员的推荐自己选出来的。无论是链条还是表面,所有的设计和颜色应该都和早苗非常相称。 “很好看啊。你会喜欢就好” “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啊。谢谢” “论理怎么的也该送些首饰之类的……荣高的校规太严格。我想手表的话不至于不能戴吧” “恩,这样每天都能戴着我更开心呢。手表是不会检查的。” 早苗伸着手腕,左看右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看来并不是口头上客气地说说喜欢。 “对不起呢,我的礼物可没有这么好” 早苗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纸袋。 “我打开咯?” “嗯…挺不好意思的” 祐希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副手套。苔绿的底色配上深红色调的花纹。 “啊,我很喜欢这种搭配哦。哪儿买的” 早苗肩膀一缩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对男生来说可能太厚了……是我自己织的” “诶?!” 大吃一惊之后并不是要说“是厚了”。 “真的假的!?太厉害了,这都能拿去卖了吧” 细毛线宛如机械编织一般、细密整齐,而且花纹也是手工织入的。 “对不起,不担心吗?不会太厚?” “喜欢的人送的话就不会太厚。而且的确是我中意的款” “中意啊,因为常常见面啊……对祐希会喜欢的纹样其实还是有自信的,就是担心还是太厚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啊。” 试着戴上看看,大小刚刚好。 “然后呢,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早苗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千万别跟我爸说这个是我送你的啊” “……为什么?” “我也给我爸爸织了一样的手套,颜色不同的。” 早苗降低了音量继续说:“没织花纹进去” 祐希噗哧笑出声来。 “也就是说,我赢了阿则大叔咯” 这可是天大的光荣啊。 “求你了!绝对绝对不能说,他一定会别扭得很壮烈的” 别扭得很壮烈。先前早苗说要在家过圣诞的时候也用了这个形容。 “我知道啦,我自己心里炫耀就好了” “绝对!拉勾!?” 死也要祐希下保证的早苗可爱得很壮烈。 清田家的家庭聚会在一楼举行。 全员齐聚在清一六十大寿之后是第一次。 厨房里芳江和贵子忙忙碌碌。 “贵子,你有从你们店里买了烤鸡回来吧?” “有的!已经按人数切开了,要加热了吗?” 听到这对话祐希疑惑地望向健儿。 “喂,老妈店里的烤鸡是怎么回事啊?” “啊,你还不知道吗?你妈呀,前阵子开始打工了。是个熟人开的店,算是做个人情吧,让她留在店里帮忙了,商店街里面的肉铺。” “哈!?无事忙夫人这又是吹的哪阵风啊” 清一仍盯着报纸说道: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多着呢。” “嘛,只要她不人家店里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和早苗逛商店街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回避,祐希心中在那一带竖起红灯警示。 “说起来,爷爷,你那衬衫” 苔绿和深红格纹的长袖衬衫好眼熟——是清一退休时候祐希送他的礼物。 “现在这么穿不冷吗?外套呢?” “要你多事。不过偶然放在衣柜最上面顺手拿来穿罢了。” 清一把报纸翻得哗哗响。芳江笑着揭露真相: “还真敢说,我明明收得好好的,你还非得翻出来” “罗嗦!要你多话” 祐希一下笑开了: “别害羞呀!” 清一完全装作没听见。 上完最后的蛋糕时,祐希也到了要去打工的时间了。 “那我走啦” 祐希挎上打工用的肩包,从里面掏出手套。 发现清一斜睨着自己特意在屋里就戴起的手套,祐希得意洋洋地伸出手,炫耀着上面的纹样: “我的新品哦,配色和你一样的” 清一知道是在说他的衬衫。 “哼哼” ——如果是一年前的祐希 清一想象着: 和你一样的,这种话就算是开玩笑也绝不可能说出口。 时隔数十年『三顽童』重现江湖,不过这次是『三大叔』——这一年间,发生了许多的改变。 无论如何反复,最后事事总能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好了。 身为佛教徒的自己在这种日子许愿或许有些厚颜无耻。但是无论佛教、神道、基督教,所有的活动日历人们都不拘于各种规矩,这正是日本的好处吧。 可再怎么说、大叔在平安夜里祈愿还是有点怪异了吧、清一心中这么七想八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