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二郎系列(学生有栖系列)》 出场人物 天朝版 转自 肉(makeinu.weclub.info) ●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 江神 二郎(会长)——文学院 四年级 望月 周平——经济学院 二年级 织田光次郎(信长)——经济学院 二年级 有栖川有栖(爱丽丝)(注:日文中“有栖”的发音与爱丽丝(alice)相近)——法学院 一年级 ●雄林大学 北野 勉(小面)——经济学院 三年级 司 隆彦(peace)——商学院 三年级 户田文雄(律师)——法学院 二年级 竹下正树(博士)——理学院 二年级 晴海美加——文学院 三年级 菊地夕子——文学院 二年级 岚 龙子——文学院 一年级 一色尚三——法学院 三年级 见坂夏夫(神官)——法学院 三年级 年野 武——法学院 三年级 ●神南学院短期大学 山崎小百合(sari)——英语学院 一年级 姬原 理代——英语学院 一年级 深泽 琉美(runa)——英语学院 一年级 序幕 大地又一次震动了起来。还未熟睡的我被这震动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可身旁熟睡的三人依然紧紧地裹着睡袋,一动不动。不知是他们习惯了这样的震动,还是白天过于疲劳。只觉得自己如同被孤身留在停尸间一般,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我悄悄地掀开帐篷的门帘,窥视周围,四下一片漆黑。或许是火山的烟云遮掩了月亮,无法寻觅到一丝月光。 往山顶望去,只见风吹起了一团不祥的庞大物体,而那些物体正向海面般的夜空中翻腾上升。火山灰不停地落下,沾到嘴唇上十分难受,于是我慢慢地用手背擦去。 是火山在喘息。 我钻出帐篷,活动了一下肩膀。也许是睡觉的时候姿势不对,感觉整个身子异常的酸软无力。 突然,我看到了手电筒的亮光,好像是从隆彦的帐篷方向照过来的,那人正朝我走来。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运动服的人在黑暗中慢慢浮现,他正是隆彦。 “火山还会喷发吧。”我对着白色的身影说道。 他却咬牙切齿地说:“我受够了,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我们两个并排站着,一起抬头看着三天前复活的火山,在过去的二百年里,这座火山都未曾喷发。 “你觉得它还会来一次比三天前更凶猛的喷发吗?”我问道。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谁知道呢。”然后摇着头说,“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看,山顶还喷着烟柱,就算此时此刻我们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一条大缝也不足为奇,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离死就不远了。” “无论谁都无法逃过这一劫——话说回来,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会死,但比起被挥舞着砍刀的杀人狂杀死,还不如火山喷发大家一起死了好呢,我可真是这么想的。” “可不管是哪种方式都够受的……” 这时,江神把头伸出帐篷,说:“刚才又震了吧?” “啊,你起了啊?现在还能感觉到吗?” “还在震,还在震呢!”隆彦一边说一边故意晃动着身体,“还在微微震动呢,感觉到了吗?” 江神也钻出帐篷,伸了个懒腰。 “作为东京人,早就习惯地震了吧?听说东京每个月都会地震好几次,不要说外国人了,就是关西人对此都非常惊讶。” “江神,这可不是地震,而是火山喷发,我们被正在喷发的火山包围着呢,太令人绝望了!” 江神接过隆彦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扭动着身躯缓缓飘荡。 同样嗜烟如命的隆彦也抽起了他最爱的peace香烟。因为我觉得吸烟如同某种仪式一般,所以选择了沉默。 “看,女生们的帐篷也亮了起来。”隆彦边说边用烟指着那个方向,我回头一看,在烟头冒出来的缕缕白烟的映衬下,帐篷透出香草冰激凌般的柔光,能看到里面有几个摇动的人影,随着光线的摆动,帐篷的轮廓似乎也在晃动。 “她们把这里当成矢吹山迪厅了吧。” “走,我们也去看看。”江神第一个站了起来朝女孩子们的帐篷走去。 我们看到五个女孩子的闺房里有点混乱。 “啊!”美加突然跳了出来。 “大家都还好吗,有没有因害怕而哭鼻子的?”江神如同热血高中教师一般问道。 美加微微扶了一下金属边框眼镜,说:“只有她在哭呢,peace(因为隆彦喜欢抽peace牌香烟,所以外号叫peace),拜托你哄哄她吧。” “啊?又是她!”隆彦不满地啧啧咂嘴,钻进帐篷后大声吼道,“喂!龙子,你给我出来!”随后摆出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为了出来迎接自己的骑士,龙子边擦眼泪边害羞地走出来。应该哭了很多次了吧,看见她一副可怜的样子,真希望隆彦能尽量对她温柔点。 隆彦吼道:“你个小笨蛋!在害怕的时候只会哼哼唧唧,如果你的眼泪能使火山停止喷发,那你就哭啊!” “对不起……”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满脸哭相的她低声说道。 “哈,看来龙子已经平静下来了。peace,辛苦你啦!”美加说道。看样子隆彦也说不过美加,所以只能干瞪眼。 这时披着粉色开衫毛衣的理代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对江神说:“现在把大家都叫醒比较好吧?”也许是隆彦的手电筒的缘故,理代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江神回答道:“先等等,来听听收音机,看看情况再说吧。” “嗯,”美加边说着,边把目光投向了隆彦,“那快把收音机拿过来吧。” 隆彦点头答应后,朝着我们的帐篷跑去,他要拿的是我们所拥有的唯一一台收音机。 “今晚格外的漆黑呢。”美加说。 “星星和月亮应该都出来了吧,只是被喷出来的烟云遮住了。”江神应和到。 “听说明早,也就是我们决定下山的前夜还会有大规模的火山喷发。” “不知道喷发的规模会有多大,不过喷发之前还有四个小时的话,撑到天亮就问题不大了。” 理代一边用手拉了拉披在肩上的毛衣,一边对我说:“有点冷。” “是因为害怕才觉得冷吧。” “可能吧,但是天亮以后我们才能下山,在这之前还要再忍耐一段时间。” 因为我的心里也没底儿,所以不知该接什么话好,而她仿佛在等待着我的附和一样,依然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隆彦将收音机贴在耳朵旁,和正树一起朝我们走来。 “有什么消息吗?”美加问道。 但隆彦却伸出食指放在嘴唇前发出“嘘……”的声音。 这时,又从帐篷里钻出了三个女孩子,夏夫他们的帐篷里也钻出两个人小步朝我们这边跑来。 “大家都起来了吧,把望月和信长也叫过来吧?”我说道。 江神回答道:“好的。” 没想到的是,他们还在打着呼噜,这对搭档真够无忧无虑的。 我掀开帐篷的门帘把头伸了进去,只见两人如同两只在洗脸的小猫一样,揉着惺忪的睡眼。 “啊,爱丽丝,江神呢?”望月一边忍着哈欠一边问道。 “刚才又震了,还发出了地鸣,大家都被吵醒了,只有你们两个打呼噜打到现在。” “啊,又要来了吗?” “还不确定,隆彦他们正在收听广播呢。” “这样啊,信长,快起来啦!” “哦……” 他们两个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如同说相声一般,如果下次火山喷发让他们步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定还可以在三途川(注:佛教语,即冥河,人死后亡者归西要过的河,根据人生前罪孽的轻重有三种不同的河水流速)岸边搭个戏台给众鬼们说上一段。 现在,所有露营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抱有不祥预感的我们如同胆怯的小动物一般紧靠在一起。 “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五。”我小声说道,“我们现在能确定的,只有我们所处的位置和时间。分别为活火山矢吹山的山腰和八月二日深夜十二点五十五分。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亮之前无法下山,所以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合起双手对着山顶默默祈祷,希望剩下的这四个小时之内火山不要喷发。”司隆彦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道。这邋遢胡子使他看上去如同漂泊多年的鲁滨孙。 “如果下山前,火山喷发了怎么办啊?”龙子挽着隆彦的左胳膊问道。 “只能逃到树林里去,”江神解释道,“岩浆应该不会流到那里,但要保护好自己以免被火山石砸到,现在能够临时避难的就只有那片树林了。” “不然现在挖个洞穴怎么样?大家可以都躲进去。”织田举起手说。 一旁的望月边从高处向下望,边说:“那您一个人去挖吧。” 理代依旧披着毛衣开衫,如同冻僵一般地蜷缩着身子。于是我一点点地向她靠近。当我就要挪到她身旁时,她却对深泽琉美说:“我们回帐篷里吧。” 琉美在第一次火山喷发时,被火山石击中右脚,似乎到现在都还非常疼痛,她回答道:“好吧。”然后扶着理代的肩膀站了起来。 “还是回帐篷里睡会比较好。”见坂夏夫说,夏夫是一位皮肤白皙的美男子。 “回去睡一觉吧,在这里干站着也无事可做,再说天亮以后我们还要下山,山路也不好走,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 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我也回到帐篷里。在大地的鸣响之中,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 三点整。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受到了猛烈的冲击,猛地从熟睡中惊醒。帐篷的一根支柱断裂开来,整个帐篷都塌了下来压到了我身上。 “火山喷发了!” 如同高高突起在大地上的脓包一般的火山,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因为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所以面对此情此景,我不觉惊讶也不觉恐惧。 现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吧。但是我必须爬出帐篷,然后快速跑向树林。就在我挣扎着想要爬出帐篷的时候,帐篷如同拉开窗帘般被人掀了起来,定神一看,那人原来是江神。他对我喊道:“快跑,爱丽丝!” 我看到望月和织田爬行着朝白桦林前进,样子既悲惨又奇怪。 我无暇顾及火山山顶的情况,凭第一反应朝理代的帐篷跑去。 “爱丽丝!” 倒塌的帐篷前,搀扶着琉美的理代尖叫着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看到她们的身影在晃动。人、树木,一切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地晃动。 “我来了——”我正想喊的时候,突然两脚踩空,整个人脸朝下趴倒在地上。马上感到太阳穴如同裂开般非常疼痛,身体也不停地颤抖,无法站起来。 左半身渐渐陷入土地里的我不停地呻吟,就在这时,大地如同蚯蚓般隆起。 左眼已经睁不开了,我用另一只眼睛目睹了那被灾厄火影笼罩着的山顶。 我在干什么?我要趴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必须快点站起来,快点跑。必须马上带理代和琉美跑到树林里躲起来,必须抓紧时间,可……我真没用! 难道我的骨头断裂了?这时最好别跟我开玩笑! 我终于站了起来。疼痛!但也仅是疼痛而已,疼痛和跑是两码事,我现在要快点跑。即使流鼻血我也能跑,但我的鼻血如同被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哗哗地往下流,这让我有些不适。 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理代呢?我要找的理代在哪里?粉红色开衫毛衣怎么不见了? “理代!” 我的喊叫声被巨大的轰鸣吞没,难道我的所有力量都要被这该死的火山夺走吗。我突然意识那喊着“爱丽丝”的叫声好像从其他方向传来,但身体却还是朝着刚才的方向蹒跚着继续前进,这是惰性使然吧。即使想要改变方向,也会因腿脚不听使唤而马上摔倒。 喊着“爱丽丝”的声音仿佛离我更远了。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钟摆般晃动。一棵、两棵、三棵、许多棵树,白桦林近在眼前,那是一个不能保证我们绝对安全的避难所,快点躲进去吧,还差二十多米。此时,鼻血流到了嘴里,这股恶心的血腥的味道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德国作家让-保罗·萨特的小说《恶心》。 只差十五米了,左、右、左、右。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暴力吧。只差十米了,还没到吗…… 我踉跄着终于进入了树林。火山喷发出的熔岩碎片打落在树叶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我靠在一棵树旁坐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手背擦掉不停流出的鼻血。左侧的脸颊和侧腹都火辣辣地疼。一只眼睛依然无法睁开,也许休息下就好了。因为我相信任何痛苦都会慢慢消去的。 我慢慢地转了下身体,看到了自己刚才逃过来的方向。所有帐篷都倒在地上,呈现出废墟一般的景象。那里看不到任何身影,也许大家都平安地逃进了这片树林或者对面的那片树林吧。——她呢?我依然没有找到理代,她也和琉美躲进安全之处了吗?希望她能平安无事。也许,她躲在我对面的那片树林里吧。 还好,大家都躲起来了。 大地发怒的声音震动着鼓膜,整座山都在晃动。好像某个地方的树倒了,紧接着便听见了女孩子的惨叫声。喊着“怎么了”的那个声音,难道那是隆彦?所有的声音似乎都离我很远。 有没有谁在我的附近呢?于是我开始寻找,可四周一片漆黑,使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此时一种压抑的无助感涌上心头。我应该给大家发个信号,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于是我叫了起来,可声音微弱得连我自己都无法听见。 也许,我的生命快要结束,现在应该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了。据说人在快死的时候是可以感觉到的,临死时会看到一生经历中的一连串场景,此时,我的眼前如同放电影般,回忆里的一幅幅画面不断显现。第一幅画面是在小海线上的车厢里,依次是江神、望月、织田的笑脸;等公车时进入的那家咖啡店;在店里看见的人;在车里看见的人;野营时遇到的人;深藏不露的火山顶上的那片透彻的蓝天;田野间的微风;露营时的篝火;不可思议的月夜,负责做饭;那件奇怪的事情;火山第一次喷发;以及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惨剧……死亡,杀人,理代。 理代在哪里?人生的最后一刻真想和她在一起,即使不能牵着她的手,只要能看着她死去,我就心满意足了。反正早晚要死,我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即使它会如同被丢弃的玩偶般支离破碎,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守在她的身边。 “理代!” 去对面的树林吧。既然她不在这里,那就应该在对面的树林里吧。我的胳膊和腿都还在,即使身体断成了两半,我也要用双手爬过去。 我刚迈出几步,就倒在了地上,我用双臂支撑起身子却无法动弹。我使劲抓住地面,努力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想起她的面庞。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问,理代,是你杀了人吗? 第一章 杀人游戏之夜 1 “《y的悲剧》。”织田马上回答道,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y的悲剧》?这个让我说出来就好了,接下来是‘ki’,嗯……《九英里的步行》。”望月接道。 “啊?短篇也可以?” “只要是一系列的作品收录在一册里就可以吧,江神?” 江神会长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望着车窗外的高原。“玩游戏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他冷漠地回答道。 “那就《九英里的步行》,爱丽丝,接下来该你了。” “又转到‘ru’了,用下我的制胜绝招。”我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的书架,从书架的一头一个一个地回忆起书名。四个年轻人却在列车里如同说梦话般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真不知道周围的乘客会怎么看。 “ru……ru……噢,想起来了!《怪盗亚森·罗宾对名侦探福尔摩斯》。” 聪明的人一定看得出来,其实我们在玩侦探小说书名的接龙游戏。“喂,怎么能在《y的悲剧》和《九英里的步行》后接上这样没水准的作品呢?太小儿科了吧。” 我正要反驳他时,江神却简短地插了一句:“游戏而已。” 望月也插了一句:“正确的发音应该是《怪盗与名侦探》吧。” 这些学长真是愁煞我也。 本人名叫有栖川有栖,是英都大学(京都的一所私立大学)法学院法律系一年级学生。这个奇怪的名字是老爸给我起的,因为他一贯认为凡是容易被大家记住的名字才是好名字。顺便提一句,我老爸的名为“一”,想必也是因为他觉得“一”很好记吧。 今年春天,我如愿地考进了朝思暮想的大学。 京都皇宫附近的樱花伴随着徐徐春风优雅地飞舞,在这大好春光下,我兴奋地来到学校登记选课。 只见不大的校园内挤满了学生,走路时不碰到别人都很困难,这番热闹的景象应当归功于学校大大小小的社团。新生入学时,各个社团的成员都会派出专门的招新小组,为本社团招收新成员。入团接待处的桌子在两侧依次排开,校园里散乱地放着各社团自己制作的宣传板及宣传道具,有跑车、帆船、滑翔机等。放眼望去,校园的一角空手道部正在表演破瓦;戏剧部正在表演哑剧;职业摔跤研究会的摔跤选手正在表演蒙面翻跟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世界博览会还是游乐场? 虽然我确实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但作为一名刚刚卸下考试这个沉重包袱的新生来说,节日般的校园的确也令人愉悦。 “你是新生吗?”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揪住了我,“还没想好加入哪个社团吧?你学过击剑吗?”我有些不自然地拒绝了他。 “你好!这里是ess社团,请问你喜欢英语吗?如果我想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社团,进来喝杯茶吧。”虽然邀请我喝茶的这位学姐很漂亮,但轻易失去理性不是我的风格。 这时,有人发给我了一张蓝色宣传页,我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张“错误百出的选课建议”。上面写道:“决定考试成绩取得多少个‘优’的关键在于你选择了哪些课程。大学和高中完全是不一样的,有些教授很严格,即使你每节课都去且非常认真地做笔记,也不见得期末成绩就能拿到‘优’;而有些教授很仁慈,即使你考试时带着别人的笔记进入考场都能拿到‘优’。虽然其他社团为了招募新成员,也给大家提供了一些选课意见,但只有本社团的建议才是最最实用的!”宣传页的最下面还写着某文化社团的名字。这也太出格了。 “同学们,让我们团结起来,共同反对学校的校企(指学校和企业)勾结行为,坚决与之斗争到底!” 我从这位高喊口号的“勇士”旁边穿过,刚要进入法学部选课登记处的时候,又一次被截住了:“如果你喜欢体育的话,尝试一下拳击怎么样?” 我心里暗自嘀咕:“拜托你选人的时候看清楚了再问,看见你这副样子就够我受了。”为了清楚地表示出我的态度,我立马往旁边一闪。 由于闪得有点猛,我撞到了别人,只见那人手里的书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我连忙道歉:“真对不起。”就在我低头道歉时,正好看见了地上那本书的名字,是中井英夫的《献给虚无的供物》。 “这本书很耐读吧?”我拾起书,一边递给他一边问道,他则露出洁白的牙齿冲我笑了起来,微微卷曲的长发直至肩膀。看样子这个男生比我大好几岁,所以应该不是新生。如果他把头发剪短的话,我甚至会以为他是一名助教。 “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七遍了,每年至少看一遍。” “这本书我也读过两遍。” “你喜欢中井英夫?” “他超赞!” “来我们社团吧?” 说完,他拿出卷在腋下的宣传海报后,打开给我看。这真是命中注定!那张海报上写着:“招募会员。推理小说研究会——” 办完入会手续,他,也就是江神带着我来到同校园相隔一条鸟丸路的学生会馆内的休息室。 “我们社团没有单独的活动室,所以社团活动时一般都来休息室。今天部员们也都来了,我们一起去认识一下。” 说完,江神露出了调皮的笑容。休息室位于学生会馆二楼,二十多张桌子和木质长凳排成两列。虽然现在春假还没结束,休息室内几乎坐满了人,主要是利用假期空闲时间和好朋友见面的社团成员和负责新生招募的各社团干部。有正在给吉他调音的,有正在商量如何编辑社团报纸的。每张桌子旁都立着一块写有本社团名字的牌子,以及引导新生前来的标志。 “就在那里。” 只见休息室最深处有个阳台,阳台对面的窗户旁立着一块写有“推理小说研究会”的牌子,牌子上的字体有些难看。所有部员都在那里,一共两人。他们正专心地用挺粗的那种油性彩笔绘制宣传海报。 “这么快就招到新部员了?” 其中一个身材纤瘦且戴着金边眼睛的部员看见我们后说道,另一个留着慎太郎发型——古老的发型——且矮胖的人也扭过头看着我们。 “会长亲自去贴海报,效果就是不一样!” 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坐了下来。两名部员做了自我介绍,瘦子叫望月周平,胖子叫织田光次。 “课程选好了吗?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经济系的学生,所以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就尽管问。”望月一边整理彩笔,一边对我说。我心想,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热心于给选课提建议呢? “不好意思,我是法律系的新生,并且已经选完课了。” “你家住哪里?打算住学校吗?” “我的家在大阪,不打算住校。” “你喜欢哪位推理小说作家?都读过哪些推理小说?” 他们问了我好多问题。我能肯定的是,这不是一个危险的社团。但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个社团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去年一年,这个社团仅靠着三名成员勉强地维持着,三个人还凑不齐一桌麻将呢。 “请问,你们都有些什么活动呢?” 我尝试着问了一个很一般的问题,可望月和织田却相互对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那个……”望月支支吾吾地,似乎难以回答。 “比如制作社团杂志之类的?” “不。” 江神代替他们回答了我。 “有栖川君,你想进行创作吗?” 我得知学校有这么一个推理小说研究会也是刚刚的事,所以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和打算。 “你的问题正好问到了我们社团的痛处。正是因为大家不知道想做什么和该做什么,所以才聚集在了一起成立了这个社团。” “江神今年打算推出首本社团杂志吧。”望月有些不满地说道,然后又马上加了一句,“希望咱们的首本社团杂志能够刊登会长的长篇小说。” 文学院哲学科的大四学生江神已经加入社团两年,听说他正在创作一部“鸿篇巨制”,并且仿效小栗虫太郎的名作《黑死馆杀人事件》将小说命名为《红死馆杀人事件》,目前已完成一千两百多页,因未曾给任何人看过而愈显神秘。 “江神,你真的在写小说吗?怎么一页都没让我们看过。”织田埋怨江神道,江神却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先把全名、住址和电话号码写在这里吧。”望月打开了所谓的社团记录本并放在我面前。 “有栖川有栖,这真是你的名字?真让人难以置信!”织田看了我的名字后异常惊讶。 望月看着我说:“我喜欢这种‘狡猾’的名字!” 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写完名字和住址后便回家了。 新学期刚刚开始,强烈的好奇心便引领我来到了学生会馆。 这股好奇心,愈发让我渴望去解开推理小说之谜以及江神二郎之谜。 2 “zu?《随笔黑手贴》,作者松本清张。”江神接道。 “接得真棒!”望月拍手叫好,“可是,随笔也可以?” 此时,在高原铁路上小有名气的小海线列车正通过日本铁路的制高点。我看见窗外有在最高点纪念碑前拍照留念的女孩,还有举着相机对着火车拍照的铁路迷。 江神从上车起就一直用些许冰冷的目光望着车窗外,就连说话的时候,都未曾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上移开,并且毫无困倦之感。现在,他依然望着窗外,头发迎着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飞舞,高原上的农田,西式旅馆的红色屋顶,逐渐靠近,逐渐走远。 不久,火车开始驶下高原,因列车到达日本铁路中海拔最高的野边山车站时下了一大批乘客,所以列车此时更加轻盈,飞驰般地朝小诸驶去。 不到十一点,列车到达了小诸车站。我们下车后便早早地在车站前的餐厅解决了午饭。吃完午饭,距开往目的地矢吹山的大巴发车还有一个小时。 “我们去怀古园看看吧?就在车站附近。”我刚说完,大家开始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去过了。” “拿着这么重的行李去啊?” 我明白,其实我也去过。只是因为土屋隆夫的推理小说《影之告发》以怀古园为背景,所以想再去那里看看,以表达一下我的敬意。 最终我们没有去怀古园,而是来到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打发时间。我们推开写着“soleil”的大门走了进去,原来这是一家如同狭长走廊般深邃的咖啡店,此时店内只有一群客人,共七人。我们选了一张靠近大门的桌子坐下,和另外七名顾客仅一桌之隔。点了四杯冰咖啡之后,大家都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江神和望月叼着烟,织田伸手从杂志架上拿来几本晨报铺在桌子上看了起来。我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墙壁上的石版画,画上画着寒冬时节的巴黎石板路,与现在的季节恰恰相反。 “真的,我可太倒霉了,居然喝了一杯变质的奶茶!” “怎么会呢,我请你喝了那么美味的奶茶,上个月你请我在六本木喝了一杯奇怪的鸡尾酒,那杯奶茶可是我的回礼哦!” “快说快说,夕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这不算什么,那人说想去吃尼泊尔料理,可我们去的时候呢她却只喝了一杯茶。” ——大笑声。 旁边两桌客人高兴地聊着天,四男三女,非常热闹。他们身旁的地板上放着旅行背包和帐篷。从他们的打扮和装备可以断定,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去露营的。说不定他们也去矢吹山,想到他们登山时有说有笑的样子,再看看沉默不语的我们,如同念经的法师一般沉寂。本推理小说研究会从未有过一名女性成员。 “江神,不对,会长,”望月说,“今年秋天我们就出版第一期社团杂志吧。” “你可是本社团首位编辑,要加油哦!话说回来,你会写评论吗?”江神问道。 望月使劲点了下头说:“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搞定它。孤注一掷。如果让我评论美国侦探小说家埃勒里·奎因的话,那就说来话长了。为此,我会专门写一篇《谁的技巧》,然后借巴赫复调音乐的多重性来隐喻奎因小说中《谁是凶手》部分的样式美……” “你可千万别这么写,这么晦涩谁愿意看啊?” 至少像织田这样的冷硬派是不会看。 “你们这些异教徒是不会懂的,我常常在想,举着逻辑的火把的侦探引导读者找出唯一真凶的这种纯粹的寻找凶杀的设定实在是太少了。只有爱伦·坡的《玛丽·罗杰之谜》,以及奎因早前的一些作品。”我们社团中最喜欢评论推理小说的应该就属织田了。 “本格推理小说的英文名称为puzzler,可怎么会有那种做作的puzzle呢?范·达因也好,阿加莎·克里斯蒂也好,就算以“谁是杀人犯”为主题,但实际上又是怎么写的呢?先写所有人都可能具有犯罪的动机和机会,最后却写‘罪犯是a,他到寝室二楼拿书时,顺着通往阳台的石台阶下去,然后从窗户爬到书房里将被害人杀害,完事后迅速从石台阶上到二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从二楼走了下去’。又不是只有a没有不在场的证据,为什么非要突然说a是凶手呢?a上二楼的这段时间确实可以作案,但b离开的时候也可以作案,c摁响门铃前的这段时间也可以作案,怎么就推出来a是杀人犯呢?真想听作者给我解释一下。” “哎呀,吵死了,”织田沙沙地翻着报纸,“你要是这么喜欢按逻辑考虑问题的话,为什么还要翘经济原论这门课呢?为什么中途放弃学习物权法呢?为什么不参加数学考试呢?奎因所写的那些才是歪理邪说呢。” “你所说的我明白,”我插嘴说道,“虽然你这特别的兴趣爱好有些罕见,但你所说的我都明白。寻找杀人犯的确需要极为严格的推理。不像密室杀人或是不在场证明之类的诡计,只要想得出来,就能写出一本书来。” “但是,如果你连侦探小说大家范·达因和克里斯蒂的小说都要否定的话,那本格推理小说迷们就没东西可看了!”织田说道。 望月听后不高兴地说道:“横沟正史老师曾经说过——花有千万种,赏景才快乐。” 我想还是趁早岔开话题为妙,便说:“瞧,那边坐着的那群人,说不定和我们的目的地一样呢。” 我一边说,一边扭头看了一下。仿佛我这个动作就是给他们的暗号,那群人哄的发出一阵笑声。 “对了,信长——信长是对织田的爱称——矢吹山是一座什么样的山?有没有人爬啊?是否是鲜为人知的好地方倒无所谓,关键是那里能不能露营啊?” 我们的目的地矢吹山位于长野县和群马县交界处附近,属于浅间山系,海拔两千四百米,但在露营指南上的地图中并未标出可露营标志。 “那地方不会有危险吧?我们可不是登山社团啊!” “不用怕,爱丽丝,我上小学的时候,叔叔带我去过那里,我们还装成探险队呢!” “那可是人迹罕至的露营地哦!” 突然从那群人里传来这样一句话,仿佛听见我们在聊什么一样。可事实并非他们主动和我们聊天,而是同我们谈论的话题一样罢了。 “记得我小时候参加童子军就是去那里露营的,年纪小的童子军还有家长陪着,一共搭了三十多个帐篷呢,五颜六色可漂亮可热闹了!但是听说那座山是休眠火山,十年前曾有过一次小规模喷发,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去了。” “啊,那我们去爬那座山的话,会不会有危险啊?” “放心吧,不会的,我们可以乘大巴到山脚下呢!虽然大巴是专门接送到山脚下泡温泉的人的。” “信长,那座山真是火山吗?”我小声问道。 他摇摇头说:“十年前那次只是轰地响了一声而已,矢吹山最近的一次大规模喷发确切地说是在两百年前,之后这座火山就停止了运动,所以没必要担心!刚到这里我们便遇到一群去矢吹山露营的人,等真到了那里,说不定登山的人就更多了,那多扫兴啊!” “我反而觉得人多点好呢,省得无聊。” 不知不觉地聊了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走吧!”江神说完便站了起来。 旁边的七人小组也说道:“大巴就要来了,我们出发吧。”随后便开始整理行李。 我们四个先走出咖啡店,当我们到达车站确认发车时间的时候,他们也来到了车站。 “看样子你们也是去矢吹山啊。”说话的正是刚才介绍矢吹山的那个男生,也许他今年夏天去海边晒了日光浴,黝黑的肤色看上去很健康,阳光般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颊,“请多多关照。”他对江神微微地低了一下头。 “也请你们多多关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来自东京,是雄林大学步行爱好者协会的会员,我叫北野,你们来自关西吗?” “我们是京都英都大学的学生,和社团全体成员出来活动,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江神,这边三位分别是望月、织田、有栖川。” 江神的话刚刚说完,大巴便到站了,于是我们背着行李走上大巴。 等待我们的将是一个小时的颠簸。 大巴上只有我们两队人,像是被我们包下一样,女孩子们一上车便拿出甜点吃了起来。 北野勉站在大巴中间,给我们介绍他们的成员。土里土气但声音洪亮的是司隆彦;以通过司法考试为目标,露营时都拿着法律书的户田文雄;留着少爷头的理科学院学生竹下正树。北野和司是大三学生,户田和竹下是大二学生,这四位都是男生。女生共三位,分别是活泼开朗的菊地夕子,名字听上去很泼辣实际则容易害羞的岚龙子,下巴尖尖且看上去十分坚强的晴海美加。美加读大三,夕子读大二,龙子读大一。 虽然其中也有个别独树一帜的,但这群人看起来相处得很快乐,想必这次营火会也会成为一次愉快之旅。 当司机刚要拧动车钥匙时,一个女孩子一边挥手,一边朝大巴跑了过来。“司机师傅,请等一下,我要坐车!” “看样子像是和她们一起的。”因爱好抽烟而被别人起外号为peace的隆彦轻声说道。他们可能是从刚到站的列车上下来的,检票口处的另外两个人也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空着手先跑过来的那个女生站在大巴门口的踏板上,对着拿着行李的那两个人挥手喊道:“快点快点,等不及了!” 那两个人背着重重的行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踉踉跄跄地跑进大巴,他们三个马上将背包放在空位上,一边继续喘着粗气,一边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对不起了。” “站着不安全,快坐下吧!” 司机说完后便发动汽车出发朝浅间山方向驶去。今天早上浅间山山顶还冒着三缕青烟。 “你们是去矢吹山露营吗” 勉见刚上车的几个女孩松了口气,便趁机问道。 “是的。”最先跑上大巴的那个女孩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回答道。 “我叫北野勉,我后面坐着的都是我们大学社团的成员……” 勉很喜欢介绍别人,他介绍完自己社团的朋友们后还不忘介绍我们。 “噢,你们是英都大学的学生?我们是神户神南学院短期大学的学生,三个人都就读于英语系,我叫山崎小百合,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微笑着冲我们低了一下头,胸前t恤上画着的金色十字架闪闪发光,如同她整个人般灿烂夺目。 “我叫深泽琉美,请多多关照!” 第二个跑上车且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深深地对我点了下头,我也连忙对着她点了一下头。 “我叫姬原理代,请多多关照!” 这个女孩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点头时一侧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马上将滑落下来的头发拨开,露出淡淡的微笑。 “姬原理代,你的名字真像艺名啊。”隆彦开玩笑地说道。 我听到后有些生气,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姬原,别听他胡说,”织田安慰着说道,“不过说起名字,我们这边倒是有一个特别稀奇的,哈哈,哈哈哈。” 我心想:他病得不轻吧,有什么好笑的!记得我小时候因为这个名字而被同学欺负,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因名字而生气了,并且最近还觉得能够有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挺好。 就这样,大巴车如同搭载着演员的舞台,继续前进。 3 我们到达半山腰时已经四点多了,这里海拔高度为两千米。虽然大巴把我们送到这里的确帮我们减轻了很大的负担,但因我们拿着沉重的行李,加上路上要经过陡坡、吊桥,所以从这里爬到山顶还是很有难度的。幸好,最终我们都顺利通过。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小学操场般大小的一块空地,这里曾经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帐篷,如今却只剩下一座管理人居住过的小屋且破旧不堪,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小鸟的叫声。 “变化真大啊。”织田小声说道。 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比我们早到了一步。只见一个橘红色的帐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在周围深绿景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夺目,可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在里面。 “帐篷的主人好像不在吧。” 我们好奇地走进帐篷,可帐篷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帐篷的主人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勉一边说一边取下肩上的行李放在地上,“我们把自己的帐篷搭起来吧。” 于是大家开始选择搭建帐篷的位置。因为把帐篷搭成一排很单调,所以大家决定帐篷与帐篷之间分开一定距离。勉等四个男孩住一间帐篷,美加等三个女孩住一间帐篷,小百合等三人住一间帐篷,我们推理研究社团的四个人共住一间帐篷。这四个帐篷如同卫星一般散布在橘黄色帐篷的周围,也许橘黄色帐篷的主人回来后会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他人侵占了。 经验丰富的勉和三个男生最先搭好了帐篷,然后开始帮助小百合她们。随后,我们也搭好了稍显过时的屋顶式帐篷,便坐在草地上稍作休息。这个帐篷以及望月头上戴着的登山帽都是织田的叔叔送给他们的,所以都是陈年旧物。 终于,最后一个帐篷也搭好了。就在这时,从白桦林中走出了三个男人。看样子这三个人和我们情况差不多,也像是利用暑假外出露营的大学生。看到自己帐篷周围的变化,他们着实吓了一跳。 “你们好。”我们这里最爱多嘴的北野勉主动对他们打招呼道。随后便一个一个地介绍我们给他们认识。他清楚地记下了我们十四个人的名字和样子,令人佩服不已。 “哦,这样啊,”其中一个鼻子下面留着胡子的人笨笨地说道,“我叫一色尚三,我们三个来自雄林大学,是同一研讨课上的同学。” “你们是雄林大学的?”菊池夕子惊讶地大声喊道,“太巧了!” “又是三个来自综合型大学的。”隆彦嗤笑道,“我来自商学院,他是经济系的,你们呢?” “我们是法律系的,即使大家没见过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是啊,谁让我们学校大呢。”隆彦重复道。 “我也介绍一下吧。”尚三首先介绍的是站在他旁边的美男子,名叫见坂夏夫。 “请多多关照。”这位帅哥不仅人俊连声音也好得没话说,如同播音员一样。另外一位叫年野武,与阳光的夏夫相反,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则是阴郁,也许是因为他立体的五官上深深陷下去的阴影吧,听完尚三的介绍,他只是轻轻地对我们点了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我们是今天中午到的,坐了今早第一班从小诸发车的大巴。搭完帐篷后我们稍微休息了一下,随后便到附近看了看。回来时,看到这里的样子,我们吓了一大跳,就好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回家却跑到了旁边的住宅楼一样。你们一会儿也可去周围转转,非常有意思。这里有曾经搭建的瞭望台,还有如同迷宫般的树林,再往山下走五十米还能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河,我们在树林中找了个通风好的地方挂上了吊床后便回来了。”尚三这个人冷静的时候特别能说,他说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常常集中在他胡须下面那薄薄的嘴唇上。 “哦,这样啊。”和刚才尚三的回答一样,勉也回答道。 “我们打算在这里露营三天,你们呢?” 能说会道的勉缩了下脖子。“我们带的食物能吃四天。” “我暂时还没有回东京的打算。”一旁的隆彦插嘴说道。 “我们打算在这里待两天。”小百合回答道,“原本我们打算当天回去的,现在看来人挺多也挺热闹的,所以才改成了两天。” 我们四个人也打算在这里露营两天。昨晚,我们已经在位于松本的织田的叔叔家住了一晚。 “大家能在同一天来到这里,真是缘分啊,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勉得意地总结道。 “能和大家相识真是太好了,这次露营一定会成为一次美好的回忆。”夕子说道,其他女孩子也都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能来这里真好,我心想。此时我们眼前浮现出自己为了挣旅费而辛苦打工的场景。江神参加了奈良的古坟墓挖掘调查;织田则找了份修路工人的工作,每天挥舞着铲子和鹤嘴镐;望月则做了家庭教师、补习班老师、网络教育指导等多份兼职;而我白天既洗盘子又给搬家公司的卡车司机当助手,晚上则既要在盒饭公司打工,又要在百货公司打工。我们都为了这次露营付出了辛苦的劳动,但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 “这里一共有十七个人吧,要想记住每个人的名字还真不容易,要不我们给自己的帐篷做个门牌吧。”见坂夏夫建议道。 “咦?那是?”琉美好像看见了什么,手指着某个地方。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望去,她指的正是我们的帐篷,我们的底牌都被她发现了。昨天,织田用油性水笔在帐篷上大大地写道:emc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社团。 被发现了吗? 4 刚歇了一会儿,就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了。对我来说,在野外做饭还是生平第一次,所以特别期待。 我们进入树林,走了不到五十米便来到了一条小河边。这条小河大概只有一米宽,是从山上涌出的几条小溪汇聚在一起后形成的。我马上用双手捧起一把清水尝了尝,嗓子到全身都如同被清洗了一般舒畅,太好喝了。我心想,用这样甘冽的水一定能够烹调出可口的米饭,于是对晚饭就更加期待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我所料。我不小心将沙子弄在了米里,望月不小心踢飞了支撑托架的石头,导致整锅饭倒扣在了地上,就这样,突发事件接二连三。所以江神也一改往日的温厚,对我们大发雷霆。就这样历经坎坷,我们的饭终于做好了。虽然过程很失败,但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在接下来的交换品尝比赛中,我们做的饭意外地受到其他小组的一致好评。罐头咖喱拌米饭,这就是我们露营第一天的晚餐。 “这比学校食堂的咖喱饭好吃吗?” “稍稍比学校食堂的好吃点。” 每天都必吃一顿咖喱饭的经济系二人组也吃得津津有味。 夏日的暮色迟迟不愿退却。我们十七个人围坐在一起,重现生机的营地被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我们觉得自己做的饭胜过任何一家高级饭店的满汉全席。大自然似乎也想对我们表示欢迎,它张开怀抱送给我们了一片美丽的夕阳美景。 “能来这里真好。” “是啊,织田。” 像这样心潮澎湃的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了。是在回乡下爷爷奶奶家过暑假的列车上,是放学后和暗恋着的女孩一起努力制作毕业作文集的教室里,还是抱着用积攒多时的零用钱买来的《福尔摩斯》和《少年侦探团》的回家途中?总之,这样高兴的感觉已经久违了。 江神眯着眼睛目送西下的落日。我心想:他也算是一个美男子了。随后便用舌头舔了一下沾在嘴角的咖喱。 七点半,周围终于黑了下来。营火晚会原计划定于九点举行,但在尚三的建议下,大家一致通过马上着手准备营火晚会。 “因为山上的柴火较多且干燥,所以神官已经去采集了。”一色尚三说完后,菊地夕子疑惑地问道:“神官是谁?” “神官指的是见坂夏夫,因为他的家在神社,所以我们叫他神官。” “哦,原来如此。我们学校的竹下正树外号为博士,一下就能看出他是学理科的吧,也许他还在家里研究制造弗兰克斯坦怪兽呢。” 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的我露出一丝微笑。虽然被别人称为精神不正常的学者的确有些可怜,但博士这样朴素的外号还是挺有趣的。 尚三听后也小声地笑了一下。 “隆彦因喜欢抽烟,而被别人称为peace。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外号了?” “因为北野的名字为勉,所以我们称之为‘小面’。此外,连外出露营都带着小六法的户田对待法律学习非常认真,想必大家都猜到我们给他起了什么外号了吧?没错,就是‘律师’。” “怎么样?”隆彦依旧叼着烟说道,“我们这里神官、博士、律师都齐了,真是够厉害的,要是有需要的话,侦探也有。可话说回来,你们的话里有些地方也挺奇怪的,信长指的是织田吗?” “是的,他虽然平时说着一口关西话,但实际上来自名古屋,所以就叫他为信长了。虽然把他联想为织田信长的后裔有些困难。” “你们三个人都有外号了,那江神的外号是什么?是教授吗?” “应该是长老吧!” 尚三刚说完,夕子便一边说一边大声笑道:“不会吧,好难听啊!”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江神和夏夫两人抱着许多枯树枝走了过来。 “喂,往上面走很容易滑倒的,再去三个人就够了。” 夕子对夏夫说道:“辛苦了,大力神官!” 夏夫听后愣了一下,说:“再来三个人,走吧。” 隆彦、武和我跟着他们走了过去。江神和夏夫将找来的木柴放在地上,再一次返回了漆黑的树林。 当我们抱着柴火回到营地时,所有人都已经围坐在空地中间了。尚三和勉担任现场指挥,正在为篝火晚会做准备。他们都曾经参加过童子军。 “来了来了,木柴都到了。”尚三扭过头来对我们说道,“把木柴拿过来吧。” 女孩子们一边嬉闹一边观察着我们的工作。我强烈地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正注视看我。 “把它堆成三角形,先把较小的树枝放在里面,这些较大的木柴等篝火燃烧起来后再一点一点放进去。很好,过来一下。” 勉十分熟练地指挥着。我们只是“好的好的”地按照他的命令做事。 “ok!”勉满意地说道。 随后,武点燃写有“soleil”的火柴后朝三角堆柴火中扔了过去。也许他们早上等大巴的时候,也去小诸车站前的咖啡店打发时间了吧。 因为没有在柴火上浇油,所以柴堆半天都没被点燃。户田文雄律师和竹下正树博士也点燃同款火柴扔向柴堆。 “点着了!”尚三一边说一边向火堆里扔松果。终于,我们听到木头里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并且看到了徐徐燃烧起来的橘红色火焰。 “哇!”大家一边欢呼一边鼓掌。此时此刻,我也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也许是从远古以来人们就持有的对火的一种畏惧之感使然吧。 “……好美!” 我旁边的理代小声地说道。她的侧脸被火焰发出的光芒染成了橘黄色,看上去十分安详。 “她好美。”我心想。 “对了!”尚三突然扯开嗓门大叫,吓了我一大跳,“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吧。” 为了让大家尽快熟悉彼此,本来就认识的人必须相互隔开,就这样大家围成了一个圈。我的右边是正树,左边坐着理代,准确地说是我坐在了她的右边。此时,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所发生的变化。 放眼望去,推理小说研究社团的成员们散坐在了不同的地方。因为其中有六个女孩子,所以这个圆圈更加艳丽。 “peace和龙子,你们违反规则了,快分开坐。” 晴海美加批评他们道。隆彦听后一边苦笑着一边往旁边隔了三个人后坐下。 “隆彦和龙子关系非常好的。” 正树抱怨了一句,他说的时候好像专门把脸朝向了我,也许是在给我解释其中的缘由吧。 “哇,真令人羡慕啊。我们社团里都是男的,如果和社团里的人谈恋爱的话就该出大事了。” “但是,推理小说研究社团的成员们看上去都挺有趣的。”理代也主动地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再说社团里女孩多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 “即使不加入这个社团,也可以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或其他任何推理小说,所以把人集中到一起也没什么必要——你们看推理小说吗?” 我试着问了一下,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看过”。 “我很喜欢埃勒里·奎因,经常看他写的小说,比如《荷兰鞋之谜》等,都非常好看!” 在我的另一侧坐着的正树出人意料地说道:“看来奎因的疑似伦理确实能刺激到理科生的大脑啊!”但是我想说的是——虽然有些失礼——你没必要对我所说的话发表意见。 “一会儿你和望月聊聊这些吧,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因为他也是埃勒里的狂热拥护者。” 也许理代怕正树的话会令我不高兴,马上对我说道:“给我推荐本有意思的小说吧,我会看的。” 我点头答应道:“嗯,让我想想。”虽然这只是一件特别小的事情,但对我来说,这是我和理代之间的第一个约定,所以心里很高兴。 曾经参加过童子军的勉和尚三分别担任营火晚会的负责人和主持人。大家分别做了自我介绍,还互相提了一些各自关心的问题,随后选出了大家都会唱的歌曲一同歌唱,不知不觉中,今天才刚刚结识的四群人已经变得非常亲密与融洽。我和夏夫、正树负责管理火堆。这项工作的内容不仅是保持篝火的持续燃烧,还要根据现场指挥的命令以及配合晚会的气氛来调节火焰的大小。 歌声响彻整个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唱累了也玩累了,有一两个人不经意地看了下手表,此时已将近十一点。 篝火也渐渐熄灭,大家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从大家的表情上来看似乎都已尽了兴,而此时的我早已疲惫不堪。 “今天的篝火晚会就到此结束了,大家今天忙活了一天也该好好休息了。只要大家想,我们明天或者后天晚上还可以举行营火会。”正树帮大家做了总结性发言,也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其实学理科的人都不擅长熬夜。 “就这样吧,大家休息吧。”听到连晚上闹腾得最欢的望月和织田也同意了正树的建议后,大家便都站了起来。 “明天大家都准备做些什么?”尚三问道,“我们打算爬上山顶,去看看火山口。” “哇,我也想去!”夕子听后马上接道,“可是爬得上去吗?好像还挺远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还是小学生时就爬到了山顶呢,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火山口十分震撼,绝对值得一看!” 听了勉的一席话,大家都决定去看看。经过讨论,大家决定上午出发,然后在山顶吃午饭。达成一致意见后,大家便解散了。 “那么,明天见喽!” “今天真开心啊!” “好好休息吧!” “晚安!” 虽然大家满脸疲惫,但心里都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和幸福。由于今天大家特别兴奋,即使钻入睡袋也会难以入睡吧。 “晚安。”理代突然在我耳旁轻声说道。 “晚安,明早见。” 毫无准备的我稍显生硬地回答道,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她依旧露出洁白的牙齿冲我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我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进了帐篷,我才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5 第二天早上我睡醒时已经六点多了。虽然昨晚睡了还不到六个小时,但因睡眠质量高,起来时身心格外舒畅。又想到自己正在山中露营,就更加兴奋起来。 三位学长此时依然还在睡梦中,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拿着牙刷毛巾走出帐篷。清晨,山上到处都回荡着小鸟的叫声,我被凉丝丝的空气包围着,不仅瑟瑟发抖。其他的三个帐篷都没有一点动静,我似乎听到了他们睡觉时的呼吸声。我抬起头向矢吹山的山顶望去,金黄色的云朵飘浮在空中,旭日被山峰遮住,逆着光看去,山峰的轮廓处发出紫色的光芒,使山峰看上去愈发壮丽雄伟。 “早上好。”文雄一边抓挠着头和脖子,一边对我说道。 “早上好。” “真舒服啊,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啊。”我点头应和道。 “昨晚睡得舒服吗?” “昨晚在营火会上玩得太开心了,躺在床上兴奋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不过毕竟累了一天,晚上睡得很香,舒服极了。” “我也一样,睡得很香。” 我们走进白桦林,顺着小路朝小河的方向走去。因路不好走且树林中有些灰暗,一路上我跌倒了好几次。我们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和不远处的潺潺流水声前进,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下到小河旁时看见了武和山崎小百合,他们正喃喃细语,充分享受着二人世界。如此浪漫的气氛着实令我意外不已 “哎哟。”文雄惊讶地小声说道,然后大声喊道,“那边的两个人,早上可好!” 这一吼吓了那两个人一大跳,武和小百合险些掉进河里。 “是谁?原来是律师和爱丽丝啊,早上好,你们以后不许再这么吓唬我们了。”他一边含着牙刷一边对我们提出了抗议。 “刚才对不起了。我们也是来这里刷牙的,不知二位允许否?” “当然当然,请,请。” 文雄拿别人开玩笑时好像十分愉快。武笨手笨脚地刷着牙齿,小百合好像发现了什么好事,一边漱口一边微笑,好像想说——武,你真够厉害的! “哈,大家早上好啊。”只烫了前侧头发的勉一边把头发抓挠成金田一耕助的样子一边朝我们走了过来。不久,刚睡醒的隆彦也一边吸着坦边走到了河边。夕子、龙子、美加三人也吵吵闹闹地走了过来。江神、望月和织田三人也嘟哝着走了过来。尚三边吹着口哨边走到河边。不一会儿,河边就聚集了好多人,如同昨晚营火会般热闹。 “大家早上好。” 琉美和理代也一同走了过来。在朝阳的照耀下,理代乌黑的秀发散发着更加迷人的光彩,好像被露水洗过一般,清新无比。 对了,今天的确是崭新的一天,我怎能忘记,这是我与如此美丽的她结识后迎来的第一个清晨。接着,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特别的梦,后来才意识到那只是错觉。我明白自己的内心为何如此躁动——咔嚓一声,我一不小心咬到了牙刷。 “爱丽丝,你起得真早啊。” “起来时没看见你,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当我用目光追寻理代的身影时,织田和望月对我说道。 “我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地方能起得这么早,平时的话,我能睡十几个小时呢。” 我一边敷衍着回答道,一边望着理代。她正蹲在河边洗脸,刚把手伸进河水里,不禁说道:“哇,好凉的河水。” 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正注视着她的侧脸,于是朝这边看了过来。江神马上将视线移开。——我的厌烦之感油然而生。傻傻地注视女孩子时被她本人发现倒没什么,但旁边的江神却低下了头,这点让我觉得相当不爽,害羞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此时夏夫也走了过来。 “来了这么多人了啊,看来我起晚了。” 望月听到后对夏夫说道:“确实有点晚,不过,博士呢?” “他早就洗完脸回去了。”隆彦回答道。 学理科的人就是善于早起。 大家刷完牙后在河边闲聊了一会儿,然后成群结队地回到了营地。 “大家一起回来了啊,诸位早上好。” 正树特意出来迎接我们。他的眼神如同汪洋大海般望不到底,与高山上清新的早晨格格不入。 该做早饭了。虽然野炊是野营的一大乐趣,但想到一大早起来就要听江神指挥心里难免有些郁闷。 “喂,我们分几个小组来做饭吧。”夕子突然想到了个好点子,蹦出来说道。大家都觉得挺有趣,纷纷表示赞同。就这样,四个小组的十七名成员组成为了一个集体。 “我们怎么决定好呢?”尚三一边掰着指头数,一边说,“一共十七个人,如果做一顿饭由四个人负责的话,其中有一组为五个人,我们分四个炊事班吧,分别为一班、二班、三班、四班。这四个炊事班共负责四顿饭,也就是从今天的早饭到明天的早饭。好的,就这么定了。各组成员靠抽签决定吧。” “我来做签吧。”琉美拿出红色笔记本,快速地做完了。我们按顺序抽完签后,琉美宣布了抽签结果。 “第一天,也就是今天的早饭由我、勉、夏夫和博士负责。午饭由武、律师、文雄、sari和龙子负责。” “sari是谁?”理代问道。 “sari指的是小百合,小百合的发音为sayuri,我就省去了中间的一个音节,叫她sari,我还把琉美称呼runa。” “为什么叫她runa呢?” “因为我脑子怪怪的。”琉美一边笑一边自己解释道。因为法语中“lunatique”表示性情反复无常的人,所以才叫runa的吧,可是我怎么看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对了,”织田说道,“我们计划今天中午在矢吹山山顶吃午饭对吧,所以负责今天午饭的五个人现在也要开始准备了。” “是的,是这样,那大家开始行动吧。”织田的建议得到了琉美的认可,“接下来我宣布负责今天晚饭的名单……” 当她读到负责明早做饭的名单时,我听到了理代和自己的名字,暗自高兴不已。但紧接着又听到了江神、望月、织田的名字,这可真让人扫兴。为什么侦探小说研究社团的成员都集中到了一个炊事班?抽签抽得挺邪乎,真邪乎。——虽然武和小百合中间夹着文雄有些倒霉,但我的情况比他们悲惨多了。 早上九点,我们开始登山。走在最前面的是勉和隆彦,紧随其后的是腿脚强健的一群人,走在队伍中间是sari、琉美、理代三位女生,然后是尚三小组的三个人,其次便是我们侦探小说研究社团的成员了,而江神走在最后面。我们在天然氧吧中大口地呼吸,充分享受着森林的恩赐,不仅如此,前进的途中还能欣赏到美丽的杜鹃花和龙胆,快乐极了。走在最前面的队友挥舞着蓝绿相间的彩旗,望月则挥舞着登山帽回应他。 我们离山顶越来越近,脚下的路也随着海拔的升高慢慢地变成了岩石路,很不好走。虽然既没有看见火山口冒出的烟尘,也没有嗅到硫磺难闻的味道,但越靠近火山口,心里也越发紧张起来。 “快看。” 有人正在高处挥舞着彩旗,走在最前面的人好像已经到达火山口了。于是我们也加快了步伐。 十一点半多,我们终于到达了山顶。 东边可以望到雄伟的浅间山,雨燕鸣叫着划过长空,飞向岩石中的巢穴。 脚下的火山口空洞洞地张着大嘴,直径大概有二百多米,好像一张巨型的大锅。火山口底为荒芜的沙地,见不到一丝翻滚的岩浆。周围的黑色岩石显然是熔岩冷却后形成的,岩石上长着的胡须般的杂草被风吹得左摇右晃。此时,大家都站在火山口周围,安静地向下望去。 “终于可以放心了,这座火山睡得很香。”夏夫打破了沉默,接着说道,“咱们吃午饭吧。” 大家拿出饭盒,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午饭。我正斜视着和小百合亲热地聊天的武时,望月和正树突然对我说道: “爱丽丝,虽然你对奎因后期的作品很了解,但也该听听博士的看法吧。” “是啊,奎因是曼弗雷德·班宁顿·李和费雷德里克·丹奈合作创作时使用的笔名,而他们合作又分为前期、中期、后期……” 我心目中的女神此时正被琉美、尚三和夏夫包围着,有说有笑。织田正和勉他们聊着自行车,很起劲儿的样子。可江神在哪里呢?我四处寻觅,原来他正沉默地望着火山口吃午饭呢。 回到营地时将近下午两点,于是大家决定自由地悠闲地度过余下的时间。 尚三、夏夫、理代、琉美和雄林大学的三个女孩子在树荫下打起了牌。我对他们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就在这时,勉和隆彦邀请江神、望月和织田一起去观察鸟类,于是他们再次向山上进发。正树好像没有睡够,和大家打了招呼后,钻进帐篷休息去了。文雄则舒服地躺在吊床上看起法律书来。武和小百合则在树林里漫步,充分享受二人世界。 我并没有和理代他们一起打牌,落下自己一个人不知何去何从。虽然我很羡慕武和小百合,但现在我更想一个人待会儿,这样才能够仔细体会内心深处慢慢萌发的感情。 于是,我走进了白桦林。 6 隆彦、夕子、美加、尚三四人辛勤地劳动着。向炊事员们表示完感谢后,大家穿过树林,来到眺望台看日落。此时的晚霞依旧如昨天般美丽,跨过腐朽的栅栏向下望去,陡峭地斜坡上生长着爬地松。 sari高兴地说道:“我们决定改变原计划,在这里多待两天。” “哦,是嘛,多待两天好啊,可是吃的东西够吗?”勉问道。 小百合对勉点了下头,随后他们将视线转向了我们,问道:“望月,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是啊,你们说是打算在这里住三天两夜,这样的话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武也附和道。 我心想:可不是嘛,住两夜的意思就是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可不想这样,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想留在这里。如果sari没有说刚才的一番话,明天我们能和理代她们一起下山的话,倒也挺好,可是…… “是啊,大老远地来到这里,今天却是最后一晚了啊。”望月俯视着织田说道。 “悠闲自在的日子就只剩今天一天了。”织田说完,抬起头看了下望月。然后两人一起慢慢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才不愿走呢。”我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为了能来这里,拼命地打工挣钱,反正吃的东西足够让我们在这里多待一两天的,花了高额的路费来到这里,明天就回去的话也太不值了吧。” “大阪人就是能说,你还是把这些话说给会长听吧。”织田好像赞同我的看法。 “是啊,爱丽丝,你还是给江神说说好听话吧。” 理代的这句话,一下子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营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晚饭有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以及用海藻和包菜做成的味增汤,还有串在小木棍上的烤肉和火腿肠。 “米饭饭量充足,大家可以放心地吃个够。” 听完晚饭小组组长夕子的几句简短总结后,大家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晚饭时篝火晚会的执行委员尚三表示,今晚将再次举行一场热闹的篝火晚会。可是,当我们正要着手准备时,却突然下起了雨,木柴全都被雨水打湿了。不久,雨停了,可篝火晚会的计划泡汤了。虽然如此,大家还是聚集到了昨天举行篝火晚会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圆圈。尚三表示,既然没办法举行营火会,那就开个饮酒会吧,于是大家取出了事先冷藏在河里的罐装啤酒。 “干杯前,我们有请这里年纪最大的江神说几句祝酒词吧。”在勉的煽动下,江神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刚才,”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我和社团的成员们一起协商了一下,最终决定在这里多住一天,请各位多多关照。” 语声刚落便响起了一片掌声。 “太好了。”夕子高兴地说道,有人还高兴地吹起了口哨。 ——说服江神居然容易得出乎我的意料 “恕我冒昧,接下来请允许我带头干杯。” 大家安静下来,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江神心想说句什么祝酒词好呢,他琢磨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了眉目,于是高举酒杯说道:“让我们为今晚如此美丽的月色干杯!” 这句祝酒词妙极了,抬头仰望浩瀚的星空,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空中。 “干杯!” “干杯!” 我一边和大家碰杯,一边向理代靠近,当我走到理代身边时,她对我说道:“干杯!——爱丽丝,江神真像是月人派啊。” “月人派?” 她喝了口啤酒,因啤酒的苦涩而皱了下眉。 “你一定对琉美的外号runa感到有些诧异吧?正是因为琉美是月人派,所以我们才叫她runa。” “月人派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没有听说过。” “月人派是月亮上的居民或者月亮之子的意思。琉美有时会被月亮女神附体,受月亮女神控制。也许今晚她就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你看见的话不用答理她就行。” “她不会是满身都长毛吧?” 理代严肃地摇了摇头。“她曾经亲口对我说,有时她会觉得月亮的光线十分强烈而无法忍受,隆冬的太阳也会让她有类似的感觉。” “我也是夜猫子,所以明白她的感受。比如看到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内心就会变得很平静。” “不,和你的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月光给人带来的不是轻松之感,而是束缚之感。我相信月亮能够操纵人的一切,使人变得疯狂。” “这是古老的迷信吧。” “她给我讲过很多这方面的故事,比如,在满月或新月之夜,杀人案、自杀、车祸的发生率会增加,精神病院会更加躁动不安,孩子的出生率会升高,流血量也会比平时多。” “真的假的啊?” “地球上的生命能够体会到月亮的韵律。就好像月球引力造成了潮汐一样,月亮同样能够操纵人体体内的血液。生命来源于大海,而大海按照月亮的节奏运动,所以一切生命都在月球的韵律下存活。这可是按照三段论推理法推出来的。” 我哑口无言。因为我是推理小说迷,对三段论推理法自然很感兴趣,所以类似的话题也是我的爱好之一。但是我觉得,对于这个话题,浅层次地了解一下还可以,深层次地去探究就有些可怕了。 “今晚runa会做些什么?”我问道。 “放心吧,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她最多也就是站在月光下,边享受月光浴边和月亮说说话而已。” “月光浴啊,原来如此。这个词在内田百闲(注:明治至昭和时期的小说家,随笔家。别号百鬼园,著有《百鬼园随笔》)的小说里也出现过。” “她的皮肤之所以如此的洁白,就是月光浴的结果。日光会使人晒黑,但月光能使人晒白。” “你可别和我开玩笑。” “因为她知道露营的这几天会迎来满月之夜,所以正高兴地期待着和月亮的对话呢。也许她会躺在草地上,借着月光,读拉佛格(注: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的诗歌集或者稻垣足穗的书吧。” 于是,我四处开始寻觅runa的身影,此时她正和江神一起仰望明月。江神这个人看上去似乎也更符合月亮带给我们的感觉,他们两个应该聊得很开心吧。 “今天是十四号,月亮最圆的时候是在明晚零点二十六分。” 我听见琉美对江神说道。 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看样子都很开心。勉、夕子、正树、小百合四人正在聊人生和爱情。尚三和隆彦是交往了十多年的好朋友,此时他们肩并着肩坐在一起,脸都喝红了却还在互相劝酒。剩下的人围坐在一起,时不时地发出一阵欢笑声,原来是武借来了勉的素描本,正在给大家画肖像画呢。 “太过分了吧,怎么这样啊,你画的像是电视剧里那些令人讨厌的老处女!” 美加看了自己的肖像画后发起泼来,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 “下一幅画我吧。” 织田主动要求当模特。武一边挥舞着素描笔,一边窃窃地笑着。 “我记得武曾经报考过美术大学吧。” 夏夫问道,武对他点了点头。 “我现在依然很喜欢画画,可是因为自己在颜色辨别方面出了问题,所以只能放弃这个梦想了——ok,这一幅也画好了。” “哎呀,你怎么把我画成这样了?” 织田看后无奈地把脸背了过去,望月看完则大笑了起来。 “太妙了!这张过时的脸画得太形象了,简直和六十年代动作片里的人物一模一样。” “得了吧你!嘿嘿,该轮到你了,就画成三流补习班的老师吧。” 织田硬把望月拽到武的面前,望月坐下后对武说道:“请你手下留情。” 勉等四人看见他们玩得挺有意思,也加入进去。我和理代也伸着脖子等待结果。终于,画画好了,大家看后又是一阵哄笑。 “sari,你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项链真漂亮啊。”笑声停止时,龙子委婉地说道,“你是基督教徒吗?” “是的,”小百合用手托起胸前的十字架,“我的父母是天主教徒,所以我一出生就接受了洗礼,然后一直戴着这个十字架。因为这个十字架,我还常常被男孩子们欺负,他们总说:‘把她钉死在十字架上!” 理代轻轻地抓住了小百合托着十字架的右手。 “比起十字架,我更想看看你手上的戒指,sari一直都戴着这个戒指,这可是她美国的姑姑送给她的,特别漂亮呢。” “哎,快让我看看!” 夕子把小百合的手拉了过来,眼睛使劲地贴了上去。“哇!”她忍不住感叹道。 “我们也要看,我们也要看!”美加和龙子也凑了上去。 “白金的指环上镶嵌着一颗黑珍珠,黑珍珠上雕刻着天使的图案,非常漂亮吧。” 理代像是在介绍自己的戒指一样,脸上溢满了喜悦之情。我也隔着女孩子们的头看了一下那枚戒指,的确很漂亮。 “这个很贵吧。”美加看着小百合问道,“你来山里露营也戴着它啊,真的时时刻刻都戴在手上吗?” “嗯,是的。高中毕业时姑姑送给我的。这枚戒指并不是花很多的钱买来的,而是姑姑一直戴在手上的一枚戒指。姑姑送我戒指的时候说,不要把戒指放在首饰盒里,要一直戴着在手上,所以我就按照她说的,一直戴在手上。” “哦,原来是这样啊,真让人羡慕啊。”夕子注视着小百合,接着说,“可以让我戴戴试试吗?就一下!” 小百合点了点头,然后取下戒指递给了夕子。夕子高兴极了,马上戴上了戒指,她正着看看,斜着看看,再对着月光看看,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也要戴!”美加和龙子随后也戴了一下。 就在这时,尚三突然问道:“我可以戴一下吗?” 女孩子们之间戴一下倒也正常,可男孩子也要来凑凑热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只见他使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那颗珍贵的戒指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这枚戒指虽然是女款,但型号偏大,加上他的手指比较修长,算是勉强戴了上去。他一边说“漂亮漂亮”,一边露出得意的笑容。小百合皱起眉头,似乎想把戒指要回来。 “不会摘不下来吧?”织田慢吞吞地说着,想让尚三着急一下。 “你等下。”尚三说完便开始摘戒指,可戒指偏偏卡在了第二关节处,怎么也摘不下来。 “不会吧,别开玩笑啊!”夕子大声地说道,“这么重要的戒指不是道个歉或者买下来就能解决的!这可怎么办啊!” “等等,等一下,我正在努力。”尚三忍着疼痛使劲摘戒指,却以失败告终。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无力地嘀咕道:“这可怎么办啊……”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小百合微笑着安慰他道,“肯定能取下来的。如果实在取不下来,等我们下了山,可以找专业的人取下来,没关系的。” “但是,专业的人会把戒指切断吧?我们家邻居就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还叫来了消防队的人,然后那个阿姨哭着对他们说‘请你们切断吧’,才取了下来。” “夕子,你就别多嘴了。”尚三可怜巴巴地说道,“真抱歉,都是我不好,硬把戒指戴在手上。我一定会把戒指取下来的,即使切断我的手指。” 小百合听后岂止是不舒服,甚至觉得他夸张得可笑。又多次地安慰他,让他真的别放在心上。 “方法有很多呢,比如在指头上擦些肥皂水,要不我们现在就试试?” 听了美加的话,尚三马上点头响应。于是夏夫从帐篷里拿出杯子、肥皂和水,擦在尚三手上,但是结果失败。 “没有办法,只能请你借我戴两三天了。”说完,尚三惭愧地低下了头。可这时的小百合依然面带微笑。 “这是突发事件,谁也想不到的。”勉说完后环视了大家一圈,“别想这件事了,换换心情。要不大家一起玩个游戏?玩昨晚没玩的游戏。” “这个主意不错。”夏夫说完后陷入了沉思。 不久,望月举手说道:“杀人游戏!” “杀人游戏?”第一次听到这个游戏名字的尚三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游戏啊?” “就是模仿杀人的游戏,这个游戏在推理小说研究社团的成员中或者喜欢看推理小说的人中非常受欢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哦,是吗?应该很好玩,快给我们说说游戏规则!” 夕子向前探了探身子。望月便讲了起来。 “首先要准备好和参与人数相同张数的扑克牌,什么牌都可以,其中放入q、k、a各一张,然后把所有牌背面朝上,每个人抽一张,根据纸牌的内容来决定每个参与者的身份,共有三个身份,分别是侦探、助手、杀人犯。”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 “抽到k的人是侦探,抽到q的人是助手,抽到这两张牌的人必须将牌翻过来给大家看,而其他人的牌一律不能让别人看到,抽到a的人扮演杀人犯,当然他的身份是不公布的。这个游戏一般是在室内进行的,所以扮演侦探和助手的两个人要退到室外,然后将室内的灯关掉。” “这里可没有有灯的房间,能玩吗?”隆彦问道。 望月马上回答:“树林里一片漆黑,我们可以去那里玩,大家都带上手电筒——我接着讲,室内的灯关掉后,大家可以随意走动,这游戏可是相当惊险刺激。这时杀人犯要在黑暗中‘杀死’一个人,当然是假装杀死,杀人的方法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既可以用手敲对方的头,也可以用脚踢对方的屁股,被害人意识到自己被杀死时,要发出‘啊’‘哦’的惨叫声以通知大家,然后倒在地上。听到叫声后,站在开关旁边的人把灯打开,在这段很短的时间内,犯人要尽快从受害人身边跑开。” “我们就用手电筒代替点灯吧,听到惨叫后,大家就打开手电筒。”尚三说道。 “好的,但是,如果听到惨叫后马上开灯的话,就很容易找到犯人,这样就没意思了,所以我提议大家听到惨叫后默数三秒,然后再打开手电筒。”他说话的语调,如同烹饪教室里的老师一般。 “灯亮了以后,侦探和助手就可以走进室内,进行现场取证和调查。可以询问死者周围的人,调查犯人的逃跑迹象,我们玩的时候会稍微改变一下规则,那就是侦探可以问死者问题,比如‘你是怎么被杀死的’‘敲你的力度大吗’等。” “死者躺着回答问题吗?这可真够滑稽的。”武说道。 “凶手可以胡说八道,但其他的人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说出来就行,我们会事先规定好问题的数量和提问题的时间,侦探和助手在规定的范围内进行调查,然后协商得出结论,找出凶手。以上就是杀人游戏的全过程。” “玩吧,咱们玩吧!”夕子大声地说道,“这个游戏一定非常有趣!” “我们先玩一次试试,肯定很刺激!”推理小说迷织田也不忘趁机宣传一下这个游戏。这个游戏我的确听说过,但是没有玩过。望月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玩得了这个游戏——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三个人玩的话,侦探和助手退场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凶手了——他们曾经和谁一起玩的呢?等游戏结束后我倒要问问。 因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游戏到底好玩在什么地方,所以大家决定体验一把。于是,我们准备好手电筒和扑克,成群结队地向树林里走去。 望月熟练地洗好十七张牌后展开,说:“每人抽一张吧。” 大家伸出手各抽了一张,每个人都像是拿到考试卷的小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自己抽到的牌。我抽到的是黑桃4。 “我是侦探。” “我是助手,q是助手的意思吧。” 正树和小百合得意的将抽到的牌摊开给大家看。其余的十五个人将牌放在了各自的口袋里。 望月对大家说道:“然后,你们两个……对了,就是去那边的树荫下待命。我再给大家确认一遍规则。侦探和助手走到指定位置后给我们一个信号,大家看到后一起把手电筒关掉。然后凶手杀死一个人,被杀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后倒在地上。大家听到惨叫后默数三秒,数完以后一起把手电筒打开,侦探和助手听到惨叫后,打开手电筒跑到这边来。” “然后是盘问对吧。——走吧。” 说完,正树和小百合朝十五米外的树旁走去。 “盘问时间就定为三分钟吧。” “好的,那么,咱们数三声后就一起关灯,一——二——三!” 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哇,这里真黑,真是什么也看不见。”夕子叫道。 “黑暗中有可能不小心碰到别人,这没关系,但凶手杀人时一定要让被杀者清楚地感觉到,好好地杀死对方。”望月提醒大家。 好好地杀死对方?瞧这话说的! 黑暗中,我只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和衣服的摩擦声。喘得比较厉害的那个好像是织田。这片黑暗中正隐藏着一个凶手,我应该仔细觉察周围的动静以找到凶手。想着想着,我慢慢地也兴奋起来。虽然这只是个游戏,但心里还真有点瘆得慌。 “喂喂,干什么呢?快点杀人啊!”隆彦粗鲁地扯着嗓子喊道,似乎有些不耐烦。凶手听到以后也会觉得紧张吧。 我继续在黑暗中游走,一分钟过去了,渐渐地我习惯了黑暗,眼睛也慢慢地能看到左右晃动的人影了,但是却不知道那是谁。那个比较小的身影,应该是夕子吧,当我还在琢磨那个身影是谁的时候,有人在我的后脑勺敲了一下。 “我被杀了!”我叫了一声后便倒在了地上。三秒后,十四个手电筒几乎同时点亮,大家开始寻找被害人。 “哦,爱丽丝,你真是大变样啊!”江神找到我后,其他灯光也马上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正树和小百合也跑了过来。 “爱丽丝是被害人啊,就从你开始询问吧,打你的凶器是什么?” “空手击打!”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有点意思!”夏夫说道。 “那个人在我的后脑勺‘咚’地敲了一下,似乎特意手下留情,敲得不重。所以我觉得犯人可能是我们社团的学长。” 有人对我的推测表示赞同。 “离爱丽丝比较近的是武、神官和美加。”担任助手一角的小百合环视了一圈说道,“那我就先问一下你们三个。神官,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从你的身边逃跑?” “没有,爱丽丝发出惨叫后我就一直站在这里没动,可是什么也没感觉到。” “我也一样。”美加接着说道,“凶手也许朝武的方向逃跑了吧。” “嗯,我也感觉到有人从我的背后嗖的一下跑了过去。”正树肯定了美加的说法,“这么说来,凶手应该朝司的方向逃跑了。” “不是我,不信你问旁边的runa,我一直都站在这里呢。” “是的,我附近的确没什么动静。” “别被骗了,博士。”文雄提醒道,“武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 “已经过去一分半了。”望月提醒道。 于是,正树和小百合从一头依次对每个人进行盘问,并没有找到有力的证人。 “时间到了!告诉我们犯人是谁吧?” 在望月的逼问下,正树和小百合抱着胳膊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说道:“犯人是武!” 武露出遗憾的表情,拿出自己的牌给大家看,原来他抽到的是红桃10。 “啊哦!”小百合歪着头说。 望月和江神商量了一下后说:“这样的情况下,按照游戏规则凶手可以继续杀人,直到侦探找到凶手为止。但是,为了让更多的人都能体会一下当侦探、凶手的感觉,我们每一把都换一次角色。——话说回来,这次的犯人到底是谁呢?” 这时,美加非常镇静地拿出自己的牌给大家看,是一张黑桃a。 “厉害!”尚三佩服地说道,“你的演技真犀利。” “学姐真是太厉害了!咱们接着玩吧,下一把我好想当凶手啊!”夕子说。 “你这个样子,可当不了犯人!”望月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大家手里的牌收了回来,重新洗了一下后摊开,“每人抽一张吧。” 第二次游戏中,龙子是侦探,武是助手,被害人是夏夫而凶手果然是夕子。可是她被询问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下子就被侦探发现了。 “看吧,说你不能当凶手吧。”有人笑着说道。 第三次游戏中,琉美是侦探,望月是助手,而被害人又是我。最终望月没能找出真凶,可是助手琉美却对没有被盘问到的隆彦说,“凶手是你吧。”随后隆彦一边轻轻地弹了下烟灰,一边拿出扑克牌给大家看,果真是a。 “还是女孩子会猜得准啊,败给你了!”望月无奈地抱怨道。 接下来,是第四次游戏。我扮演侦探,理代扮演助手,这真是巧了,也许是对我白天的补偿吧。 “加油哦!”理代对我说道。 于是我们俩向树荫中走去并且关掉了手电筒。“呼……”我的后脖颈感觉到了理代的鼻息。“一——二——三!”声音刚落,远处手电筒的光便一同熄灭,黑暗中的狂欢节开始了。 “并不是一片漆黑啊。”她似乎望着天空说道,“你看,透过树叶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丝丝月光。” 我抬头一看,虽然形容不出是什么形状,但昏暗中的确可以看到一丝丝亮光。 “这叫木洩月,也就是透过树叶的间隙射下来的月光。”我小声说道。 理代说:“木洩月这个词真好听,不是木洩日而是木洩月,这和刚才爱丽丝说的月光浴是一个道理,把带日字的词语中的‘日’改成‘月’的话,词语就会变得很好听,比如月时钟……月射病……” “月光照片,月光消毒。” “月之所在。” “我们两个也加入月人派吧!” 虽然身处黑暗中,但是此时的我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正和理代四目相对,并且看到了她的微笑。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喊叫声。 “喂,侦探干吗呢?现在可不是和助手闲聊的时间!”这是隆彦的声音。 “反对以公谋私!”夏夫也笑着起哄道。虽然没人看得见我,但我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想“理代现在会是什么样啊”。就在这时,我听见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 这是女孩子的惨叫声,随后听到了沙沙沙的脚步声。 我对理代说:“咱们过去吧。”然后我们打开手电筒朝事发现场走去。心想,我一定要找出凶手! 到了事发现场得知被害人是龙子,横着躺在地上,且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站在被害人周围的有隆彦、织田、尚三、夏夫、夕子和美加。六个人正好环绕在尸体周围。 “你是如何被杀死的?”我问龙子。 “有人在我的后背锤了一拳,有些疼。”在大家的围观下,她显得很难为情。 “龙子附近的六人围成了一个圆圈,所以犯人应该很难跑出圈外。” “但是,我好像听到了有人逃跑的声音。”聪明且可爱的助手说道。侦探则发起愁来。 我心想还是盘问完了再下结论吧。于是我对龙子周围的六个人问了同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感觉有人从你身边穿过去?” 所有人都肯定地回答道:“没有人从我身旁穿过。” “这么说来,凶手一定在这六个人中。因为这六个人之间的间距不大,如果凶手从尸体身旁跑走的话,有两个人的回答应该是‘有人从我旁边跑走了’。既然他们都肯定地回答‘没有人从我身边经过’,那说明凶手肯定是这六个人之一。” “嗯,有道理,应该是这样。”理代对我的推理表示了赞同。 “那凶手是这六个人中的哪一个呢?只剩下三十秒了,爱丽丝你要抓紧时间了。”望月催促我道。但是我却没法推出凶手是六个人中的哪一个。我又问龙子手大概是从哪个方向伸过来的,可龙子说,倒在地上以后方向无法确认,所以也无法判断出犯人伸手的方向。 “对不起!”龙子对我说道。这世界上居然有尸体向侦探道歉! “爱丽丝,你来决定吧,我的感觉一般都不准。” 理代把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我,让我更加犹豫。姑且就从下手粗暴来推测吧,于是我把手指向了隆彦。 他像是要吊我们胃口一样,慢慢地拿出了自己的牌。我猜错了! “是夏夫吧?”美加一边拿出牌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一边说道。但是,夏夫手中的牌是梅花3。 “可是也不是我们啊,不信你们看。”同织田和夕子互相确认之后的尚三拿着三个人的牌给大家看。 “哎呀,这次的案件很有难度!凶手到底是谁呢?”望月说道。 原来,黑桃a在江神的手上。顿时一片骚动,大家都感到很意外,难以置信。因为江神如同局外人一样露出一副毫不关心的表情,且靠在距死者最远——七八米外的一棵树旁,若无其事地望着我们。 “江神,你这是玩的什么特技啊?难道你会飞啊?”望月吃惊地问道。 江神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不会。” 我的运气也太差了,居然在这把抽到侦探,完全猜不出江神就是凶手,真够倒霉的!也许他能在黑暗中敏捷地穿梭?也许他用了什么特殊装备?不管怎样,他的确很厉害! “佩服佩服!”我对他行了个脱帽礼。 就这样,我们共玩了十局杀人游戏。第四次游戏之后,我就没有再当过任何角色。第七局中理代被杀时,我莫名地惊慌失措。得知从背后将理代勒死的是尚三后,我不由地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之情。 杀人游戏是一个非常消耗体力的游戏,因为游戏过程中只能站立和走动。 游戏结束后,勉说:“明天咱们再玩吧,今天我已经累得不行了。” 望月把牌收好后,宣布活动结束。 这个游戏似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明天咱们一定要再玩一次!”夕子叮嘱道。 “对了,望月,以前你们都是三个人玩杀人游戏吗?”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我问望月。 望月回答道:“三个人怎么玩啊!去年,我们三个去金泽旅游时住在青年旅社,然后就和青年旅社里的客人还有旅社老板一起玩了杀人游戏。今天也很成功啊,以后我还会继续宣传杀人游戏!” 我看了下表,刚过九点。 望月和隆彦、尚三坐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喝起了啤酒,而且边喝边聊。 勉拿着素描本朝树林走去,文雄拿着吊床跟在他的后面。 正树、夏夫以及夕子等三个女孩正坐在草坪上侃大山,看上去十分高兴。 武和小百合待在一起。离他们不远处是江神和琉美,他们一边望着星空一边静静地聊着天。 理代则和我在一起。 我主动说道:“我们去走走吧,顺便赏赏月。” “树林里太黑了,没办法散步吧?” “放心吧,我们不去玩杀人游戏的地方,而是去树木比较稀少的地方,加上今晚的月亮十分皎洁,所以不会有事的。” 理代小声地答应道:“嗯。” 我们来到了一片较为稀疏的树林,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她好像极其喜欢杀人游戏,还问我推理小说研究社团是不是经常玩这样刺激的游戏。可是,过于热情地去讲和自己爱好相关的事情会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我委婉地回答了她。 “英都大学,真好啊!”她撒娇地说,“我非常想去京都上大学。” “为什么?” “虽然我也喜欢神户,但学生之城毕竟还是京都啊。我觉得京都的哲学小路或者鸭川沿岸简直棒极了,漫步在京都的街道上,自然而然地就会去思考学习、思考人生,周六下午还可以去河原路上的二手书店淘书……也许我是京都的粉丝吧。原来有个高中社团里的学长去了京都的某所大学,所以每次他给我提起京都时,我都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非常嫉妒他。” 的确,无论白天黑夜,在京都的街道上,学生随处可见。每次去木屋街都能看到许多大学社团在那里唱校歌或者拉拉队之歌,清晨时的牛肉饭的店里净是一群一群的男学生……我给她讲了许多自已在京都切身体会到的点点滴滴,她津津有味地听着,羡慕极了。 当我说“神户也是个好地方啊”的时候,她只回了一句“好是好,可是……”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我知道,她想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京都好”。 我试着想象和她一起在鸭川岸边散步的情景,可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的鸭川美景此时却无法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我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咱们该回去了。”她对我说。 虽然我很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但是考虑到两个人在黑暗中待到很晚确实有些奇怪,便点头答应了。 “哎呀!”理代指向天空。 只见一颗流星长长地划过夜空。没想到流星的尾巴可以拉得那么长,令我吃惊不已。听说看到流星时马上默念愿望三次,愿望就可以实现。可是第一次看到流星的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哪里还有心思许愿? 第二章 惊愕之清晨 1 露营第三天的早上。 我依然比三位学长醒得早,站在帐篷前,呆呆地望着仿佛被一层乳白色的薄纱覆盖着的景色。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清晨。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有东西刺在我的心口上一样,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不知道反应迟钝的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更奇怪的是每次我预感的命中率都很高。但是对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以及自己该怎么做,我却完全不知道。 “早上好!” 我小声地朝着理代帐篷的方向说道。然后空着手向清晨的薄雾中走去。高原上的雾气如同生物一般,时而起伏,时而流动。此时,天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如同恶作剧般地遮挡着我的去路。 ——我如同大片废墟中的一片废墟,孑然而立。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拜伦的诗句。 我独自在雾霭沉沉的白桦林中徘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为什么我要在昨晚玩杀人游戏的树林中快步徘徊? 也许是因为明天我们就要下山了,一想到马上就要和理代他们分开,心里才不安的吧。但是,她在神户上学,只要提前打好招呼,再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那样的话…… 我回到营地时,看到雾霭中隐隐约约有许多人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 大家都聚集在理代所住的帐篷前,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听到我的声音后一同扭过头来。好像在说,原来你在这儿啊。 “sari不见了!” 琉美边说边递给我了一张纸片。这张纸片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上面潦草地写着:“我先回去了,希望你们两个在余下的一天里玩得开心!临时做出提前回去的决定很抱歉。” “这是留言?” “好像是,因为有一半行李都不见了。” “但是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 “这就不知道了,到底为什么呢?”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武痛苦地咬着下嘴唇。 “她怎么可以这样!”武呻吟道,“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是为什么?!”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琉美看着武说,“sari走之前没有对我和理代说一句话,我才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武反驳道:“的确,你或许想说你们三个是好朋友,想说我只是一个和sari说了几句话的好色鬼,但是,你怎么就知道sari会优先对很久前就认识的同性朋友告别,而不是昨天才认识的异性朋友呢?她这样不辞而别,也许我们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武突然停了下来。琉美低下头说:“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武说完后手使劲抓着胸口前的毛衣,好像想要控制一下自己慌乱的情绪,一旁的隆彦拍了拍他的肩膀。 “话说回来,今早我在半梦半醒中听到枕头旁边有咯吱咯吱的声音。”理代郁闷地说道。 “就算她是男生,也很难在夜里独自下山啊!”武担心地说道。 夏夫说:“她应该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收拾完行李下山的吧?” “这么说来,她走的应该不远。”我低声说道。 “对呀,我们现在开始追的话,应该能追上她。” “我去!”武边说边看着琉美,“我要追上她。” “我也去!”理代说。 可是武马上拒绝道:“我跑着追她,你们在这里等我!” “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神从帐篷里走了过来,一副疑惑的样子。 “是江神啊,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夏夫刚要解释的时候—— 2 地下突然传来了轰鸣声,原本安静的大地突然晃动起来,如同大浪中的小船一样起起伏伏。我们都倒在了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火,火山喷发了!”有人喊道。 我马上往山顶望去,只见薄雾中有一团厚重的黑烟渐渐升起,苏醒的火山如同凶猛的野兽朝着天空咆哮。远处传来了刺耳的惨叫声,我咽了口吐沫。 “这是地震吗?”望月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织田也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夕子、美加、尚三等也都惊恐地从帐篷中跑出来。 “危险,快躲到帐篷里!”勉喊道。可帐篷却一个一个地倒在了地上,火山砾也从空中哗哗地落下。 “大家快跑到森林里吧!”江神一边发出命令,一边用力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块同便携式电视机大小一般的熔岩掉落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快点儿跑!” 大家惊恐万分地朝江神所指的地方跑去。 理代却依旧坐在地上,好像吓坏了。 “我们一起跑吧!” 我把她扶起来,拉着她的手朝白桦林跑去。途中,拳头大小的火山砾不断地在我们周围落下,还有很多只要被击中就会粉身碎骨的岩块也纷纷落下。每当那样的岩块落下时,我和理代都会闭着眼睛大叫。 终于,我们跑进树林并在一棵树下躲了起来。她在我的怀中不停地发抖。我看了一下周围,大家都在不同的树旁避难。当我和望月四目相对时,他不停地冲我摇头,好像在告诉我“你们躲得地方不安全”。然后就听见“咣”的一声,熔岩碎片砸在了我们所躲的树上,理代再次发出尖叫声,而我已经叫不出来了。 火山灰如同死亡的幔帐一样缓缓垂落,雾气和火山灰四处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了。此时,火山的咆哮更加猛烈,大地的震动也更加疯狂。 轰鸣声中我听到了夏夫用力的喊叫声,为了让他放心,我使尽全身力气喊道:“我们没事!理代和我在一起呢!” “我们没有受伤!” “我们还活着呢!” “我们也没事!” “夕子和美加也是!” 四面八方纷纷传来了报平安的喊叫声。 “坚持一下,会好的!”我鼓励理代道。 理代坚定地看着我,深深地点了下头。——大家屏住呼吸,努力地忍受着这一切。 十分钟后,我们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矢吹山好像得到供物后满足不已的魔鬼一样,突然陷入了沉默。我和理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确认彼此安全。 好像魔鬼呼吸一样的暖风吹了过来。 “喂,大家在哪里呢?” 火山灰中传来了夏夫的声音。 “我们在这里呢!” “我在这儿!” “学长,你在哪里呢?” “有没有人受伤啊?” 隔着火山灰,我听到了从不同地方传来的声音。 “大家根据我的拍手声集合一下吧!” 夏夫说完,便拍起手来。 “咱们过去吧!” 我拉着理代的手,小心翼翼地顺着拍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视野模糊,十米开外处什么也看不见。 “好的,第一个找过来的是勉,下一个是谁呢?” 夏夫的声音似乎离我们还很远。理代不小心被火山砾块绊倒,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第二个是……哦,是夏夫!你没受伤吧?” “没关系,只有点擦伤!” “第三个过来的是信长!你怎么样?” “我很好,没受伤!” 风变大了。火山灰渐渐变薄,周围也渐渐清晰起来。 “你们俩,快过来吧!” 夏夫朝着我们挥手,应该是看到我们了吧。终于,我们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们身边。 “刚才真的太恐怖了!”夕子和美加随后也赶了过来。 不久,江神背着琉美走了过来。 “runa受伤了?” “她的脚被砸中了,快把药拿过来!” 织田来不及回答,快速地向营地跑去。虽然江神非常小心地放下琉美,但琉美还是皱着眉头直喊“好疼”。只见她的白色牛仔裤的腿肚子位置裂开了一条口子且被血染红了。 “一人受伤,其他人怎么样?” 夏夫话音刚落,便看见隆彦和龙子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步履蹒跚。不久,尚三、正树、武、望月也从不同的方向走了过来。于是夏夫统计了一下人数。 “所有成员幸存,死亡人员零人,负伤人员一人。” “这真是奇迹啊!”隆彦感叹道。 这时,织田拿着急救箱跑了过来。因为勉和尚三曾经参加过童子军,所以应急处理伤口这一任务就落在了他们两个的肩上。 “首先,应该清洗伤口。” “可是勉,河水都被火山灰污染了。” 这么说来,岂止是她的伤口不能处理,就连以后我们所有人的饮水问题都成了困难。 “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找到河水的源头。” 于是,在尚三的帮助下,勉背起了琉美。 “我们和你们一起去吧,”隆彦愁眉苦脸地说道,“反正大家也要洗洗脸,而且这是关系到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我也想亲眼确认一下。” 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我们排成一列,跟在背着琉美的勉的后面,朝小河的方向走去。小河的确被火山的喷出物污染了。别说喝了,就是洗手也洗不了。 “太糟糕了!”隆彦啧啧地抱怨道。 “水源就在上面不远处,那里应该有清澈的河水涌出。” 说完,勉便下到了河里,朝上游走去。不久,我们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们有救了!”于是我们也下到河里,蹚着过膝的河水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以后,我们看见一块大岩石下有清澈的河水涌出,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因为岩石如同屋顶一般遮挡在水面上,所以水源并没有受到火山灰的污染。 勉和尚三对琉美的伤口进行了临时性的处理。血把绷带都染红了,令人十分心痛。 我们依次清洗完手和脸后返回了营地。因为猛烈的西风吹散了火山灰,所以呼吸起来不再那么费力。看样子也不会发生余震了,这时大家才恢复了平静。 “我去确认一下下山的路还能不能走。” 隆彦刚说完,武的脸色骤变。 “sari……sari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他想起了火山喷发前的事情。就在武说要追赶小百合的时候火山喷发了。 “peace,我……”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吧!” 说完两个人便出发了。龙子对他们喊道:“路上注意安全!” 剩下的人则开始重建营地。木槌的敲打声在山里回荡。幸运的是,所有帐篷都只是倒塌而已,重新搭起来依然可以使用。 文雄打开了收音机,此时正好在播报临时新闻,于是大家围住文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收音机里播音员平淡地播报着,但由于杂音太大,我们只能听到大部分内容。收音机里说,据东京大学火山观测所表示,他们在一周前只观测到了断断续续的轻微地震,并没有预测到火山将大规模喷发,所以未能提前发出警报。此外,矢吹山此次喷发与最近一次喷发相隔十年,而且是其两百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喷发。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织田突然对江神、望月低下了头。 “信长,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非要选这座山露营……” 望月说:“别说傻话,你又不知道会发生这些,再说前几天大家都玩得非常开心。” “但是,我的确有责任……” “信长,这不能责怪任何人。” 危险真的远去了吗?火山恢复了平静,但寂静得可怕。不一会儿,头顶和肩膀上就会积起一层薄薄的火山灰,大家时不时地拍打着。尽管如此,大家并没有回到帐篷里,而是聚集在广场上。 “这样子的话,我们可以做小船漂流下山。” 抱膝而坐的夏夫讲了起来,我们认真地听着。 “小时候,我和弟弟每年夏天都会去近江舞子的亲戚家玩,时而去琵琶湖游游泳,时而去比叡山爬爬山。而在小学六年级的那年暑假,我和弟弟第一次一起划了船。我们擅自解开了船绳,在夜里的湖中体验了一把划船。虽然刚开始我们不会用桨,但划着划着就摸出了门道,非常有趣,不一会儿就划到了湖中心。比我小三岁的弟弟别提多高兴了,而作为哥哥的我当时也是得意扬扬。我对弟弟说‘你也划划试试吧’,便把桨递给了他,他接过桨也使劲划了起来。虽然离岸边越来越远会有些害怕,但的确很高兴。” 夕子眯缝着眼睛说:“哇哦!” “我们就那样划了一个小时。快十点的时候我们打算回家,可是看不到一点光线。好像是想故意整我们一样,街道上的灯光全灭了,吓得我们直打哆嗦。弟弟认为我记得来时的方向,便信任地把浆递给了我。我强忍着不安对弟弟说‘咱们回家喽’,便调转船头向后划去。三十分钟后,我汗如雨下,可弟弟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弟弟说:‘不要担心,因为来的时候划了一个小时,所以回去时也要花差不多的时间。’然后继续使劲划船。可周围依然看不到一点光亮。我们身上也没有带表,又害怕,所以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划船划得胳膊都没劲了,两个手掌也磨掉了一层皮肿了起来。‘这里又不是大海,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的,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早上游船出航后就会发现我们,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啦。’我对弟弟说完,便停止了划船。” 一阵风从我们身边吹过。 “就那样,我们在琵琶湖上漂了一夜。早上,弟弟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哥哥我好饿’,正当我想尽一切办法安慰弟弟的时候,警察发现了我们,我们终于得救了。晚上九点到早上九点,我们整整体验了十二个小时的惊恐之旅。” “你们一定被严厉地批评了一顿吧。”夕子问道。 “批评?我的伯父伯母只说了一句‘你们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仅此而已。他们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其实伯父伯母才度过了最可怕的一夜。虽然我们也害怕,但当时觉得自己肯定会得救,所以还有说有笑的,晚上睡得还很香呢。” “少年冒险家啊!”夕子微笑着说道。 “可这件事情也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让我明白,人做事时不能只考虑到自己,更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多亏了那一晚的经历,才造就了今天的好少年见坂夏夫啊。” “我曾经在山里迷过路,”勉也讲起了自己的经历,“那是我参加童子军活动去秩父的三峰山时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上高一,担任其中一个小分队的队长,满脑子都在想如何领导好我们的小分队,对自己的领导才能充满了自信。” 勉一边揪着地上的小草,一边低着头说道: “可是第二天,分队里的一个队员就走丢了,那是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小学生,非常活泼开朗。我们想,他自己一个人到山里探险,很有可能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于是我们几个小分队的队长分头在山上寻找,但怎么找也没找到。后来只好向当地警方报警,可那时太阳已经下山,没办法进行搜索,我们只好等到天亮。天一亮我们便开始搜山,因为那个孩子是我所率领的分队队员,所以我拼命地寻找,不停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大山深处。当我在一条小溪边找到那个孩子时已是傍晚时分,因为一整天都没吃饭,那个孩子浑身无力。迷路后他在树林里绕来绕去地走了好远,途中因为体力不支还不小心滑了一跤,从五十米高的地方一下子摔倒在了小溪里,脚也骨折了。于是我在他脚上绑上了夹板,打算把他背回去。也许是我真的太没用了,没走多久自己也迷了路,不知不觉中天也黑了下来。虽然我很自责,但为了抚平情绪便顺势唱起歌来,就这样我们在空荡荡的山中徘徊了好久。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路,只能在山里过夜,而这也成为那个孩子露宿深山的第二个晚上。我的兜里只装了几个口香糖,周围也没有看上去可以吃的东西。我只能让孩子舔了舔口香糖的甜味,然后抱着他在黑暗的树林中过了一夜。” 此时风势变强,熟悉的风景渐渐重现,勉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讲着: “迷迷糊糊的我就睡着了,睡着睡着突然意识到孩子浑身滚烫且不停地呻吟,看样子烧得很厉害。他好像叫我叫了很长时间,可我睡得太熟一直都没有听到。他对我说‘我好难受’。而我只能不停地劝他‘坚持到早上就没事了’。终于天亮了,我绞尽脑汁地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去判断回去的方向。然后一边祈祷自己能够选中正确的方向,一边拼命地走了起来。身后背着的孩子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一声不吭——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到了营地,我们俩当即被送往了医院,因为我也累得疲惫不堪。在去往医院的途中,我没出息地哭个不停——那个孩子因肺炎在两天后便离开了人世。” 大家静静地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讲如此扫兴的故事……听了神官的话,这件事情马上浮现在眼前,宛如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夏夫应和道:“我也一样。” 去调查下山路况的隆彦和武迟迟不归。 “他们真慢啊。”江神说道,于是大家再次陷入了不安。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龙子担心隆彦出事,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当几个人打算出去寻找他们时,隆彦和武满脸苍白地回来了。 “什么情况?”尚三问道。 隆彦绝望地说:“根本没法下山。看样子好像发生了滑坡,路都被堵死了。” 我向武看去,只见他的脸紧绷绷的,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隆彦看了武一眼后说道:“我认为sari的情况不妙。” 3 “你这是什么意思?”理代压低了声音问道,“莫非你觉得她已经死了?” 隆彦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要想判断sari现在是生是死,就必须先弄清楚火山喷发时她所在的位置,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所以暂时无法判断。但是,如果按照她在天刚亮时以一般走路速度开始下山且中途不休息来推算的话,可以大概算出火山喷发时她所在的位置,而那里因大规模山体崩裂,现在已经被沙石掩埋。” “有那么严重吗?”江神问道,然后向衔着peace牌香烟的隆彦借了个火,“说不定火山喷发前sari就已经离开那里了,你们不觉得吗?” “江神,亲眼看一下你就会明白的,那里的情况并不仅仅是沙石坍塌截断了部分道路——而是根本无法下山。” 大家担心的事情成为了现实。我们轻易地被诱饵吸引而钻入了囚笼,然后被囚禁了起来。接下来,火山还会怎么折磨我们呢? “山体坍塌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文雄问道。 “从这里往下走半个小时就能到达,我和武下去的时候寻找过其他下山的路,可是没有找到。” “我们该怎么办?”夕子急切地问道,她希望有人能告诉她答案,但是却无人回答。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忍不住地说道,“应该有人知道我们来这里登山,因为我们背着行李乘坐大巴到山脚下才下车。我们姑且就耐心地等待救援吧。” 隆彦对我的话表示了赞同。 “爱丽丝说得对,也许这样有些消极,但我们除了在这里耐心地等待救援以外也别无他法。” “我们的食物还剩多少?”美加说道,“我们所带的只够再吃两天了。” 理代一行人和我们社团所带的食物比两天的量稍微多些,想着这些应该差不多够吃三天所以才决定在这里多待一天,如果再延长时间的话,我们完全没有把握。而尚三他们所带的食物好像还能吃两天。 “我们必须省着点吃了。”美加抱着胳膊,好像脑子里在盘算着什么。 “我们去找sari吧,”武痛苦地说道,“说不定sari在路上受了伤无法动弹,咱们一起去找sari吧!” 理代站了起来,我、尚三也站了起来。 “带着铲子去比较好。” 不忍开口的隆彦提醒大家道,然后也站了起来。 “我也去。”江神说,“几个人留在这里负责整理帐篷和做饭,这会儿也不管什么轮流做饭的了,就由女孩子们来做吧。男孩子们都带着铲子下山寻找sari。” “我也要去。” 江神同意了理代的请求。 “那我就留在这里吧。”隆彦说道。 “我们这边没事的,你去吧。”美加对隆彦摇了摇手。 琉美则不安地目送着跟我们一起出发的理代。 十一个男生和理代踏上了寻找之路。大约走了四十分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山体的崩裂似乎改变了地形,大家看到后都悲叹不已。 武和理代开始呼喊sari的名字,我们竖起耳朵在回声中寻找sari的回应。 “太让人绝望了。”隆彦在江神的耳边说道。 虽然我们手里拿着铲子,但是看样子根本不起作用。我们也四处找了一下下山的路,但是依然没有发现,只能无功而返。 回到营地后大家沉默着吃起了饭,武没有胃口,一口也不愿意吃,可是也没有人劝他吃。看着他抱着头那副痛苦的样子,我们也很难受。 大家决定把现有的所有粮食放在一起,进行共同管理。饮用水也找到了,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后来经过协商,我们一致同意由美加担任食品管理员,而带着收音机的文雄则担任信息管理员。 当然,最令我们头疼的还是这座火山。火山的情况、食品的数量、sari的去向、琉美的伤势等等一切问题都困扰着我们。而武和理代他们心灵上的打击也很大。 ——夜过名成。 这也是拜伦的诗句。 ——夜过悲催。 火山大大地打了一次哈欠后,再次恢复了平静,一动不动。但是,黑色的烟云覆盖在空中,夺走了我们的阳光。我咬着嘴唇,在脑海里描绘出蔚蓝的天空,它应该就在这一片阴霾之上吧。 吃完午饭,我们四个回到帐篷里休息。午后的时光十分漫长。 “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我们玩得太开心而遭报应了,老天给我们开了一张如此沉重的账单。” 仰卧着的望月一边看着篷顶,一边说道。江神和织田都盘腿而坐,如同两尊并排放置的佛像。而我用双臂抱着单膝,仔细琢磨有没有什么可以打破危机的方法。 “望月,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封闭状态吧?” 织田无力地问道。 望月点了下头。“也许像《暹罗连体人之谜》、《白色恐怖》或是《无人生还》中的场景吧。” closed circle——封闭的圆。用推理用语词典的风格来解释的话,就是在一个与外界彻底断绝往来的封闭空间里杀人的意思。也被称为“雪中山庄”。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环境呢?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字面意思所描绘的皑皑白雪中孤立的一座小山庄,或是暴风雨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村落,再或者是无船只经过的孤岛。我想移动中的飞机、火车等交通工具应该也包括在内吧。因为没有外部的入侵者,凶手只可能是封闭空间里的某人并且正潜伏其中,所以这是一种悬疑感十足的设定方法。因为嫌疑人的范围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所以这成为了望月最喜欢的本格派推理手法。 “《暹罗连体人之谜》里讲的就是被困在火山上的故事吧?” 织田问道,望月嗤之以鼻地说:“美国本土有火山吗?它讲的是奎因父子被困在了一座发生火灾的山上,然后他们逃到了山顶的家中,在那里发生了杀人事件的故事。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加上大火的逼近营造出了紧张的故事氛围。” “嗯,原来是这样。但是望月,圣海伦火山的确是美国本土的火山。” “是吗……” 门帘哗啦一下被掀开,尚三探进头来说道:“各位好。” “拜托你进来时敲下门好吧。”望月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 “抱歉抱歉,但是帐篷有门可敲吗?不说这个了,受情报局之托,我特意来给大家传达好消息。刚才的整点新闻中谈到有一群青年人在矢吹山露营的事情,而且还很担心我们的安危。” “只有这些?”我问道。 “嗯,刚才的报道中只有这些。但是既然他们会担心我们的安危,就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虽然广播里没有说救援队已经出发,但是应该正在为救助我们而作准备吧。”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我阴阳怪气地说着,连自己都对这样的语调感到厌恶。 “我觉得希望之灯正在远处闪光。”江神乐观地说道,“再有什么新消息的话马上通知我们,谢谢了。” “不客气。” 当他微微抬起右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神情严肃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这戒指怎么摘也取不掉,”他说道,“不仅是关节那里穿不过去,连手指上的肉都被戒指箍得难以动弹,虽然一直戴着sari的戒指让我很过意不去,但其实我的手也很疼,不但拿不起重的东西,连拳头都握不起来了。” “反正有的是时间,你就慢慢来呗。”织田用不负责任的语气说道。 尚三听后强忍着苦笑,说完还要去给下一个帐篷报信后便离开了。 “我去看看其他帐篷的情况。” 因为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所以走出了帐篷。或许是情绪作怪,我眼前的一切风景都变成了惨白色。风萧瑟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原本五颜六色的帐篷如今也显得暗淡不已。眼前的一切如同梦中留下的痕迹。 我来到了理代的帐篷。 “我是有栖川,可以进去吗?” “请进。” 只见理代端正地跪坐在躺着的琉美旁边,如同护士一般。两个人都很有礼貌地冲我微微一笑。 “琉美的伤怎么样了?” “哎呀,爱丽丝,你是因担心我的伤势而特意来看我的啊,好高兴啊。” 琉美说完后看了一眼理代,理代耸了一下肩膀。 “快坐下吧。” 一坐下,我便给她们讲了尚三听到的消息,两人听完似乎稍微放下心来。为了不给他们泼冷水,我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态度。 “问题是sari怎么办啊。”琉美说道,“我们还有粮食可以将就,忍耐一下的话应该可以得救。但是sari很有可能困在什么地方无法动弹,如果我们不去救她的话……” 亲眼目睹了山体崩塌现场的理代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说:“我认为sari应该已经下到山底了。我听到动静时大约是四点左右,如果她四点开始下山的话,那么距离火山喷发就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这样说来,火山喷发时她应该已经到达山底了。” 她在说谎!之前她并没有提到四点之类的话,而且也不能确认小百合是否真的在那个时候离开了帐篷。她说这些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吧。当然,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谁先提出来这里露营的?” “是小百合。”琉美回答道,“她读高中时曾参加了青少年徒步旅行团,非常喜欢爬山,虽然看上去她像大家闺秀,弱不禁风,但实际上体力非常好。起初只参加过夏令营的我和理代还有些犹豫,但是她却拍着胸脯给我们保证一切包在她身上。” 顿时,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比琉美和理代都更加成熟的小百合的面庞。 “但是,sari为什么要一个人下山呢?因为一点小事就做出奇怪的行为,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刚才我和理代、美加谈了这件事情呢,可是依然想不明白,到昨天晚上为止,她的行为举止都还很正常呢,”琉美一直看着手指尖,“她和武感情好得令人嫉妒,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 “她昨晚睡觉时有没有做出一些和平时不同的举动?” “没有,昨晚她很早就睡了。” “昨天有没有发生一些让她等不到天亮就下山的事情?也许发生了一些她无法说出口的事情,便假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然后专门等到大家睡着后离开。但是考虑到半夜下山非常危险,所以就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开始下山。” “但是昨天她聊到过一些特别的事情或者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吗?理代,你觉得呢?” 理代咬着食指陷入了思考。 “本来我们计划今天下山,但小百合却提出想多在这里待一天。” 我的脑子打起了空转,真弄不明白小百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行为就如同让琉美和理代爬上房顶后,把梯子拿走一样。 “爱丽丝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会不会是她不想同我和琉美一起回神户,所以专门提出改变行程?但是到底是因为昨天发生了什么,她才决定一个人回去的呢?” “稍等,不一定非得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前天,”我一边思考一边说,“也许前天发生了让小百合想要独自返回神户的事情,而且那件事又不能告诉你们,所以她昨天考虑了一天后才决定采取行动。” “我也回忆过前天发生的事情,”理代说,“但是还是回忆不出有什么异常,那天篝火晚会结束,我们回到帐篷后又闹腾了好久才睡的。小百合当时非常高兴地说‘还是山里好啊’,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尚三还没有把戒指还给小百合呢,这又不是无所谓的事情。” “真是想不明白啊。”琉美说道,“哎呀!” 突然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变化,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其实只是雨水落在了帐篷上。 我望着来势凶猛的大雨,雨水正冲刷着从今晨起覆盖在由五座帐篷组成的小村庄上的一切污垢。 帐篷里的排水沟原本应该能够顺利排水的,但是,也许是因为倒塌后紧急搭建起来的缘故,帐篷里开始进水了。雨水哗哗落下的声音几乎震聋了我们的耳朵,我们三个人不安地面面相觑,就像卡在海底岩石中的潜水艇中的船员一般。巨大的雷鸣声使琉美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雨停后,我和理代走出了帐篷。原本雨过天晴后空中横跨一道彩虹万里晴空并未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低头一看,只见地上的积水中倒映着我和理代的面孔,而我们后面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只要向前迈一步,就会落入灰暗的天空中。 惨剧此时才刚刚拉开序幕,为什么当时我们没能想到呢? 4 在矢吹山度过的第三个夜晚到来了。 虽然大多数人十点前就钻进了睡袋,但都难以入睡。 我走出帐篷,在周围溜达起来。广场中间依然可以看到前天篝火晚会时留下的痕迹。夏夫和武正坐在广场上喝着速溶咖啡,咖啡冒着腾腾热气。 “好啊,爱丽丝。”夏夫对着我举起了咖啡,“要来一杯吗?”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于是他拿出塑料杯子给我倒了一杯。 “这可是我用天亮时取回来的溪水冲泡的,很难得的咖啡哦。” 我用空着的左手向夏夫表示了谢意后喝了一口。 香醇的咖啡使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禁感叹,生命之所以如此珍贵,也是为了品尝这番美味吧。 “武,你精神好点了吗?”我委婉地问道。 他对我点了一下头,但看上去有些勉强。 “谢谢,爱丽丝。晚饭后我和理代她们聊了聊,她们说小百合可能在火山喷发前已经走到了山底附近,虽然我无法确认真假,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在,山下的小百合可能正担心着我们的安危,仰望着矢吹山呢。” 理代又说安慰人的话了吧。难道是我过于悲观? “今早黎明时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呢,”夏夫一边倒着第二杯咖啡,一边说,“我和武在五点的时候醒了一次,然后就躺着闲聊了一会儿,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感觉到啊。” 武也疑惑地点了下头。 “咦,看,那是勉吧,看样子他今晚还要去写生。” 穿着蓝色运动衫的勉正朝树林走去,他的腋下依旧夹着素描本。白天的时候,我看了他的素描本。上面画着在眺望台附近看到的山顶,山顶旁边还挂着一轮明月,他是用立体主义笔法进行创作的,奇特的笔法具有很强的刺激效果,好像把白天和夜晚的景色融合在了一起。也许此时对于他来说,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达到忘记一切的境地吧。 勉刚走没多久,正树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真稀奇啊,博士,你这是打算在夜里散步?”我问道。 “我睡不着啊。”正树严肃地回答道。 “大家都一样,”夏夫一边说一边递给他咖啡,“刚才,就时不时地有人进出树林,你看,那是律师。” 律师和勉一样,也穿着运动服朝树林走去,可他的运动服是亮黄色的,看上去不太适合他。超级喜欢吊床的他,也许又去树林里摇吊床了吧。 “谢谢你的咖啡。” 我仿佛也被什么力量吸引着走进了树林。当然,我并不想去玩杀人游戏时的那种漆黑无比的地方,而是想去看得见微弱月光的树林中漫步。 哦,对了,今晚是满月。虽然夜空被火山灰笼罩着,但透过树枝的缝隙,时不时地可以看到银色的月亮以及丝丝月光。 我停下了脚步。 只见琉美正坐在一块巨大的火山岩上,她解开了马尾辫,有些凌乱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尚三给她捡来的树枝拐棍立在一旁,她是为了欣赏月光特意拄着拐棍来这里的吧,真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到她。但是,此情此景如同童话故事书中的插图般美丽。 “好不容易盼来了满月之夜,可惜天空不作美,一片阴霾。”琉美静静地摇了摇头,“不管是阴云密布还是暴风雨袭来,满月还是满月,地球无法逃出月球的引力。” 我大概想到了她会说些什么。 “理代曾经对我说,引力是月亮魔力中的秘密。人体内百分之八十的物质是水分,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被大海覆盖。如同月亮引力能够影响潮汐变化一样,月亮同样也能够影响人体。没错吧?我觉得月光也许还会影响人的精神。” 琉美凝望着天空中的一点,几乎没有眨过眼。 “引力……光……kundabuffer。” “什么?” “月亮的食物。” “琉美?” “为什么我们要在地面上辛辛苦苦地劳动,天天迷惑、苦恼?到底是谁强迫人类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人们所看到的幻想又构成了怎样一种体系呢?” “……” “kundabuffer。” “……” “人类每天都在生产月亮的食物,可天使想要隐瞒这一真相,以防止人类从苦难中逃离。于是我们深陷在缓冲器官之中,悲哀至极。” “kundabuffer是做梦机器,地球是月亮食物的制造工厂。”琉美紧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kundabuffer是什么?”这个好像是关键词。 琉美手心朝上,好像在掂量某个东西的重量。然后她如同念书一般地继续讲了起来。 “为月亮而进行的劳动,对人类来说过于残酷。所以天使给人类幻想,使他们蒙在鼓里。而给人植入幻想的装置就是缓冲器官,也就是幻觉器官。宇宙中央委员会企图阻止人类客观理性思维的发展。” “宇宙中央委员会……” “神圣的宇宙中央委员会制订了有关地球以及地球上生命的各种规定——” “……” “在具有分级制度的神圣宇宙中,地球的等级从前数位居第六,从后数位居第二。” 她如同念经一般滔滔不绝,这可能是晦涩至极的神秘学书籍中的一小节吧。 “地球只能服从于一个卫星,而且那个卫星不能把自己所拥有的卫星占为已有。地球必须忠实地将自己从各种行星上得到的放射物传送到那个卫星上。地球可以利用宇宙中央委员会发送来的宇宙创造能源,制造出有机生命体,从而创造出位于天使等级秩序下级的三个组织,也就是天使、大天使、权天使。为了不让处于下级组织内的天使上升至上级组织中,地球必须时刻监管好它们。如果发生不测,地球可向权天使移植kundabuffer。” “……” “一旦卫星对地球提出请求了,地球就必须马上把这些天使供奉给卫星。没有宇宙中央委员会的批准,地球不可以擅自破坏卫星。当出现违反其他神圣宇宙规定的突发事件时,中央委员会可以使用从行星那里得到的放射物进行镇压,如果镇压失败的话,还可以派遣军星。” 吟咏完令人费解的条文后,琉美望着天空说道:“太阳和其他行星创造出的用于月亮成长的能量,就储藏于在地球表面生长的有机生命体的表皮上。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是作为月亮的食物而存在的。kundabuffer就是为了不让构成人类肉体的物质出现精神层面的进化,而用幻想次元控制人类肉体质变的装置。要想不被月亮束缚,就必须摆脱掉kundabuffer的束缚。当人类极尽幻想之时,kundabuffer也会随之消耗殆尽。“ “你的意思是人类是月亮的奴隶?” “从上数位列第六,从下数位列第二,这就是人类所处的位置。” 她慢慢地从朗诵般的语调恢复至正常说话的语调,然后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连最后几个字是什么都无法听清。 “你是爱丽丝吧?”她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是我,接着说,“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对理代和小百合说过,却对你……今天的我奇怪极了。” 她露出害羞的笑容,妩媚地扭动了一下肩膀。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晚安,那边的男孩。” 我回以她夜的问候:“晚安,月亮女孩。” 刚转身走了几步,乌云散开,月影投向地面。我扭头一看,只见琉美正披着如同云母般美丽的月光,浑身绽放出歌唱般的微笑。 眺望台上,勉正专心致志地挥舞着画笔。我没有叫他,只是悄悄地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多久,便看见美加正倚靠在一棵白桦树旁,如同思索中的哲学家。 “昨晚我睡不着,于是走到帐篷外面散步。正好看到小百合站在这里。” 美加说话时并没有看我,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感到有些奇怪。 “凉丝丝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就好像夜晚树林中的精灵一样,美丽极了,脖子上的十字架也闪闪发光。看样子她并未苦恼什么,满脸都写着幸福的微笑。”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如铜雕像般伫立着的小百合,妖娆动人。最后一次看到小百合已是一天前,可令我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她的印象反而愈发深刻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摸不着头脑了。美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美加冷淡地回答了我。 和她告别后,我开始往回走。本以为彷徨时出来散散步也许会遇到理代,可事实却未能如愿。灰暗的夜空下,我又在村庄周围绕了一圈后才返回帐篷。 途中,我和尚三擦肩而过,却始终没有遇到她。 5 我们高高兴兴地划着小船顺流而下,突然,河水流向逆转且变得湍急,我们的小船开始在河上颠簸。第四天早晨,湍急的河水变成了轰鸣的瀑布,把我们冲进了瀑布潭中。 “喂,起床啦!” 好像有人踢我,难道是错觉?但是这样的叫醒方法的确很粗暴。我睁眼一看,江神的脸几乎快要贴在我的头上方,较长的头发发梢垂到了我的脸上,弄得我痒痒的。 “怎……么了?” 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江神却露出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 “醒醒吧,爱丽丝,律师死了。” “律师?你说文雄死了?” 我抬起迷糊且沉重的脑袋,慢慢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刚才,博士发现了倒在树林中的律师。律师并非死于心脏病发作,而是被人刺死的。” 我是在做梦吧。江神使劲地摇晃着我的肩膀,把又要陷入梦中的我拉了回来。 “爱丽丝,文雄被杀死了,有人从他的背后刺了一刀,把他杀死了!” 我的视线第一次聚集到了会长的脸上。 “织田和望月已经赶了过去,我们也去吧。” 为什么我偏偏在今天睡懒觉?在江神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案发地点。 几乎所有人都到了。透过树丛之间的缝隙,我看到了大家阴郁的背影,如同在墓地里埋葬死人一般。大家都注视着脚前方的地面,只有一个人——尚三蹲在地上。 在树林尽头树木较为稀疏的一个角落,文雄冷冰冰地趴在大地上,样子如同青蛙般难看。黄色的运动服背后渗出一块黑红色的血迹。 尚三验完尸后抬起头,摇着头说道:“来不及了,已经死了。” 我呆呆地站在成百上千次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杀人现场,如同突然被拉上舞台的观众,感觉自己遭到了不合理的对待。 “他浑身冰冷,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他是在晚上死的吧,昨晚他没有回帐篷睡觉吗?” 勉说道:“大家在文雄回来之前就已经睡了。” “江神,文雄背部的伤口怎么看都是刀子刺伤所致。”尚三睁大眼睛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杀?” 江神慢慢地拿出香烟,吸了一口。好像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能断定,但这应该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杀。尽管我也不愿相信,但这只可能是被杀。” “但是……”人群后面传出了龙子不安的声音,“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死学长?凶手……凶手只可能在我们中间。” 江神抬起头向高处吐了一口烟。“因为我们被困在山上,所以正如龙子所说,凶手就在我们中间。连我都难以相信自己说的这番话。” “可是,再怎么说无法相信都是没用的,事实就是如此。” 听了江神的这番话后,隆彦也变得焦急起来,他气愤地说:“我们中某人把律师杀死了——如果不把这个人找出来,我连午觉都会睡不着!” 我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制一种油然而生的强烈情感,那就是恐惧。 “周围好像未发现凶器。”望月一边扫视四周,一边说道。 “虽然我不会鉴定伤口,但凶器应该是刀吧。”蹲着的尚三说完后停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喂,江神,你看这里。” 江神绕到他所指的地方,其他人也纷纷向那里看去。——尚三所指的方向是文雄右首前方的地面上。我也随着江神绕到了那里,伸着头向地上看去。 “这是什么啊?” 听到问题后,江神紧锁起眉头。 “这是y。”一旁的我回答道。(见图一) “我也觉得像是y。” 尚三说完便看向江神,可江神依旧保持沉默,向下看着地上那个好像是y的字母。 “死前留言。”望月脱口而出,这个词对推理小说的铁杆粉丝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死前留言的意思是,即将死亡的被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揭露凶手身份的信息。就算是没看过推理小说的人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这是凶手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吗?”望月条件反射地说。 他的说法也不是没道理,只是这么一说便限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说我吧……”夕子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我在脑海里默念了所有人的名字,可头一个字母为y的只有菊地夕子一人。 “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犯人就是夕子……” “可是,如果按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为y来推的话,除了我就没别人了。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就相当于指定我是杀人凶手!” 夕子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隆彦身子前倾,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道:“冷静点!这不一定是名字的首字母。望月并不是想到你才这么说的。” 望月慌忙点头说:“隆彦说得对,我以为名字为首字母的人有好几个呢。” “话虽如此,可照你这么说,我的嫌疑最大了。” 夕子两眼含着泪水,遗憾地说道。隆彦看向望月,不满地啧啧咂嘴。 “发生什么事情了?” 背后传来了理代的声音,她扶着拄着拐棍的琉美赶到了这里。好像还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她们。 “快说啊。”琉美问道。 江神朝她们转过身去,“不要看那边,文雄被杀死了。” 两个人听到后如同木棍一样愣在了那里。理代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骗人吧”,但却没有出声。琉美好像撑不住拐杖要倒下一样,江神马上扶住了她。 “大家别一直待在这里了,先回帐篷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说。” 理代听到后点了下头,扶住琉美的肩膀说:“走吧。” 望月将脸贴近地面,使劲地端详地上的y字,然后又仔细看了看被害人右手的食指,确认了被害人手指甲缝里夹着泥土后,发出了“嗯”的声音。 “怎么办?江神,我们不能把文雄放在这里不管。”勉严肃地问道。 “当然,我们必须把文雄抬到营地,然后安放在帐篷里。虽然说在警察进行首次现场调查之前不能够触碰尸体,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江神,要不我们先拍几张照片怎样?”望月一边摆出拍照的手势,一边问道,“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片,下山的时候,我们可以把照片交给警察。” 有几个人对望月的建议表示赞同,其余的人未发表意见。也许有人觉得这几个人只是在玩模仿侦探的游戏把。但是,望月绝对不是玩玩的态度。 他跑回帐篷取来了照相机,不断地拍着尸体以及尸体周围的照片。当然,他也蹲在地上,对准死前留言“y”摁下了快门。 “拍完了吗?”隆彦不爽地问道。 望月将头转向隆彦,欲言又止。也许他体会到了隆彦失去朋友的那份心痛。 “如果拍完了,就帮帮忙,我们一起把文雄抬到帐篷里去。” 勉、隆彦、正树、尚三四个人轻轻地抬起文雄的尸体,朝营地走去。尸体被横放在了帐篷的最里面,勉跪在遗体前双手合十,其他人也在帐篷外合起了双手。 夕子抓住夏夫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你不是神官的儿子吗?给文雄念个经吧。” 美加劝夕子说:“念经的是和尚,不是神官。” “是吗,”夕子有些慌乱,“我们快下山吧,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这里有杀人凶手!太荒唐了,这是什么露营!我要回去!” “安静!”隆彦说道。 “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里等待救援吗?那不等于让我们坐在这里等死吗?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走!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地方了!” “吵死了,安静点!” 尚三快速地拽住了隆彦挥起来的手。 “住手!你要对女孩子动粗吗?” “怎么可能,想什么呢,疯了吧。” “你真是个臭脾气啊,冷静点吧,别动不动就生气。” “你个蠢货,你想说我是凶手对吧?” “都别说了!” 夕子用双手捂住眼睛,隆彦闪过试图阻止他的武和勉,抓住尚三的胸口说:“你这家伙,敢惹我你就惨了!” 全乱了。我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听我说!” 夏夫毅然决然地把两个人拽开了。他们马上松开了手,看来并不是真的想打架。尚三耸了耸肩,隆彦吐了口唾沫后用手擦了下嘴角。 夏夫让所有人在原地坐下,然后把帐篷里的理代和琉美叫了出来。 “听我说,也许我这么说大家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不是凶手,我敢发誓!” “我相信你!” 夕子说完,夏夫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既然我是清白的,那么杀死户田文雄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我想问一下,是谁杀死了文雄?快自首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真以为犯人会傻到老实地举起手来吗?”勉说道。 夏夫无视勉说的话,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也许凶手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凶手还是没有主动承认。 “求求你了,快说吧!”夕子双手合十祈求道。 “这样是没用的,神官。” 隆彦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还有几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值得钦佩的凶手啊。” 从夏夫旁走过的美加说道。夏夫叉着腰点了下头。 我始终注视着夏夫的眼睛,却很难看出他的言行举止是发自真心还是虚张声势。 6 轮流做饭的制度被取消了。每个小集体都觉得自己组内的成员不是凶手,凶手应该潜伏在其他小组中。所以自然而然地,各个小组内部开始变得更加团结。但是,大家还是坐在一起吃了稍微晚了些的早饭。 “我有个建议。” 尚三在马上就要吃完早饭的时候说道。大家都停了下来向他看去。 “我们小组的三个人刚才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检查一下每个人携带的物品。” “就知道有人会这么说。”江神自言自语地说完后,继续吃起了早饭。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毕竟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但是也要分情况,我希望大家能够稍微忍耐一下,配合一下工作,好吗?” 女孩子们互相对视后商量了起来。男孩子中,勉第一个给予了回应。 “检查随身物品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首要目的就是找出凶器。凶手作案时使用的好像是锋利的刀具,但是并未在事发现场找到凶器,也就是说凶手依然持有凶器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想检查一下每个人携带的刀子。” “你觉得犯人会把沾满鲜血的刀子塞在旅行背包的最下面吗?” 隆彦话中带刺。 气氛变得敏感起来,可尚三并没有反驳什么。 “我不知道。只有检查了才知道会发现什么。你们有拒绝检查的理由吗?除非是可以说服大家的特殊理由。” “没有!”勉说道,“并不是因为没有我才反对的。” “我们没有什么不方便让大家看的东西。只是觉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勉和隆彦的语气都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刚才尚三和隆彦之间发生的冲突吧,这两个小集体之间的确出现了隔阂。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赞成了。江神,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没关系,反正我们的社员也不会把成人杂志带到这种地方。” “你真会开玩笑啊,”尚三又接着问琉美和理代,“你们同意吗?” 两个人一起点了下头。 “好的,也就是说大家都同意了。检查是……” “你也该问问我们吧!”美加说道,“只知道征求勉和隆彦的意见,却无视我们的想法?” 尚三苦笑着说道:“没再问你们是因为勉和隆彦回答说你们已经同意了,并不是我故意不问的。好吧,我现在问一下,你们反对吗?” “不,我们当然不反对,只是觉得女孩子的包还是由女孩子来检查比较好,理代和琉美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希望你们能同意。” “这个提议挺好的。”夏夫对尚三说道。 “好吧,就按你说的。吃完饭,马上进行检查。” 洗漱用具、毛巾、衣服、手帕、拖鞋、手电筒、雨衣雨伞、照相机、双筒望远镜、收音机、急救用品、水壶、地图、罗盘、素描本、杀虫剂、扑克牌、飞盘、奥赛罗棋、绳子、手套、书、日记本…… 大家从帐篷里拿出五颜六色的东西摆在草地上。勉和尚三的两个小组的所有成员都带了刀,我们推理研究社团中只有江神和织田带了刀。看来我只是一个野外露营的门外汉。 “哇哦,这把刀真棒啊!” 夏夫从刀鞘里拔出勉的鞘刀,痴迷地边欣赏边赞叹道。这把刀的长度大概为十厘米,刀刃锋利无比且闪闪发光,刀柄用鹿角制成,简直就是一个精美至极的工艺品。 “这把刀可贵了。我想反正刀子可以用一辈子,就痛下血本买下了它。” 尚三把刀子拿在手里,认真地对刀的里里外外进行检查。对于尚三毫不关心刀子品质的态度,勉有些生气。尚三仔细检查完刀的皮套后得出结论:这把刀没有问题。 检查的结果表明,所有刀都没有问题。此外,也没有在大家的包里发现其他有嫌疑的物品。 “借此机会,我们把大家共同使用的东西也检查一下吧。” 夏夫说完后,大家检查了一下各个帐篷内的东西,不仅检查了组合式锅具、塑料桶、煤气炉,还检查了做饭用具、食品、作料。但是依然毫无所获。 检查女孩子们行李的负责人非常谨慎,她认真地进行检查。虽然女孩的人数较少,可还是花了很多时间。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尚三找了个恰当的时机问道。 美加回答说:“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我还检查了她们带着的刀子,但是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凶器的。” 看来检查并未取得预想的效果。 “那么,凶器到底是什么呢?”织田提出了疑问,“也许有人不止带了一把刀?” 望月否定道:“不,我倒觉得凶器很有可能就在已经检查过的刀中。也许凶手把刀上的血迹都擦掉了,所以我们无法用眼睛看出来。如果进行科学检查的话,通过鲁米诺反应(注:法医利用此反应可以鉴别经过擦洗、时间很久以前的血痕)是可以查出来的。——大家拿好自己的刀,等下山后把刀都交给警察。” 江神听后却摇了摇头。 “还是把刀都收上来统一管理吧。以免犯人试图销毁证据。” “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江神,你们社团不是专门研究推理小说的吗?怎么会找不出犯人呢?” 尚三讽刺道。我们四个像傻子一样一言不发。 “该怎么管理呢?”夕子把话题转了回来。 于是大家商量了起来。如果有保险柜什么的就好了,可是我们连带锁的东西都没有。 “是挂在高处,还是埋在地下呢?”江神嘀咕道。 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是我明白他的想法。——最后大家决定把刀都埋起来。我们把所有收上来的刀都放在了急救箱里,还在急救箱上贴上了封条,封条上有江神、勉、尚三、理代的签名。急救箱被埋在了我们帐篷前面的地下,上面还盖满了柴火,类似篝火推。如果凶手想把刀挖出来的话,就必须先破坏掉上面的柴火堆,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被发现了。 “这可是我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啊!” “每次吃饭时都要挖出来,真不容易啊!” 美加发愁地说道。这的确很麻烦。 然后大家开始收拾散落满地的行李,感觉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完似的。 “你们找不出凶手吗?”尚三的话中略带不满。 望月和织田本来就不高兴,听他这么一说,两个人干脆去了事发现场,看样子是打算模仿福尔摩斯吧。 “封闭空间的杀人案真的在现实中发生了。” 帐篷里只剩下我和江神两个火。 “嫌疑人的范围受到限定,和凶手关在同一个封闭空间的悬疑感——我给你讲一下暴风雪山庄的另一个特殊情况吧。” 江神一边吸烟边说道,狭窄的帐篷里烟雾缭绕。 “你指的是科学调查的无法介入?” “回答正确!对于推理来说,科学调查就是一把枪。有些大学正在研究一些意想不到的破案方法,比如根据血液的凝固程度来推断死亡时间等。如果这个方法研究成功的话,再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诡计也都会失效。这和通过宇宙开发来否定月球、火星上存在生物,以嘲弄科幻作家是一样的。” 江神跟我讲起了无聊的话题。虽然十分罕见,但我真的难以听下去,于是钻出了帐篷,朝理代的帐篷走去。 “哎呀,是爱丽丝啊!” 正好遇到她从帐篷里走出来。 “我打算再去山崩的地方看看,找一找有没有其他可以下山的路。” “琉美呢?” “她的脚伤成那样当然去不了,所以我自己去。”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正打算给帐篷里的琉美打声招呼。 “昨晚我看见了近星!” “近星是什么?” “是位于月球下方较近处的一颗会发光的小星星。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比如近星、吊星等。这颗星星暗示着死亡即将来临。如果它伴随月亮一起出现话,就会有人死亡。更何况昨晚是满月呢。据说熊本的某个地方,在月圆之夜定会有人死亡。” 我扫兴地问她是否研究过民俗学。 她笑着回答:“我开玩笑的!我还听说,有些地方认为月亮旁边出现星星时,可以打到很多的鱼。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民俗,我们不能都信的。但是,昨晚近星的确出现在了夜空中。” 我放下了门帘。 我和理代向山下走去,几乎没有说几句话。 此时,火山依然喷着烟,但势头弱了许多。如果没有发生今早的事件,大家慌乱的心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 “爱丽丝。”理代的声音盖住了单调的脚步声,“你是如何看待小百合的?” “说起怎么看待……如果你问的是她突然失踪的理由的话,正如我刚才所说……” “不,不是的。我问的是,你觉得小百合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儿?也就是说,你觉得她很有魅力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不回答又不行。怎么回答好呢?山崎小百合的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子,难以用语言形容。她就像幽深的湖泊,让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自愧不如。 但是,在我看来,她的魅力如同站在月球上想象地球的美丽一样,并不能真正吸引到我。要问为什么,只因我心有你。 “我觉得,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吧。” 理代像是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即使从同性的角度来看,小百合也有种……怎么说呢,就好像常常隐藏着另一面的月亮一样。我从没听到过小百合提起哪个男生,就算是我们开玩笑提到时,她也只是微笑地听着。而这样的小百合和武之间,好像有相互吸引的地方。所以,如果是武的话,我就可以理解,因为武和小百合真的太相配了,他好像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我觉得他可以和小百合一同欢笑一同流泪——武能够喜欢上小百合真是太好了!” 没有条理的一席话。 “你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说武好……听上去好像在拿他和某个人比较。” “我是在比较。在和尚三比,尚三!他也喜欢她!” 这太让我意外了。我想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却没有开口。因为我感到周围好像有人。 原来是武。他正拼命地用铲子挖挡在路上的沙石。理代看见后,马上用手捂住了嘴。明白了他在干什么的我,心里一阵绞痛。 他想挖出小百合的尸体。虽然他安慰自己说小百合已经下到山底了,但却未能从现实中逃避,独自一人无望地挖着——他在期待着什么?想挖出小百合的尸体,还是想确认这里没有她的尸体?就算没有在这里发现小百合的遗体,也不能证明小百合已经安全了。而且这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完成的挖掘工作。他好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不停地进行着无用的劳动。 理代难受地把脸背了过去,想装作没有看到武。 “喂,爱丽丝,那边好像走不通。” 理代指着同武完全相反的方向,率先朝那边走了过去。 “没戏的,不用过去了,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虽然那边坡度较缓,但五十米不到的地方已被倒下的树木堵死。” 其实来之前我已预料到,就算来到这里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们回去吧。” 背后传来了武挥舞铲子的声音,我们一边听着一边向回走。 走了大约五分钟时,我开口问道:“尚三也喜欢小百合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前天傍晚,他问我说:‘小百合真的喜欢武吗?’我回答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啊?’他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看来我连替补都当不上了吧。’我委婉地说可能没希望了吧,他马上说:‘放心吧,我不会横刀夺爱的,拜托你不要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告诉别人。’虽然他不让我说,但我却告诉了你——因为我觉得小百合真的太有吸引力了。” 理代微弱地笑了一下,之后便未再开口。 虽然我对突然出现在她心里的忧愁感到困惑,但没再多问,只是沉默着继续往回走。 7 下午,在emc的帐篷里召开了第一次调查会议。望月手里摆弄着笔记本,他是本次会议的主持人。 “虽然无法推断出准确的案发时间,但在文雄生前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是爱丽丝、神官、武和博士四人。他们坐在广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时,看见文雄独自一人朝树林里走去,当时大概是夜里十点。” “是的。”证人们回答道。 “可是没有人在文雄走进树林后遇到他或是看见他。而且,在黑暗中走到案发现场大概需要四五分钟,所以粗略地算一下,死亡时间应该在十点五分以后。目前,我们可以推断出的线索只有这些。此外,我们还对所有人进行了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但调查结果并不乐观……开门见山地说,所有人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从十点前钻入睡袋直至天亮。事发当晚,因睡不着觉而在营地周围散步的人很多,寒冷的夜里去厕所的次数也会增多。而且,如果大家晚上都在睡袋里睡觉,就更不可能有人证明说‘那晚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任何人都不具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作案时间依然无法确定。 “现场调查也毫无所获。除了地上的那个‘y’字,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那个字母真的是凶手名字的首字母吗?” 虽然我这样问道,但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凶手就是夕子。她在杀人游戏里都驾驭不好杀手这一角色,怎么可能在现实中扮演凶手呢?江神、织田、望月也和我的想法一样。 “也许那并不是罗马字母中的y吧,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望月问道。 “会不会是日元的标记呢?”织田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出¥。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写完?如果嫌疑人中有人叫円谷,或者有女孩子的名字叫円的话倒是有可能。他指的会不会是所有人中最有钱的那个?” 怎么会呢。 “会不会是写到一半的‘羊’字?”织田再次发表奇谈怪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笔画又是什么呢?我完全弄不明白。 “望月,只依靠死前留言是不可能推断出凶手的。”我坚定地说道。 “那么多人绞尽脑汁地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看来这个字母已经没有什么研究价值了。就算我们牵强附会地说可能是这个可能是那个,最终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而且,我们也没有否定它是字母‘y’的证据。” 即使在埃勒里·奎因的小说中,如果使用死前留言进行推断的话,也常常会陷入奇怪的推理中。比如死者手中握着方块糖,留下了“xy”的字样,写下了“颜”字,写下了“gi”,写下了“e”,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hom”…… “死前留言不就是希望人们按照自己觉得最有趣的一种方法进行推断吗?算了,我们不要再分析死前留言了。” “有栖,你可不能说得太绝对了,”望月说,“如果按你说的话,又该从何下手分析呢?我们可没有其他线索!” “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 “是的是的,我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织田说道,“如果凶手是自己团体中的人倒还说得过去,我们可以通过平时的观察,看出谁和谁关系好,谁又和谁发生了矛盾、争吵。但是,如果凶手是其他团体中的人的话,就有点儿难以理解了。毕竟大家在两三天前才认识,而且到昨天为止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怎么可能持有杀人的动机呢?”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我们在咖啡店相遇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很琐碎的事情——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谁会想要杀死文雄。” 我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思考却一无所获,难道我漏掉了什么?可事实是,杀人案真的发生了。 “我不赞同凶手是自己人这一说法,”织田继续说道,“他为什么非得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杀死文雄呢?这可是封闭空间啊,而且是文雄自己走进树林中的。如果凶手真的是文雄身边的朋友,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不是吗?” 望月点头表示同意。 我却为这些难解的疑团感到头疼。 “这是什么调查会议啊。只是重复了一下刚才在大家面前说过的话而已。” 望月一边自嘲,一边把笔记抛到了脑后。 “江神,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向一直沉默着的社长发出提问。他的回答却是“完全弄不明白”。 “但是,连我们四个都不能彼此证明未在案发现场,这真是有些奇怪啊。” 我之所以睡了懒觉,就是因为那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三位学长都睡得很香,而我——我绝对没有杀死户田文雄。 你是讲述人不等于你一定不是凶手。 午饭只有一碗炒饭,食物的管理更加严格了。在这样一个充满猜疑的集体中,午后时光更加漫长。失去主人的收音机被交到了正树的手里,他极具耐心地贴着嘈杂的收音机听了好几个小时,却未得到新消息。大家的脑海里不由地出现了一个疑问: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武扛着铲子,从中午开始进行艰辛苦涩的工作;看不下去的夏夫也拿起铲子,下山帮武去了;勉拿着素描本前往眺望台;声称去事发现场调查多少次也不为过的望月和织田再次前往事发现场,对其周围进行调查。不愿自己待着的人就到其他帐篷里转悠,聊聊天打发时间。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厌倦了无聊的话题,便来到树林里散步。走到吊床附近时,看到江神正坐在吊床上望着灰色的天空,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江神!” 他只把眼睛转向了我。“大家都在干什么?是否都做好了任人宰割的心理准备了?” “你是这样一种心情啊?” “我可比你想象的乐观得多。我坚信我们一定能够挺过难关!虽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发生杀人事件。” “你觉得凶手是谁?心里大概有数了吧?” “这个……”社长挠了挠下巴,“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你会失望的。我又不是什么超级侦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找出凶手呢。” “……” “也许是突发性犯罪吧。比如因一件小事发生争执,然后下意识地拿出刀,误把对方杀死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凶手就会自首吧。” “……” “到我们获救大概还要等些时间,在获救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凶手应该会冷静下来吧。我们就耐心地等待吧。” “……” “对了,爱丽丝,”江神停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说说你和理代吧。” “啊?” “虽然你们关系好,但也要适可而止。”说完,他躺着向对面转了过去。 我不明白社长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应了声“哦”后,便离开了。 第三章 恐怖之夜 1 第四个日落,第四个夜晚来临了。 晚饭依旧是炒饭,依旧是一人一碗。 隆彦见状后不满地对美加说:“怎么还是这个啊。这可是晚餐啊,不能做点好吃的东西吗?” 美加严厉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要求?不喜欢吃这个的话,我专门为你隆彦做一顿大餐如何?如果你做好明天以后不吃饭的准备了,我今晚可以把你的那份食物全做出来!” “好了,我明白了。” “如果你不喜欢吃,可以选择不吃。” “别跟我较真了,我都说就吃这个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勉在一旁耸了耸肩,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晚饭时我们分成了三个小组,分别为步行社团的六人、尚三等三人、还有emc社团加上理代、琉美。 “真的有杀人狂吗?” 饭后,理代喝着如同沙土般味道的咖啡,突然对江神发问。 “杀人嗜好症是一种精神病。而嗜血病患者,指的是看见别人受伤流血就会感到高兴的人。” 理代皱起了眉头。 “我们所在的露营地里会不会有那样的人啊?” “我想问一下,”琉美问道,“死前留言是什么意思啊?如果那个y指的不是夕子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望月开始了演讲。他讲述了被害人想要传达的信息未能传给调查方的三种情况,这三种情况都出自都筑道夫的评论。第一种情况是,被害人在留言过程中死亡,也就是还未彻底完成留言;第二种情况是,被害人和调查方之间存在知识代沟,被害人看来很容易理解的信息对调查方来说却难以理解;第三种情况是,在犯人未离开事发现场时留言,一方面不能让犯人看出自己的意图,另一方面还必须让调查方明白。顺便提一下,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深受作家重视且容易被他们借题发挥的是第三种情况。” “我觉得在此次案件中,可以排除掉第三种情况。虽然死前留言有可能是在凶手离开前写下的,但在那样黑暗的地方,凶手很难看见被害人写下的死前留言。” “爱丽丝,你的推理思路不错,”织田说,“这么说来,应该是第一种或第二种情况。” “对了,《暹逻连体人的秘密》里面就出现了死前留言,我记得是死者手里握着的一张残破的扑克牌。”望月小声说道。 “好了,我们还是把那个死前留言从脑海里删除吧。即使我们可以巧妙地解读出其内在含义,也无法否认‘y’就是夕子名字的首字母这一说法。” 我觉得在理代面前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总有些别扭。 接着,织田小声地说道:“杀人动机不明是此次事件的问题点,到底是什么呢?步行社团的七人和尚三一行三人来自同一所大学,也许尚三、夏夫、武中的某个人表面上装作第一次见到文雄,但事实上早就和文雄关系甚好?或者非常了解文雄?” “是啊,关系越好越容易产生杀意吧。——但是信长,这只是你单纯的想象,还是你从谁的言行上看出来了什么才这么推测的?” 织田摊开双手说:“纯属想象。” “拜托,你找到证据再说好吧!”望月责备完织田,马上转变话题,“喂,琉美,满月之夜杀人案的数量会增多吗?” 接下来是琉美的演讲会。 “美国医生阿诺德·里伯博士的书中详细地记载着,他为了对月亮使人疯狂这一迷信的说法进行科学性论证而统计了月亮的盈缺和杀人案的发生数量,然后制作出一个图表,清楚地表明了二者之间的关系。此外,警察根据实际经验得知月圆之夜杀人案、交通事故频发,消防队也因纵火事故的增加而更加忙碌。里伯博士还说,月亮可以激起人的攻击性。不仅是杀人、交通肇事、纵火,就连打架斗殴、自杀等的发生数量也都随着月亮的盈缺呈现出周期性增减。” 虽然形式不同,但他杀和自杀这两个行为都源于一种破坏性冲动。 “当太阳、地球、月亮连成一条线时——也就是发生月食的晚上,或满月离地球最近的晚上,都是最具代表性的。不仅事故发生数量是往常的两倍,而且事故本身也会发生变化。赤手空拳地和持枪歹徒搏斗后被击中,然后忍着伤痛追逐歹徒,最终被歹徒击毙的男人。被同一把手枪对准却没有乖乖听话,而是大叫着四处逃窜,最终打死的女人。——难道你们不认为这是破坏之相?” “的确如此。”江神说道。 “里伯博士想用biological tide理论解释这一现象。” 琉美讲起了类似月亮引力不仅可以影响海水还可以影响人体体内的水分这样的奇谈怪论。 望月和织田露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但琉美自己却露出一副无趣的表情。比起用形而下的方法总结biological tide理论的她,我倒觉得昨晚陶醉地讲述天使论的她更加迷人。 “昨晚发疯的是谁呢?哈。”望月不禁发笑,“最容易受到月亮影响的应该就是琉美本人吧?难道你要像莫鲁索一样,在法庭上为自己辩解说:‘我之所以杀死他,是因为那晚的月亮太皎洁了’?” 望月把卡缪的《异乡人》当做变格派推理小说,且对其评价很高。 “我不是凶手。因为我赞美月亮而与缓冲器官妥协。” 说完后琉美停了一下,然后接着昨晚的谈话继续讲述起了kundabuffer。 “……格鲁杰夫?”江神说道。 琉美愣了一下,难道她听懂了江神的咒语?真希望他们能用凡间的语言交谈。 “反正理代和琉美还是需要多多小心,杀人狂不杀人狂到无所谓,关键是我们周围的确潜伏着一个杀人犯。” 望月说道,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琉美的失言以及江神的回答。织田和理代也是。 月光再次照向大地。 “知道kundabuffer吗?” 我谨慎地问坐在帐篷前的江神。他的回答很简洁。 “是kunda和buffer的合成词。” 好歹江神也是个——可能有些冒犯——哲学系学生。 “你的解释只是把一个词拆开了而已,我还是不明白啊。” “你对瑜伽和密教产生兴趣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琉美给你说的?” 我承认说是的。然后又问了他两个新词,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kundalini是瑜伽生理学用语,表示人体内储存知觉的地方,其中如同蛇一样盘曲成一团沉睡的力量就是kundalini。” “储存知觉是什么意思?” 法律系不教这个,但哲学系教这个的话也有些奇怪。 “你盯着理代!”我的心扑通一下。“你现在的知觉就是看见理代。接下来了假设你做梦梦见理代,在梦中看见理代这一知觉来自何处呢?因为你当时处于睡眠中,所以并不是真正看到了理代。” “是记忆。梦来自白天留下的对理代的记忆。” “瑜伽认为,你看见理代时产生的体会、感觉的残片能够储存在身体里。” “哦,所以储藏器官中有kundarini啊。那buffer是什么呢?” “这是普通的英语单词,意思是缓冲器。把两个词语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控制知觉的装置。” “格鲁杰夫是什么东西?” 江神微微一笑。 “那是人的名字,他出生于本世纪,是俄罗斯人,可以称之为神秘学者,也可以称之为魔术师,kundabuffer一词好像就是他创造的。” “总觉得曾经好像听说过……” 江神又笑了笑。 “这个人很有意思。据说他曾在西藏做过俄罗斯间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超现实主义运动兴起,他便在这一时期创立了宗教团体。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支持纳粹第三帝国思想的地政学者哈斯霍华成为朋友。你应该知道,纳粹思想是一种融合了魔术和科学的精神。纳粹的逆旋“卐”字党徽则来源于藏族密教的符咒正旋“卍”字,而这个符号正是格鲁杰夫推荐给哈斯霍华的。” 原来是一个这么特别的人啊。 “人的意识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睡眠’‘清醒’‘觉悟’。由于情况的改变,当今失去自由的人类处于清醒但一无所知的状态中。如果爱丽丝你说自己现在是觉悟的,这只是一种主观意识,并不是客观意识。要想‘觉悟’,首先要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格鲁杰夫说过,使隐者、僧侣、瑜伽三种道法升华的第四种道法可以使人类进入到觉悟的境界。” “嗯,但是江神,你练过瑜伽吗?” 江神听到后咯咯地笑个不停。正如肉体的具有兴奋点一样,思考也具有兴奋点,也许我现在触碰到了江神的兴奋点了吧。 “不是不是,我从没参过禅。——格鲁杰夫的思想是扩展人类可能性的一次尝试,人类在探索的同时便会变得更加聪明,这一过程并不无聊,而是使人类作为一种生物向更高的层次进化。他不愿止步于梦想。他还说过,艺术也包括主观艺术和客观艺术,那些使人陶醉的表面现象是主观的,不能称之为真正的艺术。而拥有物理性力量的客观性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比如只看一眼就能伤及人的眼睛的画作,或是通过演奏使水冷冻成冰的音乐,再或是朗读一下就能使墙壁倒塌的诗歌。” “你正在创作的小说属于哪一类呢?我指的是《红死馆杀人事件》。” 江神忍住笑,说:“我不可能写那些东西的。但是如果真写的话,写哪一种好呢?读者一读就会不停地流血,然后发生高手在噩梦中惊吓而死……这种推理小说应该不错。” 十六日晚的月亮对江神的大脑施了什么魔法吗?今天的他和平时不太一样。我把手放在胸前,试图找出自己体内潮流的动向。 接着,江神还想给我解释七个中心、八音法则等一些稀奇古怪的概念,但被我拒绝了。 “今天真是受益匪浅!” 我刚要站起来时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可是格鲁杰夫也被kundabuffer给予了幻觉啊,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 “也许有些秘密即使被人类知道也无法改变什么,所以造物主才放心的吧。如果人类试图反抗,就要极尽幻想以破坏掉kundabuffer,但也许不会成功,反抗的过程最终只不过是一种主观艺术而已——不过我曾经听说过,现在人类身上的kundabuffer已经被取出了。” 连江神都讲起了奇妙的实体哲学,这越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体内的某个地方——好像是脊髓末端——被植入了kundabuffer,人类在其催眠下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可是,有一件事我十分确定。 那就是这里的人们正编织着两种幻想,一个叫杀意,一个叫爱情。 2 我和夏夫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突然地面轻微震动起来,我手中的热咖啡在杯内跳动,然后从杯口溢了出来。 “糟糕,这是地震。是不是火山又要喷发了?还是饶了我们吧!” “就算你夏夫再讨厌,火山该喷发的时候还是会喷发的。”旁边的织田说道,“不用担心啦,你看,地震已经停下来了。” 地震的确马上停止了。大家却陷入了沉默,好像都在推测,应把这次小地震视为什么程度的警告呢。 “真够烦人的!”正树敲了一下隆彦的后背,接着说,“别害怕!” 但看上去害怕的应该是他自己。 博士冷静地说道:“勉去写生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这么小的地震——但是,他为什么偏偏喜欢在夜里写生呢?晚上明明只能看见山峰和树木的轮廓。” “他在观景台写生呢,在那里才可以画出夜晚的重山峻岭。我们去观景台看看吧?” 隆彦摇了摇头。这时,武慢慢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小声说道:“好吓人啊!” “武,你看见勉了吗?” “看见了,他还在老地方画画呢!地震时我们正好在一起,他说了一句‘这没什么’后,就又画了起来。真够厉害的!” 喝着咖啡的夏夫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尚三在哪儿呢?” 武走了过来,坐在了我和夏夫的中间。 “你问尚三啊,他应该在哪里转悠了吧?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他就没踏实过。”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中午理代对我说的话那些话。也许尚三心里想着小百合才会不踏实吧。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的确也有同感。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根本就待不住。我有半个小时没看见他了,可能去散步了吧。” “散步不危险吗?”一旁的望月说道,“昨天晚上刚刚发生了杀人案,他们却又是写生,又是散步的,要是我的话,我才不干呢。难道他们打算巡夜啊?”望月一边嘀咕,一边取出白天拍完的胶卷,换上新胶卷。 “该睡了吧,都是十一点了。” 望月看了一下手表后说道。女孩子们都在帐篷里,好像已经睡了。江神一直待在帐篷里没有出来。隆彦和正树说了一句“睡觉喽”后便站了起来。 大家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帐篷里。我们走进帐篷时,江神已经睡着了。 “好一张无辜的脸!”织田说。 望月马上竖起手指:“嘘。” 江神的睡姿如同圆寂的佛陀,别有一番情趣。 为了不吵到江神,我们轻声轻脚地钻进睡袋,没有多聊一句话,马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但却没有入睡的机会。 “又地震了。” 望月第一个出声说道。 我们身下的地面晃动了起来,然后整个帐篷也开始摇晃。摇晃似乎很难停下来。终于,高处传来了炸弹爆炸般的声响。 “喷发了!” 我马上站了起来。江神也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看着我问道:“火山喷发了?” “是的,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待着?”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沙粒砸在帐篷上发出的啪啦啪啦的声音。和昨天喷发时的情况差不多,所以规模也应该差不多吧。 “看样子还是到树林里避难比较好。”望月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咱们走吧!我去告诉其他帐篷的人,让他们也赶快躲进树林里。” 可当我走出帐篷的时候,其他帐篷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朝树林跑去。看来是我们落后了。 我看到山顶上发出了鲜橘色的光芒。 “太壮观了……”望月说完后不由得咽了口吐沫,然后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照相机,对准山顶拍了两三张照片。 “ok,走吧!”说完后,望月和织田便冲了出去。 可我并没有马上朝树林跑去。因为我想起了琉美,她无法走路。理代必须搀扶着她才…… “爱丽丝,我和你一起去!” 我正要朝理代她们的帐篷跑去时,江神对我说道。我在心中默默拍了一下他的手,感激地说道:“好的!” 望月停了下来,再次举起相机对准火山山顶,这时,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旁边,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笨蛋!逃命途中哪有照相的!”织田大吼道。 然后两个人一起跑进了树林。我和江神一边用余光看着他们,一边朝理代她们的帐篷奔去。 “啊,爱丽丝,快帮帮我!” 理代正扛着琉美打算站起来。我从左边扶起琉美,江神则代替理代从右边扶起琉美。 “对不起……”满脸苍白的她无力地说道。 “我背着你走吧!来,上来,抓紧我。”江神说完后便弯下腰。 琉美如同倒下般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好的,走吧!” 江神使劲跑了起来。理代拿着作为琉美拐杖的树枝,和我一起跟在江神后面。灼热的沙子和火山灰不停地落下,我和理代一直跟在背着琉美的江神后面,终于我们跑进了树林。燃烧着的沙粒落在了理代的脖子和胳膊上,“好烫啊!”她不由得喊道。 进入树林后,终于不用再洗沙石浴了。我们四个找了一个树枝较为粗壮且浓密的地方躲了起来。火山喷发时发出轰鸣声和地震依然没有停止,好像我们来到了十八层地狱一样。琉美用两只手紧紧地抱着江神的右胳膊,理代则咬着嘴唇紧盯着脚前方的地面。 远处传来了树枝的断裂声和重物砸下来的声音,随后便听见一声悲鸣:“啊!” “那是谁啊……不要紧吧?”理代看着我说道。 我觉得那好像是望月的声音。 我看了一下手表,正好零点。该死的火山居然在这个时候喷发!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啊!我怀着怨恨,凝视着夜光手表的秒针超然地走动。 零点十五分。火山总算停止了喷发。大地震动的声音也如同潮水般渐渐远去。琉美依然抱着江神的胳膊,但抱的力度已经比刚才轻了许多。 “没有想象的厉害!”我把心中挤压着的种种复杂情绪一吐为快,“我们得救了!” “这只是暂时……的吧” 理代抬起头大口地呼吸。琉美终于松开了抱在江神胳膊上的双手。但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从咔嚓咔嚓抖动着的树梢来看,地震还没有彻底停止。我们打算先看看情况再作决定。 零点三十分。大地终于停止了震动。 “好像已经停止了,”我终于放下心来,“大家可以解开安全带了!” 琉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她已经不紧张了。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啊?我们周围好像没有什么人,”江神对我说道,“我们去找找吧?不,不行!你还是留在这里吧,照顾好琉美和理代。” 我冲他点了点头。 然后江神站了起来,向黑暗中走去。我们目送江神,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我们三个静静地等待着,一言不发。 “好像有说话的声音。”琉美低声说道。 确实可以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注意到了吗?”有人说道。 “好像有什么事。”我看了一下她们两个,“我去看一下,可以吗?” 琉美说:“我也想知道怎么了,爱丽丝,你去看看吧!” 虽然留下她们两个我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但除了这样也别无他法。我小心着脚下,伸出右手摸索着前进。 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听见有人说“头部被打到……”“还是不要动比较好”。好像一共有三个人。随着我慢慢走近,三个人的身影也渐渐在黑暗中浮现。 “怎么了?” 听到声音后三个人马上朝我看了过来。 “江神,我是有栖,因为理代和琉美有些担心,所以让我来看看情况。” “哦,是有栖啊,还能见到你真令我开心啊。” 脚下传来了望月的声音。我一看,他正靠着一棵树桩坐在地上。 “我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什么?” 织田指了一下头上。抬头一看,几根树枝弯折地耷拉着。接着他又朝瘫坐在地上的望月的旁边指去。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地上有一颗足球般大小的熔岩碎片。 “这东西砸下来了?难道你专门用头去顶它的?” “别胡说八道!”望月无力地挥了挥手,“这东西砸在了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我吓得摔了一跤,然后头正好撞在了这棵树桩上……好疼啊!” “让你好好坐着!”夏夫说道。 望月捡起丢在一旁的照相机,确认了一下有没有摔坏后递给了夏夫。 “你刚才昏迷了大概十分钟,就别硬撑了!你的头要敷一下吧,我去打点水来。” “不用了不用了!一路上这么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啊!反正我也没吐,没关系的。再坐一会儿就好了!”望月说道。 可夏夫还是朝帐篷所在的方向走去,他打算去取手电筒和水桶。 “夏夫真好啊!”望月感叹道,“要不是他发现了我,也许我早就没命了。” “是夏夫发现你摔倒了啊?信长当时在哪里呢?” “我吗?我们一进树林就分开了。因为望月想拍火山喷发时的照片,我嫌他太慢,就扔下他先跑进树林里了。” “这家伙真无情啊!” 望月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头部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鼓起了一个大包。其他人怎么样呢?武呢?尚三呢?步行社团的那些人呢? “喂,你们还好吗?” 我们朝四面八方喊了起来,可以听到黑暗中传来的回声。我竖起耳朵寻找回音,只听武的声音和正树的声音分别从左侧右侧同时传了过来。武似乎离我们很近,可正树的声音有些微弱。 “我们去取手电筒吧,太暗了,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我和江神摸索着走出树林返回帐篷,然后拿着手电筒再次走进树林。我先把理代和琉美从黑暗中救了出来。 武沿着亮光的方向找到了我们。庆幸的是他只受了点擦伤并无大碍。随后,我们听见了正树的叫声,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迎接他,还好他平安无事。终于,我们听到了女孩子们的叫声,分别来自不同的三个方向。女孩子们没有一起逃跑吗?还是在树林里走失了?可怜的她们正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挣扎吧。 隆彦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龙子,你还好吗?” “喂喂,你们别和我们玩捉迷藏了!” 织田一边喊,一边摇晃着手电筒给他们传递信号。终于,他们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一个拿着手电筒的人影朝我们走了过来,我们也拿着手电筒向他照去,原来是勉。 “勉,你没事吧?”夕子高兴地说。 勉依旧拿着他的素描本。总觉得好久都没有看见他了。 “我没事的。因为火山停止喷发后地震没有马上停止,所以我就趴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后来听见了大家的声音,想着应该没问题了,就走了过来。有没有人受伤?” 正当织田讲述望月九死一生的惨痛经历时,夏夫提着水桶回来了。 “望月,让你久等了!”夏夫说。 望月轻轻点了一下受伤的头,对夏夫表示感谢。 “人都在这里了吧?” 织田话音刚落,正在拧毛巾的夏夫马上停了下来,问道:“尚三呢?” 尚三不在这里。我刚才也觉得好像缺了一个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脑海划过。此时已经一点了,从火山停止喷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出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大家拿着手电筒去树林里找找他吧,也许他和望月一样,正受着伤躺在哪里呢。这里太危险了,女孩子们还是回到帐篷等着比较好。望月你也好好休息一下。”江神说完后又加了一句,“我们两三个人一组分头寻找吧。” 我和江神、织田一组,勉和隆彦、正树一组,武和夏夫一组。我们一边呼喊着尚三的名字,一边在树林中寻找白色运动衫的影子。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我们在树林中转了一圈后和其他小组会合。 “找到了吗?” “没有!” 大家的回答都是如此。于是我们又在树林里找了一圈,这一次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花了四十分钟。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尚三。 两点半、三点,我们疲惫不堪地在同一个地方会合了三次。 “好奇怪啊!”我不由得嘀咕道。 “你们去观景台看了吗?”江神对去观景台方向寻找的隆彦一组问道,三个人摇了摇头。 “我想啊,他会不会因为地震不小心从那里跌下去了?” 勉说:“不可能的,江神,地震时我一直都在那里,根本没有看到尚三……但是,离观景台东边比较近的地方挺陡峭的,那里也没有栅栏,下面直接就是悬崖峭壁,不过一般没有人会靠近那里。” “好吧。”江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如果在那里还是找不到的话,今晚的寻找就先告一段落,等天亮了我们接着寻找。现在太黑了,如果再扩大搜索范围就太危险了,而且我们不休息一会儿的话,也要吃不消了。” 大家对江神的安排表示赞同。我们来到勉说的地方,并没有在那里找到有人跌落时留下的痕迹,今晚的寻找就此告一段落。 3 我们小睡了一会儿,没多久天就亮了。大家稍微吃了点东西后,再次开始寻找尚三。为了防止昨晚的寻找中出现漏洞,我们借着朝阳,从帐篷附近开始寻找,然后慢慢扩大搜索范围。 虽然沐浴着朝阳的矢吹山依旧向遥远的天空喷着烟,但因猛烈的西风将火山灰吹向了东边,所以落下来的火山灰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虽然现在已经听不到地鸣声了,但火山喷烟时发出的声音清晰可辨。 “这山真让我捉摸不透啊!”望月踢了一脚地上的火山石后接着说,“它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意味着不会再喷发了?还是意味着接下来会发生更大规模的喷发呢?会是哪种情况呢?它咚地一声喷发了,使大家陷入了恐慌,过了十五分钟又咚地一声停止了,都让人失去紧张感了。” 的确有这个倾向。火山喷发一旦平静下来,乐观的望月学长马上就会想起七月份即将出版的社刊;夕子和龙子昨天吃完晚饭后还打了一会儿扑克,有说有笑。户田文雄被杀以及火山喷发如同发生在梦境里一样,缺乏现实感。 “要是在这里的话就危险了。”织田一边说一边拨开竹丛,“还好这里没有——哇,花蚊子!” “可是,尚三到底在哪里啊?就算他受到惊险,现在也该回过神了吧!” 一色尚三情况如何?会不会因晚上散步时走得远了些而遭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我们的搜索范围已经相当广了,而且找得非常仔细。不管他有没有出事,如此周密的搜查都没能找到他的确令人费解。他会不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一点,虽然这样有些残忍,但至少说得过去。 中午临近,我们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大家陷入了绝望。 我们集合在了帐篷前。比起担心他的安危,大家更觉得这件事蹊跷得不得了,夏夫不停地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他消失了。”夕子凝视着远方的某个点说道,“和小百合一样,他也突然不见了。” 猛然想起这件事情的不仅是我一个人吧?小百合——山崎小百合也突然失踪了。虽然她的离开存在着一些原因不明的地方,但毕竟走的时候留下了纸条,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两人的失踪存在很大的不同点。可是两人的消失都是那么地突然,从这点来看又是那么地相似。尚三真的失踪了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尚三和小百合的失踪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关联性呢?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他和小百合的情况不一样。”勉慢慢地说道,“小百合下山前给我们留下了纸条,虽然原因不明,但至少我们知道她的去向。相反,尚三遭遇意外的可能性很大,因为火山喷发前他还在呢。” “小百合在火山喷发前的晚上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啊。”夕子依然凝视着天空。 “真奇怪啊,两人不见后,火山都喷发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难道只是巧合?因为没有人可以预测到火山什么时候喷发。 “没什么奇怪的。小百合离开后正巧赶上火山喷发了。尚三则是在火山喷发后不见的,是火山喷发造成的。” 勉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方式说道,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尚三现在到底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情况呢?我迫切地想要弄明白。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龙子有所顾忌地小声说道,“已经有三个人离我们而去。而且他们都是在夜里不见的。晚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到了早上就会有一个人从我们中间消失——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三天了。” 如果借用史蒂芬·金的表现方法来说的话,那就是在黑暗中被某个东西亲吻的感觉。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恐怖的逼近。听完龙子的一番话,我觉得连自己身在何方都已经分不清楚了。这里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我的命运又将流向何方? “看来没有一个人愿意谈及最坏的情况啊,还是我来说一下吧。” 隆彦叼着烟急躁地说道。 “如果既不是失踪也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的话,尚三有可能和前天晚上死去的文雄一样,也被某人杀害了。凶手杀死尚三后将他丢弃在了某个地方,这样想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我的内心确实也怀疑过,这很有可能是凶手趁着火山喷发再次作案,杀死了第二个人。正因如此,我才会觉得刚才龙子说的话十分可怕。 “如果我们中间的凶手预谋杀死尚三,那么火山喷发后所有人都陷入恐慌状态的时候,就是杀死尚三的最好时机。而且因为黑暗中大家四散奔逃,所以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杀。” 我想反驳他的话,因为我和江神、理代、琉美是一起逃跑的,到火山喷发停止的那段时间我们四个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四个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成立的。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尽然。火山停止喷发后,江神说要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而独自一人离开了我们,之后听到有人说话时我也离开了理代和琉美,顺着声音找了过去。这段时间我和江神都是独自一人。此外,虽然理代和琉美一直都在一起,但是也不能排除共犯的可能。想到这里,我最终并未提出我们四人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因为这是趁乱杀人,所以肯定是突发性行凶。”隆彦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在漆黑且混乱的情况下找了尚三很长时间却未能找到。可是凶手却找到了尚三,所以他利用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时气氛变得更加凝重。隆彦嘴里衔着的香烟的烟灰落在了他的膝盖上。 “你是想提醒我们杀人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夏夫有些冷漠地说道,“而且凶手预谋的还是连环杀人吧。——太过分了,凶手到底是谁?” “是杰森!”夕子发呆似的说道,“杰森是电影《十三日的星期五》中的杀人魔!他带着面具,挥舞着斧子或铁链,残忍地杀害类似我们这样的男孩女孩……啊啊!” 夕子刚开始语速很慢,然后越来越快,口若悬河,最后突然叫了一声后,便抱着头一声不发。 “别说了!”勉终于忍受不住了,“这个时候就不要说一些吓唬人的无聊话题了,管他什么杰森的!” “今天是三十号,礼拜六。”织田想调节一下气氛,可大家却很冷淡。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就在那时,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还有几个人也同时朝天空中望去。我们听到了好像是直升飞机发出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很小。大家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幻觉,所以都抬起头向天空望去。 “在那里!” 武指向西边的天空。但是,空中不仅飘荡着火山灰,还被厚厚的乌云遮盖着。虽然我们能够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却看不到它的影子。螺旋桨的声音逐渐远去,然后又慢慢靠近。我们祈祷能在乌云的缝隙中看到直升飞机,但是螺旋桨的声音并未再变大。 “风真大啊!” 美加一边用一只手遮挡着阳光望着天空,一边嘀咕道。大风吹舞着她的头发,使其缠在了她的那只手上。 “火山此时还在轻微地喷发着,而且空中的风力很大,快看,低处浮云的移动速度是那么的快。” 我们望着天空继续祈祷着,可螺旋桨的声音还是无情地远离了我们,消失在了天际。 4 吃完午饭,大家决定继续寻找尚三。但是因为上午的搜山寻找并没有找到尚三,导致大家都认为应该是找不到他了,所以在下午的搜索活动中,大家都有些灰心丧气。 望月声称为了下山时给警察提供现场照片,所以拿着相机到处拍照。不仅拍了各个帐篷内部的摆设以及文雄惨遭杀害的案发现场,还拍了观景台周边、通往小河的路、厕所用帐篷等等。原来如此,如果把照片都洗出来的话,还可以制作一张地图。此外,望月还抓拍了大家寻找尚三时的样子,不过,这些抓拍照片并没有其他利用价值。 “夕子,打起精神!” 望月一边说道一边举起相机对准夕子,于是夕子转过头摆出胜利的手势。紧张感慢慢得到了缓解。恐怖和不安之感如同海浪般袭来、退却、袭来、退却…… 望月对准靠在树旁抽烟的隆彦摁下快门后,一卷胶卷用完了。望月看了看计数器说道:“糟糕,浪费得太多了。” “一味地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在树林里走着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于是我停下脚步,透过树干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隆彦和龙子二人。 “因为当突然发生什么时你比夕子坚强多了,所以我对你比较放心。但是话说回来,你可不能气馁,一定要坚持到获救的时候!” 龙子点点头。 然后隆彦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东西,原来是一个啤酒拉环。我突然想起来,三天前隆彦、尚三等就是在那个地方喝的啤酒。他拉起龙子的左手,一边将拉环戴在龙子左手的无名指上,一边说道:“我爱你。” 龙子用双手握住隆彦的手,回答说:“我也爱你!” 我悄悄地从他们旁边走开,心想——小百合不见后,接着就是尚三消失。或者说,小百合不见后,她的戒指也跟着不见了…… 在小小的恐惧之中,夜晚再次来临。刚回过神来,发现月亮已经挂在了空中。 为了不让越来越简单的食物影响到心情,晚饭时大家聊得很欢,聊的内容多是校园里的事情和兴趣爱好。但比较默契的是,我们推理小说社团的人并未谈及一些杀人故事。 饭后,大家各干各的。勉首先拿着素描本朝树林里走去,隆彦看到后说“别去了”,可他却满脸平静,好像不相信杀人犯会在自己周围徘徊。不仅如此,他还笑着说:“因为观景台附近有很多可以遮挡身体的大树,万一火山喷发那里还很安全呢。” 是啊,大家的恐惧感又慢慢减弱了。 武、正树、织田也觉得在帐篷里待着很无聊,所以在树林中徘徊,遇到人时就坐下聊天。 “有栖,过来喝杯咖啡吧。”夏夫对我叫道。 他总是一边冲咖啡一边叫我。我朝他走了过去。就在这时,理代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这真是好机会啊,于是我叫着她一起喝咖啡。她回答说“谢谢”后,迈着小碎步朝我们走了过来。 “琉美呢?”我问道。 “她刚才去厕所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啊,她在那里呢!” 我一看,她正坐在树林前面,靠着树望着阴沉的夜空,好像对月亮恋恋不合。 “她喜欢独处,所以想一个人待会儿。她的脚也受伤了,又不知道火山什么时候再次喷发,而且还发生了凶杀案,所以比起我们两个人坐在那里担惊受怕,还不如一个人静静呢。” 月亮女孩…… “江神和望月呢?”夏夫问道。 “江神可厉害了,他说要坐在吊床上思考问题。虽然那里是最让人觉得踏实的地方,但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有些恐怖的。望月一直在帐篷里待着呢,你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也不是一般人,他正点着蜡烛看推理小说呢。” “他们真是病人膏肓了!”夏夫用古语形容道。 “步行社团的女孩子们正在洗碗呢,隆彦担任她们的保镖。因为我要照顾琉美,所以她们特批我不用洗碗。可是琉美她……”理代发牢骚地说道。 我向琉美看去,她正对着云缝中露出的月亮微笑。——她真是个月亮女孩啊。 后来,我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已是九点半。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可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音。当我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时,理代却在我之前大叫了起来。 “尚三……” 从某个地方传来了尚三有些走调的歌声,歌名是《快乐野营》。 难以忘记 去年夏天的快乐野营 梦中的回忆 一年过去 今晚再次来到这里 抚松清风 吹向天际 是尚三回来了吗?为什么他的人影还未出现却大声地唱起歌来了? “他在干什么呢?”夏夫说完后放下咖啡杯。 这时,望月突然冲出帐篷。 “怎么了怎么了,他在哪里呢?” 但是,我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尚三并未从那边的树林中走出来。 我等啊等 终于盼来了假期 野营之夜的篝火 熊熊燃烧 照亮了我的脸颊。 同样一种音调的歌声不停地传来。无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 “我过去看看!” 我站了起来,夏夫、望月跟着我,理代犹豫了一下之后也跟了上来。织田从树林中慢慢地走了出来,边走边东张西望。因为没有找到尚三,所以他歪着头说“怎么回事”。江神也走了出来,大家对视了一下,一起朝着传来尚三声音的方向走去。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歌有些奇怪!好像是尚三在露营第一天夜里的篝火晚会上唱过的一首丹麦民谣,还说这是他参加童子军时学会的一首歌。歌叫什么姑且不管,仔细一听,歌声里面还夹杂着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还有拍手的声音。 “这应该是磁带吧?”夏夫说道。 ——没错,歌声本身就有些不自然。这个声音应该是由篝火晚会时录下的磁带播放出来的。我记得是夕子用便携式录音机录下来的。 “这么说来,不会是恶作剧吧?”望月失望地说道。 没错,这是恶作剧,而且是不怀好意的恶作剧。此时,正有一个人做着荒谬的事情。 “我们先找一找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吧!”江神说,“也许录音机被放置在了什么地方。” 武从小河的方向赶了过来,隆彦和步行社团的女孩子们也一起赶了过来。虽然他们一听就听出来这是用磁带播放出的声音,但是他们不明白这是谁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对此非常惊讶。 “这是我录的磁带!”夕子大声地说,“开什么玩笑,难道有人意犹未尽?太可恶了!” “我去陪琉美,得知是恶作剧反而觉得更加恐怖!”理代说完,便回到了琉美的身边。 剩下的人继续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 我们的歌声多嘹亮 男子汉们的歌声传天际 为了和平与人类 我们用尽全力唱不停 歌词是这样的吧,非常符合童子军的风格。 没有拿着素描本的勉中途也赶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寻找。 录音机会不会被挂在了树枝上?声音传来的高度好像和耳朵的高度差不多。但是我们却无从得知它被挂在了哪棵树上。 “可能还要往里走!” 隆彦打开手电筒照亮前方,但因树枝重重叠叠,导致我们很难看清,只能继续前进。 我们的歌声多高亢 啊……我们放声唱 尚三唱完了,想起了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谢谢大家,我也有勇气唱下一首歌了!” 这是望月的声音。我记得这句话,因为被放大的笑声十分滑稽。 “够了!我听不下去了!”夕子痛苦地说道。 “越来越近了,隆彦,你照一下那个方向!” 隆彦把手电筒照向美加所指的方向。真的在那里!夕子的红色录音机正斜挂在五米外的树枝上。 录音机继续播放着:“接下来,我们有请英都大学的演歌明星望月周平为大家带来一首歌曲,歌曲的名字是……” 江神关掉了录音机。磁带中织田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恢复了平静。江神取下挂在树枝上的录音机然后拿给夕子看。 “这个录音机的确是我的,里面的磁带也是。” 江神考虑片刻之后,摁下了录音机的倒退键,倒退了很长时间以后,他又摁下了播放键——什么声音也没有。但是,正当我们听着磁带走动的声音时,尚三的歌声突然响了起来。 江神关掉了录音机。 “被人动了点手脚!可能是为了突出尚三的声音,所以那个人故意把磁带前面的部分洗掉了。” 这个磁带的正反面分别可以录三十分钟,而尚三的歌声比较靠后。 “原来如此,”正树从容不迫地说道,“我觉得这个恶作剧应该是三十分钟前进行的。凶手将录音机挂在树枝上后摁下了开关,然后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回到大家身边。就这样,录音机安静地播放了二十分钟,然后突然出现了尚三的声音。这时凶手就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调查一下三十分钟前大家都在什么地方。” “不对吧,”望月得意地说,“凶手不一定是在三十分钟前摁下了开关,也有可能是二十分钟前,或者是十五分钟前、十分钟前等等!” 这次的确是望月说的更有道理,很难得! “可是做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凶手真是个笨蛋吗?” 因为自己的东西被凶手拿来利用,夕子十分气愤。他从江神手里接过录音机时,还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录音机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这是谁干的?老实交代吧!” 夕子怒气冲冲地问道,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说“这是我干的”。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只为开个玩笑而上演一出恶作剧吧。 “净是一些奇怪的事情……”龙子痛苦地说道,她面无表情,眼睛紧紧地盯着夕子手中的录音机。 大家陆续返回营地,理代和琉美正在那里等着我们。 “这真是太过分了!”夕子一边做着动作,一边给理代和琉美说明事情的经过。 理代和琉美听完后也感到非常意外。 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吗?我的心里一直抱有这样的疑问,但其他人好像已经不太在意这一点了。 本以为勉拿了落在观景台的素描本后就会回来,可他却说要换个地方继续画画。其他人也变得更加分散。 一切正如龙子所说——净是一些奇怪的事情。 5 我在干什么? 我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徘徊,脑海里不停地冒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今天看到的理代的种种表情也相互交替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此时已到了十一点。我正打算回帐篷休息时,看见远处有三四个手电筒发出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晃来晃去。我呆呆地望着光点,继续向前走。 其中一束光一边摇晃一边向我靠近。我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却先对我说到:“是有栖吧?”原来是望月。 “是我,因为担心才特意出来找我的吧?我正打算回去休息呢。” “是的,我们很担心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都十一点了你还没回来,所以江神让我们出来找你。勉和琉美还没有回来。” 北野画家勉和月亮女孩琉美也够让人操心的,可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我和望月一起回到了营地。步行社团的三个女孩和理代正焦急地等待着。 “琉美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回来对吗?” 理代咧着嘴说:“是的,拄着拐杖却还到处转悠,真让人担心!” 刚才同样在到处转悠的我觉得这番话有些刺耳。 “但是……” 龙子话还没说完便闭上了嘴。大家问她想说什么,她才如同往常一样小声地说道:“但是,这真像是在玩杀人游戏。” “啊!”我大声惊呼,马上环顾四周,看到其他地方也有几个手电筒的光点在不停晃动。糟糕!有人正拿着那张a吧,这次江神大意了!不,我们都是笨蛋! 难以名状的不安涌上心头,仿佛就要刺破胸膛,就在这时,一声男人的惨叫划破天空。 出事了! 刹那间,我们如同被紧紧地捆住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互相看了看彼此,想要得知这次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无人知晓。望月实在忍无可忍,他简短地说了一句:“我去看看!” 我也拿起了手电筒,本以为女孩子们会害怕所以没有让她们去,可她们反而觉得待在帐篷里才更可怕。 “我们也去!”美加坚定地说道。 十分担心琉美的理代也紧跟着说:“我也去!” 我们六个人一起朝着传出惨叫的方向跑去。声音是从小河附近传来的。此时我的心跳加速,不觉毛骨悚然。 一进树林,就看见隆彦和江神分别从左侧和右侧冲出来。因为他们真的是突然冲了出来,所以我不禁大叫了两声“啊”。 “声音是从小河方向传来的吧?”隆彦谨慎地问道。 江神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朝那边大叫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在哪里呢?” “我……我在这里,快过来啊!”只听传来了几句狼狈的声音,那是武! 他在前面。脚下的路越来越危险,我们手拉着手继续往前走,点亮了所有的手电筒。 “喂,这次发生了什么?” 织田从后面追了上来。我感觉旁边好像也有人朝我们走了过来,原来是夏夫。隆彦一边跑到他的前面一边说:“往这边走,往这边走。” 我们爬上缓坡,前面不远处就是树林尽头。站在那里向南望去,可以看到我们的帐篷,如果继续往北走,可以走到河边。 我们穿过树林,爬到了那座较矮的小山丘上。 “他在那里!”隆彦朝某个地方指了过去。 就在那时,月亮透过云缝洒出一片月光,眼前的景色如同超现实主义画家德尔沃的画作一般,梦幻极了。 武背对着我们站在山丘中央,他那失了魂的背影如同在等待通向月亮的梯子降落下来的疯子一般。而琉美正拄着拐杖站在他的旁边,她面对着我们,脸色苍白,毫无表情,活像一位“来自月亮的使者”。 也许因为受到惊吓,他失手将手电筒掉在了地上。武的脚旁除了有一个摔坏了的手电筒之外,还有一具趴在血泊里的尸体。 夕子看到后脚一软,朝我倒了过来,我马上扶住了她。大家都屏住呼吸在原地站了许久。如同我们赶到前就站在那里的武和琉美。 稍后赶过来的织田和夏夫也吃惊地喊道:“啊!” 龙子也有些站不住了,隆彦马上走到她的旁边,抱着她的肩膀。 大家都赶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还没有确认受害者的身份。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勉。 江神朝武走了过去,低头确认了一下尸体后说:“果真是勉啊。” 我也鼓起勇气看了看。尸体身上的衣服的确是勉的,仔细一看,头部下面还压着半个素描本。 大家一点一点地走近尸体。 “流了好多的血啊,好像又是被刀刺死的……这次依然没有在附近发现凶器。”并排站在江神旁边的夏夫说道。 “看样子好像是胸部中刀,我们把他翻过来看看吧。”江神努力用镇定的语气说道。 虽然夏夫有些害怕,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抓住了尸体的右臂。 “一、二、三,翻!” 抓住尸体右大腿的江神发出了口号,勉的尸体被二人翻了过来,朝向夜空。 从衣服的裂缝可以看出,凶手好像将凶器插进勉的左胸之后又拔了出来。他那蓝色的运动服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光亮健康的肤色如今已变成了黝黑,实在难以入目。 连环杀人案。难道凶手已疯狂地迷恋上了杀人游戏而一发不可收?我心想,杀人游戏是我们推理社团教给大家的,莫非这两起杀人案是凶手献给我们社团的祭品? 对于凶手来说,杀死谁似乎都无所谓。也许当他心中萌生杀意而踏进树林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成为了他的杀害目标。原来如此,这是杀人游戏。夕阳西下,月亮升起,以此作为关灯信号,残忍的杀人游戏随之拉开序幕。 “是我最先发现的勉。因为他说要另找一个地方画画,考虑到这里景色优美,所以我就来这里找他,然后……” 武冒出了冷汗。和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平静地站在他旁边的琉美。 “琉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理代生气地问道。 琉美慢慢地将脸转向理代后说:“我当时打算回帐篷休息,可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树林深处,于是我打算抄近道返回营地,就顺着这个坡往下走,走着走着便听到了武的叫声,我心想出什么事了……就来到了这里。” 不知不觉中便拄着拐棍来到了这里,这的确符合琉美的风格。 “江神快看!又是这个!” 夏夫如同在脚边看见了恶心的爬虫一样大叫了一声。他看见了什么?我向他靠近,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了勉的遗物——打开着的素描本。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是的!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素描本上只有一个用血写下的文字,这个字应该是受害者死前用尽全身力气写下来的。(见图二) “这是‘y’?” 我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所以想要征求周围人的意见。 “有栖看到的也是‘y’啊!”夏夫说道。 “真的还是‘y’啊?” 死前留言和上次一样。这个字到底有多么深的含义?第二次出现的符号依旧是英语二十六个字母中的第二十五个字母。 江神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右手食指,上面附着生命颜料——血迹。然后,他将五个弯曲的手指伸直,似乎在测定尸体的僵硬程度。 “最后一个看见勉的人是谁?知道他在这里画画的人是谁?”江神对大家问道。 没有人看见。不,有人看见了,只是没举手而已。 “勉是想通过画画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美加注视着尸体,平静地说道,“他说,如果自己不集中精力在某件事情的话,就会坐立不安。而且,决定来这座山露营的也是勉。” 江神在尸体的旁边坐下,然后摆出了拿着素描本画画的姿势——勉总是这样坐着画画,他直挺着背部,面对着想画的景物。 “勉那样坐着画画,”望月小声说道,“凶手悄悄地靠近勉,然后从后面抱住他,将刀刺进了他的左胸。” 武终于开口说话:“你怎么知道凶手是从后面过来的?” “站在前面用刀刺进勉的心脏会有点困难,因为心脏喷出来的血会溅在身上。首先,站在正在画画的人的前面就很不合常理,而且,你们看,勉坐在这里,如果想站在他的面前,凶手就要站在斜坡边缘。虽然摔下去也不会受伤,但也没必要非得站在这里吧?” “哦”“原来如此”的应和声此起彼伏。 “但是,从流了这么多的血来看,即使凶手是从后面抱住勉,然后将手伸到前面刺死了他,凶手的手上也应该沾上了血吧。”织田说道。 夏夫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指向尸体的右侧肩膀。虽然不能确定,但尸体的右侧肩膀上有一个右手掌形状的血印,从它的位置和形状来看,都不像是勉自己弄上去的,因为勉的手上并没有那么多血渍。所以,这个血渍应是凶手企图把沾在右手上的鲜血擦掉而留在死者衣服上的。 “这是凶手的手印啊!”望月呻吟道。 的确,这个可怕却鲜明的血印正提醒着我们,凶手就在这里。 “凶手用死者的衣服擦掉了血渍……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望月琢磨着能否找出一些线索,“衣服上并未留下指纹和掌纹,也看不出凶手手掌的大小以及形状,所以我们由此可以推测出来的只是右手而已。” 真遗憾。虽然凶手首次留下了作案痕迹,但我们却无法推出任何线索。 “只有一个线索!”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凶手是个右撇子!” 当然,说完后,我并没有听到赞美声。 “是的,你说得对。”望月说道,“如果这个血印是凶手左手留下的,事情就会出现戏剧性的进展了。” “这里有左撇子吗?” 为了慎重起见,江神问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答。 “吃饭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大家都是右撇子。”望月向大家炫耀起了自己敏锐的观察力。 “凶手拿着凶器的右手上一定沾满了被害人的鲜血,”江神回头看了看大家,接着说,“因此,凶手必须去洗手。” 这时我才注意到了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好像远处飘来的音乐。这里离小河很近。 “凶手一定下到了小河边冼手,这是肯定的。”隆彦说道。 望月也应和道:“是的,血液的黏着力很强,如果凶手手上沾了很多血,那么只用手帕是很难擦干净的,所以凶手应该去小河洗手了!” “我们去看看吧,也许能找到些线索。”望月说道。 正当大家准备向小河走去时,江神站了出来,阻止道:“通往小河的路很危险,而且也没必要去这么多人,所以女孩子们还是先回帐篷等着比较好。” “我要去!”女孩子中只有美加一人要求前往。 “我回去吧!”武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有些不舒服,而且让女孩子们自己回去也不太安全。” 正树也接着说道:“我也回去吧,去的话反而给你们添麻烦,等你们回来了把情况告诉我就好。” “倒是不麻烦,不过随你吧。” 听了江神的回答后,正树点了点头,然后把从地上捡起的手电筒递给了武。 “我们走吧!”理代说完,拉起了琉美的手。 顺着小山丘往下走是返回营地最近的一条路。因为坡度平缓,所以女孩子们不用男孩子搀扶,六个人顺利地走到了坡底。剩下的七个人目送他们回到营地后,才向小河走去。 “真黑啊!” 江神走在最前面,他打开手电筒后,其他人也都陆续把手电筒打开了。 江神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把手电筒照向地面,原来地上有一个火柴盒。 “这是‘soleil’咖啡店的火柴……里面好像是空的。” 江神捡起了火柴盒。 也许火柴被凶手用完了,盒子里空空如也。可这个火柴盒还是一个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证物。因为我们至少有十几个这样的火柴盒,而且大家转着使用,所以根本无法确定这到底是谁的。 “拿着!” 江神将火柴盒丢给了望月。因为上面指纹太多,所以并无意义。望月明白这一点,所以直接用手接过火柴盒。 “没什么可疑之处。” 我和织田也凑近看了看火柴盒。上面并没有特殊的刮痕和污垢。 “好像是某人一边点燃火柴一边往下走的。” 江神再次照亮地面,地上有一根燃尽的火柴棍。 “把这个……”夏夫用双手捧起一堆小石头,“把石头放在证物所在的位置上,做个记号吧。” 江神沉默着接过石头,分别在捡起火柴盒和火柴的地方放上了一颗小石头。 火柴棍上并没有疑点。 接着,我们捡到了第二根、第三根…… 我们排成一队向小河的方向走去,路上共捡到了十根火柴棍。 “来回五十米长的漆黑山路上只用了十根火柴,总觉得太少了点。” 美加用食指撑住脸颊,自言自语地说道。 “问题的关键在于火柴盒被丢在了这里,”望月得意扬扬地说道,“也就是说,凶手把火柴用完了,所以讨论用掉这些火柴是多是少之前,应该先确定凶手是否只带了这么多火柴。不仅如此,点燃一根火柴便可以确认前方有没有障碍物,所以来回共用了十根火柴也不见得算少。” 我们站在河边,这里没有树枝的遮挡,月光清楚地照在地面上。 江神将收集到的十一件证物包在了手帕里。 “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我们扒开河边的草丛,捡起岸边的石头仔细观察,就这样找了十五分钟,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们回去吧!”江神说道。 为了不踢到作为记号的小石头,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再次来到勉所在的地方。 “勉居然……”隆彦痛苦地哭了起来。 江神说:“过来帮忙,咱们一起把勉抬回营地吧。” 隆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对着江神点了点头。 村子里,先返回的六个人整齐地站成了一排,等待着我们的归来。 “理代和琉美搬到我们的帐篷里住吧,”夕子看了一眼她们两个,接着说,“她们两个单独待着既可怜又令人担心!” 的确如此,于是我向夕子表达了谢意。 理代说:“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既然夕子允许我们和他们一起住,那么就把尸体安放在我们的帐篷里吧!这样的话,生者和死者便都能够安心入睡了吧。” “谢谢!”隆彦说,“这样你们也比较安全。”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江神提议,安置好勉的尸体之后,大家就先休息吧。 因为睡觉是唯一一个可以逃离现实的方法,所以无人反对。 但是——我难以入眠。 “没必要强迫自己睡觉。” 睡在旁边的江神对不停翻身的我说道。 我回答道:“是啊。” 江神伸出脚,用脚趾轻轻掀起帐篷的门帘。 “真亮啊!”月光照进了帐篷,“云已经散了吧。” 我决定放弃睡觉,于是坐了起来,向外一看,发现有人站在尚三他们的帐篷前。 “好像是夏夫和武,他们正坐在帐篷前。” “他们在干什么呢?” “我们去看看吧!” 江神沉默着站起身来。我看了一下表,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半。 我们一走近,相对而坐的他们便一起抬起了头,中间还放着棋盘。 “丑时三刻的烂柯之战啊?”江神对他们打招呼道。 夏夫挠了挠头说:“睡不着啊,所以想做些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还是投入不进去,输个没完。要是平时的话,武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真能吹啊!喂,你怎么走了两步啊!” “我不行了,江神,你替我下吧。” 因为江神不会下棋,所以拒绝了他。可碰巧的是我也不会。 “江神和有栖都不会,真扫兴啊!那么,我们玩别的游戏吧,什么都可以!”夏夫说道,“要不玩奥赛罗吧?知道奥赛罗吧?真想和江神玩一把,一决高下。” 夏夫和刚进社团时的我一样,也对江神这个人抱有浓厚的兴趣。 “真的要玩啊?” “当然了,对了,我们有奥赛罗棋吧?” 武回答说:“是比较大的那个棋吗?那是勉的!” 他用下巴指了一下勉和文雄所在的帐篷。也就是那个安放着遗体的帐篷。 “哦,是啊。算了,不玩那个了……那我们干什么呢?” 武微斜着嘴角笑了笑,然后站起来说:“借我用用你的手电筒,我去拿过来。” 武走开后,我问夏夫道:“武没事吧?感觉他说话和做事都有点自暴自弃啊。” “是啊,是有点儿。刚才他还拍着胸膛对我说‘我什么都不怕’呢。即便如此,刚才下棋时他还是步步紧逼啊,确实挺厉害的。” “神官,拜托你好好看住他!”江神认真地说,“虽然他整天扛着铲子挖来挖去的心情可以理解,可还是想办法制止他比较好。” “我知道了。”夏夫低声说道。 可能因为帐篷里比较暗不太好找,过了很长时间,武才拿着游戏棋盘朝我们走了过来。边走边晃着肩膀,有点闹情绪的样子。夏夫担心地看了看江神的。 “我拿来了!”武拿出他找到的棋。 夏夫双手接过,说:“好的,我接受你的挑战!” 江神好像也被此情此景吸引,在一旁拍起手来。 月光下的游戏开始了,夏夫和武默默地在棋盘上厮杀,我和江神则默默地在一旁观棋。 第四章 疑惑之日 1 阿倍野近铁百货商店前的过街天桥上。 人群川流不息,我倚靠着栏杆,看着桥下驶过的汽车发呆。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立领校服的高中生。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脱掉了鞋子。他要干什么?只见他爬上栏杆,站在上面张开双臂,然后慢慢地将身体前倾。我还来不及大叫,他就已经从桥上掉下去了,我慌张地向桥下看去,他的尸体摆成了一个大字,一想到他正面的惨样,我就觉得不舒服。 我感觉旁边好像站着一个人,于是向刚才高中生站过的地方看去,一个手持日本刀的男人——魔鬼,正盯着我看。他头发蓬乱,几乎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但一看就能感觉到他有多么凶残。魔鬼拔出大刀,慢慢地向我走来。我不知所措地拔腿就跑。 我骑上停在天王寺停车场的自行车,回头一看,魔鬼一边挥舞着大刀,一边以惊人的速度向我靠近。我踩下脚踏板,咬紧牙根,拼命骑了起来,感觉心脏都要裂开了。 过了红绿灯,我回头一看,大鬼保持着与他庞大身躯完全不搭调的飞快速度向我追来。再拐一个弯就到家了,拐弯时我努力不减慢速度,一到家门口我就快速跳下自行车。 门锁住了!我拿出钥匙串,寻找大门的钥匙,我听见了魔鬼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慌忙之中,我终于找到了大门的钥匙,正当我把钥匙插向锁孔时,魔鬼在路口出现了。我打开门,跑了进去。回头一看,魔鬼已经来到门前。究竟是他那粗壮的胳膊或者大腿先伸进大门,还是我先关上大门呢…… ——噩梦! 我做了一个噩梦。满头大汗的我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不已。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正准备叫你起床呢。”江神说道。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真想赶快忘掉这个梦!我拿起毛巾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为了消灾解难,我想起了理代的样子。 “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吧,今天可是个大晴天啊。” 我走出帐篷抬头一看,晴空万里。火山喷烟飘浮在东边的天空中,营地上方的天空呈现出了久违的晴朗。 我向小河走去,昨晚发生的事情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每当天亮就会有一个人消失不见,这四天已有四个人离我们而去。难道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夕子正站在小河边,她刚洗好脸,正在用毛巾擦拭。我们互道早安,唯独声音充满朝气。 “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夕子说道。 奇妙的巧合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夕子好像在讲述遥远的回忆似的说了起来。 “我小的时候学过弹钢琴。梦中的我正待在钢琴老师家。和蔼可亲的老师对我说‘等我一会儿’,接着把红茶和蛋糕放在桌上后就出门了。慢慢地红茶凉了,蛋糕里也爬出了恶心的虫子。我既没有喝茶也没有碰蛋糕,一直坐在圆椅上等着老师回来。可是等了很久,老师都没有回来。渐渐地,拉着窗帘的窗户被夕阳染成了黄色,屋子里一片昏暗。我时不时地敲响琴键,继续等着老师回来。太阳落山后,屋子里一片漆黑,老师依然没有回来。我差点哭了出来,一首接一首地弹奏着想到的曲子,使劲地弹着……” 当然,我并没有把自己的噩梦讲给她听。 “快点把噩梦忘了吧!” 这也是我想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也许昨晚的月亮不仅引发了一起杀人案,还给每个人分了一个噩梦。 “有栖,”她好像有些想不通似的说,“我不是凶手!” 我只回答了一句:“我知道。” “我宣布,今天的三餐全是咖喱饭,另加每人一杯咖啡。” 美加一大早就宣布了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其实她是想提醒我们接下来要忍耐更加严酷的生活。 “早上我去采些山野菜!”隆彦勉强露出一副开朗的表情,“虽然我没有带识别野菜的书籍,但是,我大概还是能分出来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的。” “对不起。”江神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社团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也帮不上你什么忙,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你们也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 我们必须要活下去。不管是火山喷发,还是饥饿,还是杀人狂,我们都要从中逃脱,坚强地活下去。 吃完早饭,大家依次讲述了昨晚案发时自己正在干什么。可是,听了所有人的讲述之后,马上就可以明白,通过这些信息根本无法推断出谁是杀死勉的凶手。首先,被害人勉表示要换个地方画画,然后走进了树林,可从他进入树林到被杀这段时间并没有人见过他,所以无法推断出作案时间。也就是说,从磁带恶作剧的骚动之后到发现尸体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有人在树林里散步,有人在赏星星,有人去厕所待了很长时间……所以所有人都有犯罪嫌疑,所有人都有作案的机会。这一次的案件和以前一样,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干系。很难判断这到底是自然而然的,还是不可思议的。 原本干劲十足地打开笔记本且拼命记笔记的望月侦探,记着记着便失去了干劲儿,绷着张脸,没有提出任何疑问。虽然江神也表示不知如何是好,但他还是换了一个问题。 “昨晚在去往小河的路上捡到了一个空火柴盒和几根火柴棍一事,大家都听说了吧?如果是谁去河边时丢下的,请说一声。” 没有人回答。 “看样子,昨天最后一个从那里经过的,就是去河边打水的我吧。”江神说道,“那时地上并没有火柴盒和火柴棍。虽然当时天快黑了,但每走一步我都特别小心地看着脚下,所以,我敢肯定,这些东西一定是凶手留下的。” 江神拿出包在手帕里的证物给大家传看。大家小心地拿着原本毫无价值的东西,好像捧了个宝物似的,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江神手里。 “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啊。”江神似乎要举手投降了,“望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望月没有回答,只是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2 吃完早饭,我们社团负责饭后的收拾工作。抽完一根烟后——其实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隆彦便带头出去摘野菜了。收拾完后,我们有了空闲的时间。 望月打算以笔记为参考制作出一张昨晚所有人的行动时刻表,此时正和织田讨论着。江神则坐在帐篷入口处,一边用手指摩擦着下巴一边思考。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是他的眼神认真得可怕。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久,渐渐喘不上气来,马上走出了帐篷——因为我越看江神越觉得他像我年幼时死去的哥哥,而我并不想打扰哥哥。 还是出去转转吧。我正打算去找正树借收音机的时候,看见理代从安放着两具尸体的帐篷里走了出来,然后朝树林走去。我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路线。 我打算追上理代,正当我准备向她打招呼时,发现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她并没有看见我,而是慌张地看着周围,脚步走得飞快,很不自然,好像很担心被人看到似的。她的右手捂在胸前,似乎手里藏着什么东西。 我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决定在快要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时立刻停止跟踪。我保持在不打扰到她的范围内,悄悄地窥视她的秘密。 她要去哪儿?看样子她并不像是要去搭在树林里的厕所用帐篷方便,而是快速地朝观景台方向走去。我体会着跟踪带来的刺激感,一边借树木遮蔽自己,一边和理代保持一定距离。中途如果被理代发现了,就装出一副刚巧碰见她的样子,和她打招呼,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我是在跟踪她。于是,我暗自在心里琢磨出了一套说辞。 她又加快了行走速度,渐渐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对于在后面跟踪着她的我来说,每走一步都要尽量做到不发出声响,所以根本不可能快速地追赶她。不过,也没必要着急,因为顺着这个方向走的话,只能到达观景台。 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嘲笑望月和织田了,因为我现在也成为了少年侦探团的一员。我想起了儿时的回忆——我曾经和一个同学模仿明智小五郎的徒弟,在傍晚的街道上跟踪了一个提着大旅行箱的陌生人。 当我马上就要走到观景台时,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树枝,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啊!对不起,因为看见了你……” 我一边毫无意义地解释着,一边从树后走了出来。 理代马上靠着栅栏,冲我转过身来。她的脸如同惊愕的化石一般,很不寻常。 “是有栖啊,你吓了我一跳!” 可是,她的表情马上放松了下来,嘴角还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吓到你了,真对不起!” 我没能问出‘你在那里干什么呢’这句话。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如果我那么问了就有可能面临失去她的危险。 “我出来随便走走,反正一大早也不会被人袭击。” 我心想:这只是随便走走?别开玩笑了。如果刚才只是随便走走,那她真跑起来的话岂不是用肉眼都无法看见了? “学长他们没空答理我,所以我出来散散步。” 我们之间的对话真是驴唇不对马嘴。理代的眼睛一直在寻觅,好像想弄清楚我到底看到了多少。这就是猜忌吧! “我该回去了,琉美还等着我呢,一起回去吧!” 怎么办?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拒绝了她,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她。因为我想弄明白她在这里做了些什么或是她想要做什么,我必须马上调查清楚。 “你不回去吗?” 理代从未这样固执过,她似乎想把我的注意力从观景台转移走。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吹吹风。” 话音刚落,一阵风掠过树梢,吹乱了理代的头发。 “好吧,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往回走,渐渐消失在树林中。虽然目前我还没有发现什么,但好像已经伤害到她了。 我站在理代刚才站过的地方,这里根本看不见那座喷火时凶残无比的火山,只能看见一片美丽的景色。但是理代没必要害怕我看见这些吧。 我将上半身探出栅栏,向满是岩石的斜坡看去——我的视线在某一点停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理代紧握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了,还明白了她为什么害怕被人发现,为什么看见我时狼狈不堪,为什么想从这里转移开我的注意力了。 眼下十米远的山壁上卡着一块大岩石,岩石的裂缝中生长着一棵弯曲着枝干的爬地松。我发现绿色的松叶中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把刀。 我感到脸部僵硬,背部发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最终,我还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跟在理代的后面,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我真的后悔极了! 我回头一看,理代早已回去,这里好像也没有其他人,暂时放下心来。 ——必须把这把刀处理掉。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朝松枝砸了过去。一块、两块……当我扔下第三块石头时,那把刀终于失去平衡,在阳光下一闪,掉了下去。不会再有人看见了。 我靠着栅栏,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3 江神强烈要求摘野菜前再对所有人的行李进行一次彻底检查。 “我不反对检查行李,但我估计没什么用。”夏夫委婉地说道。 但是江神还是执意要检查。 “因为上次主要检查的是凶器,所以很有可能漏掉了其他的关键东西。再说,通过二次检查,也许还可以发现与第二次行凶有关的东西。” 江神心中好像已经确定了想要寻找的东西,急切地催促大家。因为没有人直截了当地说不愿意接受检查,所以同样的检查再次开始。 “可疑的东西、本该有却没有的东西、变了样的东西等什么都可以,一定要仔细检查所有东西。” 江神低声提醒了三位部员,但并没有具体指出要注意什么东西。 “博士,你的水蓝色t恤呢?” 面对望月的提问,正树吃惊不已。他掀开穿在外面的翻领t恤衫,说道:“我穿在里面了,你连每个人的衣服数量和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啊?” “因为共有两件水蓝色的t恤,所以印象比较深。还有一件是夏夫的吧?” 夏夫从装满脏衣服的塑料袋中拿出那件水蓝色t恤,并对望月侦探的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隆彦,你的香烟够吗?”江神边检查隆彦的行李边说道。对于嗜烟如命的隆彦来说,假如没有烟抽,倒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只剩下两盒了。我尽量每天只抽十根,真够痛苦的!” 我很同情这位比我们多了一个烦恼的烟民。我看了一圈,其他抽烟的人只有江神、望月、武以及失踪的尚三。遇害人文雄和勉都不抽烟,如果把他们两个也算在内,那么十一个男孩中共有五个人抽烟。而女孩中无人抽烟,除非有人隐瞒。 “希望女孩子们都能理解一下,”江神郑重其事地问道,“我想检查一下你们的行李。” 我向理代看去,她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对她的爱意不禁涌上心头,脸部表情也变得很不自然。我很想问问她:这样做真的没事吗? “我同意!”美加第一个说道。 在美加的带领下,其他女生也纷纷表示同意。 江神立刻检查起了美加的行李,动作娴熟利落。其他人在远处围观。化妆品、小镜子、小包包等色彩鲜艳的东西被依次排开。她带来的很多东西几乎都用不上,简直像个天外来客。 当理代的东西被摊开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当看见她替代内衣的背心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时,我真想对江神说,你该检查够了吧! “谢谢大家。我还想检查三样东西,那就是文雄、勉和小百合的行李。” 上次检查的时候,并没有检查遇害者户田文雄的行李和失踪者小百合留下来的行李。可以说这是一个盲点。但是,有几个人认为检查死者的遗物不太合适,于是提出了异议。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又不是想窥视别人的隐私,而是想通过调查找出杀害他们的凶手!” “但是……”夏夫为难地说,“为什么检查被害人的行李就是调查凶手呢?看过被害人的物品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按说你挺聪明的,怎么反应这么迟钝啊。当凶手想要隐藏不能放在自己身边的东西时,最安全的隐藏地点应该就是被害人的行李吧,不但主人不会看,就连别人也不会轻易碰触。” “我明白了。” 今天,江神的气势压倒了所有人。 “喂,过来一下!” 刚走进帐篷的隆彦激动地叫道。 望月好奇地走了过去,站在隆彦背后向帐篷里一看,瞬间发出一声呻吟“啊”。 “江神,快过来看看!” 我也走过去看了看——勉的遗体的枕边放着一张纸条。隆彦拿起纸条,递给江神。江神打开看了一眼后,马上拿给大家看。 “这是凶手留下的吗?”正树问道。 江神沉默不语。 纸条上横向写着两行字。字体歪歪扭扭,根本无法鉴定出这是谁的笔迹。纸条上用绿色的水笔写着:不会再发生杀人案,我不会再杀死任何人。(见图三) “这是结束行凶的宣言!”夕子惊呼道,“凶手想告诉我们,他不会再杀死任何人了。” 隆彦十分冷静地说:“夕子说得对,但是这可信吗?凶手已经杀死了两个人,现在却说不再杀死任何人了。我们不能轻易相信,更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犯人有可能真是这么想的。”龙子怯生生地说,“凶手杀死了北野学长,也许已经达到了目的。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为了不让其他没有关系的人担惊受怕,我也会写一封信告诉大家,我不会再杀人了。” 会有这么可爱的凶手吗?我推测,也许凶手认为两次凶杀案发生后,大家的警惕有所提高,所以才使用了这种狡猾的手段,以使大家放松戒备。难道我的猜测不对吗? “‘不会再发生杀人案了,我不会再杀死任何人。’”望月又念了一遍,“凶手自以为多么了不起,以神灵或掌权者自居,不仅如此,他还特意写下了如此难以辨认的字迹,一笔一画都十分小心,他可真会伪装,该死的畜生!” 连我都看出来学长这是在故意挑衅凶手。所以凶手此时应该在内心冷笑吧。 “这是什么纸条?”夏夫对江神问道。 于是江神将纸条翻过来,给大家看。(见图四) “这是贴在我们帐篷上的门牌。第一次火山喷发后,原先的门牌被雨水和泥土弄脏了,所以换上了新的门牌。这好像就是新换上的门牌。”理代回答道。说完,她还专门走出帐篷,查看了一下原本贴在门帘右侧的门牌,结果真的不见了。 (不会再发生杀人案了) (我不会再杀死任何人) 图三 (深泽琉美 姬原理代 山崎小百合) 图四 “纸条的上半部被撕掉了,这是凶手做的吗?” 即使是我的提问,江神也依旧不作回答。也许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吧。 “这是谁写的?如果写这张纸条的人并非凶手,只是为了让大家放心的话,还是快点坦白吧!” 江神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非常严厉。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 “看来,这的确是真凶留下来的了。” “可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呢?莫非昨晚凶手杀死勉后,夜里悄悄地走进帐篷,然后撕下门牌,潦草地在纸条上写下两行字后放在这里的?”夏夫再次向江神征求意见。 “之前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帐篷的门牌被撕掉了吧,还是已经有人注意到门牌被撕掉了?”美加问道。 可是大家并没有注意到门牌不见了,所以也无从判断凶手是在何时留下这封信的。目前只能按常理推断,这张纸条是凶手在夜里留下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一惊。我怎么忘记了!真够笨的!刚才我不还亲眼目睹了理代鬼鬼祟祟地从这个帐篷里走出来吗?她不会没有看见这张纸条吧——不,不可能!她一定看见了这张纸条。但是,为什么她看见后没有马上通知大家呢?并且,现在她依然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为了一张纸条? 为什么理代希望大家晚点发现这张纸条?如果真的是想拖延时间,把纸条藏起来或者彻底销毁掉岂不更好?她到底有何意图?莫非……写下这张纸条的正是理代本人? “用绿色的墨水写真是够奇怪的!”夏夫说道。 正树听到后指了指放在勉上衣口袋里的钢笔,说:“就是那根笔,凶手是用北野勉的钢笔写的。” 江神马上取出钢笔,在自己的手掌上画了几笔。 “真的是绿色的!” 看来凶手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用的纸是贴在帐篷上的门牌,用的笔是死者的钢笔。他用的净是一些不会泄露出自己身份的东西。纸上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根本无法鉴定出是谁的字迹。凶手太狡猾了!狡猾得像只狐狸! 江神好像对纸表面的光滑度很感兴趣,一边用手抚摸纸条的正反面,一边点着头说:“接下来,我们检查一下这里的行李吧!也许还能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我们把他们三个的行李从帐篷里搬了出来。大家围着行李站成了一个圈,江神站在最中间打开行李。 我想应该不会找到什么了吧。因为不安的理代已经把藏在被江神称为最安全的地方的刀子给处理掉了。 “理代,琉美,过来一下!从这些东西来看,你们知道小百合下山时带走了什么吗?” 两个人走到江神旁边,拿起小背包里的东西一一进行检查。 “这是小百合的小背包,她是特意把这个留在这里的,还是忘记拿走了呢?”琉美说,“这里只装着手绢、卫生纸、毛巾、手套、指南针、笔记本和笔。其他的东西好像都装到大包里了!,” “小百合走的时候居然没有带指南针?”武担心地说道,然后低下了头。 但我觉得下山也用不上指南针吧,因为只有一条路可以下山。 “理代,你也看看,这里有没有装着不是小百合的东西?” 江神伸长脖子看着理代的脸问道——难道江神也亲眼目睹了理代在观景台把刀子扔掉的情景了?我暗自琢磨,因为他的表现很像是在对理代施压。但是,这不可能!当时我特意确认了一下,现场的确只有我和理代两个人,而且江神那时应该正坐在帐篷前思考问题。 “不,没有,这些都是小百合的东西!”理代回答道。 江神用食指顶着眉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江神说:“感谢大家的配合,第二次检查工作到此结束!” 总算开始收拾东西了。我看了看江神,他紧闭着双眼思考问题,还时不时地摇了几下头。 此外,我们还挖出了埋在地下的急救箱。经过检查,放在里面的十三把刀子并无异常。 理代扔掉的东西的确是刀——可是那把刀到底是不是杀死人的凶器呢? 那时,理代的确是站在栏杆旁——可是扔掉那把刀的人真的是理代吗? 理代在大家发现纸条之前去过帐篷——可是,她真的没有注意到那张纸条吗? 这三个疑问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利用择野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忘记这三个疑问。可是对手实在太强,怎么忘也忘不掉。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香烟问题了!”隆彦发起了牢骚。 望月听到后,开玩笑地说:“种烟头吧!” “傻瓜,这可是犯法的!” “午饭就做野菜咖喱饭吧!”美加高兴地说道。 “看来食物问题已经解决了!真像是回到了远古时代啊!” 织田也放下心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4 一阵凉风吹过树林。 为了好好活下去,emc的每个人都非常认真地寻找凶手。 “死前留言‘y’、勉外套上的手印、空火柴盒和十根火柴棍,以及宣告不再杀人的纸条——这是我们目前所掌握到的和凶手有关的所有线索。”望月使劲握紧拳头。 线索少得可怜。 江神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柴,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向下走,刚没走几步,他便大叫了一声“好烫”,然后丢掉了快要燃尽的火柴。 织田看见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怎么样,江神?” “九根,单程就需要九根火柴。也许凶手在路上摔倒过,看来要来次身体检查。”也许没有什么进展吧,江神自暴自弃地说道。 “对了!”望月打了个响指,“也许凶手当时还带有其他可以点燃的东西,比如放在口袋里的笔记本?凶手点燃火柴走到小溪边,可到达溪边后发现火柴不够用,于是一边抱怨,一边撕下两三张纸,然后用火柴点燃,才借着亮光走回来的。” 我心想:原来如此。 “虽然我无法确定凶手用的是不是笔记本,但如果是去程时用的话,只要把灰烬扔到河里就可以了,如果是返程的话,凶手可能会把灰烬丢在离案发现场较远的地方。 “的确有可能。”织田说道。 江神则沉默不语。 “我们该怎么办呢?要不检查一下所有人的笔记本?” “有栖,我们还是先仔细想想吧。”望月耸了耸肩,接着说,“凶手用来点燃的东西不一定是笔记本,也有可能是手绢、碎布……总之,能用的东西有很多。” “但是,刚才的检查中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啊。可是话说回来,谁带了什么样子的手绢?共带了几块手绢?笔记本撕掉了几页?这些问题是很难调查清楚的。” 最终,我们得到了结论,却很难和凶手联系上。这就如同我们根据勉运动衫上的手印推测出凶手是个右撇子,可结果所有人都是右撇子的情况一样。 “看来只能从死前留言‘y’上找线索了……”望月小声嘀咕道。 我马上反驳道:“如果根据‘y’来确定凶手的话,那么凶手只可能是菊池夕子。因为用最直接的方法来解释的话,字母‘y’只可能是夕子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但是,夕子并没有杀死那两个人的动机。” “所有人看上去都没有杀死他们两个的动机。” “真愁人啊!”织田仰天长叹。 “关于动机,我倒是注意到了一点!” “什么?望月,你可别吊我胃口!”织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望月,“快说!” 望月却摇了摇手说:“不行,让我先整理一下思路,还不知道管不管用呢。” 从望月认真的样子来看,应该不是故弄玄虚。在这次的推理比赛中,也许望月领先了半步。 现场取证依然毫无所获,我们四个两手空空地回到营地。经过安放着文雄和勉遗体的帐篷时,我们双手合十,倒不是希望他们能告诉我们什么,只是为了寄托一下哀思。他们两个的脸上都盖着一个白色手帕,双手放在胸前,穿着同样款式但不同颜色的衣服。看上去,感觉既奇妙又诡异。杯子里插着几朵野花,好像是某人刚换的,还很新鲜。 当我们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时,我发现望月侦探的样子有些奇怪。他沉默地抿着嘴,伸出食指在空着画圈。可以看出他并不是装模作样,而是在非常认真地思考问题。 “江神!”夕子突然从帐篷后面蹦了出来,“你过来一下,那边吵起来啦!” “谁啊?” “隆彦和夏夫。” 那两个人?我们急忙跟着夕子跑进了树林。在第一起杀人案的案发现场——文雄被杀害的地方人影攒动。隆彦和夏夫扭打在一起,武和正树正努力拉开他们。 “喂,快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江神伸开双手,使劲将两人扯开了。 “这家伙非说我是凶手!开什么玩笑,真是个神经病!”隆彦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骂道。 脸涨得通红的夏夫冷笑地说:“都是因为你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害得我们这么痛苦。我劝你一句,与其被警察抓住,还不如快点自首呢!” “知道他在胡说什么吗?”隆彦用下巴指了指夏夫,“他说,杀死勉和文雄的凶手是我,还说是因为三角关系。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蠢货!” “什么蠢货!到现在你都没反驳我,不是吗?一定是被我说中了,所以你才会露出了真面目,对我拳脚相加,你这家伙真够狠的!” “你个浑蛋!”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江神呵斥道,“先让夏夫说说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并不是在胡说八道的话,那么隆彦就需要解释一下。我们所有人都会旁听,最终由我们来下结论。” 两个冤家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说吧!”正树小声说道,“理代和琉美还在营地呢,让她们和我们一起旁听比较好,再说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太方便……” 龙子靠在隆彦的肩膀上抽泣。隆彦面露苦涩地抱着龙子的肩膀。 所有人在广场集合。隆彦和夏夫坐在江神前面,为了防止他们再次动手,特意让两人之间空出了五十米的距离。其余十个人坐在江神后面。 “真像大学里的模拟审判啊!”武随口说道。 而坐在隆彦旁边的正树正冷静地注视着告发人夏夫。龙子似乎完全慌了神,泪眼模糊地靠在美加的肩膀上。夕子满脸愁容。理代和琉美神情紧张地端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咳嗽。望月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一旁的织田则抱着双臂。 “那么,先让夏夫说一下他是如何推理的。说的时候不能故意挑衅对方,必须得到我身后的这些评委的认可才行。” “好的!”夏夫瞥了一眼隆彦,“我说隆彦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并不是恶意中伤,更不是胡说八道,而是因为我掌握到了确凿的证据!当着江神他们推理社团所有成员的面,我敢点名道姓地说出凶手是谁,是因为我曾碰巧听到过一段对话。” 鸟儿从空中飞过,黑影掠过我们的头顶。 “事情发生在露营第二天晚上的十点左右。别看我这副模样,其实我是一个天文爱好者,那天晚上我本打算躺在吊床上观察盛夏夜空的星座,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文雄比我早了一步,他坐在吊床上和站在一旁的勉小声地聊着天。我本打算小声地和他们打个招呼,却不由得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两个谈的不是什么好事!” 隆彦的一只眉毛抖了一下。 “真不是我故意要听的——那两个人在说憎恨隆彦之类的话呢!这种时候最让人为难了!” “你这谎话编的也太没边了吧!有本事你就把听到的话给大家重复一遍!”虽然隆彦尽量压低了音量,但还是很容易听出他心中的气愤。 “我不能把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出来。大概的意思是,龙子加入步行社团是因为勉,当时勉觉得龙子很漂亮,就高兴地邀请龙子加入社团,而碰巧龙子觉得步行社团里有许多厉害的学姐,于是就同意了勉的邀请,这对勉来说原本应是个好机会,可事实并非如此。先是文雄对龙子产生了好感并开始热烈追求,勉发现后十分着急,试图阻止文雄。可是,在爱情面前不分长幼,所以二人决定公平竞争。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隆彦先得到了龙子的芳心。到头来,两个人什么也没得到!” 几双眼睛看向了龙子。面对大家的目光,龙子不停地摇头,仿佛想去除这些不光彩的东西。她之所以会哭,也是因为夏夫的话让她十分痛苦。 “你们三个争执过吧!”夏夫朝隆彦看去,“之前你和夕子好过一段时间吧,所以他们才对你说:‘夕子太可怜了,你不该这么对她,还是放开龙子吧!’” “现在谈的可不是黑社会里的事!别说那些污秽难听的话!我和夕子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你明明就不了解情况,却还振振有词。如果我真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有了龙子就不要夕子的话,同在一个社团的她们两个可能关系这么好吗?夕子,你说说!” “隆彦说得对!”夕子坚定地说道,“我和隆彦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龙子出现的前前后后都没改变过!夏夫,你说这些只会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激怒隆彦,让龙子伤心,令我觉得可笑而已。” “不希望自己的丑事被大家知道你才这么说的吧!我亲耳听到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才不想知道呢!只是碰巧听到而已。——但是第二天文雄就被杀死了,第三天勉也被杀死了。这说明了什么呢?各位?” 文雄和勉说了什么?不,他们是否真的在一起聊过天?这些已无从查证。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在了。但夏夫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等一等!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正树撅起嘴说道,“如果隆彦是受害者的话,夏夫说的这些话就很有用!比如北野勉和文雄因情生恨而谋杀了隆彦之类的。但事实恰恰相反,被杀死的是勉和文雄。而身为胜利者的隆彦没有杀死勉和文雄的动机。” “他们三个曾经发生过口角,这一点很重要!隆彦和龙子来到这里以后依然卿卿我我,非常甜蜜。不难想象这会激起文雄和勉心中的怒火。所以他们就去找隆彦理论,不,何止是理论,文雄在露营的第三天晚上和隆彦吵架,甚至因过于愤怒而拿出了刀子,可悲的是,刀子被隆彦抢去,文雄反而被刺死了。” “荒谬!”夕子喊道。 隆彦哼了一声后说:“简直荒唐至极!虽然偷听别人谈话就已经很假了,但是没想到你还能编出这么多故事来,太有想象力了!” “我还没说完呢!”夏夫也哼了一声,“那个死前留言‘y’指的就是你,是‘隆彦’的意思!” 他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大家都半弯着腰看着。(见图五) “和平符号……”望月小声说道。 这是在反核游行中经常看到的象征和平的符号。没错,如果把这个符号倒过来的话,圆中的图案就成了“y”。 “这是什么?我没见过这个符号。”隆彦问道。 “就算你不知道,这个符号也是存在的。”夏夫一边用手指比画着这个图形,一边说,“这是和平符号,文雄想写的就是它,可惜他还没写完就断气了。” “这是倒着写的‘y’吧。” “死者又不是坐在桌子前写的,而且他死去的姿势就很特别。” “简直就是诡辩!你可真会在大家面前表演啊!”夕子非常生气。 “文雄可是从后面被刺死的!你是不是还想说勉也是在找我算账时被我一刀砍死的呢?” “是的,勉很可能认为是你杀死了文雄,所以才去找你,而并非是去写生。为了不让别人听到谈话的内容,你们才去了案发现场。” “勉是自己一个人拿着素描本走进树林的,大家都看见了!”美加说道。 可是夏夫完全听不进去。 “因为是秘密约会,所以素描本是用来作掩饰的!” “那凶器是什么呢?是隆彦的刀吗?”望月问道。 “他用的是文雄的刀!因考虑到把刀留在案发现场的话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他就把刀带在了身上,也可能把刀藏在了树林里,他就是用刀杀的人!” “可是我们检查行李的时候,文雄的刀还在他的背包里啊!“ “他还有一把刀!” 夏夫的话处处都是漏洞。 “至于路上留下的火柴棍,在那么长的一段路上来回走一趟的话,只用十根火柴是不够的。而且不拿手电筒就进入那样漆黑的树林也不太正常。所以凶手当时应该带了手电筒。而路上的火柴棍,只不过是尼古丁爱好者杀完人后,一边抽烟边往回走时留下的痕迹罢了。” “我抽烟从来不用火柴,只用打火机!” “是吗?你刚才用什么点烟的?如果你一向随身携带打火机的话,那就把它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peace气呼呼地将和平牌香烟和写有“soleil"的火柴扔在了草坪上。 夏夫窃窃一笑。 “这样的话……勉所写的‘y’是什么意思呢?应该也和peace有关系吧!”美加说道。 夏夫好像早等人说出这句话一样。“是的,正是如此。还记得我们看到文雄的死前留言‘y’时是怎么说的吗?望月说这很可能是名字的首字母,夕子听到后大吵大闹,然后大家就闭口不谈此事了。结果,没人明白这个符号代表了什么。因为我们无法断言这个‘y’指的就是夕子,是这样吧?所以你们觉得勉还会在死的时候留下同样的符号吗?不管是大写也好小写也好,他肯定不会再写了,第二个死前留言只不过是凶手的伪装!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凶手是和‘y’无关的人!” “说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点有道理的话。”江神说道,“如果凶手真的是名字首字母为‘y’的夕子的话,那第二个被害人直接写夕子或者菊池就可以了,没必要为难大家。” 大家陷入了沉默。 “江神,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隆彦挠着脖子说道,“已经够明显了!” “快向peace道歉!” 织田像训小孩一样对夏夫呵斥道。看样子他对夏夫的一席荒唐推理十分的不满,其实我也有同感。 夏夫却背过脸不出声。 “快对peace道歉啊!”夕子也跟着说道。 江神并没有进行总结性发言,只问了隆彦一句:“对于夏夫说的他听到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的?真有那回事吗?” “我不知道。但被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是有点炫耀过头了!” “继续逞能啊!”龙子难得批评了他一句。 隆彦听到后乖乖地坐在那里。 夏夫仿佛失去了依靠似的垂头丧气,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小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听到夏夫的道歉之后,隆彦咳嗽了两声,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没错,你是错了!peace不可能是凶手!”望月兴奋地插嘴说道,“凶手是武!” 自己人的爆炸性发言,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棒。学长,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嘿,有意思!”武讽刺般地笑道。 江神则露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你就别胡说八道了!” 望月却点了点头,好像在说“看我的”。他刚才一直思考的,也许就是“凶手是武”一说吧。只见他拿着笔记本站了起来,然后用蘸了点口水的手指翻开笔记本。 “本次凶杀案中最令人费解的一点就是杀人动机不明,所以我将破案重点放在了寻找动机上。于是我试着回忆了这些天里所有大家说过的话以及发生的事情,我调出了记忆里存放的一切东西,分析方法可能和夏夫的差不多。这样一来,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一件事情上——那就是第三天火山喷发之后,勉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 我记得。讲的是有一次他参加童子军夏令营,担任分队队长,可是由于自己的失误,导致一个迷路的小队员发高烧而死的故事。虽然他说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小队员,但实际上是因为他去救小队员的时候迷了路,并非直接造成了小队员的死亡。 “我在意的只有这件事情,除了这件插曲,我并没有发现其他杀人动机。” “可这件事为什么和武有关呢?”夏夫惊讶地问道。 “不,这件事情本身和武并没有关系。但我想说的是,勉说他要对那个少年的死亡负责任,如果那个孩子的亲人碰巧就在我们中间的话会怎么样呢?他知道了原来害死自己亲人的就是勉、一定会很痛苦。所以,我认为动机只可能是这个吧。” “这只限于你所知道的范围。”江神叹了口气,“比如你不就不知道和龙子有关的这些事情吗?算了,你还是接着说完吧。听上去还是有点儿埃勒里·奎因迷的水准的。” “那当然,我接着说——虽然我知道凶杀案和这个故事有关,但却不知道相关人物是谁。再说,即使根据这个故事找出了凶手杀死勉的动机,也找不出他杀死文雄的动机。于是我又绞尽脑汁地思考,终于找到了原因!凶手误将文雄当做了勉,也就说文雄死于误杀。因为案发现场十分黑暗,而且文雄还穿着和勉同款的运动服。” “虽说案发现场很暗,”夏夫并不赞同望月的说法,“但是那样鲜艳的蓝色和黄色应该很难看错吧,如果颜色相近倒还有可能……对了,像你衣服的颜色就很危险!” 望月使劲地辩解道:“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分不清鲜艳的蓝色和黄色——那就是武!第二天夜里,你自己亲口说过‘武曾经想上美术大学’,武听到后说‘可惜我色感异常’,武,你是色盲吧?” 望月看向武,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色盲是指分不清红色和绿色吧?”织田插了一句。 望月不满地啧啧咂嘴。“你说的是红绿色盲,而武是蓝黄色盲,一定是分不清蓝色和黄色,也就是blue和yellow的色盲。所谓色盲指的是那些不会区分互补颜色的人。比如说红色和绿色。而蓝色和黄色混在一起就会形成灰色,是色环上的对比色。” “我竟然不知道。”织田感叹道。 “所以嘛,唯一一个分不清蓝色和黄色的武在大家中就凸显出来了。而“y”这个死前留言只是一个用来迷惑大家的符号而已,qed(论证结束)。” 用上了,qed是埃勒里·奎因的第十八项创作!但是…… “你说我是分不清蓝色和黄色的重度色盲?我只是一般的色弱而已,好歹你也要先调查清楚再下结论吧。” “我哪有时间确认,都怪夏夫刚才闹了一出。” “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夏夫苦着脸说道,“这就是qed?你也太小看奎因了吧!” “喂,你知道这是什么颜色吗?”理代解开了脖子上的方巾,举起来给武看。那块布上印有蓝、橙、红、黄,绿五色的不规则图案。 武站起来后向理代走了过去,拿起方巾。然后摊开方巾,用小手指指着上面的颜色,满不在意地说道:“红、蓝、绿、橙、红、黄、蓝、橙、绿、蓝、黄……还用继续说吗?” “不用了……”望月垂下了头。 这真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望月,不要认为是什么蓝黄色盲。虽然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红绿色盲,但我还真没看到过蓝黄色盲——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种病。” “世界上没有这种病?不,就是因为我曾经在哪里读到过,所以才这么说的。”望月仿佛被痛打了一顿似的。 “没有!”江神肯定地说道,“准确地说,这种症状是存在的。但是,蓝黄色盲并不是无法辨别蓝色和黄色——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地说,是因为……我曾想把这个用到小说里,所以特意调查过。” 听了江神的话,茫然若失的望月笑出了声来。“这样啊,真够遗憾的!” “彼此彼此。” 兴师动众地折腾了一番,却一无所获。我看着理代,与其说是沮丧,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她正低着头系围巾,聚光灯仿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5 我们失落地返回了帐篷,疲惫不堪。也许望月学长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丢人了,所以话也变少了。 “望月。” 江神点燃了一根cabin牌香烟,恐怕他带来的香烟也没剩下几根了。 “虽然你说了一些欠考虑的话,但也不要灰心丧气。不过,我真没有想到夏夫会在大家面前说出那样没有道理的话,不过看上去,他的心里应该就是那么想的。” 也许大家都快濒临忍耐的极限了吧。刚刚的争执不见得是夏夫一个人的责任。隆彦也因被别人说了“凶手是你吧”之类的话而大打出手。算一算,今天已是露营的第六天了,就算是一般的露营,大家也早就待腻了吧。 “江神,我真想找出凶手,”望月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肯定会疯的!我觉得,虽然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比如阻止火山喷发,比如找出下山的路,但是,对于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突发事件,只要我们愿意认真地去思考,就一定能够找出真凶。所以,我就运用了我的所有智慧,绞尽脑汁地思考,可……” “没能做到埃勒里·奎因的水准?”织田接道。 望月是认真的,夏夫应该也是认真的,虽然我的想法可能有点过于善意,但我真的很想给望月侦探鼓鼓劲。 “哦,对了,望月,我还有胶卷呢,你拿去用吧,再去案发现场拍些照片!” 说完我便从背包里拿出胶卷递给了望月。他接过胶卷后,拿出放在帐篷角落里的相机,把胶卷按了上去。“咦?”他惊讶地说道,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三十六张底片用完后,我并没有取出胶卷。可现在拍摄张数的屏幕上显示的是s,真奇怪啊!” 他试图把里面那个用完的胶卷取出来,可是相机只是在空转。 “真奇怪。” “打开看看吧!”织田说道。 于是望月打开了相机,胶卷果真不见了。望月眉头紧锁,发出了呻吟声。 “别嘀咕了!”织田说,“你是不是在照完后把胶卷取出来了?” “没有!”望月严肃地说,“我绝对没把胶卷取出来,虽然三十六张底片都拍完了,但是因为手边没有新胶卷了,所有就没取出来,这是我的做事方式,我敢肯定地说,从昨天到今天我从未取出过胶卷。” 织田露出了“我明白、我明白”的神情。 望月一下子不高兴起来。“真奇怪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的胶卷居然被人偷走了!” 织田也严肃起来,说道:“你说的应该没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净是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真想不明白,是谁偷了我的胶卷?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是凶手干的吧?”我说道。 望月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道:“太明显了!我拍的照片里一定有对凶手不利的东西……啊!” “又怎么了?”织田被望月的叫声吓了一大跳。 “对了对了,那个时候,就是那个吧。”他这是在说什么。“昨天的录音恶作剧!凶手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趁乱拿走的,因为之前我一刻也没离开过相机,一直把它放在身上,晚上我又独自一人在帐篷里看书,凶手根本没有偷走胶卷的机会。所以他才刻意地编排了一出闹剧,把我从帐篷里引了出来。” 江神扑哧地笑出声来。“看来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杀人犯,虽然他用了一些糊弄孩子的小把戏,却成功地使望月上钩。我似乎越来越喜欢他了,尽管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会长!”望月撅起了嘴。 “别生气,我并不是说你太单纯,而是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那就是游戏的时候千万不能粗心大意!不,准确地说,遇上凶杀案却还当做是在玩游戏,真是太不谨慎了。” “那本身就是游戏。”望月辩解道,“如果不能在游戏中成为胜者,那就会成为猎物。” “别说起话来像在念翻译小说似的。”织田说道,“但是,凶手费尽心思弄到手的胶卷里到底都拍了些什么?” “这……” “别这啊那啊的,回想一下三十六张照片里都拍了些什么?说不定能想起来呢!”织田说道。 虽然望月对织田的话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翻开了笔记本,仔细回忆起自己都拍了哪些照片,并且按前后顺序写了下来。 1~3张  喷发中的矢吹火山 4~10张   四个帐篷和全景 11~14张  户田文雄被杀害的案发现场 15张  死前留言“y”(原来也拍过) 16、17张  观景台 18张  吊床附近 19、20张  厕所专用帐篷附近 21~24张  小河和通向小河的路 25张  树林中的火山岩 26张  喷烟中的矢吹火山(中午) 27张  正在寻找尚三的江神、织田、有栖川 28张  武、夏夫 29张  隆彦 30张  夕子 31张  正在准备午饭的美加、龙子、正树 32张  正在吃午饭的琉美和理代 33张  正在寻找尚三的夏夫 34张  江神、隆彦 35张  树林里的望月(有栖川拍的) 36张  正在吸烟的隆彦 “应该就是这些吧。第28、29、30张的顺序不太确定,但我拍的就是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莫非这里有凶手或对凶手不利的照片?可拍摄这些照片的我却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我大概看了一下三十六张照片的内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然,我对于“正在找尚三的某某某”这几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人物的姿势是什么样子的以及照片的背景里都有什么等都毫无印象。虽然存在一些可疑之处,但因这些照片都是望月当时随意抓拍的,所以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武抱着胳膊,夏夫指着远处表示要在那边寻找的照片,以及夕子摆出v形姿势的照片,这些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看样子这些照片里应该没有凶手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别人看到的照片。 “但是,这样的话呢,”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多了不起的想法,但还是加重语气说道,“也许望月无意中拍下了对凶手十分不利的照片?一旦照片被洗出来凶手就会遭到怀疑,所以他才冒险偷走了望月的底片,也就是说,凶手偷走胶卷的原因是,其拍下了凶手的致命性破绽。” “无意中拍下的照片啊。”望月陷入了沉思,可还是找不出破绽。 这个凶手也太聪明了。虽然一时疏忽犯了错,可还是漂亮地处理掉了证据。他不仅具有准确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而且运气也很好。他是谁?这个表面上和睦而在背地里和我们作对的敌人到底是谁? “真像推理小说啊。”织田一边看了看我们三个,一边说,“有的凶手愚蠢地认为自己巧妙地安排好了密室和不在场证明,结果却被轻而易举地识破真相,露出了凶手的真面目。可现在和我们较量的凶手并非如此,他既聪明又谨慎,而且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抓住他的小尾巴呢?” 用照片?凶手一定会因此而惊慌的。 本来可以利用望月无意间拍下的照片找出凶手,可是在照片洗出来之前,凶手就把底片给销毁了,这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刚才在火山灰和烟云上方盘旋的直升飞机,它和这次事件中的凶手十分相似。 6 据广播里报道,因矢吹山上空烟云浓密且热气流旺盛,所以直升飞机无法靠近。不仅如此,傍晚的时候还会有轻微地震,这一切使我们的恐惧感越发强烈,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们下山吧,这是唯一一条活路。”隆彦说道。 大家马上表示赞同。 江神也表示赞同。“可是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大家再忍耐一晚,等到明天早上吧。为了明天天一亮就能马上下山,咱们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我不要!”夕子尖声叫道,“我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多待一晚!因为每次天亮都会少一个人,而且傍晚还会有火山喷发,也许马上就会喷发。现在根本不是悠哉地说开始准备之类的话的时候!” “我也觉得今天下山比较好!” “信长,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望月急躁地说,“下山的路很难走!也许我们没走多远天就黑了,到时候只能露宿野外。所以明早出发才是明智的选择,难道你们想不到吗?” “可是……” “望月,你以为我很笨吗?” 一阵争执之后,大家还是觉得江神说的有道理。表决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每个人都尽量少拿行李,最好空手。”江神向大家确认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地图、指南针、斧子、铲子、收音机、医疗用品,这些都是必须拿着的,此外还有食物,我们做些饭团带着吧。” “江神,还有一件事不能忘!”夏夫说道。 “什么?” “重要的证物,下山以后我们必须立刻交给警察。” 对此,既有表示赞同的人,也有面露不满的人。可这些话从夏夫的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也许他还在怀疑隆彦吧。江神双眼盯着夏夫,似乎想说“不用你提醒我”,但最终并未开口。 “今天晚上给我们做些好吃的吧。”隆彦对美加说道。 而美加的表情和江神像极了,怪异得可怕。 “听说美加知道谁是凶手了。”夕子意外地说道。 我条件反射般地转过头向夕子看去,她依然低着头认真地淘米。此时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真的吗?” 夕子抬起头说:“真的,因为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所以不能像傻瓜一样在大家面前——啊,说漏了,这是美加说的——得意扬扬地讲出自己的推断。不过,她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深吸一口气之后慢慢地问道: “你知道她说的是谁吗?” “她没有告诉我,我说这么重要的——其实我不觉得这有多么重要——信息怎么能够据为已有,万一弄错了可就麻烦了。不过,这个信息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就在我们两个洗碗的时候。” “虽然美加说的有道理,但是既然你都知道了,肯定也很想弄清楚凶手到底是谁吧?快给我说说,美加说话时的语气如何,有没有不小心说漏什么?比如凶手是男的还是女的?” 夕子再次将视线移到手边,神经兮兮地淘起了米。 “我一点也猜不出来。但是她说过,凶手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人。” “不引人注目?” “是的,也就是说,凶手是一个大家从未怀疑过的人,美加的原话是‘大家都被那个人转移视线了’。” 难道真的是她? “然后呢?” “然后呢?没有然后。哎呀,有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在意美加的想法呢?你这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希望之星未免也太弱了吧。”夕子稍显吃惊地说,“难道你要剽窃女侦探晴海美加的推理,然后报告给学长?还是你很害怕?” 因接二连三地看见、听见自己讨厌的事情,所以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想平静一下。 “我没打算剽窃,只不过想听听美加的看法而已。因为之前出现过各种各样奇怪、荒谬的推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所谓,我只想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有栖,没想到你还挺较真的。不过,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美加的直觉很敏锐——她的推理能力比我强多了——也许真的被她猜中了。” 我不由得对美加产生了敌意,希望她最好不要乱说话。可话说回来,她的脑海里所描绘出的凶手也不一定就是理代。 “刚才望月勇敢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其他成员是怎么想的呢?爱丽丝你呢?” 我当然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我没什么想法。” 有人朝我们走了过来。说曹操曹操到,面对美加我有些紧张。难道她察觉出了我的异常?她用稍显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看样子要推迟晚饭的开饭时间了。”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本职工作,马上往水桶里装水。 外出寻找下山的路的江神、织田、隆彦和武四人正好在晚饭做好时回到了营地。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他们浑身沾满了灰尘,脸上、胳膊上留下了树枝的划伤,衣服也被划破了,可见他们经历了何等的艰苦跋涉。 “应该能下去。也许是因为发生了几次轻微地震吧,下山的路况有了一些好转。但是,因为没有现成的路可走,所以我们只能寻找出一条新路。虽然此次探路我们走了两百多米,可前方的路况如何,我们就无法保证了。”隆彦一口气说完,拿起水桶咕噜咕噜地喝起了水。他说的这段话中出现了许多“但是”“可”之类的转折。 “似乎很难走吧!”理代看了看自己的朋友,“琉美怎么下山?”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四个好像早已商量出了对策。 隆彦抱着胳膊回答道:“就算扛也要把她扛下山。” 吃完了三天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后,侦探队展开地图,向大家说明下山作战概要。虽然称之为作战,其实只不过是翻过一切障碍冲下山而已。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可以悠哉地在山下泡温泉了,泡完温泉后我一定要穿上漂亮的和服,在香气怡人的日式房间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大家都逃难去了,山下的温泉早就空空如也了吧,织田先生?” 经济系的学长们互相争论着。不过他们所说的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早上以后才能实现。 大家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讨论,久违的悠闲时光再次浮现在眼前。 “文雄和勉只能先放在这里了。”美加说道。 “这样也太冷血了吧。”我不由得话中带刺儿地说道。 “喂,有栖,那你说怎么办好呢?”夏夫说,“我也想把他们两个的遗体一起带下山,没有人会愿意把他们丢在这里。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况,这有可能吗……” 无用的指责全部集中在了我一个人身上。这是谁也不愿意听到也没必要听到的台词。我沉默地等待着他把话说完。 我顶撞了美加,这分明就是在找碴儿。夕子对我说的“美加已猜出凶手是谁”这句话搅乱了我的思绪,使我近乎无意识地表现出了对她的敌意。我真幼稚。 “我明白了,真对不起!” 这就对了,因为错在于我,所以应该由我主动道歉。我如同观察别人似的低头打量着自己。 “我想插一句话,”站在后面的正树说道,“我也觉得把学长们的遗体暂且放在这里比较好,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下山。可是,我们可以拿些他们的遗物下山啊!不,这是我个人的心情问题。” 有几个人都对正树的想法表示赞同。可我觉得这件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要拿就拿些小东西,”美加冷静地说道,“比如文雄的钥匙链,勉的都彭打火机,这些都是……”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哽咽了一下,“因为这些都是他们两个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夕子噙着泪点了点头。龙子则伤心地与隆彦对望。 “好的,就按照美加说的做吧!”江神说,“peace,你去拿一下。” 隆彦刚要去拿的时候,夕子叫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但是我要先去采些花,因为今天早上换过之后就一直那样放着……” 夕子就近摘了几朵百合花。我们也来到安放着遗体的帐篷前,站成一排向文雄和勉告别。只见夕子换了花之后双手合十。 隆彦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先从勉的裤兜里取出了打火机,然后又将手深进文雄牛仔裤的右侧口袋里,随即发出了“咦?”的声音之后,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伴随着微小的钥匙碰撞声,钥匙链出现了。但是,他拿出来的不仅仅是钥匙链。 “啊!”隆彦扔掉了手里的东西。 我们凑上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大家一看便尖叫起来,然后不由地后退。 那是一根手指头。从长短和形状来看,也许是一根无名指。不,那一定是无名指,不仅如此,还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谁的无名指——指头上戴着那颗镶有黑珍珠浮雕的铂金戒指。 “这是尚三的手指!是他的手指!”夏夫像小姑娘似的用双手紧捂着嘴巴。指缝间流出了细微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江神走向前,小心地捡起了手指,并将手指举至与眼睛同等的高度,确认了戒指嵌入了手指第二关节上方后才说,“这确实是尚三的手指。” “他的手指为什么会在这里?”夏夫依旧捂着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他神秘地失踪了,可他的手指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江神,告诉我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被杀死了!”夕子说道,“尚三果真被杀了,和我说的一样,杰森在黑暗中偷袭了他!居然还把他的手指头切了下来,凶手真是太残忍了!” “这里怎么可能有杰森啊!”望月坚定地说道,“那种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怪物是不存在的。我们的敌人就在我们中间,是一个极其狡猾且诡计多端的人,那,那根手指就是最好的证据!”望月的声音有点结巴,“杰森为什么要把被害人的指头切下藏起来?为什么要用火柴走到小河边洗手?为什么要偷走我的胶卷?” “胶卷?”美加听得很认真,“胶卷是怎么回事?有人把你的胶卷偷走了?” 望月愣了一下。“是的,被偷了。”随后,他讲了事情的经过,虽然他强调了并不是想隐瞒这件事情,而是没有说的机会,可大家还是对我们推理社团投来了批判的目光。 “那些倒无所谓,”我用目光指了指被切断的手指,接着说,“我们必须带着这根手指下山。但是,只凭这个就断言尚三死了,这样合适吗?毕竟除了这根手指,我们对其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是这么想的,江神好像也是这样想的,他拿出自己的手帕,将手指包了起来,说道:“是啊。” “哎呀呀,吓死我了!”隆彦终于回过神来,大口喘着粗气,“真没想到会从他的口袋里拿出那样可怕的东西。” 织田说:“不过也是,我们检查这个帐篷里的行李的时候,并没有检查死者的口袋。” 站在我旁边的望月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你说什么?”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7 “爱丽丝,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夏夫和武邀请我去观景台喝最后一次咖啡。夸张地说,是一起去喝此生分手前的最后一杯咖啡。 “咖啡很浓哦。”夏夫盘腿坐在草地上,往杯子里倒热水。 可我的内心无法平静,因为我曾在这里窥视到了理代的秘密。 “虽然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但今晚毕竟是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晚,如果尚三没有失踪,文雄和勉也没有死的话,我还真想举办一场告别篝火晚会!”夏夫说道。 我们两个并没有接话,只是伸手端起咖啡,阴郁地啜饮。可夏夫看上去十分轻松。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武低声说道,也许是咖啡的苦涩使他不由得闭上了嘴。 “可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夏夫微笑着说道,似乎已完全放松,“我们拼命地挣扎,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坦然地接受现实。其实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没用的,比如准备考试,记下女孩子的生日,因下个月利息下调而急忙开设定期存款账户,购买火灾保险等等,因为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在拐弯时被汽车撞死。所以我们考虑今后想做什么或是会怎么样都是可笑的。你们觉得呢?” “你不会看破红尘了吧?”武说道,“那是超度之人才有的境界。” “我并不是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回想起了这二十一年来的经历,仿佛一切都是不知不觉中编排好了的——也许宇宙诞生之时已经决定了明天我们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现在没有必要挣扎。” “神圣的宇宙中央委员会还要决定这么琐碎的事情?”我嘀咕道。 “你说什么?”夏夫似乎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今晚也许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晚,所以有件事情我想确认一下。”武异常严肃地说道,他将咖啡杯停放在嘴边,眼睛则向空中望去。 “除了我,世界上真的还有其他人存在吗?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真的就是如我所想的世界吗?” 我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默默倾听。 “我从小就对一件事情十分好奇,直到现在都没有向任何人讲过,也许这个疑问有点幼稚——小时候回家打开窗户时,总觉得路上的行人一起将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并且还觉得他们似乎都在想‘哦,原来他是这家的孩子’,每当那时,我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很惭愧。所以,只要我感觉到背后有人时,我都会放慢脚步让对方超过我,等到他走到听不到我开门声的距离时,我才会走进家门。” 我还是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每次回家时都会小心翼翼,可直到有一天我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虽然这些行人经常看到我走进家门,而我也因被他们关注疲惫不堪,可是,我却没有关注过在我前面行走或是迎面走来的行人走进家门。这让我感到惊讶,甚至有点害怕。” 现在,依然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困惑和疑虑。 “难道我只是一个演员?其他人则是剧中的路人甲、乙、丙、丁?整部戏只有我一个主角,而那些扮演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老师、朋友的人出场露个脸后,便可以到后台吸烟、谈笑、商量下次何时出场……” “这个想法很普通,我中学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夏夫眯着眼,似乎觉得武的话有些可笑。 武是认真的。“我的疑问还没有完全解开,大家真的都在表演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挣扎或是跳舞呢?” 我感到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它没有具体的形状,既不是风也不是温度。我抬起头,只有一片月光。 “不想演戏就不要演,不想跳舞也没必要到处乱蹦,更没必要为了编故事而绞尽脑汁地为难自己。作为主人公的你只需坐在那里看着剧情如何发展,然后大叫停、停!别演了!” 夏夫龇着牙,露出了与他形象不相符的丑陋笑容。 这成了一次奇怪的咖啡聚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也许是因为月亮太圆了吧。我想这场聚会也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随后江神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来喝一杯吧?还有咖啡呢。”夏夫邀请道。 会长江神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马上就十点了,大家还是尽快休息吧。” 江神的头发飘动着,树叶也发出了哗哗的声音。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 “是该休息了,因为明天会很辛苦的。”我一边说,一边观察另外两个人的反应。 “江神。”夏夫说。 “怎么了?” “你觉得凶手还会继续杀人吗?”他依然微笑着。 “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呢?” 江神脸一沉,转过头说:“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也不知道。” 夏夫沉默不语,拿着咖啡壶和杯子站了起来。 “let it be吧!” 夏夫哼唱着披头士的歌,带头向营地走去,我们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回走。 我这是怎么了?内心变得越来越躁动。 理代!那是理代!理代正站在帐篷前! “嘿!”夏夫微微举起手向理代打招呼。 我们从她的身旁走过。 “早点休息吧。”江神说道。 “那个……”理代小声地说。 我和江神同时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事吗?” 刹那间,她犹豫了一下,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口说:“没有,没什么事,我去睡觉了,大家晚安。” 我们四个人也纷纷向她道了晚安。 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8 凌晨三点,火山喷发了。 第五章 下山之时 1 我还活着! 火山好像停止了喷发,周围恢复了平静。 我扶着树站了起来,浑身都燃起了熊熊怒火。 矢吹山愈发贪婪地寻求着更多的牺牲者。这苦苦折磨着我、理代等所有人的矢吹山和未解之谜‘y’几乎令我愤怒到发狂。 “我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 我擦了擦流至下巴且即将凝固的鼻血,迈开步子往前走。 “爱丽丝……” 我吃惊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理代?是你吗?” “爱丽丝。”她带着哭腔叫道。 “你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我大声地呼喊,快速向前走去。黑暗中,理代散发出的气息引领着我前进。终于,我们的指尖碰在了一起。 “啊!爱丽丝,我好怕!” 理代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我将脸埋进她的发丝,安慰她说:“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我感受到了她的生命力,微笑着轻抚她的肩膀。 “已经结束了吧?火山暂时不会喷发了吧?” “我不知道。” “……现在几点了……” 我凝视手表表盘,回答道:“三点四十。”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她叹了口气。 “琉美在哪儿?安全吗?”她关心地问道。 “江神背着她逃跑了,好像进入了对面的树林。” “有江神陪着她我就放心了。其他人去哪儿了?” “附近似乎没有人,也许是我们逃错了方向。” “没什么错不错的,反正都是困在山里。” 我们在原地坐下,靠着树干沉默了许久。 “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我脱口而出,愈是看不清理代的脸,我反而愈发在乎她此时的反应。 “爱丽丝,你认为凶手是谁?” 她的话令我吃惊不已,这是身处死亡边缘的人该考虑的事情吗? “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想想该如何活下去吧。” “可我想知道。”她加强了语气。 我愣在那里。 “我想弄清楚谁是凶手,谁不是凶手。如果不能分清大家的语言、行为、笑容是真是假,那我们岂不成了隔着一层浓雾的陌生人!” 理代正怀疑着某个人,这是她着急的原因所在。难道她不是凶手?她怀疑的是谁——我吗? “理代,你是怎么想的?”我追问道,“你觉得谁是凶手?把你想的都说出来吧,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信任我?还是怀疑我?” “爱丽丝!”理代的声音近乎惨叫。 这就好比她站在悬崖边上窥视地狱,而我却在她的背后推了一把一样。 “你怎么了?” “爱丽丝,你完全说错了,我对你从未有过一点怀疑。倒是觉得你的那些喜欢看杀人小说的学长有些蹊跷,他们把杀人游戏教给大家这一做法令我很不愉快。” “理代!” “听我说,爱丽丝!”她推开了我想要搭在她肩上的手,“我也知道自己有些抓狂,但我真的从未怀疑过你和江神,一次都没有过!我,我……” “够了,别说了!” 理代再次哭了起来。 “即使死去……我也想知道……除了某人……大家能够快乐地……”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身体的伤痛渐渐减轻,心里的疼痛却更加强烈。明知看不见她的脸,可我依旧朝她的脸所在的方向看去,她只是在那里哭泣,没再说别的。 “喂,你们没事吧?没事的话就出个声!” 是隆彦的声音,他的叫声十分悲壮。 可喜的是,远方传来了江神的回答:“江神和琉美平安无事,已经安全了,大家都出来吧!” 理代对我说“我们走吧”,然后拉起了我的手。我感到肩膀一阵剧痛,不禁呻吟,理代吓了一跳,松开了我的手。 “爱丽丝,你受伤了吗?” “没,没关系,我还可以走。”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尽量不让肩膀晃动。理代扶着我的肘部,合着我的步伐前进。 我们走出了树林,可是因为火山灰遮盖了星空,村庄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江神看见我们以后马上跑了过来。可能是我夸张的伤员模样让他十分担心吧。 “哪里受伤了?” “我摔了一跤,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骨头伤着了吗?” “没有,只有肩膀和侧腹撞到了。” 我搭着江神和理代的肩膀走到了广场中央。环视了一下广场上的面孔,似乎少了两三个人。 “就差夏夫和夕子了。” 隆彦话音刚落,江神就扯着嗓子朝四周呼喊起两个人的名字。一阵不祥的寂静过后,应答声出人意料地从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传来。 “是夏夫吗?你在哪里呢?” “我在这里,快过来!” 是北方。江神钻进倒塌的帐篷,找出了手电筒,然后挥舞着手电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她晕倒了。”我们听到了夏夫的声音。 江神背着失去意识的夕子返回了营地,夏夫的脸上虽然有道长长的伤口,但他依然迈着沉稳的步伐跟在江神的后面。 夕子好像只是因受到惊吓而晕倒,并没有受伤。江神将夕子放下来,拍了拍她的脸颊,让她醒过来。 “火山已经停止了喷发,大家都在这里,平安无事。”江神静静地说道,夕子听到后轻微地点了下头。 “有谁知道现在几点了?” 江神的手表好像坏了。 “四点了。”隆彦回答道。 江神吹了一声口哨。“都打起精神来!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下山!下山的路很不好走,现在还多了几位伤员,所以要为受伤的人多帮忙,即使抬着,我们也要一起下山!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好的!”夕子脸上挂着泪水,嘴角却露出微笑,举起拳头回应道。 可现在状况最糟的人是我,这让我觉得很丢脸。 “我们生火吧。做一个比第一天篝火晚会上的那个还要旺盛的火堆!我们一边围着火堆唱歌一边等待天亮,想跳舞的话就尽情地跳吧。”江神说道。 隆彦说:“我去拾些柴火。” “去的时候带着手电筒,五六个人一起去,绝对不能少于两个人。”江神叮嘱道。 于是有五个人去捡柴火了。 “江神,我去拿药。”一旁的理代站起来去取医药箱。 在黑暗的树林中,大家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她拿着急救药箱先朝我走了过来,可是我拒绝了,因为躺下体息了一会儿,所以不怎么痛了。接着,理代走向琉美,给她更换了脚上的绷带。 不久,那五个人回来了,捡回的柴火几乎堆成了山。江神和夏夫将带来的书、笔记本撕开后点燃,然后扔向柴火堆。 “燃烧吧,燃烧吧!” 夏夫如同说梦话般地嘀咕着,火光照亮了我们的脸颊。和篝火晚会的时候一样,欢笑声、拍手声、口哨声响成一片,大家内心的恐惧感也逐渐消融,我对火焰充满了感激之情。 夕子将手伸到火堆边,说道:“真暖和。”她微笑的样子十分可爱。 江神满意地望着熊熊燃绕的火焰。会长,你出的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 “谁来唱一首歌吧!”隆彦说道。 可是无人响应。这个时候唱什么歌好呢?有些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咱们点唱吧,”江神说,“步行社团的成员和夏夫、武一起来首雄林大学的校歌吧!关西这边的人先做听众。” “校歌?我记不住歌词啊!” “哎呀,隆彦,你这叫不热爱自己的母校。” “既然这样,我们就唱啦啦队之歌吧,《雄林胜利》如何?” 夕子对夏夫的提议表示赞成。经过协商,他们决定演唱这首歌曲。 “准备!”夏夫喊起了口号,“一、二、三唱!” 青春的热血已经沸腾,我们无人能敌。 连吹过赛场的风,都在为我们的胜利歌唱。 他们的歌声非常有气势。织田一边拍手,一边笑着赞叹道:“这歌真棒!” “认输了吧?你们唱什么?”夏夫催促道。 江神咳嗽了几声,向我们发出了起立的命令,我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我们歌唱的曲目是《奇怪大作战》。” 奇怪的惨叫,划破了黑暗。 是谁?是谁?是谁? 恶魔今晚又来闹事? emc、emc,追寻未解谜团, emc、emc,揭露离奇真相。 lets go! 这首歌只不过将往年的电视剧主题歌的一部分歌词换成了emc而已。 “傻傻的还挺有趣!”隆彦忍不住大笑道。 因为理代和琉美有点势单力薄,所以我们推理研究社团作为伴唱给他们加油鼓劲。 江神的提议效果显著,大家似乎都恢复了活力。而江神聊天的时候,还常常若无其事地望望东方的天空,等待黎明的到来——此时已是四点二十五分,就快了! “爱丽丝,你怎么样?”理代走到我的旁边问道。 我轻轻地转了一下肩膀,说:“虽然还有点儿疼,但是已经没事啦!谢谢你的关心!” 我们瞬间四目相对,可她马上低下了头,装出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渐渐淡忘的疑惑再次在我内心浮现。对了,我在树林里问的关于连环杀人案的问题她还没有回答。 “我们继续聊一下刚才的话题,好吗?” 她装糊涂地说:“什么?”然后歪着脑袋,似乎在回想刚才说了什么。 我一下子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力气。因为我担心,如果继续追问下去的话,拔出的剑反而会反转向我,给我带来致命的一击。 我对自己无法相信理代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理解。因为在那样的处境下,她居然还有心思问我“你觉得凶手是谁”。但是,就算凶手真的是她,我也会尽全力帮她隐瞒真相的。 “再加些柴火吧,不够了。”江神命令道。 隆彦和夏夫跑着去取柴火。火堆的星火向上飘飞,继续熊熊地燃烧着。大家围坐在火堆周围,讨论着火山喷发时谁的样子最可笑,谁露出了怎样的丑态,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不知不觉中,表针指向了五点。 江神指向了东边的天空。浮云渐渐地被染成了紫色、金黄色,黎明到来了。 “大家表现不错,都很努力。“隆彦深深地叹了口气。 朝阳驱散了破晓的阴霾,世界如同沉浸在大海中一样苍白,月亮也沉没似的渐渐消失在天际。 “再坚持一会儿吧,等太阳升起来了咱们再出发。”江神说,“因为路上很危险,大家还是多储备些体力比较好。” 不久,柴火燃尽,冒了会儿黑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休息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艰苦行程做心理准备,所以开口说话的越来越少,每个人都独处在自己的小宇宙中。 六点,江神宣布出发。 大家带上了最轻便的行李和昨晚做好的饭团。负责走在最前面的隆彦从帐篷里取出了铲子和斧子。正树将收音机挂在了脖子上。因为琉美在昨晚的混乱中丢失了拐杖,所以夏夫又重新给她找了一根树枝——一切准备就绪。 无人下达出发令,隆彦和江神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默默地出发了。 拄着拐杖的琉美表示要自己行走,所以我们推理小说社团的成员跟在她的后面,走在队伍的末尾。理代紧紧地跟在琉美身边,似乎在故意避开我的视线。琉美的步行速度正好和我的速度差不多。走在我旁边的织田表示站不稳的时候他会随时扶住我。 青春的热血已经沸腾! 江神面朝前方唱起了“雄林胜利”——不久,大家也跟着他齐声高歌。 2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第一次火山喷发时的勘探地点。四天前这里被沙石挡住了去路,如今却如同被巨大的刮刀削掉了一大块似的,红色的地表露了出来。 “这里和昨天又不一样了。”织田对江神轻声耳语道。 “只能滑下去了,”江神指了指下面,“必须滑行四五十米,高度为三十米左右。” “是啊,坡度有三十度吧。”正树应和道。 我往下一看,只见红色的斜坡延伸至断得零零碎碎的山路。 “如果控制不好速度的话,就很可能停不下来而掉下去。”隆彦面露难色地说道。 我们决定使用绳子。打头阵的隆彦拿着绳子的一端滑了下去,留下来的人紧握住绳子的另一头。第二个滑下去的是正树,他们二人平安到达后将绳索拉紧,当起了桥头堡。接着,五个女生抓紧绳子依次滑了下去,共花了半个小时。 “爱丽丝,该你了!”江神将绳子递给了我。 “没关系,我最后再下去吧。” “你不能最后一个下去,最后可没人帮忙拉着绳子。” 我小声回答“好吧”,然后开始往下滑。因为肩膀很疼所以胳膊根本使不上劲,中途只好改为坐着滑行。 “小心,快下来了。”隆彦大声喊道。 我本想用脚后跟刹车,可干燥的沙子根本不允许我停下来,反而身体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下子撞在了准备接住我的隆彦的胸口上,他随即发出了呻吟声。而在后面推着他的夕子因过大的冲击力向后飞出,正树则用力地拉住了她。 “你还好吗?”几个人低头问她,夕子瘫软地坐在地上,竖起大拇指表示没事。 “……对不起。” 隆彦笑着对我说道:“你还参加了摔跤社团吧!” 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后,理代做了一个深呼吸。 让大家揪心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顺利地滑了下来。最后一个滑下来的江神先将绳子的一端扔了下来,然后以铲子代替滑雪棍,利落地滑了下来。 正树一边望着斜坡上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大家没有休息,继续在布满了沙石和倒下的树木的道路上前行。江神和织田搀扶着琉美,理代则拿着拐杖跟在他们后面,而我在望月的帮助下走在队伍的最后。我们的右手边是陡峭的悬崖,左边则从下方传来了潺潺的溪流声。 走在前面的夏夫将斜倒在路上的树干丢入一旁的树丛,可树干落下时似乎并未发出声音。夏夫便拨开树丛窥视,脸上露出了浅笑。 “这条路的下方被挖空了。” 队伍停了下来。 “喂,发生什么事了?”望月向队伍前方问道。 “别拥挤!”隆彦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家想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都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前方十米处的地方发生了塌陷,截断了道路。虽然可以看到前方有路,但此时的我们如同站在被河水冲断桥梁的岸边一样,不知所措。下面是垂直的峭壁,底部有一条溪流,风从谷底吹了上来。 “我们已经进退维谷了……”夕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受夕子的影响,龙子也跟着变了表情。 “一定会有办法的!”说完,隆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和平牌香烟,发现里面是空的以后捏扁了烟盒。 江神默默地将cabin牌香烟递给了他。 “谢谢……我先拿着绳子过去,因为右侧还留有一条约二十厘米宽的小路,所以我可以走过去。走过去之后,我会把绳子拴在对面的那棵树上,剩下的人就拉着绳子走过去。” “你不能去,太危险了!”龙子一听便害怕地对隆彦大吼了起来。 夏夫制止了她,说道:“还是我去吧,别让你媳妇太担心了。” “笨蛋,我……” “你第二个过来,然后咱们一起帮剩下的人过来。”夏夫一边说,一边向前迈步。 武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说:“让我先过去吧!” “别争了,我可以的!” “我想快点下山,小百合还在山下等着我们呢。”说完,武一把抢过夏夫手中的绳子,然后用嘴巴咬住,向危险发起了挑战。 “小心点!”夏夫小声叮嘱。 武紧贴着悬崖,慢慢地往前走。左脚向前,右脚接着跟上,然后左脚继续向前。因为他的右脸颊贴着崖壁,所以我们无法得知他此时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表情一定很痛苦吧。 “加油!”夕子禁不住鼓励道。 夏夫马上伸出食指发出“嘘”声。 武较为顺利地走过一半路程之后,一个难题挡在了他的面前,中部两米长的一段路上只剩下了十厘米的宽度——真是天意弄人! “别勉强,不行的话就走回来。”夏夫压低声音说道。 武摸索着山壁,抓紧稍微突出的部分咬牙前进,他的脚后跟悬在了空中。我们十二个人屏住呼吸盯着他度过了最难走的一段,剩下的路他快速地走了过去。 “武,你真能干!” “真是帅呆了!” 大家心目中的英雄无暇去听这些赞美之词,而是将绳子系在了隆彦所说的那棵树上——难道大家都没有意识到吗?他并非给我们搭了一座桥,接下来,我们也要像他刚才那样走过去。 绳索沿山壁拉起,望月和织田放低腰部,紧紧地拉住绳子的另一端。 “这比武走过去的时候安全多了。只要手抓紧绳子,就算脚不小心踩空了也不会掉下去,所以大家不用害怕。”江神劝说道。 美加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说:“我不会哆嗦的。” “江神,我可以走过去,”理代诉说道,“可琉美怎么办呢?” 江神轻轻地将手搭在了琉美的肩膀上后说:“我把她背过去。” “别这样,江神!”琉美将手放在了江神的手上,“你可千万别背我过去,太危险了,我很重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真的,我真的很重。” “你有多重?” 琉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江神笑着说:“看来这是女生的高度机密啊。” “别开玩笑了……我留在这里,等你们下山以后再找人来救我。” “不可能!”隆彦啧啧咂嘴地说,“你要听哥哥的话,要相信他!我先过去了。” 不安的望月与我四目相对。 “爱丽丝。” “放心吧,我一定紧紧地趴在你的背上!” “喂喂喂……” “开玩笑啦!” 夏夫和正树顺利地走了过去,他们站在对面鼓励女孩子们,让她们不要害怕,赶快过去。美加正准备开口说话时,理代抢在她的前面说道:“我先!” 她真勇敢!她紧闭嘴唇,镇定谨慎地移动手脚,突破了难关!当我看见她一边放心微笑一边挥手示意时,才松开了紧握在手里的沾满汗水的绳子,歇了口气。 “接下来让我过去吧。”为了尽早跨过这条阻隔在我们两个之间的深渊,我提议道。 江神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暗自下定决心,迈开了脚步。 我想:一旦脚踩空的话我就死定了,可是我对这疼痛的肩膀能否承受得住自己全身重量感到很没有信心,要是能把绳子系在腰上就好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脑海中很容易地就联想到一幅画面:脚下一滑,我拽着绳子悬在半空中,然后如同钟摆一样撞向山崖。 “爱丽丝,加油啊!”这是理代的声音。 ——不能分心! 一不小心,我的左膝盖突然弯了一下,左手脱离了绳索,两边传来了一阵悲鸣。不过我的右手没有离开绳索,还好摔倒时伤的是左半身,所以还能咬牙忍耐。我重新站稳,继续前进。这真是一次狼狈的野外拓展训练。 夏夫伸开双臂等着我,但我觉得他离我很远。汗水流进了眼睛,模糊了夏夫的身影。 ——终于,他抓住了我的左手腕,将我拉了过去。冒险在第四十步平安结束。 “辛苦了!” 夏夫对坐在地上的我说道,我抬头一看,好几张笑脸正冲着我微笑。 “太好了!”理代高兴地说道。 我对理代仅回答了一句“谢谢”。 “你就坐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吧!”夏夫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回头看了一下对面,只见美加握着绳子朝我们走了过来。随后,步行社团的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平安到达了这边,途中并未发生一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意外。 对面的人似乎对下一个走过去的人选有了争议。虽然江神拉着琉美的手,但琉美坚定地拒绝了。其他人站在两人周围,十分困惑。 “你们干什么呢?”隆彦急躁地点燃了一根烟。 过了一会儿,江神冲我们挥了挥手后大声喊道:“琉美自己走过去!” 不会吧!大家对此都感到十分意外。她连独自行走都办不到,怎么可能一个人走过来? “琉美,你别胡闹了!”美加说道。 琉美听到后微微一笑,说:“因为可以抓着绳子走过去,所以没问题的!这比江神背着我走过去容易多了!” 这是琉美自己的选择。虽然她的选择有一定的道理,但主要还是因为不想连累江神吧。 “琉美!”理代站在最前面喊道,“如果你有把握走过来的话就过来,没有的话就在原地等着。万一有什么闪失就没命了,但是在那里等着的话还有获救的希望。如果你愿意留在那里的话,我就走过去陪你。” 隆彦和夏夫对视了一下,似乎在说“这可怎么办啊”。 琉美在江神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到绳索边,抓住了绳索。她说了什么之后,江神便松开了手。她开始慢慢前进。大家屏住呼吸注视着她,她确实独自向前走着。 “她真的能走……”美加低语。 我陷入了沉思,难道琉美的伤比我们想象的轻多了?还是她故意夸张伤情?虽然会有这样的疑问,但我还是觉得美加的这句“她真的能走”听起来有些冷淡。 虽然每当她把重心移到受伤的脚上时都会眉头紧锁,但几乎没有失去过平衡。也许她花的时间比我还少。终于,她成功地走了过来。理代抱着她说:“太好了!” 等所有人都平安走过来的时候,又过去了二十分钟左右。江神依旧是最后一个,他在没有绳索的条件下顺利地走到了对面。 3 隆彦看了看手表,说:“十点多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没人会反对他的建议吧。值得庆幸的是,在一棵倒下的树木的后面有一小块儿空地。大家便坐在那里稍事休息。 我独自坐着发呆,想要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将接下来的路程、杀人事件等都从脑海中拂去。希望凉风能够吹干我沾满汗水的肌肤。 夏夫和隆彦并肩而坐,高兴地有说有笑,似乎忘记了目前的处境。理代和琉美正在平分水壶里的水。正树打开了收音机,龙子、望月、织田围在他的周围仔细听着。武在地上躺成了一个大字。江神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打盹。夕子在美加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她们俩还时不时地瞄我几眼。 “现在,我根本不在乎凶手是谁。”难道是因为风向改变了?夏夫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刚才大家一起在地狱走了一圈,现在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够平安下山,就算你是凶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如果你真是的话,就说出来吧!” 隆彦笑了笑,说:“别瞎说,我看你才是真凶吧!” 这两个人真的和好了吗?等等,他们两个似乎有相同点!爱好相同?不,不对,因为他们所学的专业是不同的。童子军,对了,他们两个都参加过童子军?不,不对,参加童子军的不是隆彦和夏夫,而是已经死去的北野勉和失踪了的一色尚三。勉和尚三有相同之处。但是,这一点并不能直接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爱丽丝。”从头上方传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什么事?” 原来是美加,她的肩膀旁边还站着夕子,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们两个朝我走了过来。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又问了一遍,“你们两个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恐怖。” “吓着你了对不起,不过我们生来就是这副摸样,想换都换不掉。” 我暗自在心里抱怨,从昨天开始,我对美加的语气就不太好。 “我听夕子说了,看样子你对我的推理很感兴趣,推理小说社团的推理专家居然想知道我这个门外汉的想法,这太令我骄傲了。” “推理小说研究社团并不是培养侦探的地方,你这么夸奖,我实在不敢当。不知可否听听你的高见?” “好的!” 美加和夕子在我前面坐下。我瞄了夕子一眼,她也面无表情地回望了我。因为被人打了小报告,所以面对美加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对于告密人夕子,我的内心只有不满。可是,假如能把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弄清的话,也许还应该感谢她呢。 “我关注的是死前留言!勉所留下的‘y’如果指的不是凶手的名字,那还会是什么?所以凶手一定是名字首字母为‘y’的人。” “……你指的是夕子?” “夕子根本没有杀死勉和文雄的动机。” “可是除了夕子,就没有其他名字首字母为y的人了。” “还有小百合呢,凶手就是山崎小百合!” “不会吧……” 虽然名侦探在最后一章里指出的凶手常常令我觉得意外,但美加指出的凶手更为惊人。可我害怕的是从她嘴里说出“理代”这两个字。不过话说回来,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说出一个也许已经死了的人的名字。虽然这在推理小说中也是常见的推理方法之一,但是也…… “你不会真以为,除了夕子就没有其他名字首字母为‘y’的人了吧?我原还以为大家是因有所顾忌才没说出来的。” 说句实话,我真的完全没有意识这一点。 “这太出人意料了,我从来没想到过。” “你没必要大惊小怪的,侦探电视剧中经常会有一些类似的情形,总之,小百合还活着!” 夕子在一旁连连点头,似乎已经听过美加的推理了。 “小百合名字的首字母的确是y。不过,你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应该和夕子一样,也没有杀人的动机吧?” 美加轻轻地嗤笑道:“虽然我没有确凿的物证,但我能举出一些状况性证据。首先是凶器,文雄被杀后,大家的刀都被没收了,并且在所有人的监视下埋在了地下。可第二起凶杀案还是发生了。这就说明了,凶手是没有把刀交出来的人。” “那就是小百合吗?” “是的!虽然她失踪的时没有带走多少行李,但留下的行李中并没有刀。” “其他人并非没有藏着其他刀子的可能性。” “没错,如果凶手上山前已制订好杀人计划的话,自然会再带把刀。先不说这个,我接着讲我的想法。接下来说说连环杀人案的动机——爱丽丝,你认为小百合突然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这个谜从未在我的脑海里消失过。 “她不见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文雄被杀死的那天晚上——我在树林中碰到过你,对吧?”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是满月,我听完琉美的胡言乱语之后,便在树林里徘徊,然后碰见了靠白桦树而立的美加,就和她聊了一会儿。 “你还记得那时我说了什么吗?其实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一样睡不着觉而在那附近转悠,并在遇见你的地方见到了小百合——似乎很幸福的小百合。” ——昨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走出帐篷散步。当时小百合碰巧站在这里。 ——她浑身洒满了清冷的月光,如同夜晚森林中的精灵,胸前的十字架刺眼般闪闪发光。她微笑着,看上去非常幸福,根本没有一点儿懊恼的感觉。 是的,我想起来了。 “爱丽丝走后,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时的小百合,想着想着,我意识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中午理代和琉美说的一句话:‘小百合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她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而且很早就睡了。’但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因为我在树林里遇见小百合时已经过了午夜,她并没有就寝。也就是说,较早入睡的是理代和琉美,并不是小百合。而睡前看上去还很快乐的小百合却在早上突然消失了。所以,那天晚上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而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小百合半夜在树林中遭遇了不幸,而加害者正是勉、文雄和尚三!” 美加坚定地说完后闭上了嘴。很明显,她在观察我的反应。但是,我愚笨的脑子需要时间来消化她的话。 “也就是说……勉、文雄和尚三对小百合做了不好的事情?或是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这点你就先别管了,”美加制止了我,似乎有点不高兴,“我又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如果这样假设的话,不就能解开所有的疑点了吗?还能说明篝火晚会时快快乐乐的小百合却在一夜过后消失不见的理由,那就是因为悔恨和羞愧而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她无法将这些告诉理代和琉美,更不可能把这些话告诉她喜欢的武,这就是失踪谜团的真相。” “……这的确可以说通。” “是的,她打算独自下山回家,可途中突然遇上了火山喷发。因为下山的路被截断,所以她不得不往回走,但她绝对不会回来找我们。而武和隆彦下山寻找她的时候,她立刻躲了起来,之后也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行踪。” 美加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所以大家都静静地走了过来,一起听美加诉说。 “更为不幸的事情是,她拿走的那点儿行李中有一把刀。陷入进退两难境地的她不知所措,迫不得已,她用了那把刀——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复仇。因为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就行动爆发了。” 她的话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未曾听过的术语——“行动爆发”,这使我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无聊的疑问:她是学心理学的吧? “因为大家都认为小百合已经走了,所以她才能完成这一系列的困难行动。否则,偷偷离开帐篷去杀人,然后再返回帐篷,这很容易被大家发现,不是吗?其实还有其他证据也可以证明小百合是凶手,那就是照片。望月放在相机里胶卷被偷走一事其实也是小百合的诡计。其实凶手冒险偷走胶卷的原因十分明显——因为小百合被拍到了。平时我们也经常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比如拍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直到洗出照片后才发现背景里拍下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也就是灵异照片之类的。望月拍下的照片里有鬼!本不该出现的小百合就是那个鬼!虽然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尚三的尸体藏起来,但那根被切断的手指说明了尚三已经遇害。我不知道她为何把手指放在文雄的口袋里,也许是舍不得丢掉吧。” 我觉得背部阵阵发冷——说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是小百合躲在暗处行凶?”武呻吟似的说道,“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不被怀疑吗?你觉得你那愚蠢的推理能骗得了我们吗?其实你很害怕!因为你无法忍受我们中间有杀人凶手,无法忍受山里的恶魔在深夜里行凶,所以你才给这个看不见的怪物冠上了小百合的名字。然后勉强找个理由,绞尽脑汁地编出了一个小百合是黑暗中的杀人犯的结论。这些其实是你害怕的产物!” 美加慢慢地向他看去。“不,不是的!”美加怒视着武说道,“你这样才可笑呢!只会感情用事,根本就没有冷静地听我推理。真正胆小的是你,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你才把害怕无影杀人魔的自己投射在了我的身上!” “把自己的朋友说成杀人凶手,却还能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看上去似乎很有正义感!可事实上你就是在胡扯!” “这是演绎推理,小百合的突然失踪、死前留言‘y’、凶器、动机都说明了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没有人会认可你的说法!” “我赞同,因为……” 夕子对武咄咄逼人的气势感到吃惊,于是想帮美加说几句,可还没说完,就被武的声音打断了。 “小百合是在四天前的早上下山的,假设她没有下山而一直藏在山里的话,食物问题该如何解决?下雨的时候她躲在哪里?火山喷发时她又该如何独自忍受?对于这些不自然且不现实的事情,你根本无法说明,所以你所说的根本就是胡扯。” 美加对武的反击毫不畏惧,她说:“我不否定,你的话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并不是无法忍受我们中间有一个凶手,而是想弄清楚事实。我们中间一定有帮助小百合隐瞒事实的共犯,他不仅给小百合送食物,还给她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一定有这么一个人!” “武,那个人就是你吧?”夕子放平了声音问道。 “你们完全想错了!不是我也不是别人!”武坚定地说道。 美加转过头,投石问路似的问道: “那么,应该是你吧,理代?” 理代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4 大家陷入了沉默。 “喂,”夏夫说道,“理代,真是美加所说的那样吗?” 理代听到后依旧双手掩面,一动不动,不作回答。她这样的态度,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默认。为此,我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直看着她被大家谴责而痛苦不已的样子。 “被我说中要害了吧?”美加轻微地歪着脑袋,盯着理代的脸。 “理代,你这是怎么了?”夏夫吃惊似的问道,“如果事实并非如此,你直接说否定她就可以了,我和武都觉得美加的话毫无事实根据,荒谬至极!小百合怎么可能像打游击战似的潜伏在山里呢?可是,你的态度,会让我们觉得美加真的切中要害了!” 理代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且继续沉默。美加见状后不耐烦地将矛头转向了琉美。 “你呢?你应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琉美的脸变得煞白,如同白纸一样。她用力摇头说“我不知道”,眼露胆怯之色。但这看上去似乎并非出于秘密被暴露后的胆怯,而是被追问时受到的打击。 “看来问琉美也无济于事。”美加在口中嘀咕道,也许她认为理代拒绝回答的态度恰恰默认了她的推测,于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织田求救似的看着大家,“如此拙劣的推理难道就是真相?难道大家都被理代戏弄了一把?” “怎么会呢!”望月低声说道。 这时,理代猛地站了起来,独自一人朝山下跑去。我慌张地站起来的时候正好和江神目光交会。 “爱丽丝,你快追上她!” “嗯!” 我将身体的疼痛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一心追赶理代。背后传来了江神阻止其他人的声音:“这件事就交给有栖吧。” 这段路是比较好走的弯曲坡道,她在前面的拐角处转弯后,跑到了我脚下的路上。 “理代,等等我!” 可恶,她居然不等我!追赶的时候我的身体吱吱作响,渐渐地感到愤怒。于是我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我让你等我一下!” 这句话起了作用,理代试图停脚步,但在惯性的作用下,她继续前进了五米左右才真正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回头。我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了她的跟前。 “放心吧,这里只有我,其他人没有跟来。” 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兴奋,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小小的肩膀上下起伏。 “对不起,爱丽丝,都是我不好,害你跑了这么远。”她说到一半时还喘了口气。 我下意识地举起并摇了摇放在左大腿上的手,说:“没关系!” “我们稍微坐一会儿吧。” 说完,我便在原地坐下,并伸开了双腿。她也坐了下来。我们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森林的静谧包围着我们,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别老说对不起,你还是给我说说为什么要逃避美加的追问吧。” 她低下了头,侧脸上的阴影十分暗淡。 “沉默是不对的!你刚才的表现,恰恰让大家以为你默认了美加的推论。就算真的如美加所说,你也应该清楚地回答说‘是’。” “美加说得不对!”她抬起了头。 我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抬头窥视树枝中间露出的天空。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你更应该把话说明白!” 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这样的说法实在令人反感,我渐渐郁闷了起来。 “美加所说的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我根本就不相信小百合是凶手这一说法。” “你的意思是,小百合真的没有藏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发誓!” 我依旧抬头仰望着天空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她又打算继续缄口不言。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也不能退缩,更何况这里并没有其他人。于是我提出了暗藏在心里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把刀扔了?” 理代再次双手掩面,可和上次不同的是,她并没有低着头,而是立刻抬起头看了看我。 “果真被你发现了,爱丽丝。” “你悄悄走出帐篷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因有话想和你说,就想要追上你。可我觉得你的样子有些奇怪,所以中途变为跟踪你。跟到观景台的时候,你发现了我,很吃惊吧?然后就想办法把我从那里支开。” 她点了点头。 “但我拒绝了你,留在了观景台,等你走后,我开始调查你做了些什么。当我从观景台向下望去时,发现树枝上有一把从未见过的刀子。我心想,这样不行,必须把这把刀处理掉,于是捡了块石头把刀子砸掉了。”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我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因为我觉得那样不妥,以为这把刀和一些特殊事件有联系。”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凶手,想借机把凶器处理掉呢?” “不是……” “应该是吧!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会那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才会包庇我。” “这……”我挠了挠脑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如果你不是凶手,为什么会那么做呢?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双腿盘了起来,她似乎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与我面对面坐着。 “那把刀是小百合的,上面沾着血渍,我是在帐篷里发现那把刀的。” “果然。” “不巧的是,我只不过发现了那把刀,并没有用那把刀杀人。” 我苦笑了一下。 “那天早上,我去了安放着北野和户田遗体的帐篷,向他们致哀,就在那时,我发现了他们枕头旁边放着一张纸条,也就是写着停止作案宣言的那张纸条。而那把沾有血渍的刀子就插在纸条上。” “刀子插在了那张纸条上?” “是的,凶手这么做的用意十分明了,因为他宣称自己不再杀人,所以作为凭据,他将自己使用过的凶器留了下来。当大家发现纸条的时候,会对凶手的停止作案宣言持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这是凶手的本意,也有人认为这是凶手设下的陷阱。但是,如果大家同时发现了那把刀,那么纸条的可信程度就大为提高。而前提是第一个发现那把刀的我没有拔掉那把刀。” “你为什么要拔掉那把刀呢?” 也许是不好意思吧,理代哼了一声。 “那是小百合的刀子。虽然不能因为这一点就认定小百合是杀人凶手,但我认为那把刀子会引起大家的误解,便当即快速地处理掉了那把刀子。可事后仔细想想,我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和美加一样的推论。难道真是那样的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应该立即处理掉那把刀子……其实我也很苦恼。” 说完后,理代耸了耸肩膀。能够把心中的芥蒂吐露出来,她应该也轻松了不少吧。 “丢弃刀子的理由我已经明白了,并且你果真是那张纸条的第一发现人。可我还有一个问题,除了你把刀子丢掉这点以外,大家之后发现的纸条和你发现时的一样吗?” “是不一样的,”她看上去有些难以开口,“其实我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将纸条上部撕掉了五厘米。” “什么?” “我把撕掉的纸片和刀子一起丢弃了。” “撕掉丢弃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刚才说过刀子上沾有血渍吧。我想这也许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借此来表明这就是凶器。但我拔下刀子后,纸上依然沾有血渍。如果被敏锐一点的人看到,可能会发现某人把插在纸条上的刀子拿走了。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被发现,但总觉得看上去不太自然,于是就把纸条的上半部分撕掉销毁了。” 原来是她做的啊。我一直觉得纸条上半部被撕掉一事中必有隐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当看到撕破的痕迹时,你会怀疑这是凶手所为吧?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可是,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那是肯定的。”她爽快地说道,然后拢了拢头发。 “你必须对大家解释清楚没有把小百合藏起来才行。真是的,你刚才怎么会有那样夸张的反应?” “也许是因为整件事情都太奇怪了吧?可如今回想一下的话,就算凶器真的是小百合的刀子,那也无法推出谁是真凶吧。因为小百合下山的那天白天,所有人都有潜入帐篷偷走小百合刀子的嫌疑。我真笨!” 她讲起话来轻松了许多,好像恢复了精神,而我心中的闷气也消除了。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说:“我们回到大家身边吧,他们一定很担心。” “我真难为情啊!” 5 大家一定在焦急地等待着吧!在返回的途中,我们遇到了江神。因为他很担心我们,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情况。 “让你担心了。”理代低下头说,“真对不起。” “琉美正焦急地等着你呢,你真该道歉的人是她。” “好的。” 在江神的催促下,理代小跑着往上爬,我们则跟在后面。 “我得到了一些有力证言,需要召开一次记者会了。” “嗯,其实我都听到了,”江神毫不畏惧地说道,“我想,把这件事情交给受了伤了的你也许太重了,所以就担心地跟了过来。”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你全都听见了?” “是的,理代发现了小百合的刀子并且把刀子丢掉了,这些我都听到了。但是,你目击了行为可疑者却没有告诉我们,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请你别说了!” 江神诡笑着,嘴里衔着烟,倚树而立。 “你和理代一样,都很爱操心。即使你看到理代把刀丢弃了,也不能马上判定理代就是凶手吧?你的想法太简单了。” “……” “只靠那件事情是难以抓住凶手的小尾巴的。不仅如此,对于理代多管闲事的行为,最意外的应该是凶手本人吧。因为自己故意放在帐篷里的凶器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别人处理掉了。这就好比杀人游戏中仓皇失措的我。” “杀人游戏?这是什么意思?” 江神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是有一次我是凶手而龙子是被害人吗?就是离被害人最远的我手里却拿着那张a,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一轮。对了,你和理代当时扮演的是侦探。” “哦!是的,当时我的确觉得不可思议。你当时施了什么诡计?” “我说过,我没有用任何诡计,而且当时我什么也没做。” “既然什么都没做,那你是如何把龙子杀死的呢?” “我没有杀她。一定是隆彦做了什么,才使龙子叫出声的。也许他趁着黑暗和龙子开玩笑,突然抱着她或是什么的,可没想到的是龙子不小心叫出了声来。大家以为发生了命案,于是都点亮了手电筒。而龙子也不好意思说出这是隆彦的恶作剧,只好将错就错扮演了被害人。这么一来,凶手只能吃惊地站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啊。也许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出自微不足道的意外吧。 “你还记得谁看到那张纸的时候最吃惊吗?” “大家当时都很意外吧?因为纸条上写的内容实在太惊人了。”江神将烟头在树干上捻灭了,“我们去开记者会吧——去之前,我还有几件事情想问一下你。” “你说吧。”我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理代偷偷丢弃刀子一事,你从头到尾都看见了吧。她当时真的是在避人耳目吗?请你自信地回答我!” “我不明白你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 “也就是说她当时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她了吗?” 我收紧下巴,用力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她没有发现我在跟踪她。难道你想说我的观察力不太可信吗?” “不是——下一个问题,理代走出帐篷时,除了刀子,还拿着其他东西吗?” “没有。” “下一个问题。你在树枝上看到的刀子的颜色和形状是什么样子的?” “刀柄是乳白色的,看上去似乎是很廉价的东西。我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些。” “嗯,我印象里的小百合的刀子的确是那样的——我想问的就是这些。” 虽然江神提出的一些问题令我不解,但我并没有追问原因。因为我觉得,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回答。也许他以后会告诉我吧。 我们回到了大家等待我们的地方。有些人露出了想要知道我和江神说了些什么的神情,而江神却若无其事地走到大家中间。 江神让理代坐在大家的中间,提出了一些关键性问题,引导她说出了隐瞒的事实。理代则毫不畏惧地按顺序回答江神提出的问题。大家越听越吃惊,对理代的不满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执着于自己推理的美加撇着嘴,显得十分不满。 江神问完后拍了一下手。“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再追究理代的责任了吧。至少,我们从理代的话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停止杀人的宣言的确出自凶手的本意。凶手已经交出了武器,而其他的刀子都在我们的监管下。” “这样一来,我们就踏上同一条船了,所以凶手也不想再继续杀人了吧。”望月低声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美加似乎很不甘心。 “小百合是凶手一说还不能完全否定,因为既无法证明理代没有包庇小百合,也无法证明琉美或其他人没有做这件事情——我并不想让其他女生背上凶手的罪名,如果小百合不是凶手的话,就应该彻底打消大家的疑虑!” “打断一下……”正树有所顾虑地说道,“虽然我觉得学姐的推理有一定的道理……但有些不太现实。” “这么说来,你能有条有理地反驳我的说法吗?” 他为难地将手放在额头,轻揉眉毛,只说了一句“我不能很好地反驳你”。 美加依旧板着脸。江神一直注视着他们。 “队长。”夏夫对江神叫道,“我们该出发了吧,虽然刚才发生了点小波折,但大家正好借此休息了一下,而且现在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该不会要在这里吃午餐吧?” “就按你说的办吧。接下来的路应该比较好走,希望我们能一口气走到山下——我们先把调查凶手一事放一放,等到达山下温泉时再说。” 大家拿起手边的行李,继续下山。大家默默地走在我和理代刚才来过的连续弯道。织田和望月无法忍受这沉重的氖围,主动和人搭话,却处处碰壁。我已不需别人搀扶,能够独立行走。琉美也能够独自拄着拐杖行走。 “她能走。”美加的话从我的脑海中闪过。 刚才是悬崖峭壁,如今是深邃森林。这的确是六天前我们高高兴兴上山时走过的路。虽然熟悉的景色时不时地出现在眼前,但给人的感觉已完全不同。这不禁让人想起,德国的黑森林大概就是这副阴森的模样吧。虽然头上是夏日天空,但路上到处都是倒下的树木,也没有可以停下来歇歇脚的地方。 我一边默默地走着,一边心想:美加不服输地表示,没有人能够完全否定小百合是凶手这一说法,而她的推理的确有一定的道理。如果真的如她所料,结果会怎样呢?小百合虽然扮演了隐身恶魔,却不在我们周围的一公里之内。她不可能独自行走在我们十三个人同心协力、千辛万苦才走下来的山路上。她独自一人留在了营地,这样一来,等待她的将是难耐的孤独。因此,如果我们中间有包庇她的人,那么他现在的行为相当于抛弃了小百合。我真想知道,小百合现在身在何方?她正在于什么呢? 山路向山脚延伸着。希望之芽在每个人的心中渐渐长大。今后应该不会再发生可怕的事情了吧,我们应该可以顺利地下山吧。 该吃午饭了。江神喊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隆彦,让队伍停了下来。大家坐在了路旁,夕子和龙子给大家送水。暂时遗忘的饥饿立刻苏醒,大家咀嚼着各自的饭团。 “真好吃啊!”织田说道。 “能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享受一顿野趣十足的午餐倒也不错。不过,这是在山里吃的最后一顿饭就好了,真希望我们今天能顺利下山。”望月说。 正树再次将耳朵贴向收音机。可其他人对收音机里的内容不太关心,也许他们认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下山吧。 “收音机里说什么了吗?”只有龙子问了一句。 博士表情严肃地回答:“没有。” 休息了大约三十分钟后,江神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并且还加了一句:“希望下次休息的地方不是在土地上。” 但是,仅在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再次被这座山背叛了。 当我们靠近山涧,听见清凉泉水流动的声音时,夕子如同遭到电击般地大叫一声“啊”。大家被吓了一跳,都停下了脚步。 “吊桥!吊桥!为什么之前我都没有想到?强烈的火山喷发加上严重的山体坍塌之后,这座简陋的吊桥会没事吗?如果……如果这座吊桥垮了,我们肯定无法继续前进了。” 粗心大意的我也忘记了这一点,所以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可是表示出不同反应的人也很多。 “我想到了,”夏夫冷静地说道,“这种事情早该想到了吧!最讨厌待在山上等死的不就是你吗?再说,都这个时候了,更没必要大惊小怪的。无论前面的路多么危险,我们都必须前进,难道不是吗?” 虽然夏夫话中带刺,可望月依然认可地点了点头。 “等桥真的没了的时候再说吧,也许会有过去的办法。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 “可是,”琉美似乎和我一样,突然变得不安起来,“如果桥没了,我们就没办法到达对岸了!这里的悬崖大概高出水面三十米吧?” 江神只说了一句“去了就知道了”,然后默默地向前走去。 随着潺潺流水声越来越近,我们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想祈祷。 “新闻的时间到了。”走在我旁边的正树打开收音机后将其贴在耳边。 我也很想知道救援情况如何,于是竖起耳朵倾听。 “……山崎小百合的父母今晨悲哀地确认了其女儿的遗体。” “什么?”这次大叫出声的是我,“广播里说什么?” 正树摇了摇头,然后调大了音量。其他人也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而我立刻竖起了食指,要求大家保持沉默。可播音员的声音中夹杂着各种杂音,很难听清楚,就这样,新闻在大家的焦急不安中结束了。 “爱丽丝听到了吧!”正树看着我说,“其实我昨晚就知道了,但是考虑到这个消息实在太糟糕了,说出来的话反而会影响大家的情绪,所以没有说。” “你们两个!”隆彦压抑着心中的愤怒问道,“你们到底在嘀咕什么?别再隐瞒了,无论那个消息多么糟糕,都请你们说出来吧!刚才不是有人说过吗,如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一陕说!” 正树关掉了收音机,回望了一圈看着他的人,说:“小百合已经死了。前天,救援队在距离山脚约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她,她的头部被熔岩碎片击中,几乎当场死亡。刚才,我和爱丽丝听到的消息是,小百合的父母于今晨抵达小诸,准备领走她的遗体。” 理代和琉美突然放声痛哭。武双手抱头,瘫倒在地上——束缚在我们身上的诅咒并未解除。 正树朝美加的方向看去,微微颤抖着嘴唇说:“当你说小百合是凶手的时候,我差点就说出了真相,我想大声地告诉你,你说的不对,那只是胡扯而已,但最终我忍住了。我心想,反正下山以后会真相大白,所以决定隐瞒这一噩耗,可……还是让大家知道了。” 美加恍惚了一阵后,摘下眼镜,用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对不起……小百合,我不该污蔑你,是我不好,对不起!” “可恶!”隆彦将手里的铲子摔在了地上,然后向江神投去了求救似的目光,“这种事情,我真的受够了!” 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吧,我感到一阵耳鸣……不,不是耳鸣——地震了! “又地震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后,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火山再次震动了起来,如同要宣泄心中的愤怒一般——远处传来了火山喷发的声音。 “桥,桥呢?”正树朝山涧的方向爬去。 “别动,那边太危险!”江神喊道。 正树似乎没有听见江神的声音,江神便朝正树爬去。 接着,我们身下的地面中间裂开了一条缝,一侧地面慢慢下沉。此情此景简直令我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塌陷的那侧地面继续向山涧的方向倾斜,所以趴在那一侧的江神、正树、琉美三人慌张地向我们这边爬来,我们赶紧伸手拉他们。 “树……” 树木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击中,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树木倒下,视野也变得越来越开阔,山涧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好不容易撑到现在的吊桥猛烈地左右摇摆。 “桥还在呢!”琉美喊道。 当她呼喊的时候,一棵大树从她的上方轻声倒下。武当时拉着琉美的手,一把将她推开了,自己却被大树压住了,他和摔倒的琉美一起发出了悲鸣。 之后,眼前的情景如同播放慢镜头一样,吊桥慢慢地向山涧坠去。 给读者的挑战 在此,作者暂且中断故事,然后效仿本格派推理小说的古典写法,向读者发起挑战。 故事写到这里,已经提供了找出连环杀人案真凶的充分证据。下一章中,江神二郎将以有栖川有栖的见闻为参考,也就是在读者所掌握的同样条件下,指出真凶。 如果你的推理也已完备,就请继续往下阅读。 第六章 分别的黎明 1 声音清亮但颜色混浊的河水在眼下三十米处流淌着。从河面吹上来的风里似乎夹杂着恶臭。 在被神灵抛弃了的岸边,十三个年轻人浑身是伤,绝望不已。不仅人们如此,就连绿油油的山谷,也像是被剥掉了几块皮似的疼痛不已。只有八月的太阳依旧猛烈地照着大地。这真是糟糕至极! 虽然火山大规模喷发的危机已经过去,但我们的希望之灯也随之熄灭。吊桥断裂的画面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反复在我的脑海里清晰重现。这就好比沾着蜘蛛网般恶心。 悲剧不仅如此。由于受到玻璃球般大小的火山砾的击打以及跌倒在地面时的撞击,所有人都受伤了。我们在树荫下躺成一排,那景象如同野战医院一般。 受伤最严重的是武,为了保护琉美,那棵倒下的树木压在了他的肚子上,这棵树足有成人合抱双臂般粗细,只靠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开。我们只好一边鼓励不停呻吟的他,一边找来一些倒下的小树,然后在地下挖洞,利用杠杆原理移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大树,这足足花了半个小时。他被救出后,吐出了中午吃的所有东西,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刚以为他不再呕吐了,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呕血。 “他的内脏破裂了……”江神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低声说道。 也许他的肋骨被压断后刺进了某个器官。可我们除了默默祈祷这样的情况不要发生以外,别无他法。 琉美的脚又流血了;织田摔倒时头部撞到了石头,额头破裂;抱臂而站的江神的口腔内似乎受了伤,嘴角流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迹;我因半身疼痛而无力站起身来。 “博士,收音机!”靠树而坐的望月说道,“我们听听广播里怎么说吧。” 眼镜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的正树一边眨眼一边遗憾地说:“收音机……掉到河里了。因为当时太慌张了,所以没有拿好,对不起!” 龙子也因弄丢了一个水壶而哭着道歉。虽然大家都安慰她说没关系,但她依旧不停地道歉,隆彦只好拍着她的肩膀,耐心地安慰她。 “这下该怎么办?”江神抱着双臂,朝对面望去,两岸相聚约五十米。 ——恶魔啊,我希望用我的灵魂交换一双翅膀。 比昨天、前天都要漫长的午后时光开始了。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永远的午后”这句话,这是波普艺术的标题?还是前卫摇滚的歌名?我一时沉浸在了挖掘回忆的游戏中。时间慢慢地流逝,太阳如蜗牛爬行般缓慢地在黄道上前进。我甚至在想,“坐着等死”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况下也含有快乐的意思。 唯独风是温柔的、惬意的。因为疲劳和绝望,四周传来了午睡时的阵阵鼾声。彼得·狄克森的一篇推理小说名为《睡眠与死亡是兄弟》,难道他们进入睡眠后,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吗?理代的眼皮一动不动,脸颊上沾着一些泥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睡着时的样子,虽然她睡得十分安详,可我却有些心痛。 我忽然发现,在睡觉或是闭着眼睛的人中,只有我和江神两个人是“醒着的人”。心想,《醒着的人》的作者葛杰夫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写出了这本书呢? 江神弯着背盘腿而坐,翻着眼珠朝我这边看来。我也看着他,视线交会。一股奇妙的非现实感支配着我,使我觉得眼前的情景如同绘画一般。 “江神,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真的非常快乐。能够与你相识,念这所大学就已经很值得了。”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江神心平气和地说,“不过,爱丽丝,我真的好怀念京都的山山水水啊!” “我在堀川路的旧书店里找到了迈克尔·英尼斯的《哈姆雷特的复仇》,但是因为当时手头很紧,所以只好忍痛割爱。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京都的话,一定立刻拿着五百日元去买下那本书!” “你这孩子,连五百日元都没有啊?真是个贫民!” “我想得到那本书!但我最想读的还是《红死馆杀人事件》!” 江神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 “你可以随意地去想象那本书的内容,因为推理小说本质上是幻想小说,其源头在于对谜团的眷恋。对吧,爱丽丝?” “你说什么?那岂不是与望月的做作一样了吗?江神,我们多聊聊推理小说吧!” 涩泽龙彦曾写过一本书来描述我们这类人,其中写道:“我将会形成怎样的人格都不重要,因为我本是游戏之人。” “这真是至理名言!” 我觉得自己如同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只要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安与恐惧之感就会减少许多。我们想到哪儿聊到哪儿,如同两座日晷一样——太阳向西移动的同时,我们两个的影子也向东面延长。 接下来向我们袭来的是傍晚时分的雷阵雨。大家因害怕雷鸣和闪电而紧靠在一起,但这真是一场及时雨。我们用上了一切容器来接雨水,使饮用水有了保障。阵雨过后,染红了西边天空的夕阳下山了——月亮升了起来。 2 若满月是十五日的月亮,那十七日的月亮被称为立待月,十八日的月亮则被称为居待月,十九日的月亮叫寝待月。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月亮升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所以古人才想出了这样的表达方法。说出这段话的并不是琉美,而是在国文系研究松尾芭蕉的夕子。 “在旅途倒下,趴在地上站不起,仰望居待月——这算是俳句吗?”望月躺着说道。 织田马上接道:“别说什么杂俳了。再说,你也没加上表示季节的词语啊。” “你别太较真了——这好像是在哪里听到的一句台词。” 其他地方的难民也纷纷聊起天来,因为大家无所事事。唯独身负重伤的武与苦痛战斗着。 “还很疼吗?”美加靠过去问道。 武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美加身旁的江神紧锁眉头,站在其身后的夏夫也沉默不语。美加将手放在武的额头上,然后回过头对江神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说“很烫”。 可是我们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我已做好了等待救援的心理准备。据说救援队在距离山脚一公里处发现了小百合的遗体,现在也许正朝着我们走来。如果等待是最好的方法,那么停止叹息,想办法消磨时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虽然这个想法有些消极。 “有人想喝水吗?”龙子拿着剩下的几个水桶问道。 隆彦不高兴地说:“没必要一个一个地问,想喝水的人会自己开口要的。如果你想喝的话,就直接喝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是太伤人了。” 琉美望着隆彦和龙子,羡慕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个看上去真的很般配。我觉得武和小百合也很般配,可是…… 夜晚降临,时间的脚步慢得令人厌烦。 听到我的抱怨后,枕着双臂躺在地上仰望夜空的夏夫建议道:“你来躺在我的旁边吧,我们一起仰望夜空。刚才,我已经看到三颗流星了。我打算数一数,整个晚上会出现多少颗流星——我的愿望是,在星星的夜空下,大家不要在这个夏天长眠而去。” “我本以为只有望月才会吟出那样的杂俳,没想到连你也模仿起了西行的杂俳。” 我决定和他一起仰望星空。虽然被风吹起的火山灰形成了一层面纱,但我还是被这无边无尽的夜空深深地吸引住了。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这番景象对于在大城市长大的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看到。只是抬头仰望星空之时,会有一些火山灰落在脸上。而女孩们也纷纷表示特想洗洗头发。 随着月亮的移动,夜更深了。 “大家集中一下吧!” 我坐起来一看,原来是江神。他站在月光下,眼中充满了忧郁。分散在各处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似乎想知道江神打算说些什么。只有美加依然留在躺着的武的身边。 “大家应该都没有想到假期会变成这样吧?我觉得,这些天发生的包括杀人案在内的一连串怪事并不是某个人的错。幸亏我们中间有琉美,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些怪事全都归咎于月亮。山也好,人也好,全因月亮而疯狂。但是,我和大家都已身心俱疲,所以想在今晚解决掉一切问题,并告诉大家受到月亮影响最大的那个人是谁。此外,今晚还是小百合的守灵夜,就让一切在此了结。毕竟大家都想睡个安稳觉吧。” 如同施法咒语般的声音在我的耳朵深处回响。恐怕是因为我没弄明白他的话的意思吧。其他人也都没有出声。 “差错开始于五天前的夜晚。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美加所说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但是,天亮后,小百合失踪了。” 江神的声音如同凄凉的笛声般汇入了伤痕累累的溪流中。我终于意识到,江神打算揭开凶手的真面目了,不禁咽下一口吐沫。 “那天早上,火山喷发。也许是在中午,凶手暗生杀意,于是悄悄拿走了小百合包里的刀子。当天晚上,户田文雄被杀死了,并且留下了死前留言“y”。没有一人能够证明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得出的结论是一无所知。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成功地杀死了一个人。第二天夜里,火山再次喷发,尚三失踪。虽然这件事情很奇怪,但紧接着,某人播放了录在磁带里的尚三的歌曲,然后北野勉惨遭杀害。与上次相同,此次事件的死前留言依旧是‘y’,并且所有人依旧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不同的是,凶手为了扰乱我们的思路,故意留下了一些东西。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地罗列开来,反而使我们更加摸不着头脑。首先是留在受害人勉肩头的手形血印;其次是前往小河洗手时留下的痕迹;还有晚上写下的留给我们的终止行凶宣言;以及理代处理掉的凶器——此外,望月相机里的胶卷也被偷走了,随后,我们还发现了尚三被切断了的无名指。利用这些线索,我可以把嫌疑人限定在两个人的身上,其中之一就是山崎小百合。刚才美加也提出了山崎小百合是凶手一说,若不考虑其非现实性的话,便不能否定这一推论。但是……小百合已经不在了。” 二减一得一。现在,江神心中已经确定了凶手的名字。我屏住呼吸往下听。 “其实,勉被杀死后,我才终于找出了凶手。接下来,我将按顺序讲明为何会把凶手限定在两个人身上。刚才我提到过,勉被杀害时,凶手留下了一些东西。而问题在于留在勉肩膀上的那个手形血印。那个血印给我们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勉的血溅到了凶手的手上;二是凶手是个右撇子。但因所有人都是右撇子,所以这一点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其实不然。接着,凶手显然会走到小河边清洗右手。当天,最后一个从那里走过去河边打水的是我,而我并没有在路上扔下十根燃尽的火柴棍和“soleil”的空火柴盒,所以只可能是凶手行凶后经过那条小路时留下的。我试着分析了一下这些火柴棍和火柴盒,它们勾起了我的兴趣。燃尽的火柴棍一共有十根,可在那样漆黑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只用十根火柴来照明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由此我们可以得知,每一根火柴都烧到了拿不住为止,而那个丢在地上的火柴盒则告诉我们,凶手用光了所有火柴,如果要问通过这两点,我们能够得出什么结论的话……” “凶手既没有带手电筒也没有带打火机。”望月快速地插嘴道,“所以,凶手不是疏忽了准备的话,那他就是一个不抽烟的人!” “差不多应该是这样。但是,这些燃尽的火柴棍和空火柴盒强烈地吸引我的不只是这一点,其中还存在了无法说服我的疑点,望月,你没注意到吧?”江神微微一笑。 望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点头承认。 江神移开了瞬间停留在望月身上的视线,接着讲道:“看样子大家都会认为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奇怪的正是这个‘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假设这些东西是凶手到河边洗掉手上的血迹时留下的话,也就是说,凶手使用这些火柴的时候,他的手上是沾有血迹的,可是所有火柴棍和火柴盒上都没有留下血渍,这一点难道不奇怪吗?” “啊!”正树恍然大悟地叫出声来。 “所以,就需要拿出证物重新进行观察。我想大家都记得,任何一根火柴棍上都是没有血迹的。那么,我们来考虑一下这一事实说明了什么。凶手右手沾满了鲜血,所以凶手使用过的火柴上不可能没有留下血迹!” “凶手当时会不会戴着手套?”夏夫说。 “如果打算杀人,那么提前戴好手套的确是有可能的,但戴着手套很难点燃火柴。不仅如此,将手套戴在沾满鲜血的手上的话,手套也会沾满血迹。如果你是凶手的话,你会这么做吗?” “那么……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夏夫继续说道,“凶手杀害勉的时候戴着手套,勉肩膀上留下的手印,其实是凶手戴着手套留下的。因此,摘下手套后,凶手的手仍是干净的,所以火柴棍和火柴盒上并未沾上血迹。” “的确如此,这样的话,凶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河边洗手了吧。” 夏夫挠着头说:“你说得对。” “我可以用一只手点燃火柴,”隆彦也开口说道,“虽然凶手的右手沾上了鲜血,但左手也许是干净的吧,他会不会仅用左手点燃了火柴呢?” “照你的意思说,火柴可以用一只手点亮了?隆彦,你能只用左手点燃火柴吗?凶手是右撇子,让右撇子用左手点燃火柴需要高超的技巧,并不是不可能。从可能性来说的话,可以用左手拿着火柴盒,然后用牙齿咬着火柴棍摩擦火柴盒点燃。但是,问题在于凶手为何如此讨厌将火柴棍弄脏呢?如果不是绝不想让火柴棍上沾上血,那就是凶手点燃火柴时的手是干净的。” 我面前的夏夫一直低声嘀咕着什么。当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再度举手请求发言。 “我不明白江神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刚才我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你刚才说的‘凶手擦燃火柴时,手是干净的’这句话又该如何理解?如果凶手没有弄脏双手,那他为何要到河边洗手呢?” “不,不对!”正树突然大声叫道,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江神说的是,凶手点燃火柴时的手是干净的,而他点燃火柴前的手是沾有血渍的。也就是说,这些火柴是凶手洗完手后留下的。” “谁能更简单地解释一下?”夕子不耐烦地问道。 眼睛半瞎的正树眯着眼睛看向江神,江神对他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推断。 “正树博士说的没错,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读。凶手为了洗净沾上鲜血的右手,来到河边,洗完手返回时使用了火柴。如此一来,也说明了为何凶手往返只用了十根火柴这一疑点——讲到这里,便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那就是凶手是如何前往河边的?他用了什么样的照明工具?” 就在这时,我刚好与江神四目相对,他好像在对我说:你来说说吧。 “……手电筒、打火机。” “除了手电筒和打火机,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问题再往前推,凶手为何在往返的路上用了不同的照明工具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的时候使用的照明工具在回来的路上用不了了——这就到了我自问自答的终点。而我想到的是,首先发现勉的尸体且低着头站在其身边的武,因为他的脚边掉落了一个手电筒——那个疑似是发现尸体时受到惊吓而失手掉落的那个手电筒。” “等等!”夏夫叫道,“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混乱的一番对话。夏夫转头看向武,我也跟着看了过去。他枕在美加的膝盖上面朝江神,无从辩认他的眼睛是闭着还是微睁着。 “凶手是年野武,这就是我的结论。他听到勉亲口说说要换个地方画画,于是前往树林寻找勉。发现勉的时候,他正在专心地画画,于是武渐渐地从后面靠近勉,并将持有刀子的右手绕到前方,刺进了勉的胸口。但他并未预料到右手会沾上进溅出来的鲜血,为了洗掉手上的血渍,他拿着手电筒下到河边。就在那时,他不小心将手电筒撞在了某个东西上,使手电筒掉在地上摔坏了。” “啊?”这时,美加注视着武的脸,“你说什么?” 我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洗手的时候……掉了……” 大家顿时陷入了沉默。江神推测出的凶手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大门吱吱地缓缓打开的情景。 “好,就是掉在地上摔坏的。”江神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当他身处于黑暗中,也许瞬间变得焦躁不安,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口袋里还有一盒‘soliel’火柴。他洗完手后拿出火柴,小心谨慎地使用着每一根火柴往回走。火柴共有十根,用完后,他便将没有证据价值的火柴棍随手丢弃。然后装出一副出去上厕所或是散步的样子,返回了帐篷。不久,因勉没有返回营地而发生了骚乱。于是大家纷纷到树林里寻找勉,而武的手中只拿着一个根本无法点亮的手电筒。这样一来,他必须立刻向大家解释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弄坏手电筒的,否则就会被人指问‘你的手电筒怎么了’。所以他想到了让自己成为了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并且假装受到惊吓后不小心将手电筒掉在地上的诡计。而案发现场有一条不用穿过漆黑树林便可到达营地的近道,为了返回帐篷,他只需爬上理代和正树下来时所走的山丘即可。爬上山丘后,他站在尸体旁边,将坏了的手电筒丢在脚边,然后大叫,假装自己发现了尸体。” 武一直沉默不语。也许他默认了江神的推理中没有明显的错误吧。 “虽说当时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这样,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但他还是完成了杀人计划。这时,为了扫除大家内心对是否还会发生连环杀人事件的恐惧,他决定发出终止行凶的宣告。写终止行凶宣告的时候他仍然非常谨慎,纸借用了贴在帐篷前的门牌纸条,笔则借用了死者胸前口袋里的笔,每一样都是现成的。此外,书写的时候他还故意用了难看的字体,导致我们无法鉴定。至此,他觉得自己的掩饰已经万无一失了。但是,我却在此发现了一丝破绽。至于破绽是什么,我们一会儿再说。当我看到纸条时,心中出现的疑惑是‘这真的是凶手写下的吗’,此外,我对纸条上端被撕去的部分也感到有些困惑。但这两个疑问在今天解开了,其实是理代做的。她一大早便发现了纸条,但因插在纸条上的刀子是小百合的,于是她匆忙地将刀子处理掉了,并且还撕去了纸条的上半部分,因为上面留下了刀子插过的痕迹。为了慎重起见,我试着验证她的话的真假,最后在有栖那里得到了确认。因为有栖亲眼目睹了理代悄悄走出帐篷后处理掉刀子的全过程,可他并没有告诉我们。” 我低下了头,并偷瞄了理代一眼,她也低头听着。 “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是谁的笔记,凶手写终止行凶宣告的时候万分小心。而且从那以后的确再也没有发生过杀人案,此外,纸条上原本还插着凶器。至此,齐全的信息已足以证明这张纸条的确出自凶手之手。” 织田问道:“仅凭这些就能知道凶手是谁吗?刚才你说发现了凶手的一丝破绽,难道就是这些?我觉得你的推理有些表面化。” “我演示给你看看吧?”江神咳了几声,“转换一下思考问题的视角,便可以明白。这是我摸到纸条时意识到的。” 江神朝正树看去,可正树这次似乎也猜不出来了,嘀咕道:“是什么呢?” “我试着用手摸了一下纸条的正面,非常的光滑,背面也是。这就说明了问题了,凶手写纸条的时候,一定在下面垫了东西。如果不垫东西,而且写得那么用力,那么纸面应该是凹凸不平的——那凶手究竟在纸下垫了什么东西呢?因为凶手使用的笔和纸都是帐篷里现成的东西,所以他也不会特意携带垫板,用的应该还是帐篷里的东西。但是,无论我怎么找,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即使在第二次检查勉、文雄、小百合的行李时,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在帐篷内的地面上书写的话,也会留下痕迹。当我觉得奇怪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凶手将纸条拿出了帐篷。凶手写那张纸条的时间应该在安放完勉的遗体后的那天夜里到理代发现纸条前之间。在这段时间内,能够用来当做垫板的东西只可能是一样——那就是武拿出来的奥赛罗棋盘。夏夫想下奥赛罗,但又不愿意去安放着尸体的帐篷里拿出棋盘,于是武站了起来。他一定是在去拿奥赛罗棋盘、棋子的时候,带上了藏在附近的刀子,然后趁机在棋盘上写完了纸条。” 武再次呻吟:“没……错……”他似乎连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 “杀害文雄前,他曾把刀子藏在树林里枯树的空洞中,杀死文雄后,他将刀子放在了文雄尸体的下面,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武,你不用勉强自己说话,只需在江神说错的地方说一声‘错了’就好。”美加双眼含泪地说道。 “江神,”夏夫抖动着双唇,猛地站了起来,好像有些坐立不安,“武为什么要留下‘y’呢?难道你想说的是,他为了把这一切嫁祸给夕子才耍了个小花招?” “关于死前留言,我曾绞尽脑汁地思考过,觉得这个令所有人大伤脑筋的死前留言只是一个无用的次品而已,因为它与事件并无关联。但是,当我发现年野武就是凶手的时候,便决定弄清其中的含义。首先,我认为第二个死前留言,也就是写在勉的素描本上的‘y’其实只是武的把戏而已。夏夫也曾经提到过,因为勉知道大家并不明白第一个死前留言‘y’的含义,所以他不会在临死之时写下同样的留言,也就是说,值得我们考虑的只有第一个死前留言。但是,我不明白‘y’的含义,如果这是字母‘y’的话,就和武的名字联系不到一起,如果是汉字的话呢?或是平假名?片假名?但这些都不能联系到武的身上,和年野也无关。等等,年野?他会不会错读为‘toshino’(注:日语中“年”音读为“ねん”(nen)训读为“とし”(toshi))了呢?也许受害人想写的是平假名‘と’,但写到一半时力气用尽,不就变成‘y’了?可是我觉得其中存在牵强的地方,所以进行了求证,发现其中存在着超出想象的必然性。首先,是把‘nenno’读成了‘toshino’的必然性。排除刚见面时的自我介绍,我们平时把武的姓读成‘toshino’共有多少次呢?更何况大家常常使用绰号、爱称、名字等来称呼彼此,渐渐忘记了对方姓氏的正确读法。虽然帐篷的门牌上写有大家的全名,但弄错读法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把武的姓读成‘toshino’反而更觉得自然。” 夏夫立即反驳道:“你说的是没错,但是,文雄为什么没有写下常常挂在嘴边的武的名字‘takeshi’呢?” “这里也存在着必然性。也许文雄也想写‘takeshi’来着,但是,他连一个平假名‘と’都没有写完。看来他写之前已经考虑到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放弃了写下‘takeshi’的想法。他还知道,如果写下‘takeshi’的话,大家就会弄不清到底是‘年野武’还是‘竹下正树’,(注:日语中年野武的“武”和竹下正树的“竹下”的发音都为“たけし”(takeshi))不是吗?” 夏夫瘫坐在地上,似乎无法接受。 “没错,”武说道,“文雄……曾经叫过我‘toshino’,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所以……当我看到‘y’的时候,我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因为大家都……错误地把它当做了字母‘y’,所以,杀死勉的时候,我写下了书写体‘y’,这样一来,和我姓名的关系就更远了。” 江神悲伤地点了点头。 3 “江神,你说北野被杀害时就已确定凶手是两人之一了,对吧?”正树提问的语调稍微有些强硬。 江神回答说是。 “不对,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也许当时你已确定武就是凶手,但从可能性的角度出发,你还保留了小百合是凶手一说,这未免有些过于谨慎了。更何况,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话,就更加奇怪了。因为,虽然你想到了小百合有可能是凶手,但你却完全没有想到同样失踪了的一色尚三也有可能是凶手啊?你刚才的话中,没有提到过尚三一句,他怎么样了?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就和小百合的情况一样,也有可能是凶手,因为他也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这样一来,晴海刚才提到的‘胶卷被盗’一事,便也能解释清楚了,因为望月的胶卷里拍下了灵异照片,而那张照片中的鬼,就是一色尚三。” 江神一直叮着正树的眼睛。“武明明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你和夏夫为什么还非要提出新的假设呢?” “因为,我不希望武是凶手。”这一回答既不来自夏夫也不来自正树,而是隆彦。此时,他的双眸里饱含着悲伤。 “我也是!”美加说道,“我觉得,凶手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正如夕子所说的那样,如果凶手是杰森的话,我们反而能够获救!” 武无力地嗤笑道:“明明就是我……” “尚三不可能是凶手,博士的思维似乎有些错乱了,”望月插嘴说道,“别忘了血形手印!那个右手手印中,完完整整地留下了五根手指的印记。” 正树却摇了摇头,说:“我的思维没有错乱,江神,尚三因为某个原因而在杀害北野后失去了那根手指,这也不是没可能吧?” 望月无法反驳正树的这句话,的确,我们无法断定那根手指究竟是何时放进文雄口袋里的。 “没错,的确有可能。” “这么说来,尚三也有可能是凶手了?” “不,不可能——勉被杀害的时候,尚三还活着,而且,就算他的无名指还在,他也很难行凶。因为那枚戒指使他的无名指肿得厉害,根本无法弯曲。” 正树一下子无言以对。 “……他无法握住刀子。” “是的,尝试一下你就能体会到了,不弯曲无名指的话,是很难握紧东西的。因此,尚三不是凶手。我认为,尚三已经死了。” “是我……我把尚三杀死了!”武努力提高嗓门说道。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你把尚三的尸体扔下悬崖了吧?”江神静静地问道。 武点了点头。 “那么,切断手指是在火山喷发之后吧?” 武又点了点头。 江神再次面朝大家,说道:“在发现尚三手指的时候,我就想过他会不会已经死了。但我不知道凶手将尸体藏在了哪里,因为凶手杀害文雄和勉的时候,并没有隐藏尸体。既然这样,凶手为何唯独将尚三的尸体处理掉了呢?当然,其中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首先我可以想到的是,如果发现尸体的话,就能够推断出凶手是谁这样一种情况。比如,凶手杀害尚三时,尚三拼命反抗,导致凶手受伤,而其流出的血正好沾在了尚三的衣服上。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凶手只需将受害人的衣服处理掉就可以了,所以这不足以成为处理掉尸体的理由。再说,就算凶手真的受伤了,也不会是多么严重的伤势。因为那时,我们中间并没有人受重伤,所以,尸体身上应该不会有太多凶手的血。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其中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正树引用了江神刚才说过的话,“比如说,凶手杀害尚三时没有用刀,而是徒手将其勒死的。事后,凶手发现尸体的脖子上留下了清晰的手印,于是他决定销毁尸体。” “嗯,但是,这样一种情况应该难以成立吧。因为凶手切掉了尚三的手指,所以他当时肯定带了刀子。虽说其中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但那天晚上发生的最严重的一件事,应该是连凶手也没有预料到的第二次火山喷发吧。也许火山喷发时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凶手不得不处理掉尸体。武,我说的时候你好好听着,如果出现了什么错误,你就指出来。既然武是凶手,那么,他是在何时杀死尚三的呢?火山喷发前有这么一个机会。而且,若在火山喷发前行凶,就必须让尸体消失——我们来回忆一下火山喷发前,每个人都做了什么。女孩子们都在帐篷里睡觉,我也早早地在帐篷里睡着了,爱丽丝和夏夫在广场喝咖啡,望月和织田坐在他们附近,隆彦和博士也在那里。这样一来,在树林里闲逛的只剩下了三个人,那就是去素描的勉,以及去散步的尚三和武。这三个人中,只有武在火山喷发前走出了树林。那时……应该是杀死尚三后才从树林里回来的吧。” ……真的是这样吗? “大家明白了吗?如果凶手的确是在火山喷发前杀死尚三的话,那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勉和武两人。在火山喷发的危急时刻,他持刀杀死了尚三。然后故作镇静,返回帐篷。他以为,大家因勉没有回来而担心地去树林里寻找时,也许会发现尚三的尸体,或者大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直接休息了,和文雄的情况一样,尸体在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但是,事实并非如他所料。因为火山突然喷发了,这样一来会怎样呢?滚烫的灰尘、沙子、石头纷纷落下。虽然我不知道尚三当时是仰面还是俯卧,但他的白色外套只有一面被落下的东西弄脏,而且弄脏的应该不只是衣服吧,尽管案发现场位于树林中,但他的头上、脸上或是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一定也留下了火山喷发的痕迹。这样一来,等到火山喷发停止后,大家发现尸体时会怎样?应该能够推测出火山喷发前尚三已经遇害且倒在这里了吧?请回想一下,火山喷发前没有不在案发现场证明的只有武和勉。而且武已决定了下一个受害者,那就是勉。所以,武必须避免嫌疑人被限定在自己和勉两个人身上——所以他决定不让大家看到尚三的尸体,遂将尸体扔下悬崖。” “抛尸之前,他切掉了尚三的无名指。看来,他还是舍不得丢掉戒指吧?”织田说道。 江神听到后微微低下了头。“想一想,那是他心爱之人的贴身重物,而且很有可能成为遗物,所以他怎么忍心丢掉呢?但是,他必须将尸体抛下悬崖。反复纠结之后,他切断了那根戴着戒指的无名指,然后抛尸。其实,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你说得对……” 江神继续说道:“刚才我所说的都是在火山喷发的混乱状态下进行的。虽然我们没有看到尚三的尸体,但那根被切断的手指被保留了下来。凶手一定也为如何存放这根手指而烦恼过吧?他不能将手指放在身上,因为一旦被发现,一切就会败露。但是又不忍心丢弃,因为那是他心爱之人的化身,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愿丢弃这个无可取代的贵重之物——最终,他只能慎重保管好戴着小百合戒指的尚三的无名指。” “所以,他把戒指藏在了户田文雄的口袋里?”正树似乎认同了这一推断。 江神却摇了摇头,“虽然最终他把手指藏在了文雄的口袋里,但火山喷发后,他并没有这么做的时间,所以他先将手指藏在了别处。”江神说完,再次看了看武。 武面露微笑,“呵呵,江神……你真够清楚的。” 江神将目光移到了望月身上。“当武为了寻找隐藏手指的地方而四处徘徊时,忽然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你。” “我?” “是的,他看到了头撞树干后昏迷不醒的你,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吗?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马上救你,而是将目光集中在了掉在你身边的相机上。” 武再次愉快地笑了笑,然后说:“我……看见了。我看见……火山喷发前,望月……在相机里装上了……能够拍摄三十六张照片的……新胶卷。” “当武看到刚换上新胶卷的相机时,他采取了以下的行动:打开相机后盖,取出胶卷,将胶卷丢掉,放入那根被切断的手指,盖上后盖,最后放回原地。” “取出胶卷?是在那个时候?”望月如同遭受了突然袭击一般,猛地瞪大眼睛。 “是的,因为他明白,刚刚换上新胶卷的相机,是不会被打开的最佳储物柜。” “江神……你说得……对。” “对的时候,你就别勉强自己开口说话了——说到哪里了?哦,想起来了,武借用了望月的照相机,但是他失算了。因为望月当天便用完了三十六张底片,当然,相机里并没有胶卷,可是望月并不知道,咔嚓咔嚓地摁下了快门。因为望月用完了三十六张底片,所以原本安全的相机变成了不安全的储物柜。关键时刻不能大意,必须尽快拿回手指。于是凶手想出了调虎离山之计,也就是用磁带引开了望月,然后趁机取回了手指。” “你的意思是,我摁了一天快门的相机里根本就没有胶卷?”望月目瞪口呆地说,“可是……昏迷前,我拍了三张火山喷发时的照片。而且次日检查张数时,上面显示的是第四张……” “当然,武不会那么粗心,取出胶卷后,他还摁了三下快门。” “也就是说,我绞尽脑汁地回忆三十六张照片分别拍下了什么,并且做出了一张明细表,之后还看着明细表分析疑点,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让你受累了!” “连这些你都能想到。”武说道。 “因为,我认为发生磁带恶作剧时,胶卷不会被人从相机里取出。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就会明白了。如果在发生骚乱之时潜入别人帐篷的话,一定希望尽快达成目的,离开帐篷。与其等待三十六张底片倒完后再取出胶卷,还不如直接拿走相机扔掉呢。既然凶手能够拿到录音机,那么,拿走一个相机应该也不难。因此,我终于明白了凶手的目的并不是底片。之后,凶手将手指放在了文雄的口袋里,并且将凶器放在了遗体下面。” 江神似乎说累了,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不好意思,我能喝口水吗?” 龙子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虽然把相机当做储物柜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这也体现了武的特点。在整个案件中,他用了多少次别人的东西?凶器用的是小百合的刀,录音机用的是夕子的,藏匿东西的地方则选的是望月的相机和文雄的口袋,写终止行凶宣言的时候用的是理代她们帐篷的门牌和勉的水笔。他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别人的,而且都是自己团体以外的人。” 说到这里,响起了一阵微弱的拍手声,原来是武。 4 凶手的身份已经很清楚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武是杀死文雄和勉的凶手,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夏夫无力地问道。 江神扶着腰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没弄明白。只靠想象的话,就会想到美加所说的那种情况。也许文雄和勉对小百合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正是小百合独自下山的原因,当武意识到这一点时,决定为小百合报仇——报仇可能就是武的杀人动机。” “不对!”武说。 “别硬撑了!”美加劝说道。 “不要紧。”武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 “美加,你说过……曾在树林里看见过小百合对吧?她并不是睡不着去树林里散步,而是在等我。因为我们约好,等大家睡着以后在树林里见面。白天在一起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是那么地短暂,我们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一起——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没那么做就好了——当晚的月亮十分明亮,我们两个穿进树林深处,找了个地方坐着聊天。虽然我们才刚认识两天,但已经如胶似漆,难分难合了。于是,我们两个在月下的树林里缠绵……就在那时,文雄和勉从我们的旁边经过,他们喝醉了!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他俩对我们的嘲讽,一想起来,我就毛骨悚然。夏夫听到的,的确是真的……他们还谈论了隆彦和龙子的事情,听得出来,这件事情令他们很不愉快……小百合听到他们的嘲讽,忍不住哭了起来,夺走了放在我这里的十字架,按在胸前,然后丢下我,独自跑走了……她一定受到了很深的伤害……而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不知不觉中,我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便向两人冲去……结果,却被勉在肚子上捶了两拳,还被文雄踹了几脚,没过多久,我就被他们打倒了。倒下的时候,我一头撞在了树桩上,昏迷不醒……他们两个则满足地笑着走开了,还说要向我学习,明天晚上打算拿龙子试试之类的……他们真的喝醉了。第二天,他们心平气和地和我打招呼,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难道他们不记得了?当我听到小百合下山的消息时,便马上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而是一个纯洁、虔诚的基督教徒……我想,她也许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吧。但是,她走之前,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呢?我想不明白,越想越难过……” “小百合来过!”夏夫突然插嘴说道,“那天早晨天快亮的时候,我和武一直躺着聊天。爱丽丝,你不也说过吗?小百合可能来到过我们的帐篷前。但是,因为她听见了我的声音,所以无法和武告别,只好独自下山……武,对不起!” 夏夫低下了头,但武没有看见。 “我是一个悲观的人。当我看到山体滑坡的现场时,立刻以为小百合已经不幸身亡了。可实际上,她已经走到了距离山脚一公里的地方。而我却认为她已被埋在了沙石之下……我一下子从幸福的高峰跌到了失落的谷底,但我无法死心!别说永远都不会分开了,就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如果小百合真的在火山喷发的时候遇难了,我也想和她死在一起。这样的话,我的一生也不至于太糟,虽然算不上幸福,却很富有戏剧性……最终,我却没能做到。我把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绝望转移到了文雄和勉的身上。我想,反正也活不下去了,还不如一死了之,赶快结束掉这悲剧般的人生。那就采取一些破格的行为,让他们和我一起死去吧……” “你为何要杀死尚三呢?”夏夫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找不出答案。” 武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说道:“我杀人的时候有些过于草率了……杀死勉和文雄的理由已经很牵强了,可杀死尚三的理由更加荒谬——只因为,他从文雄和勉那里听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对我说:‘我听说了,你的失败之举!’我无法忍受有人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尤其是尚三……” “为什么尤其不希望尚三知道呢?” 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小百合也喜欢我。对此,我坚信不移……” “现在呢?你对她产生了怀疑吗?” “是的……我怀疑小百合喜欢的会不会是尚三……某个时刻,不,是某个瞬间,我误解了他。而杀死尚三,正是在我误解他的那一瞬间,就是在他说‘你以为小百合是你的吗’这句话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他知道了我本想隐瞒下去的事情,更何况一想到小百合喜欢的人是尚三,我就立刻无法忍受,于是掏出刀子,朝他刺去……那把刀,是我为了杀勉而带在身上的……当我去树林里杀勉的时候,碰到了尚三……而他又说了那样的话……” “你以为小百合是你的吗?”——只凭这样一句话,就误解为小百合喜欢的是尚三?当我思考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武!”我叫道,“你是不是听到我和理代的谈话了?就是那天,你用铲子挖掩埋在路上的沙石时,我和理代正好从你附近经过。当时,我和理代一边下山,一边谈论小百合的事情,后来我们看到了武,便立刻闭上了嘴。但你应该听见了我们说的最后几句话吧?——理代,你还记得吗?” 理代摇了摇头。 我却清楚地记得。那时,理代问我:“你觉得小百合怎么样?”她说,虽然小百合从未谈论过任何一个男生,但实际上有人想要和武争夺小百合…… ——我觉得武和小百合很般配,因为他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且能和小百合一起为同样的事物欢笑或者流泪。所以,我觉得喜欢小百合的人是武,这实在太好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听上去,像是在拿武和别人比较似的。 ——是在比呢。尚三,是尚三!他也喜欢她。 “就是这样。‘是尚三,他也喜欢小百合。’武当时听到了这句话,虽然理代说的是尚三也喜欢小百合,可武却误解为小百合喜欢的是尚三了。对吧?” 武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我真傻,居然想错了。后来,我才意识到。” 到此为止,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完全明朗了。 美加的一滴泪落在了武的额头上。 “江神,”武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履行了侦探职责的江神,“不是月亮的错!在盛夏骄阳的照射下,我拿走了小百合的刀子,伺机杀人。不是因为月亮,才想要杀人的……我在树林里抱紧小百合,也不是因为月亮,而是因为我喜欢她……这一切都和月亮的亮光、形状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请你别把这一切怪罪在月亮身上……仅此而已……” 江神连连点头,仿佛在说“我明白,我明白”。 武看到后,放心地笑了。“谢谢你,江神……帮我把一切都说明白了。现在,我轻松多了,说起话来也没刚才痛苦了。如果刚才就是这样的话,我就自己告诉大家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因为江神帮了我。想一想,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好想知道,自己拼命隐藏的狐狸尾巴是如何被你抓到的……” “武,别说了,好好休息吧。”江神阻止他道。 武并没有按他说的去做。“各位,我知道自己死定了,但我不认为自己会被警察逮捕,所以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而且变得毫无畏惧。可我还是拼命地去隐藏自己的尾巴。因为,二十多年来,我始终努力地与同台竞技者一决高下……我抱着‘放马过来吧,我一定不会输的,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这样的心理,不停地战斗着。”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江神。“这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必须参加,一切规则由我来定。虽然游戏中的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可我最大的敌人是带着面具的你——江神。” “安静一会儿吧。”江神低下头,然后,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地倒下,仰卧在草地上。 沉默袭来。在这样的情况下,笼罩在我们周围的却是安详的宁静,这真令人不可思议。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明白了武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因为那样一件事,他就夺走了三个人的性命,这是真的吗?虽然心中依然抱有一丝怀疑,但我还是接受了他的故事。在月光之下,在一片安详的宁静中,我决定理解他对人生抱有的不满以及相信他想要保护自己心爱之物的那股纯粹的感情。 “睡吧。”夏夫打破了沉默,“想一些快乐的事情,慢慢入睡,比如到了明天早上,一切不快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之类的,好好地睡一觉。希望大家都能做个好梦。” 自从夏夫说完,没有人再开口说过话,虫儿也销声匿迹了。 没多久,江神便打起了呼噜,听上去像是装出来的一样。 我依然和夏夫并肩躺着。空中火山烟云已经散开,露出了满天繁星。圆圆的月亮傲慢地俯瞰大地——没有流星。 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 “夏夫,你睡着了吗?”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于是我朝他看去,他睡得很香,如同孩子一般。附近的人似乎都睡着了。也许大家正在自己的美梦里遨游吧。我一边想着,一边仰望星空。那是天鹅座,那是仙后座,这些都是夏夫告诉我的。看着天上的一个个星座,我想,它们一定能把大家的美梦映在天际。 我也睡会儿吧。但是,我有些担心,因为夜空中布满了繁星,不知那里是否还能容下我的美梦——我在脑海里描绘起最美好且最令我高兴的事情,里面有心爱之人的笑声、哭声、歌声、说话声,还有她愤怒的样子、悲哀的样子、走路的样子、吃饭的样子…… 不久,如同潮水带走了岸边的沙石一样,我也被带进入了梦乡。 好像有人在说话,似乎十分急切。 虽然我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但依然努力地想要听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知道。我决定把脑海里的睡魔赶走——东边的天际似乎微微泛明,但天色依旧灰暗。 “武……武?” 是美加的声音。她盯着武的脸,不停地晃动武的肩膀。难道武遇到了什么不测?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只见江神猛地站起身来,朝美加和武的方向跑去。 “怎么了?” 美加伤心地看着江神,说:“武……随小百合而去了……” 尾声 救援队到了。 在武断气三个小时后,陆上自卫队的直升飞机出现在了我们上空。我们陶醉般地望着盘旋在空中的直升飞机,螺旋桨强而有力的声音响彻天空。 直升飞机分四趟,将所有的受灾者送到了山下。我们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四人搭乘了最后一趟飞机。飞机逐渐升高,我们默默地凝视着下方渐行渐远的山涧。 所有人都被送到了小诸医院。大家在这里接受治疗,等待康复。我和琉美的伤势较重,望月在获救之后发起了高烧,但值得庆幸的是,最后我们都顺利康复了。听到获救消息之后,赶来的亲人也终于松了口气。第二天,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出院了。不知道武、文雄、尚三、勉的家人现在怎样…… 第三天,我们站在医院的窗前,目送雄林大学的人离开,他们对我们挥手告别,即将回到东京或老家。依依不合的夕子走在最后面,她慢慢地倒退至医院门口,强忍住眼中的热泪,面带微笑地敬了一个礼后,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十一点左右,远处传来了一阵巨响,地震了。我立刻跳下床跑到窗前,朝矢吹山的方向看去,只见山顶处发出一片鲜红的亮光。我趴在不停振动的玻璃窗上,凝望着山顶的红光。 “y之悲剧的最终乐章。” “你说什么?”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和我住在同一间病房的望月,他也站了起来。 “矢吹山、雄林大学、山崎小百合、死前留言……y之悲剧将在这次火山喷发之后落下帷幕。”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营地上五颜六色的帐篷,文雄、勉以及尚三的遗体,还有落在他们身上的火山灰和石块。 明天我们就要出院了。 理代独自为我们送行。 “几点发车?”身穿耀眼白色连衣裙的她问道。 “八点整,还有十分钟。”江神回答道,“我们坐到长野,然后在那里换乘特快。下午三点到达京都。” “你们要先走一步了,其实我也很想念神户。” 额头上贴着创可贴的织田和已经痊愈了的望月一起走上前。 “但愿我们都不要忘记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 “回头见吧!” 他们两个和理代握了握手,然后登上了列车。 “保重!”江神说了一句简短的告别。 “你也多多保重!”理代伸出手,“琉美嘱咐我一定要替她传达对你的谢意。” “谢谢你,也请你替我向琉美问候一声。” “琉美说,每当她看见月亮的时候,都会想起你。” 江神收回握住对方的手,走上车,消失在车厢中。 “这真是一个特别的暑假!”我说道。 理代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哀愁,这是失去好友的悲痛以及面对残酷命运的伤感之情。 “理代,我喜欢你。”我说道。 她听到后尴尬地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反应让我有些失望。我看了看手表和车站的钟表,距离发车还有三分钟。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回到大阪后还能与你相见。” 她的表情更加尴尬,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我再次瞥了一眼钟表,担心时间不够,焦急不已。 “爱丽丝,对不起,恐怕我们不能再见了。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等待着我的人。” 我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她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 “这……这样啊,要是你们一起来露营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真别扭…… “因为他去参加帆船部的集训了,所以……” 刹那间,我觉得她离我很远。是吗?是在京都读大学的高中时代的那个学长吗? 我已没有考虑答复的时间,开车的铃声响起了,我慌慌张张地奔上列车,站在踏板上,回头看她。 “再见!”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车门也随之关上了。隔着窗户看去,理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有人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是江神。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加温暖,简直像个安慰失恋者的神灵——也许,他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吧。 尖锐的汽笛声响彻月台,列车开始慢慢移动。我跑进车厢,打开最近的那扇车窗,向理代告别。她追随开动的列车跑了五六步,将从口袋里拿出的某个东西扔进车窗——是“soleil”的火柴盒。 “再见!” 理代站在月台尽头写有“小诸”的站牌旁边,她那白色的身影渐渐模糊…… 夏天的阳光,很温柔。 后记 有栖川有栖 本书作为《鲇川哲也与十三谜团》的第四部发行本,于平成元年(公历一九八九年)一月份问世,是我的长篇处女作。我十二岁开始阅读创元推理文库出版的作品,从此沉浸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今天,我的作品能有幸刊登在“创元推理文库”上,真令我感慨万千。 回首过去,总觉得写一些初涉文坛的回忆还有些为时尚早。但朋友劝我说“这是你的处女作,所以还是写点儿什么吧”,于是我写了这篇后记。希望这部作品能够成为“一九九〇年前后,被称为‘新本格派’推理作家出道时的一部代表作”,说得夸张点儿,希望它能成为“证言”和“记录”。 这部作品的原型来自我高二时写的一部短篇推理小说,后来在同志社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时,重新将其整理成一百多页,并以《y的悲剧’78》的题目发表。因为本人特别喜欢这部作品,所以后来又将其改写为四百五十页的长篇小说并取名为《月光游戏y的悲剧’86》。虽然这部作品参选了第三十届江户川乱步奖,但最终未能得奖。自落选江户川乱步奖两年以来,笔者历经重重迂回曲折,最终将这部作品改为《月光游戏y的悲剧’88》,并作为处女作问世。其间的迂回曲折,指的是这部作品得到鲇川哲也老师和东京创元出版社总编户川安宣先生认可之前发生的种种故事。 鲇川老师与我是简单的“作家和书迷”之间的关系。作为鲇川老师的狂热书迷,我曾给他写过多封信件来表达内心的仰慕之情,就在这来来往往之中,我得到了给鲇川老师角川文库版《没有钥匙孔的门》一书写解说的机会,不仅如此,他还答应了我“想要见他一面”的请求,于是我前往镰仓拜见了老师,那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二年的事情。见面时老师说,他正考虑出版一本铁道推理小说文集,并打算收录刊登在同志社推理小说研究会刊物《变色龙》上的短篇小说《铁路上的烧焦尸体》。我听到后吃惊地说:“那部小说的作家有栖川有栖,其实就是我!”“是嘛,太让人意外了!”老师回答说。 四年后,光文社文库出版了这本铁道推理小说文集《无人铁道口》(顺便提一句,送给鲇川老师《铁路上的烧焦尸体》一文的正是为本书写解说的山前让先生)。一般来说,这已是非常美好的回忆了,但我从小就梦想成为推理小说家的愿望也因此更加强烈。但是,我没有想到,鲇川老师真的向出版社推荐了我的作品,这何止是顺利,简直是做梦一般。因此,我内心再次燃起了角逐江户川乱步奖的希望。 于是,我开始着手于长篇小说的创作。两年后,我完成了首部长篇作品,那就是《月光游戏y之悲剧’86》。我想请鲇川先生看一看这部作品,听听他的意见,于是多次前往镰仓。老师读完后说“很有意思”,并且问我说:“你还是想得到乱步奖吧?”然后还说:“有一个机会——因为是私底下的消息,所以不能给你说得太详细——某家出版社最近正在征募长篇推理小说的稿子,你想不想投稿试试?”我回答说:“获得乱步奖是我的目标。”老师听后只说了一句“这样啊”。脸上还浮现出了莫名的微笑。 当我祈求这部以火山为舞台的小说能够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之时,伊豆大岛的三原山正好发生了猛烈的火山喷发。有一次,我坐新干线从镰仓回来,当列车经过热海的时候,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陌生人一边指着窗外,一边对我和我的妻子说:“我昨天从这里经过的时候,看到了红色的火光。” 但是,这天晚上的大海却十分黑暗。 几个月后,正如前面提到过的一样,我未能如愿获得乱步奖。获奖的是石井敏弘先生的《劲风下的弯道》。虽然与其他作家交谈时,也听到过“我也落选乱步奖了”之类的话,但像我这样连初选都未通过的只是极少数。 鲇川老师却对垂头丧气的我说:“我觉得你写的这部作品很有意思,要不我拿给认识的编辑看看吧。”我对鲇川老师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感激不已,与此同时,心中那盏微弱的希望之灯也再次点亮,但现实依旧是残酷的。在老师的推荐下,两位编辑读了我的作品,但他们的回答都是“不能采用”,而且只说了“这里还不错,但……”并没有提出具体好在哪里之类的话。我心想,这是我写的第一篇长篇小说,挑战才刚刚开始,绝不能轻言放弃。但是,《月光游戏》还是让我多次尝到了失意的苦涩。 “再给另一家出版社看看吧。”鲇川老师亲切地对我说。对此,我万分感谢,但我还是决定改掉原先守株待兔的心态,开始构思下一部作品。 过了一段时间…… 一九八八年一月,我接到了东京创元社主编户川安宣先生的电话,他说:“我读了你的作品,最近我要去一趟大阪,希望到时候可以和您见一面。”中午休息时,我们在我上班单位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碰面。户川主编为我的作品指出了许多不足,并且好意地讲了一下他的读后感。还告诉我了《鲇川哲也与十三谜团》一书和其最终卷《第十三把椅子》的公开征稿计划。我这才明白,之前鲇川老师提到的某出版社,原来就是东京创元社。 “等你修改完后,再给我看一下吧。但我没有让你应征第十三卷。”这就是我得到的结论。之后,我努力地思考。就在我因想不出来而惆怅不已之时,我接到了户川主编的电话,他说:“怎么样了?进展如何?”这真让我大吃一惊,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来询问我的进展情况。所以,我不能再坐在打字机前发呆了。 改完后的稿子增至五百页。同年七月七日,我将二稿交给了户川主编,这一天令我终生难忘。我们的会面地点是新宿世纪高级艺术酒店的咖啡厅。 我暗自下定决心,如果还是得不到户川主编的肯定的话,我会提出再次改写的请求。但户川主编干脆地说道:“再让你改几遍也都一样,就这么定了。”我抑制住内心的焦急,用好学生的说话方式说道:“我想,改写一下应该比原先好些,感谢您给了我这次机会。” 三天后,我在公司接到了户川主编的来电。他说:“我们决定出版这部作品。” “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 我常常从编辑口中听到这句话。但是,真的是这样?暂且不论我的能力如何,那些有实力的人就一定都能出人头地,得到与之能力相符的认可吗?我想应该不是吧。 我相信,除了东京创元社,没有出版社会出版我的作品。 “这可是你的开山之作,还是写点什么吧!”在户川主编的劝说下,我写了这篇后记,篇幅还挺长。因为想说的话挺多,所以不忍略去其中一二。 本作参考文献正是深泽琉美爱看的书: 《月亮的魔力》——a·reaper(东京书籍) 《天使论》——笠井叡(现代思潮社) 《异端的肖像》——涩泽龙彦《涩泽龙彦集成 第五卷》(桃源社) 《探求奇迹》——彼得·杰米亚诺维奇·乌斯片斯基(平和出版社) 出场人物 台版 转自 肉(makeinu.weclub.info) 有马麻里亚  英都大学二年级学生 有马铁之助  麻里亚的祖父 有马龙一   麻里亚的伯父 有马英人   龙一的长子 有马礼子   龙一的养女 有马和人   龙一的次子 牧原完吾   龙一的表哥 牧原须磨子  完吾的女儿 牧原纯二   须磨子的丈夫 犬饲敏之   龙一同父异母的弟弟 犬饲里美   敏之的妻子 园部祐作   医生 平川至    画家 江神二郎   英都大学四年级学生 有栖川有栖  英都大学二年级学生 序章 债权专题的第二堂课结束了。早已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为了早点冲到食堂吃饭,都挤在大教室的门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没耐心的我索性就在门口附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准备等这混乱的局面结束后再出去。 “有栖,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呢!” 一阵甜美悦耳的声音传来。我扭过头,看见了格子呢短裙下面一双圆润可爱的膝盖。抬头一看原来是她。 “哦,原来是麻里亚呀,真巧!” 读者朋友们可能会抱怨为什么故事一开头就先列出两个人名,还请您耐心地读下去。 我叫有栖川有栖,国籍日本,性别男,英都大学法律系二年级的学生。在我身后叫我的一头红色头发的女孩叫有马麻里亚,和我一样,她也是英都大学法律系二年级的学生,国籍日本,性别当然是女了。 有栖和麻里亚交谈的地方——英都大学,当然是在日本。这所大学位于京都这座拥有一千两百年历史的古城里,大学对面就是皇居。就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名字如此洋气的我们却相识在这座古城里。 “江神学长他们上午说是没课,肯定在等我们呢,赶紧去吧!” 我被麻里亚拽了起来。在人群中快速穿行果然是她的绝技,她轻松穿过人群,转眼就跑到前面去了。 “等会儿我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奋力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今出川路和新町路的岔口偏北的地方有一家“丁香”咖啡馆。作为一家面向学生的咖啡馆,“丁香”的位置稍微有些偏,但是他家的鳕鱼意大利面实在美味,而且这家店是家老店,别有一番魅力,所以就成了我们常去的店。我们称它为“丁香苑”。 “瞧,他们已经吃上了。” 推开门,眼尖的麻里亚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桌子。三位学长似乎还没有吃饱,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意大利面。 “来了来了。”满嘴意大利面的织田说道,“就等你们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 麻里亚说着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在江神学长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来。 “还是先吃饭吧。” 坐在对面的望月抬手叫来服务生。 聚在这儿的五个人兴趣相投,都极度热爱推理小说,也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全体成员。坐在我旁边的是已经在英都大学待了七年的大前辈——英都大学文学院哲学系四年级的江神二郎社长。江神社长微卷的长发垂至肩膀,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熟练地使着叉子。江神社长的对面是织田光次郎,经济学院三年级学生,喜欢摩托车和冷硬派推理小说。织田剪了一个非常利落的短发。他的旁边是戴着银边眼镜的望月周平。望月也是经济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和织田是有名的黄金搭档。望月是个坚定支持本格推理小说的埃勒里·奎因迷。 三位学长再加上我——有栖川有栖,这四个男生,就是我们社今年春天之前的成员构成,直到麻里亚的加入。有栖和有马这两个姓氏的开头字母相同(注:日语中有栖川和有马的开头字母都是a),所以我和麻里亚的学号连着。巧合的是,语言课上我们一个班,开学后第一个和我开口说话的女生也是麻里亚。但是直到认识她一年以后我才知道她也是一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 一天,我和几位学长正在学生会馆的休息室里闲聊,麻里亚跑来问我借笔记。我们刚好聊到了多萝西·l·塞耶斯,望月正感慨地说想看塞耶斯已经绝版的代表作《九曲丧钟》。麻里亚就随口说了一句:“那我借给你看?” 望月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伸出右手就说:“那就借给我吧。” 就这样,推理研究会的首位女性成员诞生了。麻里亚在这之前并不知道我参加了推理社,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社团。终于,推理研究会迎来了春天,不用说,男生们自然是热烈欢迎麻里亚的加入。 “真羡慕江神学长和有栖你们俩啊。”织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南海岛上一个礼拜的假期呢,真想去啊。” “我也想。”望月接了一句,“麻里亚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有这个计划呢?” “这个计划”指的是我们受邀将前往麻里亚的伯父有马龙一在南海岛上的别墅做客的事。 光是听到在距奄美大岛南边五十公里的孤岛度夏就够让人兴奋的了,更何况这个计划还不止这些,一个更让人期待的安排在等着我们。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同情地看着二位学长,“信长学长总不能不参加自己姐姐的婚礼吧。望月学长呢,你可是已经付给驾校二十万日元了哦。” 信长是我们对织田的爱称。 “真是的,都怀孕了才匆忙决定在大夏天里举办婚礼,我家那个姐姐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见织田在抱怨自己的姐姐,一旁的望月也开始发起了牢骚。 “我才可怜呢。但我去年就定好了暑假回老家考取驾照的,所以只能放弃这次旅行了,太遗憾了!” 望月“砰”地敲了下桌子,正好被给我和麻里亚送意大利面的服务生看见了,服务生皱着眉头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南海孤岛上的假期确实挺不错的,不过只要攒够了钱什么时候去都成。”织田探了探身子,“关键是这次有寻宝!” 寻宝!对,这就是让我们期待不已的安排。 “望月学长和信长学长说至少要看看这个岛的地图,所以我今天把地图带来了。但是光看这个地图有用吗?” “别这么说,先给我看看。”望月迫不及待地说。 意大利面送过来了,可是学长连拿叉子的时间都没留给麻里亚。这和刚才为我们点面时的态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这也没办法,藏宝图对于推理迷来说无异于馋猫见着鱼。 麻里亚无可奈何地说着“别抢”,然后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取出一张整齐地叠成了四方形的地图。望月和织田就不用说了,连江神学长也趴到了桌子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地图。四个人的头全都凑到了桌子中间。 “就是这个吗?” 我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这个叫做嘉敷岛的岛屿形状很奇怪,像是镰刀或牛角,又像一弯月牙。岛的中央环抱着大海,左右两边各弯弯曲曲地延伸出一个海角,在这两个海角上都各画了一个代表房屋的图案。两栋房屋之间只有一条沿着岛屿地形蜿蜒的小路相连接,光从地图上来看,两栋房屋之间的人员往来似乎极其不方便。除此之外,岛上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奇怪的是,还有一些不明意思的标记散乱地分布在上面。 “左边,也就是西侧的房屋是我们这次要去的望楼庄。隔海相望的东侧是画家平川至老师的别墅。岛上只有这两户人家。” 麻里亚正准备一一介绍岛屿的情况,但望月打断了她。 “等等。我更关心的是这个标记。这个标记就是关键所在的莫埃人像吗?” 麻里亚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故意咳嗽了几声。 “是的。说是莫埃人像,其实它和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完全不同,这个是木制的。” “大吗?”我接着问。 “不是很大,像电线杆那么粗,高度在一米左右。这些莫埃人像木雕的面庞大体上和复活节岛上石像的面孔相似,但都没有经过精雕细琢,像是园空和尚粗略雕刻的。” “园空和尚的莫埃人像啊!” 江神学长笑着点了根烟。 “这个人像总共有几座?” “总共有二十五座。听说复活节岛上大部分的莫埃人像都是面朝岛内的,但这儿的木质莫埃人的朝向是不规则的。我觉得朝向问题是解密的关键所在。” 我们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这张地图。麻里亚趁着我们“嗯”“啊”的间隙开始快速地吃起意大利面。她站着吃面的姿势把我看呆了,但随即我也模仿起她的吃法来。 “光看这张地图也不能知道什么,不过这个谜局貌似很有趣啊!” 看来这张地图已经勾起了江神社长极大的兴趣。 “看样子设计出这个谜局的麻里亚的爷爷是一个怪人呢。” 麻里亚使劲地点了点头,嘴角还挂着意大利面。 “确实是挺怪的。爷爷是个狂热的拼图迷,尤其喜欢萨姆·劳埃德和路易斯·卡洛尔的作品,收集了很多他们的原书。爷爷作为一个企业家忙碌了一辈子,好像也只有字谜、拼图能够让他放松下来。” 麻里亚的爷爷有马铁之助是实力雄厚的“有马文具”的创建者。有马氏在大阪发家,昭和三十年左右(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打入东京市场。“有马文具”最初只生产纸,到如今已经发展成囊括所有办公自动化设备在内的大型文具商。有马铁之助七十岁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将公司全权交给他的三个儿子经营,他是在五年前去世的。“有马文具”现在的总经理是长子龙一,次子龙二担任副总经理,最小的儿子也就是麻里亚的父亲龙三则是公司的专务董事。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企业。 作为董事千金的麻里亚虽然生长在东京,但高考的时候没能考上首都圈内的大学。抱着顺便去京都旅游的想法,麻里亚就随便参加了英都大学的招生考试,没想到收到了英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所以麻里亚就设法说服了有些犹豫的父母后来到了京都。 “你爷爷还有自己设计字谜的爱好吗?”我问到。 “嗯,但还是更喜欢一门心思的解谜。像纵横字谜、数理拼图、甚至迷宫这些爷爷都玩。啊,对了,还有拼图游戏。听过世的奶奶说,爷爷以前经常深夜里一个人和这些字谜战斗几个小时。爷爷自己设计的字谜就只有这个莫埃人像了,这还是爷爷去世后和遗书一起发现的。” 原来是托付给律师的辞世之谜。有马铁之助这个人一生都爱开玩笑吧——顺便介绍一下,听说“麻里亚”这个名字就是铁之助给孙女起的,我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表面上是因为孙女的生日和圣母马利亚的生日同是九月八日。但这个名字似乎蕴藏了一个更好玩的意思。那就是“有马麻里亚”这个全名在日语中是一个回转文,也就是说无论从左开始读还是从右开始读都是一样的。有一个爱玩文字游戏的爷爷对麻里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望月抱着胳膊,盯着地图,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麻里亚。 “可是那个宝物到底是什么呢?是埋在哪儿的宝石吗?” “没错,就是宝石。”麻里亚非常肯定地说,“爷爷非常喜欢生辰石。奶奶的生辰是四月份,所以每逢结婚纪念日或者生日,爷爷就会送奶奶钻石。奶奶去世之后,除了一小部分的钻石外,爷爷将大部分的都藏起来了,并对身边人说自己死的时候就会告诉大家这些钻石的所在地。但爷爷还没有来得及说明藏宝的地方,五年前就因突发脑梗塞去世了。粗略地估算爷爷所藏的宝藏的价值大约有五亿日元,所以大家都很想知道这批钻石的下落。正好这时藏宝地图突然出现了。原来爷爷将地图连同遗书都交给顾问律师保存了。” “大家都很焦急吧。”织田问。 “对,这是肯定的。本来大家都认为这批钻石肯定是寄存在哪家银行的保险柜里,结果没有想到爷爷竟然将宝石埋在建着别墅的荒岛上了,对这种孩子气的做法大家都大吃一惊呢。特意在孤岛上建栋别墅本来就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或许爷爷的人生经历中注定就有‘宝岛’情节吧。在这座天然城堡的房屋周边种上椰树和棕榈,多有南国风情呀。” “那这五年间你们家人岂不是拼了命地在寻找那些钻石喽?”望月说,“所以接下来就由我们英都大学推理小说会的智慧来挑战这个藏宝地点之谜了,是这样吧?” “没错,由英都大学推理会的精英们找出谜底。” 我半开玩笑地补上这句话,望月立刻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别得意,你这家伙不过是比我和信长悠闲才能去的而已。该死,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你信不信,我就是不去嘉敷岛,光凭这副地图也能找出钻石的下落。” 麻里亚像在说不行似的轻轻摆了摆手。 “望月学长,这不可能。这张地图只是在立有莫埃人像的位置画了‘x’,但每个人像的朝向都有微妙的区别,这些区别似乎都是有深意的。这也是最基本的必要线索。实际上,说这话的人……” 不知为何,麻里亚突然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了,江神学长便追问到底怎么了。 “嗯……其实这要说起三年前的夏天了。我的堂哥曾经跃跃欲试试图挑战这个藏宝迷局。那时我也和他一起待在岛上,堂哥一度似乎离谜底很近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开始调查第五天的时候他得意地对我说的话。他说:‘麻里亚,我在仔细研究莫埃人像的朝向。这似乎是找出答案的关键。’虽然我没有具体问他,但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细节,爷爷在建这些莫埃人像的时候曾经带过貌似是测量工程师的人来岛上。” 望月“哦”了一声。“但结果那人不是没有找出钻石吗?这说明他的推测是错误的呀!” 麻里亚压低了声音。 “因为堂哥死了。就在他自信满满地和我说过这话的第二天就死了。” “死了?这也太可惜了。那他是怎么死的?” “溺海身亡的。堂哥的游泳技术很高,所以我当时难以相信这个事实。真的……当时是个很大的打击。” 麻里亚恢复了平静。轻松的南海孤岛寻宝的话题似乎笼罩了一层阴影。但麻里亚很快抬起头莞尔一笑。 “不好意思,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长我七岁的堂哥人非常好,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一起待一个星期,所以他的离世我很伤心。 “好了,不说这事了。为了弥补堂哥未尽的遗憾,还请江神学长和有栖你们加油。这样我也能对堂哥有个交代了。” 也不知道麻里亚对我们的脑袋瓜抱有多少期待。记得当时是我先说今年夏天想去个远点儿的地方玩,麻里亚就说那就去我伯父的别墅吧,还能寻宝。但可能她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们,准确地说是希望江神社长出马来解开这个击败了众多挑战者的谜局吧。刚才她说要弥补堂哥未尽的遗憾这句话虽然听着有点夸张,但应该是真情流露。如果真是那样的,好,这就更加鼓舞我的士气了。 “这件事责任重大啊,江神学长。” 织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边说边窥伺着社长的反应。 而望月呢,虽然麻里亚已经说了不可能,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看样子他肯定要去复印这张地图。 “望月学长,你就非要试着解一下吗?” 听了麻里亚问他,望月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当然了。” “虽然我觉得这个谜局不去实地是不可能解开的,但我还是透露一个线索给留守大本营的望月学长吧。没准你还能从这条线索中找到突破口呢。” “线索?真是的,有线索你就早点儿说嘛!” “这个线索写在了和地图一起公布的遗书中。遗书中写着‘解开进化之谜的人就是钻石的继承者’。所以这个谜局是进化着的谜局。” “进化着的谜局?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简单作出判断不就是谜局的关键所在吗?我是一点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家人也都绞尽脑汁想着这条线索的意思。” “嗯,是吗?好,就这样!” 望月一个人念叨着又好像领会了什么。 “没有现场的实际调查报告可能解不开这个谜局,但我会靠着这张地图和这条线索尽可能地靠近谜底。反正麻里亚已经拜托江神学长和有栖来解这个谜局了,那我就等着调查报告喽。” “这就是你这个夏天的朋友了,每天早上趁凉快的时候好好想想吧。” 江神社长开玩笑地打趣了他一下。 出了“丁香”后,望月拐进了街角的书店,复印地图后又顺便买了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 第一章 拼图 1 八月二日,从大阪出发。 上午九点五十分,我们乘坐的jas933次航班到达庵美大岛机场。空中的旅途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五十分,但接下来的行程却不轻松。从我们在名濑港坐上租来的摩托游艇时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了,果然,船一直在不停地摇晃。这三个小时的乘船旅程真是漫长。 “呜,难受死我了。” 我无力地靠在主客舱里的座席上,听着头顶上传来的船长的口哨声。我吃了晕船药,也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但结果还是晕船。 “有栖你没事吧?” 坐在桌子对面的长椅上的麻里亚问我。也不知道是自身体质的原因,还是习惯摩托游艇这种旅行方式,江神学长却一点事都没有,他一直站在甲板上悠闲地眺望大海。 “像今天这样万里无云又没有风浪的日子里,竟然还晕船。现在的年轻人真没出息。可要培养点耐力啊。” 这句让人窝火的话是个叫做园部祐作的人说的。和我们一样也是受邀前往望楼庄的客人。他是一名五十开外的秃头医生。我们是在名濑港会合的。 “园部医生,请您别责备我没有耐力。这,这是体质的问题。纳,纳尔逊司令不也是一辈子都晕船吗?请您别说这么不符合您专业的话。” 我强忍着恶心反驳他,医生愉快地哼了一声。 “嘴巴够硬的呀,都搬出纳尔逊司令了。你说得对,确实有些人因为体质的原因晕交通工具。” “嗯,我只是晕船而已。” “知道啦,闭嘴吧。”麻里亚像要辩解似的阻止了我,“要水吗?” “不要。” “哦,那你睡觉,马上就会好的。我去甲板上了,那儿的风吹着很舒服。” 麻里亚朝我摆摆手爬上了狭窄的楼梯。底下就只剩下我和园部医生了。 “我抽烟你介意吗?” 他拿着烟斗问我。这句话只能是问我的,但这么礼貌地询问我这个毛孩子我还是很意外,所以我有点迟钝地回答了句“不介意”。虽然这个园部医生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说话刻薄的老头儿,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是爱挑刺的怪癖之人,反而很绅士呢。 “不好意思了,作为医生去却不注意保健,但我就是离不开这玩意儿。” 他手法熟练地把烟草塞到纹理漂亮的烟斗里,貌似是登喜路的烟斗和登喜路特制的混合烟草,完全没有烟味。他用即使点着了火柴头也不会掉落的高级火柴点上火,深深地吸上一口,接着又很享受地向天花板吐出紫烟。我恍惚中有些憧憬这个年过半百的成功人士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和风度。 “医生您每年都来岛上度夏吗?” “不,每三年会受邀前往一次。和你们不同,我是从横滨过来的,所以很远,不可能每年都来的。不过隔个两年的时间刚刚好啊。每逢来岛上的那年春天起我就满心期待了。像我这种人,既不游泳也不钓鱼,只是无所事事地在岛上待上六天左右。但这正是对生命的一种净化啊。我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私立医院的院长,平时总是被工作、琐事压得喘不过气,要是不能像这样每三年给自己注入新的活力,恐怕我要比我的病人们更早见上帝了。” 园部医生的话渐渐多了。随着我们不断靠近目的地,他也越来越充满活力。这是忙中偷闲的六天的闲暇。等他结束休假回到横滨时,这六天里肯定积压了许多工作在等待着他吧。这就是他和我的不同。我现在可以像贵族一样享受生活并且完全不需要担心其他事情的。 “医生您是有马家的家庭医生吗?”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家上一辈的铁之助先生和我父亲是同乡,关系一直很亲密。而且在庆应大学的赛艇队他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好搭档。我父亲也是名医生。这家现在的一家之主有马龙一和我是同一年生的,过去两家人就经常互相来往,我们可以说是青梅之交。碰巧我又做了医生,所以……” 园部医生晃悠着烟斗缓缓道来。飘散到空气中的烟中有种香甜的香气,即使是不抽烟的我闻起来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实际上啊,”他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这次去那座岛上能和阔别许久的老友畅叙,并且轻松地待上一个礼拜是不错,但其实我还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岛上有你们这些年轻人。虽然我不会说心态年轻这样幼稚的话,但和年轻人交流真的很快乐。可以听听你们那些天真幼稚的想法,没准我还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一些启发。我还真希望和你还有你那个长头发的学长一起喝酒聊天呢。” “应该是我们期待和您喝酒聊天呢。” 不知道是聊天的原因还是因为胃已经吐空了,我轻松了很多。想起麻里亚说风吹着很舒服,所以我也想去甲板上看看。我和园部医生说后他笑着露出了发黄的牙齿,说: “这样也好,去吧!” 我刚爬上铺了柚木的甲板,迎面强劲的海风就吹得我的眼睛眯了起来。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并肩站着,长发和红发像火焰一样在空中飞舞。 “咦,有栖?你没事啦?” 可能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麻里亚双手扶着操作盘扭过头问我。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但看你走路怎么还是踉踉跄跄的呢。跟大白天的还魂尸一样。” “要你管!” 我在她面前弹了下食指。 “对了,还要多久才能到嘉敷岛啊?” “两个半小时前说‘还要三个小时’,那推算一下现在就只剩半个小时了吧。有栖,已经可以看见岛了哦。” 麻里亚远眺着海岛,整个身体都扭向海岛的方向,她用手指着遥远的前方。但我只看见了一幅海天一色的画面。不过仔细一看,海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个小黑点。 我嘟哝道:“是那个吗?”虽然不确定我指的是哪个,麻里亚还是说:“对,对,就是那个。” “好激动啊。三年没有来了呢。当然,这也因为我身边有江神学长和有栖这样出色的男生的缘故。” 麻里亚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 2 这是一座亚热带植物茂盛、地势平坦的小岛。船向右绕岛半周。我们注视着右首边即将入住的西侧海角的望楼庄。船绕到了北侧的海湾里,湾内接近西侧海角——也叫做退潮海角的前端的一处似乎是唯一能停船的地方。轮船确定了停泊处后就缓缓靠岸了。 我们一下船,轮船就立刻返回了奄美大岛。匆匆离去的轮船下一次回到这座岛上的时间就是我们预订的返程日期,即五天后。目送轮船消失在海角深处,我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啊,现在就算想家也回不去了哦。” “喂,”我朝麻里亚说,“我们倒是不会想家,但是如果有突发疾病的病人怎么办呢?或者有时难免受伤什么的?” “有栖啊,我是说你瞎操心好呢,还是说你没常识呢?刚上岸就问些无聊的问题。不是邀请了园部医生嘛,没关系啦。” “不是这个意思,这次我们是和园部医生碰到了一起,那医生来之前和回去之后怎么办呢?医生难得有休假,而且园部医生也不是以家庭医生的身份受到邀请的吧。” 麻里亚深吸一口气。“这个你大可放心。有无线电呢。伯父和堂哥都有业余无线电的证书,所以一旦有紧急情况就随时可以联络外界。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满意了。” 园部医生和江神学长走在我们的前面。园部医生一边抬头看着比他高的江神学长一边说着什么。 “听说你们建了个侦探小说研究会?我对侦探小说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倒觉得这类小说很有浪漫气息。读书这件事本身不会带来任何利益,要是再沉迷于侦探小说就可以说是放荡不羁了啊。我年轻时接触了些德国文学,还是觉得侦探小说很浪漫,有很大的自由度。” 我简直怀疑这位园部医生是不是得了狂躁症。面对这位多话的医生,沉默寡言的后辈只能小声地附和着。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没准一会儿他就要邀请江神学长晚上一起喝酒了。 我们徒步走在从码头到望楼庄的上坡路上。阳光果然很强烈,我的后背都开始出汗了。走过这条大约百米长的小路到达坡顶后道路就变宽了。一栋外墙涂着白色油漆的南美风情的房屋矗立在我们眼前——那就是望楼庄了。这是一栋细高的两层建筑,有个露台和大大的法式窗户。 “啊,终于到了。大家辛苦了。” 麻里亚最先跑向大门。正准备抓门把手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啊,是礼子姐姐呀。你好!” “好久不见了,麻里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累了吧。” 从屋里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剪着短发的女性。她穿着袖子上印有民族风格花纹的连衣裙,戴着民族风格的首饰,手腕上还套了个很粗的木制手镯。这个手镯显得她白细的胳膊更加娇艳。 “礼子,我可又来了哟。看上去气色不错嘛。” 园部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这个叫礼子的女性微微地点了下头只回答了句“嗯”。 “礼子姐姐,这两位是我大学的学长江神二郎和同一年级的有栖川有栖。我们都是推理研究会的成员。” “你们好!我是麻里亚的堂姐有马礼子。麻里亚多亏你们照顾了。” “哪里哪里,反倒是我们受麻里亚的照顾。这几天要麻烦您了。”江神学长说。 我也适时地鞠了个躬。 “啊,真不好意思,让大家在玄关站着。请换上拖鞋进屋吧。” 进屋首先看见的就是客厅,右边靠里面的地方摆放着藤制的桌椅,面向露台的法式窗户正开着。白色网眼花边的窗帘微微摆动,透过窗帘可以眺望到碧空和大海。客厅左边靠里面是通向二楼的宽敞的楼梯,楼梯旁边摆放着一张玻璃桌。正面是餐厅。餐厅右边铺了地板的走廊一直通向里面。 “请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大家进屋前先喝点冷饮吧。行李靠墙边放就行了。啊,麻里亚,不用帮忙的,你坐吧。” 礼子招呼我们坐在窗边舒服的椅子上,又劝下了要站起来的麻里亚后就去餐厅了。礼子背部舒展,双肩微微摆动,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我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她的背影。 “礼子姐姐漂亮吧。” 麻里亚轮流看了看我和江神学长说道。江神学长只是微微一笑,而我则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说不愧是我的堂姐,都有美女的血统呀?” 虽然麻里这这么说了一句,但她很快又摇了摇头,用很可惜的语气向我们娓娓道来。 “其实礼子姐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提过三年前死在岛上的堂哥了吧,我堂哥叫英人,礼子就是英人的未婚妻。英人哥哥当时死得太突然了,所以对礼子姐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她得了神经衰弱甚至还住过一段时间医院。那段时间我们都不忍心看她可怜的样子。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礼子姐姐终于恢复了健康,一直盼望着这天的伯父就认了礼子姐姐做干女儿。英人哥哥深爱着礼子姐姐,伯父也非常疼爱和他一起承受英人死亡痛苦的礼子姐姐,所以没有把她当外人。说起礼子姐姐真的很可怜,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边听着边点头的园部打断了麻里亚的话,简短地说了句“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也喜欢礼子姐姐。” 麻里亚刚说完这句,礼子就端着托盘来客厅了。托盘上的四个杯子里的冰块碰撞杯子发出了咚咚的清凉的声音。 “啊,礼子姐姐,谢谢了。” 麻里亚站起来双手接过杯子放到园部和江神学长的面前。礼子用她纤细的手给我递过一杯水。 “啊,真舒服啊!” 我眺望着宽大的法式窗户外开阔的大海,顺手拿了根吸管放在杯子里。回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昨天的我们还在喧闹的大阪,今天就在这个安静的海岛上了。这种环境上的迅速变化让人猝不及防。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没有说话,只听着波浪声洗涤我们的耳朵。 “有马在哪儿呢?其他人呢?” “爸爸正在午睡。牧原和犬饲夫妻俩去平川老师家玩去了。须磨子夫妻俩与和人应该在下面的海滩上。” “哦,这样啊。今年犬饲的夫人也来了啊,这下热闹了。” 医生不慌不忙地掏出他的烟斗。 “我还是第一次见须磨子的丈夫呢。除了这位先生和江神、有栖川君以外,三年前的成员都聚齐了啊。” 园部没有注意到礼子突然把头埋下来了。麻里亚很尴尬地把视线转向窗外。江神学长也注意到她们两个人的神态了,只有园部一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还在悠然自得地给烟斗点火。医生是不是忘了?怎么说起了三年前,还有什么大家都聚齐了之类的话。在礼子的面前还是尽量不要提“三年前”这个禁语的好。我现在觉得逍遥自在地参加寻宝游戏是不太可能了。 3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麻里亚,可以进来吗?” “请进。”江神学长说。 门开了,麻里亚穿了件吊带背心,走进屋。 “江神学长和有栖都换了凉快的衣服呀。这间屋子很凉快很舒服吧?” “嗯,谢谢了。” 江神学长双手撑开坐在床上,把床边半开的窗户全部打开了。 “还能看见海。” “这座望楼庄的所有房间都能看见大海哟。其实是只能看见海。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座岛的夜晚。一到夜晚,这座小岛就成了全世界,就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虽然感觉有些冷清有些恐怖,但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都涌现出来了,自己的肉体却像突然消失了。不可思议吧。每到夜晚,我就感觉变得比尘埃还小但却是真实存在的自我被波涛的声音吸引着缓缓地流向远方。” 眺望远方的麻里亚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麻里亚没有丝毫难为情,一股脑儿地说出这么多话真是少见。明白了,今晚就让我好好体会吧。 “明天去游泳怎么样,还有寻宝?” 麻里亚迅速从爱做梦的少女模样恢复到她平常的样子。 “首先带你们参观这个家,接着再看一下这座岛的情况。啊,自行车全都骑出去了。” “这儿还有自行车吗?” 听我这么一问,麻里亚稍稍提了下肩带向我们介绍这座岛的情况。 “这座岛虽然很小,但形状像一个c字母一样,所以步行到对面的海角需要很长的时间呢。因此就有了三辆作为岛上交通工具的自行车。对面的海角是涨潮的海角,这边是退潮的海角。涨潮海角上的是画家平川老师的别墅,步行到对面得花上一个半小时呢。平川老师那儿也有自行车。 “骑自行车环岛旅行可是件惬意的事情呢。本来我打算明天我们寻宝预热时顺便环岛一周游呢,可惜现在三辆自行车都不在。” “对了,刚才礼子提起过……”江神学长回忆道,“说是牧原和犬饲夫妻俩去平川老师家了,所以三辆自行车都骑出去了对吧?” “哈哈,江神学长你人名记得可够清楚的。就像与牧原和犬饲夫妻俩见过面似的。是这样,刚好现在三辆自行车都到对面去了。” “这不挺好的吗?既然不能骑车环岛游,那就步行环岛游吧,步行。” “好,就这么定了,步行吧。” [图一]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右边就是通往楼下和屋顶阁楼的楼梯,左边并排有三间房间,在这三间房间的左面是到客厅的楼梯。楼梯的另一面是另外两间屋子。墙壁上镶嵌着和房间数相同的窗户,透过所有的窗户都可以看见大海。 “快看,那就是涨潮海角。”麻里亚指给我们看,“和这儿一样,那座海角的尖角地也有座屋子。那就是平川老师的鱼乐庄。别看它小,它可是一栋充满了山村情调的精致别墅哦。” 一栋和望楼庄像是双胞胎的平缓的房屋矗立在对面的东侧海角上。两栋房子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三百米,如果中间没有大海阻隔的话步行很快就能到达对面,但沿着岛的边缘走的话据说得花一个半小时。这个地方唯一的邻居住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这位平川老师是哪里人?” “是东京人。每年为了配合我们家别墅聚会的时间,从七月下旬到八月中旬这一段时间他都会待在这儿。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用船运送食物,只有他自己的一人份太不划算了。” “是画风景画的吗?怎么岛上这么多的美女,还装腔作势画什么风景画呀?” “平川先生好像很擅长风景画,但他不只画风景画。我还有一个叫牧原须磨子的堂姐,三年前平川先生还以她为模特画过肖像画。” “是吗?” 又是三年前。麻里亚已经三年没有来这座岛上了,所以这也许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牵扯到别的东西。我和江神学长似乎没有读到故事前篇。 “这个楼层的其他房间都有客人住吗?好像还有屋顶阁楼。” 江神学长观察着并排的六扇门和走廊尽头的小楼梯问道。 “屋顶的阁楼不是卧室。那儿放着爷爷收集到一半的贝壳等收藏品,还有没有处理的关于字谜的一些书,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储藏室的功能吧。这儿以后再看,我们先下楼吧。” 我们跟在麻里亚的身后开始挪动步子。麻里亚边走边向我们介绍。我们房间的左边是犬饲夫妻的房间,接着是牧原须磨子夫妻的房间,然后是园部医生的房间,隔着楼梯的是牧原完吾的房间。完吾的隔壁就是离我们最远的麻里亚的房间了。 “你知道得够清楚的嘛。”我好奇地问,“来之前你已经问过房间的分配了吗?到了以后你也没有时间问呀。” “我事先没问过房间的分配情况。只是今年的成员和三年前的人差不多一样,所以我猜房间的分配应该和那个时候一样。不同的是江神学长和有栖现在住的房间是当时礼子姐姐住的,须磨子现在住的双人间当时只有她一个人住。” “那礼子今年住在楼下的房间吗?” “嗯。三年前礼子姐姐是英人的未婚妻所以住在客房里。今年住的应该是楼下里面的那间房间吧,那是三年前英人哥住的房间。札子和有马伯父住在楼下。和人的房间是独立的偏房。” 住在去世的未婚夫的房间里她会有什么感受呢?已经渐渐淡忘的悲伤肯定会时常涌上心头吧。或者住在那儿可以让这种伤感的记忆时刻环抱在身边?哎,这种追问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墙壁上华美的画框里的画像是复制品,但是等我下到一楼细细看时却发现这与一般的复制品又有一些区别。这些画里有伦勃朗的《夜巡》、莫余的《睡莲》、梵·高的《侧柏》、雷阿诺的《浴女》、修拉的《大碗岛上的星期日》。不过这些都不是复制品,而是已经拼好了的拼图。这些拼图大的足足有两千多块吧,看上去相当高级而且做工精美。 “喂,有栖,你是不是以为这些都是真画呀?这栋屋子里可是一幅画都没有哦。那些挂在墙上的全都是已经完成的拼图。我不是说了爷爷是拼图的疯狂爱好者嘛。有栖你也想挑战一下吗?” “我就算了吧。大夏天的好不容易来这座岛上,还要挑战这种郁闷的东西,听着我就打哆嗦了。哦,对不起,我的话过分了。” 麻里亚一副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说:“话是这么说,但这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啦。拼图也是。楼下客厅楼梯旁边的那张大桌子上摆着一些拼到一半的拼图呢。喏,你看,是不是很像那些豪华游轮的娱乐室呀?” “很遗憾,我可没有坐过。” “嗯,我也没有坐过啦。但是你没在电影里看过吗?桌子上摆着很多块的拼图,有兴趣的乘客有空就可以拼一点。在旅行过程中没事研究一下拼图的人应该不是偏执狂吧。这就是让大家共同努力来完成拼图。这儿的也一样。我看了一下,这幅拼图是还没有拼完的‘耍蛇的女人’。” 说话我们就下了楼梯。果然玻璃桌上摆着一幅没有拼完的拼图。这幅拼图的框架已经构建得差不多了,但是从整体上来看最多只拼了两成左右。一部分茂盛的热带植物和左上角升起的满月已经拼完了。 “怎么了,有栖,似乎你头又疼了?” “没有,这个看上去还挺有趣的。” 我的想法改变了。画框中的拼图完成品只给我留下了太费事的印象,但这些没有完成的散放在桌上的拼图却别有魅力。这些拼图似乎在哀求我:“怎么样,来试试吗?快点让我恢复秩序吧!”而且这些成千个没有秩序的拼图碎片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的样子挺吸引入的。 “哎,让你在这个假期里完成这幅拼图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有栖你就是能拼一两块那也不错哟。” 这时,礼子从餐厅里走出来。这次她的托盘上放的是橙汁。 “怎么,你们要出去散步吗?” “不,不去。自行车还没有骑回来呢。须磨子姐他们还在海滩吗?” “是啊。犬饲他们要在平川老师那待到傍晚。须磨子说是会在准备晚饭之前回来,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我来帮你吧,礼子姐。” “不用,麻里亚。你才刚到,今天就好好当回客人吧。从明天开始从早到晚你可都要帮我喽。” “好吧。” 麻里亚爽快地答应了。礼子注意到麻里亚正盯着橙汁看。 “啊,这个呀?爸爸午睡醒了,这是给他端的。每天吃完午饭睡两个小时,醒来后喝杯冰橙汁,这是爸爸每天的必修课。” “哦,那过一会儿我再去跟伯父打招呼。礼子姐你赶紧端过去吧,待会儿冰块就要化了。” “嗯,那就先走了。” 麻里亚对我和江神学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目送着礼子的背影。 “礼子姐姐变得开朗多了呢!” 走到门外,麻里亚像是独白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礼子姐姐的神经衰弱治愈后她还是一直没有什么精神,虽然有时也会笑但总感觉很无力,每次看她这个样子我都会心痛。” “你对礼子可够关心的嘛。” “她是麻里亚憧憬的类型吗?确实,麻里亚身上可没有礼子那种女人味。” “我就这么没有女人味吗?感觉挺意外的呢。从小我也没听谁说过我是女强人。” “我可没说你是女强人,麻里亚应该是像内向男孩那样的女生吧。” “江神学长你这都是什么说法嘛,乱七八糟的。” “没有呀,这可都是很有深意的说法。” 江神学长多嘴了这句话,结果被麻里亚狠狠地瞪了一眼。 除了通往码头的小路,望楼庄的后面也有一条去往海边的小路。不过这条小路在我们面前的矮棕竹中若隐若现,一时判断不出它通向哪儿。 “啊,过了这条路就到海滩了哦。” 麻里亚反应很快地回头对我们说。 “这座岛上能够游泳的海滩很少。就这下面的沙滩,另外一处就是平川老师的鱼乐庄的下面了。现在我们下去须磨子他们应该在,不过还是稍后再打招呼吧。作为明天的预演,现在我带你们去看看有莫埃人像的地方。看看它们目中无人的样子,激发你们的斗志吧!” “目中无人的……样子……激发斗志……” “怎么啦?” “你造句的方式真够可爱的。” “有栖,你真讨厌,八卦!” 4 道路平缓地转向右边,左边的大海在树丛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大海就出现在我们的右边了。可能有心情的原因吧,弯曲的海岸线所展现出来的那种雄伟让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继续走呀,有栖,风景好的地方还在前面呢。” 这种说法岂不是扼杀了初次来到这座岛上的人心里的感动吗?真是的。不过麻里亚只是单纯地希望告诉我这座岛上还有更多美好的地方吧。所以我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可爱的地方。 右边的大海忽远忽近。我边走边欣赏着熠熠生辉的大海。接着就到达了一个平缓的上坡。 “那个——应该在这对面。啊,看见了看见了。” 麻里亚停住了,指着稀疏生长的黑松树林的前方对我们说。因为大海的反光,黑松树在悬崖上映出了木桩一样的影子。 她小心翼翼地迈进草丛。而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刚准备跨进草丛—— “等会儿!”麻里亚阻止了我,“这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注意一下的好。走的时候注意脚底下。可能会有响尾蛇哟。” 我不由得把脚缩回来了。不是我夸张,但蛇真的是我的克星。我对蛇害怕已经到了无意中打开图鉴,只要看见有“蛇”这一项我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程度。而且响尾蛇可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剧毒蛇。我心中不由得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这真是一座靠近天堂的海岛。 “哈哈,有栖你可真是的。没有那么恐怖啦,你要镇静。这块儿也不是密密麻麻的都是蛇。说实话我也只看到过响尾蛇两次呢。还只是在非常茂密的草丛深处看到的它窸窸窣窣爬行的样子。夜晚走这条路可能有点害怕,但白天的话大可放心地走。只是大家不都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那个,我可没有打算为了寻宝把我的命搭上去。” 我跟在麻里亚和江神学长的身后走。路边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悬崖了,悬崖的下面是大海。当然悬崖边也没有安装防护栏,我猫着腰伸头俯瞰崖底。向下大约十五六米的地方,从海面涌上来的波浪击打在崖壁上破碎成了泡沫。 “危险,有栖!” 麻里亚在我身后客套地说了一句。 “别看那儿了,看这边!这就是藏着宝藏秘密但一直默默伫立着的莫埃人像。” 我回头一看,她正指着人像对我说。江神学长把手叉在腰间饶有兴致地看着莫埃人像和围在外面的栅栏。 “建造得真好啊。” 江神学长轻轻地敲了敲人像的头。 果然和麻里亚介绍的一样,人像有电线杆粗,一米左右高。建造的材料大概是松木吧。中间的部分还有凿子凿过的痕迹,人像的头部确实雕刻得有些粗糙,但人像的五官大体上和我曾在照片上看到的复活节岛上那些著名石像一样。虽然麻里亚说它们的样子目中无人,但人像深陷下去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下突出的嘴唇,在我看来应该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更加合适,有点像南方的地藏和尚。 “即使这个不是谜局的关键,把它作为海岛的守护神不也挺好的吗?和这座人像完全相同的人像散落在海岛的各个角落。明明知道藏宝的地方却不告诉任何人,真是惹人恨的矮子。但它却摆出一副好人脸。” 江神学长摩挲着人像的脸和背。这是他的怪癖。参观京都的古寺时,他就一脸珍惜的样子抚摸历经几百年岁月的黑色柱子和寺门。我就在一旁看着他有些草率,但却无比优雅的手指不断移动着。 过了一会儿江神学长的手停了下来,走到在莫埃人像的正后方,弯下腰让眼睛和木像的高度持平。他似乎想在莫埃人像的眼睛里寻找出什么秘密。我和麻里亚转到江神的身后,视线越过社长的头顶投向了前方。 “什么呀,怎么只能看到小路前面茂密的树林呀?” “那是当然喽。” 江神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说。 “喂,麻里亚。在这对面,就是那些树的对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只有反方向的大海。” 江神学长低声了说了声“哦”,然后就慢慢地直起身子,掸了掸一边膝盖上的土。 “这座岛上的莫埃人像每座都是面向不同方向吗?” “是这样的,不过我也没有调查全部人像的朝向。但是,英人哥可能调查过。” “在他死之前?” “嗯,就在事故发生的前三天,英人哥一直在认真地调查岛上的莫埃人像。因为他邀请了礼子姐来岛上,所以他可能想领礼子姐看看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吧。英人哥是个单纯专一地喜欢某个东西的人,而且不管怎么说,爷爷藏起来的东西是钻石。所以我猜英人哥是想找到这些钻石后再送给自己的未婚妻吧。” “明白了。”我说。 “而且爷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英人哥想挑战爷爷的智慧并打败爷爷的心情也很强烈吧。这应该是二十多岁男生共同的心理,对吗?” “明白了。” 刚好二十岁的我回答道。 “英人死的时候多大?”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麻里亚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 “二十四岁,礼子姐今年二十六岁所以当时是二十三岁。他们真是相配的一对啊。” “你说英人离最后的答案已经只剩最后一步了是吧?那就是说他已经完全解开了谜底吗?” 麻里亚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动作和表情真丰富。 “那倒不是。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他具体是怎么说的。只记得是说‘莫埃人像脸的朝向是问题的关键’、‘现在这个思路好像是对的’。这些话是在晚饭之后我正在洗碗的时候,他凑到我身边悄悄对我说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很开心。就在那天夜里,他就溺水身亡了。所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找到这些钻石就送给你一个做礼物哦’。我还激他‘等你真的挖出宝藏来了再说吧’。” “你可不要消沉哦,少女侦探。” 江神学长伸出食指,在麻里亚的面前晃了晃。 “我们会哀悼你堂哥的,所以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知道吗?” “嗯,少女侦探会加油的。” 麻里亚仰起脸笑了。 麻里亚曾经用很惋惜的口吻问过为什么少年侦探团里没有女生。作为《少年侦探团》和《红发安妮》的忠实读者,麻里亚十分喜欢江神学长称呼她为“少女侦探”。 “那英人那时有没有暗示什么吗?比如哪个方位,在什么地方,怎样藏的等等。” “这个倒没有。不过,江神学长你们别在这瞎猜了。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这个谜局吧。既然是人类设计的谜局,那就肯定能够破解。这就要借助江神学长的智慧了,还有有栖的。” “为了麻里亚的话那倒可以。” 我很想帮忙,但实际上我真的没有什么信心。虽然我很擅长纵横字谜游戏,但像这种没有任何头绪的谜局即使是看书我也不能迅速解答出来。还是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吧。 “嗯,好,那我们就定下方针了。” 江神学长回过头眺望着大海。 “那我们就相信英人的话,轮流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吧。从明天开始一个一个地检查地图上的人像。” “嗯,就这样吧。” 麻里亚看着社长的侧脸说道。 江神学长一直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我和麻里亚也迎着海风站立着。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站了好久。 5 太阳微斜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望楼庄。那时是六点,离南方夏天日落还有一会儿。 窗边的藤椅上坐着一对不到三十岁的男女,园部医生坐在玻璃桌的前面,正弓着腰专心致志地玩着拼图游戏。 “欢迎欢迎,小麻里亚。” 坐在床边的女性看见我们后温柔地打了声招呼。坐在她对面的男性也扭过头看我们。 “好久不见了,须磨子姐姐。你也好啊,牧原。” “啊,来了呀。” 麻里亚向我们介绍这是她的堂姐和堂姐夫。长她八岁的牧原须磨子是她的堂姐。之前也提到过她去海里游泳了,所以她长长的烫发还滴着水。她有着立体的五官,刚刚补过妆的眼线和口红很显眼。花色艳丽的连衣裙配着胸前戴着的木制项链让她看起来很时尚,膝盖下笔直的小腿和脚的比例也刚刚好。 须磨子的丈夫牧原纯二就没有须磨子时尚了。他一头看上去很硬的短发,肤色较黑,嘴唇上留着胡子,但可能是留到一半的原因,给人感觉不是很整洁,下巴上的胡楂儿很显眼。虽说如此装扮但也很难说他是一个充满野性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鲜艳的黄色夏威夷衫,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根带有波浪形状硬币的项链。下身穿着一条百慕长裤,小腿很细,腿毛不多。喂,等一下,仅仅几秒钟之内我写的内容似乎表明我已经对他抱有偏见了。男人在最放松时的衣着当然不应多加考究,只是不得不承认他和他的妻子比起来反差也太大了些。 “这两位就是小麻里亚的男朋友了呀,真是左拥右抱啊。” “男朋友兼私家侦探哦。” 她把我和江神学长介绍给须磨子。须磨子听说我们是来挑战莫埃人像的,并且是推理小说迷时笑了。 “小麻里亚你还在看推理小说呢?小时候你就特别喜欢看这些书。我还记得你爸妈经常抱怨呢,说:‘看书是件好事,但为什么总买一些以杀人、惨案这些以血腥的字眼为题目的书呢?’啊,不好意思,你朋友和你兴趣相投的,我说错了。” 须磨子装模作样地耸耸肩,叼起了一根薄荷的女式香烟并点上了火。 “不过我还是很期待啊。小麻里亚你们三个人的智慧合起来没准就能解开这个谜局呢。很有趣,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问这个“不是吗”的时候是向着我的。我想着如果她说的是“是不是呀,小麻里亚”,我就可以闭嘴了,因此就只能“嗯”了一声。 “看来我们被委以重任了哦。” 麻里亚双手交叉在身后,挺了挺胸。 “须磨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江神社长有多聪明,得让他露一手。之前有一次我热伤风装了一两下假咳嗽,江神学长一眼就看穿了,说我‘第二声咳嗽是假的’,真是吓了我一跳。” 须磨子接着就问了句这和寻宝有什么关系呢? “那我可要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喽。”纯二说,“虽然我们十分渴望得到这座岛上的钻石,但是我们对谜局这种麻烦得不得了的东西还真是束手无策,所以只好放弃了。如果你真的找出钻石的话让我看看这些钻石是什么样就行了。” “肯定能找到的,对不对,江神学长?” “你可别说得这么肯定。” 麻里亚对江神学长这种谦虚的回答似乎不太满意。 “哈哈,今天拼得很顺利啊。” 客厅的另一边传来了声音。正在玩拼图游戏的医生很开心地大笑着。 “嗯,应该不是这个吧。咦?如果拼错了的话,倒映着月光的河面的那张拼图应该在别的地方。” 也许他就是想说给我们听的吧。他一个劲儿地翻着那堆还没有拼上去的拼图,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那个医生,拼得还挺不错的嘛。” 纯二的语气透着几分无聊。 “我真不能理解玩拼图游戏的人的心理。好不容易拼成功了,又特地把拼图打乱再费劲地重新拼,这大概是那些闲人想出来的玩法吧,真是的。你们看楼梯那儿也挂着完成的拼图。和这些拼凑起来的玩意儿相比,贴上完整的画或者海报什么的不是更好看吗?” 他说话的口气不太友好。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因担心被园部医生听到而放低自己的声音。 我感觉这好像是在说推理小说。推理作家们绞尽脑汁地刚想出一些前所未闻的骗术、奇异案件,又将它们打乱再装模作样地一个一个地排列组合。读者却乐意挑战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并从中获得快乐。这到底是怎样的闲人才会想出的玩法啊——纯二应该会这样想。 “园部医生看来您已经渐入佳境了嘛!” 麻里亚无视刚才纯二说的话用快活的声音对医生说。 “哈哈,我可是技术高超哦。有马在屋里看书。去和他见个面吧。” “好的,我也打算见见他呢。” 麻里亚和我们说了声就朝走廊走去。我目送着她晃晃悠悠的背影,虽然她想正常地走路,但她却似乎怎么也走不直。 “到那儿坐会儿吧。客厅这么大,你们两个大男人别站着呀。” 被园部这么一说,我们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了。果然是两千块拼图啊,简直难以判断现在看到的这一堆拼图和我刚才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喂,帮个忙。” 被他这么一说虽然我知道应该去帮忙的,但从我们的位置看到的拼图是反的,所以本来就很难的拼图变得更难了。我拿起一块看上去像是夜空的拼图,但却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儿比较合适。 “这个是蛇头!” 江神学长拿起一片放到跟前,说: “医生,有水的这一部分由您来吧。我来拼蛇。” 园部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江神学长把堆成小山的拼图拨开,并开始分工。他用灵活的手指熟练地挑出有蛇阴影部分的拼图,并把它们全都堆到一起。看他样子也不像要拼,只是一个劲儿地收集蛇的部分。 “嗯,看来你是基本理解了。” 园部瞥了眼江神学长说。 “除了这样做不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园部昕江神学长这么一说微微笑了,他俩一对视,江神学长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我斜着眼偷偷观察牧原夫妇。丈夫似乎在苦笑着说真是的真是的,妻子则面对敞开的窗户吐着带有薄荷香气的烟。 6 我们和园部在客厅一直玩拼图玩到了七点吃饭。问候完伯父的麻里亚进到厨房去帮礼子的忙,看上去很累的须磨子也起身去了厨房。纯二在窗边坐了一会儿,但估计他一个人挺无聊的所以就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好几辆自行车的声音,是去鱼乐庄拜访平川老师的三个人回来了吧。 “麻里亚带朋友过来了吗?好久不见的园部医生也来啦?” 一个男声穿了进来,玄关的大门被打开了。 “啊。医生,欢迎欢迎啊。” 最先进屋的男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对医生打招呼。看上去他应该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但他却有着这个年纪罕见的近一米八的挺拔身材,头发虽然基本上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多,但气色却很好。他迈着大步慢慢地走了过来,身形魁梧。 “看上去不错嘛,阿完。你还是那么年轻,我是彻底的老了哦。” “瞧你在那瞎说什么?我可是经常听到有人说你现在还在环伊势佐木町的海里游泳呢,越来越精神了。” “哈哈,要套话也不需要这样吧。我早就不环海游泳了。现在我就是一个不懂生活乐趣孤独寂寞的老头了。” 园部说完就将我和江神学长介绍给对方, “你们好。我叫牧原完吾。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有马龙一的表哥,也是麻里亚的伯父。你们在这要好好玩哦。” 他朝我们伸出手,他手上的关节很大,上面血管隐隐可见。我和江神学长说了句“请多关照”和他握了手。 后面的两个人是一对夫妻。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个头都很小。这两个人非常客气地和我们打了招呼。 犬饲敏之一对浓眉,长着一张娃娃脸,穿着一件没有花纹的白色t恤。听说他虽然只有三十六岁,但已经在福冈和佐贺两县拥有九家连锁饭店了。这还不够令人吃惊,当我得知他是六十二岁的有马龙一的弟弟时大吃一惊。 “我们当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了。” 他抢先解开了我们的疑惑。 “我和龙一不是一个母亲。我是父亲五十岁后才有的孩子,是他的情人所生。但多亏父亲和有马家的人对我很好,我才没受过什么苦。特别是有马夫人去世后我就可以公开出入有马家了。母亲去世后我在母亲的家乡博多创业时也得到了父亲很多经济上的帮助,而且我也被邀请参加几年一次在望楼庄的聚会。” 果然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说话滴水不漏。他和有马龙一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和牧原完吾的关系就更远了,但好歹也算是兄弟的关系。一旁的完吾听了敏之的话频频点头。 “受有马家的照顾,我也只在创业初吃过苦头,一切步入正轨后就再也没有为担心资金的问题半夜惊醒了。这是我第二次和内人来望楼庄避暑了,真的很开心。” 他的妻子叫里美。据说是他在不顾周围人反对开了第三家店后不久,经客户介绍相亲所认识的。两个人互有好感,是在最艰难的时候结婚的。敏之称赞自己的妻子,说多亏了她的帮助和鼓励才有了今天的成功。他的话里出现了很多次“多亏了”。 里美穿了一件泛白的无袖线衫和针织裙。长脸宽额,典型的日本人模样。不同于麻里亚天生的红发,她的一头栗色头发应该是染过的。在敏之连他们恋爱的事情都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们的时候,里美边漫不经心地转着无名指上宽松的戒指边听敏之说话。 对了,到这儿,我已经介绍好几个人了。有马礼子、牧原纯二、牧原须磨子、牧原完吾、犬饲敏之、犬饲里美,总共六个人。这个家里还有两个人的面没有见。主人有马龙一和他的儿子和人。这两个人会在晚餐时见到。 系着围裙的礼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你们回来啦。晚饭马上就好,请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端茶。” “我来沏吧。”里美边摇头边说,“不好意思,礼子,多亏了你我们玩得很开心。晚饭之后就由我来收拾吧。” “不用了。夫人您就好好地做客吧。平时多谢您照顾了。” 两个女人说着“哪里哪里,客气了”,朝厨房走去了。 “虽然对不起这些女士们了,但是我们这些男人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好好坐着等吧。” 完吾边说边走向窗边,他像要把身子全部蜷在一起似的窝在藤椅上。犬饲敏之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里美端了茶过来递给我们。 “的确是我们一直在受女士们的照顾啊,没准待会儿就到我们男人出场了。” 园部又打开了拼图说: “马上就是需要这两个年轻人帮忙的时候了。” “有什么事情吗?” “台风要来了。今天早上的新闻说第十二号台风马上就要到达石垣岛的南部。据说这次的台风以很快的速度靠近东北部,所以估计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迎来台风了。” 这么说来我也听过这条新闻。但是我们又不是在岛上撑帐篷,而且在南海孤岛上体验真正的台风不是挺有趣的吗。但是我还是有些忧虑地问园部: “医生,这座岛上以前遭受过台风吗?” “过去只遭受过一次台风。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啊。”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嗯……当时雨很大,风更大,种在屋后的刺葵基本都被吹倒了。无线电也没信号,台风过境后的一段时间内海浪非常高,船也推迟了两天之后才来。” “那次台风很大嘛!” 客厅的另一边传来了完吾沙哑的声音。 “那次台风真的很大。而且我记得好像也是半夜。我们这里是自己发电所以倒不用担心停电的问题,但是整栋房子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感觉很恐怖。” “而且这栋屋子在小岛的顶端,又建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所以完全是正面迎风。当时我脑子里就尽想着如果房子被吹散架了我该抓着什么。” “那时父亲似乎……” 坐在客厅两边的园部和完吾完全沉浸在十年前的谈话中了。我时不时的“啊”“这样啊”的插着话,而江神学长则继续专心致志地给拼图分类。这个人平时对拼图也不是多感兴趣,但一旦拼起来了他就肯定要竭尽全力拼好。这也是我佩服他的一点。 “让大家久等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来餐厅吧。” 礼子来到客厅对大家说。系着相同围裙的麻里亚也跑出来说:“我去叫伯父来吃饭。”她对我们挥挥手匆忙朝走廊走去。 “今天和犬饲他们骑自行车到了涨潮海角,现在肚子都饿瘪了。” 说完完吾带头和其他男士慢慢起身向餐厅走去。 7 栎木做成的大餐桌的周围,十二个人终于聚齐了。包括我们在内今天刚到的客人被请到主宾席就坐。坐在社会地位很高的长辈中间,年纪最小的我有些不自在。 菜单是芦笋奶油汤、煎羊排、焖鳎目鱼、金黄色生菜和海鲜沙拉等。啤酒喝的是喜力。 “今天我们迎来了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各位的光临让我们深感荣幸。请各位在寒舍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有马龙一声音沉稳。花白的头发向后面梳着,目光柔和,甚至偶尔会给人有些木讷的感觉。 “我侄女平时承蒙二位照顾。今天就当我感谢二位,请别客气。” 他边说边朝我和江神学长微微点点头。要在这儿蹭吃蹭喝一周的我们俩平时也没怎么照顾麻里亚,所以我们诚惶诚恐地点点头示意。 “我没想到麻里亚说的两位朋友竟然都是男生。不对,我听麻里亚说给我带了两位私家侦探做我寻宝的助手,现在看见两位看上去都很聪明,果然名不虚传呢。” 有马和人在我的对面冷笑着说道。和人的刘海长至眉毛,但毫无特征,肩也很窄。和人是年长麻里亚五岁的堂哥,也是死去的英人的弟弟。他用纤细的指尖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又用他的男高音说: “我之前可是深信不疑呢,心想着肯定是两位活泼的女大学生,所以今天早上起我就激动得坐立难安了。直到下楼前都没有人告诉我麻里亚的朋友是男生,所以刚才我真是吓一跳。其实刚才在二楼走廊的窗户里我刚好无意中看到麻里亚你们三个人散步回来要进大门。当时我就看到了你——江神同学的头。因为你是长发所以我也只是觉得这女生的个子真高啊。不过,话说回来,江神,虽然这长发挺适合你的,但大夏天的不剪短点你不热吗?” 好一个能说会道的男人。虽然能说会道是件好事,但我不喜欢这种对别人头发说三道四的人。虽然他并不是在说我,但我还是想说不管我剪个莫西干人的发型或者扎起来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一年都不会剪一次头发的。因为我的头发里有灵力。” 江神学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和人被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一愣,我嘴角一歪强忍住笑,再一看麻里亚她也笑得花枝乱颤的。 “确实有这种说法,特别是在欧洲。”园部一脸严肃地说,“说头发是力量之源。知道《霸王妖姬》这部电影吗?不过那也只是欧洲的说法呀,是吧?” 和人见大家开始聊他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一言不发了。他虽然已经二十四岁了,但听说还只是学生,复读了两年,又留学了一年所以现在是大学三年级。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的社长——江神二郎都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也还是个大学生。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必说。 “对了,听说犬饲你今年秋天要在小仓开新店了?” 牧原须磨子问犬饲敏之。敏之停下正准备送到嘴边的叉子。 “是的,因为别人介绍了个比较好的地段,所以又要折腾一阵了。我这样不断追逐,也是性格使然啊。” “对了,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呢。” 里美打断丈夫的话。 “今天下午我们去拜访平川老师的时候告诉他我们要开新店,他说要给我们画一幅挂在新店里的画。还问我们以有明海的神秘火光为题材怎么样呢。” 他们夫妻俩相视一笑,敏之将叉子停在半空中继续说: “确实是这样。虽然赶不上预订在十一月的开业时间,但我真没想到平川老师会说要替我们画一幅装饰新店的画作。我现在满心期待。这次新开的店我们投入了最大的人力物力,内部装潢也考虑稍微豪华些,所以我坚信这家新店一定能取得成功。” 敏之正说在兴头上,但话说到一半须磨子显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她开始装作听不见敏之说话了。 牧原纯二一言不发地将食物送到嘴里,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他稍黑的脸开始泛红了。和人似乎看出来我们不是他中意的说话对象,所以就转过身子和旁边的礼子一个劲儿地说着这个夏天的电影。龙一刚开始还问问麻里亚和我们最近大学生的一些情况,但从他敬了从小的伙伴园部一杯啤酒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和园部互相谈论起自己的近况, 这还算是一顿气氛比较和谐的晚餐。饭后还有冰激凌和咖啡。 晚饭后,牧原完吾和纯二挪到只能收到nhk(日本广播协会)的节目的电视机前,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看着海外旅行纪录片。须磨子说游泳游累了所以就和犬饲敏之一起回二楼各自的房间,和人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翻起了杂志。喝酒的时候就想要说什么的园部似乎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对龙一说,两人一起去了龙一的房间。礼子和里美在收拾碗碟,麻里亚也想帮忙,但被礼子拒绝了。 “今天真的不用了,麻里亚。你去和江神还有有栖好好地讨论下明天的安排吧。” 麻里亚终于领了礼子的一番好意。她让我们上楼。说是堆满了杂物的屋顶阁楼很有趣所以要领我们过去。我们并排上了楼梯。 “这可是望楼庄的玩具箱哦。” 麻里亚说着就打开了门。这间屋子里铺着地板,只有两侧的墙壁旁放了一排带门的书架和贝壳陈列台,连一把椅子都没有,真是间毫无风趣可言的屋子。进屋之前我以为这儿肯定有点脏并且空气混浊,但现在看这间屋子好像被仔细地打扫过,没有落下一粒灰尘也没有落灰的痕迹。 我看了看玻璃的陈列台,里面摆放着成百种放在药棉里的贝壳。螺和双壳贝的比例大约为三比二,所有的贝壳都被一个个仔细地分成了耳贝科、玉螺科、船贝科。每个贝壳前面都有一张泛黄的卡片,上面写着贝壳的名字、采集地、采集日期。这些收藏品似乎在诉说着失去了主人的哀怨。 我迈开脚想看看书架上都放着什么书,发现房门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来复枪,我停住了脚步。 “这玩意儿,只是个装饰,还是真的来复枪?” “这可是真的哦。”麻里亚若无其事地说,“你闻闻看枪口的气味,和人这个夏天应该打了好几发子弹,枪口会留有硝烟的气味吧?” 这辈子第一次摸枪的我提心吊胆的把枪口朝向脸,凑近鼻子闻了闻。 “哇,有栖你胆子够大的啊。枪膛里有子弹很危险的哦。” 听麻里亚这么一说我慌忙撇过脸。估计我这副样子挺可笑的,连在一旁看着的江神学长都笑出了声。 “你可真够可爱的,有栖。”她盛气凌人地说,“但是真的可能会发生意外——不过就算是这样,有栖你明明很害怕,干吗还凑过鼻子去闻呢,真是好笑啊。” “闭嘴!” 我换了只手拿枪,枪口指向麻里亚的胸口。她脸色都变了,边说着“放下啦”边躲到了江神学长的身后,又说了一遍“放下去啦”。现在我总算可以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真枪了。确认了这一点后我意识到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就立马把枪指向了天花板。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像模像样的士兵,枪械这种东西真酷。 “你这家伙岂有此理,怎么能拿社长做盾牌呢?” “有栖你才是岂有此理呢。拿枪口指着别人真是太过分了。” 麻里亚生气了。她还躲在江神学长的身后不出来。可能她想出来但看见我手上还拿着枪所以还很警惕吧。虽然我还想再多感受一下这把沉甸甸的枪的感觉,但还是把枪重新挂回墙壁上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从江神学长的背后走出来,长长嘘了口气。 “还好你不是和人。算了。”她还在生气,“他确实挺厉害的。” “那把枪是和人的吗?” 江神学长问,麻里亚点点头回答说: “是的。说是朋友转给他的。但是和人也没有持枪执照,也算是违反了《枪刀法》。不过他说从来没有把枪带出过这座孤岛,只是在为了缓解压力时打上几枪,所以也不算犯罪吧。这是来这座岛上的人的秘密。而且大家都觉得这很有趣,有的还要求打几枪呢。” “麻里亚也打过?” “打过两三回。我是违法者。大家都是违法者哦——啊,犬饲除外,他学生时代就玩过多项飞碟射击,虽然没有摸过手枪但听说有持枪执照。” “这个犬饲是那个开饭店的犬饲吗?咦,这两个形象不一样呢。” “你别看他个小,他可是个运动员哦。特别是游泳很棒。和某人不一样。” “你说我吗?我可是经常游泳的,但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怎么也提不了速度。” “不是说有栖,是和人。他是个旱鸭子。” 看来麻里亚似乎和他堂哥和人的感情不太好。现在她的表情和她回忆去世的堂哥英人时的表情简直是截然相反。不过即使是我,也对那个夸夸其谈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感觉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果然,都是关于字谜的书。” 江神学长站在书架前浏览了下书的封面。 “有很多有意思的书吧。你们可以带回房间挑战一晚上呀。” 听麻里亚这么一说,江神学长说了个“不”,“啪”地把书合了起来。 “我可不挑战。我得为明天养精蓄锐。这一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拼图谜题,还有必要为这些拼图谜题动脑子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可不就是这样吗?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拼图谜题,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拼图谜题劳神呢?” 要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是这样。 博鲁赫斯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座迷宫,还有必要再建新的迷宫吗?” 8 麻里亚说这间屋子是“望楼庄的玩具箱”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了,所以我们就决定去麻里亚的房间安排一下我们明天的行程。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壁纸和窗帘和我们是一样的。 麻里亚一屁股坐到床上,弹簧床发出了轻微的悲鸣声。江神学长坐在床头柜前的凳子上,我见也没有其他椅子了就坐在了麻里亚的旁边。 “这儿的早饭是七点半到八点,所以我们就在这之后安排行程吧。”麻里亚说,“那早饭之后我们怎么安排?早上我们去游会儿泳还是骑自行车环岛一周呢?” “我想先环岛看看。”我说,“我们不要漫无目的地环岛,一边骑一边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怎么样?” “但是,这很累哦。莫埃人像不止在路边。哎,算了,那我们就骑自行车环岛游吧。先稍微调查下莫埃人像的朝向,再游览下岛上的景点。岛上有很多可以让你们一饱眼福的山丘和奇石。中途我们再顺道去一趟平川老师家,下午去海水浴。” 什么嘛!明天的行程全由麻里亚一个人决定了。江神学长和我都不是一进餐厅点餐就附和别人说“我也是”的那种缺乏主动性的人,但只要嘴快的麻里亚在场就不一样了,不过这倒也方便我们了。比如今天。 “我今天想早点儿睡啊。但我带了露丝·伦德尔的新书来呢。” “伦德尔啊,是挺有趣的。但现在已经没有刚开始看时的那种震撼了。” “喂,麻里亚,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那样的作品别的作家都写不出呢。我准备在秋天的社团报纸上写篇《露丝·伦德尔论》呢。伦德尔已经是巨匠了。江神学长你也这样认为吧?” 关于现代英国推理小说的临时座谈会开始了。总之最后就是回归到个人喜好上的争论,所以讨论的内容在这就省略了。我们的话题越聊越广,后来就聊到了如何看待作为推理小说作家的科林·德克斯特的能力这个问题上了。 “不行!” 突然传来这句话。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不行。我不想在爸爸期待已久的假期中说这样的话惹他生气。干吗非要在这儿提钱的事呢?而且时机也不对。” “父亲现在心情不错,不正是说的好时候吗?现在他心情不错所以稍稍那么一说不就行了吗?父亲虽然很讨厌我,但你是他疼爱的女儿呀,你跟他撒撒娇,说几句好话,他不就乖乖地掏钱给我们了吗?” “我说不出口。你自己去说吧。” “就因为你说不出口所以就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你让我去说?开玩笑!只要我一说完,他肯定就跟机关枪似的用他那男高音开始对我说教。然后就手舞足蹈、得意扬扬地全面否定我的人格。让我去说是下下策。你明白吗?” “又是这样……但是我不会应付爸爸啊。” 声音是从窗子下面传来的,是牧原纯二夫妻俩。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在谈什么。不知不觉中声音提高了,所以就没有注意到他们头顶的房间里还有人。 “啊,不会应付!那个人一年到头都用那大嗓门说教。这真是全天下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岳父了。” “我求求你,别说了。那可是我爸爸!我受不了了。我身边就你和爸爸两个亲人了,但你们却互相看不顺眼,我很难做的。之前你要不用那么难听的话说爸爸就好了。” “我的话还不是最难听的吧。我们来这之前的晚上,他和你在厨房说了很多对吧。我可是在洗澡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一年好不容易来一趟女儿的家你看他说什么。什么‘你明白了吧。不要虚度光阴,赶紧回去’之类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呢?他不光不正眼看我,他也没有正眼看你呀!” “哎,他确实说得太过分了。你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就该知道我听他这么说后并没有沉默呀。我当时可是敲着桌子说‘爸,纯二身上那么多优点,你好歹也要看到一个吧’。” “是吗?我拜托你想想一个男人洗澡时听到这样的对话有多么可怜!” “老公……” “明明有一大笔财产却连区区的五百万日元都舍不得借给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他就这么想看我的店倒闭吗?是,我这个店和犬饲的连锁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那也是我开了五年卡车好不容易开起来的店呀。” “嗯,这个我知道。所以……” “就这么想让这个店倒闭吗?连五百万都不借给我们就是想这个店被别人抢走!” “别说了,老公。说着说着你就激动起来了。我明白了。我会去跟爸爸说的,就在岛上的这段日子里去说。 谈话中顿了一会儿。 “越早越好。” “嗯,我明后天就去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嗯,我也在乎你呀。” 响起了衣服摩擦的声音。两个人好像在拥抱。接着就是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 之后就剩下我们几个人沉默不语。 “走了。”我故意咳嗽了几声,“这样偷听别人说话,真不厚道啊。” “那谁让他们一直站在那儿啊,我们可是坐着没动。说什么偷听真是太难听了。” 麻里亚马上更正了我的说法。 “但真是奇妙啊,一听到别人在说悄悄话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闭嘴了。这到底是人的共性,还是我们几个人的人品问题呢?” 不是这样的。如果让他们两个人聊天聊到一半时意识到头顶上的房间里还有人的话,肯定会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出于这种体谅别人才没有出声的。结果反而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刚才听他一个劲儿地说什么我的店我的店的,这个牧原也有自己的店吗?不会是和犬饲一样的饭店吧?” 江神学长眺望着窗外的星空,问麻里亚。一条银河横跨在宛如天鹅绒的夜空中。 “说起牧原的店其实就是一家很小的小吃店。他自己也说了,他的小吃店和犬饲的连锁店差的太远了。但好像他那个店经营的挺辛苦的,如果伯父不借钱给他的话那这个店真的就危险了。” “那就算是这样须磨子也太可怜了。丈夫和父亲的关系那么恶劣,她肯定头疼死了。麻里亚你以后找老公的时候一定要先调查调查这个人和你爸爸是不是性情相投。” “说是这样说,须磨子姐姐这个例子也是极端了,光听我就觉得累死了。须磨子姐姐之前可是一个自由奔放的人,结果一不小心陷入泥潭了。” 麻里亚简要地向我们介绍了须磨予以前是怎样“自由奔放”的。据说她在初中、高中就是他们班的班花,和众多的男朋友交往。后来在周围人疑惑的眼光中她选择了令人尊敬的南丁格尔的职业,也就是护士,当了一年护士后说是身体不好就辞职了。二十三岁的时候进了大学学法律。之后接触了美术,不仅在岛上做过平川老师的模特,有一段时间甚至对这位中年画家很痴迷。等她这股热情冷却之后就碰到了牧原纯二。 “纯二是须磨子姐姐大学同学的哥哥。好像是须磨子姐姐和朋友去音乐会迟到,纯二开车送她们而且送了须磨子姐姐回家,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算是一见钟情吧。纯二被须磨子姐姐迷住了,在交往的第三个月就求婚了。不过不幸的是伯父看不上这个女婿。伯父当初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个好老公可是四处撒网挑选候选者,好像伯父只看得上城市银行或综合商社的精英、公司接班人这样的人。” “那你的完吾伯父是干什么的呢?” “完吾伯父学生时代就和朋友合开了家会计事务所。虽说现在做的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但在市里拥有面积很大的土地,也算是个企业家了。哎,就因为这样,纯二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伯父就很看不起他,所以要说受伤害也是家常便饭了。” 这么说来纯二性格执拗也不无道理。 “不过这些也都是纯二自己选的。当然他肯定爱着须磨子姐姐。不过他没有对入赘有马家和同居表示异议,也一直都在经济上依靠伯父。我听说一方面他是想挽救小吃店的危机,一方面是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赌博输了很多钱所以才来央求伯父的。所以他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伟大。” “入赘还同居?刚才他不是一直在嘟囔说一年没有来这个家了吗?你们说的不一致啊。” “啊,你是说那件洗澡的事呀。住在一起的话就是很难相处好啊。渐渐无法忍受下去的纯二就带着须磨子姐离开家了。虽然纯二嘴上说是伯父在国立市的家和在川崎的店太远了所以才搬走的,但其实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一些矛盾。真是的,须磨子姐姐太不容易了。自那以后她的人生也就变得不如意了。估计这次他们三个人都来到岛上就是想缓和一下关系,但照这样下去又会和以前一样。” 麻里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不是她看不起须磨子夫妻间的私房话,只是无能为力吧。 “好累啊。” 夜色降临到岛上了。这是夜晚第二次来临了,第一次是太阳下山的时候,另一次是房间里的灯灭了的时候。 江神学长说自己睡眠不足要早睡,才十一点他就关灯钻进被窝了。看样子是为了凑这次的旅费他干了好久的建筑工。我也关了床头灯,把被拉到胸口,面向天花板。 月亮和星星的亮光洒到屋子里,夜色也变得柔和很多。窗帘没有拉起来,枕边发出模糊的光亮。窗边传来了一阵阵的海涛声,我侧耳倾听着大海的呼吸。 麻里亚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倾听着大海的声音吧,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座小岛就是整个世界,就像是漂浮在宇宙中一样。”她可真是个聒噪的浪漫主义者。 我知道的有三个人喜欢麻里亚。这三个人中有人以为我是她男朋友还羡慕我呢,其实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留在像平底锅底似的京都的两位学长怎么样了。也许正在把莫埃人拼图当朋友,在难以入眠的夜里琢磨着其中的奥秘呢。 对不起了,学长们。 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随即又全被潮水冲走了。 我大概是在十二点之前睡着的。 这就是我们在岛上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章 密室之谜 1 “啊,找到了找到了。快看,在那棵树的后面。” 顺着麻里亚指的方向看过去,我们确实看见了,这是第五座莫埃人像。越野识图比赛的劲头被激发出来了。我们停下自行车跑进树林。树林里可能有响尾蛇,为了保护腿上的皮肤,麻里亚也穿了斗牛士式的紧身裤。 “正对着西北方向。” 我等着指南针的指针停下来,说道。 “麻里亚,记下来了吗?是西北。希区柯克的西北哦。” “嗯,记下了。” 麻里亚在标有莫埃人像的地图上用箭头标出了它们的朝向。我们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按昨晚计划的我们先绕岛一周,再从近处的莫埃人像着手调查朝向,现在这个人像已经是第五个了。 “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是岛的中心了,那儿有非常利于眺望的地方哟,就相当于嘉敷岛的瞭望台,如果哪天这座岛被开发成了旅游胜地,那里肯定会有土特产商店和公共汽车站。” 麻里亚边说边用活页笔记本夹起地图捆到了自行车后座上。虽然这么做有些夸张,但是车子没有篮筐,所以也只能这样。 “是吗?”我骑到自行车上,“好期待啊!” “而且,那儿也有一座莫埃人像呢,那是唯一一座经过仔细雕刻的人像,而且比其他人像大了一号。这座人像肯定有特别的意义,它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呢?” 只有去看看了。我们右脚用力,蹬起了脚踏板。 我们穿梭在深绿色中。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中时不时地还夹杂着浓烈的青草芳香和阵阵海潮的味道。在远处海浪声的伴奏中,我们惬意地蹬着自行车。过了一会儿,好像是为了绕过挡在我们前面的小山丘,道路开始慢慢地转向左边。这个山丘顶上应该就是瞭望台了吧。又骑了一会儿,麻里亚放慢了速度。 “停下来吧。” 停下一看,右边分出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似乎是通往山丘顶上的。我们停下自行车,沿着这条小路往山顶上走。 “看呀!” 走到中途,麻里亚停下了脚步,指着旁边的树枝。 “看来这有麻里亚喜欢的东西呀。” 在距我们大约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个东西,细长的身形达五厘米左右、两脚张开,全身大约长十二三厘米,不,这个东西应该是巨大的蜘蛛。它紧紧地沾在充分发挥了其技能织成的蜘蛛网的中央,动也不动。我瞅见了讨厌的东西。 “讨厌蛇的有栖也害怕蜘蛛吗?” “不是的,”我有些勉强地说,“这倒不是,如果在寝室墙壁上见到这东西我会不太舒服,不过在室外看见的话就没什么。这个该死的东西。” “咦,你没我想的那么胆小嘛。那你就仔细看看。它叫做络新妇,是日本最大的蜘蛛哦。它只生活在室外,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了。” 络新妇啊,听名字就不可爱。的确,不光蜘蛛只要是昆虫我都害怕。我十分赞同比利时已逝诗人描写昆虫的一段话:“与我们的星球相比,我真的很难想象有这么多既奇异又活跃,既无知觉又无情的怪东西仿佛从地狱一般的其他星球侵袭而来。” 我们爬上山丘。虽然在这座比古坟还要浑圆的山丘上看不到任何采伐的痕迹,但却没有一棵树,因此我们几乎拥有三百六十度的开阔视野。 回头看我们爬上来的地方,几乎可以将岛的全貌尽收眼底。右边(东)是涨潮海角,左边(西)是退潮海角,两边海角伸出来的部分像胳膊一样环绕着海湾。两个海角的尖端分别矗立着鱼乐庄和望楼庄。两座楼就像是棋子,被人用手无意中安了上去。充满了山间小屋风情的鱼乐庄快要淹没在自然界的景色中了,而白色的望楼庄则在周围绿色的掩映下格外显眼。绵延到山脚的小路,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地通向望楼庄。 我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生活在模型中的人,我完全沉浸在了风景中。但是,只在这个瞭望台上调查莫埃人像似乎不太可能吧,虽然能模糊看到两三个在小岛边缘的人像,但还是不能判断它们的朝向。 “我们就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麻里亚指着靠近海边的凉亭对我们说。亭子的屋顶由椰子的树叶铺成,充满了南国风情,亭子里面放着一张柳木制的桌子和四把设计成树桩模样的椅子。 俯瞰南面的大海,可以看见昨天夜里麻里亚说的奇石伫立在那儿正接受着海水的冲刷。有一块石头的形状好像是扑克牌中方块的下端被拼命地拉扯着,岩石高度大概有十米。稍远的地方有两块并排的粗矮的石头伸向了大海。仿佛岩石擦着冷汗想要逃离这片狭窄的旅游地一样,别具造型之美。 “左边那块头比较高的岩石叫做蜡烛岩,右边的两个叫做双子岩。” “啊,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连岩石都有名字吗?”江神学长笑着说,“不过,麻里亚你取的名字可真没有什么美感。” “这名字是爷爷取的。虽然没有什么艺术性,不过爷爷可能就想取个哪儿都有的普通名字吧。” 山丘急转直下就是大海了。下面是岩石场。看上去我们可以轻松地下到山底下,但这样一来回去就太麻烦了,所以我们就待在山顶上俯瞰全景了。 真是座鬼斧神工的海岛。漂浮在大海中的孤岛却有着盆景般丰富的内容,我不得不拍手称赞。这座岛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自然美,更在于整座小岛就是一个隐藏着巨大秘密的拼图,不得不说这座岛真的就是一个小宇宙。能在这座小岛上游玩,对于推理迷们是件幸事。 “你怎么了?” 江神学长为避免打火机的火被吹灭,边用左手挡着海风边问麻里亚。香烟终于点着了,烟气随风吹散。 “我又忧郁了吗?这儿是英人哥哥经常来的地方。” 我再次朝下看了看浪花颇高的大海。虽然并没有听谁说过这是他溺水的事故现场,但不断撞向岩壁上的海浪的轰鸣声还是让我感到一丝料想不到的凶险。 “在我升初中的时候吧,就是在这里,我让英人哥哥教我吉他。那个夏天我突然特别想学吉他,就缠着英人哥哥在这座岛上特训。英人哥哥为了我特地抱了个吉他箱过来了。我不太好意思在家里练习,而且和人时不时还会干扰一下,所以我们就到这里,弹了好几个小时。我弹到手指出血了也不想停,英人哥哥也没有让我停下来。这儿没有其他人,面朝大海。我弹着简单的c调、am调的和音,大声放歌。哎,我也没那么忧郁。” 麻里亚说话的时候,江神学长没有吸烟只是一直拿在手里,变长的烟灰随风飘散。 虽然嘴上说不忧郁,但来到这座岛上的麻里亚还是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死去的有马英人有点类似于她的初恋吧。现在,山丘上的风声里既没有吉他声也没有歌声。 “麻里亚能弹吉他?” 江神学长重新点着了烟问。 “会弹呀。那个夏天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我终于学会了《生命月光》和《禁忌游戏》,倒也不是因为是秘密练习的,不过我没有在别人面前弹过,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娱自乐。” 麻里亚轻声地哼起了《月光》的调子。江神学长吹着口哨伴奏,我安静地侧耳倾听。两个人的和声持续了一小节。 “江神学长的口哨吹得不错嘛!” “英人也吹得很好吗?” 江神学长微笑着问到,麻里亚轻轻摇了摇头。 “不。英人哥哥虽然吉他弹得很好,但唱歌就不行了。” 或许是受麻里亚的影响,我对照片都没有见过的有马英人开始抱有略微的好感。 这可真奇怪啊,我心里琢磨着,视线又投向了北边。北边海湾非常平静,与南边的波涛汹涌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艘小船正漂浮在北面安静的海湾里。 “小船驶出去了。快看、好像是从望楼庄开到鱼乐庄的。” 江神学长和麻里亚也朝我这边看过来。 “啊,真的。”麻里亚说,“会是谁呢,好像是个男人。” “应该不是医生吧。看头发是黑黑的,应该也不是牧原完吾。要么是昨天狂怒的纯二,要么就是和人。” “待会儿我们也要去鱼乐庄,所以马上就会知道是谁啦。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得带你们看看这座山丘上的莫埃人像。” 这座莫埃人像建在山丘的最高处,也就是嘉敷岛的最高处。靠近一看,这座人像确实与我们之前看到的五个人像有区别。人像上身有三十厘米左右高,稍稍有些胖。这座人像身上凿子的痕迹很精细,而且全身好像涂了清漆,十分有光泽。啊,这座人像的身上肯定有什么关键性的要素。在我们解密的过程中,这个关键性要素一定会戏剧性地跳出来。不对,没准这是我们的出发点。 “有栖,工具。”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从口袋里拿出指南针,站在莫埃人像的身后,测试这座人像的朝向。 “大约是西北方向。往北偏了十度左右。麻里亚,你的工具呢?” “糟了,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了。回去我再记下来。” 莫埃人像在这座山丘上注视着什么呢?我顺着它的视线找过去,尽头就是望楼庄。 “望楼庄?它在看着望楼庄?” “不是啦。就算是看望楼庄也太偏北了吧。就算只偏了一点点,用这个来代表望楼庄也太牵强了点。”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而且就算它是朝着望楼庄的,我还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就在地图上写西北稍偏北喽。下去吧。” 我们下了山丘,那只络新妇蜘蛛还和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蜘蛛网上。 2 已经可以看见平川至画家的房子——鱼乐庄了。这栋房子是由圆木建成的木屋。铺着栎属木的露台上,一张摇椅正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树木的清香。 门口停了辆像是邮差骑的红色自行车。这应该是平川画家的爱车吧。虽然颜色不同但形状和望楼庄的自行车是一样的。我们三个人把自行车并排停在了红色自行车的旁边。 玄关处的门是开着的。麻里亚边敲门边朝屋里喊着:“老师。” “啊,是麻里亚呀。” 从里面出来的是和人,那刚才坐船来鱼乐庄的也应该是他了。 “赶紧进来吧。我们正在冲咖啡。先生正盼着你来呢。”接着和人又对我和江神学长说:“请进。” 木制的地板吱吱作响。低矮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很旧的电灯。电灯下放着一张桌子,穿着白色亚麻t恤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就是平川至了。栎木的椅子和这间山间木屋的气氛很相符,桌子是冷冰冰的玻璃桌,这间屋里唯一一件和望楼庄的客厅里一样的家具。桌子周围的地板上铺着的可能是波斯地毯吧,阿拉伯式样的花纹配这个屋子似乎过于豪华了些。这张玻璃桌上也散放着一些拼图。真是的。 “啊,好久不见了。都是大学生了啊?” 画家从拼图中抬起头朝麻里亚微笑着说。看样子他应该过了四十岁了。脸上的皱纹虽多,但是气色很好,神态也很年轻。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画家,但他给我的印象就是那种脑子很快的高中老师——还是教英语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只觉得自己高中时代有过这样一位老师。 “传说的两位男朋友也一起来了呀。欢迎欢迎,在下是平川。” 平川说话一字一顿,发音也很清晰,就像被人命令“请跟着我复述”一样。 我们做了自我介绍后坐下来。这时,和人端着摆放着咖啡的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平川推开堆在桌上的拼图碎片腾出了一块放咖啡的空地。 “请吧。虽然是速溶咖啡。” “喂,和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平川苦笑了下。桌子周围的椅子已经坐满了,所以他从窗边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小麻里亚啊,才三年没见你就长成大姑娘了,真令人开心啊。你在大学学什么呀?” “法学院的法律系,和有栖一样,和须磨子姐姐也一样。” “啊,是啊,须磨子也是法律系的。我呢,是美大毕业的,所以觉得学法律的人都很死板,总觉得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这几年大学法律系里的女生应该增加了不少,不过跟男生比的话还是少数派吧?” “只有一成左右的女生吧。学法律的女生多是律师的孩子。就我知道的就有两个女孩叫‘noriko’的,‘法子’和‘典子’。”她在掌心写出这两个名字的汉字,“家长希望孩子能够继承父业做律师这我倒能理解,但如果不是这样,只是希望通过上法律系寻觅个脑袋聪明可以继承祖业的男生的话,我就觉得挺可怜的了。 “咦,那麻里亚不是这样吗?” 麻里亚瞥了眼嘲笑她的和人说: “我是因为对这个社会的结构一无所知才选择法律系的。也就是想通过老师和法律认识这个社会结构。而且在日本,《六法全书》(注:日本收载主要的现行成文法(宪法、刑法、民法、商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及其他特别法律的书籍)就包含了所有法律。虽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法律解释会有变化,但是我很喜欢这种通过一本书就能了解所有知识的方法。” “麻里亚你说的后半句话我是一点儿也不懂。”平川笑着说,“那样的话就好好学吧,趁着时间很充裕的时候。” 通过这些对话就可以看出麻里亚的成绩出类拔萃。她将自己的兴趣和法律专业很好地结合起来了。和她恰恰相反,我不仅兴趣广泛而且很容易痴迷于一件事,所以关于《科学史科学论》中的进化论对社会思想的影响、《国语学》中日语的构词能力等这些内容我偶尔还能写出一些不错的论文,可惜我对本专业完全不行。看来我把自己的能力使错了地方。 “老师您现在在画什么画呢?” 听麻里亚这么一问,画家指了指房间里的画架。面向我们斜放着的画架的画布上似乎画着大海和海角。 “在画望楼庄,沐浴着朝霞的涨潮海角。几年前我画过夕阳的画,所以这次我想画幅与那幅相对的。和人,等我画好了帮我给它照个相做成拼图吧。” “老师您也喜欢拼图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摆了摆没有拿杯子的手说:“不是不是。” “喜欢是喜欢但是还不到痴迷的地步。我主要是受有马老先生的影响,所以就在这岛上过着玩拼图游戏和滑动拼图的悠闲生活。总之在这座岛上的时间过得非常慢。” 桌子上的拼图也有两千多块,虽然拼的是有名的画作,但是作为西洋画家的平川拼的却是北斋(注:即葛饰北斋,日本德川时期的画家、版画家,也是著名的浮世绘画家之一)的《神奈川冲浪里》。他是从左边开始拼的,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半,翻腾的大波浪全部拼了出来。 “今天晚上您来吗,老师?”和人问,“园部医生昨天也和麻里亚他们一起来了,今年夏天大家都聚齐了,您来我们家吃晚饭吧。园部先生还给我们带来了苏格兰威士忌,今天我们一醉方休,晚上就住我们那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最近五天都没有去那边。骑个自行车三十分钟也不麻烦,主要是大家都轮流来我这儿玩所以我也就没过去了。” “粮食还够吗?” “嗯,昨天上午礼子用船给我运来了很多,所以足够了。礼子现在比我想象的要健康得多,这我也就放心了。” “已经过了三年啦。” 平川稍顿片刻后问我们: “听说你们要挑战莫埃人像谜局是吗?” “是的,”江神学长回答,“麻里亚拜托我们寻找答案的。” “你们应该才刚刚开始解吧,感觉如何?以什么为线索展开调查呢?” “莫埃人像的朝向,我们以在接近真相时死去的英人哥哥所说的话为线索,刚准备调查岛上所有莫埃人像的朝向。” “英人啊……或许他脑子里已经有正确答案了呢。真是个聪明人啊。大概是遗传了爷爷的基因吧,从小他就很擅长拼图和几何。我还记得他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就曾经问老师:‘老师,什么是黄金分割?’老师大致地解释后,他还是一脸的不满意地追着问:‘是谁发现的呢?’‘为什么是这样的?’让老师一筹莫展。”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你们要加油。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藏肯定沉睡在这座岛上的什么地方。我以前也曾经一本正经地挑战过,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所以就放弃了。像我这样的死脑筋是弄不了这个的,也就只能玩玩像拼图游戏这种花点时间就能完成的东西。所以我很期待你们这帮思维灵活的年轻人,你们可要向我这个观众好好展示一下。” 麻里亚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嘟囔了声:“十一点了。 “十一点怎么了?”和人问。 “我得赶紧回去给礼子姐姐帮忙了,我跟她说了今天午饭要去帮忙的。”她又对平川说,“不好意思我要告辞了。今天晚上就恭候您的光临了。” “嗯,晚上我会去的。对了,谜局,你们还要加油呀。我还有事要问你们呢。” 我们向主人告辞后就出了木屋。鱼乐庄是建在海角的最突出的地方,所以屋后全是大海。这边走段石阶也有个狭窄的海滩。石阶旁边竖着一个用来拴船的木桩。刚才和人坐的小船就拴在了木桩旁,小船在翻滚的波浪中起起浮浮。 三十分钟后我们再次绕小岛一圈回到了望楼庄。 3 下午的安排是原本就计划好的海水浴。我们和犬饲敏之、里美夫妇一起去了海滩。敏之不愧是运动员出身,他半裸上身,向我们展示着他厚实的胸膛和结实的肌肉。江神学长因为喜欢干一些体力工作,所以体形也不错,反观起来我是最瘦弱的。里美似乎没有游泳的打算,她披了条运动毛巾,坐在太阳伞的阴凉处,没有到海里的打算。看来她只是为了陪丈夫才来海滩的。而穿着蓝色连体泳衣的麻里亚则跃跃欲试,认真地做着准备活动。 “这泳衣也太素了吧,我还以为你会穿更大胆的呢。” 麻里亚停止了准备活动。 “果然你要说这个。我可是打赌你要说什么的。本来我想着你要不说这话的话我就把罗森的《无头女》送给你的。” 这本书是创元推理文库已经绝版的名书。如果麻里亚真那样想的话那我今天可干了件蠢事了。躺在椅子上的里美听见我们的谈话中突然蹦出个“无头女”,脸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所云的惊讶表情。 今天我还真是游了个痛快。我一口气潜到了清澈透明的大海中,照射到海水中的阳光像舞蹈一样摇曳着,绚丽夺目。我尽情地遨游在大海中。江神学长与我相反,他像海獭一样面朝太阳,享受漂浮在波涛间的乐趣,而敏之和麻里亚已经游出很远了。里美沾了下海水就躲到海滩上的太阳伞下再也没有出来,只是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海面。 告别了摇曳在海底白沙上呈现出条纹状的阳光,我重新浮出海面,刚好可以看见树丛掩映下的望楼庄。现在这家的主人——有马龙一是在睡午觉吗?牧原完吾邀请园部医生说是去海角后的岩场钓晚饭吃的鱼,不知道现在战果如何呢?当客人们可以任意玩耍的时候,对于要照顾我们衣食起居的礼子来说应该是休息的时间。也许她正在露台上看书呢,可惜从我这儿也看不见——走廊上一排窗子的后面有个人影,是谁呢?我睁大了眼睛。 “有栖你在看什么呢?” 蛙泳着从后面靠近我的麻里亚问,她和我一样也抬起了头看着家里。 “没什么。只是看到好像有谁站在窗边。” “是和人吧。啊,走了。没有人和他一起玩估计会很无聊。不过刚好用来学习,嗯,学习。” 我想起来了,他还是学生。 “他说有个时间很紧的论文要交。他学的是政治学,听说带了个手提文字处理机和一本马克斯·韦伯(注:德国政治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被公认为现代社会学和公共行政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的文库本来岛上了。特意大老远的带过来了,所以肯定要好好写喽。” 麻里亚嘟哝了几句后又游走了。我朝海滩望去,犬饲敏之手里拿着个像是贝壳的东西朝里美待着的太阳伞方向走去。 江神学长还是悠闲地漂在海面上。 从海边回来后我冲了个凉,正准备回房的时候碰到了从屋顶阁楼出来的和人。见他手里拿着来复枪我吓了一跳。 “我准备去射击了,这把可是连发式的雷明顿。你要感兴趣的话也来打几枪吧。平时可没有拿枪的机会,以后也好向别人吹嘘。” “要去射击什么吗?” 顶着一头还没有干透的长发的江神学长问道,和人点了点说:“是的。我在这附近建了个射击场,其实说是射击场也没什么。就是在地上放几个易拉罐,计算站着能在多少距离内命中靶子后再射击。虽然场地很简陋但挺有意思的,试一试怎么样?” “听上去是挺有趣的。” 我刚说完,走廊对面的门被麻里亚推开了。 “你是在邀请江神学长他们去射击吗?” 和人往上提了提拿在手里的枪给麻里亚看。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 “我就算了,太累了。江神学长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就去试试吧。或许会增加你们读探险小说的兴趣呢。只不过当你们觉得快上瘾的时候最好赶紧收手。” 今后没准也用得上射击,所以我们决定去试试。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麻里亚悄悄地对我说了句:“千万别把枪口对人!”看来她是真累了,又关上门回屋了。 楼下客厅空无一人,我们穿过客厅走出门。自行车少了两辆,看来牧原纯二和须磨子俩可能去瞭望台了。和人在被烈日烤得发白的道路上大概只走了五十米就突然拐进了左边的树林中。 “是这里。” 我们跟在他身后穿过小树林就到了可以俯视北部湾的悬崖上。这一侧沿着悬崖的方向已经没有路了,但是有个百米左右可以射击的空间。 “我去准备靶子,这个帮我拿一下。” 说着他就把枪交给了江神学长,小跑着去了五十米左右的对面。地上尽是一些运动饮料和可乐的空易拉罐,看来这就是我们的靶子了。和人在不同的距离摆了三个空易拉罐后又跑了回来。 “我分别摆了个三十米、五十米和八十米的,我们先从三十米的靶子开始吧。” 江神学长把枪还给他说:“那就先请你给我们做个示范。”这句话说得似乎很合和人的意,他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了。 先装子弹。用平时习惯用的手。 “我们射击的是完全静止的靶子,所以一定要先稳住枪。” 说完和人两脚叉开比肩宽,架了好枪。 “挺直身体,瞄准目标。重心不要落到后脚,平均到两只脚上……” 他停下来,舔了舔嘴唇,瞄准靶子。 “砰!”火药迸散,三十米外的易拉罐飞到了空中,一发命中。 “哇!”他叫了声,还用鼻子闻了闻硝烟的味道。 “嗯,就是这样的。三十米挺简单的。” 他兴高采烈地说。他自己可能也觉得把空易拉罐做靶子挺孩子气的。 “刚开始就拿五十米远的易拉罐做靶子的话挺难的。还是摆三十米的吧。把剩下的都一次性摆了?” 他又重新架好枪,瞄准数秒后扣动了扳机。又打了一发。五十米和八十米外的易拉罐相继都被打飞了。 太谦虚了,这完全超出了小孩子玩的程度。一看他脸上浮现出的得意笑容就知道了,他哪是不会打枪,完全是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说到底他大概就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技术才邀请我们来的。 “我再过去摆下易拉罐,麻烦你再帮我拿下吧。” 和人哼着歌小跑着过去了。他到底准备来回多少次?还是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射击? 江神学长拿着枪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我问。 “没事,如果是我最多就打易拉罐,但他怎么那样……” “嗯?” “刚才他扣动扳机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那人每打一发子弹嘴中就小声地嘟囔句‘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这个奇怪的男人摆好易拉罐后又很开心地跑回来了。 江神学长把视线移向了大海。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海平面染成了黑色。江神学长的头发随着海风飘动。 我们回到望楼庄后,和人就立马跑回阁楼放下来复枪。江神学长和我就跑到法式窗户旁的椅子坐下来。 有人在露台。一个是麻里亚,她是睡起来了还是没睡呢。另一个人是须磨子。两个人坐在晒台上安静地在说着什么。谈话声顺着海风传进了我的耳朵。 “小麻里亚你喜欢哪个呀?” “啊?” “江神和有栖川,哪个是你的真命天子呀?你还犹豫呢?” 她们肯定没有注意到我们就坐在身后。我和社长对视了一下——看麻里亚怎么回答。 “讨厌。我可不像须磨子姐你这样有魅力可以去挑两个男生。” “喂,我可没有这样比较两个男人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哦。别说是男朋友了,就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从来没有犹豫过。哦——那两个人都是你的男朋友喽?” “是的呀。”麻里亚稍稍向须磨子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哎,须磨子姐你有没有同时喜欢上过两个人呀?” “没有啊。怎么,我看上去很花心吗?” 须磨子的声音还是很沉稳,虽然从我这边看不见她,但说这话时她的脸上肯定浮现了笑容吧。 “倒不是花心,就是觉得你应该比我的恋情要多了。看你那时对平川老师多有激情呀。” “真是的!”须磨子扬起了一只手佯装生气,“别说这种话了。怪不好意思的,而且被你姐夫听见了就不好了。” “对不起啦。现在纯二哥才是你的最爱。平川老师嘛,已经……” 麻里亚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嗯,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须磨子小声地说。 两个人沉默了,任凭海风吹动头发。 “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即使再见面也会平静地聊聊天啊什么的。” “因为都是成年人嘛。” 须磨子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是。” 江神学长用胳膊捅了我一下。我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这里。露台上的两个人似乎到最后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还在说着什么。 我们上了二楼看见纯二正靠在走廊的窗边,眺望着涨潮海角的方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楼下露台上的妻子。即使注意到了,他在二楼应该也听不到须磨子她们小声交谈的内容吧。 楼梯旁边的门打开了,完吾走了出来。听到声响的纯二回头与他的视线相对,但是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纯二的又将视线收回到大海的方向,完吾沉默着和我们点头致意后就快步走下楼了。 4 “江神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壮嘛,有栖也不赖。倒不是夸张,要是让你们对射击上瘾的话我也过意不去,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和人边高声说着边讪讪地笑着。刚才的射击成了我们晚餐的话题。我和江神学长命中了三十米的靶子后就打住了。我们俩对射击都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只要能体验一把荷枪实弹射击的感觉就足够了。 “对了,和人你枪放好了吗?要是走火可就麻烦了。” 礼子不无担心地说。 “要是那样可丢人了,简直就是有马家的丑闻。” 完吾用并不好听的声音笑着说。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可能是因为他和园部医生俩钓到了黑鲷(注:鲷科海水鱼,长约四十五厘米,多栖于内湾与浅海)这样的大猎物吧,看样子他的女儿须磨子还没有向他提出借钱的事。再看看须磨子和纯二,可能是对能否顺利筹到款心理上还七上八下,所以看上去两人的这顿饭吃的并不安心。特别是纯二,时不时地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大概须磨子对于借钱的事难以启齿,所以一直拖着没办。要这样索性你自己开口啊——正这么想着,纯二看了看我,我慌忙移开了视线。糟了糟了,刚才的眼神太不自然了。 “喂,年轻人,今晚和我们一起喝吧!” 坐在餐桌对面的医生朝我们说。 “不管老少,喝了我的苏格兰威士忌可都会醉的。但是可别给我掺水。” “医生,你可别瞎说。”平川画师接过话说,“要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话可就糟了。” “中毒了有我呢!真是的!” 医生喝了啤酒有些微醉了,他大声笑着。虽然他话说得好听,但我怎么看都觉得医生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个。不过在这儿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必像和学长们喝酒时那样还要送他们回去,所以应该会很轻松。 “小麻里亚你能喝吗?要不一起?” 听平川这么一问,麻里亚摇了摇头说:“我一点儿也不能喝。” “我们也带了日本酒哟。”园部爽朗地笑着说。 麻里亚咧了咧嘴。 “麻里亚,和我们一起喝吧,我还想听你说说京都的见闻呢。” “我真的不能喝酒。” 她也拒绝了和人的邀请。也许她今天游泳游得太久了所以身体还很倦怠。和人咬着炸鸡,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这回他可不当绅士了。 “对了,听说台风正在靠近小岛。怎么应对呢?” 龙一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说道。敏之一边点头应和着“是啊”一边打开了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小型电视机。电视正在放地方新闻,正好在报道一起发生在鹿儿岛国道上两人死亡的交通事故。 “我今天早上问了在冲绳的高中生了。”和人一边用牙签剔出夹在牙齿上的肉一边说,“好像风非常大,现在正匀速向东北方向移动。” “用无线问的吗?”麻里亚问道。 “嗯,那都已经是九点左右的事情了。估计现在已经通过冲绳南部,正移向我们这儿呢。听!”他顿了顿,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外面不是起风了吗?” 谈话中断了,大家的精神都集中到耳朵上了。窗外的树木被风刮得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波浪声也比昨天大了很多。 “真的起风了。果然台风要来了。”完吾说,“赶紧把窗户钉起来。”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们坐着就行了。有这么多年轻人在呢,交给他们吧。”园部说。 我想起了试射来复枪时海平面上的黑影,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台风的阴影。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台风的身姿,一想到这个不祥的东西正不断靠近,并且马上会到达头顶吞噬到我们,我的后背就微微发麻。 “今天晚上没事。明天再钉窗户也无妨。和人,去把自行车推进来,还有平川先生的。” “明白了。”和人说。 “现在是天气预报。”敏之说着调高了音量,大家都把头扭向了电视机的方向。电视上正播放着气象卫星云图,由于画面太小了所以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是主持人的声音却清楚地传人了大家的耳朵里。 “大型强台风十二号已于今天下午六点在石垣岛东南方向八十公里处登陆。中心气压为九百五十毫巴,最大风速达到了四十米……” 照这个速度下去,今天夜间风雨将会加大,明早八点多这里就会进入暴风区域了。 “怎么办?要先钉上窗户吗?” 我询问意见。龙一立刻说没这个必要。 “明早再关来得及,而且没准台风会偏离方向转向别的地方。哪有在下雨前干木工活的。有栖和江神二位都是客人,你们就别操心了。 如果不义务干点活儿,我总是不能安心地做客。不过我也只能挠挠头回答了声“哦”。 雨滴开始打在窗户上了。龙一刚一说完“下雨前”,台风就将它的魔爪伸向了嘉敷岛。不过现在还只是小雨。 “开始下了。半夜下雨的感觉可真是糟透了。” 须磨子一脸愁云,坐在她旁边的纯二还和昨天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黝黑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红了,他似乎在说又不是没见过台风。 “放心吧,望楼庄肯定没事的。” 平川为了宽慰须磨子用沉稳的调子说。 “今晚我到这儿做客可真是幸运啊。只要我在这儿就算我家屋子被风吹跑了也没关系。今晚不是赏雪饮酒,而是赏暴风雨饮酒。是不是呀,先生?” 这个“先生”指的是园部。医生回应道:“别有一番风味呢。” 持续了很久的晚饭终于结束了。 每个人都切身体会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力。 乌云正悄悄压进。 岛上的第二个夜晚就这样开始了。 5 突然响起了“砰”的一声。 面朝玻璃桌坐的礼子和麻里亚都吓了一跳,缩紧了脖子。 “大概是偏房的门被吹开了吧。” 喝得微醉,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红晕的龙一用一种嫌麻烦的口吻说。 “喂,和人,太吵了,你去把门关了。” 和人一脸不爽地皱着眉头。他面前的藤桌上已经摆了十几个喜力啤酒的空易拉罐。 “真烦。就这样让它响着不挺好的吗?” 和人嘴里嘟囔着站了起来,透过窗户朝屋子的方向望去。但他似乎只是做个样子,很快又重新坐下来。 “可能是屋子后面库房的门在响吧。反正那儿什么都没有,就算雨打进去,或者门被吹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可真是懒鬼!” 除此之外龙一没有再说什么了。门不是一直在响,只是时不时的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发出巨大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听着刺耳,但是酒精让大家开始发倦懒得动了,所以换谁都不愿意跑到雨里去的。 “那我去看看吧。” 听我这么一说,龙一果断地拒绝了。 “不麻烦你去了。这家伙不去就只能让门响一晚上了。外面漆黑一片,出去太不安全了。海面上经常会飞过来一些鸟啊什么的。” “那我出去就安全啦?” 和人小声发了句牢骚,他的舌头开始打结了。 虽然才刚过十一点,但已经有三个人醉得不省人事了。园部医生、牧原纯二和江神学长。三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椅子上,时不时站起来吮口冰镇的威士忌,要不就跑下厕所。龙一和和人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因为我没有追上其他人的高速度,所以我还没什么事儿。犬饲敏之虽然一直在我旁边掺着喝威士忌和啤酒,但他似乎酒量很大,还很清醒。 “您夫人已经回房了,您是不是也要早点儿回去呢?” 被我这么一问,他打了个很响的嗝。再看他的眼神已经迷离了,他也醉了吗? “她在外旅行的时候总是睡不着,嗝……吃了安眠药肯定已经睡了。所以不,不会寂寞的。嗝。” 没想到刚开始喝的最带劲的平川是最先倒下的,十点就早早地回到园部的房间了。园部医生和我们的房间一样都是双人间。 牧原完吾似乎本来就不喜欢这种过度的喝法,所以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兑着水喝,但过了十点他说想休息就上了二楼,须磨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跟在完吾后面上去了。她随父亲上楼之后就一直没再下来。完吾同意她要借钱的要求了吗?还是拒绝了呢?又或者现在还在谈?不对,也许她还是难以启齿,结果只好回房了。我在一旁操心地推测着。 “有——栖,你还活着吗?” 麻里亚在客厅的另一边叫我。我没说话挥了挥手。麻里亚和礼子边鼓捣着拼图,边喝着兑了水的酒,两人似乎正聊在兴头上。 “哇,有栖还清醒得很呢,他酒量可真大。” 麻里亚半撒娇地说着。 “我不会喝酒。”我苦笑着,重复了刚才说的话。 “麻里亚,去睡觉吧。”礼子忍着哈欠说,“我也醉了。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起来准备早饭呢。” “不用担心的,礼子姐。大伙都已经是这个状态了。不到中午这群宿醉的人是不会来餐厅的。 礼子笑了笑说:“也是哦。” 我和她们俩分头叫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同胞们。园部睁开眼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二楼,搞定一个人。但是剩下的几个人还是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哎,这些酒鬼们真是讨厌死了。” 自己也是一嘴酒气的麻里亚一脸不高兴。礼子也一脸茫然。 “礼子你就别管我了。” 龙一动了动嘴角,嘟囔了一句。 “现在又不是容易感冒的季节,没关系。醒了的人就自己回屋去吧。你也累了,赶紧休息吧。麻里亚也是。” 礼子有些犹豫。 “礼子,我还要在这待会儿。男同胞得待在客厅为台风的到来作准备。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吧。” “礼子姐姐,就这么办吧。”麻里亚挽住礼子的胳膊说,“走,去睡觉吧。哎,就没个能喝酒的人。我最爱的菲利普·马洛啊。” 这家伙看样子也醉了吧。最近的冷酷派推理小说特别流行酒鬼侦探。再看看我们的社长——江神学长,他睡得正酣,半个身子都快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后面屋子的门又响起了“砰”、“砰”的声音。睡得正酣的和人被这阵响声惊醒了。 “早啊,礼子,还有麻里亚。”浑厚的男中音在客厅里回响,“喝得太多了,让你们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赶紧去睡觉吧,和人。”礼子说。 “啊,那我就睡礼子的屋。带我去吧。” 真是个王八蛋! “哦,和人的房间离这儿还挺远的。”麻里亚似乎也被和人酒后的丑态吓到了。“那你就在这睡吧。晚安。礼子姐姐,今晚我睡你那儿可以吗?我在椅子上铺垫子睡就行。台风要来了,我害怕。” 真是一团糟。 “嗯,好啊,一起睡吧。今天我就把床让给你啦。” “我是不请自来的,所以我睡长椅就行了。我可不能把礼子姐姐你从床上赶下来。” 我受够了。礼子你赶紧把这个醉鬼带走吧。 礼子牵着麻里亚的手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在关门声响起之前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麻里亚在哼唱《彩虹一方》。 客厅终于恢复了安静。我放心地吐了口气。屋外的风声和雨打在窗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更加烘托了这种寂静。除我之外,这里的五个男人醉得要不像木偶,要不像坏了的人体模特,每个人各自一副姿势动也不动——我到底是为什么在这儿? “屋外电闪雷鸣”。 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舌尖打转。 夜深了。 6 “喂,有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小心着凉了,赶紧起来。” 谁在晃我的肩膀。我揉了揉发沉的眼皮抬头一看原来是江神学长。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什么着凉了?刚才醉得成一摊泥的人说我着凉? “刚才我也是这样叫社长起的。现在几点了。” 江神学长看了看手表说:“不到两点。”丑时三刻。 我抬头看看其他人是什么状态,和人和纯二还在呼呼大睡。有马龙一和犬饲敏之早就不见了踪影。 “学长你刚起来的吗?” “嗯,十一点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客厅里有四个人。其他人大概都回房了吧。” “管他们呢。怎么叫也叫不醒。” 脑袋微微发沉。我揉揉额头坐了起来,面前递过来一杯水。“喝点吧。”我像江神学长道了谢接过杯子。社长也在大口喝着加了冰块的水。现在要能立马蒸桑拿酒大概就能醒了。 “现在雨下的不大,倒是风越来越大了。” 江神学长拿着玻璃杯走到窗边说。树木摇晃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大海对面传来的风声听上去像怒吼像叹息又像痛苦的呻吟,一会儿又听上去像从阴间传来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砰”,后面屋子的大门又发出了响声。 “啊——啊——” 江神学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拉开了窗帘。 “大家都喝多了啊。聚餐变成了饮酒会。” “都被医生忽悠了。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晚饭的时候他就醉了。等大家开始喝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喝高了,一个劲儿地给别人倒酒、说话,又说自己晚饭没吃饱把下酒菜吃个精光。一会儿又在那儿朗诵《陆之王者庆应》,一会儿又朗诵《鲁拜集》。我们就是被他忽悠了,兴致是起来了但结果全醉倒了。” 人们匆匆经过这条永恒的旅途, 但却无人归来揭开谜底。 不要忘却这间客栈, 一旦离去就不再归来。 江神学长靠着墙壁像念咒文似的低声朗诵《鲁拜集》。 走过这条小路的过客们,啊,“酾客”哟! 已经醉倒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喝酒,听听我的倾诉吧, 他们所说的不过一阵轻风。 江神学长手里玻璃杯中的水发出了“咚”的一声。 “这是谁的诗?” “莪默·伽亚谟,十一世纪的波斯诗人。众所周知,英国作家萨基的笔名就是来源于莪默的四行诗。”江神学长微笑着说,“只要有这首诗和马勒的《大地之歌》,任谁都会醉心于美酒的。哈哈,开玩笑啦。” 看来江神学长不是听了园部医生口齿不清的朗诵记住这首诗的,而是这本来就是江神学长爱看的书之一。社长喝完了杯里的水长出一口气。 “还是回床上好好睡吧。把这两个人叫起来。” 我和江神学长分别摇了摇纯二和和人的肩膀叫他们起来。两个人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大口喝完我们递过去的水后长吁了口气。 “呀,今晚我们都喝得够劲啊。” 和人被客厅里的灯光晃得直眨巴眼睛。纯二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 “那个庸医害得我们都喝醉了。” 真是胡说八道。 “台风还没到吗?”和人问。 “现在风很大。不过不是台风,台风应该正在往我们这儿来。” 我一说完他就说:“什么?不过就算是直接袭击我们也没事儿。这儿既没有松动的山脉也没有随时发洪灾的河水。有栖、江神,这可是冲浪的大好机会哦。会有很高的海浪。” “和人你会冲浪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立刻就蔫了,只简短地回了句:“不会。”啊,对了,麻里亚说过他是旱鸭子。看来我这话得罪他了。 “结束了吗?” 纯二费力地站起来。虽然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过看样子能一个人走。他说了声“晚安”后走向楼梯,一只手紧紧扶住楼梯把手一步一步地爬上楼。 “你们觉得那人怎么样?” 等听不见纯二的拖鞋声后,和人看着我们问。 “我是说纯二那个家伙。你们觉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着他就觉得可笑得很。” 这话说得太不礼貌了。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酒劲儿上来的男人说了声“因为呀”,就开始陈述他的理由: “因为就他一人显得很特殊呀。除了自己老婆外,和谁都不说句话,一副不知道在岛上应该干吗的样子。这样还不如不来。肯定是被他老婆须磨子给硬拽过来的,他可是个妻管严哦。但是……” 他顿了顿,接着又慢吞吞地开口说: “但是,这也算是喜剧吧。你别看现在须磨子被纯二迷得神魂颠倒的,她对之前的那个男人也爱得死心塌地呢。你们猜猜这个之前的男人是谁——是平川老师。” 这个昨天麻里亚已经告诉我们了。不过她没具体告诉我们这两个人曾经发展到什么程度,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从四年前的夏天我就觉得奇怪了。须磨子说要和平川老师一起去解开莫埃人谜局,从早到晚黏着他。第二年她就成了平川的绘画模特。画家真好啊,可以借口画画和女模特两人独处一室。哎,你们知道那个段子吗?有个画家在画室里也不画画,只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年轻的女模特。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你们猜慌了神的画家对模特说了什么?‘糟了,是我老婆,你赶紧脱衣服。’哈哈,有意思吧?” 可能这个挺有意思的,但你这么拙劣的表述我们可笑不出来。 “三年前的夏天他们的样子很奇怪。但那时老人们都没有察觉。伯父、我爸还有园部医生应该都没有察觉。真迟钝啊。如果是女性家长的话大概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吧。不过平川老师也太不注意了,我和麻里亚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儿。 “回东京后两人好像还经常见面,但没过多久关系似乎就冷淡了,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就放心了,心想这下她该会对伯父介绍的那些精英们有反应了吧,哪知道这下又出来个纯二。 “这两个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心相爱,就算伯父再阻拦也没有用。当时纯二牵着须磨子的手来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但最终那人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明知道伯父不喜欢他还满不在乎地做了有马家的上门女婿。虽说他开的只是个小吃店,但再怎么说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开的呀,干吗要入赘呢?不管伯父是企业家还是什么的,带着须磨子离开这不就行了吗?” 这个醉鬼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估计没有哪个旁观者会不负责任地说私奔不就行了这样的话。对于须磨子来说,父亲很重要,而对于纯二来说即使不惜将完吾的财产中饱私囊也要保住自己的小吃店。但是这些话能和你说吗? “想想看,他和岳父吵架后又被老婆劝着来这,结果在这无聊的岛上和他对饮的竟是老婆的旧情人。” 总是一个人默默喝酒的纯二,在岛上最先开口说话并且一起喝酒的人就是平川。和人估计看到纯二的这副模样所以才笑话他的吧。 楼梯处响起了“啪,啪”的拖鞋声,有人下楼了。 “啊,是牧原啊,怎么了?” 面对楼梯坐着的江神学长对牧原打了声招呼。我和和人回头一看,只见刚刚回房、现在我们八卦的主角纯二站在那里。 “那个,不是,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刚刚想进屋,但房门好像反锁了。” “锁?啊,你说的是搭扣吧。” 和人换了个说法。我们的房门上确实有搭扣。就像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那种,上面的搭扣啪地搭到下面的金属上的那种构造。 “对,就是搭扣。我还在楼下喝酒呢,须磨子这家伙怎么把搭扣放下来呼呼地睡起觉来了,真是的。” “好奇怪啊。”江神学长说,“稀里糊涂地把丈夫关在门外。您夫人以前睡觉的时候也会搭上搭扣吗?” “从来没有,就今晚把搭扣搭上了所以我才生气。” “你敲门叫叫看?” “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能大声嚷嚷,所以就压低声音叫她了。但是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应该早就醒了。” “会不会是像犬饲夫人那样吃了安眠药后躺下的呢?” “我们从来没有吃过那东西。” “真的很奇怪。” 江神学长一脸疑惑。把丈夫关在门外自己却在屋里呼呼大睡,而且怎么叫都不醒,这确实太蹊跷了。但是须磨子也不可能喝醉啊,她滴酒未沾。 “让人不放心呀。我们赶紧上去吧。” 社长站起身。我和和人也跟着站起来。我们四个人耷拉着发沉的脑袋,排成一溜走上了挂有名画拼图的昏暗的楼梯。 二楼走廊的光线也很暗。透过朝东的六扇窗户,朦胧的星光照射进来,但今晚的窗户仿佛是照射黑暗的镜子。对面的六道门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牧原夫妇的房间是从我们前面数的第二个。 纯二站在房门前,用攥成拳头的手敲了三下门。 “须磨子,喂,须磨子。” 他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在说看吧,没反应。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我们推了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纯二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五六遍妻子的名字。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得见外面狂风大作。 “感觉不妙啊。” 和人用纤细的手指往上拢了拢前额的头发。 “试着开门吧。搭扣很容易就会掉的。从门缝中塞进薄的木板什么的,再用垫板把搭扣挑起来。” “这样行吗?”纯二嘟囔着,“到昨天为止,这搭扣都没有用过,一方面是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搭扣特别坚固,好像生锈了,所以搭上或者拿掉的时候必须要特别用力,否则搭扣不会动。所以才没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锁上。” “这样啊,那就比较麻烦了。但是好歹我们试一次吧。话说有那种又薄又够结实的木板吗?” 我想起了一个东西,对大家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从读了一半的帕特的文库本中抽出这个东西后,赶紧跑回纯二他们那儿。 “啊,是金属书签啊。这个能塞进去吗?” 和人从我的手上拿过书签,使劲塞到墙壁和房门的缝隙中。这个书签已经非常薄了,但就这样还只是勉强塞了进去。他慢慢地向上移动塞进去的书签,直到紧紧贴到搭扣的下面。接着他用力向上挑了下搭扣,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搭扣纹丝不动。“挑不上去。”和人小声说,接着他又继续用力向上挑,结果书签“啪”的一声折断了。 “啊,对不起。” “没事,那东西不值几个钱。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左边的门开了。园部医生探出了头。 “你们在干吗呢?” 江神学长把事情简单一说,园部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须磨子她也没有什么病,不需要担心吧……” 果然是医生,连担心的方式都是医生式的。不过她确实有可能突发疾病倒下,既起不来也发不出声音。 “喂,须磨子,你答应一声!须磨子!” 心中充满了不安的纯二已经顾不上礼节了开始“砰砰”地捶门大声叫着妻子的名字。屋内依然没有反应,倒是右边房间的犬饲敏之受惊出来了,在园部房间休息的平川也出来了。纯二还在继续叫着须磨子的名字。 “这也太奇怪了。我们到外面架个梯子从窗户看看怎么回事吧。” 虽然敏之这么说,但是外面风雨交加太危险了。园部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应该把门砸碎更好。和人,有没有什么工具?” “有劈柴刀,大概放在仓库里了吧。哦,不对,应该在后门那儿。我去拿。” 他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吧嗒吧嗒地下去了。留下的人只能等着。 “砰”,后面又传来了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个小劈柴刀跑上楼梯。身后还跟着穿着睡衣的龙一、礼子、麻里亚三个人。大家的酒都醒了。 “先在搭扣的附近砸个洞,再把手伸到洞里摘下搭扣——” 和人对准房门挥动着劈柴刀。砍在门上的刀刃发出沉闷的声音。四下、五下。木片飞溅,终于和人砍出了一个可以伸进胳膊大小的洞。和人右胳膊伸进洞里,抓住搭扣。 “啊,这个太牢了。” 听到和人的叫唤,站在后面的礼子说: “肯定很牢呀。这间屋子的搭扣是坏的。” 确实这个搭扣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应该说搭扣是被人硬扣上去的。 “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刚刚醒过来的犬饲里美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她吃了安眠药所以估计一直睡得很沉。听丈夫讲完事情的原委,她皱起了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搭扣开了。和人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门上,所以房门就这样打开了。我们都把脸凑到屋内看看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园部的这句话似乎是从齿间发出来的。 我们一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屋内的情景,但大脑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倒在了窗边地板上的血泊里。红色的血迹一直溅到门口。倒在地板上的是牧原完吾,压在他身上的是须磨子。 [图二] 7 园部快步跑到两人身边。纯二和江神学长紧随其后。其他人都呆在门口一动不动。 园部给躺在地上的两人把了脉,随即就一言不发了。 “……两个人都断气了。” “你是说他们死了?” 纯二叫喊着,麻里亚拖着哭腔说:“你骗人!” “你说他们死了是什么意思?发,发生了什么?” “你冷静点儿!” 园部边安慰纯二边擦掉额头的汗珠。 “须磨子你怎么了?怎么了!” 纯二跪在地上,双手剧烈摇晃着妻子的遗体。没有星光照耀的窗户下似乎正在上演着一幕悲剧的终场。——但,这绝不是戏剧。 “父女一起自杀?” 嘀咕这句话的是敏之——父女一起自杀。是这样吗?有这可能吗? “医生,那死因是什么?” 江神学长这么一问,园部拍了拍像武士一样蹲着的纯二的肩膀说:“让我看一下。”纯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礼子慌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她安置好纯二在旁边的床上坐下后小声地说了句:“坚强点儿!” 医生离开遗体,开始寻找出血的源头。他脱下完吾的裤子,敞开须磨子的上衣。两个死者的面容都非常安详,特别是须磨子,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过分了。” 园部痛苦地抬起头。 “是枪。两个人都是被枪杀的。” “被枪杀?” 江神学长重复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呆站着。 “完吾是……”医生指着完吾遗体的右边大腿,“这里被打了一发子弹。” 接着指着须磨子说:“须磨子的胸部靠左挨了一枪,这儿有枪伤,是个很大的伤口。应该不是手枪,也不是霰弹枪。是来复枪打的。” “该不会是用我的来复枪打的吧?这也……” “就是你的。” 龙一厉声对慌张的和人说。 “这个家里哪还有几把来复枪吗?看你的枪引出了多大的麻烦!” “中午我们打完枪后,你就把枪放回原处了吧?” 被江神学长一问和人点点头。 “有栖,你去看看。” 我没说话就飞快地跑出屋子。我来到屋顶阁楼后朝房门旁边的墙壁一看,本该挂在那的来复枪不见了。一股莫名的苦涩在我的口中蔓延。 回到须磨子的房间后我告诉大家来复枪不见了,和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脑袋耷拉到了一边。 “是我的来复枪……那把来复枪杀了人……” “来复枪不在这房间里吗?” 园部一说完我们环视了屋内一周但没有发现。我和江神学长翻翻床单,看看衣橱,甚至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来复枪的踪影。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那这也不是自杀呀。来复枪不见了,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麻里亚疑惑地说。确实如此。如果这间屋子里找不到来复枪的话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不对,有可能是自杀。两个人中的一个打死对方后再打死自己。枪没准扔窗外了,外面可是大海。” 龙一说完剧烈咳嗽起来。有这个可能吗?——我条件反射般将视线投向窗外。 “窗子锁起来了。”江神学长站在窗边指着半月形回转式的铝窗锁说,“看!” “那你想说什么呢?”龙一有些急躁地说,“有可能最后自杀的那个人在把枪扔出窗外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锁好窗户才倒下去的。——园部,有这个可能吗?” “请等一下。”礼子插了句话,“我们不要在牧原伯父和须磨子姐的遗体面前说这种话了。我们把他们移到地板上,再用什么盖住他们的脸吧。” 园部、龙一和江神学长三个人面面相觑。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江神学长沉稳地说: “礼子说的是。我们还是下楼慢慢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但是在安置两位死者之前,为了更清楚地了解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先让园部医生好好地检查一下比较好。也就是说,让园部医生验尸。” 礼子接受了江神学长的建议。 “那好。”园部医生说完就单膝跪地开始验尸,他将自己的所见、所感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死者已经死亡两个小时到四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可以推定为昨晚十点半到今晨十二点半之间。完吾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死亡,须磨子的死因现在还不能判断。因为她虽然胸部中弹但出血不多,所以有可能是心包栓塞。具体的死因必须要解剖之后才清楚。两人身上的枪伤都只有一处。子弹直接打在了完吾的大腿动脉上所以只有一处出血。两个人的伤都是非贯通枪伤,也就是说子弹没有贯穿身体,还留在体内。嗯,完吾的后脑勺有被猛烈撞击过的痕迹,应该是他在大腿被子弹打中倒下的时候头部碰到了桌子角留下的。喏,江神你来看看。” 园部朝江神学长招招手,社长仔细地观察了桌子角。 “上面确实沾有毛发。” “是吗?那就没错了。他在撞到桌子后就昏倒了,在他昏倒期间大腿上还在不断地流血,所以就这样死亡了。” “那须磨子的死因是什么呢?”江神学长问。 “也许是心包栓塞。但是还不能确定。也就是说须磨子在受到枪击后不是体外流血而是体内流血,这样鲜血就堆积在心包,阻止了心脏的运转。因此她的出血量很少。” “那就是说她不是当场死亡?” “嗯,不是马上死亡的。” “完吾头上的伤是碰到侧桌的桌角留下的,会不会是被棍棒之类的物体殴打所致的呢?” “老实说这点我没办法确定。以上就是我所观察到的内容。” “医生,还有一点。”江神学长竖起食指说,“您能判断出完吾和须磨子两个人谁先受到枪击,又是谁最先断气的吗?” 园部医生咧了咧嘴说:“这个就没有办法判断了。” “谢谢您!” 短暂的沉默后,敏之谨慎地发言了。 “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不要动两个人的遗体以保护现场啊——也许我是刑侦剧看多了。” “这也太……” 礼子有节制地反驳。 “首先,现在台风马上要过来了,就算用和人的无线通知到了奄美地区,船和直升飞机也不能出航。那还不如我们先好好处理两人的遗体……” 大家采纳了礼子的意见,把两人的遗体横放在房间里的床上并用白布盖好脸,我们合掌为他们祈祷后就一起下到楼下的客厅。 8 大家聚集在摆放着藤桌和玻璃桌的客厅中央。礼子和麻里亚给我们冲了热气腾腾的浓咖啡——这是凌晨三点的早茶。 “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发话的江神学长打破了客厅的沉默。客厅里只听得见无精打采的搅拌咖啡的声音,没有人回答江神学长的问题。 “江神,你的脑子是我们这群人中最聪明的了,你来主持我们这个会议吧。”园部揉揉脖子说。 冷不防被人要求做会议的主持,江神学长“啊”了一声后含糊地点点头。 “我们想知道的是楼上房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像刚开始犬饲说的,看上去似乎是自杀。医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吗?” “这个可不能断言。”园部又揉揉肩膀说,“首先我们根本找不出完吾父女俩自杀的理由。就算不看这点,纯粹从医学角度来看也很蹊跷呀。一方枪击另一方再自杀,而且这个人再把来复枪扔出窗外,锁好窗户后才断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两个人肯定进行了任务划分。须磨子是倒在完吾身体上面的,所以应该先是须磨子击倒完吾,接着朝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 园部医生停住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有矛盾。 “可是医生,这样不奇怪吗?” “明白了。江神,我也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须磨子是不可能朝自己开枪的。她的伤口周围既没有火药粉粒状的东西也没有烧伤。而且她也是非贯通创伤。因此射击距离应该是十五厘米以上。她不是自杀。” “那能不能试着想想把两个人的任务调换过来呢?完吾杀了须磨子后朝自己的大腿开枪,然后再扔了来复枪。” “江神,这也太困难了。” “是因为完吾的射击距离也要有十五厘米以上吗?” “要考虑到这一点。完吾的伤口不在胸口而在大腿,如果是自杀的话就必须摆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姿势。当然摆出距自己大腿十五厘米的距离开枪不是不可能。射入口——也就是子弹进入的方向是由上自下的,所以这一点并不矛盾。而且完吾是由于腿上伤口大量出血而死亡的,所以相对于胸口中弹的女性死者须磨子来说,更容易打开窗户,将来复枪扔向远处。但是——” “对,但是。如果是刚才说的那样的话,为什么须磨子会倒在完吾的身体上呢?这不是颠倒了顺序吗?” “是啊……”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这时,敏之举起手说:“我想说一点。 “这是我一时兴起想起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虽然刚才说的那种方法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先是须磨子射中完吾的大腿,然后不知何种理由完吾拿过枪,他从一定的距离外朝须磨子的胸口开了一枪,接着打开窗户——” “扔向了远处是吗?这也太讲不过去了。” 和人一只手上夹着香烟摆摆手说。 “大家为什么要像电视剧里的一样也不思考一下就随便推测呢?不管两个人是商量好后自杀的还是单方面的自杀,都没有把来复枪扔到海里的理由呀!” “嗯,这个我知道。” 江神学长冷静地说。 “我也觉得自杀说似乎不成立。我也想过有可能是互相射中对方后的两个人争夺来复枪,接着夺下枪的那个人将这个危险的东西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但是这也不符合情理。因为这个人没有必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锁窗户。我们陷在自杀说的泥潭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敏之听完社长说的话后点点头。 “是的,这是他杀。也就是说在那间屋子里发生的是一起谋杀案。警察进行搜查后就会弄清楚。用科学搜查法可以检查硝烟反应。” 在场有人不明白硝烟反应,所以社长进行了补充说明。一旦开枪后,枪中的火药成分就会迸溅出枪口,开枪者的手上也会残留这些成分。通过调查手上是否有火药残留也就是硝烟反应就可以判断出开枪的人是谁。现在这个情况下,完吾父女右手上的硝烟反应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但是今天肯定没有办法做这个检查。 “和人,你去哪儿?” 听礼子这么一问,和人头也不回地说:“报警。”看来他是准备去旁边自己的房间用无线电报警。 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不久就听到了和人打开后门出去的声音。“砰”,仓库的门又发出了吼声。 “事情变得麻烦了。”平川慢悠悠地摸着下颌说,“江神,你在我们这群人中间是最聪明的,现在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你肯定不会忘了那个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说得真挑衅,江神学长当然不会忽略这点。 “我明白。那间屋子实际是密闭的状态。这点我很清楚。但如果说不是谋杀案件的话又有点讲不通。” “那会不会是我们进屋的时候,凶手还在屋内只是藏到了某个地方……” 麻里亚这话说得就像是刚开了一艘巨大的轮船出海轮船就迅速遇难了。因为,那间屋子的锁被打开之前,里美刚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而在这座岛上除了遇害者之外的所有人都紧张地凑在房门前。怎么可能会有人藏在房间里?退一步来看,即使这座岛上还有一个未知的人x,就算这个x是凶手,x也不可能藏在屋内的。因为那间屋子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床底和衣橱就别无他处了,但我们在寻找来复枪的时候已经仔细看了这两个地方,别说人了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神,我知道你们都喜欢看侦探小说。我也看过这类的书。是在红屋子还是绿屋子里,一个女人发出悲鸣声——” “您说的是《黄色房间之谜》(注:二十世纪初法国杰出推理小说家卡斯顿·勒胡的代表作),园部医生,您看的这本书很有名呢。” 后门那儿又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仓库大门“砰砰”的声响终于停下来了,估计是和人顺便关的。 “真快呀。” 龙一将凉了的咖啡送到嘴边说。 和人朝我们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一股像绳子一样的东西。 “电线被扯断了,无线电全坏了。” 远处传来了近乎悲鸣的风声。 9 令人窒息的沉默。 屋外狂风大作。 “我们遭遇到了最坏的状况。” 画家嘟囔着。 “果然是谋杀啊。凶手切断了我们向外界求救的唯一途径……” 敏之说完后就找和人分支香烟给他。我还不知道他也吸烟呢。难道他准备破了禁烟的约束? “下一班船什么时候来?” “现在时间已经改变了……要三天后。”礼子回答了平川的问题。 “在岛上的人都在这儿了。” 江神学长似乎决心继续履行会议主持人的职责。 “也就是说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就在我们十一个人中间。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干的,要从凶手的口中问出为什么非杀牧原完吾和须磨子不可。首先我们要查证的一点是,谁有杀人的机会?” 夸张点说我真是被江神学长的冷静所折服。他的脑子极其聪明。为什么这样一个条理清晰、反应灵敏又有着坚强性格的人会拖拖拉拉的在大学留了这么多级呢?平时我就一直有这个疑问,现在就更深了。 当然我们要首先从谁有作案机会开始查证。但是这能顺利吗?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其乐融融的晚宴上,我不禁悲从中来。 “推测的死亡时间为昨晚十点半到十二点半的两个小时之内。在这期间,如果有人没法上楼,那么他不在场的证明就能成立。” “江神,能把这个犯罪时间的范围再缩小些吗?”龙一问,“也就是说十点半这个时间太早了。十点半的时候大家都还在这喝酒畅谈呢。那个时候如果有人上了二楼用来复枪连发两枪,在客厅的我们不都能听见枪声吗?” “父亲,正相反。”和人提出了异议,“就是因为我们喝得正酣所以才不会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而与此相反的几个不合群的人——当然我也是——包括睡着了的人、回房的人应该立马注意到了家中的动静。” “在座的有没有人听到类似于枪声——而且有可能是连续两声的声音呢?” “说到这点,似乎有。” 敏之迅速给出回应。 “那会儿我也是酩酊大醉了,但在迷迷糊糊的当口听到了很大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是十二点十五分。不过我没有留意又继续睡了。” “我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次说话的是礼子。 “我正和麻里亚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听到了‘砰’,‘砰’的两声。大概是十二点左右吧。” “咦,你们俩说的不一致呀。”和人说。 “其实我也隐约听到了。”会议主持人江神学长一脸困惑的表情,“是十二点。” 平川笑出声来。 “无凭无据!” “真是太荒唐了。又不是为了助兴晚宴演奏了重金属音乐,大晚上家里有人连开两枪竟然都没有人注意到……” 和人似乎很焦躁。但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听习惯了后面仓库大门的声音。所以听到这么多次‘砰’,‘砰’的声音后自然就分不清哪个是枪声了。” 敏之的脸上写满失望。有几个人点着头似乎在说“确实如此”。案件变得更麻烦了。 “所以我之前就让你去把那吵人的门关起来。”龙一生气地训着和人,“就是你太懒了。” “切,父亲,我知道不去关那扇门会死人吗?这么说来还是您不对呢。那时候您就是打也应该把我打去关门,要不您也可以自己去关呀!” “吵死了!” “算了算了。”平川劝住他们。现在不是瞎推测或者怪别人的时候。 “早早的就上二楼睡觉的各位呢?夫人和平川老师呢?” 夫人指的是犬饲夫人里美。她歪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个,真不好意思,刚过十点我就吃了安眠药睡着了.睡得很香所以我不记得听到过什么声音。直到外面响成那样,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所以还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就猜到是这个回答。再看看平川,他也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平川老师您也吃安眠药吗?”江神学长问。 “哦,不,我不吃那东西,但是我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实际上我睡觉的时候被仓库大门的‘砰’,‘砰’声弄得睡不着,所以戴了耳塞。就是游泳时用的那种耳塞,我偶尔会带在口袋里,碰见昨晚那种情况还挺走运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证词。” 也许不光是戴了耳塞的原因。昨晚不仅有仓库大门的声音,屋外还是狂风大作。 “看来缩短犯罪时间这一点行不通啊。” 江神学长放弃了这一点。 “那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在推测的两小时内的犯罪时间内,有没有不能上二楼的人呢?” 大家一时都没有开口。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当时怎么样,或者其他人怎么样。 “我妻子十点刚过就吃了安眠药睡下了。所以请确认她有不在场的证明。” 敏之虽然强调这点,但其实这是说不通的。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说自己吃了安眠药睡了。甚至可以说最早离开大家视线的里美不在我们视线范围内的时间最长。 “我也是早睡的人之一,但这并不能澄清我的嫌疑。” 平川反驳道,他承认自己并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但仅仅否定早睡的人的不在场证明是不够的。深夜还留在客厅的人也很有可能假装起来上厕所再从后面的楼梯上到二楼,完成他想干的事情后再若无其事地回来——这是推理小说的惯用手法。而且,凶手可以先留在全是醉鬼的客厅里,杀人后再悄悄地返回客厅假睡,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大家都有拿到来复枪的机会。” 江神学长谨慎地再确认一遍。昨天下午五点前,和人把来复枪送还到屋顶阁楼。在这之后谁都可以进阁楼。 “我们考虑作案可能性的时候不能忽视另外一点。那就是昨天谁没喝醉?” 这个问题就比较难判断了。我们能十分肯定没有喝醉的人只有一个——早睡的犬饲里美。醉得比较轻的是礼子和麻里亚。除此之外的人呢?有没有人装喝酒然后把酒倒在桌子下的?虽然大家都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但是不是喝到不省人事,估计就只有本人知道了。甚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起案件单纯是酒后的偶然行为。总而言之真是太可疑了。 “这一点似乎也进展的不太顺利。那就进入到下一点吧。谁能够破坏和人屋里的无线设备?和人,你最后一次看见完好无损的无线设备时什么时候?” “晚餐前。大约是七点半左右。从那之后到刚才我没回过屋。” 又出现了同样的问题。谁都有机会。如果要我心理阴暗地猜测的话,没准就是和人自己弄坏无线设备的。 “束手无策啊。 园部医生略显疲态,深深地叹了口气。园部医生手上没拿欧石南的烟斗,所以向和人要了一根烟。 “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要是再遇上台风的话——”龙一像突然想起来了,“礼子,你去把收音机拿来。听听台风的最新信息。” “好的。”礼子说完立刻起身并对麻里亚说,“麻里亚,我们一起去吧?” “嗯。” 和人拉住准备起身去的麻里亚。 “你们去太危险了,我陪你们去吧。” “岛上的人都在这儿有什么危险!”龙一对和人说,“瞎操心。那好,和人,你一个人去拿。在我房间的枕头下。” 和人满脸怒气,但不得不听父亲的。和人这个男的,似乎特别希望得到漂亮亲戚的好感,比如说礼子和麻里亚。礼子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麻里亚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妹。和人对她们俩加倍殷勤,看着总让人觉得不对劲。难道是他被外面的女人伤害过? 在他去取收音机的时候,礼子给已经凉的茶加了热水。大概是说话时间太长,喉咙干,江神学长对礼子说了声“谢谢”后最先拿起杯子。 收音机来了。和人把它放在桌子中央按了开关。嘈杂声中夹杂着人声。我和和人凑过去专心听着来自外界的声音——似乎不是坏消息。 “怎么样?有栖,里面说什么了?” “放心吧,麻里亚。”还没等我回答,和人就抢着回答道,“台风正从冲绳岛向正东方向移动。可能会从这座岛南部一百多公里处经过。” “太好了……” 麻里亚的肩膀放下来了。刚才一直提着的紧张情绪似乎得到了缓解。 “外面的风雨也慢慢停了。这样我们暂且可以放心了。” 虽然台风的路线偏离了这座孤岛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这还不到让人完全放心的地步。 “四点了。” 龙一看看墙上的挂钟嘶哑着声音说。 “南岛天亮得晚。要不先睡一会儿?” 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态地点点头。 牧原纯二在龙一的劝说下去了完吾的房间里休息。 就这样,第二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第三章 自行车之谜 1 岛上第三天。 早上十点后,刚好是风雨渐弱的时候,大家陆续起床了。吃完早午餐已经十一点多了。 “昨天那件事是真的吗?” 吃饭时,麻里亚嘀咕了一句。台风过去了,天空中虽然还是乌云密布但已经可以隐约窥见阳光。我的脑袋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酒精。昨晚的事情似乎是个噩梦,但是餐桌旁少了牧原完吾和须磨子两个人的事实还是把我们拉回到现实中。 饭后,江神学长邀请我和麻里亚去二楼的凶案现场继续调查。回想昨夜发现死者时的情景,那些场景瞬间又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今天我们要认真地勘查现场并推测昨晚这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站在门口。房门上赫然张着一个洞。江神学长握住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 “首先来调查这个搭扣。”社长盯着搭扣说,“这个坚固的——借用礼子的话说就是坏的搭扣为什么偏偏就昨晚锁上了呢?这点不由令人怀疑。” “江神学长,”麻里亚说,“听你们说昨晚敲门叫了须磨子姐姐很多遍都没有回应,你们肯定也觉得奇怪吧。那会儿我不在所以也弄不清具体情况怎么样,但是你们确定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吗?虽然打不开门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会认为是搭扣锁上了,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其他原因呢?或许有什么东西挡住门了呢?” “麻里亚你是在怀疑和人吗?”我问她。 是和人用劈柴刀在门上砸了个洞,并把手伸进去取下搭扣的,但是没有人直接看到他用手取下搭扣。我们只是听见他说“好坚固啊”“还差一点”“拿下来了”,然后房门就开了。和人会不会是在演独角戏呢?我听出了麻里亚的言外之意。 “我倒不是说和人是杀人犯,只是觉得房门打不开未必是搭扣的原因……” 她含混不清地回答我。看来她或多或少地觉得和人和这件案子有关联。 “麻里亚你的意见真是大义灭亲啊。”江神学长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我们没有怀疑这点的理由。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挡在房门后。而且和人从门的缝隙中塞进金属书签、努力开锁的神情也没有可疑的地方。他使劲往上推书签的时候,书签折断了,从这点来看可以确定房门上肯定安有挡着门开关的东西。而且开门的时候旁边也没有什么东西。” “那,房门真的上锁喽?” “是的。”江神学长回答道。 我们静静地走进屋内,对着床上的两具遗体合掌行礼。 “我们要不要像福尔摩斯那样趴在地板上?” 地板上的血迹开始发黑了。完吾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所以两个人倒下的窗边的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惨不忍睹。 “还有些飞溅到各处的小血迹。这个应该是须磨子被枪击后移动的痕迹吧。” 从房间中央到房门附近有五六个血滴状的血迹。完吾被枪击的部位是大腿,而且他的动脉受伤是不可能东倒西歪地在屋内走动的。他很有可能被枪击之后头就撞到了桌侧的椅角,瞬间失去意识。另一方面,根据园部医生的分析可知,须磨子在胸部受伤后由于出血很少没有立即死亡。所以她很有可能一边流着血一边呻吟着在屋内走动。但是—— “须磨子是在哪儿被枪击的呢?” 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昨天受了惊吓,我们都没有发现这条血迹,所以一直认为两个人都是在窗边被枪击后就地倒下的。但是现在来看可能不是这样。会不会是须磨子在门边被枪击后忍痛挪到了窗边,然后一头栽在之前被杀的父亲身上?” “貌似是这样的。” 江神学长思考片刻后说。 “那就是说须磨子被枪击的时候站在这个地方。” 江神学长站在离门最近的血迹旁。这条血迹离门不到一米,伸手就可以握到门把手。 “真奇怪啊!”麻里亚把食指放到嘴唇边说,“在离门这么近的地方被枪击有点奇怪。如果江神学长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须磨子姐姐当时站的地方的话,那房门一开,凶手就可以从走廊上开枪了。射击距离超过十五厘米,来复枪的枪身长近一米,总不能后背贴着房门开枪呀。太奇怪了。不管风有多大,仓库的大门‘砰’,‘砰’响得多厉害,这样特地打开房门从走廊开枪也太不自然了。” 麻里亚继续说: “如果房门是关的,那须磨子姐姐就站在江神学长现在的位置,她背对着门,凶手就在房间中间。但这就更奇怪了。如果凶手和须磨子姐姐是这样站的话,那须磨子姐姐就不可能被枪击后还能走到床边。不管怎么想她都应该大声呼救着往楼下逃命吧。” “很厉害啊!” “别笑,有栖。我说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我怎么都接受不了须磨子姐姐被枪击的事实。” “那我们就把这个作为第一个问题吧——须磨子是在哪被枪杀的?”江神学长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就是我刚刚说到一半的疑点——为什么这间屋子里形同虚设的搭扣会被硬扣上呢?”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这个推理就简单了。它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须磨子是在窗边或者房屋中间遭枪击的。之所以房门旁边有斑驳的血迹是因为她在遭枪击后走到门边并扣上搭扣。” “啊,那这样一来就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密室诡计了。”麻里亚说,“就是说凶手并没有玩什么花招,而是被害人自己锁上门后再断气的。那这间屋子就可以解释成密室状态了。但还是有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须磨子姐姐在扣上门后还要回到窗边伯父的遗体旁边呢?难道说她在想着反正都要死那就抱着伯父的遗体死吗? “难以理解啊。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打开门呼救吗?伯父倒下了,大腿上的伤口还一个劲儿地流着血。为什么须磨子要抱住他的身体而不大声呼救呢?这解释不了第二个问题,也就是为什么门会被锁上”。 “不对,须磨子就是为了保命才扣上搭扣吧。也许在被击中一枪之后,须磨子用身体撞向凶手并把凶手撞出门外,再扣上搭扣……” “说不通。濒临死亡的须磨子姐姐冲撞凶手这点太勉强了。而且在须磨子姐姐奋力扣上搭扣的时间内,凶手完全可以再推开门回到房间内的呀。” 确实如此。我接受麻里亚的这种说法。 “现在可以确定完吾就是在窗边被枪击的。”社长在血迹边踱着步说,“问题是须磨子的活动路线……” “也许我们遗漏了可以判断她活动路线的证据吧。”麻里亚说。 “好吧,我趴下看看。” 说完这话,江神学长果真就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去。我也趴在地上看另一边的床底。昨天我们看的时候只是调查有没有来复枪,今天我们可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在床的里边,从我这看不清是什么。” 江神学长站起来,弯腰从枕头这边往里瞅。 “啊,看到了。圆的……打火机吗?”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伯父用的是一个圆柱形的打火机。好像是香港货,形状挺特别的一个打火机。” 江神学长弯着腰伸手去够,不过似乎够不着。他索性又趴下了,终于够着了。 “是,这是伯父的打火机。” “也许完吾被枪击的时候正准备点烟呢。”我说,“所以手里拿着打火机。他被枪击后倒下了所以打火机就从手上滑落,滚到床底下了。” “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伯父的习惯,没准他一边玩着打火机一边在和须磨子姐姐聊着天的时候被枪击中,打火机就滚到床底下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似乎都没什么大意义。 之后,连麻里亚都趴在地上一个角落不落地仔细检查了这间屋子,但是没有找到看上去可以作为这件案子突破点的东西。 2 我们不想继续待在家里,所以想去瞭望台讨论一下案情。说着我们下到了客厅,正好碰见站在大门口的平川和礼子。 “老师您要回鱼乐庄了吗?” 听到麻里亚问话,画家扭过头。 “嗯,准备回去了。我要回家再睡一觉,太累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也正准备出门呢。” “啊,那好啊。” 礼子目送我们四个人走出望楼庄。天空已经放晴了。 “你们是在二楼调查现场吧,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呢?” 蹬着自行车的平川问并排走的江神学长。 “没有。只发现了完吾先生落在床底下的打火机。” “打火机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吧。他可能刚好准备点烟的时候被枪击了,要不就是边玩弄打火机边和须磨子聊天的时候被枪击的。不管哪种情况都差不多吧。” “不过话说回来牧原父女俩到底在聊些什么呢?须磨子丢下丈夫跑到二楼肯定是和自己的父亲说些重要的事情吧。” “可能吧。”江神学长含糊着画家。 其实须磨子是在向父亲寻求经济援助。我和麻里亚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里是个好地方,但总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 这次轮到江神学长提问了。 “听说三年前麻里亚的堂哥英人出了事。” “啊,那件事啊。”画家的声音低沉下去,“这座岛看上去是个南国乐园,但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这次的事情真的是谋杀吗?我到现在都难以相信。” “我认为就是谋杀。很遗憾,只能这样推测。”江神学长话题一转,“英人是在哪里出事的?” “他的尸体是在北部海湾靠近鱼乐庄的岩石场被打捞出来的。就在乌帽子岩的附近。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游泳健将竟然会溺死,得知这个消息时非常吃惊。” “您没有想到是吗?” “啊,不是,”平川稍显慌张地补充道,“确实很震惊。但是游泳时经常会发生脚抽筋的事情。而且大晚上的孤身一人在海里游泳确实太危险了。” “英人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去海里游泳呢?他喜欢这样吗?” “啊,怎么说呢?这个我不太清楚。你们还是问问小麻里亚吧。” “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麻里亚大声对前面的两个人说。 “月光很好的时候我曾经央求过英人哥哥带我去坐船。但是从来没游过泳。虽然我说过想下船游泳,英人哥说太危险了阻止了我。”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这个话题不太好。 “老师,您累了吗?回家后马上就休息吗?” 麻里亚冷不防地问了句。 平川想了一会儿后回头对麻里亚说: “不,还没累到那种地步,怎么了?” “如果老师您方便的话,我们想去看看须磨子姐姐的肖像画。就是老师家里的那幅。” “看那幅画?这个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平川老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好意思,如果老师您今天太累了那我们就不去看了。就是突然很想看那幅画。我很喜欢那幅画。虽然说这话对专攻风景画的老师您来说有些不礼貌,但我觉得须磨子姐姐的肖像画是老师的画中最美的一幅。我常常羡慕画中的须磨子姐姐好美啊。” “哦。”重新转过身子的平川说,“你看看,那下次我给小麻里亚画幅肖像画。我肯定会用心画出一幅绝不逊于须磨子的肖像画。” “谢谢您。不过请您不要勉强。” “勉强什么呀。但是今年的画我都还没有整理,所以明年给你画。” “好的。” 明年麻里亚还来这岛上吗?从麻里亚最后这句无力的回答来看,估计她自己都在怀疑这一点。——嘉敷岛又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悲伤的一笔。 “那我们可以去打扰您吗?” “当然可以啦。江神和有栖川也来吧。我可不敢独占你们的公主被你们怨恨哦。” “老师您真是的。您看有栖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家伙到底哪有公主的样’?” “我可什么都没说。” “所以你脸上都写着呢。” “哎呀,后面俩人吵起来了?” “这俩人经常这样。关系太好了。” “江神学长你说什么呢?”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鱼乐庄。在这期间我们就这样边骑车边聊天。 看见大海了,呼吸着海风,我不由得感叹这座岛还是很美的。 鱼乐庄—— 我们坐在北斋的玻璃桌旁,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拼图。我们喝着平川给我们倒的冰咖啡,聊了会儿这座小岛以外的话题。聊天中我们才发现这位画家对现在的时事一无所知。举个例子吧,他连现在美国总统是谁都不知道。 “我这样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真是惭愧啊。不过这正可以表明我全身心投入到了艺术创作中,反而能以此为豪。不过像我这样的三流画家这样只会贻笑大方啊。我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社会中去,我对人类社会也毫不关心。从孩童时我就对注定死亡的人类每天拼命挣扎的这个社会失望至极。可能是我天生的缺陷吧。但是,怎么说呢,世事奇妙,还是有很多打动人心的美好事物。不仅是美术,像这座岛上的自然风景,美丽的女性都深深的让我着迷。啊,真想一直生活在这些美好之中啊。” 平川淡淡地说。 如果一切随心所欲,无人会来。 如果万事如意,还会有人去吗? 倘若无人往返、栖于这间小屋, 啊,这该有多么美好。 “就这样?” “嗯?江神,这首诗我好像听过。是《鲁拜集》的一节吧?园部医生很喜欢。” 江神学长说:“是的。” “我也喜欢推理小说,有段时间还经常读呢。” 画家悠闲地靠着椅背。 “我最喜欢的是范·达因。倒不是说他的小说情节设计的多么精彩。只是小说中菲洛·万斯这个有些狂妄的侦探很合我意。有点卖弄学问的意味吧?这个人的身上既融合了古今东西的美术和文学,又能信手拈来地发挥着他的推理才能。他从叔母那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所以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学问和艺术中的同时又可以过着优雅的生活。这个菲洛·万斯过着我理想中的生活。” “老师您的生活看上去也是悠然自得呀!” “完全不是那样,江神。像我这样默默无名的画家只是在勉强度日。一边幻想着自己要是能有一个像菲洛·万斯那样的叔母就好了,一边还在担心明天的生活。” “虽然这么说但您现在不就在惬意地避暑吗?像您这样在这个偏僻的小岛上建栋别墅,每年来度夏的日本人屈指可数吧?” 画家的嘴角涌上了自嘲的笑容。 “实际上我确实有位类似于菲洛·万斯叔母的存在。这栋别墅就是我叔叔的,他和有马铁之助老先生关系很好。我叔叔没有孩子,他去世后这栋房子意外地归属于我了。叔叔只是个普通的企业家,因此他那些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家族里其他的人平分了。我这个人,就是个古怪的、没有前途的风景画画家,所以他们怯生生地问我把这栋不吉利又不便捷的房地产给我怎么样时,我这个古怪的人便欢天喜地地继承下来了。” “这栋别墅才是配得上老师您的遗产呢。” 江神学长目光平和地说。 “那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可能的话一直待在这座四季如夏的岛上呢?” “当然想过。离开小岛的日子越近我就越难受。还记得小时候开学头一天晚上,我总是肚子疼。开学典礼的早上对于我来说非常恐怖,连早饭都吃不下,吃了就吐。学校里既没有不好的老师也没有欺负我的人,我学习成绩不差而且也有朋友,但我就是从心底讨厌学校,极其不愿意迈进学校大门,所以肚子就会剧痛。——现在我都这把年纪了,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夸张了,但是每当离开这座岛的前夜,我都会变得很失落。我是个希望孤身一人生活在自己热爱的世界中的不成熟的男人。” “老师您似乎不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但这真的看不出来。”江神学长摇摇头说,“也许您是用优雅的生活在报复来到这个世界的仇恨。” “优雅的生活是最好的报仇——我记得有个美术评论家就给自己的书起了这个名字。” 画家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拼图用指尖摆弄着。他似乎在只有他和江神学长两个人的房间里交谈着。 “小麻里亚。哎呀,现在还叫小麻里亚的话不合适了。——要看画吗?” “请给我看看吧。是在里面吗?” 麻里亚站起身。说是里面,其实这栋房子就是个只有厨房、卫生间和浴室的小屋,所以说屋子的角落应该更恰当。麻里亚一如既往地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向里面的墙壁。我和江神学长紧跟其后。平川靠着椅子,背对着我们喝咖啡。 “画得挺好吧?” 麻里亚盯着画说。站在她身后的江神学长和我异口同声地说出同感。 画中的须磨子没有烫发,长长的直发自然地垂到肩膀。她穿着略带粉红的白色套裙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双膝并拢,身体微微前倾,自然摆放的漂亮小腿尤为吸引入。纤细的脚踝和光脚上的指甲散发着无尽魅力。再回到画中人的面容上,上颌微抬,眼神朝上,似乎在凝望着遥远的天际。 不得不说她真是一位充满魅力的女性。这张三年前的肖像画让我看得入神。 “画得真美啊!” 麻里亚陶醉般的又说了一遍。 “谢谢您,我太开心了。”平川朝麻里亚说道,“我也非常中意这幅画。所以即使有马和须磨子说希望将这幅画挂在望楼庄时也被我委婉回绝了。虽然对特地跑来给我做模特的须磨子我挺过意不去的,但是我不能忍受这幅画有片刻的时间离开我身边。我一定要把这幅画挂在这里。” 听说那个时期的须磨子还十分痴迷画家。那么那个时候的画家对须磨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对于这个优雅生活至上的快乐主义者来说不过是一杯美酒罢了吧?我无从窥探人的心理。 画家还是背对着我们一动也不动。 “你们还可以再来看。” 无意中我们似乎听到了画家的叹息声。 “我想休息了。太累了。” 3 瞭望台的凉亭。 我们三个人眺望着蜡烛岩和双子岩,海风吹拂着我们的面庞。我们就像遭受洪水袭击后跑到屋顶等待救助的受灾者来到了小岛的最高处。 “我总觉得……伯父和须磨子姐还是自杀吧。” 麻里亚轻轻地用指尖捋了捋红色的发梢,嘴里嘟囔了这句话。我们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须磨子姐姐死时平静的脸。如果是被突然闯入房间的人枪击致死的话,她怎么会有如此平和的表情呢?正常的不应该是恐怖和惊愕所交织的狰狞表情吗……” “就凭这一点也许不能重提自杀说。虽然麻里亚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许是须磨子在面临死亡时依偎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得到救赎,所以就那样安静地离开了人世。——要推翻谋杀说还必须要有更确凿的论据。” 一口气说完这通话的我感觉很不好。也许麻里亚宁愿相信二人的死是自杀而不是谋杀吧。就算我无意识的那么想,也不能说“必须有更确凿的证据”这样的话呀?我应该学着去体谅别人。 “完吾和须磨子有自杀的理由吗?” 被我一问,麻里亚摇摇头。 “我想不到。看来还是谋杀。” “如果是谋杀的话,那么有没有谁有杀人动机呢?”我追问了一句,“有这样的人吗?”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为什么要杀伯父他们呢?我想不到。” “要说有杀人动机的人也不是没有。”一直沉默的江神学长开口了,“如果被杀的只有完吾一个人的话那有一个人有杀人动机。” 麻里亚迅速反应过来。 “你是说纯二吗?” “是的。” “虽然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但他总不会要杀伯父吧。哎,先不管这个,纯二总不会杀须磨子姐姐吧。虽然前天他说的话很过分,但他还是真心喜欢须磨子姐的。所以这不可能。” 这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我理解麻里亚所说,但在时间上纯二有杀人的机会,身体条件上也有可能,所以不能一口断定纯二不是凶手。 “但是我也没觉得其他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麻里亚叹了口气说,“有马伯父不会杀自己的哥哥和侄女,礼子姐更不可能做这种事。和人呢,他充其量也就是打打空瓶子,不会有胆子去杀人的。犬饲夫妻、平川老师、园部医生也不会是凶手……” 麻里亚看上去很困惑。 谁看上去都不奇怪。那到底是谁杀的人呢?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来复枪现在在哪儿呢?” 麻里亚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又重新问了句:“什么?” “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不是自杀的话,那么凶器来复枪在哪儿呢?那间屋子里没有。是凶手为了销毁凶器所以从窗户里扔到了海里,还是来复枪现在还藏在房间里呢?” 这真不是什么愉快的谈话,所以我很痛苦地说出这些话。 “要是来复枪还在凶手那儿的话就太危险了……” “又说这种话。”麻里亚瞪了我一眼,“有栖你真是瞎操心。你是不是又在想接下来被杀的人会不会是你呀?拜托你打住吧。没准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自杀,你这样瞎担心就是自己吓自己。” “又是自杀说?” “嗯,没有人看见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就无从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我收回刚才说的‘看来还是谋杀’那句话。最终我们都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收回。” “收回什么?” “对麻里亚说的‘很厉害’,我收回那句话。” “你赶紧收回!” 赶紧打住,简直太愚蠢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麻里亚学吉他的山坡上,沉默许久。 “那是礼子吗?” 江神学长突然说了句。我和麻里亚都朝江神学长所说的北边的大海望去。海面上有一只船。小船是朝着鱼乐庄的方向前进的,上面坐着一个女性——是礼子。 “是去给平川老师送什么吧。老师来我家的时候带了背包准备带点蔬菜回去的,但回家的时候忘带背包了。” 这么说,平川家没有冰箱。 今天的海浪似乎比昨天高。小船在大海中摇摇晃晃地勇敢前进。 移动视线,映入我眼帘的就是莫埃人像。莫埃人像仍旧超然耸立在小岛的最高点。 “我们都没有去解莫埃人像的字谜了。” 听我嘟哝了这么一句,社长答了声“是啊”。 昨天我还在想能来这样一个悠闲的地方,对留在京都的学长们还很不好意思。今天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都是那些莫埃人像惹的祸。”麻里亚说到,“在建莫埃人像之前,这座岛上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好或恐怖的事情。但是那年夏天,爷爷似乎预测到自己快要去世,雇了一些工人和测量工程师在岛上立了好些个莫埃人像。第二年春天,爷爷就去世了。接着第二年,须磨子姐姐和平川老师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微妙,接着一年热衷寻宝的英人哥哥就出意外了。最近这两年里好不容易没有再发生什么了,今年又出了这件惨祸。我觉得那些莫埃人像像是对这座岛下了诅咒。” “我们来这座岛的时候你还说这些人像是小岛的吉祥物呢,现在你不这样想啦?” 麻里亚看了看我,笑着说: “真奇怪啊。我今天总要收回之前说的话。” 我注视着莫埃人像。你真的诅咒了这座海岛了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是建起你的有马铁之助老先生命令你诅咒海岛吗? 莫埃人像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这个想法。 4 我们一直在山坡上待到近四点。 我们回避着谋杀案件,一直在聊些不痛不痒的学校的事情。麻里亚提出了几个招募新会员的特别方案,并且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在来年春天凭自己的力量将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变成娘子军的天下。这些方案中,有一个方案说要停止用“推理小说研究会”这个土气的团体名称,改而取个更洋气的名气。但是……像ughingdaidalos”或者“谋杀岛”这样的名字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人呢!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想的。 我们回到望楼庄后看见园部医生在客厅里,他好像找到了窍门正聚精会神地玩着拼图。他全然忘记了左手上的烟斗,只是一个劲地移动着右手。 礼子从里屋出来了。看来她早就从鱼乐庄回来了。她换上了牛仔短裤,看上去很清爽。 “你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了,园部医生,您完全沉浸在拼图里了。” 麻里亚说完,礼子瞅了眼医生。 “是啊。从中午开始我就一直在玩。为了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玩的,这个东西需要集中注意力啊。” “喂,江神,过来帮我一把。” 社长被医生一叫答了声“好的”就过去了。 “其他人怎么打发今天的呢?”我问到。 “总感觉有什么被抽去了一样。”礼子耸耸肩膀说,“父亲和纯二除了下来上厕所,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犬饲夫妇似乎为了调整情绪在窗边看书听收音机,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回房了。园部医生一直在那玩拼图,四处活动的人是……” 礼子话到嘴边停住了。 “怎么了?四处活动的人只有和人是吗?他今天干吗了?” “呃,你们听了别不高兴。和人今天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天。说是要找出凶器来复枪。” “翻箱倒柜?那就是说他也进了我的房间到处翻找了?他也进了江神学长和有栖的房间了?” 麻里亚就像是看见特效电影里的变身场景一样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礼子听麻里亚这么一问面露难色。 “不好意思。我阻止过他了,但是和人非要进去。你要怪的话也怪我吧。和人说如果只有他自己调查的话会被人怀疑,所以拉着我和他一起。但我没让他进麻里亚的房间,就让他站在门口我进去看了看。太对不起了,有栖川。” “什么时候调查的?” 被这么一问,礼子犹豫了下回答道: “你们和平川老师出去后立马就开始调查了。 “太过分了。”麻里亚提高了抗议的声音,“这就是说他就等我们出门好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喽?太坏了,这个人。和人是在怀疑我们吗?他想等我们这些碍事的人走了再去搜查?我要去找他。” “别去了,麻里亚。” “不行,我可不会这样一声不吭的。我现在就去和人的房间。” 麻里亚“嗒嗒”地往走廊的尽头走去,礼子对我们说了句请等会儿就跟过去了。麻里亚出了后门就一口气奔到了和人的屋子里。 “喂,你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敲门。” 和人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他用眼睛瞅了瞅站在门口的我们。 “和人哥哥,听说我们出门后你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来复枪?你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自私而且没有礼貌的事情呢?”麻里亚很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很关心凶器的下落。但你为什么不在征求大家的同意后一起寻找来复枪呢?你这样不就是趁虚而入吗?” “好了。”和人嘟囔着站起身。 “不要生气了。我可没觉得从谁的房间里搜出来复枪谁就是凶手。只是觉得好歹得检查一次。而且我也让礼子站在旁边监督我了,我的做法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省略了通知你们的步骤,所以你就别介意了。” “你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说得头头是道。”麻里亚生气地说,“你这根本就不是回答。我是问你为什么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搜查我们的房间?你没觉得你这样做很不对吗?” “一点儿也没觉得。现在我可以开始反省。但是麻里亚,你不觉得你这样生气有点儿过了吗?” “干吗要说这些废话?哼,我还以为你要道歉呢。” 麻里亚像泄了气一样肩膀耷拉了下来。 “那我就道歉。要是我让有栖川您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请原谅。” 我只回答了句“嗯”。麻里亚刚刚发过火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这个看来真的不能修复了。” 礼子一只手拿着无线设备遗憾地说。龙一先生和江神学长都曾经试图修复它,但都很快放弃了,所以无线设备受到的损坏已经无法修复了。 “毫无办法了。” 和人放弃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哪,我已经道过歉了。满意了吧?麻烦你们能出去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是心存不安,还是你在进行推理?” “我现在毫无头绪。我可是期待有栖川你的表现哦。希望你能像报纸上写的那些名侦探一样通过推理揭露事情的真相。” 他冷笑了下,这个笑容里充斥着鄙视。 “我们走吧。” 麻里亚捅了捅我的胳膊。和来的时候一样,麻里亚也是迅速离开了和人的屋子,我和礼子跟了出去。 “啊,麻里亚,我们忘了重要的一点。” “什么?” “我们彻底忘了无线电。如果昨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为什么会有人弄坏无线呢?” “啊,是哦。”她愣住了。 “是哦。无线电被毁这点就可以完全推翻昨天的自杀说了。烦死了,脑子转不过来了。有栖和江神学长也没有立刻发现这一点,估计一时也没转过弯。” “嗯,我也没反应过来。但是江神学长未必。麻里亚你在山丘上唠唠叨叨地提起自杀说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听我们说话,只是一个人在那思考什么。” “我可没有唠唠叨叨。你可真讨厌。” 看来麻里亚今天的心情不好。碰到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我们回到客厅的时候,拼图二人组正头挨着头沉浸在游戏中。 5 我和麻里亚为了打发时间在屋顶阁楼里欣赏收藏的贝壳,又玩了会儿迷宫。我们现在也只能玩这个了。真没想到我们竟会用这种方式等待接我们回去的船只。 “看,太阳落山了。 靠在窗边的麻里亚说。 我抬头看窗外,夕阳正落在地平线上。一天中只有这个时候能清楚地看清太阳的移动轨迹。夕阳似乎为了燃烧尽生命的最后一丝能量正拼命地发着光芒,慢慢地与“今天”告别。房间内洒满了金黄色的霞光,描绘出轮廓鲜明的阴影。 画家也同样在欣赏夕阳吗?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夕阳……” 麻里亚凝望着渐渐消逝的太阳嘴里喃喃自语。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最美也是最悲伤的震撼人心的落日。 晚饭后江神学长和医生继续玩拼图。我和麻里亚偷偷瞥了下,他们的拼图初见雏形,耍蛇人的妖艳身姿出现了,纤细的腰线也已模糊可见。 “我很喜欢这幅画。看着它就仿佛深夜走进了森林。” 我也深有同感。这是一幅不会让人感到厌倦的绘画。耍蛇人的横笛中流出的音符似乎流淌到了森林中。 “拼出最有特点的部分果然最有意思啊。”园部晃动着烟斗说,“特别是拼上耍蛇女眼睛的瞬间,感到非常开心。” 那些热衷于拼图游戏的人本来就是闲人的典型代表了,那看别人玩拼图的人就更是傻得可以了。所以我们一起上了二楼就各自回房了。也许是准备睡觉,也许觉得到明天之前我们都不会再见面,麻里亚在回房之前对我说:“晚安!” 回房后我最先做的一件事是扣上房门的搭扣。还是感觉有些害怕呀。 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索性拿起放在枕头旁书架上的杂志看起来。虽然杂志内容还不错,但我怎么都看不进去。没办法,我只能把书放回去,和刚才和人一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事情。没过一会儿我就走神了,倒在血泊中的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样子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来复枪到底去了哪里?真的已经沉入大海了吗? 我起床走到窗边。两小时前刚刚吞没了落日的大海一片漆黑,似乎正张着嘴巴,波涛声不绝于耳。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像是在对人间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歌唱着,星光熠熠。总之这窗外的世界不是凡间。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世界的尽头。 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 我边问边走向房门,门外传来了麻里亚的声音。 “是我,你把门锁得够牢的啊。” “有点儿害怕呀。”说着我拿掉了门上的搭扣。 “有事吗?你不是刚刚说过‘晚安’的吗?难道你又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嗯。现在睡觉早了点儿。一个人待着又总是瞎想。有栖你也是这样吧?” 她站在门口小声地说着。我走出房间。 “我们去散步吧。” 麻里亚点点头。 我们朝还在客厅玩拼图的江神学长和医生打了招呼就出门了。和人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微风轻拂我们的脸颊。我们沉默了好久,只是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并肩走着。 “去海滩吗?” 一直这样走的话我们只能原路返回,所以我同意了麻里亚去海滩的提议。 我们绕到望楼庄的后面,从棕榈林的台阶下到海滩,我先走上海滩。波浪的声音更近了,中间夹杂着海浪破碎的寂寥的声音。 我们到了海边。简直不敢相信昨天下午我们还在同一个场所海水浴,现在的海滩就像阴间一样昏暗漆黑。双脚踩在沙滩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们漫步在海边。 我没有听到身后麻里亚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她一直蹲在海边,双手拍打着波浪。红色的头发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深红色的光芒。我注视着她慢慢走过去。她的手掌里洒出的海水,接着又流回了大海。 “夜晚的大海真让人毛骨悚然啊!” 虽然我这么说,但麻里亚还是蹲在那里不说话,眺望着远方。她似乎在寻找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地平线。 “在这样的大海中丧命真恐怖!” 从麻里亚嘴里吐出的这句话回音很大。 “死在这片大海里的英人哥哥应该能够到达天堂吧。死在夜晚的大海中,能够到达天堂的话也还不错呢。”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麻里亚是在自言自语。她只是希望我能够倾听她的独语。 我注意到脚边有被浪花冲过来的小木片。木片的一半被埋在沙滩里,它拼命地抵抗着,似乎不想被海浪卷走。我蹲下身子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类似于象棋大小的五角星厚板,正中间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洞。 “是护船符。” 我正疑惑这是什么的时候,麻里亚瞅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说。 “护船符?” “嗯,是英人哥哥告诉我的。他喜欢边走边注意这些小东西。这是航船的保护神。是为了祈祷航海安全供奉在船中央的。你看,这中间不是有个被挖去的洞吗?人们会在这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一对男女的玩偶或者一元硬币、女人的头发什么的。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我都忘了。有栖,你可是捡到好东西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护船符。以前英人哥哥说过这是从废船中扔出来的,但我总觉得这是从沉船中漂出来的。” 我把木片放到浪花里冲去上面的海沙。我对麻里亚说想好好收藏这块木片。 “中也的诗里说过:在月夜的海滨拾起一个纽扣,就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让他难以割合。” 麻里亚缓缓地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说: “有栖,我想坐船。” 虽然这要求提的有点突然,但是我决定今晚不管麻里亚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好的,我们去坐船。” 停船的码头像一个细长的舞台伸向大海。通往码头的沙滩上留下我们一连串的脚印。 小船用绳子系住了。我先让麻里亚上船,然后解开绳子跳上船。 “开船了。” 我踢了下码头上的木板,小船移动了。我握着船桨慢慢划着。我们驶向了黑暗恐怖的大海中央。 头顶上一轮明月,洒向大海的月光漂浮于波浪之间。从船上俯瞰海面,只见夜光虫像银色的海沙一样在波浪间闪闪发光。就这样随便去哪儿都行,我似乎变成了一架机器,机械地摇着船桨。 突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首诗。这是首我很喜欢的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句一句地吟诵。 月亮出来了, 我们泛舟远行。 海浪拍打着船只, 微风轻拂夜空。 海面漆黑如墨, 船桨滴落的水声, 听起来格外亲切, ——你的话语时断时续。 但,“你”只是沉默不语。 月亮在侧耳倾听, 稍稍地落下点吧。 当我们接吻的时候 月亮就在我们头顶。 麻里亚终于露出了微笑,说:“你是在安慰我吧。”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也笑了。 你继续诉说着吧, 无聊的,任性的, 我都毫无遗漏地倾听 ——但请不要停下你划桨的双手。 这是我为了回应她而吟诵的诗,同样也是中原中也的诗。 “有栖,你很厉害呀。就是为了这种场合所以才背的诗吧。不错啊,我都快被你感动了。等遇到你喜欢的女孩时可要好好发挥哦。” “多谢。如果麻里亚你都感动了的话,那估计连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妖)都会被我虏获芳心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我开始将船划向海湾的中央。小船在这附近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累了吗,有栖?休息会儿吧。” “好吧。” 我收起船桨停下船,任由波浪晃动船只,享受这片刻的漂浮感。 “英人哥哥的遗体是在那片被发现的。” 她指着海湾的最深处。从我们这儿可以看见乌帽子岩的大黑影。 “他的尸体是在那片岩场被打捞上来的。溺死的人一般都会先沉入海底,等到体内的气体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浮出海面。但是英人哥哥不是这样。他可能是在离岩场不远的地方溺水的,马上就被海浪冲上岸,所以样子不恐怖。他死时似乎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面容和平时都差不多,只是冷漠了好多。” 我想冲麻里亚叫“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像坐在一艘开往死亡之岛的小船上,还是不要再议论死者了吧。不然的话,马上就会有死亡的气息漂浮在这黑夜中了。她说过她曾经也和英人在黑夜的大海里泛舟。也许她就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所以才让我划船的吧。唉,怎么指使我都没关系,只是我再也不想听到她似乎要从黑暗的大海里唤回亡者的喃喃自语了。 麻里亚沉默了,而且之后也没有再提英人了。 “有栖,回去的时候我来划船吧。” “不用了,我划就行了。” “不,我们轮流。我去你那边。” “我不累,所以还是由我来划吧。” “我就是想划。喂,换过来吧。” 她已经走到船中央了。我暗自撇了下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缩着身子换位置也太麻烦了。 “站着太危险了。坐下去!回去不用你划。” “我说了,就让我划划试试嘛。” “你真是够犟的。太危险了你赶紧坐好。” 她还是没有放弃的样子,所以我只能败给她了。算了算了,我心里想着就站起身—— “啊!” 我没有站起来,重重地摔在了船上。小船剧烈摇晃起来,刚走到船中央的麻里亚踉跄着尖叫了声。小船更加剧烈地朝两边晃动,她拼命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这反而更加剧了小船摇晃幅度。 “不行了。” 麻里亚到底没有坚持住落到了海里,四周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麻里亚!” 我本来可以伸手去救麻里亚的,但麻里亚的落水使小船晃动得更厉害,最后直接翻了。坐在船里的我也被抛出去了。 “啊。”麻里亚的声音。“哗”海水的声音。“有栖,你没……”麻里亚的脑袋在海面忽上忽下。 “没事、没事吧?” 还说什么有栖没事吧。自己都站不稳在那晃晃悠悠的,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真是自不量力。——我迅速游回翻了的小船边,扶着小船看着惊慌失措的麻里亚心中想到。 我伸过右手准备去拉她,一看麻里亚,她终于做出踩泳的姿势,一边吐着海水一边游向我这边。等她和我一样够着小船的时候,深呼吸了口气,嘴里还说着“好险”“好险”,一边晃着脑袋。 “真够戗啊,船竟然翻了。” “所以我不是说别站在船上了嘛!”我意识到船都翻了我才说这样的话太蠢了,所以立刻住嘴了。“我们能把扶过来吗?” “船倒能扶过来,但是浆呢?” “被水冲走了。不过应该还在这附近,找找看吧。” 我们把船翻过来后,在小船的周围游了几个来回,但是只找到了一只船桨,另一只怎么都找不到了。按理说不应该被海水冲出去很远的,但怎么就是没有呢。我把找到的一只船桨放回船里。 “这下可糟了。剩下的一只看来是找不到了。” “这边也没有。” 对面传来麻里亚无精打采的回答。我朝她的方向游过去,不久我俩就像水母一样并排浮在海面上。 “我们真是倒霉到极点了。” 麻里亚像是落入水中后瞪大眼睛,大声说着。 “现在这座岛上唯一的水上交通工具也不能用了。” “没办法了,我们游回去吧。现在这么黑肯定找不到船桨了。” “明天找的话应该可以……” 她就像个不会做家庭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脸担心地说。 “天亮了应该能找到。明天早上再找找吧。今天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真是蠢到家了。” 别全部都用“我们”好不好。明明八成都是你的责任。 总而言之我们丢下了小船,开始朝退潮海角游去。万万想不到,白天我们还在说夜晚在海里游泳很危险,结果现在我们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有栖……” “嗯?” “再……快点儿……游……比平时……” 麻里亚喘着气,说的话像和海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和平时一样的……游……” 我不是说过我游泳很慢了嘛。麻里亚什么都没再说了。 耳边夹杂着海水的摇晃声和拍打声,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好像……被什么东西……被什么人……拽住了脚……”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么讨厌的话。不是夸张,我真的有点害怕。她该不会想说她听到了英人从海里发出的呼唤声吧,我心里不由一颤。 ——海角还很遥远。 “有栖。”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鞋……掉了……一只……” 我可不知道掉的一只鞋在哪儿。我又不是灰姑娘的王子。 “明天……找吧……” 她什么话都不说了。 游到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时,我们站起身慢慢地向海滨走去。像不像恐怖小说家洛夫·克莱福特小说里的怪物登陆?真是糟透了,我回头一看,麻里亚注意到她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这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看不见的。” “有栖,你先走。” 我照她说的走在前面,身后传来麻里亚的脚步声。鞋里的水“吱吱”地发出声音。 “我要在今年秋天的杂志上把这次的经历写一篇神秘推理小说。”我面向前方说。 “那题目呢?”麻里亚问我。 “已经定好了,就叫《夜泳》。” “真无聊。” 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石阶,终于抵达了望楼庄的后门。 “几点了?” “不知道啊。”我把表拿下来了,“大概十一点了吧。” “赶紧睡觉去吧。我们这样全身运动后晚上肯定可以好好睡一觉。”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我现在没有一点力气去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两只湿漉漉的落汤鸡看着对方都笑出了声。 “他们看见我们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会以为我们怎么了呢。” “我拜托你说实话。你要是想说我在船上袭击你所以船翻了的话,估计没人会听我解释的。” “我才不开这种没意思的玩笑呢!你又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就别说。” 我们像过了关门时间才回寝室的住宿生一样悄悄地从后门溜进去。我们商量好轮流去冲澡,为了拿换洗的衣服我们又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我想着回去看见江神学长该怎么说,结果回房间竟然没看见学长的影子。该不会还在和医生玩拼图吧!我有些吃惊,但还是赶紧拿上换洗衣服。出到走廊上正好看见麻里亚正在关门。我们压着脚步声来到楼下,麻里亚先进浴室洗澡。想着我在门外站着等的话我们俩都急,所以我索性到外面去了。我单手拿着衣服在浴室旁边晃悠,心里想着我到底在干吗呢。 “久等了,有栖,不好意思。” 换上了t恤和短裤的麻里亚格外清爽。刚刚洗过头发的她散发出别样的魅力。我们击掌轮换,随后我进了浴室。 换好衣服后出来一看,后门大开着,麻里亚和我刚才一样也在那无所事事地等着我。 “你在干吗呢,怎么不回房间?” “这就回去不显得我太无情了嘛。” 这话听着也没觉得不舒服。我们来到室外,海上吹过来的微风很快让我们凉下来了。我们站在后门聊天,没准住在偏房的和人会嫌我们碍眼,所以我们转移到了露台。法式窗户的旁边停着两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则孤零零地停在大门旁边。 “今天一天我都和有栖在一起呢。” 麻里亚坐在两辆自行车中一辆的后座上,虽然我疑惑她干吗不坐在晒台上却特意跑到自行车座上,但我也和她一样坐了上去并且简短了答了句“是哦”。虽说傍晚之前江神学长也和我们一起,晚饭后我一个人也在房间待了半个多小时,但这一整天我们确实一直在一起。这要是让喜欢麻里亚的人知道了肯定要泪流满面了。 “风有点凉。” 麻里亚眯着眼说。昨夜的风雨就像梦境中一般,今夜就变成了舒适的夏夜,这样的夜晚真想和人聊个通宵。我得在麻里亚说回去之前开始畅聊的话题。 “你知道语言学的秋川知吗?” 不知怎么的没经过思考我嘴里就蹦出了这句话。 “知道呀,怎么了?” “他好像喜欢你。” 她一时没说话,接着就像听到别人的八卦一样吃惊。 “啊?”这反应也太奇怪了,不过我怎么突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呢?我觉得我自己也挺奇怪的。 “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怎么,你想当媒人呀?” 我无言以对,我并不是受人所托,所以接不上话。 “换个话题吧。 “真是个怪人。” 我们一边吹着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聊的话,感觉过了好久。现在我明白麻里亚为什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了,是为了在这个夜晚我们都能听见彼此的低语。 我问她几点了,已经十二点十五分了,结果还是我先说的回去,夜谈就此结束了。 麻里亚丢了一只鞋,我捡了个护船符——这个夜晚即将过去。 6 第四天—— 早饭时我和正在端饭的麻里亚眼神相对,不知怎么的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想想昨晚的我似乎不是平时的我。再看一旁的麻里亚低着头把放荷包蛋的碟子和咖啡杯摆在我面前。偶尔和她对视,她又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天就会有船过来。” 犬饲敏之边认真地往土司上抹着果酱边说。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他是觉得船终于来了还是觉得船怎么来得那么早。说实话我在这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虽然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不太好,但是这么热的天,二楼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遗体还能放几天呢…… 牧原纯二今天似乎恢复了点食欲,但还只是机械地进食。撕碎面包就着咖啡这种在日本还是不太文雅的吃法应该不是他平时的习惯。他的脸色不太好,给人一副意志消沉的感觉。 有马龙一先生说他自己昨夜酒喝多了,接连喝了两杯凉番茄汁。好像昨晚就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喝到很晚。 “你都连续两天这副模样了。大早上的别耷拉个脸,好好吃早饭!” 园部嗔怪着那副模样的龙一。只有老朋友才能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说话间隙,园部的手也没闲着,他在往烟斗里添加特别的烟草,园部的气色很好,精神奕奕。 他旁边的敏之正大口咬着土司,敏之的妻子里美则熟练地使用刀叉吃着荷包蛋。两个人都专心吃饭没有交谈。中途只有一次敏之对里美说了句“这果酱味道不错呢”,里美回了句“是的”。 和人迅速解决了早餐后就和往常一样点着了夹在手里的香烟。今天早上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所以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间的一处角落。 他动了下嘴唇,自言自语。他好像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伺候好大家后礼子和麻里亚坐下来,两个人聊着头发的编法、鞋子的选法这些很实用但没有任何重点的内容。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亲密的亲姐妹一样,中途我听到麻里亚说“有栖他……”,但是我也没有具体听清楚自己是不是成了她们谈论的话题了。 “昨晚你去哪儿了?” 坐在我旁边的江神学长在观察了一圈饭桌上的人的神态后问我。昨晚十二点十五分我悄悄回房间时社长已经上床睡觉了。被我回房的动静吵醒的学长只说了句“回来的真晚啊”。我含糊地答了句“是啊”就钻到被窝里去了。接着江神学长似乎翻个身又睡着了,所以昨晚我们的谈话仅此而已。 “呃,其实……” 我正准备详细地说明翻船的经过,坐在对面的麻里亚说了句“等会儿”制止了我。 “反正都要和大家说的,就由我来说吧。我说比你说方便。” 麻里亚面向大家把我们昨晚糟糕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家的反应都是“哎呀哎呀”、“真是太危险了”,反倒没有担心现在还在漂泊的小船,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我一脸严肃地说上午我会和麻里亚出海寻找船桨并把船划回来。有几个人笑着让我别那么严肃。哎,被别人笑也没办法。 江神学长“砰砰”敲了敲桌子看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呢,结果他只是说了句“我也去”。 “这真像麻里亚做的事情啊。”坐在对面的礼子说,“我也去帮忙找吧!” 里美对丈夫耳语了几句,结果连敏之都说“我也去”。这下可麻烦了,这么多人帮我们找也太不好意思了。正这么想着,江神学长帮我解了围。 “还是不要这么大范围地出海找了吧。毕竟是晚辈的过失所以只要我一个人帮忙就行了。到时还不行的话再拜托大家。” 江神学长的话说得很得体,这么一来大家都不争了,我也放心了。我在旁边看着社长心里想着,要是学长真能帮我找到船桨的话就好了。 一句话,我就是个笨蛋。 早饭后大家似乎没去处所以都待在客厅里,趁他们开始看电视时我们上了二楼。从走廊上的窗户眺望海湾可以看见昨晚我们丢弃的小船正在波浪间上下漂浮。看上去小船正朝着涨潮海角的方向漂去,本来我还担心小船要是漂到海湾外就麻烦了,现在看来可以暂时放心了。 我们换上泳衣从后门出去下了石阶来到海滩。没想到为了找东西,还要穿上泳衣。 “我们游到那儿去,以小船为中心分头找周围的区域。” 江神学长转过头边做热身运动边说。 “好累啊。”麻里亚已经是一脸倦容,“我们还是先登上瞭望台这样的高地看看再说吧。” “不行不行。”我说,“努力游过去,你要无限发挥你的体力。” 我们三个人一起跳人海中,朝着小船的方向游过去。独占清晨的大海,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麻里亚又在那叫嚷着说:“有栖,你真慢啊!”为了不落后我拼命游着。 游抵小船,我们抓住船缘决定各自搜寻自己那方的海域后就向三方散去。虽说是搜寻但我还是很悲观地认为除非船桨刚好漂到我们身边否则不可能找得到。 中途我们时不时地游回船上休息会儿,就这样大约找了一个多小时。我正感到厌倦的时候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江神学长的声音:“啊,找到了找到了!”我最先回到船上,看见江神学长夹着船桨侧着身子游回来,反方向的麻里亚也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在水里泡了一晚上。” 麻里亚对小船和船桨道歉。这样一来小船恢复了它本来的职能,我们按理说应该乘着它回去。但这么小的船只能坐两个人。我们商量该怎么办。 “我游回去。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坐船先回去吧。” 两人都赞成我的提议。 “但是我们现在都快到涨潮海角了。对了,我们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怎么样?麻里亚也游累了。” “嗯,这也是个方法。” 游得太累,我想上岸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还得去平川老师那儿还自行车。”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天黑之前还回去就是喽。我划船接你回来。” 是啊,我意识到这样的话我们谁都不要划船了。这时,江神学长突然大声笑起来。 “怎么了,学长?” 麻里亚被身边突然大笑的江神学长弄得目瞪口呆。学长憋着笑说: “什么嘛,这顺序!有栖什么事不干却得绕鱼乐庄和望楼庄一大圈。” 是啊——什么事也不干。 “我们就说有栖游泳游累了想到涨潮海角的平川老师家休息会儿不就行了?我和麻里亚先坐船回退潮海角,下一个人后再去接有栖怎么样?” 嗯,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就无须向平川老师解释事情的原委并借自行车了。——所以我就说我逻辑思维不行嘛。 “江神学长?”麻里亚翻着白眼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蠢?” “没有的事。是不是我刚才大笑伤害你了?误会了误会了。”社长微微笑着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觉得你们的谈话内容很矛盾所以笑,只是笑自己站一边听的一瞬间还觉得麻里亚真聪明。” “哼,你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只是安慰我罢了。” 麻里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到涨潮海角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喉咙已经发干了,抬头看看鱼乐庄就想喝点儿什么。 “我们就这副模样去老师那太不礼貌了。”麻里亚说,“反正待会儿我们还要来鱼乐庄接有栖的,我们问问老师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吧。刚好我也渴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顺便就让老师给我们画幅泳装或者裸体像呗。” “有栖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们这样只会打退老师的创作欲望。” 又在那儿闹别扭了。不过还真是不好判断她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闹别扭。 我们坚信即使我们三个人穿着泳衣,老师也不会介意的,所以我们决定上岸。江神学长握着船桨,我在船的旁边游着。 鱼乐庄的码头就在石阶的旁边。江神学长飞快地系好船绳。我也爬上岸。三个人一起登上了石阶。 我们绕到正门,麻里亚敲了下玄关的大门。喊了三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了?”麻里亚疑惑地问我们。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还好好地停在那儿呢。可能是去附近哪儿写生去了吧。 “可是要出去的话他能去哪儿呢?” 麻里亚自言自语地摸着门把手。前天的案件发生以后我们都开始锁门了,但是画家却和我们不同,他还是没有锁门。门把手“吱呀”响了一声,大门开了。 “老师,您在家吗?” 麻里亚礼貌地问道。都把房门推开了,麻里亚还把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面问话。 “打搅了,老……” 麻里亚的喉咙突然像堵住了。越过她的肩膀朝屋内看去,我和江神学长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平川老师坐在玻璃桌前的椅子上,前额挨着桌面。我们第一反应是老师摆着这么一个不自然的姿势也太奇怪了。再仔细一看,老师的胸前有一块正在扩大的鲜红的印迹。前天的事情还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我立刻意识到那是血。 “江神学长……” 麻里亚抬头看看身边的社长。 江神学长轻轻将麻里亚推向一边,径直走到平川身边。他拿起平川耷拉的左手把了脉后朝我们摇摇头,平川已经断气了。麻里亚嘴里冒了句“怎么会”的呻吟声。我被这突然呈现在面前的“死亡”惊得瞬间失语了。 “是胸口出血。看来和牧原他们一样是被枪击中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同一个人所为。案件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了,这座小岛上竟然有个人策划了两起杀人案件。 昨天给我们看须磨子画像后的背影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平川老师了。是什么时候被害的呢?他死的姿势和我们昨天离开时的姿势是一样的,难道是我们离开后他立刻就惨遭杀害了吗?还是我们离开很久后才被害的呢?我们无从了解。当务之急是请园部医生过来进行检查。 “我去叫园部医生。” “嗯,那就麻烦你了,有栖。” 社长看着尸体低声说道。不过我突然意识到这可不是去隔壁房间叫人。 “江神学长就待在这儿吗?” “嗯,你和麻里亚坐船回去通知大家。然后你再带医生过来。对了,顺便拜托你帮我拿件衣服吧。” “好的。”我回答道,然后对麻里亚说,“走吧。” “江神学长……”她没有动,用颤抖着的指尖指着桌子附近的地板说,“那个,是什么东西?散在地板上了。”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倒不如说那东西再平常不过了。散在地板上的是拼图的碎片。 “平川老师也许是面对桌子玩拼图的时候被枪击中的吧。他被击中后倒在了桌子上,没有拼好的拼图碎片自然就散落在地上了。”我说。 “不对,这散得也太夸张了……”江神学长边说边朝桌子上仔细看了看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拼图应该完成了一半,但是完成的那一半不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平川倒向桌子的时候,完成的部分和未完成的部分都从桌上散落到地板上了吗? “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算桌上所有东西都掉下来了会乱成这样吗?看上去这倒像是故意打乱的。” “麻里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确实凶案现场的情况很奇怪,但是这个留到以后再说吧。”我催促麻里亚。 “嗯。”麻里亚终于朝屋外走去。 “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去叫园部医生过来。” “拜托了。”江神学长简短地答道。 离开凶案现场,外面是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景色,真是太残酷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刺眼。 画家就这样突然离世了。多少人优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 7 我拼命划船花了十五分钟回到退潮海角。登上石阶一口气跑到了后门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了。我让麻里亚赶紧回屋换衣服,自己跑向客厅。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惊慌失措的。” 正在看电视的敏之吃惊地看着我,和他一起的纯二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身穿泳装的我。全身心投入到拼图中的园部医生反应很快,立刻起身问我: “有谁溺水了吗?” “不是。不是有人溺水——医生,请您赶紧去鱼乐庄。平川老师死了,好像是他杀。” “什么?” 我不停地催促早已目瞪口呆的医生赶紧过去,医生终于点点头说明白了: “怎么回事?”胡子拉碴的纯二盯着我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去。” “我也去。”敏之也站起身,“啊,对了,小船的船桨找到了吗?” “嗯。我划船带医生您去鱼乐庄。牧原和犬饲就对不住了,请二位骑自行车过去吧。” “就那么办。”二人回答。 这时麻里亚从二楼下来了,里美也和她一起。看来她已经从麻里亚那儿听说了案件,所以脸色苍白。她问自己的丈夫:“你听说了吗?” “刚刚听说的。我骑车过去看看情况。” “我们得通知伯父。”麻里亚说。 “伯父会在哪儿呢?里屋吗?礼子姐和和人呢?” 园部回答说:“有马出门了。他说昨天在家闷了一天了所以今天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礼子和和人嘛……” 我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回房换了衣服。刚准备出门又回去给江神学长拿了件衣服。下楼一看礼子和和人也在乱作一团的客厅里。看上去两人都是从自己的屋里被叫出来的。 “那医生就请您先坐有栖的船去鱼乐庄吧。”敏之看见我下楼说,“我和牧原、和人三个人骑车赶上你们。里美你和礼子还有麻里亚一起找大哥。他可能在完吾和平川老师钓鱼的岩场后面。” 大家确认了各自的任务划分后分头开始行动。我恨不能拉着医生的手赶紧过去,但医生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说要上二楼拿他的医生服,让我急得不行。 最终从我留江神学长一个人离开鱼乐庄到带医生返回现场花了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江神学长大概一直在眺望大海等着我们,所以我们的船刚到达码头他就从石阶上站起身。 “我带医生过来了。喏,这是你的换洗衣服。” 社长接过我递过去的衣服,眼神里似乎说了句“麻烦你了”,接着他就带园部进了屋。 “太残忍了,和完吾、须磨子一样。” 一见画家的尸体他就用手摸着额头叹了口气。但是他还是迅速整理了情绪,把平川的上身靠在椅背上开始进行尸体检验。和之前一样,他一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一边仔细地检查。 “只有胸口一处枪伤,在心脏靠右处。和之前一样也偏离了要害处。看来凶手不是射击高手。推测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呃,不对,前后应各延长一小时,半夜十一点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段应该没问题。平川受伤后的一段时间内应该还有知觉。太可怜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办法求救。总之他的伤口和前天两个人的伤口非常相似。虽然现在取不出子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两起案件是由同一个凶器所为的可能性很高。” “大约是多远距离被枪击的呢?” 手里还拿着衣服的江神学长问道。 园部说:“我能确定的是三十厘米以上,不过感觉得有一米以上。” “除了枪伤还有其他伤口吗?” “粗略来看的话没有其他伤口。应该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被越过桌子的子弹击中的。子弹是从上往下进人身体的,所以可以判断凶手是站着的。” “越过桌子被击中……这儿就是凶案现场吗?” “这点应该没错。因为被枪击后,他是没办法站起来的。” “其他的还有吗?” “没了。我能判断的就这些了。” “这样啊……” 江神学长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和园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空气很凝重。 “好像没有打斗的痕迹。” 听我一说,医生只回答了句:“是的。” “医生,地板上散落着很多拼图的碎片。这些碎片本来是放在桌上的,昨天我们看见它的时候拼图已经拼好一半了。看看现在这些碎片散落了一地,我就想平川老师和犯人之间会不会发生了一场争斗并且把桌子打翻了呢?” 医生看着地板上的拼图“嗯”了声就陷入了思考。 “没有发生打斗吗?” “我看不出来发生了那样大的争斗。被害人的脸上手脖上连道擦伤都没有。穿的衣服也没乱。哎呀呀,我这个外科医生怎么干起警察的工作了。” 园部医生说得没错,死者所穿的麻质衬衫上连褶子都没有。而且如果桌子被打翻了,那散落在地上的拼图上肯定会留下踩踏的痕迹,但是我们连一张被弄脏或者弄破的拼图都没看见。我一直在纠结这个谜团,只要一遇到不能完全找到答案的小谜团,我就会一直想,直想到头疼。 “对了。”我想起一点,“这不是凶手打乱撒到地上的吧?医生,平川老师不是没有被击中要害立即死亡嘛!那就是说平川老师有留下死亡信息的时间喽?” “死亡信息?哦,你是说平川在死之前会不会写下犯人的姓名是吗?嗯,从理论上说有这种可能性。那这会和拼图有什么联系吗?” “所以平川老师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鲜血在拼图上写下犯人的名字。桌子周围也没有笔纸什么的,他只能这样留下文字。” “嗯,然后呢?” “平川老师在拼图上留下了犯人的姓名作为死亡信息。但是平川老师在写的时候犯人还没有离开现场,并且很不走运地被犯人识破了,所以犯人慌忙打乱拼图并扔到地上。我们重新来拼吧。没准犯人的姓名就写在上面呢。” 沉默了片刻。园部在思考着什么。换好衣服的江神学长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你说的这一点我难以接受。如果当真凶手发现了平川老师留下的死亡信息的话,仅仅打乱拼图他就能放心吗?拼图重新拼好后自己的名字不就显示出来了吗?如果是我的话,就用血涂满拼图,要不然就偷偷地把整幅拼图带走扔到海里去。” “可能我说的有点站不住脚。但没准是犯人当时气得发昏所以不能冷静判断呢?” “嗯。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凶手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了拼图上,肯定要用什么东西把名字擦掉。算了算了,我们就把拼图收起来大致看一下吧。要是有带血迹的拼图我们就挑出来再拼到一起看看。这样我们就不需要重新开始拼了。” “嗯,就这么办吧。” 我们弯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拼图,这时外面传来了停自行车的声音。敏之他们到了。进屋后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平川的遗体后他们都倒吸了口冷气,然后又一脸疑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我们。 江神学长向赶来的敏之、纯二和和人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三个人愕然地听着。 “是昨天半夜吗?但是我没听见枪声呀。” 和人念叨着。考虑到这儿和望楼庄的距离,即使枪声能传到对面也已经很微弱了。 “凶器还是来复枪?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敏之并没有针对性地问。由于恐惧他的五官拧在了一起,还不时摇摇头。 “那你们趴在地板上是干吗呢?收集物证吗?” 我正准备回答纯二时,园部“啊呀”了一声,声调都变了。 “有栖川,不会这样的。你的假说不成立。” “为什么?” “你看这个。” 医生拿着一块沾有血迹的拼图给我看。 “这个拼图的表面是用乙烯树脂做的。这里沾着血迹,你看,血迹从拼图上滑下来了。要在这上面写字必须得用油性笔才行。” “那背面呢?” “背面也是一样的。平川老师没有在拼图上留下死亡信息。准确地说是没办法留下。”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正想重新开始思考,这时园部医生提出了一个推论。 “刚才你也许猜对了一半。事实可能是这样的——平川老师想在咽气之前告诉我们凶手的名字,因此就准备在拼图的完成部分用血写字。他没有意识到拼图表面乙烯树脂的材质是不能写字的。总之平川就是试着用鲜血在什么地方留下凶手的姓名,但这时还没有离开的凶手发现了平川的意图所以就拿起拼图扔到地上摔乱了。是不是这样?” 这个推理听着就符合常理了。被害人很自然地想在最后时刻留下凶手姓名,他坐的地方离墙壁还有些距离,又不能在地板上的波斯地毯上写。已经不能挪动身体的他要想留下文字的话,那最先考虑的肯定是眼前的拼图了。桌子面是玻璃的而桌子脚又是金属的,所以即使他知道拼图表面是乙烯树脂,他还是会很自然地拿起拼图。同时,虽然被害人的尝试是徒劳的,但在一旁的凶手还是会被这一行为吓得够戗,所以打乱拼图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凶手在打乱拼图后为什么不再补上——这话可能有点残忍——为什么不再补上一枪呢?难道是因为看见旁边的拼图没有沾上血迹所以就放心了吗?” “应该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拼图已经打乱了,被害人也马上就要毙命,所以没有必要再补上一枪了。 “园部医生。”江神学长抬起死者的右手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又要推翻大家的推理了,我觉得不是那样。平川老师的右手食指上没有血迹。” “什么?奇怪,他应该不是左撇子啊。” “为了慎重起见我也看了他的左手食指,也没有血迹。准确地说他没有哪个手指上是有血的。” “那就是说平川老师没打算留下血文字吗?” “是的。” 事情又变得麻烦了。净是些细小的问题,但就是都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如同塞住牙的东西剔不出来一样,我开始焦躁不安。 “我们还是重新来思考这起案件吧。最关键的凶器去哪儿了呢?看来这次也不在犯罪现场。” “江神所言极是。”敏之提高了声音说,“我们不要管这幅拼图了。也许它就是不小心被碰到地上的呢。” 当然我们并不赞同他的这个说法。 “凶手还带着来复枪吧?现在最让人害怕的是凶案还有可能继续发生。与其纠结在这些小问题上我们不如考虑考虑怎么阻止凶案的再次发生。” “犬饲说得对。”和人接着说,“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都会被杀的。凶手对三个人都只各发了一枪。也就是说还剩一两发子弹。” “丢了几发子弹?” 和人被江神学长这么一问就支吾起来,看来他记得不太清楚。 “一发还是两发吧。也有可能是三发,但不会比三发多了。” “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纯二看着和人不满地说。 “要不是你那个危险的玩具哪儿会发生这些事情。来复枪本来应该收好的,结果你马虎大意,直到须磨子死你竟然都不知道来复枪不见了,现在又不记得子弹到底少了几发!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那个,我……”和人似乎完全被纯二压住了气势,“你那样说就不对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在管理来复枪。都是熟人,而且这个家里都是有判断能力的大人,也没有谁说要把来复枪锁到保险柜里呀!我知道来复枪危险。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怪我一个人,你早干吗去了?首先一点就说你吧,你刚来的时候不也兴致勃勃地找我说要试射的吗?当时兴趣盎然,现在就别来怪我。要是凶器是菜刀的话,你是不是要怪礼子没有管好菜刀呢?” “来复枪和菜刀那是一回事吗?” 听了和人辩解的纯二提高了声音。和人摆好了准备迎战的姿态。 “你听说过哪个国家的哪家厨房里会挂着来复枪?”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责任。大家都知道来复枪放哪儿。你也摆脱不了责任!” 和人一脸狼狈但还嘴硬。 “什么?知道来复枪放在那儿所以大家都有责任?那车把人撞飞是不是得怪警察呀?” “好了,你们都冷静点儿!”园部制止了两个人。 “我们以后再追究责任。现在你们这样打嘴仗能解决问题吗?” 纯二虽然还一肚子火但好歹闭嘴了,和人松了一口气。我和江神学长也试射过来复枪,我们也有责任吧。但是不知道丢失的子弹数量确实让人头疼。 “我们应该首先查明凶手是谁。” 我很赞成敏之的说法。事到如今,他的冷静值得信赖。不光自己的生命,还有妻子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也许因为这样才让他更加冷静吧。 “总之现在不是头脑发热的时候。” 医生没问谁要烟,和人递给他一支烟并点着了。 “现在岛上就这么些人,所以凶手肯定就在这些人中间。只要认真调查一定能够找到凶手。是不是,江神?” 社长只是“嗯”了声。 “我们看看犯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敏之说,“我们要在警察到达之前保护好凶案现场。在这期间我们可经不起再有人被杀了。我们要找到证据,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啊。”恢复了平静的和人说,“要是屋子周围能留下凶手的脚印就好了。啊,不行,我们和江神他们都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待会儿调查也行。对了,凶手是怎么来这儿的呢?应该不是走路。那是骑车到的大门吗?还是从后面坐船上岸……” “不会是船的。” 我打断了和人。 “我和麻里亚是十点前划船出海的,大约十点半的时候船翻了。凶案发生在十一点以后,所以谁都用不了船。” “哦,这样啊。”和人继续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就是骑车来这儿的了。我们可以调查一下门口的路。如果有我们今天的痕迹以外的脚印和自行车印记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虽然昨天没下雨,但我觉得不太可能留下很清晰的痕迹。”敏之说。 “总之我们先调查一下吧。”医生依依不舍地把香烟扔出窗外,“本来就不指望有什么收获。真要找到了就赚了。” 六个男人迅速开始进行调查。 8 毫无结果。别说是凶手的脚印了,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与其我们这样继续破坏凶案现场,还不如好好保护等警察来,所以我们决定回望楼庄去。我们不忍心把画家的遗体就那样放置不管,所以把他的尸体横放在床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从床的方向可以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须磨子的画像,追随我视线的纯二也注意到了这幅画像,他很惊讶。选择那个地方挂画是巧合,还是画家钟爱这幅画呢?——接着我更加注意到的是,盯着须磨子画像看的纯二的眼神里,没有看见昔日妻子风采后的悲伤,反而有一种近乎邪恶的憎恶。这样的眼神让我很困惑,也扰乱了我的思绪。这个男人真的爱须磨子吗?我感到一阵害怕。那种憎恨的目光让我呆立许久。 我们离开了鱼乐庄。 屋外阳光刺眼,好几个人都拿手遮挡阳光。 “我们怎么回去呢?”敏之环视大家后问,“对面的人肯定想知道具体的情况,早就急得不行了。园部医生和江神就请先坐船回去吧。你们二位说话条理最清楚。我们还是骑车回去。有栖川你就骑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怎么样?” 没有异议。江神学长和园部医生绕到后面的石阶,剩下的我们跨上自行车。当我踏着这辆红色自行车的时候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真像刚才麻里亚说的那样我骑上了平川老师的车。但是现在已经不必回鱼乐庄归还自行车了。 四个人默默地蹬着自行车。本来这样的四个人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话,更何况其中还有可能潜藏着真凶。显而易见,,现在要是开口肯定就是在彼此试探。 “就算是这样。”和人打破了沉默,“究竟为什么非杀平川老师不可呢?还有前天被杀的伯父和须磨子,杀人案不都得有动机吗?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动机呀。太恐怖了。” “动机吗?” 与和人并排骑在前面的敏之作出回应。 “是啊。前天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是烂醉如泥,所以我总觉得是一起突发事件。也可以叫做暴风雨案件。但是这次的案件就完全不同了。凶手就藏在望楼庄的人中间,这个人竟然冒着风险特地跑到鱼乐庄去杀人。单程去鱼乐庄就要半个小时,再加上杀人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小时十分钟左右吧。在这段时间内凶手肯定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发现不在。可就是这样凶手还是去了。所以应该是有预谋的作案,而不是没有动机的杀人。” “嗯,说得在理。是这样的。”和人点头表示赞成,“凶手确实在半夜冒了很大风险。但是,三更半夜的就算从望楼庄溜出一个小时左右,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不大。头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好好睡,所以昨晚大家都早早上床睡觉了吧。” “那可不是。还是有某某先生和某某小姐大半夜地跑到海上把船弄翻了呢。这风险可是很大的哦。” 我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昨天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在闹腾。 “但是呢,”敏之说,“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呢?比如有什么事情将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每起案件的动机,但是我很好奇这两起案件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要说平川老师和须磨子的话——” 话说到一半的和人立马闭嘴。他大概是想说他们两个人三年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当然,他又匆忙收回要说的话是因为想起来须磨子的丈夫纯二就在身后。 “平川老师曾经以须磨子为模特画过一幅画,但算起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也看不出那和凶杀案有什么关系呀。” 瞒的真痛苦。敏之没有意识到什么。“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须磨子的画像不是还挂在墙壁上呢吗?那幅画画得真不错啊。” 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纯二,他还是面无表情。他刚才投向须磨子画像那充满憎恨的眼神到底在诉说着什么呢?莫非他早已知道妻子和画家之间的那段过往并为此受伤了吗?我也只能这样解释他的眼神里所隐藏的强烈的情感。我能理解他因为来复枪跟和人冲撞。没有一个同伴的境遇只能比他更痛苦和挣扎吧。 等等,难道? 牧原父女被杀的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喝得烂醉的和人把平川和须磨子过去的关系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他说完后我们发现本该回房的纯二就站在那儿——或许他什么都听到了。 和人在说着什么。 “昨天夜里凶手也像我们这样骑着车吧。当时凶手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昨天夜里天气很好,有星星和月亮的照射,骑起车来很方便。但是去杀人和杀人回来时的各三十分钟的路程还是很长的吧,我真想知道凶手当时的心情。” 我也试着去揣测凶手当时的心情。杀人前的紧张和得手后的兴奋肯定让凶手心情激动,还有就是凶手想早点儿回去睡觉,所以当时肯定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吧。我似乎看见了无风的夜晚,沐浴着皎洁月光的凶手流着汗孤独地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但是这个身影被黑色笼罩,无法判断这个身影是谁,是男还是女。 绕到瞭望台的山丘,道路平缓地拐向右边,过了山丘道路又向左边弯曲,不久道路就变得笔直了。 突然我被掉在路边的白色物体吸引了。 “停!”我捏了闸,“停,请停一下!” 我停在白色物体掉落的地方,叫住骑到前面去的三个人。他们已经骑到前面二十多米了,听了我的叫声后停下车回过头。 “怎么了?” 敏之大声问道。我下了自行车,捡起掉在路边的白色物体。原来是一张纸片。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回答了敏之后看了看纸片。上面画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记号还是图案的东西。这是什么?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开始思考。 [图三] “什么掉下了?你捡的什么呢?” 敏之仍旧跨在自行车上扭着头问我。看来他是不准备过来我这边了,那还是我过去吧。但我得先做件事。为了记住捡纸片的地方,我捡了块石头在身旁的一棵树上画了个“x”。我又四周环绕了一下,大致记住了周边的景色。做完这一切,我才重新上车,骑向正在等我的三个人。 “捡到什么了吗?” 敏之探头,和人和纯二也看着我。我把纸片递给他们。 “哦,这个呀。” 纯二说道,其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这个呀’是什么意思?你们见过吗?那请告诉我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被我一问,三个人对视了一下,接着敏之开始向我解释。 “我们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只是我们对它有印象。因为我们刚刚骑车去鱼乐庄的路上也见到了。” “见到了?见到了也没在意就过去了?” “有栖川,请你想想,那时我们刚得知发生了凶杀案,都想早点儿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所以拼命地骑车赶过去。在那种情况下,难道我们会因为看见路边有一张纸片就紧急刹车吗?明显不可能呀。” “也是。”这话说得在理,“那就是说你们注意到有纸片喽?” “嗯,我经过的时候还说了句‘有东西掉在地上呢’。和人和牧原两个人说像纸片。我们三个人都看见有什么东西掉在路边。” “等会儿。刚才犬饲和我都经过这儿了,但这纸片上面有自行车轮胎的痕迹。难道说是我们骑自行车从这上面过去的吗?” 纸片背面歪歪斜斜的印迹确确实实是自行车碾过的痕迹。 “不会,这东西是掉在路边的,所以我们是从它旁边过去的……但是被你这么一说上面确实是轮胎的痕迹。奇怪了,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人骑车从这上面过呀。” 意识到了什么,决定改变话题。 “去的时候你们都很慌张所以忽视纸片是很正常的,但是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你们还会无视它呢?啊,我这话说得不好听,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原因。” “不是。”敏之望着和人说,“我们忘了路边有这玩意儿。要是看见了的话我们肯定会停车的,但是刚才都是笔直的路,所以我一直在和和人说话没有注意到。” 和人也赞同地点点头。 “我没你那么有好奇心。”一直没说话的纯二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在路边看见纸片,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停下自行车的人就是好奇心重的人喽。——虽说我好奇心很重,但是如果在平时我也不会停车下来捡起纸片看的。只是当时我刚好想到昨夜凶手骑车经过这条路的情景,所以我猜掉下的东西会不会是凶手的,就条件反射地刹了闸。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凶手留下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凶手昨晚掉下的东西。因为昨天下午只有我、江神学长和麻里亚骑过自行车,我们四点从瞭望台回来经过这里还没有看见这东西呢。” 三个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和人说: “嗯,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这东西没准真是凶手掉下的。但是你确定昨天傍晚你们回来的时候路边没有这张纸片吗?没准你们三个人说话说得起劲所以没注意呢?” “不会。”我很有自信,“路边没有纸片。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江神学长和麻里亚。” “明白了,明白了。”和人说。 “就像有栖川说的,如果昨天傍晚路边没有这张纸片的话,那这不就是凶手半夜掉在那儿的吗?”敏之认真地说,“那可是很重要的物证。” 纯二似乎也被吊起胃口,说:“让我看看。” 他便从敏之那里拿过纸片认真地看,但也只是皱着眉喃喃自语。 “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呀?就像暗号似的。会不会是凶手和画家之间的通信暗号?” “在这儿瞎想也没用。”敏之想要结束谈话,“我们还是先回望楼庄吧。也许望楼庄那儿有见过这东西的人。有栖川就麻烦你拿着了。” 我接过纸片叠起来放到polo衫的口袋里。 “已经十二点半了。” 和人跨上自行车说。 9 客厅里聚了十个人。除了没有平川老师,这个情景仿佛是牧原父女被害的那个暴风雨之夜的再现。凝重的空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清凉的海风从敞开的法式窗口吹进来,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优雅飘动着的窗帘。 “最初大家发现死者的时候肯定都很震惊吧。”龙一用沉稳的声调对我们说,“特别是麻里亚,太可怜了。” 麻里亚的情绪似乎还没有恢复,脸色很差,但是听了伯父的话后她抬起头虚弱地说:“我没事。” “就是前天夜里,不对,就是昨天早上大家就和今天这个时候一样聚在客厅里。”园部一边用手帕仔细擦着烟斗一边对江神说,“怎么样呀,江神?今天还是由你做主持人吧。而且你又是最先发现死者的,在谈话的过程中你也可以穿插你的发现和感想。” 江神学长接过了主持人的任务,看他的样子是觉得谁都能胜任。 “刚才我说了我们出海搜寻船桨到发现死者的过程。园部医生和犬饲先生也向大家详细报告了现场的情况。我想大家现在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第二起杀人案件,也出现了第三位死者。” 社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从哪儿说起。停顿的间隙客厅里鸦雀无声。 “首先我们来确认基本事实。被害人平川老师的被害时间是昨晚的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死因是胸口遭枪击失血过多。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但是估计使用的是和前一起案件一样的来复枪。平川老师死的时候是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的。凶手应该是从一米开外越过桌子射击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老师死后被移动过的痕迹。 “虽然现在我很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平川老师会被杀,但是现在我们最想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谁杀了平川老师?我想彻底追查这一点。我作为晚辈要调查大家多少有些不太礼貌,所以还请大家见谅。接下来我会就昨晚的行踪询问每个人。请大家如实告诉我。如果要说假话那就请行使你的沉默权。在这过程中如果对我的询问方式或谈话的推进方法有疑问的话请当场提出来。” 江神学长一脸严肃的说话方式让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困惑。连我都怀疑他没准就是个刑警。因为“彻底追查”这样激烈的言辞震慑到了我们。——他是在宣示既然调查就要彻底进行调查。 “那我们就按座位顺序开始吧——从有马先生开始,请您说一下昨晚的活动。请从八点晚饭结束后说起。” 有马龙一身子深陷在藤椅里,两手交叉放在小肚子上,慢悠悠地开始他的陈述。 “昨天是我过的最糟糕的一天。前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我也没睡好,所以中午就想睡一觉,但怎么都睡不着,一整天都待在屋里……哦,是要说晚上的事情,不好意思。吃过晚饭后我在饭厅待了一会儿。礼子请犬饲的妻子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我就在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概九点半左右她洗好碗筷,之后我就和礼子喝茶随便聊了会儿。那会儿园部和江神一直在客厅里玩拼图,我还开玩笑地和礼子说他们真是不知厌倦。十一点的时候我看礼子打哈欠就让她去睡觉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喝了点白兰地。本来喝这酒是为了促进睡眠的,哪知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后来就醉了。我估摸着是十二点以前上床的吧,在那稍前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要说的就这些。 “谢谢您,接下来就是旁边的礼子了。” 礼子被江神学长一催,微微点点头后像要开始唱歌似的吸了口气。 “就像刚才爸爸说的,九点半之前我边和爸爸聊天边和犬饲夫人一起收拾晚餐的碗筷,九点半到十一点左右我泡了红茶又和爸爸聊了会儿。到了十一点我突然觉得很累,老是打哈欠,爸爸看见了就叫我去睡觉。接着我就回了房间,十一点半左右睡觉的。天还没亮的时候我醒过一次去了卫生间,那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那会儿我脑子模模糊糊也不记得是几点。不过我去厨房喝凉水的时候记得犬饲夫人在那里。” “那会儿是五点。”里美说,“你不是还说‘南岛的天亮得真晚’吗?” “哦,是这样的。”礼子回答,“嗯,是五点。我喝完水后就回房继续睡了。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不到六点,我就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了。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园部医生下来洗的澡。” 医生点点头。 “就这些了吗?” “是的。” “我明白了。” 江神学长将目光移向礼子身旁的和人。 “请说吧。” 和人掐灭叼在嘴里的香烟,坐直了身子开始说: “我和父亲还有礼子不一样,昨晚我一直都睡不着觉。晚饭后一直坐在藤椅上发呆。本来我准备好好想想牧原父女被害的案件,但是脑子基本不动,所以只是在那儿发呆。九点半我回自己屋里了。对了,那会儿我还看见麻里亚和有栖正从玄关那边走过来。回房后我打开收音机听音乐,看着坏了的无线电心有不甘,所以鼓捣了会儿。哎,我还一个人无聊地玩了会儿扑克。你们心里肯定都在笑话我吧。但是也没个人和我一起玩牌呀。后来我觉得太无聊了就决定上床睡觉。睡着了一会儿,但半夜我醒了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所以起床准备去喝点儿酒。那会儿应该是……是几点呀,江神?” 和人把球扔给了江神学长,社长接住了球。 “两点不到。你还记得你在这喝了杯兑水的酒后,我说了句‘已经两点十五分了’吗?” 和人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对,对,我还说了句‘才两点十五分啊’,又倒了杯酒拉住江神。好不容易逮着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当然不能让他走了。结果我们俩边喝边聊一直弄到四点。是不是这样的,江神?” “嗯,大约是四点十分。” 听学长确认后,和人双手一摊:“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我要补充两点。”江神学长说,“在我和和人两点前到四点多这段在客厅喝酒的时间内既没有从鱼乐庄的方向听见枪声也没有看见可疑的身影出入望楼庄。而且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见停着的自行车,我们两个人都看得见三辆自行车好好地停在了那儿。两辆停在藤椅旁的法式窗户旁,一辆停在玄关旁的窗户旁。对不对,和人?” 这次是江神学长投出球,和人“嗯”了一声接住了球。 “江神,这可是很重要的证词呀。”园部停下擦烟斗的手说,“两点到四点你们在客厅里,既没有看见凶手,又可以确信自行车没动是吗?即使把平川老师的死亡时间放宽松也是十一点到三点间,那就是说凶手在一点半之前杀害了平川,两点之前就已经回到望楼庄喽?” 在一旁听着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举起了手。 “凶手的作案时间段还可以再缩小点。我和麻里亚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一直都在大家所提到的自行车上坐着聊天,因此凶手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是不可能骑上自行车的。如果刚好是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凶手出现,骑上自行车去鱼乐庄的话那么抵达鱼乐庄的时间应该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左右。也就是说凶手最早在十二点四十五分作案。另一方面根据江神学长的证词我们可以得知凶手最迟在一点半之前结束——因此作案时间是在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一点二十分左右之间。” “是,确实是这样。” 麻里亚正准备表示她赞成我,就被敏之打断了。 “有栖川,你的推理有一个漏洞。你忽视了凶手可能在更早的时间里作案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凶手可能十一点刚过就杀害了平川老师,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已经回到望楼庄了。没准有栖川和麻里亚坐着的自行车是已经从鱼乐庄骑回来的车了.” “啊,这不可能。实际上我从十一点半左右开始就一直坐在自行车上。当时三辆车都在。法式窗户旁一辆,玄关旁一辆。” “好了!”园部掷地有声地说,“有栖川说得对。作案时间只可能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一点二十分之间。比我推断的时间范围就更加缩小了。 “明白了。刚好也轮到你了。有栖,你从头开始说你昨晚的活动吧。”说着江神学长点了一根烟。 我告诉大家除了九点前到九点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外,昨晚我一直和麻里亚在一起。从我们两个人一起散步到坐船出海再到翻船,我按顺序一一讲了昨晚我的活动。到我说完,江神学长已经抽了两根烟。 “你们俩昨晚的活动貌似是最特殊的啊。” 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点评。 “那这次大冒险的前后,你们谁都没看见吗?十二点十五分你们回屋的时候没有撞见任何人吗?” 我和麻里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 “我们好像正在逼近案件的核心呢。” 听敏之一说,江神学长回答:“还不好说呢。” “继续后半段。” 10 接下来是犬饲夫妇。首先开口的是丈夫敏之。 “我们没什么特别要说的。里美帮礼子洗了会儿碗碟,那会儿我很倦怠地在看电视。九点过后,礼子说:‘剩下的我来弄吧。’所以里美就离开了,之后我们两个人又看了会儿电视,九点半左右就回二楼的房间了。礼子在餐厅里泡茶并且招呼我们喝,但是我们谢绝了。那时园部和江神还在一门心思地玩拼图。回房后,虽然时间还早,但里美十点前吃了安眠药就睡下了。我上床后看了三十分钟的书,但那书太无聊了,所以很快就困了。十点半我就关灯睡觉了。从那会儿到今早起床我没有醒过一次,所以我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 敏之的妻子里美基本就是照搬丈夫的话说了一遍。 “接下来轮到我了。”园部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到了我这把年纪是不可能还像有栖川和麻里亚那样到了晚上反而变得兴奋了。你们两个人昨晚的经历很有意思啊。啊,对不起,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我很幸运来这座岛后能收获一位朋友,就是江神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朋友。这位年轻人陪我这个谁都不愿搭理的破医生玩拼图,谈天说地。他不是唯唯诺诺‘是是’地只听我说,而且还认真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所以我很开心。之前我还一直幼稚地不能接受核电站,现在我终于开始改变这个想法了——啊,对不起。你别看我,江神侦探。昨晚吃晚饭后我们不就一直边玩拼图边乱侃嘛。十一点后我喝了点儿酒,一直在客厅待到了十二点。中途聊到什么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儿的体力不行了,所以对江神说:‘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要认输了,我们明天再继续吧。’江神听了我的请求后就饶过了我——对了,我们当时聊到哪儿了?” “康德的‘物自体’的是非。” 江神学长严肃地回答。我真的是理解不了他们。这俩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哦,对了。哎,这个话题我们两个人待会儿再聊。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之后我就回房睡觉了。除了一点前我起床上过一次厕所外,我一直睡到早上。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还碰见了麻里亚。” 麻里亚点点头。 “嗯,是的。我也刚好上厕所。” “我还开玩笑说她是不是一直和有栖在露台上聊得带劲儿呢。” “太讨厌了,医生。你干吗说我和有栖聊得带劲儿呀!” 我想对麻里亚说你也没必要那么激动吧。 “那会儿我们看了露台,两辆自行车都好好地停在那儿。” 听麻里亚一说,园部医生点点头。 “二楼看不见停在玄关边的自行车。到我早上六点起床洗澡前,我一直都睡得很沉。” “这样啊。”听罢,江神学长催促下一个人。 按座位的顺序下一个就是纯二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但他摸着胡子眼神游离,一时半会儿似乎没准备说话。 “轮到我了。我不记得我昨天晚上干吗了。” 他的嘴角浮上一丝自嘲的微笑。 “我去了屋顶的阁楼,找到一本好看的书所以就站着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贝壳的标本。然后我又去父亲和须磨子安息的屋子,在那儿精神恍惚地待了好久。等我回自己房间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左右了吧。” 他刚才所说的自己的房间是过去完吾的房间。 “半夜我醒过一次。是一点多的时候吧。我起来上了趟厕所,之后就在走廊上眺望大海。大概站了有五分钟吧,还碰见江神从房间里出来。那时是几点?” “一点二十分左右。”江神学长回答。 园部医生插了句话:“喂,江神。你是不是夜猫子啊?还是你失眠?刚刚你说从两点开始你在客厅和和人喝酒,在那之前你又在房子里转悠。” 社长苦笑着揉揉额头。 “我是夜猫子,而且昨晚尤甚。一点多我去卫生间的时候站着和牧原先生说了会儿话后就立刻回屋了——牧原先生请继续说吧。你刚才说你透过走廊的窗户眺望大海对吧,那就是在看涨潮海角的方向喽。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奇怪的声音或者奇怪的东西。” “让我想想。” 一直无精打采的纯二突然瞪大了眼睛。 “看见了,我确实看见了。” “想起来了吗?” 江神侦探似乎猜测到了这个回答,冷静地问道。纯二终于开始正面直视江神学长的眼睛了。 “我朝鱼乐庄方向看的时候,一瞬间恍惚看见了非常微弱的灯光。也许那就是凶手骑的自行车的灯光呢。” “只能这样想了。”敏之果断地说,“牧原,请你想想。那时是几点?” “大概是一点二十五分吧。” “一点二十五分。” 纯二和江神学长同时回答。 “但是,”社长补充了一句,“但是,只有纯二一个人看见灯光了,我没看见。牧原‘啊’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再朝涨潮海角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对,你没看见。”纯二遗憾地小声说道。 江神学长继续问话: “那个灯光是朝鱼乐庄方向去的,还是从鱼乐庄朝我们这边过来的呢?如果是自行车的灯光的话应该是移动的。” “只是一瞬间的灯光,我也只是突然瞥见了。对了,那个,呃,是朝鱼乐庄方向去的。嗯,是的。” “你确定吗?” “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只看见了瞬间的灯光,之后灯光进入树影中就看不见了。而且我也不是一直站在窗边的,过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了。” 再问似乎也是白费工夫了。 确实是很关键的证词。但是他的证词值得相信吗?只有他一个人看见貌似凶手的自行车的灯光,所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还值得怀疑。也许他是在放烟雾弹以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纯二继续,所以一时没人说话。他意识到后简短地说了声“我说完了”。 “谢谢,我是最后一个了。” 江神学长摆正了身子。 “从刚才园部医生、和人还有纯二的话中大致可以知道我昨晚的活动时间了,不过为了慎重还是我本人再从头说一遍吧。晚饭后我一直在客厅里和园部医生玩拼图聊天,一直玩到快十二点。之后我回房准备睡觉,有栖还没回来我心里还疑惑他干吗去了呢,不过我没有担心很快就上床睡觉了。我猜他可能是和麻里亚在外面乘凉聊天。我正模模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有栖回来了,他也马上就睡了。一点多的时候我去卫生间,在走廊站着和牧原说了会儿话,就像牧原说的他看见鱼乐庄的附近有灯光。我补充一点,当时,也就是一点二十分左右,我朝窗户下看了看,两辆自行车正好好地停在法式窗户的旁边。” “啊,我也看见了。” 江神学长听见纯二的补充后点点头继续说。 “从那儿看不见第三辆自行车的情况。因此我和刚才园部医生还有麻里亚的证词一样只看见了两辆自行车。而且不到两点我又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嗓子干所以就下楼去厨房喝水。刚好和人让我陪他喝酒,所以我们就往酒里兑水开始喝起来了。四点十分左右我们都各自回房了。就这些。” 江神学长又点燃了一根烟。他眯着眼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大概是在脑袋里总结各种说法吧,他一时沉默了。 “现在看,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大半夜发生的案子,所以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虽然我们已经缩小了凶手的作案时间段,但还是不能锁定凶手。” 最后是他的独白。 “有没有什么有疑问的地方?” 被江神学长一问,敏之“啊”了一声。 “怎么了吗?” “可能有点偏离我们现在说的话题,只是我想给大家看一样东西。有栖川,那个东西呢?把那个像暗号一样的东西给大家看看呀。” 听敏之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赶紧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回来路上捡到的纸片,打开纸片后递到了江神学长的手里。 “这是什么?” 社长瞅了一眼纸片后抬头问我。 “是从鱼乐庄回来的路上捡到的。犬饲先生、牧原先生、和人先生三个人去鱼乐庄的时候就在路边看到了,但因为那时他们赶着去凶案现场所以直接过去了。对了,学长,这是在瞭望台那座小山靠望楼庄方向的笔直的那条路的路边捡到的,昨天傍晚我们经过那儿的时候没有看见纸片对吧?” “没有,我确定。” “麻里亚你也确定没有吗?”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问了麻里亚一遍。 “嗯,没有。在这座岛上就是一个易拉罐或一张纸掉下来都会很显眼。” “也就是说,”我看着江神学长,“这张纸片不是昨天傍晚掉在路上的,是今天凌晨掉的。从刚才大家的发言中可以得知没有人骑自行车去过那儿。明白了吗?这是昨晚明明经过那里今天却没有说实话的人,也就是凶手掉下的东西。” “明白了。”江神学长环视大家,“是不是有人掉的这张纸片?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张纸片是自己掉下的但与这件案子没有关系?” 没有人回答。看来这张纸片的主人就是平川杀人案的凶手了。虽然现在不明白这张纸片对凶手意味着什么,但此时凶手心里肯定在想糟糕了吧。凶手肯定没办法简单地说这个小东西与案件没有关系。 “凶手掉下的东西……” 江神学长自言自语地说着。为了每个人都能看清纸片他把纸片平摊在了桌子上。 “这个轮胎印呢?是去鱼乐庄的时候犬饲先生你们压在上面留下的吗?”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立刻回答道,“没有人压过这张纸片。听他们说去的时候这张纸片是掉在路边的,所以他们是从旁边经过的。从鱼乐庄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我正要从旁边经过的时候看见了它就捡起来了。没有谁留下这个轮胎印。” “好奇怪啊。那就是说这个轮胎印是最开始就留下的。可这看上去是最近新留下的印子呀。用手指擦还在掉沙子呢。这沙子也应该是昨天夜里沾上的。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连江神学长也很惊讶。我也疑惑但我还有更大进一步兴趣。 “到底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呢?” 听我一问,江神学长“唉”了一声抬起头。 “这个很明显。是莫埃人像的朝向。” 第四章 莫埃人像之谜 1 “莫埃人像的朝向?” 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江神学长的回答太过简洁,我一时难以理解。 “是的。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这些点代表着岛上莫埃人像分布的位置。最中间头部稍大的印迹就是瞭望台上的莫埃人像。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我点点头。 “哦,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呢。”听江神学长一解释,麻里亚仿佛茅塞顿开。 “这么一说明白了吧。我们可是边走边拿着标有莫埃人像的地图呢,怎么会没意识到呢?我们实地调查了五处莫埃人像的朝向,这儿和这儿。”江神学长指指相应的标记,“这个箭头的指向和我们当时调查的莫埃人像的朝向是一致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麻里亚回答。 “总共有二十五个记号。这和莫埃人像的数量一致。我们还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所有的朝向都是正确的,应该没有大的出入。这张纸片其实就是一幅地图,用圆点表示莫埃人像的位置,用箭头表示朝向。” “我明白了,这是一幅表示莫埃人像的地图。”麻里亚指着纸片说,“那这到底是谁画的呢?我们才开始着手调查莫埃人像,前天就发生了那样的案件,谁能画出这样的地图呢?应该没有人有闲工夫呀。” “麻里亚,你仔细看这张地图了吗?”社长指着地图说,“不是地图的内容,而是纸张。它看上去像是新的吗?特别是纸的折痕,如果是两三天前折叠的纸张,折痕不会这么深。看纸上起的毛也有段时间了。这应该是很早以前画的地图。”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不会有人在这几天的时间里秘密画了这张地图的,那么这张地图就可能是好几年前画的了。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难道这是英人哥哥画的?” 麻里亚惊讶地用手遮住嘴巴不说话了。和人和园部也慌忙重新看地图。 “是哥哥画的地图吗?”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英人用钢笔写字的时候确实有使劲压纸的习惯。就像这张地图一样。” 园部拿起地图,递给礼子,似乎对她说你也看看。礼子战战兢兢地接过地图,看着看着拿着纸片的双手就微微颤抖起来,她似乎在拼命忍住往外涌的眼泪。 “虽然只是符号,既不是文字也不是画,礼子你能认出来这是不是英人画的吗?” 园部性急地问。礼子像要把地图吃进去一样又仔细地盯着它看,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别问了!” 麻里亚恳求园部。 “仅仅凭这样简单的符号,礼子姐也不能断定是不是英人哥哥画的东西呀!礼子姐肯定也不能确定。所以,医生拜托你别用那种盘问的方式逼礼子姐了。” 医生似乎被麻里亚的这番话击中了,他挺了挺身子闭嘴了。麻里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有力量。 “我不知道。就凭这张纸,我什么也不能肯定。” 礼子重复着这句话把地图拿回到桌子中央。 “是吗?”园部小声地说道,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我松了一口气。 “三年前,英人至死都在挑战莫埃人像之谜。” 江神学长将变长的烟灰弹进烟灰缸。 “在英人去世前几个小时,他曾对麻里亚说过‘我好像已经解开谜团了’、‘莫埃人像的朝向中有一个关键’,所以毫无疑问,他肯定一直在调查莫埃人像的朝向。” “是的,在那之前好几天他为了调查一直在岛上转悠,而且还说有蛇所以不要礼子姐和他一起去。” 麻里亚斩钉截铁地作证。社长听后点点头。 “好了。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说明这张地图是出自英人之手了。有没有亲眼看过他画这张地图呢?” 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吗?现在我们假设这张地图是英人画的。有没有不赞成这个推断的?”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是不是我们当中的谁画的?” 仍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画这幅画的就有可能是以下几位中的一个人了——有马英人先生、牧原完吾先生、须磨子、平川老师。” 和人似乎松了口气。 “是啊,也不一定就是哥哥画的。没准是平川老师画的呢。” “但是,但是。”龙一有些呜咽,“如果这真是英人画的东西的话,那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呢?这又不是从抽屉里跑出来的。为什么它会出现在去往杀人现场的路上呢?”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江神学长平静地说,“刚才我们首先确认了这张纸片是凶手掉下的东西。接着我们假定这张纸片上画的是莫埃人像的朝向——这点还有进一步确认的必要,这张地图的作者我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英人、完吾、须磨子和平川老师中的一个。但是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解释凶手为什么要带着莫埃人像的地图。” 如果此处是舞台,而我们正上演着一出戏,我希望有照明灯能缓缓地照射到这个舞台上。案件已经呈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势。——我们既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牧原父女俩会被杀,也无法得知平川老师被杀的原因。但是,莫埃人像是表示藏宝地点的暗号。难道这些宝藏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根源所在吗? 我的脑海中就像被电击了一样闪现了各种想法——英人一直在试图挑战莫埃人像,只差最后一步宝藏就唾手可得了,但在即将得到宝藏时他却丧命于大海。而凶手一直到昨天都还拿着英人画的地图。 大家都已经明白我脑子中的疑问了吧——有马英人的死真的只是事故吗?他会不会也是死于犯下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手呢?在这个场合下我不能说出心中的疑问,我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将这个疑问憋在心里。 “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没有人立刻作出反应。过了一会儿里美“啊”了声。 “呃,我想大家现在都很累了吧。想必江神你也是如此。都过三点了可是我们还没吃中饭呢。我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食欲,但是为了身体还是吃点儿什么吧。” “对不起,夫人,我都没想起来。” “没事,礼子你别那么说。现在乱成这样了你别客气,大家先在这休息一下吧,我去做三明治。” “去做吧。” “不用了,礼子,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麻里亚站起来。 “我去做。礼子姐姐你坐着别动。” 三位女性也许是想离开这个气氛沉重的会议现场吧,最终三个人都站起身去厨房了。 “我们要不要找找来复枪?” 留下的男同胞中,和人打破了沉默。 “凶手现在还拿着来复枪,所以很危险。还是大家一起找吧。” 虽然有几个人赞成,但是都提不起劲。我悲观地认为肯定是找不到的,所以找之前就已经在心理上放弃了。 三明治端来了。好歹是三位女同胞特地为我们做的,所以我们每个人都硬撑着吃了一两个。直到被咖啡的苦味弄得皱眉头时我才想起来咖啡里忘了加糖。 2 我们在望楼庄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来复枪。中止搜查时时钟已经转过五点了。 我们和麻里亚一起回房间。我和江神学长并排坐在床上,麻里亚在另一面的床上和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来。三个人都做好了挑战难题的准备,眼睛里熠熠生辉——江神学长首先开口。 “凶手拿着莫埃人像的地图,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是个关键。可以推断这起案件的背后可能和铁之助先生的钻石遗产有关联。如果这个莫埃人像的地图真是英人画的话就更有问题了。” 麻里亚似乎打定主意,接过江神学长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三年前凶手从英人哥哥手里抢走了地图是吗?不是英人哥哥给的,而有可能是通过武力给夺走的——是不是?” “这可不是侦探游戏。我是认真的,你明白吗?” 被社长这么一问,她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人将自己的想法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吧。说出来后我们再判断对不对。——英人本来坚信钻石马上就要到手了,结果没想到因意外事故而丧命。太突然了。我心里对英人是不是真的死于意外还是感到怀疑。” “我也是。” “明白了,有栖。——话说回来,如果今天你发现的那张地图真的是英人画的话,那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这样的故事。三年前,英人成功解开了莫埃人像之谜,由此找出了宝藏的隐藏地。他决定就在解开谜团的当天夜里挖宝。但是有人觉察到了他的行动。我们把这个人称做x吧。有可能是x尾随在前去挖宝的英人身后,也有可能是他表示希望协助英人,呃,还有可能是英人找x帮忙。总之就是英人挖宝的时候x在现场。x想独吞宝藏,所以就施以暴力夺取了英人的性命。这是一种可能。” 和我想的故事一模一样。麻里亚似乎在脑海中联想社长说的内容,一动不动地默默听着。 “当然我也许就是胡说八道。反正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内容。但是我们暂且把它当成真的。麻里亚,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吧。” “嗯,那首先就从大的方面开始。当时对英人死于事故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疑点呢?毕竟是突然死亡,警察没有进行调查吗?” “调查了。但就是形式上的调查。死因是溺死,虽然进行了尸体解剖,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外伤。” 江神学长思考了片刻。虽然麻里亚所说的内容否定了他杀说,但我还是不能完全打消心中的疑问。 “英人是在掌握了莫埃人像的关键后才开始进行寻宝的吧?那英人死后,有没有发现记了莫埃人像朝向的笔记什么的呢?” 麻里亚神经质地拢拢滑到脸颊上的头发。 “没有。那会儿突然出了这件事哪顾得上这个?礼子姐姐承受不了打击倒下了,还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认为笔记什么东西肯定是在一片混乱中弄丢的,今天我算明白了。原来不是丢了是有可能被谁抢走了。” “一片混乱啊!”我意识到了一点,“也许对他有些失礼。我们先暂且不谈为什么三年之后那张地图又突然出现了。如果从他杀说的反命题出发,也就是说如果英人真的是出事故死亡的,那么之后在一片混乱中有人发现了英人留下的笔记——也就是今天发现的地图,或者其他东西。x拿着这张地图和牧原先生还有平川老师一起寻宝,但在最后的分配上起了纷争,最后就演化成了杀人案件——这也是一种故事。” 江神学长没有说话,也许他在掂量这两个都缺乏证据的假设吧。 “是啊,这个故事也成立。到底哪个正确呢?还是另有玄机,可惜我们现在没有进一步判断的证据。” “虽然我们无法判断英人哥是死于事故还是他杀,但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肯定和钻石有关系。我们当初来这座岛上的目的不就是要解开莫埃人像之谜吗?”麻里亚说。 断然下了这个结论的麻里亚等着我和江神学长的答复。我看着她求助似的眼神,心想也许她在想解开莫埃人像之谜就是我们的宿命吧。虽然她并没有开口说,但她还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她就是那样的人。 “我们推理会可不会在这个谜团前投降的哦。对不对,有栖?” 江神学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就是。作为二十出头的少年侦探团,既然卷进了案件中当然就要自己解决。这可是我们的座右铭哦。” “这座右铭真奇怪。”麻里亚苦笑着说,“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就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这才不辱我们推理会的名声。” 如果我们解开谜底的话——那就能找到钻石了吧?听我这么一说,凡事一旦开始做就一定要做好的江神学长说: “我们不是为了钻石才展开调查的。为了争夺钻石已经发生纷争,没准现在藏宝的地方已经变成空壳了——废话少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解开谜团吧。” 我将在路边捡到的地图原稿交给了一家之主龙一先生保管,现在我们三个人手上各拿的一张薄纸是找和人要的复写纸复写下来的。三个人拿出薄纸重新观察。 “毫无疑问这张纸上画的是莫埃人像的朝向,但是我们最好还是照江神学长刚才说的那样再确认一遍比较好。我们前天调查的五个莫埃人和瞭望台上的莫埃人的朝向与这份地图上是一致的,我们再另外看几个吧。” 还是谨慎点儿比较好。既然要确认当然是越早越有利。离六点还有段时间所以我们决定立即出去调查。在天黑之前能调查三四个左右就行了。 我们下楼看见龙一先生和礼子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两个人没有交谈,只是出神地看着大海,任凭海风吹拂。 “要出门吗?” 龙一先生问我们。 “是的。”我们简单地回答他。 “三辆自行车都没人骑吧?” 听麻里亚问起,礼子说:“是的。只有和人说要换换心情出去散步去了。没有人用自行车。” “那就最好了。我们也骑车出去转转,换换心情。” “你们小心点儿!” 在礼子的关心下我们出了望楼庄。 3 在骑上自行车之前我们边看地图边商量好每个人负责检查哪个箭头标志。 考虑到我们要有效地利用日落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所以三个人决定分头行动。我负责靠近涨潮海角比较远的地方,江神学长负责海岛中央部分,靠近退潮海角的地方则由麻里亚负责。我带着仅有的一个指南针,其他两个人则检查莫埃人像和地图上的箭头指向是否一致。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走了五分钟左右,麻里亚说:“我去这里面看看。”我们和礼子朝要离队的她说:“小心点儿。” 我和江神学长并排骑了没一会儿,碰见了从对面闲逛过来的和人。 “喂!”他抬起手叫住了我们,“去哪儿呀?你们该不会现在还要去鱼乐庄调查犯罪现场吧?” “不是的。”江神学长回答,“我们去确认那张纸上画的莫埃人像朝向是不是正确的。大概调查十个左右就足够了。” “哎呀,你们可真认真啊,哎,其实我看到那张纸也稍微考虑了一下。不过就算我调查了全部莫埃人像的朝向,也不一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搞不清楚钻石藏在哪儿。莫埃人像脸朝这边还是朝那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搞不定这种东西。所以就拜托你们二位啦。” 他满不在乎地对年长的江神学长说了句“拜托你了”后就晃晃悠悠地朝望楼庄走去了。我们朝反方向骑过去。 眺望着右首的大海,不久我们就随左转的道路进入了内陆,朝着山丘笔直地骑了一会儿后就接近我捡到那张纸的地方了。骑到我有印象的那一片区域后我放慢了速度,在一棵树干上画着“x”的树旁停下了车。 “江神学长,就是这儿了。我就是在这儿捡到那张纸——也就是那张地图的。”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江神学长跨坐在自行车上盯着路边的地面。 “是树根旁边呀。所以才没有被吹到其他地方。昨天一直是东北风,所以被吹到路这边来也就不足为奇了。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了吧!” “走吧!” “走!我们要边骑边注意马路两边。尽管凶手不会接二连三地掉东西。” 我们边骑边注意左右两边。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东西。不一会儿我们到达了通往山丘的斜路上。 “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社长停下车,“离开这条路往北边走还有几个人像所以我去那边调查。你就一直往前骑吧。注意回去的时间,别太晚了。” “嗯,反正今天肯定不能全部调查完。” 我们在这儿分开了。 三年前英人也为了进行同一个调查走过这条路吧。虽然我试图将当时的他和此时的自己重合,但是我没有迸发出什么灵感。 他曾经去找画家求教过黄金分割,曾经在山丘上教过少女时代的麻里亚吉他,唱着走调的歌。他邀请了美丽的新娘来到岛上,为了她拼命寻找宝藏,似乎离宝藏只有一步之遥,但最终他却命丧大海——也许是被谋杀的。 ——年长七岁的兄长,非常好的人。 ——孩童般热衷一件事。 ——非常聪明。 有马英人先生,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但是你却无法说出你心中的话。不过没有关系,现在就让我们去发现你想告诉我们的内容。请耐心地等等我们。现在我们正和三年前的你做着同样的调查。正在一步步地靠近你—— 我在心中朝着无法见面的英人诉说着,渴望着能够和他见一面。 如同追赶落日一般,我飞快地蹬着车子,七点半回到了望楼庄。江神学长和麻里亚正坐在藤椅上相互交流调查的结果。 “喂,怎么样了?” “清楚了。” 我在麻里亚的旁边坐下来。 “我只查看了三个,但三个都和那张地图上标的箭头方向一致。你们怎么样了?” “嗯,我们的也完全一致。我和麻里亚也都查看了三个。加上前天查看的五个,总共二十五个记号中的十四个都一致,看来箭头朝向的可信度没有什么问题了。多亏了那张地图我们就不必一一查看岛上所有的人像。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体力呀。” “接下来我们就要查看这些朝向究竟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它表示的是宝藏的下落,但到底在哪儿呢?体力劳动到此结束,接下来我们要转移到脑力劳动了。”麻里亚一脸满足地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吃晚饭,空着肚子可解不了谜底。我去给礼子姐帮忙,江神学长和有栖就在这儿思考会儿吧。” 说着她就去厨房了。剩下我们两个人交叉胳膊准备向这个谜团发起冲击,但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没拿纸和笔。 “去拿纸笔。” 说完我站起身。江神学长手里拿着地图,拼图似乎已经拼了四块。 我回到二楼房间打开灯。屋内没有拉窗帘,窗外的夜空一望无际。我坐在床上,把包放在腿上翻着我想要的东西。但是包里太乱了怎么也找不到目标物品。还是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床上吧。 终于我找到了一支藏在包底的自动铅笔,这时我突然感觉从右脚脚脖子到小腿的地方像被东西压着。是床单掉下来了吗?似乎又不是。我把包放到旁边低头看自己的右脚。结果腿肚处的牛仔裤上—— 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当我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惊愕和恐怖像响雷击中了全身——一条响尾蛇正缠在我的腿上。 我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响尾蛇会出现在房间里?它已经在我的腿肚子上缠了一圈半了,正抬着头准备缠第二圈。嘴里还吐着分叉的红色信子,这玩意儿不光丑还有剧毒。 ——对啊,剧毒! 我抖动腿想把蛇抖下来,但它就是不动。反而它像要反抗我的抖动一样在腿上缠得更紧了。我抬起左脚想把右脚上的蛇踢下来,但是这家伙已经爬到膝盖附近了左脚根本够不着——我的嘴巴开始发干。 别无他法了。我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瞄准目标猛地抓住蛇的脖颈。立刻一种黏糊糊、凉飕飕的不快感让我想呕吐。恐怖和憎恶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我愤怒了。被这东西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我也太可怜了吧。 顾不上蛇正准备缠上我的小臂,我立即起身走到窗边。左手打开窗,面朝大海狠狠地把缠在手上的蛇扔了出去。终于把蛇扔出去了,但胳膊上还残留着蛇身滑溜溜的感觉。估计蛇没被我扔到大海里,因为我听见蛇落到楼下地面上的声音。 接近崩溃的我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右边手腕上令人不快的感觉还没有消失,额头上还在不停地出冷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呆坐了一会儿。这一切也就发生在一分钟之内。 蛇是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应该没有了吧,想到这儿我“嗖”地跳起来。对面还有一张床,我跑到房门前,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朝床底下看——什么也没有。 我呆坐在地上使劲拍了拍脑袋,深呼了口气。 擦完汗关好窗户后我下楼去客厅。看我在楼上待了这么长时间,江神学长诧异地看着我。可能是我脸色不好,也可能是感觉到我哪儿不对劲,社长把手上的地图放到桌子上。 “喂,有栖,你怎么了?” 我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 “房间里有响尾蛇。” “响尾蛇?你是说响尾蛇?” “是的。本来在床底下的,后来顺着我的脚爬到腿上,我抓住蛇尾甩了几圈从窗户扔出去了。我都吓死了。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 江神学长似乎在判断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看来他不能理解床底下怎么会出现蛇这件事。 “江神学长,我说的可是真的。不过已经没有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回房间。” “嗯,你坐下说吧。” 江神学长用下巴指指椅子。我坐下后点了一根烟。 “这可真是奇怪,蛇怎么会顺着墙壁从窗户爬到二楼的房间里呢?最起码窗户是关着的呀。什么时候进去的?” 我赌气地说:“我哪儿知道,反正就是有。喂,要不要钻到床底下清清白蚁?” “怎么了,有栖?” 系着围裙的麻里亚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还以为你们在拼图呢。就听见有栖你一个人在这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有蛇!说出来我都恶心。我房间里有那个细长的爬虫类生物。麻里亚,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蛇钻到床底下了。” “不会吧?”麻里亚吃惊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呢?虽然家的附近有蛇,但是从来没有爬到二楼呀。窗户是开着的吗?” “没有,是关着的。这蛇可是响尾蛇。一想到要是被它咬了我就不寒而栗。虽说园部医生在,但是现在没法弄到血清的话,那估计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死路一条啊。确实就像江神学长和麻里亚说的,蛇能爬进门窗紧闭的房间这也太不正常了。我只能猜测是不是有人把蛇带进房间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就是将蛇作为活的凶器要置我,或者置江神学长于死地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人拿蛇做活凶器谋害你吗?你想的也太多了。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呀?” 听我说出心中的疑问后,麻里亚尖着嗓子否定了我的说法。我也不想往这方面想,而且我也想不出别人杀我的理由。虽然这只是我灵光一现的说法,但也没证据证明不是这样的。 “有可能是被害妄想症,也有可能是杀人未遂,两种可能性都有,总之还是小心为妙。该不会和连坏杀人案是同一人所为吧。呃,也说不定……” 到吃饭时间了,大家走出各自的房间聚到了客厅。江神学长叫住了准备去餐厅的所有人,讲述了我遭遇蛇的详细始末。学长并没有说这件事是偶然事件还是杀人未遂,只是提醒大家注意家中是否还会出现响尾蛇。听完江神学长的话大家都一脸吃惊,不过之后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蛇怎么会爬进屋里呢?太恐怖了。”里美皱着眉对丈夫说,“以后进屋前你先进去检查一下吧。” “喂喂,要是普通的蛇就算了,这可是响尾蛇呀。你就这样轻易地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拜托你也替我考虑下。” 犬饲夫妇的口气是半开玩笑的。不过纯二似乎很不满这两人的反应。 “蛇会随随便便进房间吗?也许是谁的恶作剧吧。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那也许就是以杀人为目的了。趁着屋里没人时把蛇放进去还算好了,要是半夜把蛇放到床上就更糟糕了。大家还是要互相注意关好门窗。” 龙一先生怅然若失地说:“家里还从来没有进过蛇,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大家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是的,蛇怎么会爬到床底下呀。”园部用从容不迫的口气说,“但是说什么杀人未遂也太危言耸听了。顶多就是个玩过头的恶作剧。你说呢,江神?” “园部医生,”社长挠挠头说,“我可不是坏学长。我知道有栖害怕蛇,所以我就算往屋里偷偷地塞非洲大象也不会放蛇的……” “但是我既不相信是恶作剧也不相信是杀人未遂。”一直沉默的和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真的有蛇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寂寞所以为了吸引大家的目光在这儿演戏呢?” “算了算了。”敏之说。 为什么他要这样说。欺骗大家演这样的一出戏对我有什么好处?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真让我不爽。 “晚饭准备好了。”礼子走进客厅说。 4 我们的房间。时针指向十一点。 江神学长一根接一根的已经抽了十五根卡宾烟,烟灰缸里的烟蒂都快溢出来了。狭小的床头柜上除了烟灰缸之外,还堆着拼图用的地图、几张笔记,三个空的橙汁易拉罐和蛋糕的包装袋。这一堆吃剩的东西说明我们正苦战到关键时刻。 开始拼图三十分钟后我们就取得了大进展。如果将表示莫埃人像朝向的箭头的线笔直延长的话,除一个之外其他的线都会和别的箭头相遇。也就是说每个莫埃人像都在远眺其他人像所立的位置。我们根据箭头方向将每个记号相连。由于不清楚起始地点,所以我们只能随意找个地点前后延长。我们边描绘着乍看上去轨迹不规则的线边按顺序连接,最后到达的地方是瞭望台上那座特殊的莫埃人像。终点是岛上最高点处的莫埃人像,不能不让人感到这其中隐藏的特殊意义。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走哪步呢? 我们三个人都交叉着手腕喃喃自语。看上去毫无规则可言的线却构成了直角三角形。这种构思所蕴涵的深层意思我们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从取得第一个进展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我们却一直原地踏步。我们想过找出这幅图形中隐藏的文字,也想过找出各个记号之间距离的规律,但只是一次次的重复失败,一切都是徒劳。 “看来我们没有解开谜底的才能啊。” 或许是累了,麻里亚双手叉在腰上左右晃动着上半身说。即使对于她来说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解过字谜吧。她可能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 “不要轻易地说放弃。”我仿佛也在鼓励自己一般地说。 “这个字谜可是价值五亿日元的东西,多少人都挑战过但无一解开。要是花两个半小时就能解开的话也太对不起那五亿日元了。” “话是这么说。留在京都的望月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大概还不知道莫埃人像的朝向,仅仅看着地图上的点在那儿奋战吧。” “哎,那也太可怜了。至少我们已经进展到线这一步骤了,望月他们在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估计还在死胡同里绕来绕去呢。为了这个无解的问题烦恼真是人生的悲哀啊。” “他们大概早就习惯了看弱智的推理小说了。” “不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京都。望月应该回和歌山的老家正和驾校里的教官吵架呢,信长回名古屋参加他姐姐的婚礼了。” “哦,是啊。他们都逃离了炎热的京都。” 拼图拼累了,我们开始闲聊。江神学长见我和麻里亚同时打了个和史努比一样大的哈欠就说: “去睡觉吧,在这种状态下勉强思考思维也得不到发散。” “说得对。那我们明早再弄吧。” 见我也赞同,麻里亚又不礼貌地打了个史努比似的大哈欠说:“哈啊。”大概是在说“是啊”吧。她把吃剩的东西收拾到废纸篓里,扔了易拉罐拿着蛋糕袋站起身。 “那我回房睡觉了。晚安!” 我们对她也说了声晚安,而且不约而同地说让她关好门窗。 “没事的。我会锁好门再睡觉的。我回屋后首先就检查床底下。要是有响尾蛇或者毒蜘蛛的话立刻就跑回来,到时候可还要你们多多关照哦。” 麻里亚走后,我和江神学长对视了一眼说:“睡吧。”十二点,我们关灯上床。 这是在这座岛上的第四个夜晚。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波涛奏出的催眠曲。为什么这座岛上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血腥的杀人案件呢?潮水声是在嘲笑人类的愚蠢吗? 半夜我醒了一次。翻身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江神学长起来了。他穿着t恤坐在床上,一边抽烟边盯着地图看。通过窗外照进来的星光可以看见他的表情很严肃。缓缓上升的紫色烟雾似乎在黑暗中舞蹈,十分漂亮。我犹豫着没有叫学长,因为一股紧张而又纤细的空气包围在江神学长的周围。 还是睡觉吧。 等我第二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江神学长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床头柜上放着香烟快要溢出来的烟灰缸和被捏烂的卡宾烟盒。我说了声“早上好”,社长只是“嗯”了声。 “这么早就在思考拼图的事吗?你半夜是不是起来了?” “啊?嗯,你看见了?” “没有。”我答道,“只是卡宾烟盒都空了,所以我猜你半夜起来了。” “哈哈,真聪明啊,华生。这个谜团要是没有点儿线索的话估计是解不开了。” “江神学长要是你都这样说,那望月还不得痛苦死。他只能来回翻看只有点的地图和《物种起源》了。” “《物种起源》,进化论,进化的谜团,‘解开进化之谜的人就是钻石的继承者’吗……鱼类、两栖类、爬虫类、鸟类、哺乳类。蛇是爬行类……没有关系吧。难道这谜团必须要经过几个阶段才能解开吗?一、二、三还是a、b、c呢?” 江神学长自言自语地开始发散联想。昨晚我们没有想到“进化之谜”这个线索。 “啊,对了。‘进化之谜’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经历几个阶段就解不了这个谜团。这下应该猜对了吧。” “进化不了啊。它也想早点儿进化成人类。不对啊,我们不是已经进化了一个阶段吗?昨天我们把莫埃人像的视线连起来组成了一个奇妙的图形了呀。” 江神学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我。 “你昨天也说了,‘至少我们进展到线了’。从点到线,接着是什么呢?面吗?” 江神学长伸出手拿过桌子上的地图。我也站起身坐到了社长的身边。 “一、二、三、四……十一。十一个闭合曲面。有九个三角形和两个四角形。这十一个面表示什么呢?还有很多相同大小的角……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江神学长继续发散联想。 “面之后就是立体?对,从点开始,线、面、立体。对了对了。数学上叫做零维、一维、二维和三维。这样‘进化之谜’就解释得通了。有栖,你怎么看?” “目前为止我都能理解。——但是,立体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来拼拼看吧,有栖,带剪刀了吗?啊,肯定没带。” “去借?” “不用了。”说着江神学长拿出包,从装了洗漱用品的袋子里拿出安全剃须刀。他取下刀片小心翼翼地用手捏着贴到地图上。 “尺子给我。” 接过尺子,他把剃须刀紧贴尺子,沿着线开始裁。期间都能依稀听见我们两个人的喘息声。裁剪完成,裁出了十一个闭合曲面。 “莫埃人像只是为了得到这十一个面的素材而已吗?接下来我们就要把这些面拼成立体了。” “可是江神学长,立体是我们意外想到的,表示藏宝地点的不应该是一点吗?” “我们先拼拼看。也许有什么明确的意思呢。” 我们开始拼图工程。我们将刚才按顺序从莫埃人像的起点到终点裁剪下来的十一个面从1到11标上序号。很快我们明白2,3,8这三个正三角形是相互重叠的。而6,7是一个正三角形从中分开两个三角形的,合起来后就和2,3,8三个三角形重合了。等腰三角形1,9重合。很多三角形都重合。剩下的4,5,10,11我们研究了一会儿也很快发现了规律。把4和5,10和11放在一起就成了等腰三角形,而且这个等腰三角形竟然和1,9重合!经过稍稍加工,我们就将十一个面还原成了两种图形。四个重合的等边三角形和四个重合的等腰三角形——这有什么玄机吗? 接着拼。和1重合的等腰三角形有四个,和2重合的等边三角形有四个。将这些图形组合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立体图形——一个正八面体最尖处的顶点往下拉伸的立体图形。 [图四][图五] “这是什么?” 我揣摩了会儿。这时我突然觉得这个立体图形似曾相识。 “对啊!”江神学长冷不防用拳头敲了下我的肩膀,“这不是蜡烛岩吗?” “啊……” 虽然这个图形非常抽象,但是它的轮廓确实和蜡烛岩完全吻合——经过四个阶段,我们似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我去叫麻里亚。” “等一会儿。” 江神学长叫住我。 “先换衣服!” 5 匆忙吃完早饭后我们就奔出望楼庄骑上了自行车。我和江神学长骑得飞快,所以落在后面的麻里亚嚷着让我们等会儿她。“游泳死慢的有栖,等等我!” 但是我们太着急了所以不由自主地朝踏板上使劲。二十多岁的暴走族们骑着没有引擎的赛车飞奔。我也奇怪我们干吗要这么着急,可能是骑在最前面的江神学长的兴奋传染给我了吧。我们把自行车停在山脚,走上了通往瞭望台的小路。走到一半时江神学长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麻里亚: “下到那个岩石不难,但是爬上来就不那么简单了。有马铁之助先生可以吗?” “你的意思是说爷爷在没有人帮助下一个人可以做到吗?” 江神学长点点头。 “像爷爷这种人在藏宝时应该也是一个人秘密进行的吧。” “确实。首先一点,如果他拜托别人,那这个人就有可能把宝藏挖出拿走了。” “我也是到这里才问你的。到这里后我才意识到铁之助先生自己可以完成在蜡烛岩的藏宝作业吗?” “藏宝和立莫埃人像这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奶奶刚去世,爷爷还很健康,像那种强度的爬上爬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当然潜水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现在我们还不清楚宝藏在哪儿,但肯定是铁之助先生能够隐藏的地方。总不会潜到海里藏在岩石的底部或者在岩石的顶部凿个洞藏宝吧。” “嗯,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想过那个岩石处可能藏有钻石,当然也就不会有人去调查了。没准岩石的什么地方上还有标记呢。” “哎,你这想法太幼稚了。”我说。 我们边走边聊很快就到达了瞭望台。今天风很大。我们站在瞭望台上眺望着屹立在波涛间的蜡烛岩。一只像是信天翁的海鸟停在岩石凸出的顶部休整羽毛。 虽然之前我们在瞭望台上待过很多次,但从未注意过眼前这个巨大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们被铁之助先生耍了——原来一直寻找的东西近在咫尺。 “走吧!” 江神学长带头下到海边。虽然没有路但走起来不是很困难。我拎着装了我们俩泳衣的袋子跟在后面,空着手的麻里亚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下来了。此时她在山丘上怎么也待不住吧,到了下面的岩场后她面朝大海方向,我们两个男人换上了泳衣。 离蜡烛岩还有三十米左右。进人海里后我感觉岩场似乎一直绵延到对面,而且海水顶多齐腰深。这样的话老人就不必游泳横渡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到达了蜡烛岩。 首先我们绕了周围一圈看看有没有麻里亚说的标记,果然没有。接着我们又仔细地检查周围有没有埋了箱子的痕迹或者加工过的地方,但是我们绕了两三圈,没有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见我们同一个方向绕了好多圈,有点着急的麻里亚问我们。被浪花打湿的我摇摇头。我们扩大调查范围,开始调查脚下的痕迹,甚至扩大到开始敲敲手够得着的地方,但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这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块岩石。 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解错了谜题。江神学长站着不动,吮吸着似乎被岩石割破的中指,陷入了沉思。 “有栖。”他边吮吸着中指对我说,“从这儿向上看瞭望台上的那个莫埃人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这个人像比其他的人像大一圈,做工也更精细,而且又立在岛上的最高点,是连接所有莫埃人像视线的终点。不管怎么说都很特别,我觉得那个人像本身就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可以这么说。比如那座人像的朝向。它面朝的是西北方向,那是不是就是说钻石藏在蜡烛岩西北部的某个地方呢?” “可是别说是西北方向了,我们绕着这个岩石转了都有十圈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是什么都没有呀。要不就是在这个岩石更朝西北的方向?” “不会在海里。朝西北方向的话就到岛了,是那块岩壁吗?” 我们大声把自己的假设告诉在岩场的麻里亚。她单手拿着指南针在相当于蜡烛岩西北方向的地方调查了会儿,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在到蜡烛岩之前的步骤我觉得没有错。按顺序从点进化到线、面,最后到把纸立起来的步骤……” 江神学长和我蹲在浪花打不到的岩石背后,麻里亚也在对面的岩石上坐下。 “难道是我们没有解开谜团?如果之前的步骤都没有错的话,那就还有一个步骤。” 听我这么一说,江神学长稍稍变了脸色,像是想到了什么。 “还没有结束。这个字谜还没有进化完成吗?立体后怎么进化呢?……零、一、一、三、四。四维,是数学上的四维吗?点、线、面、立体后的四维——是时间轴吗?嗯,时间轴之后就没的想了。到现在为止的步骤我们要是考虑到时间就好了。如果那个最后的莫埃人像表示时间的话那么西北……不对,不是正对西北的,是几点的方向呢?不对不对,说的简单点儿就是——” “那个莫埃人像朝向的是退潮海角?” 江神学长看着我的眼睛。 “是的。” 我们立刻就想检验这个假设。 “麻里亚。” 听我叫她,正无聊的她抬起头问:“怎么了?” “我们不知道现在是涨潮还是退潮,但是麻里亚你知道潮落的最低的时候这个蜡烛岩大概露出海面多少吗?” 在山丘上学吉他的时候她多少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吧。果然不出所料她知道。 “水位大概还要再下降一米,怎么了?” 我向麻里亚解释了从立体再进化到第四步的假设。她似乎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对我说: “我们很幸运,现在刚好是退潮的时候哦。” 我们也意识到这一点了。 “再坚持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看到退完潮的蜡烛岩了。” 我们回到麻里亚待着的岩场,决定等一个小时。真希望这一个小时能像录像带一样快进。 退潮后,水位下降到膝盖的位置,我们可以走着去蜡烛岩了。这次麻里亚也卷起裤腿跟在我们后面过去了。 “只要看退潮后露出的部分就行了吧?” 麻里亚立刻开始摸岩石。 “再往下一点儿。” “这个怎么样?” 说着我把手放在退潮后露出水面的岩石突起部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感。只是岩石上有一些像被硬物敲击过的伤痕。但我不能仅凭这一点就大喊:“我——发——现——了!”我把脸凑到岩石的表面仔细观察。 “喂,发现什么了吗?” 麻里亚越过我的肩膀看过来。她很快就发现了岩石上的伤痕。 “看上去像旧伤,会是什么呢?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谁拿铁锤使劲敲出的痕迹。” 我正准备说我也这样认为的时候,就听到“哐当”一声,岩石粗胖的前端稍微动了一下。 我们几乎同时“啊”的叫出声。 听到我们的叫声,江神学长也从岩石后面绕到我们这边来。 “发现什么了吗?” “大概。” 还不清楚。我又试着用力推了一下,但这次什么都没发生。刚才发出声音的岩石前端大约滑动了两厘米。 “是不是不用推要用拧的?抓住刚才转动的部分两边转转看?” 麻里亚焦急地在旁边说。我按照她说的整个手掌一把抓住岩石的前端向右转。又响起了“哐当”的声音,岩石朝右边转动了十度左右,与底部的空隙扩大到了五厘米。透过这个缝隙可以窥见里面有个洞穴。 “再转!” 麻里亚似乎也看见了相同的东西。我又朝右边转动了十度进一步扩大了缝隙。等缝隙扩大到十厘米左右的时候,一个直径大约五厘米的圆形洞穴出现在我们面前,之后不管多用力岩石都不动了。 “就到这儿了吧。已经不动了。” 我回头说,麻里亚正咬着下嘴唇,过了会儿喃喃地说道: “真的解开了呀。” 江神学长蹲下身把手指伸到出现的小洞穴里。“里面很大但不深,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说着江神学长拿出手来。 “是空的吗?” 江神学长微微点点头算是回答了麻里亚的提问。 “那这个洞也许和谜团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可能——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岩石是经过巧妙施工的。应该是使用螺丝钉把原本是两个的岩石组合在一起,但是加工的痕迹被非常巧妙地隐藏起来了。这么煞费心思地掩饰,除了藏宝还能有什么用处呢?宝藏肯定在这儿,只是——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宝藏被谁拿走了。” 听我这么一说,麻里亚不满地嘟囔了句:“怎么会?”她弄错责备对象了。 “我们解开谜团了。” 江神学长指了指空洞的旁边说。在那儿有个用油漆写的快要消失的浅色文字。 很小的——t.a。 6 我们将岩石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后回到了再一次被海水浸到膝盖的岩场。我们登上瞭望台的步伐很沉重,此时的心情就像比赛取得领先后却突然被逆转一样。本来我们抱着某种程度的期待,结果得到的却是打击。 我们决定暂时在椰子树叶修成的亭子里休息一下,总结到目前为止的经过并讨论接下来的方针。 首先我们可以确信的是我们成功地解开了莫埃人像之谜。因为我们发现的空洞旁边写着出题者姓名的首字母,而且空洞本身也有相当的容积。 但可惜的是,有人比我们先到这儿并拿走了宝藏。我们的谈话就从这个人到底是谁开始。 “首先,英人有这个可能。”我首先发言,“因为他确实凭借一己之力解开了莫埃人像之谜。” “啊,这可不一定。”江神学长提出了异议。“毫无疑问,英人注意到了莫埃人像的朝向并且进行到了分析符号这一步,但是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找到了蜡烛岩。别说得过分了,麻里亚会不开心的。” “不会的。”麻里亚摇摇头,“实际上今天早上我听到江神学长说藏宝的地点可能是蜡烛岩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我接受你们的解法,那如果这个解法是正确的,英人哥所说的‘好像解开了’不就是弄错了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一直认为英人哥哥在正确解开谜底后半夜一个人出海挖宝,所以出了事故。如果英人哥是在蜡烛岩附近溺水的话我能理解,但是我们却是在方向完全相反的乌帽子岩附近发现他的遗体……这不就说明他解谜失败了吗?” “那倒不是,”我慢悠悠地说,“你想想我们昨天说的话。你可能会难受,英人也许就是卷进寻宝的纷争中被谁杀了。有可能英人是在蜡烛岩附近被杀,然后凶手把他的遗体搬到反方向的北部海湾了。” “有这个可能。”江神学长首先认同了我的说法,“虽然发现英人遗体的乌帽子岩在蜡烛岩的反方向,但两者间的直线距离并不是很远。我们假设英人寻宝时凶手就在旁边。凶手也许是有预谋的,或者是临时起意,总之就是利令智昏为了独吞钻石把英人推到海里淹死了。凶手的体力要么强于英人,要么就是有几个人作案,总之就是杀了人。事后,就不难理解凶手或凶手们不想把尸体放在这个地方的行为了。为了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与藏宝地点完全相反的地方,所以凶手无论如何都要移动尸体。而北边的乌帽子岩对于凶手来说就是最好的目的地。二者的方向完全相反,如果沿海岸线转的话距离最远,但如果横穿岛的中央所花的时间就不是那么多了。麻里亚,从这里有可能横穿过树林到达北边的海湾吗?” “嗯,当然半夜里穿过树林有点难度,但这也不是特别茂密的树林,所以还是很有可能的。刚才听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觉得凶手采取这种行动的可能性相当高。那就是说凶手扛着英人哥哥的尸体穿过黑夜里的树林,然后把尸体扔在了北部湾了吗?” 麻里亚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这个情景,为了驱散这个想法她摇了两三次头。 “刚才说的都是假设。”江神学长谨慎地说,“虽然现在围绕这个案件的疑点很多,但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况且我们完全不清楚是谁杀害的英人。” “……疑点很多呢。这件三年前发生的案件和今天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件密切相关。因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拿着英人画的莫埃人像的地图——至于二者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可以有很多假设。” 麻里亚一边在柳木桌子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图形一边自言自语。 “是的。”江神学长同意麻里亚的说法,“到底是怎么相关的,我们随心所欲地说说自己的想法吧。能够把年轻力壮的英人淹死,我们就假设凶手超过两个吧。这几个人在三年后的今天关系可能出现了裂痕。凶手中的一个人因为某件事情突然想增加自己所得的份额,所以负责看守宝藏的人就威胁实施杀人的凶手。不对,也许不是看守宝藏的人,而是目击者。要么就是凶手中的一人良心发现想去自首,为了阻止这个人自首,其他的人就杀人灭口。” “江神学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牧原完吾、须磨子和平川老师三个人都参与了杀害英人的案件喽。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呀?不管是看守宝藏的还是目击者都罪孽深重啊。”我说。 “我是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才说的。”江神学长像要教导我似的说,“如果我们现在解开了包括三年前那件案件在内所有案件的谜底,我不知道我们还会得出哪些令人吃惊的事实。但有一点,不管谁是凶手大家都被伤得很深,案件的最终结局就是每个人都被伤得很深——我是这么想的。” “听你这么说你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江神学长的话听起来像预言,所以我不由得问了他一句。 “不知道。干吗?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我们现在知道的内容哪能锁定凶手是谁呀。包括我、你和麻里亚在内,岛上的所有成员都有作案机会。我唯一能确定不是凶手的就是我自己。” “这话说得真是毫不留情呀!”麻里亚苦笑着说,“这么说我和有栖也是嫌疑人喽?” “当然我没把你们当嫌疑人,但是我没有向第三者说‘这两位后辈不是嫌疑人’的证据。” “就是毫不留情。”麻里亚说。 “我们回到正题上来吧。”我试图修正我们谈话的轨道,“刚才我们讨论三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那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呢?” “有。”社长斩钉截铁地说,“就从凶手之间闹翻的这个假设说吧,和英人关系较远的人就很可疑。英人的至亲,也就是龙一先生、和人和他的未婚妻礼子见钱眼开杀了英人,然后三个人的关系出现裂痕,这种假设似乎是讲不通的。但是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想的话,那这三个人就变得可疑了。那就是三个人中的某人知道了杀害英人的凶手,为了报仇所以策划了这次的连环杀人案件。” “这话说得也真够过分的啊。”麻里亚痛苦地说,“不管采取哪种说法,就是认定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三个人是杀害英人哥的凶手喽。我终于明白江神学长你刚才说的大家都会被真相伤害这句话的意思了。大家最终都会被伤得七零八落,这是无法避免的了。” “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 面对我的追问,江神学长答了句:“没了。” “或许还有很多别的想法,但不管怎么组合这些故事都超不出我们想象的范围。——我们谈点别的吧。如果我们能够锁定这次连环杀人案件的凶手,那么杀人动机和背景也就会浮出水面,或者也可以从凶手的口中得知。” 或许我们暂且放下三年前的案件,重新回到现在正在发生的案件才是一条近路。 “好的,开始吧。” 7 “我认为牧原完吾先生、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只解开了一个疑问。”江神学长说,“也就是凶手为什么胆敢在这座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岛上杀人。如果凶手有杀死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三个人的动机,那么就必然会选择三个人同时聚到海岛上的夏天作为杀人时机。因为这个时候十几个相互熟悉的人会聚到一起,秘密藏有杀人动机的凶手就打算藏在这十几个人中间。总之,敢在这儿杀人一定是计划好了的。也就是说是有预谋的杀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凶手没有准备凶器,却用岛上的来复枪呢?” 江神学长这样回答麻里亚的疑问说: “这个很好理解。凶手知道岛上有来复枪,所以在凶手的计划里就已经包括了借枪。” “但是江神学长,第一起案件是在暴风雨的夜里发生的,凶手是看见大家都醉了才敢作案的吧?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有预谋的作案呀!” “是凶手把握住了机会果断作案。麻里亚,第二起案件不正是有预谋的犯罪吗?凶手半夜花了一个小时往返于鱼乐庄和望楼庄之间,杀了平川老师之后再返回望楼庄。” 啊,可以这样说呢。虽然我明白麻里亚想否定预谋杀人这么冷酷的说法,但是运用辩证法可以得出预谋杀人这个结论。 “那就说第一起案件谁都有作案的机会喽,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谈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想解开那个密室之谜。”麻里亚一脸认真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推理小说研究社呢,没准能从那里有所突破呢。” 江神学长好像没什么兴趣。看来他是有点厌烦“密室”这个说法。 “密室啊。虽然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我们一直围着这个打转的话就不会有进展了。我之前考虑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也不能确信地说出‘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种话呀。” “真是个磨叽的侦探。” 麻里亚看着我小声说。 “我觉得有一个点很奇怪。”我说道,“须磨子是被枪击中胸部的,但是完吾先生只有大腿上挨了一枪呀。虽然最后他是因为倒下的时候碰到头晕过去失血过多死亡的,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再补上一枪呢?为什么凶手只在大腿上打了一枪之后就离开了呢?这样做对凶手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即使凶手看见完吾先生晕过去了也不能安心离开呀。完吾先生有可能会迅速恢复意识,爬到走廊上求救。——我总觉得有什么原因。比如说凶手正准备再补一枪的时候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两个人都认为我说得有理。但是我就说到这儿为止了。再被问到接下来怎么样时,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已经围绕第一起案件发生的当天夜里和第二天的情况分析了很多。但是关于第二起案件也就是平川老师被杀一案我们还没有理顺问题。现在我们来整理一下这件案子吧。”——我转换了话题。 “每个人的陈述都不一样。我都做了记录。” 麻里亚从腰间取出一个可以握在手掌中的很可爱的记事本。 “给我看看。”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麻里亚把本子摊开放在桌子上。虽然本子上的字写得很漂亮,但是字太小了看起来很吃力。我和江神学长头抵头地凑近了看。本子上按时间顺序记录了每个人的陈述。 *第二起案件(四号晚上十一点至五号凌晨三点) 晚上十点三十分  麻里亚、有栖弄翻了船。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至十二点十五分  麻里亚、有栖坐在法式窗户前的自行车上闲扯。玄关旁还有一辆自行车,三辆自行车都在。 翌日凌晨一点前  园部、麻里亚去厕所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了。两个人都看见并排的两辆自行车。 凌晨一点二十分至二十五分  江神和纯二站在走廊上聊天。纯二看见有灯光向鱼乐庄附近移动。(是凶手骑的自行车的灯光?错觉?伪证?)两个人都看见并排的两辆自行车。(不确定玄关旁的自行车是否在) 凌晨二点至四点  江神和和人在客厅边喝兑水的酒边聊天。三辆自行车都在。 “之后就过了犯罪时间了。五点礼子和里美在厨房里遇见,六点园部医生晨浴,礼子开始准备早饭。从这张时间表来看的话这起案件也不是很麻烦啊。”江神学长发表他的感想,“这么看来,纯二所说的自行车灯光的证词完全符合逻辑。只有十二点十五分以前和两点以后,三辆自行车都在。而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自行车的不在场证明’。纯二说他看见灯光的时间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内。” 但是那也不能就此相信纯二。因为他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从莫埃人像地图上留下的自行车轮胎印可以确定凶手使用了自行车。凶手只有在我和麻里亚离开的十二点十五分之后才能骑上自行车。如果凶手在我们离开之后就立刻骑上自行车前往鱼乐庄,那么假设往返一个小时、作案五分钟,凶手在一点二十分后就能返回望楼庄了。江神学长和他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是一点二十分,没准那会儿纯二刚好从鱼乐庄返回,当江神学长的眼神离开窗户时,他就提高声音,说看见了什么。 “呃,看来我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呀。” 确实如此。虽然半夜站在走廊上聊天、在客厅里喝酒都很符合社长夜猫子的习性,但是他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成立。也就是说他的情况和纯二一样,两个人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也可以认为江神学长刚从鱼乐庄回来。 看着麻里亚的笔记我们似乎也并没得到什么特别的灵感。所以我决定再次转换话题。 “为什么那张在我们寻宝时帮了大忙的地图会掉在那个地方呢?那张地图丢的时间不是傍晚而是清晨。我们可以下结论认为那张地图是半夜凶手掉下的,那凶手为什么要带着那个东西跑呢?” 麻里亚接过我的话说:“首先我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那东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凶手从三年前开始就认真保存了那张地图,说明是个很爱惜东西的人呢。但是既然宝藏已经挖出来了理所当然的不就应该立马扔了这个危险的证据吗?” 确实如此。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个东西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难道凶手还隐瞒着什么我们尚不得之的事情吗? “从凶手的角度来看,他当然希望烧毁地图,并把岛上的莫埃人像全部毁掉吧。”江神学长开口说道,“莫埃人像埋得很深所以不能拔掉或者改变朝向,但是地图可以立刻扔掉呀。对了,刚才我们发现的藏宝地点的岩石表面不是有很多像被什么东西敲过的伤痕嘛,那个也许就是凶手拿锤子什么的连续敲击留下的痕迹。他是想抹去藏宝的痕迹。但是敲击以后却发现破坏不了所以只好放弃了。” “有可能。”我说,“那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地图却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呢?” 不知道。 “我在看了平川老师被杀的现场后有不明白的地方。”这次轮到麻里亚说了,“椅子和桌子周边散落着拼图的碎片,那是怎么回事?案件发生前一天我还看见那副拼图已经完成一半了,是谁故意破坏那幅拼图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现场和园部医生讨论过了。我们将园部医生提出的假设告诉了麻里亚。虽然拼图的表面是乙烯树脂不能写字,但是当凶手看见平川老师准备用自己的血留下死亡信息时还是惊慌失措地把拼图打乱使它散落一地。但是就这个推论我们还有疑问。平川老师的手指上没有血,而且已经惊慌失措的凶手在做完这个之后并没有再补上一枪,这一点十分令人费解。所以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弄清拼图散落一地的原因和其中隐藏的意思。 “我呢,认为那个打乱的拼图就是平川老师留下的死亡信息。” “喂,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拼图的正反面都不能用血写字,而且平川老师没有哪个手指上有血啊。”我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打乱拼图的是平川老师自己,他破坏拼图的这个行为本身不就是向我们传递死亡信息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糊涂了,麻里亚看我没明白又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推理: “死亡信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呀。现在不是菲尔博士的密室课程的时间,就让我来讲授死亡信息的课程吧。啊,有栖看你不乐意的表情。那我就不讲了吧。不过,就讲一点点。总而言之,我觉得死亡信息可以分为四种形式。我说的不是表现内容而是从表现方法上的分类。第一种就是文字、记号的信息。这种形式是在推理小说中经常使用的。比如受害人在临死前写下‘mum或者‘王’。第二种就是语言的形式了。死者在临死时说个‘家’或者‘侍卫’什么的。第三种是通过物体,比如死者手里握着方糖做成一个钟的样子。第四种就是通过行动传递死亡信息了。比如爱德华·霍尔的《乌鸦杀人案件》中受害人被流弹击中了嘴巴无法开口说话打碎乌鸦画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还有重合的形式,但大致分类就是这样吧——我想说的是平川老师就是第四种,通过行动留下信息。因此即使拼图的正反面都不能写字,即使老师的手指上没有血,老师还是留下死亡信息了。我们必须要解开他留下的信息。” “谢谢你热情洋溢的讲授。”我心想着终于说完了,“这种时候就别做这种推理小说的演讲了,还是单刀直入直接讲结论吧。那照你说的,平川老师打乱拼了一半的拼图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我倒想听听。” 但令人吃惊的是麻里亚还没想到那一步。她的意思是让我们一起思考它的意义。那我们刚才花时间听她一番长篇大论也太傻了吧。 “打乱的拼图。乱七八糟的拼图。打乱的北、北斋。” 江神学长开始认真地思考。拜托,省省吧。思考什么死亡信息呀。这个理论上是肯定解不开的。 “我也有疑问。” 我又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向。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暴风雨的夜里,凶手作案后无法离开望楼庄的,那凶器来复枪藏在哪里了呢?第二天早上,和人在礼子的监督下搜查了整栋屋子后说没看见来复枪呀。凶手到底是怎么把凶器藏在身边的呢?” “这是挺难的。” 麻里亚似乎忘记了死亡信息的事又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发现死者之后立刻搜查。那时大家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件,所以不都说凶手可能把凶器从窗户扔出去了嘛。要是那时搜查整栋屋子就好了。当晚因为暴风雨凶手不能出去,所以肯定把来复枪藏在家里什么地方了。和人拉着礼子姐找枪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过后了。在这期间凶于可以做很多事情,凶手很有可能取出藏在天花板里的来复枪再转移到附近的树林或草丛中了。” “是啊。” 我沉默了。没有疑问。 “我更担心的是来复枪还在凶手手里。” 江神学长似乎为了缓解麻里亚的担心,轻轻地说道: “我们不清楚凶手是否还带着来复枪,或许这次凶手已经把枪扔到海里处理掉了。 “不对,或许凶手还在谋划着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我就差点儿死于一起毒杀案呀。” “毒杀?啊,响尾蛇事件呀。”麻里亚又用手指在桌子上边画边说,“是啊。确实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也许目的不是杀人。或许蛇毒已经去除了,只是想威胁你一下。” “威胁?为什么要威胁我?” “是警告有栖和江神学长不要再去追究事情的真相,不要琢磨莫埃人像的事,也不要再去翻英人哥那件事情的老底了。凶手想吓唬吓唬你们两个年轻气盛的业余侦探,让你们就此歇手。我们可不能被凶手小觑了哦,有栖。” 虽然我“嗯”着应了声,但是昨天晚上以来我连开厕所门都胆战心惊——偏偏拿蛇来威胁人,真是太卑劣了。 “但是为什么特地跑来警告我,不对,应该是我和江神学长呢?莫埃人像之谜是到今天才解开的,其他的谜团都还云里雾里呢。这警告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呀。” 为什么我一个没有任何警告价值的人被威胁了也没有人同情我呢? 但这是事实。就是江神学长也对凶手是谁完全没有头绪。而且就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也没有信心能够锁定凶手。 那为什么凶手要放蛇到我们房间里呢? “我还是在想着密室之谜。虽然江神学长没考虑这方面。” “密室啊,”江神学长喃喃自语,“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推理小说的密室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几百种破解的方法了。” “啊,江神学长,你是在否定推理小说中的密室诡计吗?” 麻里亚似乎很意外地说。江神学长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又脱离现实聊起推理小说来了。密室确实是推理小说中的一个理想形式吧。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看爱伦·坡的《穆戈尔街凶杀案》时的战栗。在那之后,我在推理小说中看到了几百次的密室杀人案,手法有优有劣,但是我已经没有初读时的兴奋了。密室之门被无数推理作家重复着开来开去,已经变成换衣人偶了。我想说如果真的喜欢密室的话就放过它吧。我已经对‘密室’中的那些所谓的手法麻木了。我真的不想看见自己心爱的东西变成换衣人偶。我只想看原汁原味的密室。” “江神学长还是讨厌密室诡计呀。”麻里亚说。 “比起‘密室诡计’我更喜欢的是‘密室’——你们看这种推理小说怎么样?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密室状态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在场的人只有愕然和恐慌。侦探走到大家面前,沉默着把木板和钉子钉在门上,回头看看大家只说了一句话:‘大家都回去吧’……” 我能够理解。 “好了,我们还是返回到现实中,这次的案件又是怎么回事呢?”麻里亚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问我们。 “也用木板和钉子钉起来封印吗?” “那个让人感到战栗的‘密室’吗?如果等我们抓到凶手后问他时,他没准儿会这样回答:‘啊,这个嘛,有可能。’” 话题中断了。 总之我们要先抓住凶手。凶手肯定在这座岛上。 凶手会是谁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不知道。 第五章 自杀之谜 1 中止开了一半的搜查会议,抱着也许能够发现点蛛丝马迹的期望,我们决定前往第二起杀人案的现场鱼乐庄再进行一次搜查。 到达现场后我们先向横卧在床上的画家遗体合掌哀悼,接着又化身成侦探,为了不破坏现场,小心翼翼地开始搜查。看来麻里亚还在执念于拼图,她盯着散落的拼图在思考着什么,而我就像笼中之兽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江神学长呢? 社长站在房间里面的桌子前。古老的木制办公桌上只有一个笔筒。画笔之类的都放在画架旁边了,所以笔筒里只插着几支铅笔、炭笔、擦笔和熟橡胶。江神学长一把抓起这些文具仔细检查笔筒内部。笔筒都倒过来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接着他又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 我走到桌子边。抽屉里只有一个小钥匙,也许是这个抽屉的钥匙。江神学长试了下果然如此。他打开锁后把钥匙放回抽屉关上了。他又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抽屉,除了创作笔记就是桑姆·罗伊德有名的方块拼图和有些脏的扑克等适合一个人玩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吸引我们的东西。但是我们注意到只有带锁的抽屉是空着的。 “放心了,回去吧。” “发现什么了吗?” 被我这么一问,江神学长嗔怒道:“你真是缠人。” “江神学长、有栖,等一下。” 听到我们谈话的麻里亚说。我以为她还要查看什么,结果不是这样。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小船正驶向我们这边。上面坐着的是敏之和礼子。我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猜想他们大概是来鱼乐庄有什么事情吧。应该是“侦探”之外的一般事情。我们三个人决定等他们上岸。 过了一会儿他们到达了鱼乐庄。不过这两个人对我们在这儿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表情。也许他们一直认为我们在这儿吧。也没问我们来这干吗,敏之就说起他们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礼子说她想看一下老师被害的现场,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礼子手上拿着几束九重葛花。听她说逝去的老师最喜欢鲜艳的花。她从厨房里拿来花瓶插上花后供奉在沉睡的老师的枕旁,接着合掌行礼。敏之和我们也合掌哀悼。 “其实我是想带我家那位过来的。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她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说不敢来这个恐怖的地方。礼子刚好听见了就让我带她过来了。——要瞻仰老师的遗容吗?老师的面容很安详。” 被敏之一问,礼子轻轻地答了声“不用了”。献过花,好歹可以安抚一下她的心情了吧。 “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玄机吧?” 他这句话也是朝着礼子说的。礼子用右手摩擦着左手的上臂“嗯”了声。 “您认为这和平川老师与须磨子之间的那一段亲密关系有关吗?” 被江神学长这样正面一问,敏之看着礼子的方向说: “对于两个人是否真的像表面所显示得那样亲近,我不是很清楚。三年前的夏天,须磨子为了给平川老师做模特就一直在鱼乐庄——我说的不太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当然这有可能是旁观者瞎猜的……礼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不认为三年前的事情和今年的这些事情有关系。”礼子低着头说,“虽然两人曾经很亲密,但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我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的关系会和这次的案件能有什么关系。” 接着她抬起头问敏之。 “是和人说的他们两人亲密的关系是这次案件的真相吗?” “啊,这个嘛……”敏之欲言又止,“昨晚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坚信这之间有关联,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 他把视线转向挂在里面墙壁上须磨子的画像。 “我是觉得那幅画……在和人聊天之前我只是简单的认为这是一幅好画。但是结合画家和模特之间的故事后再看这幅画,就别有一番感慨啊。这幅画难道不是平川老师用笔尖描绘出的对须磨子的情感吗?还有,那幅画没有挂在望楼庄,而是挂在鱼乐庄,并且挂在床上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不正说明画家对须磨子的感情没有变吗?也许三年前那个故事还在发展呢。” “和人说这话的时候,只有犬饲你们夫妇在场吗?” “是的。啊,我明白了。礼子你是在担心说这话时纯二在不在场吧?放心吧。那会儿他去洗澡了——对了,这么说起来,纯二对须磨子的过去一无所知呢。” “‘过去’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纯二不知道,不过也没有打听的必要。” “这个是当然。就是我们夫妻俩也绝不会在纯二在的场合说这些的。就是在这儿,我觉得无须担心才说的。” 我们沉默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刚才我们在推断三年前英人的溺水案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根源。现在三年前的恋爱关系又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这和这次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突然想起一个表情。昨天在将平川老师的遗体移到床上后纯二的表情。他投向亡妻肖像的眼神中充满了憎恶——难道他知道妻子的过去? “我们回去了。”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正朝须磨子的画像走去的敏之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们也回去。坐船大概十五分钟就行了,所以我们会比你们早到。待会儿见了。” 我们五个人一起出了鱼乐庄。目送敏之和礼子下了石阶后,我们也跨上了自行车。 2 回到望楼庄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空气中夹杂着紧张的气氛,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刚刚在鱼乐庄分别的礼子最先注意到我们回来。她满脸吃惊,其他人抬起头或者转过身子看着我们。 “啊,有栖川你们回来了。和人,你不是说要早点儿道歉吗,那赶紧说!” 龙一用责备的口吻对和人说。和人虽然面朝我们坐在藤椅上,但他好像闹别扭似的撇嘴看着窗外。 “怎么了?” 终于江神学长开口询问。龙一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很抱歉,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往有栖川房间里放蛇的是这家伙。”他看了一眼和人,“他说是为了防止危险已经把蛇的毒牙拔了,不过这个恶作剧确实太过分了。大概他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了,不过还是请听听这家伙要说些什么吧。” 和人闭着嘴没说话。龙一“喂”的大吼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的说话。 “您是怎么知道是和人的恶作剧呢?” 江神学长似乎对这点更有兴趣。龙一怒不可遏地回答说: “被犬饲和礼子逮了现行了!从船上下来的两个人刚好看见这家伙正在草丛里抓第二条蛇。说是用棍棒把蛇打晕后正在拔蛇的毒牙,光听这话就够恐怖的了,真丢人。” “太吓人了。” 礼子摸着左肩说: “我朝那边问:‘是和人吗?’结果他大概吓着了蹦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扔了蛇,说了句‘我要行使沉默权’后就像贝壳似的一言不发了。” “和人你要是不说话就会被当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哦。” 站在桌子旁的敏之像威胁似的说道。 “不是我。”和人只哼了声。 “那你为什么做那种事情呢?”敏之的目光很犀利,“你是凶手,所以你要警告正在调查事情真相的江神和有栖川停手。我认为这是最说得通的解释了。如果是其他原因的话,请你说清楚。” 和人继续沉默。江神学长不紧不慢地问他: “昨天的蛇是你放进房间的吗?” 他只回答了声“嗯”又陷入了沉默。如果只是个恶作剧的话他的反应不该这样吧。而且沉默权这个借口听起来像是他承认自己罪行暴露了——他真的是凶手吗? 可能对自己被在场的所有人注视感到不舒服,他突然站起身,没给别人阻止他的时间就快步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站住!” 就在龙一说你给我回来的时候,后门“嘭”地关起来了。不知谁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栖川,真的十分抱歉。”龙一深深低下头,“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吧。那家伙现在血冲上头,所以还请你多给他一些时间。” “好的。”我回答道。我觉得龙一暴怒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难以平静。江神学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冷静,而麻里亚已经呆若木鸡。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园部医生突然嘟囔了一句。这下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听他的口气,他是说他知道和人朝我们房间里扔蛇的理由了。我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这就是个玩过头的恶作剧。当然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之所以难以启齿是因为他嫉妒有栖川,是吃醋哦。” “吃醋?” 我差点儿摔倒。我还以为他要说这背后隐藏着多么阴险的目的呢,结果他竟然说出这样小家子气还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是的,吃醋。” “那为什么和人要吃我的醋呢?我就是一个臭小子。” “我要全盘说出来和人该不好意思了,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他是礼子和麻里亚的崇拜者哟。所以有栖你和麻里亚的情投意合在他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平川老师被杀后我们每个人不都陈述了头天夜里各自的活动吗?当他听你陈述时表情可不好看哟。就是你说你们俩晚上划船出海,结果把船弄翻只好游回来的事。你们回来后又在外面聊到半夜。他肯定是嫉妒你们度过了那么浪漫的夜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概看见你们聊天的身影了,而且之前又见你们开心地在海里游泳,所以心里肯定很焦躁吧。他又不会游泳,这不是更让他痛苦嘛。” 听他的话我想起了两点。确实我们翻船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和人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话很少,而且好像面对墙壁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海水浴时候的事情。好像是有人在二楼的走廊上注视着我们。当时麻里亚还说了句“那不是和人吗”,现在看来果然是他。这男人,真不痛快。 “这有点奇怪呀,医生。” 麻里亚满脸疑惑。 “和人怎么会为我吃醋呢?你是说我和有栖翻船是有什么事情吗?” “和人因为你而嫉妒你觉得奇怪?不是,这很有可能的。而且又和游泳的事掺和进来。不会游泳一直是他心中解不开的心结呢。这里就他一个人不会游泳,所以肯定很郁闷吧。” “其实我家这位也是旱鸭子。” 敏之看着里美说。 我又想起了两点。关于犬饲夫人是旱鸭子这点,确实敏之在游泳的时候她一直躲在海滩上的太阳伞下。还有一点就是和人是旱鸭子这点,我问过他冲不冲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总之我认为和人对有栖川没抱什么好感。但是他内心大概为自己因为堂妹而嫉妒感到羞愧吧。而且他自知比不过有威严的学长,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阴暗惹人嫌的事情。”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为我的事情……” 麻里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为这种事情不好意思呀。 “但是,这只是医生您的想象对吧?”敏之客气但很坚定地说,“也许是因为完全不同理由才故意找麻烦的。” 后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和人回来了。 正准备说话的龙一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和人右手握着一把手枪。 “和人!” “你!” 礼子和龙一站起来,两个人都发出短促吃惊的叫声。我听见自己喉咙响了一声。看来枪口马上就要对准我的胸口了吧,一想到这儿我的后背僵住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一直偷偷地藏着这把手枪。它是和来复枪一起弄到手的。虽然和来复枪比起来它就像个玩具,但它可是s&w真枪。我试射过两三次,里面只有三发子弹了,所以我一直都拿它欣赏着玩。但是现在我要向大家公开它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谁偷了我的来复枪拿去杀人,但是你给我看好了,我有这把手枪。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岛上最帅的男人而想杀我的话,为了你自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轻易得手的。你要敢拿枪对准我那我就用这把手枪杀了你。我是正当防卫所以会毫不留情的。你给我看好记清楚了。” “和人!” 龙一太阳穴上青筋暴露。 “你这个蠢货,拿着这把玩具来吓唬人!” 和人没有理他。枪口朝下,但是和人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虽然我想他不至于真的放枪,但是我可不敢说我了解他。 “现在我不会开枪的。”他挤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朝谁开枪,凶手肯定在我们这群人之间,我没有耐心了。凶手,你等着我吧。” 他迅速转过身子又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话没说完,龙一似乎犯了头痛一样用手按住额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很痛苦。 “我不会介意的。”园部叼着烟斗说,“那孩子从小心眼就小。小时候他的口头禅就是‘你敢瞧不起我’,其实正是害怕别人他才这么说的。现在就算害怕也没办法。” “所以才危险呀。”礼子担心地说,“万万没有想到他还藏着把手枪,像他这种既胆小又容易动怒的人拿着把手枪,没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开枪了。” 有人不高兴地咳嗽了声,是纯二。 “看他刚才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你们就推断他会自暴自弃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要是我拿把菜刀在这舞几下再说几句和他一样的台词是不是就说明我无罪了呢?” 园部医生的眉毛动了下。看来他对纯二的发言很意外。 “你是想说刚才和人是在演戏,其实他才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是吗?” “是的。当然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这种可能性。在我们这群人当中,那把来复枪用得最熟练的人不就是和人吗?即使觉得奇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还非法持有手枪——哪,医生,之前我们都认为这个岛上的武器只有一把下落不明的来复枪,但现在又出来个那玩意儿。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案件的凶器未必是来复枪呢?” “这不可能。手枪和来复枪的枪伤完全不一样。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那么小的手枪不可能是凶器。” “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没准他还有机关枪或者火箭炮呢。这当中大概有真的凶器吧。” “不会有那么大的枪。”龙一果断否定了纯二的说法,“那家伙带来复枪来岛上的时候曾经提着一个样子很奇怪的行李,大家都奇怪那是什么,但问他他也不说。到了岛上打开行李一看才知道是来复枪。——只有那一把。所以来复枪也好,猎枪也罢,他都不可能背着我带来岛上的。那家伙只有那一次提着奇怪的行李来岛上的。” “那会不会是其他人带过来的呢?”纯二问。 “不可能。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那么显眼的东西过来。包括平川老师在内谁都不可能。” “这样啊。”园部医生边往烟斗里添烟草边说,“那也就是说,手枪暂且不论,反正来复枪是不能悄悄带过来的。” “我待会儿去他房间把手枪拿过来。等他平静下来了应该会给我的。” 听礼子这么说,纯二小声地哼了声。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你可以站在暗处用扩音器说服他呀。” 麻里亚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在说:“饶了我吧。” 3 闹腾了一番,今天的午饭又延迟了。和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饭菜是由礼子和麻里亚送过去的。真拿这个笨蛋大爷没办法。 “他怎么样了?” 敏之问送饭回来的两个人,麻里亚摇摇头,毫无办法。 “他不让我们进去。就让我们把饭菜放在门外,看来还在耍脾气。”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愿露脸吧。”礼子帮他说话,“他肯定在检讨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是个蠢货。” 餐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大家都当没有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并且当和人本来就不在这儿一样平静地聊着天。敏之简洁地向我们解释他新开发的进口牛肉的进货渠道,礼子则介绍她朋友成功戒烟的独特方法。园部聊着他在德国旅游时的糟糕经历,江神学长则陈述他对京都人性格的看法。这是这么多天来谈话气氛最热烈的一次。 饭后犬饲夫妻开始看电视。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们打开电视,两个人坐在电视前聊天。电视里正放着肯定不合他们胃口的面向儿童的人偶剧。 “熬到明天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吧。” 里美声音疲惫地回应丈夫。 “是啊。不过你说‘再坚持下’听上去怎么像在雪山里遇难一样,听着怪怪的。加贺先生肯定羡慕我们在悠闲地度假呢。等我们回去后得给他放一周的假了。” “加贺老家在五岛的福江。他肯定很久没有回家了,所以就等着这次把休假集中起来回家吧。” 两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里美好几次都忍住了哈欠。我觉得很奇怪,她常年服用安眠药,即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不可能会睡眠不足的呀。这么说我想起来吃饭的时候她也礼貌地用手遮住嘴打了好几个哈欠。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觉得聊天无聊,但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样。她的眼睛通红,还泛着血丝。很明显她是睡眠不足。 “哎,我想睡会儿午觉。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有点儿累了。” 里美撒娇似的对丈夫说道。我的推测得到了印证。她果然晚上没有睡好。为什么呢?是安眠药吃完了吗?不对,虽然无线设备遭到破坏我们联系不了轮船,但是本来他们就预计在岛上待到明天她应该带够了药啊,就算分点给她丈夫都够了吧。那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她没有吃药,夜里她不想睡觉。难道她半夜有什么事情吗?心中的疑团不断扩大。 “去不去露台,有栖?”麻里亚问我。 “好的。”我带着不断扩大的疑问含糊地回答了声。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去。江神学长还在和医生玩拼图。 纯二在露台上。他伸着两条腿坐在晒台上眺望大海,视线投向的地方是涨潮海角。他朝我打招呼:“有栖川!” “江神那个时候真的没有看见灯光吗?” “那个时候”、“灯光”指的是平川老师被杀那天夜里他看见的类似自行车灯光的光亮吧。那我只能给他相同的回答了。倒不是说怀疑他的证词,但是江神学长说过虽然当时纯二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但是总不能把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说成看到吧。当然如果纯二真的看见了那个灯光的话,那学长的反应也太磨叽了。 “很遗憾,学长确定地告诉我说他没看见。” “是吗?但我真的看见了哦。那肯定是凶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事。那是我初中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我临阵磨枪学习到了深夜。当我抬头时,看见马路对面公寓里的一户人家刚好关灯。那会儿都夜里一点多了吧。我当时就在想那户人家也到这么晚才睡啊,不过这会儿应该是去睡觉了吧。我也困了所以就结束学习睡觉了。到了第二天傍晚我才知道原来住在那间屋里的单身男子自杀了。我看到的刚好是他上吊前关灯。我永远都忘不掉知道那个真相时的恐惧。” 纯二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表情忧伤地远眺着大海。是对妻子被这么暴力的手段夺取生命的无常感,抑或是对凶手来去自如所感到的无力? “不光是牧原家,有马家也完了。到底是谁杀的他们?” 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里突然吐出了这句话。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在这座充满着阳光与海风的南岛上,悲剧接连发生。我们已经不能阻止这一切了,所能做的只有接受,而且我感觉我们即将迎来结局。 4 一声枪响划过碧空。 这一天、这个时间里发出的枪响,肯定在遥远的过往就早已注定。 又是一声枪响。 我感觉一切都碎成一地,无可救药了。 5 偏房—— 我们傻站着,呆呆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男子尸体。坐在椅子上断气的男子是有马和人。 他弯曲的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耷拉着垂下来。太阳穴上的黑洞里流出的血已经从肩膀流到了胸部,血迹快凝固了。桌子上的一只手枪放在他的右首,还有一张纸。一把似曾相识的来复枪靠在桌子旁边,屋子里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枪药的气味。 “怎么会……” 龙一抱头呆坐在床上。礼子摇摇晃晃地挪至墙壁,麻里亚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没关系。”礼子说着把手搭在麻里亚的肩膀上。 和人死了。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凶器就在这儿——手枪和来复枪各一把。一次死亡需要两把枪,浪费了。到底是哪把让和人脑浆迸裂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是在看到这个现场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他被手枪打中后倒在桌子上,从右手滑落下来的手枪就滚落到桌子上了。 “他是用手枪自杀的啊。” 园部大致检查了下伤口说。可能就是这样吧。要是用来复枪自杀的话他只能用脚趾扣动扳手了,但是他好好地穿着鞋坐在椅子上。 江神学长把脸凑近桌子上的手枪后说了句:“闻到了。”他看看和人手边的纸,急速转动的眼球突然停了下来,他开始不慌不忙地朗读这张纸的内容。 我,有马和人,为了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血债,决定在此了绝性命。牧原完吾、须磨子、平川至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我犯下了惨无人道的罪行,请尽情地憎恨、诅咒我吧。 我不奢望从别人那得到一丝的同情和理解。请大家耐心地读完这封信。冤死在我手上的不仅仅是之前提到的三个人。还有一个人,我亲手杀死了他。这个人就是我的亲哥哥——英人。此时我的内心十分悔恨,敲键盘的手指正止不住地颤抖。三年前哥哥的去世不是事故而是他杀。我就是杀死他的凶手。三年间我一直在苟且偷生。这三年就像一场噩梦一般,我毁了我自己,也断送了三个人的性命。 至于我为什么要犯下这骇人听闻的罪行,就请允许我用最简洁的语言记录下发生的这一切吧。 哥哥在所有方面都胜于我,这让我成长在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中。三年前,当我看见他带着未婚妻来岛上度假时那幸福的面庞,我心中的厌恶之情就像盛夏温度计的水银柱一般急速上升。过了不久,水银柱就达到了顶点。他告诉我他解开了爷爷留下的谜局,希望我帮他挖掘钻石。我直接说结果吧。他的解答是正确的,我们成功地拿到宝石。就在那时,我的脑子像被什么迷住了,我踢倒哥哥,并把挣扎的他按在海水里。我和哥哥的体力虽然不分胜负,但是他招架不住我突然的袭击,最终他没能拗过我。我已经想不起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事发之后我茫然若失地问我自己,我就那么恨哥哥吗? 回到话题上来。我杀人的过程被在黑夜中约会的平川和须磨子看见了。两个人抢走钻石后答应不会说出去这一切,并且帮我把英人的尸体运到了对面。但是,这个平川竟然还向我要封口费,甚至还威胁我说要找父亲要,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我意识到不能让目击者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决意杀了二人。伯父完吾只是凑巧和须磨子在一起所以被卷进来了,我对他没有任何仇恨。我已经无法表达我的悔恨了,只为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战栗。 证据放在桌子的抽屉里,请检查。 就由我自己拉上这一切悲剧的幕布吧。 各位,永别了。 父亲,请原谅我。 有马和人 江神学长读完后,房间里沉默得令人窒息。他将和人的遗书在手里拿了一会儿交给了龙一。已经被这个打击摧毁的父亲无法再次阅读这封信。 “大家怎么想的?” 江神学长的问话没有具体的对象。敏之终于回答了他。 “真让人吃惊。太遗憾太悲惨了。那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但是,我还没有释然。不是因为他的遗书中还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而是这样突然的一个句号让我感觉就像看了部有始无终的电影一样难以平静。刚刚他还挥舞着手枪,夸张地说谁要过来就跟谁拼了,可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却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这未免也太唐突了。没有人特别怀疑他是凶手。当然也没有怀疑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凶手明明隐藏得很好,为什么要早早自杀呢?是良心的谴责吗?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接受这种解释。 “和人能杀四个人?这不太可能吧。” 麻里亚目光游离地喃喃自语。我明白她想说什么。但是到头来这只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撑的见解而已。物理条件上他有充分的可能作案。我在心里反对麻里亚的意见。 “这封遗书很奇怪。” 听龙一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太奇怪了。这封信到最后的署名都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不管他多么介意自己的字不好看,遗书的署名总该亲手写上去吧。” “我也这么认为。” 江神学长立刻说道。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了。这封信上没有一处手写,所以我们无从判断这封遗书是不是和人自己写的,不对,应该是是不是他自己打的。” 麻里亚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有可能这封遗书是和人以外的人打的。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和人就不是自杀,而是和须磨子他们一样,是被人杀死的……” “喂,你等等。”敏之的脸阴沉下来,“麻里亚,这是你一时兴起的想法就不要乱说下去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但和人没准儿还是虚荣心在作祟。和人可能临死前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就用打字机打出署名。遗书和凶器都在这儿。要说这是他杀的话就请拿出更能说服人的证据来。” “我赞成。”纯二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斜靠着墙壁说,“果然他刚才在客厅所作所说的就是演戏。我有第六感。虽然这封信写的不够礼貌,但内容好歹我还是能接受的。”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园部医生果断地说,“如果真的是他杀的话那么遗书就可能是凶手打的,来复枪也可能是凶手藏起来后今天又拿过来的。这两点我们都还不能确定,所以我们再详细地调查一下吧。” 江神学长把脸凑到和人的右手边说:“能闻到硝烟的味道。”自杀说上加一分。接着他左手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自动铅笔,用自动铅笔钩住手枪,又用手帕包住它,右手旋转一次弹匣。 “弹匣里还有一发子弹。刚才和人说这把手枪里只有三发子弹,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打了两发子弹。这么一说,我确实听到了两声枪响。” 一发子弹的去向很清楚——在和人的脑髓中。还有一发子弹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了。 “是在那儿吗?” 在距桌子两米远的右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不对,应该是拼图的完成品。我指着这幅拼图,拼图中间被打穿了,留下了一个黑洞。拼图画的是从瞭望台上俯视的蜡烛岩和双子岩,从画的笔触来看应该是平川老师所作。平川老师曾说过要把正在画的那幅沐浴着朝霞的涨潮海角的画制作成拼图。看来这幅拼图就是一个前例了吧。 我心中浮现出来一个故事。如果和人的死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么故事有可能是这样的。首先他拿出藏起来的来复枪,竖放在桌子边。用打字机打出遗书后他拿起枪,这时挂在他右边墙壁上平川的画映入他的眼帘。这幅画是他憎恨的、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画的,而且画的还是他最忌讳的场所的风景。他的心中交织着憎恶和恐怖,所以就把枪对准拼图,扣响了扳机。击中拼图后他拿手枪对准太阳穴,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这个故事掠过我的脑海,我接受这个情节。 “他是不是连这幅画也憎恨呢?” 园部边看画边说。看来他和我想的一样。他微微点头,似乎在说他很清楚。 “啊,你们看桌子的抽屉。”敏之大声地说,“遗书结尾不是说抽屉里放着证物吗。你们看这个!” “哦,对啊。” 园部拍了下手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文库本的《作为职业的政治》和一本写着《鱼乐庄非日记》的日记本模样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拿文库本了,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了日记。真相是否隐藏在这本日记中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日记本上。 园部打开封面和衬页后,两张叠了两道的纸片从日记中飘下来,缓缓地落到了地板上。大家的视线都紧紧追随着这张纸。 “这是什么?” 医生蹲下身捡起并打开纸片。瞬间他的眉头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不久他又“嗯”的发出一声叹息。 “是什么是什么?医生,给大家看看呀。” 敏之焦急地问。园部把日记夹在腋下,两只手上各拿一张纸片,为了看得更清楚正仔细地左右对比着。 “是莫埃人像的地图。” 敏之“探长”说。 “这个是有栖川在路边捡到的那张地图的后续吗?啊,是的是的。” 确实。这两张纸肯定是接在那张画了二十五个箭头的地图后面的,两张纸片中的一张是用线连起了二十五个记号。另一张则像是从八个闭曲面中得到蜡烛岩的素描。而且这张纸片的旁边写着“退潮”两个字。这不就是我们解开莫埃人像之谜的过程再现嘛。 “这幅画画的不是蜡烛岩吗?那就是说……宝藏是藏在蜡烛岩吗?” 敏之一脸兴奋地说。 听了这话,我想起我们三个人一步步地解开谜底,探明藏宝的地点,到最后发现宝藏早就被人拿走的过程。 “是的,肯定是这样的。” 听纯二这么一说,靠墙壁站着的礼子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是英人的字。” 龙一从床上站起身来问: “真的是他写的吗?!” 屋内陷入了一片混乱。现在出现了有力的证据证明是英人最先找到了莫埃人像的答案,和人遗书中的一点得到了印证。但是我想说现在还不是骚乱的时候,我们不是应该早点儿看看日记的内容吗? “医生,日记中写了什么?” 被江神学长一催,园部把日记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江神学长和敏之还有我都凑到他旁边盯着日记看。内容是这样的—— 七月三十日(星期二)晴 今天没有客人。 一天里就发出了“嗯”“啊”的几声。终日都在画着外海的素描。没有什么构图,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知道一种清爽的倦怠感萦绕在我的身边。 真的是日记。而且还装模作样地取了个《鱼乐庄非日记》的名字。他是想模仿永井荷风的《断肠亭日记》吧。接着看—— 八月五日(星期一)晴 完吾和须磨子小姐光临寒舍。三天没有客人了。大概是太寂寞了,我一直在口若悬河地说,都没有注意到两位没有开口。完吾的话题十分丰富,须磨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幸亏他们来了,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须磨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这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园部大致浏览了下就翻到了下一页。看来这本日记真的和名字写的一样只记录了在岛期间的情况。在八月九日的“明天,返回俗界”一行后,日期就跳到了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八日。 “一九八六年。那就是三年前……” 敏之口中嘀咕着。园部停下翻页的手,开始仔细地阅读日记内容。比如七月三十一日。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四)晴 台风结束。 须磨子来了。包括休息时间在内画了五个小时。两个人都很累了。我们边喝茶,边聊着拼图、英人以及他的未婚妻。 我注意到这次出现的称呼是“须磨子”,不是“须磨子小姐”而是“须磨子”。二者的关系或者说画家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园部更加放慢了翻页的速度。 八月一日(星期五)晴 画须磨子。 英人和他的未婚妻都来了。四个人相谈甚欢。感觉自己越变越年轻了。 在这里应该注意“感觉自己越变越年轻了”这句话。在他和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妇聊天之前,画家是因为什么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呢?仔细推测的话应该是和须磨子恋爱了的缘故吧。作为优雅生活的信奉者也是实践者的画家只是简单地记录着日常琐事,让人难以读出字里行间的深意。 八月二日(星期六)多云转晴 须磨子的画快画完了。只需要去除背景再加些修饰。之后我又要做回风景画家了。 我要谢谢须磨子。 现在每天都像泡在糖水里一样开心舒适。 画家陶醉了。 八月三日(星期日)晴 终日都和须磨子一起度过。 有马氏邀请我过去住一晚,但是我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通过须磨子婉拒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可能是我不好意思和牧原面对面吧。希望我们还能再一起钓鱼。 须磨子十点半后离开了鱼乐庄。我稍稍担心回去的夜路。 简略但又充满意味的文章。我们被蓝色墨水所写的内容吸引,津津有味地看着日记里到底要写些什么,默默地继续阅读,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接着就是八月四日。 “是英人死亡的那天。” 听园部这么一说,我们为了能更清楚地看清内容,重新摆正了日记本。 这天日记的分量似乎重于往常,不同于往日的文体、混乱的字迹都向我们传达着写作者的不安。 八月四日(星期日)晴 远离尘世,随心所欲,无为而活,这是我生存的目的。如果这也是一种罪恶的话那我宁愿如此。我生来就是罪人。罪这个汉字有可怕的字面,虽不有心,但感到它近身缠绕。 我,今夜,被迫做出要保护我的生活的承诺。我的胸口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手脚却如羽毛一样轻飘。明早,我将以怎样的心情睁开双眼?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抹去已经发生的一切。 须磨子、和人,今夜他们将会如何度过?在黑暗大海对面的海角上,他们想必正屏息熬过这个黑夜吧。总之先睡一觉吧。时间虽然令人厌恶但终究会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地回到正轨。 我累了。我感觉我能比平时睡得更好。我是共犯,快快度过这个夜晚吧。我要先休息一会儿。 我对不起英人。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这个世界上的俗物,只是为了我这个男人随心所欲的生活。请让我在这个世间接受惩罚。 你留下的地图,既是你胜利的纪念,也是我们的罪证。在我有生之年,我是不会让它离开身边一步的。只是,从今天开始,我会迫不得已给桌子的抽屉上锁。 明天将会是悲惨的一天。醒来后的我能忍受那一切吗?希望如此吧。 真的要睡了。 今夜就暂且让明天要悲伤的人安心地睡一觉吧。 6 读完这篇后我们沉默了。太奇怪了,为什么他要在目击杀人现场、找凶手索要封口费、帮助处理尸体回来之后写下了这篇支离破碎的文章呢?而且事后他为什么不把这篇冲动之下写下的日记毁掉呢?难道他想将罪名记录在日记上并永久尘封吗? “您觉得这真的是平川老师写的日记吗?” 听江神学长这么问,园部点点头。 “这点我确定,是他的笔迹。警察鉴定后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即使这篇日记不能完全印证和人留下的遗书的内容,大致上也一致。” 他准备将日记传阅给大家看看,但是江神学长制止了他。 “不好意思。这后面还有日记吗?” 园部翻过一页。 “啊,日记没有缺,后面还有。但是第二天的日记只写了‘悲惨的一天’这一句话。接着第三天只写了‘明天离岛’。” “我们待会儿再看后面的。先看看他前天写的内容。” “呃,前天?——在这儿。” 八月四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战战兢兢地又读了遍那天夜里的日记。这是我第一次回看那天的日记。虽然我试图忘却,但过去难以抹去。我把我们的罪证——三张地图再次翻出来。暂且不去想完吾,我没有根据地猜测须磨子的惨死是不是那夜的罪行对她的报复。不对,这不可能。虽然我为她的死感到悲伤,但完吾肯定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我没有眼泪,只有悲哀。 优雅的生活。 对现实的复仇。 江神是这么说我的,这真的很奇妙。说这话时他仿佛不是一个后生,而是在讲自己的事情一样。 今夜微风。安静的夜晚。 月光笼罩的海湾,小船出航了。是谁在泛舟海上吧,可惜看不见人影。 过了零点了。 犯罪三周年。 以上就是平川的绝笔。平川在写完这篇日记多久之后被杀呢?写完后立即就被杀了吗?人不能提前预知死亡何时会光临自己。死者的日记向我们生动地传达了这个严肃的事实。 “三张地图。果然地图有三张啊……” 江神学长像说梦话似的嘟囔道。地图有三张,其中的两张在这儿,剩下的一张就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对上了。 “可以了吗?”问过江神学长后,园部将《鱼乐庄非日记》传给大家看。 “有栖捡到了三张地图中的一张……” 在日记的传阅过程中,江神学长一个人站着不动。只有我歪着头盯着学长的这副模样。 “这是物证啊。”右边响起了敏之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是平川老师写的东西。而且这本日记有重要的意义。因为通过这本日记我们明白了凶手是在零点之后作案的。” “父亲太可怜了。”左边的纯二说,“平川说他是被牵连进去的。” “和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后面传来里美的声音,“我还是难以相信。” “轮胎的压痕……”江神学长自言自语,“那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平川老师的心情。”麻里亚不知道在哪儿发出喃喃自语:“他想要什么吗?” “这下……”这是同一方向礼子的声音,“英人可以安息了。” “有两辆自行车……”江神学长抬头斜看着天花板,“一点前后一点二十分左右……” “钻石怎么处理了呢?”纯二对敏之说,“老师知道换钱的渠道吗?” “是啊。”敏之答道,“钻石肯定被贱卖,钱估计都没了吧。” “那样的话,所以……”里美低声说,“所以又向和人要钱。” “和人,”龙一又重重地坐在床上,“英人……” “还有很多疑点不清楚。”园部说,“具体的情况等警察调查后就清楚了。” “太糟糕了。”纯二的声音说道,“这会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都怪父亲,”龙一痛苦地说,“就是那个谜局招来的这个悲剧。” “和人,”麻里亚声音颤抖地说,“一切都是和人的错,他不可饶恕。” “别说了。”礼子平静地说,“现在就别说这种话了。” 江神学长放下遗书靠到墙壁边,把脸凑到留有弹痕的拼图上。 “他也很累。”园部不知对谁说,“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绷断了。” “就算是这样他的自杀也太突然了。”不知谁回应道。 “我进来的瞬间很震惊。”男人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他是被人杀的。”女人的声音。 “可以放心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结束了。”又一个人的声音。 “是了。” “不!” 江神学长的声音盖过了屋内所有人的声音。目光都集中在靠着墙壁的江神学长的身上,大家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鸦雀无声。几秒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园部作为所有人的代表问江神学长: “江神,什么还没有结束?” 社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人案。我是说杀人案还没有解决。” “你说什么?”纯二不高兴地提高了声音。“凶手写了遗书,留下凶器和日记本、地图然后自杀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就在你的面前。你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这个。” 江神学长指着墙壁上拼图中间的弹痕。大家的目光都像被线牵引着,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聚焦到那个黑色洞穴上。 “这个我们刚才也看见了。这不就是和人在自杀前向这幅不喜欢的画发了一枪的痕迹吗?我想想问问你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江神学长叫过来正准备朝墙壁方向走的纯二,接着又叫上正盯着他看的园部。这么小的洞,不可能几个人同时看的,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几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 “这个洞肯定是手枪击中后留下的痕迹。从这儿你们可以看见子弹嵌在洞的里面吧。你们好好看看这儿,这个洞的右上方,这儿有鲜血飞溅的痕迹。应该是和人击中自己脑袋后溅上去的。你们再看看血迹的左下方,它不是和弹痕的右上衔接的,而是重合的。这一点很细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但这两个确实是重合的。” 纯二和园部凑过去脑袋。估计必须仔细看才能判断清楚,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证实确实如此。 “你们看一下重合的部分。这个圆形弹痕中间的血迹的一部分是不是凹陷下去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我们所说的就不成立。” 两个人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话。不久园部首先抬起头,面朝江神学长汇报他的观察结果。 “不是,不是那样的。正相反,圆洞上血迹的边缘有缺陷,不过这部分很小……” “牧原先生,怎么样?”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纯二也抬起了头。 “是的。血痕的左下部分少了一点。” “让我看看吧。” 可能意识到事情重大,敏之慌忙冲向那幅画。我也跟在他身后。他也证实他们所说的正确性。 “确实是这样的。这下可头疼了。这不正好相反了吗?先是画上沾了血迹,接着才是手枪的子弹击中了画。这下可麻烦了。” “现在可不是说麻烦不麻烦的时候,犬饲先生。” 江神学长回应他。 “这是决定性的矛盾。这个弹痕和血迹的关系就如刚才犬饲先生说的那样,先是和人被手枪击中脑袋,接着才是这幅画被击中。也就是说和人死之后,有人拿枪对准了那幅画。这个人是谁?谁为了什么目的要做这种事情?虽然我们现在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个人就是杀害和人的凶手,而且也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杀害和人?你的意思是说和人也是他杀的吗?” 里美一脸茫然地问。虽然大家都难以相信这一点,但是谁都没有阻止冷静地陈述事实的江神学长。 “还有除此之外的可能吗?我们假定和人是自杀的。那么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屋里。和人将来复枪立在桌子旁,把遗书放在桌子上之后——或者是打完遗书之后——他拿出手枪自杀了。这时一直在旁观的那个人从他右手中取下手枪,没有任何目的地对着墙壁上的画发了一枪,然后放下枪离开了——你们能相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反正我是不能。” “等等!”纯二说,“确实我们很难想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但是他也有可能是自杀的呀。和人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不过没有立刻断气。这时那幅惹人不快的画映入他的眼帘,所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幅画开了一枪。”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园部生气地说,“我刚才说什么了?和人是立即死亡的。” 纯二不说话了。这回轮到敏之追问学长了。 “江神你的话还有疑点。就假定和人是死于他杀吧。凶手枪击了和人,然后迅速处理好来复枪、日记和遗书后毫无目的地朝墙壁上的画开了一枪。是这样吗?凶手没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呀。” 江神学长不慌不忙地开始解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凶手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和目的。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这个理由仍然合理。不对,刚才我说的是凶手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我要换个说法,应该是凶手必须要开第二枪。目标可以是墙壁上的那幅画,可以是地板,也可以是天花板,其实哪儿都可以。” 敏之发问了:“为什么?” “因为凶手必须拿起和人的右手,让他的右手握住手枪发一枪。如果不这样的话他的手上就没有硝烟反应了。凶手担心一旦警察介入调查后就会发现这个疑点。” “硝烟反应?你说的这是什么?” 面对敏之的提问,江神学长沉稳但斩钉截铁地说道: “您不应该不知道。在发现牧原完吾先生和须磨子小姐被杀之后我曾在大家面前提到过相同的说法——开枪之后,开枪人拿枪的手上会留下火药粉,只要经过科学搜查就能检查出来。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在大家面前提到过,所以在场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当然,凶手肯定也知道。也就是说凶手将和人伪装成自杀,杀害了和人,为了造成和人是自杀的假象就想在和人的右手上留下硝烟反应。所以凶手又开了第二枪。这一枪随便打到哪儿都行。凶手之所以会选择平川老师的那幅画作为目标,也是希望能够引导大家想象出和人充满怨恨地射出最后一枪的故事吧。” 龙一沙哑的声音盖过了江神学长的声音。 “那是谁……杀了和人?” 7 我想省去到目前为止累赘的记叙。也就是之后我们从和人房间转移到客厅调查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的过程,所以请允许将这段内容省略了。 先说结论。在夺去有马和人性命的那声枪声响起时,没有人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真是很不可思议。和前两起杀人案件不同,这次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既有人在房间里待着,也有人出去散步了,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这个时间点里,所有人都处在完全孤立的状态,这也只能说是巧合了。我当时在海边,江神学长在屋里,麻里亚在洗衣服,龙一在…… 没有人有不在场的证据。 也就没有人看见过离开犯罪现场的人影。 这也许不是巧合。傍晚的这个时间,大家经常都是各干各的,而且犯罪现场的房间没有上锁,所以如果凶手是从窗户里逃走的,可以轻易地藏到望楼庄后面或附近的树丛中,等大家听到枪声跑过去的时候,凶手就可以趁乱现身。凶手恐怕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 当时不管是在打坐还是爬树都一样。我再重复一遍,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据。 “这下麻烦了。” 当发现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后,敏之愁眉苦脸地说。麻烦的事情从数天前就已经开始了。他破了戒烟的禁忌似乎又想抽一根,他竖起食指和中指,似有似无地表明他希望再次抽根烟的愿望。但他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大概突然想起来过去分烟给他抽的和人已经不在了吧。 “抽这个吧。” 纯二拿出亡妻的薄荷烟。被敏之拒绝后,纯二自己拿出了一支烟点上火。 手拿烟斗,身体深深地陷在藤椅里的圆部开腔了。 “我们已经大致明白了三年前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怕的凶杀案和威胁。而且证明这一切的日记本和其他证物也都出现了。问题的关键是这次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和这些证物有什么关联呢?是英人的复仇吗,还是平川和和人之间金钱纠纷的证据?抑或是包含了上面所有的事情?这一点还不清楚。 “还有一个疑问。凶手知道平川老师的日记,甚至连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三个人拼命隐藏的犯罪真相,凶手又是怎么嗅到这一切的呢?这一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直左右摆弄烟斗的医生停下来,看着坐在远处的江神学长。 “江神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别让我当会议主持。还是你比较适合。” 学长没有任何反应。圆部医生的表情僵硬了。看来他有可能是为江神学长不礼貌的态度不开心了。江神学长阴沉着脸沉默地盯着窗户的方向,似乎在思考什么。 “江神学长……” 麻里亚轻轻地叫他。 “嗯。”江神学长轻轻地点点头。 透过朝东的窗户已经可以看见夜色降临了。如果朝西的客厅有窗户的话,也许可以看见地平线上的余晖吧。 “累了吧。” 圆部如此解释。 “回屋休息下怎么样?” “好的。”江神学长回答后,突然唐突地问礼子和里美: “我想问二位一个问题,平川老师被杀那晚后的早上五点左右你们在厨房碰见了是吧?那时你们透过客厅的窗户看窗外了吗?如果看了,那么我想知道那个时候三辆自行车是不是都在?” 两个人不明就里地回答三辆自行车都在。接着江神学长又再次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抛向了礼子和圆部——六点前有没有看窗外,如果看了,那时有没有看见自行车?两个人都非常确定的说三辆都看见了。 “在啊……” “那个,晚饭准备怎么吃?我去做吧,吃完饭后大家休息会儿。” 礼子朝准备起身的江神学长说。 “谢谢。但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待会儿再吃吧。不好意思,如果到时还剩下一些的话……” 话说到这儿,江神学长后面的话说的有点含糊,我没听清结尾他说的是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这样啊,那待会儿您再下楼吃。” 江神学长对她道谢后垂下头。我在想是不是得对学长说点什么。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目送着江神学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这时江神学长回过头对我说: “有栖。” “嗯?” “待会儿你来下房间吧。” 给读者的挑战 也许有的读者朋友在这个故事刚开始就已经知晓凶手是谁了。也许有的读者朋友在故事进行到三分之一或一半的时候确定了凶手的身份。又或者有的读者朋友直到刚刚才找出了真正的凶手。 最有可能接近正确答案的就是后者了。 作者现在告知各位,江神二郎在与读者相同的条件下刚刚查出真凶,同时我也想向各位发出挑战:请您不要通过第六感,而是通过推理锁定凶手。即使不能解开所有谜底,也能找出真凶。 谜局就在这里。 请用您的双手为这个小宇宙重新树立新的秩序。 第六章 拼图游戏 1 ——有栖,待会你来下房间。 晚上九点,我按江神学长说的回到房间。其他人都还留在楼下。 “我进来了。” 说完我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江神学长靠墙坐在床上。与他四目相对,我握着门把手站住了。 “我来了。” 这不是废话嘛。我都站在他面前了,一看就知道了。 “你要和我说什么严肃的话题吗?是不是要我帮你给礼子递情书呀。” 说完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玩笑后,我就意识到糟糕了,因为江神学长一点儿也没笑。学长平静地说: “有栖,我有话要和你说。当然是关于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你仔细听我说的话,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就指出来。我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凶手是谁了。刚才我一直在脑子里想,似乎已经接近最后的答案了。我就是希望你能帮我验证一下我的思路。拜托了。” “说什么拜托……” 突然被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有点困惑不解。 “我的脑袋瓜随时都可以出借,虽然性能不怎么样。” “坐吧!” 我坐在他对面的床上。在这之前我锁上房门。当然这不是害怕凶手突然闯进来,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理由——与外界隔绝。 “从哪儿说起呢?” 江神学长说话的方式似乎很轻松,见他这样我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我看了平川老师的日记后明白了一件事。在推理过程中我发现只有一个人具备作案的条件。嗯,就从我看了日记后明白的事情说起吧。这件事是我在看了八月四号平川老师被杀那天夜里写的日记后明白的。文中出现的‘优雅的生活’确实是那天白天我在鱼乐庄与老师聊天时谈到的。日记里提到了半夜里漂在大海上的小船。从这一点上可以判断日记的日期没有错,作者也是平川老师自己。老师平静地迎来了夜晚,和平时并无二致地记着日记。他还难以释怀三年前的那件事,所以又翻看了那天的日记并陷入沉思,桌子上还放着那三张地图。这时,时针指向了零点——怎么样?” 是问我是否可以继续推进话题吧。没有需要停下商讨的地方。 “平川老师是在鱼乐庄被杀的。圆部医生的尸检印证了这点,就是外行的我也看出来了。而且那天夜里老师的日记和三张地图都在鱼乐庄。确认了这两点,那我们的谈话就可以继续下去。也就是说真凶不是在那之前拿到日记和地图的。 “继续。凶手在夜里的某个时刻拿着来复枪站到平川老师的面前,然后打死老师。之后凶手拿上日记和地图离开了鱼乐庄。虽然日记和地图放在桌子的抽屉里,但是凶手可能用了什么方法将这两样东西拿到手,比如可以用来复枪威胁老师打开抽屉。——到这儿没有问题吧。” 没有什么大问题。我点点头。 “凶手骑着自行车往望楼庄赶。这岛上的自行车都没篮筐,所以应该是将带出来的日记、地图还有凶器来复枪都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凶手将三张地图夹在日记里然后和来复枪一起绑在车架后骑上自行车。凶手必须要尽早回到望楼庄,因为长时间不在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可以想象到凶手拼命蹬自行车的情景。” 我也在脑海里描绘着月下骑着自行车的凶手的身影。我突发奇想,如果将这幅景致画成画不是挺不错的吗?如果真这样的话我就把它弄成拼图。 “凶手越过几个平缓的山坡,绕过山脚,到了直路附近再次加快速度。在这段直线路程中,凶手没有意识到夹在日记中的一张地图掉下来了。当然凶手后面也没长眼睛,所以这很正常。接着凶手回到望楼庄,拿着日记和地图悄悄地回到房间——这么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然奇怪。 “这和掉下的那一张地图上有轮胎印相矛盾。” “这样啊!” 江神学长仰头看着天花板。后脑勺“嘭”地撞到了墙壁上。 “这样啊。如果按我说的那样,就没有机会轧到掉下的地图了。确实很奇怪。我把那张有车轮印的地图和那张地图当天晚上在鱼乐庄这个事实给弄混了。如果案件发生的夜里那张地图在望楼庄的话还能说得通。凶手可能出于什么理由拿着地图去鱼乐庄,结果在半路上地图掉下。然后凶手在到达鱼乐庄之后还没有意识到地图丢了。接着杀人后在返回望楼庄的路上,又毫无意识地骑着自行车轧过了那张地图。如果这样的话可以讲得通。但是那天晚上地图在鱼乐庄。” “奇了怪了。” 被我这么一插话,江神学长收起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奇怪。我知道凶手是谁了。仅这一点就告诉我们这个岛上只有一个人能杀平川老师。” “就凭这一点?” 我半信半疑。虽然画家的日记作为这起案件新的线索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日记上没有任何暗示凶手的线索,江神学长要说的似乎只是在案发当晚被自行车轮胎轧了的地图在鱼乐庄。但是仅仅凭这一点就可以锁定凶手吗?我毫无头绪。 “我不明白。你给我讲讲。” “所以我才叫你来。” 江神学长开始慢条斯理地对探出身子的我讲起了他的推理。 “只有一种情况下地图在鱼乐庄,并且地图上会留下了自行车的压痕。那就是凶手拿着地图出鱼乐庄,然后途中地图掉下来,凶手返回望楼庄。之后凶手又再次骑车前往鱼乐庄。在这途中凶手没有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地图从上面骑了过去。” “啊,什么?你说什么?凶手返回望楼庄后骑车又去了一次鱼乐庄?凶手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不是很奇怪吗?刚才江神学长你不是也说了‘凶手必须要尽早回到望楼庄。我们可以想象到凶手拼命蹬自行车的情景’吗?拼命赶回望楼庄的凶手为什么要再次回鱼乐庄呢?难道是忘东西了?” “肯定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回去的,这个理由我们暂且不管。二流推理小说中的侦探不是经常说‘可能是忘东西了,会是忘了什么’嘛。理由先不管,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能推测为凶手是在第二次去鱼乐庄的时候在掉了的地图上留下了压痕。对不对?” “不对不对。”我加强语气说,“还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凶手有可能是两个人。我们先假设凶手有两个人吧。凶手a和b为了杀平川老师骑车前往鱼乐庄。杀人后a将地图绑在后座上,并和b一起踏上了回望楼庄的路。在这过程中,地图从a的自行车上掉下,跟在他身后的b没有注意到掉到地上的地图就从上面骑过去了。怎么样?有这个可能性吧?” “不对不对。”学长模仿我刚才的语气,“有栖你想想那天夜里大家的陈述。你、麻里亚、圆部医生、纯二、和人、还有我的陈述。十二点十五分之前你和麻里亚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望楼庄。一点前圆部医生和麻里亚、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我和纯二都看见两辆自行车并排停在法式窗户旁。接着两点到四点十分这段时间里我和和人待在客厅里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明白了吗?十二点十五分、一点前、一点二十分、两点以后,在推断的作案时间内的关键地点,我们都目击到了至少有两辆自行车在望楼庄。虽然十二点十五分到两点前的这段时间内,停在玄关旁边的第三辆自行车没有不在场的证据,但是剩下的两辆都有。” 我理解学长的意思了。如果凶手a、b在我和麻里亚上楼的十二点十五分以后现身,骑着两辆自行车去鱼乐庄的话,单程是三十分钟,所以他们回望楼庄的时候应该是一点十五分之后了。但是一点前圆部医生和麻里亚还看见两辆自行车好好地停在窗户旁。而且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江神学长和纯二也看见了两辆自行车。如果凶手a、b在那之后出现的话,回望楼庄的时候就得两点二十分之后了,但江神学长和和人都作证两点的时候三辆自行车都在。所以不可能有两辆自行车同时往返于望楼庄和鱼乐庄之间。 “我明白了。我认同你的想法。也就是说凶手是骑一辆自行车两次往返于望楼庄和鱼乐庄的喽?” 江神学长摇摇头。 “不是的。” 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不是的,有栖。” 2 “我刚才说什么不对的话了吗?” 我问。 “我们从逻辑上思考。一辆自行车是不可能往返两次的,你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你和麻里亚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是在十二点十五分。我与和人是在两点的时候看见三辆都在。这中间只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单程就要三十分钟的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往返两次?” “不对,是江神学长你弄错了。凶手因为什么理由回鱼乐庄——也就是第二次往返的时候可以是两点以后呀。” “两点以后的什么时候?我和和人可是一直在客厅待到了四点十分。五点的时候礼子和里美看见三辆自行车都在的。六点之前礼子和圆部医生也作证说三辆都在的。根据这些证词,我们就可以判断出望楼庄的自行车没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段是不在的。” 确实如此。我意识到我刚才确实说得不对。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是怎么去的呢?我只有默默地听着江神学长接下来的话。 “回到你刚才反驳我的话题上。地图的压痕是怎么弄上去的呢?凶手在从鱼乐庄回望楼庄的途中掉下地图,接着在从望楼庄去鱼乐庄的途中压过地图。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推进了。我们可以确定是望楼庄里的某个人杀人后骑自行车返回,过后因为某些原因又骑自行车去了一趟鱼乐庄。这样的话,那么凶手第一次是怎么从望楼庄到鱼乐庄去的呢?而且,最后一次又是怎么从鱼乐庄返回望楼庄的呢?这个答案的前提条件就是——用的不是自行车。” “步行的吗?” “不是,平川老师十二点刚过的时候还活着。就算凶手是在十二点作案的,那步行回望楼庄也得一点半了。即使凶手紧接着骑上自行车返回鱼乐庄,也不可能在两点之前赶回来。凶手不想离开望楼庄的时间过长,而且怕走夜路遇到响尾蛇。再追加一个前提条件——不是步行。” 我终于明白江神学长想说什么了,我倒吸一口冷气。 “是游泳吗?” 只能是这样了。这个岛上的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和船,而那晚的早些时间里——十一点半左右——船被我和麻里亚弄翻了。 “马上要接近问题的关键了。你还要打断我吗?” 江神学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好意思,我们应该进行这种火花迸发的讨论。” “继续。” 学长又微微一笑。 “凶手的行踪是这样的——凶手游泳从望楼庄去的鱼乐庄,杀人之后骑自行车回到望楼庄。接着又骑自行车去鱼乐庄,最后游泳返回望楼庄。” “这个行踪真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凶手在杀人的同时还顺便做做耐力训练?” “别开玩笑。这里我们要注意到凶手使用的自行车。凶手是游泳去的鱼乐庄,所以回来的时候自然用的就是平川老师的红色自行车了。凶手借这辆自行车返回到望楼庄。那么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凶手之后又回鱼乐庄了。因为要把平川老师的自行车还回去。” “江神学长,这么一来问题又变复杂了。” 我闭嘴了。我突然想起发现平川老师尸体之前我被麻里亚和江神学长嘲笑的事。现在是如何往返于望楼庄和鱼乐庄之间的“嘉敷岛之谜”。 “这也很奇怪。有必要那样拼命骑车去还死人的自行车吗?就放在望楼庄,然后索性藏在床底下不就行了吗?虽然第二天早上大家看到自行车都会大吃一惊,但就算知道这是作案用的自行车,也没有办法判断是谁骑回来的呀?” “那样的话就糟糕了。请你继续忍耐听我说下去。如果杀人后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出现在望楼庄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会这样想:‘鱼乐庄的自行车出现在这儿了,是凶手骑回来的。船还在海上漂着呢,那就是说凶手去的时候是游泳的,所以凶手会游泳。这样就糟了。为什么?因为凶手是准备让和人顶罪的所以才实施的杀人计划。如果被人知道凶手会游泳的话就糟糕了。这样就证明和人无罪了。” 真是复杂的一段话。这一点我认同,但是还有几点无法彻底理解。 “江神学长,好像还有奇怪的地方。凶手可以游泳去鱼乐庄,因为这个方法比自行车快所以选择这个方法很自然。那么凶手作案后为什么不游着回来呢?还特地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然后又返回鱼乐庄,最终还是游回来的,我真是搞不懂这有什么意思?途中骑自行车往返一次到底目的何在呢?” “当然是有目的的。有栖你稍稍在脑中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你就会明白的。——凶手不想把日记、地图还有最重要的来复枪弄湿了带回去。要是等第二天大家发现平川老师被杀,这件事成了连环杀人案的时候,凶手自然就没有办法把来复枪带回去。所以凶手必须趁着夜色把这些东西带回望楼庄。” “不要弄湿……哦,日记、地图还有来复枪哪个都不能浸水的啊。这样啊……” “有栖,这一点你能理解了吗?” 江神学长为了谨慎起见对我说。我“嗯”了一声。 “好的。那接下来一站就是终点了。凶手只有一个人,凶手的一举一动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了。”江神学长顿了顿,“没被你打断啊。” 从刚才起江神学长就总是说“没被你打断”、“没被你阻止”,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难道——难道,他脑中的那个凶手的名字对我来说是忌讳的?所以江神学长才希望我来打断他,打断他自己无法结束的推理。 “凶手不想把来复枪弄湿了带回去。日记和地图这两样东西很小所以可以放在塑料袋里游着带回去,至于来复枪可以放在别的地方,第二天再若无其事地运回去。 因为不想弄湿来复枪,所以要冒着危险骑自行车多一次往返。当然,如果船没有翻的话,往返是可以坐船的。” “江神学长……”我叫起来。 “在这儿就有最后一个疑问了。这个疑问就由我来自问自答了吧。那就是凶手游到鱼乐庄去杀平川老师的时候,是怎么把来复枪运过去的呢?” “江神学长!” 我又叫了一次。但是学长不理我,他没有中断继续快速说: “如果做防水处理的话应该可以。但是凶手没有那么做。大概没有做防水处理的时间吧。而且当凶手到达海滩时发现本该在岸边的小船却不见了。” “江神学长,麻里亚呢?”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是的,那就是凶手不是在那个时候将来复枪运过去的。在案发前也就是白天,凶手就已经将作案工具——来复枪运到鱼乐庄所在的涨潮海角上了。” “你为什么不把麻里亚一起叫上来?她不是比我的反应更快吗?” “头天夜里牧原完吾和须磨子被杀,而且还有暴风雨。雨停了之后大家都闷在了望楼庄。但是我们三个人是例外,我们去拜访鱼乐庄,并且一下午都待在山上的瞭望台聊天。在那个瞭望台上……” “江神学长,你为什么不叫麻里亚?” 一股热流涌上我的心头,我突然想流泪。 “在瞭望台上,我看见了,你看见了,麻里亚也应该看见了那艘从望楼庄驶向鱼乐庄的小船。只有坐在那艘船里的人,有可能在案发当日白天将来复枪运到涨潮海角。” “怎么会……” “……所以没叫……” 一句话最终我只说出了这么多。现在我终于明白江神学长脸色阴郁的原因了。 “该怎么和麻里亚说?” 我吐出了这么句话,但听上去就像别人说的。我低着头,呆呆地盯着左手指甲。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但不知为何我害怕和江神学长对视,所以我朝窗户的方向扭过头。窗外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我们就像与世界隔绝一般,虚无缥缈。 我偷偷瞄了眼学长。他靠着墙壁也在盯着窗外。我们二人相对无言。 这时—— 响起了敲门声。我们同时朝房门看去。 “可以进来吗?” 门外响起了说话声。我的胸口一声闷响。 是礼子的声音。 3 江神学长起身拿下门锁。门把手转了下,房门安静地开了。她站在门外。 “可以进来吗?” 听礼子这么问,江神学长用左手指着床头柜旁的板凳说: “请进,坐吧。” 她像滑行一样静静地进了屋子。她经过我和江神学长的身边,走到靠近窗户的凳子旁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头。 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们谈话的主角会出现呢?江神学长应该只对我一个人说了“待会儿到房间来一趟”。她过来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难道她只是为了来看看江神学长的情况吗?不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江神学长对她说“坐吧”的时候,她就不会走到房间里坐下了。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呢?我的脑子飞快转动着。 “我想问问你们案件的事。” 礼子说完轮流看看我和江神学长。最后她的眼神落在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的江神学长的身上。 “刚才我们两个人还一直在讨论案情呢。” 江神学长用理所当然的语调开始说起: “就在礼子你敲门的前一刻,我们刚刚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就是杀害牧原完吾、须磨子、平川老师还有和人四个人的凶手就是——礼子你。我花了很长时间向有栖解释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有栖也没办法推翻我的推理。但是虽然他不能举出反例反驳我,我还是不能轻松地说我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我没有弄明白,而且我也没有物证。我们的拼图仍然还有很多空缺。现在我们想填补这些空缺,完成这幅拼图,所以我们能找礼子你帮忙吗?” 我一直在注意看礼子听到江神学长的话后的反应。她只在江神学长说凶手就是你的时候双肩稍稍颤抖了下,其他时候她都没有什么变化。她的脸上丝毫见不到小动物被追到绝境时可怜痛苦的表情。相反,我觉得她的美丽和光辉正在无限放大。 “您是说我就是凶手是吗?然后希望我能帮您解开所有的事实真相?” 被礼子追问的江神学长点点头。 “是的。在帮我解答之前我想请你明确地回答我,那四个人是你杀死的吗?” 这次她吸了口气,头低了下来。小声说:“是的。” “我们从一些很细微的地方发现了你是凶手。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弄明白。这当中既有需要问你才能弄明白的地方,也有的地方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总之,我们开始吧。 “首先,你为什么残忍的做出这些事?我可以理解成是为英人报仇吗?” “是的。” “平川老师的日记非常简略,所以要想知道三年前的那件事情的全貌很困难。不过,大致上应该是这样的。和人在冲动之下杀死了解开莫埃人像之谜的英人,而平川老师和须磨子目击了这一切。作为封口费,平川老师向和人索取挖出来的钻石,和人答应了他。而一直爱慕平川老师的须磨子听从平川老师,决定保持沉默。简单地说,三个人将英人的尸体运到北部海湾扔了,并决定忘记那夜的事情——你在某个时候知道了这一切,虽然你最痛恨的是直接对英人痛下杀手的和人,但你也不会原谅纵容和人罪行的平川老师和须磨子。你决定这样——先杀须磨子和平川老师,最后杀和人。但是你需要和人为前两起杀人案顶罪,所以将他伪装成了畏罪自杀。” 江神学长的最后一句话不是问句,但礼子还是回答了声“是的”。 “我不知道你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知道英人之死真相的。也许是英人死后你立刻就知道了,也许是一年后、两年后,或者是今年到了岛上你才知道。不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犯罪的舞台无疑是这座小岛。因为不说和人,你要想见到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特别是平川老师就只有夏天在这座岛上。你决定从须磨子开始报仇。最好的时机就是暴风雨到来的夜晚。” 礼子一边听着江神学长的话一边慢慢地揉着无袖衣服露出的左肩。 “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仓库的门一直被风吹得响个不停,刚好可以帮你掩盖枪声。纯二在客厅里烂醉如泥,须磨子上楼了。你决定动手作案,找准间隙上了二楼,取出来复枪。” “我上二楼是和麻里亚一起回房间。” 礼子第一次插话。 “不管我怎么说那孩子非说要睡长椅。我按着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脏出了房间,杀了两个人后就回去了。我看见麻里亚身上的毛毯掉地上了,正准备捡起来给她重新盖上,她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我的手笑着说:‘礼子姐你的手好凉。’然后又睡着了。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抬到脸颊旁,我闻到了火药味,所以就匆忙到洗手间洗了手。” 江神学长生硬地点了两三次头。 “你从阁楼拿了来复枪走向须磨子的房间。你知道枪的存放地点对吧?和人说过这座岛上所有人都曾经射过枪。你快步走进须磨子那间门锁坏了的房间,架起了枪。喏,接下来就是我的想象了。你迅速开了枪,因为认为她非死不可所以什么都没说就开枪了对吧?” 礼子的表情有点惊讶。 “为什么您会知道?” “是我不断尝试错误拼图的结果。我的推理要在这里跳跃两三次。你迅速开枪,子弹正中须磨子的胸口,本来这样就行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须磨子的父亲也在这间屋子里,你是在开枪之后才发现这一点的,所以你又慌张地朝他开了一枪。但是由于过分慌张,子弹偏了,击中了他的大腿。为什么你会那么慌张呢?是因为他突然出现的缘故吧?” “为什么……” 礼子还想说同样的话不过她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我是瞎猜的。完吾是不是突然出现在床的枕头边的?完吾想去捡掉到床底下的打火机,所以趴在地板上往里掏,但这时他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吓了一跳站起身。看见他后就轮到你吓一跳了。被人看见了,糟糕,打死他。但是你打偏了,只击中他的大腿。被击中后的完吾倒地时头碰到了床头柜昏倒了。真是一出反转剧。脑子已经发热的你告诉自己你击中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倒下了,然后你飞奔出了房间。你已经晕头转向了所以没有再补上第二枪。或者你认为连发三枪会被人发现吧。” 礼子大体上认可了江神学长所说的这些内容。而且她还补充到她在回房间之前把来复枪藏到了阁楼的天花板后面,再那之后又溜到和人房间破坏了无线设备。那么,那个杀人现场为什么会变成密室呢? “在你离开后,没有人知道须磨子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我说的只是我猜测的故事,没有任何证据,希望你们听过之后能立刻忘记它。你离开现场之后,房间里剩下的就只有大腿还在不断出血、人已经晕倒的完吾,还有被击中胸部身受重伤的须磨子两个人。这间屋子变成了密室。至于是谁锁上门的这一点很明显,当然就是须磨子。谜团集中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嗯,又是一个拼图。拼图一,她的父亲是企业家;拼图二,她的丈夫需要钱;拼图三,她父亲的大腿受伤并且出血严重;拼图四,她自己胸口上的伤是致命的;拼图五,她有看护学和法律知识。把这五个拼图组合起来我得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须磨子意识到自己肯定活不了,而如果对父亲采取紧急止血措施的话还能挽回他的一条命。如果马上打开门向外求救的话那么即使自己死了还能挽救父亲的生命。但是这个想法只在她的脑海里停留了一会儿。反正自己要死了,那就让父亲也一块死吧。而且要让别人看上去父亲是先于自己死的。因为她意识到如果这么做在她死后能出现一个自己希望的结果。这样的话,父亲的遗产继承人会是自己,而自己即使晚于父亲一秒钟死亡,那么她从父亲那得到的遗产将会全部继承到自己心爱的丈夫手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地走向房门,使劲拉下门锁。你们明白原因了吗?她不愿任何人来打扰她和父亲的死亡。” 礼子第一次听说这么不可思议的话,似乎很受震惊。她停下揉左肩的右手,一脸惊愕的表情听江神学长说。 “为了不让别人进入房间她关上门,接着倒在已经失去意识的父亲身上。也许她是乞求得到没有答应她的父亲的原谅,也许和父亲一起死她不会感到恐怖。不过她躺在父亲身上最大的理由是想让别人推断为自己是后遭枪击死的。当我问两个人谁先被杀的时候,圆部医生说无法断定。确实这在医学上很难判断。所以深知这一点的须磨子做了这个伪装。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案例,虽然和这次的案件没有什么关联。一家人因为泥石流被活埋全部死亡。虽然知道这一家人每个人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但是没有办法判断具体的死亡顺序。但是因为牵扯到遗产继承的问题所以必须作出判断。你们猜是用什么方法判断的?听说是将埋在下面的人推定为先死的。” 虽然我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但平时学习不认真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例子。但也许须磨子曾听说过。也许她在死之前想起了这个案例,希望这个理论也能运用到自己身上来。不过如今她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就无从对证。 “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现在都结束了。我这就用木板和钉子把那间屋子封了。在房间前立个牌子写上‘此房间可疑,请勿接近’。” 我觉得江神学长的口气有些玩世不恭。他本人可能也意识到了,所以又换种口气说: “现在转到下一起案件吧。” 4 “平川老师的被害。这起案件你冒的风险可不比前起案件小。那天你等白天雨过天晴后将藏着的来复枪运出了家门。这样一来即使搜索整幢房子也没有关系了。然后你在打算杀害平川老师的那天晚上将枪转移到犯罪现场附近。对吗?” 江神学长问礼子。她优雅地将短发捋到耳后。 “是的。那时候认为牧原他们是死于他杀的看法已经占了上风,大家没有预料到凶手还会杀人,而且都推测来复枪被扔到了大海里。因此我在大家开始搜索来复枪下落之前就将枪转移到树林中藏起来,准备在作案前将它运到涨潮海角。刚好平川老师忘带帆布包,所以我就找个借口说送包过去。” “和人说要搜索整幢房子找来复枪的时候呢?” “枪在树林里。我觉得必须得在他说要在家的周边寻找之前把枪转移到涨潮海角,所以过后就立刻用船把枪带到了鱼乐庄。” “明白了。现在我们到他家那天晚上。你在白天就已经将枪运到了鱼乐庄,所以可以空手去作案了。你悄悄地出了望楼庄下了石阶,正准备坐船的时候却傻掉了,因为小船不见了。” 太令人吃惊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我已经将感情完全转移到礼子身上了。手掌里渗出了层层密汗。 “这时你可以采取两个方法。登上石阶返回去再骑自行车,或者索性游过去。你也许会选择前者,但是结果你没有,是不是不想被别人看见你骑车出去?还是因为麻里亚和有栖坐在自行车上兴奋地聊着天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礼子只简洁地回答了一句话: “是因为有栖川和麻里亚在。” “所以你选择了游过去。你可以将作案的时间推后,或者延期,但是你没有那么做。” “我想早点儿搞定。如果改日子的话,在这期间来复枪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是这样啊!你在夜晚的大海里游泳。t恤、短裤和短发,都是对游泳没有任何阻碍的装备。上岸后你取出藏起来的来复枪进了鱼乐庄。门没有锁。那会儿,平川老师在干什么?” “……在玩拼图。” “是那幅北斋的浮世绘拼图吗?你是立即就开枪了还是站在他的面前说了什么呢?这一点现在还真是不好猜呀。” “老师他……” 礼子没说完就低下了头。夜色像要压倒她—样在她身后扩散开来。 “我把枪对准老师,他回头看了看我只说了一句话:‘你是来为英人报仇的吧?’” 画家瞬间明白了一切事情。他在优雅生活的同时,也许已经做好了哪天这一切都会幻灭的准备。 “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了声‘是的’,我将手指放在扳手上站着与老师对视了一会儿。‘能等一分钟吗?’说着老师慢慢地站起身。然后他走到桌子旁,打开抽屉上的锁,从里面不知道拿出了什么。我原以为老师是要拿出手枪什么的所以还吓了一跳,结果不是。老师把那本日记和三张地图交给我说:‘这是我犯罪的坦白书和英人的遗物,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对你不好,我也很丢人。现在就请处置我吧。’我伸出手接过这些东西。老师又坐回了椅子上,他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容。我一边想着为什么我不能原谅这个人呢,一边……扣动了扳机。” 礼子停下来了,江神学长看着低下头的她,两人沉默了良久。 接着—— “你结束作案后拿着日记、地图和来复枪思索着怎么回去呢。不能再游泳回去了。因为证物和枪不能浸水。走回去的话你害怕遇到响尾蛇。不得已你决定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你把三个东西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骑回去了。没有必要把车骑到望楼庄的门口,所以本来在到达望楼庄之前你把证物和来复枪藏在树林里后悄悄地走回去就行了。但是有个问题。如果你不把平川老师的自行车还回去的话就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因为如果骑对面的自行车过来的话,那不管是谁都得过海到对面。如果不划船那就只有游泳。如果你想将罪名转嫁给和人你就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凶手是游泳过去的。你已经身心俱疲,但没有办法你只能骑上车再次回到鱼乐庄。” “为什么你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 礼子也许感到恐怖。 “是你在回望楼庄途中掉下的地图上有轮胎印,我是从那张地图推理出来的。” “我确实掉了一张地图。我在回房间后打开日记本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是我没有想过回去找。我不知道地图掉哪儿了,而且我觉得就算那张地图在哪儿被发现了也不能成为识破我犯罪的证据。啊,我忘说了那天夜里我为了避免硝烟反应所以戴了手套,拿地图的时候上面也不会留下指纹。哪知道……” “只是看地上的地图也不能判断你就是凶手。是你在上面留下的轮胎印让事实败露了。” 江神学长将刚才跟我说的理论又耐心地对礼子解释了一遍。她没有提问只是默默地听着。 “你为了把自行车还回原来的地方所以又去了趟鱼乐庄。然后你又一次进入夜色中的大海游回望楼庄了,是吗?” 礼子简洁地回答了声“是的”,我第一次插话了。 “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礼子。” 礼子扭过头看着我。 “为什么现场平川老师正在拼的拼图会乱七八糟地散乱一地呢?那是老师自己打乱的吗?还是——” 礼子犹豫了一会儿。我看看江神学长。 “我也想问。”学长说,“我不明白那幅拼图为什么会是那个状态。” “你们当然不会明白了。” 她好像为了安慰我们似的温柔地说: “只要当时不在现场,就不会知道的。” “请教了。” 侦探拜托。 “我拿枪对准平川老师的时候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因为之前我没有补第二枪就慌忙离开鱼乐庄了。第二次去的时候为了确认老师真的断气,我又战战兢兢地走进鱼乐庄。我走近一看老师伏在桌子上已经死了。但是他不是简简单单地死了,而是留下了遗言告诉别人我是凶手。” 遗言能写在哪儿呢?不管是桌子、地板还是拼图上都写不了血字呀。我正这么想,江神学长“啊”的叫出声。 “我明白了。是利用拼图的是吗?” “是的。” 礼子点头承认了。不对呀,那个拼图的表面是乙烯树脂的,而且平川老师的手指上也没有血迹呀,我不由发出疑问。 “不是的,有栖。老师不是在拼图上留下血字,而是利用拼图写出了字。”江神学长说。 “……啊?” “从已经完成的拼图左半部分中取出几块碎片,空缺的部分就成了死亡信息了对吧?” 礼子又点点头。 “是的。空出的部分刚好组成了‘reiko(注:礼子的发音)’的字样。我不禁一阵后怕。虽然临死前的老师用这种方法留下的信息歪歪扭扭,但是可以很明确地看出是‘reiko’的形状。本来我是被迫返回鱼乐庄的,但是现在我却无意中发现了老师在临死之前留下的死亡信息,一切由不幸运转化成了幸运,我长舒一口气。但是我立刻就发愁该怎么抹掉这个死亡信息。很多人都知道老师的这幅拼图已经完成一大半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拿出的十几块碎片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但是被取出的碎片混在了其他几百个碎片的中间,我没有时间去找。所以别无他法,我只能把拼图打碎散落到地上。” 果然有死亡信息啊。而且也不是不可解。准确地说这应该是死亡信息的残骸。 “你是在麻里亚和有栖在外面聊天的时候去作案的。” 江神学长总结道。 “应该是十二点以前。就当你到达涨潮海角的时候是十二点十分,十五分钟的时间作案,在望楼庄的前面处理好证物和凶器回到望楼庄是十二点五十五分。再次回到鱼乐庄的时候是一点二十五分。这就与纯二说他在一点二十五的时候看见鱼乐庄的附近有灯光移动相吻合了。接着你放下自行车,发现了死亡信息,破坏拼图。再次游回望楼庄的时候是一点四十五分。真是太冒险了。” “这么一看我还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凶手说着和侦探同时露出了勉强的微笑。 5 “现在就剩和人的被害了。” 江神学长继续说道。 “剧本已经出来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顶罪,留下遗书认罪伪装成自杀。作案之前你已经用打字机将遗书打出来了。这里面出了一个小意外,就是和人原来还藏了一把手枪。不过他似乎很信任你所以这个不是障碍。倒不如说利用手枪你可以将伪装自杀这场戏演得更完美。五点二十分的时候,大家都散了,你判断这是个好机会,决定给一切事情来个了断。你拿着来复枪、证据、伪造的遗书造访了和人的屋子。” “然后我,”礼子接着江神学长的话说,“我没有采取行动让和人放松警惕,而是直接拿来复枪对准了他并夺过手枪。我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没有说什么报仇的话了。但是他的态度和平川老师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不断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而且都吓得站不起来了。我把手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江神学长点点头。 “然后你让他的右手握住手枪,为了留下硝烟反应找了个目标发了一枪。这个目标就是墙上的拼图绘画。” “但是失败了。” “是失败了。你放下证物和遗书还有来复枪就离开了屋子。那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一切都在三年前结束了。” 礼子第一次加强了语气。 “我以为我可以和英人共度一生的。一直四海漂泊的我就在以为找到了自己家的时候英人却突然离世了。从那天开始我就生不如死。” 她的眼睛里突然溢满了眼泪。 “在他死后我开始精神恍惚。如果我能就此变疯也许是件好事,但是我没有。我每天都在煎熬,甚至连‘快杀了我吧’这句话都无法控诉出来。如果当时我自杀的话今天这四个人就不会死了,但是我没有。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失去英人之后所受的伤有多深,希望你们能切身理解我,当时我快疯了。” 我已经不忍听下去了。 “我的悲伤与日俱增,我等待发疯那天的到来。由于精神衰弱,我的行为也越来越怪异、夸张。当时和人、平川老师和须磨子来单人病房看我的时候都认为我快不行了吧,所以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同情的神情。虽然我的行为看上去已经忘记了人类的语言,但其实那时候我还保存着仅有的一点理性。须磨子看到我的样子后因为悲伤和恐惧放声大哭,而且她开始责怪自己。就是那么简短的几句话让我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很震惊,就像被送往地狱的特等室。” 江神学长闭眼听着。 “我没有从这种异常中摆脱出来,无时无刻不在现实的地狱中挣扎。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明白如果我死了就能解脱,但是没有发疯的我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也许我在那时就已经疯了吧。我将复仇作为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礼子身后的夜更浓了。夜空中的繁星似乎要掉落下来。 “须磨子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离开平川老师的。虽然两个人决口不提,但是已经不能相处下去所以就分手了吧。她也很痛苦。也许你认为我应该可以原谅须磨子,但是我做不到。虽然她和平川老师分手很痛苦,但很快她又找到了爱人并且恢复了笑容。我怎么能原谅她……” 她一直在流泪。 “你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事情会招致怎样的后果吗?” 江神学长的口气很沉稳,但意味深长,令人心情沉重。 “你是说父亲吗?你想说我没有考虑过接连失去英人和和人的父亲会有多悲伤吗?不,我想到了。但我还是不能阻止自己。没有死成的我想用一生来陪伴父亲,这样或多或少可以减轻父亲的痛苦吧。我没有想过原谅和人。两年前的冬天,就在我刚出院不到半年的时候,和人竟然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对我求爱,当他看到惊呆了的我时,又慌忙说他是开玩笑的。那个时候我早就在心里对着他的头扣响了十几次扳机了。我在伪造的遗书中写的杀人动机不是空想的,那全是他在病房里说漏嘴的话。只有平川老师今年又要追加封口费这点是捏造的。” “如果要一辈子侍奉龙一先生,就决不能让他知道你就是凶手。”江神学长心绪不宁地说,“所以我要否定你那些比纸片还薄的一个个理由,不能一笑置之。” 礼子默默无言。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那江神学长为什么你要当着她的面揭露她的罪行呢?如果江神学长不说的话不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不是在警告你说我要去告发你。只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刚才有人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的罪行了。即使我担心你能否受得了这个打击也无济于事。你自己就是目击者所以怎么也逃脱不了。不久警察就会过来对你进行严格的调查,你必须忍受,但是你为什么对我那比纸还薄,比你掉的那张纸片还薄的歪理连反驳都不反驳呢?” 礼子没有拂拭眼泪站起身。 “这是我的问题。就让我来解决。” 她垂下头再次从我们身边走向房门,手握在门把手上的她头也没回地说: “突然打搅你们,没想到会成这样。还好麻里亚不在。” 礼子微微抬头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像下了决心打开门消失在走廊尽头。 画家曾在日记中写道。 ——明天将会是悲伤的一天。 在轮船到达海岛之前,我反复咀嚼这句话。 6 草草睡了一觉之后,我们迎来了悲伤的一天。 朝霞从走廊上并排的六个窗户里照射进来,反射到各个房间的门上。我和江神学长醒了。我们都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清晨大海的波涛声没能让我得到安宁。 家里已经可以听到有人起床四处活动的声音了。 “下楼吧。” 江神学长说。我们漱洗完换完衣服就下楼了。麻里亚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啊,早上好。” 听着她开心的声音,我的心又痛了下。 “礼子姐姐今天好像难得睡懒觉。她平时太累了所以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今天的家务都由我来做。” 见礼子睡懒觉,麻里亚开心地切着火腿。 “今天早上可真不寻常,江神学长和有栖竟然起得最早。难得你们起这么早,而且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先去散会儿步吧。” “啊,好吧。” 江神学长答道。他下巴上今早没有剃净的胡须格外显眼。我们就像下完夜班回来一样,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出了望楼庄。 我们沉默着走到通往码头的台阶附近。瞟了一眼画家安息的鱼乐庄,又把视线投向清晨的大海。 小船在海湾中间的海面上漂浮。 似曾相识。这幅景色似乎在哪儿看过。 昨晚有人划船出海了,而现在海面上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船。 “江神学长……” 学长没有说话。 终章 我们在发现英人遗体的乌帽子岩附近打捞出礼子的尸体。大家一起寻找,一起发现,一起带她回望楼庄,悲伤在不断蔓延。 “我原本以为只有礼子是最不可能的。”里美遮着脸哭着说,“我连自己的丈夫都怀疑了,但就是没有怀疑礼子……” 里美的心中似乎容不下任何东西,她对着身旁的我倾诉。她怀疑过自己的丈夫敏之并且为之很不安。依据有两点,一点是敏之有过多项飞碟射击的经验,一点就是丈夫经营的牧原餐厅连锁店急需资金。她为了监视丈夫晚上是否外出假装吃安眠药,结果整晚睡不了觉导致睡眠不足。 “我真是太奇怪了。我原本以为像我这种常年服用安眠药的人停药后不睡觉监视人肯定很轻松,但每天只要一过半夜,我就会迷迷糊糊地睡着。结果就算弄了个睡眠不足还是没有掌握丈夫不是凶手的证据。” 而里美口中的主人公敏之坐在对面正在向江神学长询问着什么。另一个方向的纯二对圆部说: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悲惨的结局。” 从里面礼子的房间里传来了龙一和麻里亚的叹息声。 轮船来了。 船长双手把舵嘴里哼着歌,轮船马上就要到了。大家是不是要走到可以俯瞰码头的地方,站成一排迎接轮船的到来呢?要是再手持横幅就更好了。 欢迎来到死亡之岛。 圆部走到窗户旁,把半开的窗户全部打开。他面向大海,吟诵道: 跋山涉水到达这条旅路, 兜兜转转又回到地平线的尽头。 但,我却没有邂逅从对面来的旅人, 路还是那条路,不见归客。 我们就是玩偶,被上天玩弄的玩偶。 不是比喻,是现实。 在世间演完我们的那出戏后, 我们就会回到虚无的空盒中。 海风吹进来了。 最终也没有完成的另一幅拼图零散地放在远处的桌子上。 夏天过去了,季节转换成了秋天。就像一个熟练的司机将列车缓缓地驶入了站台,就这样进入了秋季。 在那个岛上发生的事情有一些被公开,有一些被掩盖,还有一些则变成了连我都没听过的传言。 麻里亚不见了。 债券课结束后不管我在大教室里呆坐多久也听不到麻里亚叫我的声音了,不管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多么努力地寻找她的身影也见不到她了。 九月八号就这样过去了,我没能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对她说生日快乐! 我去法律系咨询,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办事员告诉我麻里亚递了休学申请书。 出了校园,我走进一家从未去过的咖啡馆简单吃完中饭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从面对出川路的这家店二楼的窗户朝外望,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对面就是京都皇居。等到皇居的枫叶染红的时候,她心里的伤口该会愈合,她也应该会回来了吧。 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 我会一直读着找江神学长借来的《鲁拜集》,等待那天的到来。 登场人物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贫丸 录入:肉 木更菊乃   木更村现任主人 小野博树   画家 铃木冴子   画家 八木泽满   音乐家 小菱静也   舞蹈家 志度晶    诗人 香西琴绘   调香师 千原由衣   前偶像歌手 前田哲夫   造型作家 前田哲子   造型作家 西井悟    小说家 樋口未智男  铜版画家 江神二郎   英都大学文学系四年级 望月周平   英都大学经济系三年级 织田光次郎  英都大学经济系三年级 有栖川有栖  英都大学法律系二年级 有马麻里亚  英都大学法律系二年级 相原直树   摄影师 保坂明美   护士、麻里亚之友 羽岛公彦   小学教师 中尾君平   医生 室木典生   邮局职员 沼井     高知县警警部 藤城     杉森署警部补 序章 麻里亚 我曾经走过这条路。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这么感觉的。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所以只不过是自己玩了一个常见的似曾相识的游戏罢了。 车辆也在宽度不尽如人意的乡间土道路上行驶着,不时与对面而来的车辆擦肩而过。道路左右两侧连绵着山毛榉树林,绿色的树影自头顶覆盖而下。这熟透的绿影已让人感受到了落叶的迹象。 现在才九月份。然而这山里的空气总让人感觉像晚秋一样。冷峭的空气冰冷地刺在我从无袖杉露出的肩膀上。 我曾经在似曾相识的幻觉中,走过盛夏的乡间道路。这大概是由夏森岭这一名字而引起的联想吧。 阳光透过树隙在淡蓝色的衬衫和裸露的双臂上清晰地描绘出浓密的斑驳花纹,呛人温热的草地气息不时地扑鼻而来。水气在白色道路的前方摇曳,阵雨般的蝉鸣声从不曾停过。 虚幻记忆中的我,为何一个人行走在这条路上? 不会知道的。因为就连现在真实地走在这条路上的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 我逃了很远很远。离东京有几百公里,不,离京都都有几百公里,我一直都在逃避。——不过,再稍微走远一些,我应该就可以暂时安定下来了。 那个老朋友跟我说,你去住三天吧。从听筒传来的爽朗而无忧无虑的声音,还依然停留在我的耳畔。 ——来吧,麻里亚。 当我询问可不可以去找她,她如此回答时,我胸口涌起了一阵暖流。 ——那我就去了?我真的会去哦。 当我进行确认时,她笑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高松的修筑港口。在渡船候船室的一隅放下听筒后,我在高松站前的宾馆找了一个房间住下了。 迅速地解决了晚餐后,我心里开始有些闲得发慌。我无心去初次造访的大街上走走,便在狭窄的房间里的床上抱膝而坐,也不开电视就那样发着呆。九点多时给家里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就再也没有要做的事了。几声汽笛从面向港口的窗子钻进了这一个人的房间,让我越发孤独。 ——明天就可以见到朋友了。 我努力想对此进行感激。 我关掉灯上了床,背对窗子闭上了眼睛。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法入睡,但我决定在睡着之前绝不睁开眼睛。我只能在这种事情上意气用事了。 东京的家人、京都的朋友、学长们的脸庞不时地在我眼前掠过。 我很奇怪地思念着这些才分别不久的人,这时,我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与圣母玛利亚同一天的九月八日。——不,也许日期已经改变了。记忆中,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生日。我从来没想过我值得纪念的二十岁生日是以这种方式度过的。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夜晚,我总觉得夜会就那样永远持续下去,而我会听着背后的汽笛声永远地沉睡下去。 现在,我走在山毛榉树林中的乡间道路上。 我感觉下了巴士以后我已经走了很久,但实际上只过了十五分钟。道路稍稍下坡拐向了左侧。虽然在电话里我没有问过这个,我还是感觉我早就知道路是如此延伸的。 马上就到可以俯视村庄的地方了。 我这么想着就顺路拐了过去,山毛榉树林中断了。 绿色底下有个村庄。 第一章 夏森村——有栖 1 我们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地沉默不语。 江神学长似乎在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子对面的京都御所,望月则在神经质似的不断搅动着杯子里的匙子。我第一次看到织田在读日本经济报。我一会儿比较一下学长们的这些样子,一会儿又随着收银台上的钟表秒针移动下视线,再眺望一下窗下通过今出川的车流,就这样等待着两点钟的到来。 一点五十五分,磨砂玻璃上映出了一个人影。接着门就伴着牛铃的响声打开了,走进来一位中年绅士。听见牛铃的响声而一起望向那里的我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绅士从容地看着我们,平静地说道: “各位都是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吧?” “是的。”社长江神学长答道,“您是有马先生吧?” “我是有马龙三。” 我们请他坐在预订好的第五张椅子上。有马先生点了一杯咖啡后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麻里亚的父亲比我们想象的要年轻。大概只有四十五岁左右。我们之前只知道他是中坚文具制造商的专务董事这一身份,他的大背头上已经开始夹杂出现了白头发,下面是同样开始变得斑白的眉毛。双眼皮的眼睛里满是忧郁的阴影,嘴边却浮现着笑容。下巴那毫无剃须痕迹的光滑曲线与麻里亚很是相像。 这位绅士身穿略带绿色的灰色三件套,身材小巧,他大概是从京都站直接过来的吧。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迟到。 “我叫江神二郎。文学部哲学系在读,四年级,二十七岁。” 江神二郎社长首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介绍了我们三个成员。经济系三年级的望月周平与织田光次郎,然后是法律系二年级的我,有栖川有栖。——大概是听麻里亚说过吧,有马龙三先生听了我这奇异的名字后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小女跟我讲过大家的事情了。一直以来承蒙各位如此照顾她,真是谢谢你们了。” 有马先生双手置于膝上俯首鞠了一躬。我不觉低下了头。 “我对女儿打趣说,‘一个女孩子在四个男生的社团里,不被宠坏才怪呢’时,她纠正了我的错误。因此,我知道各位并不是只把小女当幸运女神或偶像来看的,你们是拿她当朋友的。” 是的。麻里亚是我们的伙伴——朋友。 “正因为如此,我才这样为这实在自私而无理的请求恬不知耻地从东京过来了。本来应该是同她母亲一起过来的,但因为她从昨天开始身体就有点不舒服——不,不要担心。她只是感冒了而已。虽然是我一个人过来的,但是代表着我们两个人的请求。” 我感觉他的开场白有些过于冗长而郑重。他带来的委托真的如此难以启齿吗?大前天,有个电话打到了江神学长在西阵的公寓里,说想要来拜会一下,却没有提要办的事情,学长也没有强行询问。 “我希望各位能把小女带回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体。没能立刻明白有马先生的意思。 “麻里亚现在在哪里……您知道吗?” “是的。”绅士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前几天去那附近了。” “在哪儿呢?” 虽然在他人的对话中插了一嘴很是丢人,但我还是不自觉地这样问道。有马先生朝向我这边说: “在四国。她在四国的深山里。” “四国的深山里……”我重复道。 “是的。高知县北面,靠近与德岛县交界的地方。险峻的四国山地深处有一个叫夏森的村庄,她在夏森村再靠里的一个村落里。” “麻里亚确实在那里吗?您是如何知道她在那里的呢?” 江神学长问道。一次问两个问题,这在平时的江神学长身上是不会发生的。 “请让我从头说起吧。” 有马先生这样说着,喝了一口咖啡,像是准备开始一段为时不短的讲话。 “虽有些迟,我向在嘉敷岛卷入那场事件的江神先生及有栖川先生表示诚挚的歉意。 “小女受的打击似乎也很大。一回到东京的家里,她就提交了休学申请书,说自己想暂时好好静一静。我和她妈妈都告诉她说,你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也不好,暑假过完后就回学校去吧。可是她好像并不打算那么做。如果把她硬赶回京都我们也会很担心,所以就决定暂时让她随自己的心情去做。 “她除了在房间里听听音乐,看看书,帮忙准备一下用餐等,偶尔会去一下涩谷。即使上街她也只是看看电影,好像连购物都没有过。一直到九月初她都是那个样子。 “‘我可不可以去旅行啊?’她说这话时是九月五日。一直在家里就没有什么好解闷的东西了吧。虽然她妈妈有点担心她去旅行,我却是赞成的。问她去哪儿她也只是回答说‘还没决定’,我也没介意这个。她说‘我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发一个星期呆’,因此我就仅以每天打电话为条件,给她的账户里打了很多钱让她去旅行了。她是六日早上早早出门的——已经是近两个月前了吧。” 御所的各种树木鲜亮地染上了各自的颜色。今天是十一月四日。 “令人意外的是,那一晚电话是从奈良打来的。虽说对她的目的地我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我本以为她不会去西面的。我本预想着她会避免接近大学所在地京都以及让她有着痛苦回忆的嘉敷岛而向适合感伤旅行的北面去的,谁知却听她说自己住在了奈良的旅店里。她说自己去看了从以前就一直想去看的新药师寺的十二神像,非常激动,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所以说实话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说要去游览自己寄宿在京都时错过了游览的奈良古刹,这非常容易理解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如果她绝对不想回京都的话,也不会去奈良了吧。我还期待过,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会不会恢复精神,跟我说‘我就直接回京都了,把行李给我送到公寓来吧’。虽说处在休学中,但公寓还是原样并没有搬迁,因此只要她愿意,也可以从奈良顺路去京都恢复她的学生生活。‘那孩子大概还拿着公寓的钥匙吧?’她妈妈也期待着她能那样做而说过这样的话。 “第二天的电话也是从奈良打来的。她说自己跟修学旅行中的高中生熟悉起来了,一起拍照片逛市内,所以我想她大概是开始想跟人接触了吧。我跟她说:‘去哪儿都能受欢迎这很好,但不要得意忘形。’她笑着说:‘这些偶尔路过的朋友可是教会高中的女学生呢。’我们夫妻俩还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让她一个人去旅行真是太好了。 “然而——” 似乎从这里进入正题了。 “第三天的九月八日,这一天是她的生日,那一晚的电话是从四国的高松打来的。我感觉发生了什么异常。 “她说‘我从来没有去过四国,只是突然想去看看而已’,这我也能理解,只是感觉太突然了。 “我问她‘明天去哪儿啊’,她说‘去保坂明美家住宿’。保坂是她中学时很要好的一个同学。她父母事业失败后搬到高知去了,不过她们好像一直有互通书信。内人说去保坂那儿的话就没事了,总算放心了一些,可听了小女的话后,又因为那里太靠山里面了而吃了一惊。 “保坂府上是农家,独生女明美在村上的一家诊所做护士。那是一个叫夏森村的地方,据说那个地方要从土赞干线途中的车站乘一个半小时的巴士,然后再换乘别的巴士,之后再往山里走一个小时。就连这个巴士也不是通到村里的,而是要下了岭道后才能好容易走到,所以那个地方很是偏远。 “但是想到这是个她与老朋友见面的鲜有机会,我便答应了她。我还没来得及说‘生日快乐’她就挂掉了电话。之后,我跟我太太说应该没有问题的。 “但是,小女并未能与保坂见面。” 有马龙三先生啜饮了一口已经完全凉掉的咖啡,然后稍微松了一下领带。 “小女说,她从高松花了近七个小时,到夏森村时是下午四点左右。她很快就找到了保坂家,但是明美并不在家。听说好像是前一天接到小女的电话后突然来了位急症病人,她跟医生一起到城镇上的医院里去了。据说患者是她表弟。因为同小女错过了,听说明美曾想办法取得联系,但是最终也没有联系上。当日,也许小女提前打一个电话询问一下就好了,可是她并没有那么做。 “对方父母说,‘她明天就回来了,就请你住下吧’,但小女去那儿之后发现她母亲卧病在床,就拒绝了他们热心的邀请而住在了旅馆里。那是村里的一处民宿(注:日本的一种家庭旅店,多在旅馆、宾馆较少的地区)。晚上她从那儿给我打来了电话,向我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九月九日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同朋友错过了,有些不走运,但麻里亚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然后第二天呢?” 我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探出身子去问道。 “第二天,她从城镇——那是一个通电车的城镇——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明美仍然不能回来。明美说表弟的病情不佳,自己想陪着他。小女说明美曾问她如果可以要不要在城镇见面,但小女并不想那样。小女说,朋友在努力地看护病人,自己却满脸无忧无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前去,这让她很胆怯。 “既然没能跟老朋友见上面,如果马上回东京或京都就好了。不,如果她还不满足,如果转一转四国或去一下九州也好了。总之如果离开那个村子就好了。 “然而,她并没有那样做。她大概是想,好不容易远道而来,就在这个村里暂且解下行装,再停留一天呼吸一下乡间的空气吧。那么,这也行。这也没问题,但是她却在住处听说了位于夏森村更里面的一个村落,并对那个村落产生了兴趣。” 有马先生用拳头敲了敲额头。 2 “喂,有栖!打开窗子,窗子!”手握方向盘的织田对副驾驶座上的我说。 “明白!” 打开窗子后,海风夹杂着声音吹了进来。——我们正行驶在海上。 我们四人都是第一次穿行濑户大桥。如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本可以饱览“日本之爱琴海”,遗憾的是今天天空却阴云密布。正面所见的四国的连绵山脉也如水墨画般模糊不清。 “冲绳好像要下大雨了啊。”望月在我们身后说,“身负着浓重水气的台风低气压似乎正在靠近。” 这种日子真不适合去深山里。 “赶紧完成委托赶紧回去吧!这车也是信长跟朋友借的吧?” 我这样说完,开着车的织田点了下头。 “不过也不用那么在意的。借我车的家伙把我借给他的摩托车给弄坏了,所以在他给我修好之前这车就是我的啦!那个笨蛋,竟然神奇地撞在平安神宫的牌坊上了,他会遭天谴的!” 信长即织田光次郎前辈,他憎恶地噌噌地挠他那短发的头。明明是生于名古屋、长于名古屋,他却学得一口关西腔。 “到四国后我来驾驶吧!” 今年夏天刚在家乡和歌山拿到驾驶证的望月周平说道。他也许是想借练习的机会顺便握一下方向盘。 “不行。你的驾驶技术太令人恐怖了。这车上可没贴新手标志。” “没事的。我都带来了。” 听了这话,织田叹了口气。望月摘下他那金属边框眼镜边擦拭边补充道:“都说了不用担心了。” 江神学长是长发,与织田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边用一只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边在望月旁边阅读周刊杂志。他在反复阅读一本有马龙三先生给的资料。 受他影响我也拿起装在车门里的另外一本周刊杂志,翻开浏览了多遍的卷首插图新闻页。左右两边是新进小说家与版画家的肖像画,夹在中间的是一幅占了两页的合页版空中照片。 这是一幅奇异的风景。照片上照有一个深山处带有乡土气息的村庄,可以看到四处分散的田地和七户人家。其中的六户好像是小型农家,中间的一户样子与其他不同。那是一座拥有广阔前院的二层公馆。院子里好像还有喷水池。这所公馆坐落在深山处废村般的村落之中,与周围完全不搭调,总让人觉得像是合成照片。 我又找了一下卷首插图以外页的新闻,把那些又读了一下。 是艺术之乡,还是收容所? 四国山中木更村的深厚面纱 外号“兜町荒马”、经历过无数次大宗投机的投机商——木更胜义。六年前,六十五岁的他突然引退,买下四国山地深处的一处废村退隐,并宣言说“我要把余生奉献给本国文化、艺术的振兴事业上”,他的这一决定让举世震惊。 喜欢美术与音乐的先生,原本是多个艺术家的资助人,他带领这些艺术家建立了这个新村庄。他们计划建立一个可以只埋头于艺术创作的艺术之乡。 最初村子里只有木更夫妇与三个艺术家,后来又加上了一些被先生叫来入村的人以及闻听传言而来的人,现在的村民估计有十二个人。涉及从文学到前卫舞蹈等非常广泛的艺术领域方面。在这里,这些未来的毕加索及莫扎特们不仅受到经济保护,似乎还过着半自给自足的生活而专注于创作活动。 前年,木更先生去世后,菊乃夫人也秉承其遗愿,照常运营着艺术之村。先生去世后,西井悟先生获得了j文学奖。樋口未智男先生的版画在美国受到好评,才华横溢的他,将在纽约举行个人展等。也许,收获的季节已经要光顾这当初被揶揄为青涩才能之收容所的村庄。 卷首插图的照片就是该木更村的全貌,只要浏览了地图就能知道这里是在多么深的山里了吧。此处位于四国山地的正中央,周围全是人口非常稀少的地区。由于在不知不觉间建起了一个奇异的村庄,最近好像连与其隔江相邻的夏森村也有了些麻烦。一个靠股票积累了一定财产的饱经世故的人物,带来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所以惹人非议也无可厚非。而且他们除了偶尔置办日常生活必需品及寄邮件时出现以外,并不出木更村,过着完全孤立的生活。 木更村不允许外界人员进入。本刊记者屡次拜访请求也没有起到作用。当问其不准入内的理由时,出来接待的画家小野博树先生回答说:“这是木更夫人的意思,也是我们全体村民的意思。我们可以拒绝想要赤足踏入创造之园的人。” 我相信我们的采访态度并无不真诚之处。所以对于小野先生的回答我们感到非常不满,但我们无权强行踏入私人土地,这一点我们还是非常清楚的。 媒体最初介绍木更村时,一部分称其为“青涩才能之收容所”,也许他们对此仍很反感吧。又或者是,他们存在着自己已落后于社会的意识,这种自卑感使他们拒绝采访? 我们想揭开这谜一般的深山艺术之乡或收容所的面纱,受好奇心,不,是受窥探癖驱使而试验了空中摄影,就是那张卷首插图。图上只有中央的那座公馆惹人注目,除此之外,能看到的几个人影也好像正在进行农业作业,与人口稀疏的荒村景致并无两样。 “我们也不知道住了多少人啊。只是写着估计十二个人罢了。” 织田斜视了一下我看的杂志,这样说道。 “不知道啊。” 望月在后面打了个哈欠说。 这个大家称为“木更村”的村落刚出现的时候,媒体不时报道的是豪放不羁的投机商退隐后的奇行。现在又对其进行大量报道,是因为它接连不断地向社会输送了不时出现在新闻中的西井悟、樋口未智男两位成功人士。特别是铜版画家樋口在现代艺术之都纽约受到好评,以再输入(注:指出国之后重新返回日本)的形式进驻画坛,非同小可。 虽然二人现已离开木更村,但二人都是出自于此,这一共通点刺激了媒体的好奇心。介绍一下未来的艺术家吧,披露一下生活状态吧,让我们看看你们都在做什么奇特的事情吧,你们在创造什么?在描绘什么?在思考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总之,让我们窥探一下里面吧!——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 木更村固执地紧锁大门也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新闻上写有“我们的采访态度并无不真诚之处”,但对于这种表达,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无法持有好感。——请不要管我们。这个村庄在如此向社会通告自己的愿望。 然而讽刺的是,由于村庄蒙上了一层面纱,似乎更刺激了媒体的窥探欲望。 “真是低级趣味啊,竟然从空中偷拍。” 我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过不了多久就会腻的。”江神学长在后面应道,“被人拍了很多张空中照片,也知道艺术村大体的样子了。就像哪家杂志写的那样,那里景致与普通荒村并无两样。既没有陈列什么古怪物品,也没有人跳葛吉夫舞。每天都会不断地出现有趣的话题,所以过不了多久,就算村子里的人敲锣打鼓地邀请,也不会有人要去采访了。” 也许是那样吧。 “不过,”望月说道,“就连麻里亚的父亲也没能进去。简直就像新兴宗教的总部一样。我们还是不要期待他们能轻易跟我们见面的好。” 我想起了三天前有马龙三先生说的话。 3 “你们听说过木更村这个名字吗?” 有马先生环视着我们问道。对于木更村,我们四人所知道的加起来也只在二十字之内。 “它也被称为艺术之村,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麻里亚,小女就在那里。” “嗯。”不知道是我还是谁低吟了一声。总之我觉得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 “您是如何知道麻里亚在那里的,还是通过电话吗?” 江神学长问道。 “是的。——九月十日晚上,她没有打来电话。自从她出去旅行,从来没有一天不打电话回来的,所以我们很担心,但第二天她又一如既往地打来电话了。那天,我记得我因为工作关系回家很晚,是我夫人接的电话,内容好像是这样的……” 麻里亚说她好不容易到了四国,所以就去了高知,并打算从那里回来。我以为这样她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想到九日的晚上,她从住宿的人那里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她听人说在那山的深处有个叫木更村的村落,未来的艺术家们在那里共同生活。她突然被勾起了兴趣,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第二天,收拾好行李出了宿处后,她就去游览木更村了。 “不过,木更村不是一个外人禁止入内的圣域吗?” 江神学长插问了一下。 “是的。所以,结局本应是他们无情地拒绝她、让她回来的,却又因为一个偶然的小恶作剧……” 从夏森村走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一个山涧,那山涧很深很陡,说溪谷有些夸张,那是龙森河。对岸是山毛榉树林,树林间隐约可以看见传说中的木更家族的公馆屋顶,一座气派的木桥意外地横架在洋溢着世外桃源般氛围的对岸。 虽然听说禁止入内,但并没有人监视。如果被责问了就道歉回来吧,这样想着麻里亚就走过了那座桥。 在木更村一侧的桥边,有像道口的断路闸一样阻断了去路的栅栏,但是非常简易。她大胆地跨过栅栏,侵入了圣域。——唉,真像麻里亚的作风。 “她真是不像话。刚穿过森林没多久就被人叫住了。被村里人发现,揪着她的肩膀摇晃说:‘干什么呢你,赶紧出去!’她可能也没抵抗,只是事出突然吓了一跳,脚不听使唤就摔倒了。据说还不是单纯的摔倒,而是扭伤了脚脖,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好像能听到麻里亚悲壮的惨叫声。——不管怎样吧,有了这么一幕,村里人a氏就把她背起来带到公馆里去了。于是她就成功进入了木更村。 “人家是好心才把她带回公馆里去的吧。想着至少给她做一下冷敷。”——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旅途疲惫,她竟然发烧卧床不起了。 简直就像麻里亚是被拉到木更村去的一样,偶然的锁链哗啦啦地连了起来。 “因为生病的原因十日的时候她没能打电话回来。第二天晚上她在电话里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还说‘烧已经退了,但是脚还是很疼,所以我再在这里待一天’。这是她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他把手伸进西装的内口袋,拿出了很多封信。上面写着收信人有马龙三先生、惠里子夫人,笔迹似曾相识。有马惠里子大概是她的母亲吧。江神学长接了信把它翻了过来,上面只写着有马麻里亚。用细细的深蓝色钢笔写的回转文(注:顺读或倒读都相同)名字“有马麻里亚”。——这让人很怀念。 “我可以看一下吗?” 江神学长一问,有马先生便像说请一样稍微伸了一下右手。会长刺啦一声打开白色的信纸,我们便头对头地过去窥探。 前略。 首先我要告诉你们,我现在很好。 对不起,没能遵守约定每天都打电话的约定,让你们担心了。 我现在还在木更先生的家里。扭伤的脚虽然还有些疼,可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我想,如果我愿意说声“多谢关照”,并在谢过他以后,穿过木桥回到夏森村,换乘巴士与电车回东京的话,总能想办法到家的吧。 但是,现在的我还不想那么做。 我好像听到爸爸的厉声斥责了呢,说“你总待在别人家,说什么傻话呢!赶紧给我收拾行李回来”!确实如此。我知道自己很是胡闹。 我在这里过了三天了。妈妈也知道木更村,以前一直担心这是不是个奇怪的地方,但这些担心都完全没有必要。就连对我这样的不法侵入者,大家都很好。 我还想在这儿多待几天,村子里的人也都同意了。就请你们当做我还在长途旅行,再容忍一下我的任性吧。 我也不能只是一味地让大家照顾,所以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也开始帮忙准备用餐等事了。请不要笑话我。我并不是在这里度假的,我想工作。 我期待着明晨的醒来。我都忘了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这里的空气,这里的大地景象等似乎让我非常心满意足。还有村里的人们也是。 这是我惯有的一时冲动。就像那时我一时冲动擅自考取了京都大学并真的去读了一样,这次也请暂时容忍我一下。拜托了。 我也想过如果在电话里可以解释的话便打电话,但在这里借电话打到东京去让我觉得很不安,于是便写信了。我还会写信告诉你们我的情况的。 草草(注:日本书信终了的寒暄语,表不尽欲言之意。) 下面还有句附加的话。 请不要怀疑我是自己想留在这里的。 大概是没太读懂吧,望月伸手表示要借阅一下,江神学长便把读完的信递给了他。自己又取出下一封来,我和织田又来窥探。 前略。 我过得非常好。 好像即使我说你们什么也不用担心,你们也不会说“嗯,知道了”吧。 今天下午,明美来了。她说接到妈妈的电话了。好像不能让她到这里来,我便去桥对面与她见面了,这是我们六年后的重逢。我们在河边坐下,聊了足足两个小时,真是愉快的一天。以后为了购买日用品我也会去夏森村,所以大概也能偶尔与她见面吧。 这固然很好,但明美大概是受妈妈所托吧,不停地说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回东京去的话,我有些为难。(我失言了。人家煞费苦心地为我着想才这么说的,我不该把这样的事写出来的。)今天她就放弃然后回去了…… 但是请你们继续让我待在这里。 我并不是一生都要待在这里。只要再待一阵子。 时机到来时,我就会自己决定回去。 这封信的日期是九月十八日。屈指算一下的话,是麻里亚进入木更村的第九天。我们继续读信的时候,有马先生一直沉默着。 接下来的两封,只是些写着“我很好,不要担心”“希望你们不要想着来看我等事”的信。看着看着,我开始有点焦躁。什么叫不用担心啊。独生女在不明来历的深山村子里,被一群不明来历的人围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能叫父母放心啊!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孝顺的儿子,却渐渐地生起气来了。 江神学长的手里还剩最后一封信。 “那封信日期是十月二十日。”有马先生在这里开了一下口。“实际上在那前一天,我和夫人两个人去了一趟木更村。” “您见到她了吗?” 江神学长面无表情地问道。有马先生也尽量冷静地回答: “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即使很短,只要见到了就好。 “父母双亲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她却只在龙森河的桥上与我们站着说了十分钟左右的话,就迅速转身离去了。我们在夏森村她住过的那家民宿,如此说是因为那里也只有一处民宿而已,住了一晚。然后第二天,我们两人又去了一次,这次她却见也不见我们,我们就被赶回去了。” “……这真是太过分了。” 织田在嘴中低声自语,传到了我耳中。他好像也突然转向孝顺儿子的立场了。 “那时出来的人跟我说,‘令嫒好像不想见您’,并把小女交给他的信递给了我。——就是那封了。请你们读一下吧。” 确实,信封上只写了两个收信人的姓名。信纸上仍然排满了细细的深蓝色文字。 前略。 您肯定很生气吧,想着我把百忙之中特意来看我的双亲拒之门外算什么!父亲勃然大怒的脸庞在我面前若隐若现,令我浑身缩作一团。 但是,我想即使今天再次见到你们,也是重复同样的事情。我只会重复昨天的请求,跟你们说“请再等一段时间。我会自己走过这座桥回去的”。 所以今天就不见你们了。对不起。 只有一件事情我想说一下。昨天父亲好像有些误解,所以请让我在这里禀明。——我是自己要留在这里的。请你们不要认为,我是被村里的人强逼、被他们洗脑或被迫劳动服务等。因为绝对没有那样的事。 我过得非常开心。 虽如此说,我也并不是在龙宫里狂欢。来到这儿以后,我也想了很多以前没有思考过的事情。请不要问我是什么事情。同形形色色的人说各种各样的话,我感觉自己这个空空荡荡的书架上正摆上一本本的书。 真的很抱歉。 就请你们当做我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去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留学了吧。毕业了我就回去。 多保重。 草草 “小女生性好强,但她好像还没有从夏天的事件中恢复过来。” 有马先生边接过望月读完的信边说道。 “小女离开家后我们等了两个月。我们也想过再看看情况吧,但这封信的最后一句‘多保重’,让人无论如何也很担心啊。好像是让人预感到永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我也有同感。甚至有种不祥之感。 “也许我只要相信她等着她就好了。但……但一想到万一因此而耽误了救她的时机,作为一个父亲,我的心情还是无法平静。因为她是我无可替代的唯一的女儿啊。” 对面的江神学长点了一下头。 “我和夫人都曾想过再去一次那个村子,但也总觉得好像已经看到结果了。我们会惹她生气的吧。 “于是,我就来请求大家了。——我也知道其他一些她在大学里比较要好的朋友的名字,但我想请求谁都不如请求大家,特别是请求亲临过夏天那场事件的江神先生与有栖先生。况且,要让她的女性朋友去的话,那个村子也过于遥远而偏僻了。” 先生像缓解自己的紧张一般笑了笑。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肯定生气了吧,看我自己都说些什么呢!” “我们不会那么想的。”江神学长平静地回答道,“只是,即使我们能够见到麻里亚,也不能保证能说服她,把她带回来……我总觉得状况不是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我自己也很难弄清状况。我们不可能向任何人寻求什么保证。即使我握住大家的手请求说‘请一定把小女带回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是,面对大家,她也许会稍微敞开心扉,说些不一样的话,又或者,伤口也许会开始痊愈。” “或许——”江神学长微微地笑了笑,“或许我们能把她带回来。” 麻里亚的父亲将右手从桌下伸出来,想要跟江神学长握手。绅士意外地长着一双大而坚实的手。 “打扰你们学习真是抱歉。” 对我们四个人无须那样地担心,我默默地想。 4 我们到达四国时,还是上午。我们在国道旁边的路旁餐厅菜单中发现了地道的手擀面,于是我们窃喜地不断呼喊面条快餐的名字。吃好饭之后织田也没有把方向盘让给望月。简直就像公园里争夺秋千的孩子。织田左手摆弄着磁带,酌情选了一盘打开了立体声装置。 “明菜的《北翼》是我的主题曲哦。我最喜欢这首歌了。”望月伴着老歌边吟诵边说道。 “你想谈那样激情澎湃的恋爱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便说道:“没有。只是因为歌词有‘神秘’(注:日语中“神秘”和“推理”都是ミステリ(mystery)。望月喜欢的是推理之意)这个词。” “原来如此。” 在车里,我们并没有演练“麻里亚夺回战役”,也没有想象和谈论她现在的生活及精神状态。不去就不知道。大家似乎只是这么想的。 “跟我同组的一个女孩子啊——”望月在《北翼》结束后如此说道,“正在河原町的一家妇女装饰用品商店里打工呢!” “然后呢?” 好哥们儿织田眼望着前方插了一句。 “她已经是老手了,所以一有新人来她就捉弄人家。——最近新来了一个女孩子。那又是一个工作起来干劲十足的人,看见前辈在包装礼品,就会喊着‘我来帮忙’然后跑过去。某天,朋友跟店长正在包装这——么大的一个熊状玩偶罩衣,那个新人就像往常一样跑过来了,还一边喊着:‘我来帮忙!’没想到店长警告她说:‘不行,禁止三人一起包装!’‘我看你们两个人包装很费劲才跑来的,怎么这样啊!’那个新人后来不满地向前辈——跟我同组的女生——说道。‘为什么不能三个人一起包装呢?’实际上只是因为三个人的话,反而难以包装,所以才禁止的,但奸邪的前辈却这样告诉她:‘那是因为啊,事实上在这个商店的分店里进行过三人包装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因病或事故而去世了呢。’‘啊!’‘你肯定觉得奇怪吧,但同样的事情也在其他分店发生过哦!’‘啊啊!’‘所以就禁止了。’她胡说八道了一通,那个女孩竟然相信了。” “一点都不好玩儿,虽然是在这长途旅行的途中。”织田像故意似的咂了一下嘴。 “等一下。还有下文呢。——数日后,那个女孩看过店长会议的议事记录复件后,恐慌地来对前辈说:‘前辈,店长会议上,有“禁止三人包装的确认”这个议题吧?’‘哦,是吗?’‘前辈……这个问题就那么严重吗?’” 织田和我还没说“不好玩儿”,江神学长就突然大笑起来,吓了我们一跳。 总之就是这样的情形,我们四人身上确实没有肩负了重大使命的紧张感。就像去郊游一样的心情。我觉得这样很好。也许是我们认为事情会顺利解决而盲目乐观,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期待着不久以后能见到久别的麻里亚。 ——爱是mystery。 麻里亚曾经也低吟过。 车辆在阴晦的天空下,顺利驶过田园中的三十二号线,不久就进入了山里。四国山地险峻得如同巨人猛抓住大地而形成的一般,我们现在就要一心披荆斩棘地进入这山地的深处。播放着中森明菜、铁娘子和凯特布什的音乐,我们继续开车沿吉野河兜风。织田累了以后,驾驶员换成了江神学长。因为我没有驾驶证,而望月只有在平原上驾驶的自信。 “我早就说了快点换我的嘛!”望月很遗憾地说道。 织田说:“哎呀,好好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吧!——你看,和你多有缘的地方!” 车辆逼近大步危(注:位于日本德岛县西部的峡谷,与吉野川下游的小步危同为有名的红叶溪流奇景胜地)了。雾霭般的云层低垂笼罩在峡谷中,形成了幽深的景致。这是一种水蒸气之美。 “如果我们能把麻里亚带回来……”我说道,“这辆车能坐的下吗?五个人坐会很挤的啊!” 我试探了一下大家有没有考虑这件事。 “不要担心,有栖。车站我们还是会把你送到的。” 江神学长答复了我。 ——那就好。 过了山涧之后,道路也仍然沿着吉野川向南、继而向西延伸。土赞美干线也依河而平行地驶过对岸,但不久道路及干线便与河流分开了。想要向西流淌的吉野河,与似乎想要返回德岛县北的支流分道扬镳,沿支流而建的县道则与国道分离而向北延伸。 “在那儿要往右拐。” 织田确认过道路地图之后,越过江神学长的肩膀指了指前方。标志上写着“杉菜·里森”。怎么看都是个往深山去的道路名称。对岸还可以看见一个以jr车站为中心的山间小镇,这边却只有一家寒酸的路旁餐厅。麻里亚就是在那个车站下车的。我一边看着她换乘巴士的那个小车站,一边在心里描绘着她彼时的样子。 江神学长迅速地将方向盘打向右边,河流和车站都从车窗里消失了。我感觉旅行的第二幕似乎开始了。 “西井悟的j文学奖获奖作品怎么样啊?” 我向后面的望月问道。接受了有马龙三先生的委托后,我们都匆匆忙忙地做旅行的准备,却只有他通读了来自木更村的作家的著作。 “还不坏。”他像安德烈·纪德一样评价道,“作品名称是《某次失速记录》。飞机飞翔在万里晴空中,因配置不良或什么原因而失速了。飞机不断地向下落去。小说追寻该机机长的意识发展,据说如果一口气将该著作读完,作品中的人物所体验的时间与现实中的读者所体验的时间是一样的。小说并不是很长,一个小时便可以通读。——我把它带来了,今晚要不要读读看?” “嗯。”我答道。 “虽然飞机坠落了,叙述者的灵魂却逃脱了。就是这样的结构安排。”望月边重新坐了坐边说道,“我感觉这个地方稍微有点靠不住啊。它似乎只是在肯定这种单纯地从现实的脱离。将自己的意识危机模仿成不断坠落的飞机,这也太简单了吧?” 我们推理小说研究会首届一指的评论家似乎也喜欢所谓文学作品的评论。 “无论如何,读读还是很有趣的。文笔很有力,感觉像浓缩的文章般醇厚。” “西井悟是在木更村写的这篇著作吧?” “咦?你不知道吗,有栖?西井是离开村子以后写的。他今年年初离开村子——那儿好像是这么说的——是在东京写的吧。” 我不知道。是我准备不充分。 “如果是这样,从坠落的飞机中逃脱,是指从木更村返回到现实社会的意思吗?我还以为恰恰相反……” “这就是读者解释有分歧的地方。作者一直拒绝解说自己的作品。即使被问及‘你为什么离开村子回到东京?你为什么不公开在村里时的创作’,他也是三缄其口。” “这种无可奉告的态度,似乎被暗暗理解为他对村庄存在的一种否定态度啊。” “也不是那样的。”望月不厌其烦地回答我说,“据说西井在获奖作品的献词上列举了木更菊乃的名字,并把为数不多的版税的大部分捐给了木更村。虽然不清楚他这是在肯定还是在否定,但他有个发言说道‘那个村子就像一个安静的书房。仅此而已。既没有奥秘也没有秘术’。” 我也不知道这对于即将要去访问村子的我们能不能成为参考。 “另外—个出自木更村的艺术家,樋口未智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铜版画家。”这次是江神学长告诉我的。 “他描绘很精致的铜版画,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刊登在这里。你没看吗?” 望月从后面的座位上给我递过一本美术杂志。作为受人瞩目的新秀作品,他的作品被使用了六张中等凹版图片进行介绍。题目为《从纽约凯旋——樋口之村的幻想》——我一时看这奇妙的作品看得入了神。 那里描绘的只不过是日式的乡间风景。似乎刚插完秧的水田,田埂上的一块块小石子就不用说了,就连农家的柱子木纹都被用纤细而美丽的线条勾勒出来,令人神魂颠倒。我感觉甚至可以看到各种树木的一条条叶脉。厚厚的积雨云下面,有个几乎失去原形的夏日午后的村庄。有个似乎变为停办学校的小学校园。有个黄昏时分的村庄的十字路口。在这样的田园风景中,一定会站着同一个点缀性人物。描绘的人类总是只有那一个人。身穿黑色西装、头戴纸袋的男人。眼睛的地方虽有两个大洞,其中却只是被涂得漆黑,看起来简直就像虚无实体化了一样。探头看这两个空洞时,我感到了些许的恐怖。——我知道一幅相似的画。反复出现在蒙克画中的人的背影以及德尔沃的画中的常客山高帽男人。其苦恼,其哀痛。然而樋口未智男的作品是铜版画,由其细致而来的扣人心弦的力量又是别有洞天。 “这画真是不错啊!” 我只能说这些而已。——整个人似乎着魔了一般。 “痉挛了啊。” 江神学长说道。我问他是何意思,他说是引用了超现实主义之鼻祖——安德烈·布勒东之语。据说美是痉挛的。虽然意义让人似懂非懂,姑且将其解释为“美的东西会唤起肉体上的紧张感”吧! 我们在杉菜这一山间小镇停了一次车。如果要乘巴士去夏森只能在这里换乘。我倚在巴士候车室的墙上,喝掉了在自动售货机买的罐装咖啡。卡车满载砍伐的木材轰鸣着通过前方。“这里的主要产业怎么看都是林业啊!”这么想着我就抬头望去,感觉山脉似乎压上了头顶。全都是栽种的杉树。 “走吧!”江神学长发号施令说,旅行再次开始了。 从那儿开始又走了一个小时。越过山岭后,到了可以俯视夏森村的地方。我们都下了车,瞭望其全景。 三百户左右的人家似龟一般蹲踞在几乎四面被包围的山里。有两条铺设的道路,蜿蜒地贯穿村庄的东西和南北方向,多数人家是沿该十字形道路而建的。看到收割完的梯田一直连绵到了半山腰,我感觉这深山处似乎不只经营林业,还经营农业。西边的山麓处可以看见一处貌似古老的小学校舍的地方。 “这确实是樋口未智男铜版画上所描绘的那个村子啊!” 我边俯视夏森村边说道。与其说阴晦的天空下的这般景色是恬静,莫若说是寂寥。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黄昏时分,已经过了四点了。 “从这儿看不到木更村啊。” 江神学长衔着烟说道。穿过村庄向北延伸的道路绕进正面的山麓后消失了。艺术之乡大概就在那前方吧。而且,那里有麻里亚。 “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织田疲惫地说道,“然后决定方针,要明天才能行动吧?” “等我再抽一根烟。” 江神学长说着又点着了一根卡宾。 5 村里人没太见过车辆,在他们投来的好奇目光中,我们到达了宿处。这是一处叫做日下屋的民宿,就是麻里亚和麻里亚的父母住过的村里唯一的一家宿处。 江神学长拉开磨砂玻璃的推拉门,对着里面招呼了一声,就听见一个和蔼的女声远远地回答道:“哎,请稍等!”脚步声从走廊对面不断靠近,而我一直看着孤零零地放置在对面装饰架上的财神大人。这财神大人和柱子及地板一样,锃亮地闪着黑油油的光。 一脸和蔼的老板娘出现了,她那圆圆胖胖的脸丝毫不逊色于这财神大人,她弯腰鞠了一躬。 “你们是打过电话的从京都来的客人吧?远道而来,辛苦了。” 老板娘迅速给我们拿来了拖鞋,我们异口同声地对她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填写一下这个。” 她把好像是自制的登记簿及记号笔递给了江神学长。日本纸上带着褐红色的线条。社长并没有在上面胡写乱画上“金田一耕助”等毫无意义的名字,而是写上了“江神二郎,同行三人”。 江神学长写完西阵公寓的地址及电话号码后,老板娘微笑着说:“好的,谢谢了。”她接过登记簿,然后问道: “请问你们要住到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们还没有决定。”江神学长回应道。 “哎呀!是这样啊。你们到这么偏远的深山处做什么来了啊?来拍乡村照片什么的?” 我们被追问了。她大概是在担心为什么四个年轻人会来这里吧。 “我们是对木更村感兴趣而来的。我们想尽可能进到村里去看看。” 江神学长只说出了我们真实目的的一半。他大概是在轻微地试探初次见面的当地人吧。想看看潜入木更村是否像传说中一样困难。 “啊?你说你们想去那个村子吗?去那儿啊。” 老板娘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瞪圆了眼睛表达了她的惊愕。 “我觉得这有点困难。他们连当地的人都不让进去呢!” “不行吗?” “那儿聚集了一群奇怪的人。你们大概知道艺术家们聚集在那儿吧?那里很奇怪的。”说到这里,老板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不好意思啊。我先带你们去房间。请往这边走,房间在二楼。” 我们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被引到了一处拐角处的房间,房间的西面和北面都有窗子。无论从哪边的窗子看去山都似乎离我们很近。北面还可以遥望到山的皱壁,西边的天空却因为阴天的关系而漆黑一片,连绵的群山则失去了色彩化为了灰色的墙壁。 江神学长坐在窗边陈旧的沙发上,把玻璃窗稍打开了些,令人惬意的风轻柔地吹了进来。 “哎呀呀!”织田把行李放在窗边,边扭动肩膀边说道,“我们竟然到了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啊,远到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不要说得那么夸张。”望月笑道,“又不是到了南美内陆。顶多不就是四国嘛!” “好吧。” 受他影响织田也笑了,他盘腿坐好后立刻倒上了茶。这位硬汉派的粉丝非常喜欢日本茶。他一个人嘟囔着:“啊呀,是雁音茶啊!她给我们拿了好茶啊!” “大婶说晚饭是七点开始吧?在那之前我们先去转转,看看村子的情况吧?” 我说完后江神学长望着窗外说道:“我们先去麻里亚的朋友保坂家吧。反正我们也带了小礼物。” 我一晃瞥见了我们带来的生八桥煎饼盒。那是使用有马先生预付的必须经费——我们也曾婉拒过但是没能拒绝得了——购买的。 关于我们今天进入夏森村的事,有马先生也已经与保坂明美通过电话了。 “是啊。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地去访问吧!我们到这里的事,大概也已经传遍整个村子了。” “那也太夸张了吧。”对织田的话,望月这样反驳道。 我把生八桥煎饼盒拿到手上后,学长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我们四个人排成一列,嘎吱嘎吱地走下楼梯来,发现老板娘正和一个男子站着说话。两人同时转向了这边。 “你们要出去吗?” 老板娘如此问道,我们分别点了点头,她便给我们介绍她旁边的男人。 “这位是五天前开始在这里留宿的客人相原先生。” “啊呀,你们好!我叫相原直树。请多多关照。” 他很随便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虽然有点吊眼梢,他的笑脸却和蔼可亲。年龄大概三十多岁吧。身材适中。头发微卷,略微有些长。黑色衬衫外面穿着斜纹棉布夹克,背着挂肩式皮包。 我们做了自我介绍后,他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哎呀!你们是特意从京都来的啊。那么是来做什么呢?啊,不对,既然要询问你们,我就得先说明自己的目的,不然就太失礼了。我是一个没人气的摄影师。平时拍些人们用来做广告的商业照片,不过这次我是想拍些能拿去参赛的艺术照片才从东京来这里的。” “东京?” 我不禁出声反问道。那岂不是比我们从京都来还要远?这个村子里真的存在值得人千里迢迢从东京跑来拍摄的东西吗?我本以为他没有感觉到我这样的疑问,他却补充道: “今年夏天,我因工作去了一次高知的中村,归途中偶然到了这里。因为刚刚结束无聊的工作,我当时情绪很低落。我本想在深山里进行生命的洗涤而漫无目的地来到了这里,却完全被这里吸引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似乎能拍摄到好照片。那时我在这里逗留了五天,但我感觉时间不充足,况且我也想换个季节拍摄,于是我就又来了。这次不是借工作之便,只是为了我的照片而来的。” 真是个能言善辩之人。我正想着他具体在拍些什么呢,这位摄影师便哈哈地笑着挠了挠头。 “站着说话像什么话啊!我们今晚一起聚聚怎么样?” 相原在嘴边做了个饮酒的动作。我们没有异议。 “那我等着你们。我先走了!” 他机灵地这样说道,然后背了背包上二楼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板娘笑得眯起了眼睛。 “他是个善谈而愉快的人。我不知道这里的什么东西让他这么着迷,可他好像一整天都在四处拍照呢!” “是什么样的照片呢?” “是些天空的风景。”听见我问,老板娘简单地回答说。也无所谓了。具体情况我今晚去问他本人吧。我还是第一次跟职业摄影师这种人说话,似乎会很有趣。 “那我们走吧。”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并以此为信号走出了宿处。 雨滴啪嗒一声打在了我的额头上。 6 我们要去的地方步行要五分钟,就在保坂做护士就职的那家诊所后面。庭院中的淡紫色菊花正在接受蒙蒙细雨的洗礼。 “远道而来,又不巧碰上下雨,真是辛苦你们了。” 出来迎接我们的保坂明美是位肤色白皙的美人,清秀脱俗。在客室里她给我们端来咖啡时我看到了她的手,那双手也是如此美丽,那种润泽的颜色尤为漂亮,虽让人感到那是一双有别于我们的劳动的手,却依然充满魅力。 “麻里亚的父亲给我打过电话了,所以今天下午我一直在家里等着你们。” 我们各自做完自我介绍后,明美拽了拽自己白黄相间的毛纱毛衣的下摆,边整理边说道。我与她正面对视了一眼,于是就把视线稍向上移了一点。风伯与雷神相对而立于她背后的楣窗上。 “听说你和麻里亚是老朋友?” 江神学长略饮了一口咖啡后说道。 “是的。”明美回答说,“初中时,我们曾在东京共处过两年。父亲事业败落,我们一家人如同夜逃般躲到了这偏远的深山处,但我跟她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家父所谓的事业是绿色食品方面的食品批发,因此能够回到自然之中,对家父而言这里也许反而更合适。——啊,不好意思。我总是一说话就跑题。” 明美基本上是用标准的普通话讲述的。她说父亲正在生产无农药大米,此时到邻村的农协去了并不在家。而母亲则在里间躺着。 以她与麻里亚的长久交往——对我们二十岁的人而言,七八年的交往毋庸置疑是很长久的——为题闲谈了一会儿后,江神学长进入了正题。 “不知道麻里亚现在怎么样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明美很是抱歉地说,“这半个多月来我们都没有见面。不过那个时候她看起来还是挺好的。” “她没有跟你提过夏天发生在嘉敷岛的事吗?” “是有很多人去世的那件事吧?关于那件事,她没有跟我提过,不过我倒是听麻里亚的父亲说过。——她大概猜到我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才丝毫没跟我提起什么。” 江神学长继续问道: “那个叫木更村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她如此着迷呢?我们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让她想回来却有心无力的状况……”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丝毫没有这样的迹象——我也说不好,只是她……” 明美稍微顿了顿,鼓了鼓勇气说出了自己担心的事。 “麻里亚变得非常漂亮了。自从九月份久别重逢后,我们还见过五次,但是她好像一次比一次变得漂亮。——所以我并没有特别担心,因为我觉得女孩子变漂亮并不是什么坏事。” “啊!”织田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原来是麻里亚在那个村子里喜欢上了什么男生啊。听到女生变漂亮,我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了,她不会是因为这个不想回家吧?” 如果是这样就简单了。只要再向着大团圆结局迈进一步,或生气或高兴地跟她说声“害我们白担心了一场”,然后回京都就好了。我胸口有些不舒服,如同被小刺刺到后,疼痛来临前的刺激一般,这也许是心理作用吧。然而,真相果真如织田所推测的一般吗? “我想不是的。”明美边挽起毛衣袖子边说道,“如果是那样,麻里亚会告诉我的。我们过去通信的时候,也会很热烈地相互讲述自己喜欢的男生。” 我突然想到,麻里亚在信中描绘的会是个怎样的男生呢?不过事到如今这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对你难以启齿呢。”织田说道,“这是我一时的想法也许不太合适,比如说她喜欢的人是个已婚人士什么的。” “可我并不认为这种小事她会对我难以启齿。” “哦,是吗。”被明美一反驳,织田嘟囔了一句便默不做声了。 “不能给木更先生府上打电话吗?”望月问道。 “麻里亚不愿意如此。她说:‘一个在别人家吃闲饭的人是很忌讳外面打来电话的。’因此,我也不给她打电话,她也只是在刚去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麻里亚的父母来造访时,她曾经来过村口吧?”江神学长问道。 “只来过一次。”明美边点头边回答道。 “如果电话不行,那我们只能明天突然袭击了吧?”我下意识地说道。大家似乎都认同我的提议。 “我想只有大家能够确认,”明美满目认真地说道,“麻里亚是变漂亮了还是只是回归成了原来的麻里亚。请你们确认一下。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是后者还好……” 说话声在此中断了,耳边只剩下外面的雨声。刚才还湿润着地面、为大地所汲取的小雨,现在似乎正猛烈地拍打着地面。大家的目光似乎同时集中到了窗子上。 “天气预报说可能要下大雨。” 明美说道。 第二章 订婚之夜——麻里亚 1 “可能要下大雨啊!” 铃木冴子靠在窗边说道。她身穿肥大的黑色运动衫,黑色牛仔裤,巨大的窗子看起来似乎像压在她的背影上一般。雨水不断冲刷着窗上的玻璃。透过这层屏障可以看到山毛榉树林的影子。 “你刚才没觉得冷吧?” 她只转过半张脸来问我道。 “嗯,没事。” 我边说边脱下衬衫,换上自己的运动衫。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胸口写的eitouniversity(注:英都大学,即有栖、麻里亚他们的大学)标志上。明明是平时一直穿的衣服,却像是现在才意识到一样。 ——我是这所大学的学生。我依旧这样以为…… 我身穿黑白相间的方格花布裙。冴子离开窗边,笑眯眯地缓步朝我走来。 “马上就快好了,请再坚持一下吧。” “嗯,当然。”我一边抬头注视着她水灵灵的眼睛一边说道。而她那冰晶般的目光移到了我额头稍上方。 铃木冴子,三十六岁,画家。与在嘉敷岛丢了性命的那个男人一样——画家。 关于她我所知不多。她肄业于东京的美术大学,二十几岁时作为商业设计师而就职于企业,无论与何人讲话,就连与小她十六岁的我讲话都只使用郑重语,只穿黑色衣服。仅此而已。 我边戴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的手表,边看了一下时间。 冴子问我说:“几点了?” 那时是六点半。 “哦。这个时候饭菜应该准备好了吧。我们下去吧。” 冴子催促着我,自己先往门边走去了。我也跟在她后面。冴子在门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房间中间的画架。我追随着她的视线,看着画中的自己。 “就差一点了吧?就剩一点。” 冴子如叩拜一般将双手在胸前合十。表情看起来很高兴。 “谢谢你,麻里亚。虽然还在进行中,但我非常喜欢这幅画。我一定会把它画得让你满意的。” 听到她抛过来的感谢的话语,我只是含糊地微笑了一下。她能这样说,我也很高兴。我也很喜欢这幅日趋完成的画。可是要说到我所做的事,其实只是坐在墙边的床上,面无表情地频频回顾画家而已。我不禁感觉感谢的话语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如果吃完饭后您还想画,我是不介意的……” “谢谢。不过今天就这样吧。从下午开始你一直都在给我做模特,肯定累了吧?况且,我听说今晚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 “要宣布重大的事?会是什么呢?” 到了走廊后我这样问道。 “这个嘛……” 走廊上排列着一盏盏黄色的灯,雨水不断拍打在走廊尽头的窗子上。雨势似乎越来越猛了。我也总觉得这似乎是在宣告大事即将来临。我们拐过走廊的一角后,迎面走来了八木泽。他一如既往地双手抱臂行走着。 “雨越下越大了啊。”他边放慢脚步边说道。 “听说大雨警报已经发到四国的四个县了,似乎九州已经开始出现灾害。” “是吗?”一下午都在对着钢琴弹敲键盘的男人简短地说。 八木泽满,二十九岁,音乐家。 尖尖的下巴、瘦小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敏感,但他只是脾气有些暴躁,无论对于同性还是异性而言,大概都不是那么难以相处的人物。关于他的履历我也介绍不了太多。这里的所有人我都所知不多,但都能简单地说上一些。听说他母亲曾经是高中的音乐老师,他从五岁开始从母亲那里接受钢琴启蒙教育,小学毕业之前一直是西日本的神童。然而,这位神童迎来青春期后意识到了自己演奏能力的局限,于是不顾母亲的反对开始以作曲家而不是演奏家为奋斗目标。在东京的音乐大学里学习和声及对位法,据说他在我这个年龄时完成了由五首舞曲组成的钢琴组曲。关于毕业后其是如何在东京谋生的,由于本人不想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轻描淡写地告诉过我一次,说自己曾经有段时期为醉客弹钢琴。 “据说饭后夫人有事情要宣布,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面对八木泽的疑问,我们两个人都摇了摇头。他说的夫人是指该公馆及该村的主人木更菊乃夫人。对于夫人的称呼方法各人各有不同,但他一直满怀敬意称她为夫人。 尽管如此,让我总觉得奇怪的是,今晚夫人有重要的话要说是如何传到我们这里的。似乎每个人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但不清楚传言来自何方。虽然听说是有关菊乃与小野博树的事,但没有人跟本人确认过。不知从何处泄露出来的,大概就是他或者她向什么人委婉透露的吧。 “我听说好像是夫人与小野的事情,果然……” “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不过,关于具体内容……” 八木泽与冴子边含糊其辞地说着边并排走下楼梯,我跟在他们后面。 “请问铃木小姐您是听谁说的呢?” “我听小菱说的。八木泽君你呢?” “我是听一个笨诗人说的。” 诗人这类人在村子里只有一个,就是八木泽的天敌志度晶。他演一出两个男人反目的戏逗我开心,可如果对方令人无奈的是位言语的爆炸恐怖分子,这位笨嘴拙舌的钢琴家根本不可能赢,在这种单边游戏之中,有着——对我而言——极其意味深长的东西。 从コ字形房子中间的楼梯下来后,旁边紧挨着就是食堂。楼下有食堂、厨房、食品库,除此之外还有起居室、木更菊乃的卧房、已故木更胜义的美术藏品陈列室、收纳藏书的图书馆、不接待客人等但却富丽堂皇的会客室以及香西琴绘——马上就出场了——的调香室等。 厨房传来的香气洋溢在走廊上。我们穿过食堂走进了厨房,看见今天当班做饭的志度晶和千原由衣正在并肩做饭。正在切甘蓝的志度晶先回过了头。他细长身材,过长的手脚,视线扫了一下我们三人。 “都来了啊,一群饿鬼。” “你要是诗人,就该说些更委婉的话来迎接我们。” 八木泽不失时机地反驳道,听了这些话,志度晶用手中的菜刀背咚咚地敲了敲自己高高隆起的鼻子。 “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真是遗憾。”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笑意,似要发出冷笑声一样。尽管可能有很多人讨厌,但我并不讨厌他这种笑容。那种表情——虽然我也说不好——让我感觉到了很自由的东西。或许,人也可以这样笑的。 但是八木泽好像越来越不自在了。光被岁数小于自己的志度大声喊着“你”也是很不愉快的吧。 志度晶,二十五岁。干裙带菜般的蓬头乱发间大大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目光从初次见面起就深深地让我着迷。他脸色很差,似乎有些不健康,且缺乏风度。然而这所有的负面因素全被他那熠熠生辉的双眸一扫而空了。那是与自嘉敷岛一别就未谋面的江神二郎社长的温和双目一样让我着迷的眼睛。关于他所作诗歌的好坏,我只能说不是很清楚,尽管不清楚,我还是在笔记本上摘录了几节我喜欢的地方。 这位诗人,现在正站在厨房里。这里的所有人员公平地轮流值班做饭。 “今天晚上吃八木泽先生喜欢的山菜哦!” 千原由衣亲切地说道,像是要转移闷声不响的音乐家的注意力。她脸颊上胖嘟嘟的肉堆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我可真期待啊。因为由衣你给我做的一定是别有滋味的。” 看到由衣的笑脸,八木泽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他对她很温柔。 千原由衣,十九岁……原偶像派歌手。在这些人之中,我最了解的就是她了。一年多以前,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她边唱边跳的身影,在杂志封面和卷首插图上看到她可爱的笑脸,即使走在大街上也能随处听到她的歌声。现在她在这里,曾经窈窕纤弱的偶像由衣现在在这里,体重是我的两倍。关于其原因,我也大概能够说明。 “麻里亚的画进展顺利吗?” 由衣向我和冴子问道。 “当然顺利啦!是吧,有马?” “嗯。” 我们对视着,轻轻地碰了碰拳头。 “画完之前我就不看了,一定会是一幅完美的画吧?” 由衣对我笑了笑。虽然正在接受暴食症的医疗指导,她依然非常可爱。我不了解由衣从前沐浴在辉煌的聚光灯下的真实样子,可我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那我们从做好的东西开始端吧!” 听到冴子拘谨的号令声,我和八木泽端起了装有金枪鱼沙拉的盘子。 “由衣。” 八木泽对身穿荷叶边围裙的由衣叫道。 “嗯?” “如果吃完饭你要练习的话,我可以陪你的。” “嗯。”她把食指放在下巴上,“如果不耽误八木泽先生作曲的话,我可以稍微麻烦一下您吗?” “我不都说可以了嘛!” 听到身后二人的谈话,我看见志度使劲耸了耸肩膀。 2 公馆主人木更菊乃最后放下筷子时,她背后的挂钟刚好指向八点。银色的钟摆每摆动一圈都反射出日光灯的光芒,其摆动声连坐在末席的我都能听到。 随着进餐接近尾声,大家逐渐不再说话,最终转为沉默。 如果要宣布重要的事情那应该要开始了吧,这么想着,我正了正身体。我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远处对角线席上的冴子,她正低头用食指拼凑着掉落在桌上的面包屑。 “我去给大家端咖啡吧。”香西琴绘轻轻地说了一句,打破了沉默,“好吗,菊乃夫人?” 刚迎来花甲之年不久的琴绘,称呼年长自己五岁的女主人为菊乃夫人。她发明的东西深深吸引着我,关于其详细介绍稍后再叙。 “嗯,好啊。” “让我来。”千原由衣边说着边要起身,却被琴绘制止了。 “没关系的,我去弄吧。” 她边向仍然站在那里的由衣打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边向厨房走去。 对啊,还有饭后咖啡呢。是要边喝咖啡边听她宣布重大事情吧。 “香西一个人拿不了吧。我去帮她忙。” 由衣这样说着就进厨房去了。尽管过去在演艺界受到公主般的待遇,她却比我能干多了。虽然她经常说这是由于自己最年幼的缘故,但是只比她大一岁的我却觉得有些刺耳。 一个人把很多个人的咖啡一次性端来确实是有些困难。这里加上我一共十一个人。平时,木更村的现有全体人员是不会在晚饭时聚齐的,果然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吧。 大概是因为由衣去了,八木泽也站起来去帮忙了。不久,三个人便端着托盘排成一排回来了。糖罐和牛奶瓶转了一圈花了两分钟,杯匙交碰声持续了一分钟左右。 接下来—— “大家可以听我讲一下吗?” 菊乃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全场却立刻鸦雀无声。 “有传言说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坐在我对面的小菱静也说道,“是要宣布吗?” 这位三十六岁的舞蹈家剔着干干净净的光头,皮肤由于经常日晒变得简直像咖啡色一样,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他轻柔地弯曲着自己发达的肌肉跳舞的样子,甚至让我有了宗教式的感动。宗教式的。这虽是个比喻,但事实上他确实是名僧侣。 “哦,有这样的传言啊?我只是传话说希望大家今天晚饭时可以到齐就有人多心了啊,”菊乃稍微顿了顿,“对我而言确实是件很重要的事。” 身材矮小的菊乃挺直了腰背宣布道: “我要和小野先生结婚了。” 席上开始出现嘈杂声。然而,坐在菊乃右侧那位长着一对福耳的小个子男人一站起来后,全场又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小野博树,五十岁,画家。 “我是小她十五岁的新郎。” 小野难为情地说道。然后像确认大家的反应一般环视了一下围桌而坐的各位。大家一时似乎都在考虑该如何反应,不久就从各处传来“这……”“天啊”等毫无意义的话语声。——不过,这个宣布应该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方才铃木冴子与八木泽在走廊里说话的时候也提到过他们二位的名字,就是我也曾想象过这种可能。 “夫人,小野先生,恭喜你们!” 由衣青春朝气的声音开启了第一声祝福。听到此声,冴子似突然想起一般抬起了头,接着也说了声“恭喜你们”!第三个人是我。第四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哎呀,琴绘,你不祝福我吗?” 菊乃笑着转向左边说道,琴绘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不知所措。 “这……不是的,我恭喜你们。只是事出突然我有些惊讶,不好意思。” 看着惊慌失措的琴绘,菊乃扑哧一声笑了。 是的,惊慌似乎正在侵袭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大家一直知道他与她是亲密的朋友,也想过这种节制有度的亲密不久也许会发展为真正的夫妇关系。关于今晚菊乃召集全村人员的真实意图,也有人预想过是不是要宣布婚约。尽管如此,大家显然还是很不安,只是程度有别而已。——我想到了一件事,而前田哲夫却刚好把它说了出来。 “恭喜你们二位。嗯……我衷心地祝福你们。嗯……问这种事情虽然不太礼貌,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呢?” 旁边的哲子也问道。哲夫与哲子,虽听起来像兄妹,这两人却是夫妻。据说名字相似纯属偶然。他们分别四十一岁与三十九岁,都是造型作家。他们两人正在开创我总觉得无利可图的先锋派雕刻。他们是代表这里的艺术家们而提问的。 “你们说的会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菊乃笑着反问道。她似乎真的不明白所问为何。前田夫妇瞬间对视了一眼,哲夫故意咳嗽了一声后说道: “嗯……也就是说,你们二位结婚以后,这个村庄会变成什么样?也就是说,会不会变成小野先生以前说的那样,即我们的创作活动……” “我们是问我们还能不能留在这里继续创作。” 妻子中途打断口齿不清的丈夫说道。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菊乃身上,想看看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只有志度晶一个人用指尖搓着高高隆起的鼻尖,仰望着天花板。 “你刚才提到的小野先生以前说的,是指开放村庄的提议吧?” 菊乃又反问道,哲子使劲点了点头后略加强了语气重新说道: “是的。我们说的是想以后面的钟乳洞及艺术作品、这座富丽堂皇的公馆及香西的香草园为资源将这里变为旅游景点的那个提议。”然后又继续问道,“您要与小野先生结婚,这代表夫人您也同意那个提议吗?” 哐当一声,八木泽碰倒了装有矿泉水的玻璃杯,所幸杯子基本是空的。 “我不会因为与小野先生结婚了,就服从他的一切想法啊。”菊乃仍然笑容满面,“关于哲子所说的小野先生的提议,目前我并不打算实行。我只能说,将来会怎么样我还不清楚。” “您这是什么意思?” 八木泽一边扶起倒下的玻璃杯,一边问道,他表情略有些紧张。 “意思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我并不想立即改变这里的样子,但我不能保证将来的事情。虽然小野先生的提议很大胆,但我也认为这与我以及已故先夫的想法并不冲突。” “菊乃夫人,我不想那样。” 琴绘小心翼翼地插嘴说道。 “我制造香料的素材竟然成为供人玩赏的香草园,我可不愿意那样。这里就保持现状不是最好吗?” “好了好了,香西女士。” 小野制止住了越说越激昂的琴绘。 “对不起。”琴绘低声说,随后就沉默了。既像是为自己的无礼而道歉,又像是拒绝与小野交谈。 我快速环视了一下在座的艺术家们,观察他们各自的反应。——铃木冴子又开始拼凑面包屑了,八木泽满则一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同样沉默地低着头。千原由衣与我一样,一闪一闪地偷窥着其他诸位的样子,我们偶尔四目对视。小菱静也满脸不悦地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前田哲夫、哲子夫妇则几乎鼻子碰鼻子地窃窃私语。志度晶手放在脖颈上,仍然在看天花板。我—— 我是个外人。没有任何发言的权利。不会像其他艺术家一样会因菊乃的决断而在今后的生活中被迫发生重大变化。即使这里变成了旅游景点,我也可以拿起旅行包,挥挥手说声“多有打扰”而回家。总有一天我会这样说着离开这个村子的。只是这一天或许稍微提前了而已。因此,我也只能这样窥探着大家的表情,别无他事可做。 我一边听着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一边啜饮了一口咖啡。 “我要先跟大家声明一下。” 小野的声音回荡着,雨声似乎退到了遥远的地方。 “虽然成为了菊乃的伴侣,但我丝毫没打算因为这一点就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这一点我要在此事先声明。只是我个人认为,是不是应该把这里作为丰富而充满惊奇的自然与艺术之乡向世人开放,而不是作为一个恶俗的旅游景点。这里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隐士村吧?” 他的腔调并不讽刺,可前田哲夫似乎对其内容本身很反感,他僵硬而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野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吧?那个……不能因为你已经充分享受到在这里的好处就说‘这里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隐士村吧?’……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我觉得您太随便了。”哲子说道。 “ok!我都知道了!” 志度突然大声说道,他的脸依旧朝着天花板,只是把视线转向了前田夫妇。 “够了吧。在这宣布订婚的可喜可贺的聚会上,反复询问该如何实现自己的将来,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位与小野不同,是赤裸裸的讽刺。面对小自己一轮多的他,哲夫什么也辩驳不出来。八木泽也是同样,他也对志度束手无策。面对这样的丈夫,哲子不满地撇了撇嘴。 “请问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 舞蹈家小菱和尚依次看了菊乃和小野一眼后问道,小菱感情不外露,所以不太清楚他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都这把年纪了,我们也不想举行什么盛大的婚礼,所以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菊乃回答道,“他的生日是下月的一日,我是三日,所以我们商量要不要取中间定为十二月二日。我想在那天入籍,请大家享用美食。” “我明白了。”小菱说着站了起来。 “我们打开小野先生珍藏的拿破仑吧!必须得庆贺一下才行。” 他通过旁边时,菊乃对他说了声:“谢谢你,小菱。” 我看了看小野博树,细长的眼睛藏在玳瑁框眼镜后面,眼睛里洋溢着无所顾虑的喜悦。听说他是初次结婚,到了五十岁才得以邂逅爱人,这自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吧。——然而仅是因为如此吗?或许,他是因为可以得到这个木更村而愉快地眯起了眼睛。这个村庄在木更胜义买下之前是一片为人抛弃的土地,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废村。然而如今却不同了。特别是在知道这所公馆的紧后方沉睡着出人意料的旅游资源后的如今—— 在小菱拿着洋酒瓶回来之前,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对我而言有些窒息,然而菊乃和小野似乎毫不介意。这让我很安心。 瓶盖开启以后,桌子周围绽放了一张张强作欢笑的脸,我也效仿了他们。然而,我们发现即使想干杯也没有杯子。于是由衣和我去把杯子取了来,我们终于可以干杯了。 干杯! 这时—— 在强作欢笑的圈外,视野的边缘,我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某个完全陌生的人。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潜入这里了,我不禁有些战栗。 宣布订婚之夜。 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3 八木泽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地流动着。 来这之前我并不知道,在夜晚聆听的钢琴乐曲是何其美丽,何其哀伤。 雨势越来越猛,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人心情沉重。房屋明明安装了防音装置,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我似乎可以看到雨水如瀑布般从石板瓦屋顶舒缓的斜面流下来的样子。深银色的窗帘摇曳着,似乎连窗外的深夜都掩盖住了。 二楼的音乐室。我在这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斯坦韦大钢琴面窗而立,窗边一隅放置着似乎刚买回不久的音响设备。长沙发旁边的架子上陈列着八木泽收藏的五百张左右的cd和唱片。这些cd和唱片虽确实是以钢琴曲为主,却也有以电子琴为中心的爵士音乐及摇滚乐,此外,还可以看到很多世界音乐的唱片。乐谱、音乐基础知识等书籍也收纳在下层中。木更胜义所爱的一架绘有竹林七贤的中国屏风立于进门右边一隅,这与恬静的房间气氛非常协调。进门左边一隅则有一张八木泽用来写东西的小桌子。 我现在就在这里“鉴赏”八木泽与由衣的练习。 是巴赫《平均律》开头的前奏曲。 由衣的女中音笼罩在这单纯而纤细的旋律上。她的歌声如母亲为入睡的婴儿盖好被子一般优美而轻柔。——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合上了,头自然地倾向了前方。 ave maria,gratia,dominus decum benedicta tu in mulieribus.et benedictus fructus ventris,jesus 不是舒伯特,而是古诺(注:法国著名作家,创作有《浮士德》、《罗密欧与朱丽叶》等歌剧,以及诸多宗教音乐)的《圣母颂》。 天籁般的歌声沁入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给我带来安宁的同时让我备感震撼。清晰悦耳的钢琴声笼罩着优美而轻柔的歌声,这只有高低、长短、强弱变化的音节相连为何会如此打动人心?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由衣的歌声原来是如此令人陶醉。 对此,我惊异万分,也惊喜万分。偶像千原由衣的歌曲曾在电视、无线电广播及茶室的有线广播中随意播放,可我从未认真听过。因为我总觉得那是充斥于街头巷尾的毫无价值的流行音乐的典型代表。 五月的风哦请你告诉他,我那想他想得怦怦乱跳的心都要撕裂了。 ——只不过是用甜美的声音把毫无意义的歌曲描出来而已。 ——她过去只会唱这样的歌。 由衣的歌声与八木泽的琴声优美地嬉戏着。歌声可爱、纯真而毅然颂扬着祷告之情。一曲结束时,重现于我耳中的头顶上遥远的雨声,简直就像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 “太棒了。” 我抬起头说道。 “谢谢。”由衣微笑着说。八木泽将手从键盘上轻轻地拿开,也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他似乎很满意。 “我小时候还是学过声乐的。你的音程也没有什么不准的地方,声音渐渐地全都出来了。” “谢谢你,八木泽君。是因为你这个老师好啊。” “我只是给你伴奏罢了。就像是卡拉ok里的伴奏一样。” “我感觉八木泽君的琴声似乎把我带到了我以前从未达到的境界。” 这两人的交谈,姑且把我排除在外了。 但是我是知道的,关于这两人的不合拍之处——八木泽对她是很爱怜的,而千原由衣则不是。千原由衣对于身为自己的练习伙伴及顾问的他所抱的感情仅限于感谢,不多也不少。我也并不是听什么人说起过,这点事还是可以觉察得到的。 “休息一会儿吧!” 我看练习似乎告一段落了便说道。 “我们去那儿吧!”八木泽指了指长沙发。我们与音响设备相对坐在了那里,由衣坐在中间。坐下之前,音乐家随便挑出一张cd放进了播放器。是德彪西(注:法国作曲家,其作品对后世音乐影响深远,近代印象主义音乐的开创者。代表作有《前奏曲》、《练习曲》等)的钢琴曲集。 “啊!这首曲子是《雨中庭院》。” 由衣说道,八木泽回答说:“是啊。” “您是配合这雨天而选的吗?” “不,只是偶然而已。不过真好啊。” “我很喜欢雨呢——麻里亚你呢?” 我正想着我不是又被抛弃了吧,没想到她这样轻轻地问我。 我喜欢雨。烟雾朦胧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六月雨,迅速扫过夏日的雷阵雨,敲打罪犯般的夜间骤雨。清晨睡醒后于窗边听到的雨滴声,在头顶上啪啪迸开雨滴的伞,庭院中土壤的喃喃低语声,雷鸣声,雾霭朦胧的远处山脉,涟漪荡漾的水洼,被洗涤过的花儿,淋湿后闪闪发亮的街道,这些我都喜欢。然而,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滴雨自空中落下后到来的——雨后。 是的,我之所以喜欢雨,是因为我知道它总会停。 “对了。”八木泽在曲目更换时说道,“听了刚才夫人宣布的重大事情,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这是非常可喜可贺的。我早就知道夫人与小野先生很亲密,却依旧对他们要结婚感到很意外。” 由衣回答道。 “你为什么会意外呢?如果是情投意合的单身男女,结婚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听了八木泽的话,由衣似乎有些困惑地耸了耸肩。 “毕竟他们都这把年纪了。特别是夫人。还有小野先生比她小十五岁这一点也……” “我也觉得很意外。我非常吃惊。但是这与由衣你所说的不同。我虽然预想过他们会结婚,但让我吃惊的是,像夫人那样的人,竟然也开始倾向于小野君的想法。” “你所说的小野的想法,是指把这个村子开放、变为像旅游景点一样的那个计划吧?” 我确认了一下明摆的事实。 “是的。小野君自从去年发现后面的钟乳洞以后,就完全热衷于这个计划了,夫人听了他的话之后也只是笑,所以我本以为她完全不会予以理睬的。因为模仿箱根与美原的雕刻之森、搭配大钟乳洞与废村、将这个隐秘的地方开发成旅游胜地等计划,是与她已故先夫的遗志背道而驰的啊!——但是你们看刚才是什么情形?即使前田和香西那么认真地询问,她也没有说自己并不认同那样的计划。说什么‘目前我并不打算实行,但将来会怎么样我还不清楚’,这种措辞不就是不想做出承诺的政治发言吗?对这一点我感到很意外。” “如果说夫人的想法倒向了开放的一侧,那这是为什么呢?”对于他的见解,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首先能想到的就是被小野强行逼迫吧?那个人非常有野心,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夫人的。夫人也许是想满足他这个野心,以展示自己对他的爱。也就是说,较之已故胜义先生的遗志,此刻在这里的伴侣更为重要。再加上夫人可能对这个村子已经厌烦了。” “小野先生是那么有野心的人吗?”我问道。 “他不就是个野心家吗?我觉得人到了那种年纪还那么有上进心是很了不得的。说什么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一时的,真正的自己还没有表现出来,这样的想法连我都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舍弃了,他却到现在还能平静地说出来。他只是因为之前没有想到任何绘画以外的谋取名声的手段才拿起画笔到这里来的,他大概是觉得,如果可以得到振兴事业的机会他改行也无所谓吧。” 这是八木泽的见解,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事实。他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我以前也听见过别人将小野评价为野心家。这个人就是传言中的木更菊乃本人,不过据说她说这是小野的成长经历使然。 小野出生并生长于神户的山手,父亲的职业是司机。看到父亲顺从地服侍极其傲慢的银行家,少年的他非常痛心。写给大小姐的情书被发现并被父亲扇了一个耳光,是他十四岁时的事。无法走出十四岁的伤害的他,从此一心扑在了自己擅长的绘画上。高中毕业后去了东京的美术大学,过了两年模仿米勒的半工半读生活。自此生活好像就无法继续了。他必须削减大量绘画的时间来工作。在建筑工地拼命工作一年,以面包和水为生,之后一年便用来作画。这样的生活他持续了二十四年。他的作品在展览会上多次获奖,多幅作品都很畅销,却仍然看不到荣耀。“这只是一时的!”他就这样豪言壮语地到了五十岁。 “小野先生是在这个村里资历最久的吧?” “他就是个元老级人物。六年前这里成立之时,他就被木更胜义先生拉到这里来了。” 是的,关于这个我也听菊乃说过。——胜义受朋友之约信步走进一家酒吧,看到挂在那里的画以后,他叹了一口气。那是小野的作品中一幅有买主的画。胜义对画家很感兴趣。当时他正计划在四国深山处的此地建设艺术之乡,据说胜义的直觉告诉自己小野是适合被邀请到这个艺术之乡的人。小野得到了胜义的赏识。 “这位小野元老要摧毁这个村子啊……” 由衣低沉地说道。八木泽立即又说道: “你准备怎么办啊,由衣?好像听你说过什么如果这个村子不在了自己会很伤心的话吧?这样的村子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大有意义的地方吧?” “什么叫不是大有意义的地方啊,话不能这样说的。是这个村子拯救了我。如果我没有逃到这里来的话,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请不要这样说。”八木泽说着窥探了一下她的脸,“能暂时离开喧嚣的世间确实是很好的。不用被无聊的家伙强行塞过话筒浪费徒劳的精力,可以有时间练习唱歌,这非常好。但是,这些事情不用在这里也是可以做到的。从这个意义而言,我觉得这里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价值。” 由衣将视线从八木泽身上移开,听他继续讲下去。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由衣,你也该离开这里了吧?” 听了这话,由衣果断地摇了摇头。连肩膀都在摇晃,举止像个孩子一样。 “你不走吗?” 八木泽问道,由衣回答他的时候声音很孱弱。 “我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到外面去……让我很害怕。”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在哪儿都是能挺起胸膛做人的人。总闷在这里才奇怪呢!” 我沉默不语。谈话正在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 “八木泽君你……会走吗?” 由衣依旧看着地板问道。 “会走啊。如果村庄不存在了,我就会说声‘承蒙关照’而离开的。反正我迟早也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多亏在这里有充足的时间,我就要完成一首让我自己满意的曲子了。剩下的部分在外面做就可以了——是吧,由衣?” “嗯?” “我们一起走吧!” 这听起来像求婚一样。我心情愈加不快,想着现在离开也可以,我便想站起来。八木泽满,你有点太不分轻重了。 “现在还不行。我还没有自信。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只是暂时还不行。我不想让认识我的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绝对不能!”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由衣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我和八木泽都吓了一跳。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手里紧紧抓着裙子不放,把裙子抓得皱巴巴的。 “由衣,不要哭。” 我替惊惶失措的八木泽说道。 ——哭也可以,但不要在人前哭。 我在心里这样补充道。她很爱哭。她肯定是觉得在自己可以相信的人面前怎样哭都可以吧。只要她改不掉这个毛病,就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麻里亚也……会走吗?” 她瞥了我一眼问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嗯。铃木女士的画完成以后我就会走的。大概再有一个月就完成了,所以圣诞节的时候我就应该不在了。”——我可真是个骗子,刚刚明明还没有这么想。——“我也是,八木泽君也是,大家总有一天都会走的。由衣你也会走的。” “嗯,嗯。”她哽咽着说道,“不过还早着呢。要等我能把歌唱好,把歌唱好……瘦下来以后……” “你已经唱得很好了。瘦不瘦下来的并不重要。” 八木泽用力说道。大概是被两个人斥责受不了吧,由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什么也不说了。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不是还没确定这个村庄不会存在的吗?你再慢慢考虑一下怎么样?” 也许是从我的话语里发现了一线生机,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站了起来。 “如果你们还要练习的话就请吧。我先失陪了。” ——骗子。 背后响起了《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我一边听着曲子走向门边,一边思考着我刚才所撒的谎。说什么圣诞节之前离开这里,我也真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尽管如此—— 我也该走了吧。 铃木冴子完成那幅画,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 4 我的房间在音乐室的正对面,我却自房前走了过去。晚上十点半。明天早餐轮到我来做,所以我本打算冲个澡就去休息的,却又突然想在睡前读点书。于是我就想去楼下的图书室。接着,我在舞场前面骤然停下了。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正在摇摇晃晃地往上爬。那个东西爬上了昏暗的楼梯,看起来就像一只小小的小小的并且有两个头的长颈鹿。那两个头轻轻地上下摇晃着。 “小菱君……” “嗯。” 那个影子回答道。同时,那两个头轻轻弯向后方,影子变圆了,且变得更小。楼梯哐当响了一声。影子霍地站了起来,小菱仰视着我。 “吓着你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什么也没有。只是他倒立着爬上楼梯来了。 “我以前也经常看到小菱君倒立,不过还是第一次见你倒立着爬上楼梯来。我还以为是个怪物呢!” “要是香西女士的话就该惨叫了吧。还好是你。” 他认真地对我说道。 “这不是很危险吗?竟然在楼梯上倒立。” 话虽这么说,但我明白这点小事对他而言肯定是很轻松的。如果看过他如烈焰般激情舞动的样子,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 “没事。倒立会让人心情舒畅的!这样我感觉自己也能很好地看到事物的模样。” “小菱君,您知道加百利·盖尔(注:《the crime of gabroiel gale》中的主角人物,故事收录于g.k.切斯特顿的《诗人与狂人》中)吗?” “你说什么?” 我无意中说了奇怪的话。 “不,没什么。” 小菱仍然面无表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们姑且互相道过“晚安!”,便在舞场分开了。 同二楼的走廊一样,楼下也是万籁俱寂。只有下个不停的雨声异常猛烈。猛烈得让人听得入神。 “您真打算这么做是吧?” 在猛烈的雨声中,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这是前田哲夫的声音。他正在追问某人。 “这里不是你一个人的村子。这一点您明白吗?” 这是哲子的声音。听起来声音是从与图书室呈相反方向的食堂传来的。我不觉停住脚步,凝神倾听起来。在我驻足的前方墙壁上挂着一幅铜版画,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里。那幅画是已经离开这个村子的樋口未智男的作品。一个身穿衬衫、头上严严实实地捂着纸袋的男人站在稻浪的正中央。虽然纸袋上空出的两个洞被涂得漆黑,画中男人的视线却跃出了画面,刺向了我的眉间。这幅画不适合我在这种时候、这种场所鉴赏。 “这个村庄会变成什么样,最终是由菊乃夫人决定的。况且,那也不是今天或明天就能改变的。你们再冷静一点好不好?” 回答者是小野博树。似乎是关于开放村庄的争辩。我忽然被提起了兴致。 “您的目标是财产吧?” 哲子的话让人惊讶不已。这倒是像任性的她可以说出来的话,但直接这样问本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小野不会大发雷霆吧?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夫人,这话可过分了啊。你这个人真是没礼貌啊。” 画家表示了他的不快,但语气依旧很平静。这或许是因为他手中从容地握有对方生杀予夺的权利吧?这似乎让前田夫妇很焦躁。 “要论不懂礼貌,咱们彼此彼此吧!”哲子提高了语调,“我们不是在说礼貌的问题。——小野先生,我们是在问,您是因为想要夫人的财产才跟她结婚的吧?如果不是如此,是没有理由与长自己十五岁的大婶结婚的。” “你是因为想要财产才与现在的丈夫结婚的吗?不是的吧?你是因为爱他才跟他结婚的吧。我也是。我也是同你们一样,因为相爱才要与菊乃夫人结婚的。” 这是在讽刺吧?哲子的丈夫哪里有什么财产。 “无论他有没有财产,我都跟他结婚了。但是小野先生你不一样。如果夫人只是个身无分文的大婶,你根本不会有什么跟她结婚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给我适可而止吧!还有,你也别一直大婶大婶地叫她了。你说话还真是刻薄。你这个样子或许对你那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丈夫好使,但是对别人不管用!” “你竟然说我没有生活能力,真是过分啊!” 这次是哲夫怒不可遏了,他大概是被触到了最痛处。尽管如此,他们仍在继续着毫无大人样子的争吵。 “那我就把实话全部告诉你们吧!” 里面响起了敲击桌子的声音,可以听见小野的故意咳嗽声。我希望他大声地说,毫不逊色于雨声得大声地说。 “我打算让这里脱胎换骨。我要把这整个村庄全部都直接变成我的作品,材料非常丰富。这所公馆本身就值得观赏,其中的木更收藏品也非常珍贵。香西女士的香草园也不错。你们的雕塑作品、铃木女士的油画、樋口君的铜版画再加上香西女士的香料,重点是后面的大钟乳洞。——我相信,将这一切作为一件艺术作品开放是一件意义极其深远的事。” “也就是说重点是钟乳洞里面的大壁画吧?写有小野博树作的那幅。” 哲子满是讽刺地说道。小野大概是用表情回应的吧,我没有听到声音。 “你是想卖出那幅画,才想把这里作为艺术之国开放的吗?” 哲夫问道。 “虽不是为此,但现状是那幅画确实没有机会为众多人欣赏啊。” 这个回答让人也能感到他肯定哲夫疑问的语气。 小野的画——叫什么钟乳洞的大壁画的,我还没有看过。前田夫妻、木更菊乃、铃木冴子、志度晶似乎看过其中一部分,其他人与我一样只是听说过。画位于尚不知边际的迷宫般的钟乳洞深处。听说他在岩石壁面上画的是一幅令人回想起上古遗迹的牛与狩猎图。虽然这幅大作还在进行之中,但除了志度没有评论外,其他人的评价——包括前田夫妇自身在内——全都是正面的。 “我想实现这个梦想。我也会坚决向菊乃夫人进言的。虽然我说过最终是由菊乃夫人决定的,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我们——会被赶走是吧?” 宛如哲子亲手把这句话交给小野一样,她缓缓地问道。 “这所公馆以及周围富有风趣的民宅全都会变成住宿设施。” “你是打算把我们赶走吧。果然是这样啊。” “就算是那样又怎么样呢?你们一脸土地被强行开发的表情,如果你们真那么想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又没有付什么房租。” “说什么房租,这句话本身就很奇怪。”哲夫驳斥道,“规定的义务我们已经尽到了。维持生活的劳动分担与创作。居住在这里的人只有这些义务不是吗?那些义务我们都已经尽到了。” “值班制的家务劳动以及仅用于补助日常饮食的种菜,除此之外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你们持续了几年这样的生活?两年,不,你们这样过了三年了吧?这三年过得非常舒服吧?得以从怎样才能勉强度日这一最大的问题中解脱出来,所以就可以尽情专注于创作了是吧?——可你们创作出了什么?这个你们应该问问自己。” “你是说我们只是无所事事、消磨时间,什么也没创作出来吗?” 哲夫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因激动而颤抖着。 小野仍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回答道: “那不是我该说的问题。你们自问就可以了。还有,如果你们觉得成果还不够的话,就该尽量抓紧了吧。你们剩下的时间是有限的。” “将这里变为艺术圣地是木更胜义先生的宝贵遗志。为了自己那卑鄙的野心,你是不践踏这个遗志不罢休啊!” “你真的以为圣地什么的词汇适合这里吗?听到这么夸张的话我真是替你害臊。直到不久之前,这里一直都被称为自诩艺术家、欠缺生活能力者的收容所,这一点你明明是知道的。” “身为这收容所的元老和囚犯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你是已经占尽这里的便宜了是吗?” “不是的!”小野的回答声压过了哲子歇斯底里的发问声,接着又被哲子“不,就是那样”的声音所掩盖。 交谈正处于决裂的边缘。我感觉马上就要有一方气势汹汹地踢倒椅子站起来了,我决定离开这里。我像只瞄准猎物的小猫一样,弯腰蹑足走向与食堂相反的方向。拐过走廊就到图书室了。 5 然而,我并没有立刻进入图书室。因为我看见从隔壁房间的门下,透出了黄色的光线。 那是香西琴绘的研究室。 ——都这个时候了香西还在创作吗? 她的创作物是“芳香”。虽然香西这个姓氏在其出生地香川县有很多,但如果她创作的是“芳香”,就变成三香并立了。在这个拥有画家、诗人、音乐家、舞蹈家,并曾经拥有小说家的艺术之村里,其创作的独特性非常显著。 今夜何种芳香正在诞生于世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想窥探一下这个研究室。 我用两个手指轻轻敲了敲门。 “哪位啊?” 应答声毫无感情。我大概打扰她了吧,我边后悔着边小声回答说:“我是有马。” “请进。” “打扰了。”我边说边打开了门。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的作品就包围了我。 “有什么事吗?还是只是想找个人聊天?” “嗯,嗯嗯……” 我没能正经回答。对于自己踏入的这个世外桃源,我似乎要头晕目眩了。 ——为香气环绕而头晕目眩,这或许很奇怪,但这些香气刺激到的不仅仅是鼻腔。 我感觉自己似乎误闯到了幽邃的森林深处。树龄超过几千年的巨树树皮及树脂、弥漫的沁凉香气、灌木丛冒出的叶芽、枯叶满地的潮湿大地、满载露珠的蕨类、鲜艳而闪闪发亮的苔藓。我似乎连自头顶一泻而下的光线的味道都能感觉到。 “就像一个充满魅力的……森林深处。” 我眼睛滴溜溜地环视了一下房间。然而,那里只有松材墙壁及窗帘大开的窗子、不锈钢酒精溶液贮藏器以及架子,架子上排列着各种颜色及形状的瓶子及香炉。香西琴绘身穿白色衣服,脸上意外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她看着我站了起来,在她前方的桌子上散乱着调配瓶及吸量管、试验管及长颈玻璃瓶、漏斗及过滤器,简直像化学实验室一样。一个幻境森林似乎从其中的一个玻璃杯里溢到了房间里。 “这是您调出的新香水吗?” 我略微做了一下深呼吸,边感受着森林的气息边问道。 “不是,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我只是一时高兴拿出来晾晾罢了。——就像沐浴露一样,根本不能要啊!” 她撇撇嘴向我展示着。 “哪有哪有。”我回答。我本想告诉她说那是一种更为深奥的味道,她却在我未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之前便转变了话题。 “今夜的雨让我闻到了铁一般的味道……对你而言是什么味道呢?” “我虽不觉得像铁一样……嗯,是什么味道呢?——所谓铁一般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所谓铁也有多种多样吧?我所感觉到的是那种隐约弥漫着铁锈气息的铁块。是那种分明已被某物侵蚀,却固执地拒绝妥协的顽固者所散发出的气息。或许,这正是今夜这个村庄的气息呢!” 这位涂着淡色口红的老妇笑不绝声地说道。为数不多却如镌刻般刻在脸上的深深皱纹,似乎是她意志坚强的表现。雅致的银色大背头发型如同外国老电影中的女演员般,非常适合她——日本女性很少有人适合——露出的宽大额头怎么看都像很聪明。 她是五年前来到这个村子的。那是村庄建成的第二年。听说这位芳香美学的求道者,曾立志成为西洋画家,自二十五岁以后有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是在法国度过的。她通过花而与香水邂逅。写生旅行时去了格拉斯和东南部的群山,在那里画香水原料茉莉——在格拉斯,言花即指茉莉——及长寿花的花田时开始产生兴趣,并去蒸馏工厂参观学习。窥探过芳香王国的她失去了对绘画的执著,立志成为调香家而留在了格拉斯。她在格拉斯和巴黎各度过了五年,边就职于香水制造公司边掌握技术,后因事回国。回国后,她在一家大型化妆品公司的研究室工作了数年,并开始立志作为衬托某物的工具而制造芳香,并以此追求作为抽象艺术的调香的可能性。据说此时她得知了木更村的事,便将自己的一些作品——表现无机物芳香的前卫而又基本不能投向市场的作品——交给了木更胜义,哀求他成为自己的资助人。为了举行芳香个人展,她在这里研发出的芳香已逾百种。 “请关上门吧。” 她一说我才意识到,于是我边惋惜着溢向走廊的芳香边关上了门。 “或许,今日的村庄确实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气息。”我说道,“刚刚小野先生与前田夫妇也在食堂里发生了争论。前田夫妻正在逼问小野先生是不是要把村庄开放为旅游景点,我窃听了一会儿。” “真让人郁闷啊!坦白说,从方才开始这件事也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本以为我至死都可以一直在这里平静地制造芳香呢!” 琴绘把杯中的液体转移到了瓶子里,将森林封在了里面。我感觉自己像在观看魔术师的表演一般,完全入了迷。室内的森林幻影一点一点消退而去。 “不过,小野先生并不是打算把所有人都赶走吧?虽然他说过要请前田夫妇离开,但如果他不请您留下一定会很麻烦的。如果没有了香草园和芳香王国,这里的魅力大概也会减半的。” “哎哟!年轻小姑娘的奉承话还真让我难为情。虽然我已听腻了男士们的奉承话了。”她戏谑地说道。 “这不是什么奉……”我还没说完,琴绘便打断了我。 “谢谢你。不过那并不是什么问题。如果现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遭到破坏,如果这里将不再是这里,那么与被赶走是同样的。再这样下去,我们将丧失乐园。” 对她而言,这里果然是乐园啊。刚刚误闯到这里时,我也是如此感觉的。我时而窥探一下这些富有特别才能的人的创作,时而在角落聆听他们互相争斗的令人费解的艺术论,感觉到了一种鲜活的兴奋。美丽而新奇的东西在这里诞生,非日常性对话在这里进行,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即使听到有人将之称为乐园也不会奇怪吧?然而,如今稍有不同了。——倘若依然留在这里,这里仍然将会是乐园吗? “如果小野先生断然实行计划,您怎么办呢?” 你是电视台的记者吗?我边在心里责骂着自己边询问道。 “是啊,要怎么办呢?” 这样回答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并没有那么困惑。或许她是不想让我这种人看穿本意吧。她骤然回顾了一眼,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两个瓶子放在了桌子上。 “您还要在这里吗?” “嗯。今晚我想在这里待到很晚,嗅着各色芳香思考一些事情。关于过去和将来。也许在这期间我就会想到关于将来的好办法和新型芳香的好创意呢。” 我一边想着“这就是魔法的材料啊”,一边将视线集中在了琴绘手中所拿的瓶子上。记录在标签上的纤细文字似乎是法语。 “这是香草醛——香子兰。这是没药。” 意识到我的视线后她这样告诉我。 “没药?听起来像木乃伊(注:日语中没药与木乃伊发音相似)啊。” 我下意识地说道,琴绘点了点头说:“是的。” “它也曾经作为木乃伊防腐剂而使用过。从公元前数千年的远古时代就开始了。江户时代传入日本时,没药这一词语就被讹传成为木乃伊呢。” “这种香料是木乃伊的代名词吗?” 我感触颇深地凝视着琴绘掌中所托的小瓶,标签后面可以隐约看见类似暗红棕色木片的东西。 “不过好像只有日本才把经过防腐处理的干尸称为木乃伊。传到这远东岛屿时语言似乎也遭到了歪曲。” “这是江户时代时传入的吗?” 我看着瓶子问道,琴绘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江户时代传入的不是没药,而是木乃伊。” “木乃伊?嗯?” “输入木乃伊时,语言传错了。商人们不会直接说阿拉伯语的‘mumiai’而是委婉地说香料没药,对吧?——英语中称木乃伊为‘mummy’吧?那就是由‘mumiai’讹传而来的。” “请等一下。”我想挥舞写有“stop”的旗帜,“为什么一定要输入木乃伊什么的呢?是为了陈列在浅草杂耍场里吗?” 琴绘文雅地掩了掩嘴角笑了。 “不是那样的,是作为药品而输入的。作为百病皆医的珍贵药品。” “药品?” “大洋东西两岸的人们都曾将木乃伊作为药品而服用哦!虽然我不认为会有效,但宽心作用还是有的吧。” “服用人的尸体吗……” “据说日本人最初不明真相时曾服用过呢。——人啊,有时会在无意之中吃人的。” 有时会在无意之中吃人。——她最后一句话堵在了我心里,让我耿耿于怀。 我终止了对话告辞了。此后,我突然想到,洋溢在研究室中的到底是何种神秘之香呢? 走廊里静默无声。食堂里的争论似乎也已经结束了,人声全无。只有犹如远处瀑布般的雨声低声回荡着。 我走进了图书室。三面墙壁为固定安装的书架,上面百分之九十的地方堆满了书。空出的地方放有前田夫妻的小作品。是大象、狮子、鹫、鸭子等木雕品及镀锡铁皮做成的动物。这是他们脱离前卫风格而制作的房间装饰品。我在这些动物视线的注视下迅速扫视了一圈半房间,挑选了一本书。这里汇集了从哲学书到文学全集、画集、写真集、图画书等八千册藏书,我从中挑选的是我从前未能阅读的高桥源一郎的《再见了,强盗们》。这或许是曾经居住于此的小说家带来的书。这部小说犹如推翻了玩具箱一样,所以应该可以冲洗一下今夜我这开始变得乱七八糟的大脑吧。这叫以混乱制混乱。 我想要拉开窗帘靠在窗边时,看见了二楼点起的灯。是正面大门正上方的房间。两开门的窗子打开着,窗帘优雅地随风摇动。窗子上有个双手叉腰而站的逆光人影——是志度晶。 我将书抱在胸前,注视了一会儿浮现在斜上方窗子上的那个人影。看了一会儿后,志度那轮廓清晰的脸庞开始变得明了。 他紧闭双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笔直的前方。在雨与黑暗交织的夜幕中那边可以看到什么呢? 不知道。 这位诗人凝视着我所看不见的远方,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仰视自己。 第三章 黑泽明式——有栖 1 下得那般猛烈的大雨,一夜过后完全变小了。我以为低气压已过境,便打开了电视,发现情况并非如此,电视上说这是由于锋面停顿在了九州南部。报道说持续三天的暴雨已给鹿儿岛、熊本、宫崎三县带来了巨大的灾害。水没到地板上的各所房屋、只有车顶露出水面的汽车、防止白沙高地后山崩塌而到体育馆避难的众人、因日丰本线不通而混乱的宫崎车站,电视上不断映现出这样的画面。 “如果不快点把麻里亚带出来,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深山里了。” 俯卧在旁边看新闻的织田皱眉说道。宿醉的他呼出的气流满是酒味。 “是啊,要是照昨晚的阵势继续下的话就危险了。如果来这儿的道路被泥石流埋没的话,这里可就完全变成一个陆上孤岛了。” 凭墙阅读早报的望月朝着这边说道。他双目混浊,也是因为宿醉。 “预报说现在下的雨会暂时停止。再观察一下我们就出去吧!” 江神学长如此说道,声音比惯常低沉而无力,都是宿醉惹的祸。 “真想尽量在今天内把事情办妥啊。” 我忍着阵阵袭来的头痛说道。这疼痛或许是因为宿醉的缘故。 昨夜痛饮后留下了后遗症,我们四人都在等待后遗症的消失。早饭是怎么看都像民宿特有的海苔及生鸡蛋,我们也没怎么吃。我们都知道自己远道而来并不是为了联谊,可是我们以这副样子迎来清晨,却是因为在旅途的宿处结识的摄影师健谈而善于劝酒,我们完全上了他的当了。 “劝我们喝酒的相原先生好像也很惨呢!” 我说道。刚才去厕所路过他房间时,我竖耳听了一下他屋内的动静,却鸦雀无声什么都听不到。他貌似还在被窝里。 “那个人一直是那个样子吗?心情好像特别好。” 望月折叠着报纸说道。 “是因为拍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照片吧?” 织田爱理不理地回答道,但相原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之所以心情大好,或许只是因为他找到了可以一起饮酒交谈的伙伴而异常高兴。 “我们要怎样进入木更村呢?” 我一问,江神学长便满脸惊讶地说道: “什么叫怎么进入啊?我们只能问声‘请问有人吗’,然后从正门拜访好不好?” 墙边的望月问道:“如果那样不行呢?” 江神学长认真地回答说——“那就偷偷潜进去。” 我们三人一齐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我们的领导是常识丰富还是缺乏常识,哪有一副认真的样子说什么“那就偷偷潜进去”的。 “这个有意思。”俯卧的织田起来后盘腿坐了下来。“就是说有栖守住村庄入口,望月放倒哨兵,我用机关枪掩护,然后江神学长冲进去夺回人质是吧?真不错。” “蠢材!我们可不是以色列的特种部队!”望月把报纸粗鲁地扔给了同伴,“不如这样,你今晚乘坐一个黑色风筝靠近天守阁然后飞进去吧。” 我想说一句话。 “大家,是真的担心麻里亚吗?” “你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呢!” “这宿醉!” 随着话声响起,左右两边各飞过来了一个枕头。我俯身躲开了。 就在我们这样打闹时,你猜发生了什么? ——雨停了。 “我们走吧。”听到江神学长的号令,我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十点半了。 “路上小心!”老板娘对我们说着,我们便走到了外面。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得昏暗不已,厚重的云层低垂笼罩。我们排成一排走在这凝重的天空下,我不禁想到,这不就像b级西部剧中的一个场景吗?商店及邮政局等都在民宿对面,所以这一侧只是稀稀疏疏地连绵着些黑瓦屋顶的农家平房。我们走过昨日曾拜访过的保坂明美的家及她所就职的诊所,不久便到了丁字形的三岔路口。左侧的道路与阴森的通路(注:开山或丘陵建造的路)相连,右侧的道路则延伸成为一个缓坡,在其前方有一所看似废校的木造校舍。 “是左边吧?” 江神学长确认道。 我们仍旧排成一横排,行走在呈弓形曲线的道路上。红松树枝甚至伸展到了头顶,将影子投落在了微微向前延伸的通路上。穿过通路后已是河岸了,高至人高的芒草波浪轻轻地摇动着。我闻到了枯草和水的味道。对岸是山毛榉树林,还看不到木更村。我们四处张望想找桥在何处,发现上游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横架着一座比想象中要大很多的木桥。虽看不见河流,却从左侧传来湍流声,我们默不做声地走向那边。 走到桥边时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没有多辆卡车由此通过,杂志卷首插图上所示公馆就不可能建成。这座桥就是为此而建的,所以不可能是像我胡乱想象的那般草草建设之物。桥身长度大约是三十米。 “水真浑啊!” 望月倚在栏杆上,觑着脚下说道。我一眼望去,黄土色的浊流自十米以下的地方流淌而过,水花儿都不曾泛起半个。其颜色与流速,都诉说着昨夜之雨的猛烈。被连根拔起而倒下的数棵杉树,咣地撞在桥墩上,变化着方向向前流去。 “好嘞,我们快过去吧!” 织田高兴地说道。虽然还没有被木更村拒绝进入,我们却已经以此为前提做好了非法进入的心理准备。织田似乎在享受大义名义下的轻犯罪。 然而,到此时刻,我却变得不安了。 ——万一,我们被麻里亚拒绝…… 如果她抛给我们一句“请你们回去”,那时我们该何去何从? 我并没有轻易地以为她一见到我们便会产生思乡的情绪而跟我们回来。不如说与其相反的可能性会更大。在离开京都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尽管如此,我们出发后却在途中大谈无聊的笑话,甚至在宿处与结识的人喝酒到翌日清晨。归根结底,我就是想忘记自己感到的不安吧。 ——如此想来,织田高兴的样子也只是虚张声势吧。 “我们走吧!” 即使不安也没有办法,于是我便欢快地这样说道,向前迈出了一步。对岸木更村的入口处像传说中一样架着栅栏,拒绝外来人员进入,如同工厂现场一样。我怒视着栅栏向前走去。 当我们走到木桥中间时—— 2 ——那是? 有人影从栅栏对面朝这边走来了。是两个男子。他们并不是并肩行走,而是争执和吵闹着什么走过来了。我们驻足观察着他们。 “出去!赶紧给我滚回去!” “你少动粗。我只不过是拍些照……” “住口!下流的偷窥狂!” 两人中的其中一位是相原直树。 “相原君啊……”望月吃惊地说道,“这个人,哪里是宿醉醉得很惨,一大清早就来这拍照了啊……” “那倒无所谓,这气氛可不太对啊。”织田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走的所以你把相机还给我。” 相原甩掉另一个男子的手,叉开双脚使劲站住,伸出了右手。 “相机当然会还给你。” 男子并没有把相机立刻还给相原,而是打开了盖子。 “住手!” 相原猛扑上去抓住了相机,但是男子却把他挡了回来,并粗鲁地抽出了里面的胶卷。 “你干什么呢!那可是我的照片!” “可恶,竟然擅自拍这样的东西!” 你推我搡中男子也没有停下手,他伸手将装在底片罐里的胶卷也全部拉扯出来暴露在了日光下。相原“啊!啊”地发出了呻吟般的叫声,但已经无济于事了。目的达成的男子将化为废物的胶卷谨慎地扔到河里后,才终于恶狠狠地把相机摆在了它的主人面前。 “你这个野蛮人,不知道什么是隐私吗?赶紧给我滚!” 男子仍旧愤懑不已,被他斥责的相原接过相机后耸了耸肩,跨过栏杆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似乎现在才发现我们。 “你、你们,为什么到这儿……” 被他一问,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种场景中我们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虽然昨夜喝酒时我们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却没有告诉他我们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所以他诧异也是很正常的。 “我们是来见朋友的。她在这个村子里。” 江神学长回答道,听到此话,相原反问道:“朋友?你们有朋友在这种地方?” “是我同一所大学的学妹。我们是为了见她才到这里来的。” “学妹?是个女孩?” 来自木更村的那个男子抱着胳膊在桥上听着我们的对话。他年龄大概三十岁,肤色白皙,面庞清俊。方才他情绪激昂,说话粗鲁,但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他太愤怒了。 “请问各位是什么人?” 抱着胳膊的男子向我们询问道。大概是怒意未消,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你们是那个相机男的朋友吗?如果是那样,请马上回去。从这里往里都是私人土地。” “我们同这位相原先生只是住在同一家民宿里,再无其他瓜葛。我们并不打算拍摄照片,而是为了其他目的来造访的。” 男子环视了一下我们。那目光在诉说着我们好像确实没有携带相机。江神学长向他介绍过我们之后,男子自称八木泽满。 “我们想见一下在木更先生府上打扰的麻里亚小姐。” 面对江神学长的这个要求,八木泽轻轻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你们不能见她。因为这里规定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如果你们找她有事,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带话。” 虽然回答依旧冷冰冰的,但语气却比刚才对相原时绅士了许多。 “如果不能进去也没有关系。您给带话也可以。——只是如果那样,能不能麻烦您把她叫到这里来?拜托您了。” “她到傍晚之前有工作要做。现在来不了这里。” 我感到一阵厌恶。我疑惑地想,这个男子说的话可信吗? “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江神学长反复说道。 八木泽将手放在下巴上,略微沉思后答应了。 “好吧。我就去告诉她你们大驾光临的事吧。在我回来之前请你们在此等候。不要到里面去。” 他说完后极其憎恶地看了一眼站在我们身边的相原,吐出了一句: “你赶紧给我回去!” 相原嘴角蠕动着,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不知是未找到合适的词汇还是觉得已经无所谓了,最终他一言未发,迅速转身后疾步离去了。八木泽目送了一会儿穿过木桥、走回夏森村的他之后才终于回木更村去了。 这时—— “拙劣的把戏……”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为了让我们听到而故意自言自浯。什么是拙劣的把戏?不,也许是我听错了。 “那个摄影师,是为了拍摄什么才到这里来的呢?” 望月边回头边说道,像是在观望消失在通路处的相原的身影。同伴织田看着八木泽的背影说道: “只是为了偷窥吧?如果被人警告说绝不能打开,那么无论什么样的拉门都想打开看看,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这很缺德。” “哎哟!你在说品德吗?” 江神学长一言不发地仰望着天空。天空中布满了铅灰色的云,他似在欣赏一般从这一端眺望到另一端。而我,对于自己此刻正置身于此般天空与浊流之河之间感到非常地匪夷所思 对了,那个叫做八木泽满的男子是什么人?既然他是木更村的居民,那么他应该也属于艺术家一类人吧,可他到底在创作什么呢?——我边思考着这些,边等待他回来。如果不思考些事情我就无法平静。我不仅身体悬空,连心情也随之七上八下。 我们都是年轻有品的绅士,所以尽管在桥上等了八木泽近二十分钟,我们仍然遵守约定,没有跨过栏杆进入私有土地。——不久,八木泽的身影出现在了落叶缤纷的白山毛榉树林对面。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麻里亚。我很失望。 “对大家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她说不想见你们。” 他向我们宣告道,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好像很开心,嘻笑的样子看起来几乎像嘲笑。 “她是怎么说的?我想听她的原话。”江神学长正视着八木泽问道。对方没有转移视线。 “嗯……是这样说的吧——‘请转告他们我不想见他们。这让我很为难。’原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为什么见我们会让她为难?我想知道理由。” 我插嘴问道,八木泽只是用眼睛扫了我一眼。 “这个我不知道。因为她只说了这些。大家没想到什么原因吗?” “没有。”我们答道。随后江神学长问道: “您刚才说她有工作要做对吧?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她在做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共同生活,所以有炊事及扫除等家务劳动。我们也种菜。对她而言,担任绘画模特也是一项工作。” “模特?” 我与织田同时使劲提高了句尾。江神学长的表情并无变化,望月则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江神学长问及她是何时开始担任绘画模特时,八木泽回答说是十月初。我感觉谜团似乎揭开了一些。 ——问:麻里亚为何不回家?为何不把其理由解释清楚? ——答:因为她对于自己正在担任绘画模特而无法抽身一事羞于启齿。 我与江神学长四目对视,江神学长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假设,一副明白了的样子。虽然我认为仅因为自己有些害羞就害周围人担心太不懂事理了,却也觉得这像是麻里亚的作风。而且她也有可能不只是单纯地像个孩童一般害羞。会不会她赋予被画这一仪式极大的私人意义而意欲将其秘密进行?——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恐怕比我们这些人复杂多了。 “我有些明白了。”江神学长说道,“但仍然令我费解的是为什么她不出来把这些直接告诉我们。她过去不是这么死心眼的人。” “那我可不知道。” 八木泽突然又回到了不耐烦的语气。 “我只是受各位所托担当了信鸽传话,不过我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悠闲。你们即使对回答不满意或者不能理解什么的,我这个信鸽也是无法回答的。” “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您能不能让我们进去一下?” 八木泽赤裸裸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真是啰唆。你们太啰唆了。事情已经办完了,你们几位也请快回吧!” 江神学长没有再继续反抗。 “我们会走的。——请允许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她的画大概什么时候完成?” “不知道。” 除了八木泽这一名字以外,他没有告知我们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此刻他的眼睛里已经明显地浮现出了对我们的敌意。 “你为什么如此回避我们呢?” 我如此问道,却被江神学长制止了。 “别问了,有栖。最后一问我们已经问完了。”他向村里的男子行了一礼,“多有打扰。” 我们以江神学长为首折回了木桥。走到通路附近时我回首一望,发现八木泽果然不出所料地仍然注视着这边。我边倒着走边把食指弯成的枪口对准了他,扣动了扳机。 3 我们在走回夏森村的路上,回味着刚才与八木泽的对话互相谈论着。麻里亚有麻里亚的任务——虽然担任绘画模特让人很意外——却可以看出她似乎不能立刻离开这个村子。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难接受她为何连见个面都不肯。我们开始讨论叫做八木泽的那个男子是否真的将我们的来访告诉了麻里亚。他会不会只是说声“请在这里等候”,然后装出返回的样子,实际上却只是在周围稍微窥探了一下情况,然后回来随便告诉我们说“她说不想见你们”呢? “那个叫八木泽的人,正要回村时不是说了句什么‘拙劣的把戏’吗?” 学长们哎呀哎呀地思量了起来。似乎虽然记得他好像说了什么却没听清楚。那句“拙劣的把戏”也许是在说我们明明与相原是同谋却装无辜。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可能被误会了。被当成了摄影师的同伙什么的。也许因为这样他才随便说了些话来敷衍我们。” “可是,”江神学长说道,“我可是说出了有马麻里亚这一名字而要求会见的。只有真正与麻里亚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她在这个村子里的吧?” 嗯,这也是。然而望月似乎又有不同的想法。 “那可不好说。那个叫八木泽什么的当时情绪很是激动的。这些道理或许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吧?——不过……他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呢?最多就是被拍了照片而已。” “大概是有什么秘密吧?”织田说道。 “什么秘密?”望月反问道。 “不知道——等等!是不是这样的,难到他们在种植毒品之类的作物?”织田边观察着我们的反应边说道,“这不是很符合艺术家之村的行为吗?虽然不知是大麻还是大烟,可他们也许正在那里栽培毒品。所以才把那里变成一个完全将外人拒之门外的圣域。是的,如果是这样就对了。这样的话是不可能让人拍照的。” “少自以为是了!”望月制止道,“你不还是在想象吗?” “可是,你想想周刊杂志卷首的那幅航空图片啊!上面有一个地方,与其说是农田不如说更像药草园吧?那也许就是栽培的毒品——这可麻烦了。” 织田的表情阴郁了起来,想象似乎愈加膨胀。 “啊,这可麻烦了!我开始担心了。真难办啊。万一麻里亚不想离开那个村子是因为毒品的关系……” “你是说麻里亚因为吸毒了不想出来吗?”我皱了皱眉头,“亏你能说出这么触霉头的话来啊,信长学长。” “触霉头?现在可不是你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的时候。如果真是这样却放任不管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严重。——江神学长你是怎么想的?” “你竟然出奇地说出了一番有连贯性的话,我都开始担心了。”江神学长神情痛苦地说。 “这样一来不见到她本人什么样子我们不能回去啊。”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别急,有栖。”我被江神学长制止住了,“我感觉即使我们现在回去,那个八木泽也仍然在监视着我们。” “可能。”望月回答道。 “那怎么办?果然要像今早说的那样趁着黑夜潜进去吗?” “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江神学长再度责备了我,“听说那个村子里也有电话,所以我们就正式申请一次访问试试。也许有比八木泽先生更通情达理的人。” 我们返回到了三岔路口。即使回到宿处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所以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对了,那个叫相原的摄影师为什么会若无其事地进入木更村呢?他也不是在拍摄山川河流时迷路了吧?他应该知道木更村这一圣域的事情,所以果然还是想偷窥吧……” 这一点我也不太明白。 “如果问问相原本人的话可能会知道什么。他也许看到了能证明我刚才的假设的东西。” 正如织田所说,之后一定要问问相原。 我们边说着这样那样的话边走着,田埂中的道路通向了一所乍看已经没有任何人在读的小学,那里便是道路的尽头了。没有围墙,所以也没有门。掉头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们依旧呈一横排的西部剧风格,走进了那里的运动场。 真稀奇。这里就是那个樋口未智男的那幅铜版画上所绘的废弃学校。学校后面紧接着就是山。木造校合上钉有壁板,小巧别致,好像只有两间教室和三间办公室。玻璃破碎的窗子随处可见,柱子上的白色油漆业已剥落,瓦房顶上杂草片片丛生,这些虽都散发着一种被废置之物的寂寥之感,却似乎仍然残留着人类的温暖,尚不能称之为废墟。这一切甚至让人觉得此刻的沉寂是由于孩子们正在上课,喧闹声和笑脸会伴随着宣告课间休息时间的铃声一下子从各教室涌出。 “从什么时候开始关闭的啊……” 望月小声嘟囔道,而对于此连风都毫无反应。 我们避开水洼,默默地迅速绕运动场走了一周。要说校园里存在的东西,则只有生锈的低矮早礼台及旗杆。娱乐设施则只有沙坑及其旁边的大小单杠,以及五个一半埋在地里的旧轮胎。 我们坐在了这些轮胎上。 “昨天,保坂说过‘麻里亚变漂亮了’吧?”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或许是因为她被画成画了。如果她因为毒品在逃避,我想映在保坂眼中的她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谁也没有点头同意。织田开口了。 “可能吧。——虽然江神学长刚才说要打电话试试,但即使麻里亚亲自接电话让我们听到声音,我也很难放下心来。” “我也是。” 这是我们全体人员的统一意见。我们决定回到村落以后首先解决午餐,然后打电话。 “信长,你会卷身上(注:指从单杠翻转上杠的动作)吗?”望月边看着单杠边问道,“我是不会。” “你可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人啊。”织田取笑道,“卷身上这点事我当然会了。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你也不会,所以就问问。” 织田倏地立起,走到了矮单杠旁边。他拿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拭了一下淋湿的单杠,然后“哟”的一声蹬离地面,将上半身悬在了单杠上。他神情严肃,不似寻常,将脚前后轻轻摆动了两三度后,迅速从脚开始漂亮地转了一圈。我们鼓起了掌。 “谢谢你们礼节性的鼓掌。” 他这样说着,便前前后后一圈圈地旋转起来。看着看着,大概是被唤起了童心吧,江神学长也站起来将右脚放在了高单杠上,然后旋转了几圈,他那长发在旋转的过程中一度低垂,几乎擦过地面。 “看吧,社长马上就要使出大回环了!” 望月起哄道,江神学长听后先着了一次地,然后说着“等一下等一下”,认真地转了转双肩。他似乎是真想挑战。 “有栖,到前面来!” 织田这样说着便把单杠让给了我。道理就像在卡拉ok里将麦克风递给我一样。天气并不晴朗,而我们却无理由地兴奋起来了。“这都多少年没摸单杠了啊!”我边如此说着,边把我会卷身上实演了一下。——这时在倒立的景象中,出现了一个朝这边走来的男子的身影。三位学长并没有意识到他走进校园来了。这是谁呢?我边想边凝视着倒立的风景。这时我意识到对初次见面的人以屁股相对很不礼貌,于是便从单杠上下来了。 “各位是从哪里来的啊?” 这个男子如此询问道,除我以外的三人这才回头看见了他。 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小个男子。他身穿薄夹克衫与灯芯绒裤,一在我们前方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就用眼皮微肿的眼睛环视了我们一周。 “那个,我们擅自进入这里,对不起……” 面对突然出现的男子,望月试探似的询问道。对方微微笑着否定了。 “没事,这所废弃学校的校园既没有门又没有围墙,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我只是从远处看到了各位的身影,想顺便来看看是什么人在做什么。准确一点说,我还以为是这里的毕业生回来了,在令人怀念的母校里玩耍呢!我本以为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才过来看的,不过好像并不是我猜想的那样啊。” 我们回答说自己是旅行者,并做了自我介绍后,男子自称羽岛公彦。 “这样啊。实际上我曾在这里……”男子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校舍,“执教过。” “是吗?您在这里教到什么时候?” 江神学长问道,羽岛听后边坐在第五个轮胎上边回答说: “直到三年前这里关闭,我一直都在这里任教。一当上教师我就来了,所以在这里共任职了七年。” “您现在在哪儿工作呢?”我问道。 “来这里之前大家应该也路过了一个叫杉森的村落,我现在在那个村落的小学里任教。去那里要乘坐一个小时左右的巴士。这里成为废弃学校,孩子们都倒霉了,上学很不方便。——今天是由于发了大雨警报,所以学校停课了。” 我知道为什么一个成年男子会在工作日的这个时间里无所事事了。羽岛老师从灯芯绒裤的口袋中掏出烟,弓着背吸起来,那样子怎么看都像很享受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直在这深山处做教师,但我觉得这个人大概会成为画上所绘的乡村教师直到终老。 “你们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羽岛问了一个极其自然的问题。江神学长简短地说完原委后,他似乎被唤起了兴趣,伴着烟雾轻轻地吐出了“哦”的一声叹息。 “是木更村啊。那个奇怪的村子确实都已建成六年了,可是我也是一次都没有进去过。虽然谈不上可怕,可那里却是个来历不明的地方。虽然他们应该也不是在做什么大事,但艺术家什么的这一类人,我实在是不太懂。——这样啊,你们的朋友在那儿啊。” “村里的人偶尔会出来的吧?采购日用品什么的。”织田问道。 “嗯。有十个人左右会轮流着偶尔出来。出来购购物、发发信件什么的。每当这时,村里的人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所以我想对方心里大概也不会舒服吧。” “这个村子的人没有反过来去木更村的吗?” 江神学长如此询问着,也叼起了一根烟。这是他今天的第一支烟。 “有,但是很罕见。例如中尾大夫——夏森村也是有医生的。艺术家有时也会生病,所以当出现病人的时候,中尾先生就会被他们用电话请到村里。除此以外……除此以外我想不太起来还有谁了。” 羽岛说话完全没有当地口音,所以我们对此进行了询问,结果他说自己出生于千叶且是在东京上的大学,因此没有口音也是很正常的。然而,这样的他为什么要到这深山里来呢? “这里是我母亲的出生地。”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说,“我母亲因为集体就业去了东京,并在千叶结婚生下了我。” “那么您是同父母一起回到这里来的吗?” “不,不是的。”羽岛眯眼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说道,“母亲在我即将大学毕业时去世了。父亲在我小时候就走了,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我突然来到这里是因为……嗯,是因为什么呢?仅是因为城市不适合我吧?我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关于他的身世就到此为止,我们问了他很多关于夏森村的事。——据他说所谓夏森村并不是仅指我们目前逗留的这个村落,而是方圆六公里以内的五个村落(闾)的合称。如今的“村”这一行政单位比我想的要大得多,据说夏森村集合了五个村落,人口达到一千八百人。五个闾在面积上和人口上没有太大的差距,任何一个都很难说是兄还是弟,因此村公所、派出所、学校等呈分散分布。据说这个夏森村的夏森闾里设有邮局、诊所以及小学,但学校由于人口过疏的发展而在无奈之下变为了废校。——羽岛老师忧虑在高知县山中发展的人口过疏化,叹息面向东京的一极集中,并进一步跑题,论述了迁都的必要性。他还告诉我们夏森及龙森的“森”字就是“山”的意思等,真不愧是这里的老师。 “虽然村公所在其他地方不方便,可好的是这里有诊所,比有派出所什么的好多了。” 羽岛满脸认真地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在这么宁静的地方大概也很少会用到巡警,所以有医生最好不过了。据他说夏森闾自很早以前就有诊所。 “听说在中尾大夫以前有另一位医生。这位医生高龄去世时,村庄以提供住所为条件寻找了后任医生。然后应邀来到这里的就是现在的中尾医生。不,是听说是中尾医生。中尾医生来这里上任比我早很多年,所以我是听别人说的。他待人和蔼,为村子的人所敬仰。那里还有美丽温柔的护士小姐,所以我想偶尔感个冒什么的去让他给看看也是不错的。” 他第一次说了些近似玩笑的话,像个老人般哈哈地笑了起来。第一印象中这位乡村教师不像爱说话,可他却一个人不断转换着话题高兴地说了起来。 “所谓木更村,是一个村民全都弃村而去,在大约十二年前完全变为一个废村的地方。由于那里比这里更为不便,所以这也是很正常的。那个投机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便把它买了下来,甚至还自己出钱重新修建了桥梁。唉,乡村也会发生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到龙森河,这里流传着一个传说。不过我是听学生说的。据说人们经常说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条河上游栖息着一条吃人的龙。这条龙每逢收获季节便会恫吓村人,令他们交出一名妙龄少女作为活供品,还说如果不服从它,它便会立刻使河流泛滥淹没村庄。龙下起了暴风雨,令村民赶紧照它的话去做。这里的村民与河对面的——如今的木更村的村民达成协议,决定双方轮流交出活供品。首先从河对面的村里选出了一个女孩沉到了河里,然而暴风雨并没有停止。村民们正在困惑是怎么回事时,却出现了……你们猜是谁?” “是素戋呜尊(注:日本《古事记》中负责管理水域的神,被流放后杀掉了八歧大蛇。八歧大蛇为日本传说中的八头巨蛇,是水害的象征,并且传说每年要吃一个女孩作为祭品)吗?”织田非常认真地说道。 “不是。这里可是四国哦!” “我知道了。”江神学长自信地说道,“是弘法大师吧?” 羽岛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猜对了。出现在那里的就是四国地区所说的大师。以佛法之力打倒龙之后,人们发现仅交出对面村子里的姑娘并没有让龙满足。——这条龙有两个头。龙兴风作浪,要求两边的村子各交出一个供品来。” 双头龙对弘法大师,这也是毫无道理的胡说。我们出于礼貌适当地表示了一下惊讶。 “人们说,出云的八岐大蛇原形就是斐伊河的泛滥,从这些传说流传下来可以推断出龙森河也是条时常泛滥的河啊。现在它也会偶尔泛滥。”他仰望了一下阴云密布的天空,“看样子还要下雨,必须得警戒了。” 我想在那之前得把河对岸的姑娘带出来。——如此想着,我也仰望了一下昏暗的天空。 “方便的话请来寒舍一叙。我家就在诊所旁边。虽然我过着鳏夫生活,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羽岛离开以后,我们在单杠上玩了一会儿。江神学长以今天不舒服为托词,最终我们没能看到他的大回环。 4 我们所在的夏森村不仅有废弃学校、诊所及邮局,还有一家民宿以及仅有的一家叫“福寿屋”的餐厅。这家餐厅白天预备福寿快餐菜单,夜晚则会变为小酒馆而热闹不已吧。也就是说,这里是村中的社交场所。若是英国田园派推理小说,这里一定会以“骑着双头龙的僧正店”等匠心独运的名字出现。我们的宿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到了强烈的饥饿感,于是便在村庄入口附近的福寿屋里津津有味地品尝了福寿快餐。这快餐无论怎么吃怎么看,都是不折不扣的地地道道的炸猪排快餐。 门嘎啦一声打开了,看到进来的人的脸庞,我们都突然放下了筷子。来人是相原直树。 “大家果然在这儿啊!除了这儿也没有其他的餐厅可去呢。——老板,来份福寿餐!” “来份福寿餐!”这是老主顾的点菜方式,他午餐大概也多是在这里吃的。他在我们六人桌的边上坐下,然后将搭在肩上的相机放在了桌子上。 “刚才真是混乱啊。哎呀,我真是败给那位仁兄了。你们看看这儿!被他使劲抓得都肿了!” 他卷起夹克衫的袖子,给我们看他红红的手腕。 “关于我们访问木更村的缘由,我们已经简单地说过了,你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去那儿的呢?是为了寻找拍摄题材吗?” 江神学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相原抚摸着相机,只回应了一声:“这个嘛……”我们当然对此回答感到不满。江神学长转变了问话的方式。 “话说回来,如果被警告说禁止进入,就会很想进去看看,这果然是人之常情啊。虽说我们也被赶出来了,这样一来却特别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你呢?” “同感。那么认真地说什么这里禁止入内,这也很好地起到了反作用。所以才出现了即使意气用事也要看看他们在里面干什么的人。” “那么,你看到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了吗?” 江神学长一副好奇难耐的样子探出身子询问道。相原抿嘴微微笑了一下。 “很遗憾我没有时间瞻仰到重要的东西。我走到了可以看见树林对面的住宅的地方,却在那儿被八木泽某某的盘问了。那家伙一看到我,就大喊着‘谁?给我出去!’像野马一样奔过来了。我吓了一跳,与其说逃跑还不如说伫立在了那儿。然后他就抓着我的手腕说:‘你在拍照片吗?你拍了什么?’他当时脸色都变了。虽说被他抢走职业工具相机还被抽走胶卷是我的疏忽,可我是败给了他的蛮力。” 他的快餐来了。略微停了一会儿后社长又询问道: “你拍了什么八木泽先生不允许的东西吗?” “我没打算拍奇怪的东西。只是从远处拍了两三张住宅的照片而已,尽管我也不认为那里有什么秘密。” 望月、织田和我面面相觑,我们在交换意见:“我们可以相信他吗”“我可不知道。”对此摄影师并没有发觉,大口吃着满是辣酱油的炸猪排。 “你没见到什么人吗?八木泽先生以外的什么人?” “那里没有人。你是在担心你的朋友吧,江神先生?哎呀,我没看到那样的女孩子。” “这样啊……”江神学长转换了话题,“好像要下大雨了,你准备怎么办呢?你还有要拍摄的东西吗?” “嗯,还有一点。虽然糟糕的话会被困在这深山里,但我还是打算再住一夜才结束我的原定计划。——各位不准备这样?” “嗯。” “这样啊。虽然要进入那里需费一番周折,我还是祈祷大家一切顺利。” “相原先生。” 被江神学长郑重地一称呼,摄影师“啊”地一声歪了一下头。 “木更村里不会也有你认识的人吧?” 他似乎感到很意外,一时窘于回答。不过,他很快便浮现出一副假惺惺的笑容否定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那么想。我认识的人别说是木更村了,可以说整个四国都没有一个。” 从他那里似乎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江神学长没有再继续追问。 “这个村里有公用电话吗?我想给木更先生府上打电话。” “没有公用电话吧。——老板,有没有公用电话?邮局哪儿的有没有?” 他向里侧大声问道,老板的回答声从布帘对面的厨房传了过来:“哪有那玩意儿!这个村子的电话普及率是百分之百。” “好像没有哎。——对了,你从旅馆打不就可以了吗?房间里的电话加拨零后可以拨打外线电话。电话号码也只要查询一下宿处的电话本就知道了。” 江神学长点了点头。电话号码我们已经听有马龙三先生说过了。饭也吃完了。既然这样只能回宿处了。相原也同我们一起站了起来,离开了餐厅。 5 宿处我们的房间。 江神学长手拿听筒,我在旁边打开记事本为他朗读号码。望月、织田和相原一点点蹭近我们,竖起了耳朵。相原说虽是他人的事自己却很担心,就自己跑过来了。我本不想让一个好开玩笑的外人在场,无奈江神学长却答应了,我心里有些不快。 “奇怪……打不通啊。” “最开始时拨零了吗?”相原向脸色难看的社长问道。江神学长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缓缓地拨了零重新打了一次。“你不要紧张啊,这不合你的身份!”织田说着叹了口气。 “通了,在响呢。” 江神学长用手指了指听筒。我咽了口口水。相原差点儿就隔着我的肩把脸伸过去了。——我听到了电话接通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是木更先生府上吧?敝人姓江神。——是的,江、神。我是多蒙贵府照顾的有马麻里亚的朋友,能不能麻烦您叫一下她?” 江神学长礼貌地向不知是何人的对方请求道。接电话的仿佛不是八木泽。他用右手所拿圆珠笔在电话旁边的便笺纸上不断画着些毫无意义的螺旋状涂鸦。便笺纸上加印着“贵町邮局”。 “不,您不用告诉她什么事情也行。我想跟她本人说话,她现在不方便吗?……不,我想由我直接告诉她。” 相原的脸紧挨着我的脸。他朝着我的方向说道:“这里的厕所似乎也不通啊!”我没有理会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听筒里有没有传来对方的声音。 “……不是那样的,因为涉及私人内容我想与她本人通话。她现在不在那里吗?……如刚才所述,我是有马小姐的朋友。是的,她是我大学的学妹。因此,嗯?……不,不是的。她现在无法接电话吗?……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如果不可以,我会再找时间打过去的,请问什么时间合适呢?” 由于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即使在旁倾听也令人心烦不已。织田在江神学长的身后手抱双肩夸张地扭动着身躯。望月则正襟危坐,双手在膝上握起了拳头。就连一向冷静的江神学长自己也在便笺纸上一圈圈地不断描画着螺旋线。 “如您所述,我就是上午在桥上与八木泽先生见过一面的那个人。但我并不是想要擅自闯入贵地拍摄照片。……不是的。那是另外一个人。……是的,因此,对于没有与贵处联络就意欲突然造访这一事情……诚如您所述。” 江神学长用手持圆珠笔的手向上撩了撩垂落的长发。“如果是这样我就再次请求您,我们可不可以去见一见有马小姐?为什么呢?” 显然被拒绝了。相原又在我脸旁说道:“啊,不行啊,这个。”我真想让他安静点儿。 “如果是这样,就请您把麻里亚,把有马小姐交出来。对于打给她的电话,您为什么说什么‘不能转接’而拒绝我们?……麻烦您把您的名字告诉我们。” 江神学长回头看着我们。 “挂了。” 我们每个人都诅咒着这位看不见的对手。如果对方在现场,恐怕已被破骂之弹攻击成邦妮和克莱德了吧。 “太过分了!” “开什么玩笑!那个村子是收容所吗?!” “王八蛋!我们客气你们倒轻视我们!”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身为大阪人在这种场合会说的一句话: “找打啊你,浑蛋!” 破骂声告一段落之后,望月问道:“谁接的电话啊?” “我问她名字她就挂了,是名女性。” 江神学长于是放下了听筒。 “从一开始说话她就抱有很强的戒心。都是用‘请问您找有马小姐有什么事吗’‘她现在很忙无法脱身’‘您的要事不方便转告吗’等尖刻的声音反问我,虽然她想礼貌地回答却没解决问题。她还说:‘八木泽先生已经把您的事情告诉我了。您就是那个私自潜入他人土地拍摄照片的人吧?’她与八木泽先生一样,情绪有些激动。” “果然很奇怪。”织田愈加情绪激昂,“那个村子不一般。村里在从事着非法活动。虽然未必是栽培毒品,但肯定有不能让外界知道的事情。” “毒品?”相原质问道,“你刚刚说栽培毒品是吧?” “嗯,是的。喂,相原君,你没看到什么貌似毒品的东西吗?我在想那个村子的秘密是不是栽培毒品。我感觉没有否定这一点的材料。” “等一下。虽然没有否定的材料,但也没有证明这一点的证据不是吗?至少我没看见那样的东西。我还是知道毒品类的植物长什么样子的。哎呀,不是我吸食毒品,只是我有个好奇的朋友在公寓的阳台上栽培毒品,我看见过才知道的。” 你吸食大麻也好注射可卡因也罢都无所谓。我开始对这位摄影师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不仅是因为他干涉别人的私事,还因为由于他的非法侵入而触犯了木更村居民的神经,害得连我们都失去了对方的信任。然而,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也许是自己无端地乱发脾气。总之,现在这种闭塞状况让人很愤怒。 “我本以为会有通情达理的人,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啊。”望月叹息道。 就在气氛开始沉闷时,传来了让人心情犹为阴郁的雨声。雨势在眨眼之间迅速变猛,窗子对面的群山笼罩在了迷蒙的烟雨中。 “这雨终于要来真的了。” 相原匍匐着靠近电视,将频道调至新闻上。报道说暴雨灾害已经波及九州全境,致使两个人下落不明。山口县内也有一小时下一百二十毫米雨的记录,山阳新干线已经停止运行。报道还总结说从现在开始四国地方特别是四国地方的山间部分需要特别警戒,接着便转移到了下一条新闻。 “这可糟了。在这个低气压到来之前,这一带就已经下了很多雨了。最糟糕的可能真的会被困在这里。怎么办呢?” 那就赶快收拾行李回去不就可以了吗?他在想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在这里还有事吗? 不仅是我,其他学长大概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只是程度有别而已。我们向他投去了充满不信任感的目光。相原似乎天生就不是个迟钝的人,他觉察到了这一气氛而站了起来。 “你们最好留意一下新闻和天气预报。” 他如此说完离去后,我们匍匐至房间正中央。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必须考虑策略。“稍等一下。”江神学长说着将烟灰缸拉到跟前,衔起了一根烟。 “我们正式申请访问后遭到了拒绝。既然这样我们只能诉求超法规手段。”听了社长的话,我们都点了点头。织田甚至眼睛放光舔起了嘴唇。 江神学长压低嗓音开始讲述战略。房间里变得昏暗起来,让人总觉得气氛与此情此景相宜。战栗般的激动袭过了我的脊背。 我心里自嘲道,你是有成为骑士的错觉吗?麻里亚公主可能会对不请自来的我们破口大骂,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过桥之后……” “然后?于是?” “……可是像望月说的……” “你给我安静点听!” 策略制定完毕。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群山已经在滂沱大雨之中销声匿迹。 6 我本以为相原会自己过来,但他没有,我们得以与他分开而各用晚餐。这样就避免了从琐碎的对话中泄露我们的隐秘计划。收拾好油炸河鱼与炸肉饼后,我们便用看电视来度过执行作战前的时间。 八点时我们站了起来。我们拿出房间备用品手电筒,不声不响地通过相原的房间前,静静地走下了楼梯。楼下的里间传来了电视声及老板娘们的哈哈大笑声。我们手拿伞轻轻地打开了门,雨仍旧哗哗地下个不停。到达木更村时我们就会全身湿透吧。我们仍旧一言不发,迈进了雨中。 身处于这大雨之中,本想开车到木更村入口,但为了能够秘密接近,我们还是决定步行前往。我和学长们横向并排走在与早上同样的道路上。路过时我顺便看了一眼诊所邻家的门牌,上面确实标有羽岛。村里的两名“师级人物”比邻而居。从诊所后面的保坂明美家透出了些许让人感到一家团圆的温和光线。即将拐过三岔路口时,我略微扫了一眼右侧。黑暗中,扁平的废弃学校被雨打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忍受着苦难。拐向左侧的通路道路昏暗,略微呈上坡。雨水汇成小河流淌而下,我们不得不在没至脚脖的水中前进,却无一人因此咒骂。 我们穿过通路,到达龙森河河岸。大概是由于水量增加吧,水流声也增加了其量感。我们终于到达河流上游的桥边时我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八点半。江神学长用手电筒照了照河面,结果发现河面较之清晨时高出了数米。不过这座桥梁的强度足以让卡车等通过,因此让人觉得似乎也无须担心其会被水流冲走。江神学长关掉灯光之后,对着河对岸摇了摇手电筒,示意我们出发。 ——终于要到对岸去了。 我们以江神学长为先导迅速穿过桥梁,跨过栏杆侵入了木更村。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遭到任何反抗,但从此往里我们不知道会如何,总之现在只能前进。 在这里先公开一下我们的周密作战计划。执行作战的时间是八点。开始进入村子的时间是在木更村的居民结束一天的工作——虽如此说,在此雨势中他们下午大概未能进行农活——并已用完晚餐、大概正在轻松休息时的八点半。我们敏捷地穿过桥梁迅速前进,若被村人发现则散向四方逃走。然后趁敌人混乱之际让运气好的某个人冲进去找出麻里亚,就是这样的计划。完美的作战计划……只能如此了。 我们弓身在漆黑的树丛中不断向里挺进。途中有一处看似荒废的破房子的建筑,由于没有点灯且完全感觉不到人烟的存在,我们便没有绕道而自破房前穿行而过。 “照这样下去我们可就能不流血入城了。” 望月高兴地说道。但是形势仍然不容大意。因为不管是对于该村的地形,还是对于该村有多少人,我们都一无所知。 随着我们在曲折蜿蜒的小径上前进,树丛对面的一座宏伟的二层公馆映入了眼帘,公馆有几个窗口上亮着灯。我们驻足眺望其全景。由于被湮没在黑夜与大雨之中,除了知道其是一座具有东西双翼的凹形西洋式公馆以外,其他一无所知,但这一定是我们在周刊杂志的卷首插图上见过的木更先生的公馆。这所公馆似乎威风凛凛地耸立于曾被废弃的村庄遗迹上。——我们终于到这里了。距离麻里亚只剩百米左右,大家沉默着只是互相笑了一下便再次开始前进。作战正进入最后阶段。 不久就到了树丛尽头,我们来到了公馆宽阔的前院。很难说修理不周的草坪化为了泥路,并向前延伸成为去路。不知从谁开始收起了伞。因为我们早已全身湿透,留之已经毫无用处。在前方大约三十米处,可以看见大喷水池对面的正门门扉。 这时,有个人影从一楼的一个窗口横穿而过,我吃了一惊。我感觉似乎是名女性的影子,也许……是麻里亚。 “都到这里了,即使我们跑到正门然后冲进去也没事了吧?虽说以这副落汤鸡的样子突然闯进去不是我们的本意,可也没有办法啊。” 织田释放紧张之后如此向江神学长说道,江神学长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有人出来了……” 正门门扉打开了,出现了一个人影。虽是逆光却可以判断不是八木泽。是一名身材更为高大的男子。头发剃得精光,轮廓呈优美的蛋形。男子一时并没有离开那里,而是展望了一会儿雨中的庭院。他明明不可能发现我们藏身于此,那他在做什么? 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男子动了,这时我发现他是赤脚的。他也不撑伞,步履悠闲地走向雨中。如果他走向这边……如此想着我刹那间做好了准备,然而他却没有走过来。男子突然改变了方向,开始向右方跑去。他飞溅起巨大的水花,胡乱挥舞着双臂飞快地奔跑着。他就这样一直跑到公馆东端后,又突然转换方向向西跑去。仍然是前后左右复杂地反复挥舞着双臂。不仅如此,他还对着夜幕中的大雨发出异鸟般的怪叫声。——我们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啊?” “问什么问!” 望月与织田皱眉说道。 男子在公馆西端再次改变方向,动作更为夸张地不断呈之字形奔跑。那双臂的剧烈运动,看起来就像摇曳的火焰。并且,在我本以为无规律且混乱的这些动作中似乎有着某种奇妙的规律或节奏,逐渐将愉快的气氛散播开来。同时我也发现,他虽全力奔跑头部却完全静止,这或许是极其高难度的表演。男子跳到庭院中间时便仰向天空,全身痉挛着在空中乱抓,我明白了这是一种舞蹈,并知道自己已开始为其着迷。 “不愧是艺术家之村,这不就突然蹦出个危险的家伙嘛!” 织田像说其是一件麻烦物一样,噌噌地挠着下巴说。男子再次发出了怪声,他哎呀哎呀地叹气。 “在这儿等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结束。身体会被雨冻坏的。——怎么办啊,江神学长?” 望月如此询问着意向,江神回答说:“我们绕到后面去吧!”我们穿过右手边的树丛,弓身开始移动。我边走边看了一眼公馆,发现在正门旁边的窗口上有几个人影,或许他们正在欣赏雨中庭院中的舞蹈。即便不是如此,他们也不可能看见身处这漆黑树丛中的我们。正如望月所说,十一月的雨持续击打在身上,身体已开始发冷。我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我们绕到公馆后方,发现那里是花园。此时正值深秋,虽称不上百花缭乱,却也有一处被施予美丽设计的花坛及藤蔓,其竟然蔓延至与公馆同宽。铺有草坪的通路纵横延伸于似乎秋季播过种的土地及常绿小灌木之间。 “这里也不像栽……培着毒品大麻什么的啊。” 织田喃喃自语道。正如他亲眼看到的,这所美丽的花园看起来并不像大麻。虽如此说,由于他与我的植物知识都很贫乏,目前仍然不能下定论。 我抬头仰视着公馆,发现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有光亮。在其上方,似乎葺有石棉瓦的屋顶将雨水飞溅而起,一片雾气蒙蒙。雨水管似要晃动身躯一般剧烈地不断喷吐着雨水。 “江神学长,看那里。” 说着我用手指了一下。 西端有个后门,目前看来似乎只能从那里进入了。当然这是指运气好门没上锁的情况下。 我们出了树丛,闯进花园。江神学长看着旁边的灌木嘟囔了一句:“是迷迭香。”只有他一个人边前进在砂石路上边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的植物。大概有几种可以辨别的吧。 当我们到达花园中间时,织田双手掩嘴站住了。从指缝间透出了“咕”的痛苦声。“怎么了?”望月如此低声询问时—— “啊——啊——欠!” 他华丽丽地打了一个喷嚏,让我们怀疑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喷嚏。我们一起将手抵在了额头上,若是电影电视之类的,此时就是出现旁白字幕“完蛋了”的时候。 二楼的窗子迅猛地打开了,正是方才有光亮的那个房间。我仰头一望,与胖得溜圆的一名年轻女性的目光正面相遇。她如同看见了怪物一般发出了惨叫声: “快来人啊!有人进到后面来了!” 她边缩回房间里边喊道。那吵闹声就似在报告火灾一样。 “完了!”织田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似乎听到了怪物的咆哮般,二楼又响起了惨叫声。 江神学长敏捷地冲到后门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有开。 “散!”江神学长扔下这句话便绕到西侧消失了。无须惊慌,这不是计划之中的状况吗?我如此想着试图让自己镇定。哎呀,难道不是可以镇定的时候? “怎么了?” “这边吗?”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有人从东侧慌忙跑来的声音。想到方才舞动火焰之舞的光头男子朝我猛冲过来的样子,我不禁毛骨悚然。看来只能逃跑了。 “喂!等一下,有栖!” 看着效仿江神学长跑向西侧的我,望月发出了惨叫声。织田也叫喊着什么,两人一起从后面奔跑过来。这哪里是散往四方让敌人混乱啊,如此一来我们所有人不就都跑向同一方向了吗?然而,由于追兵是从东侧逼近的,我们只能逃往西侧了。南边又是公馆,至于往其他方向逃跑——我们三人都未想起。 “喂!你们是什么人?!” 追兵似乎拐过东侧角落发现了我们的身影,那恐怖的火焰之舞又掠过了我的脑海。天啊,饶了我吧! 我数次滑倒,好容易才踉跄着跑到西侧拐角。这时—— “哇!” 拐角处出现了另外一名男子,我们迎面撞在了一起。对方的面容我仿佛见过——是八木泽满。 “哦,您是今早那位,唉,真是不知悔改!” “不,不是的。”我对一脸凶相的他说道,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是什么。我甩开他紧抓过来的手往回跑。然而对面也有好多人跑过来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夹击。这时我才意识到剩下的一条退路,为了逃往树丛我转向了花园的通路方向。 “等一下!至少请你不要践踏鲜花!” 一声尖叫声自背后传来,我回首一望,有个妇人从一楼的窗口探出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似乎正在恳求我。我回答说“我会注意的”便往草坪小径逃去。望月与织田两人也果然追随而来。 “别跑!站住!” 另一名男子边叫喊着边奔跑在位于我右侧的通路上。如果我继续笔直前进,则会在前方汇合到他所在的小径。我在分支通路上拐向了左侧。然而,八木泽正从此方向逼近。照此下去,无论哪条路我都会被猎人逼上绝境。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 望月边四处逃窜边辩解道。我认为与其道歉还不如快跑。我看见织田勇敢地舍身撞向跳火焰之舞的舞蹈家,他这一撞直接把对方推倒了。哦?这就是本格推理小说粉丝与硬汉派粉丝的气势区别吗?此时可不是考虑这些无聊之事的时候。八木泽马上就要从后方逼近,一把抓住我的领口了。 “绝不能被他们抓住!”如此想着,我踩在草坪上的脚滑了一跤。我“啊”地一声摔倒在地,八木泽被我绊倒,也惨叫着摔在了地上。 “疼死我了……”他揉着腰叫道,看样子似乎无法立刻站起来。他用右手支撑做了个扫堂腿想要抬起上身却向后卧倒了,这时我跳过了花坛以逃往树丛。 我又一晃回首望了一眼,看到望月被两名男子抓住,正在挥舞着双手抵抗着,大概已经无济于事了……一人已落人敌手。织田为披头散发的男子所追捕,在花园的迷路中顽强地四处逃窜。八木泽与舞蹈家仍旧卧倒在地。 我想迂回至公馆前方,若有机会便尝试从正门闯进去。我在四溅的泥水间向东侧跑去。低垂伸展的树梢擦过脸颊,我脸上受了轻伤,但现在连喊疼的时间也没有。若被抓住就没命了——虽然事实不至如此——我还是这样感觉而全力奔跑着。尽管如此,无论是单杠还是倾盆大雨中的捉迷藏游戏,今天返老还童的事情也太多了。 如果我就这样一直逃进山毛榉树林就可以甩掉敌人了吧。然而,看见正门门扉大开的我决定勇敢地挑战冲锋。事实上,我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别跑!” 这时,那个光头舞蹈家双手叉腰阻住了我的去路。嗯,若是这样,我便瞅准撞过去将其击倒的机会,模仿方才的织田尝试了一下撞击攻击。 ——结果,被撞飞的人是我。 “住手!” 男子叉开双脚屹然站立,似教导般说道。方才他大概是一时疏忽才被撞倒的吧?这个男子如岩石般强壮。 “你这个浑蛋!” 八木泽似猛禽般向倒在泥泞中的我袭击过来。他骑在仰面而倒的我身上,勒紧了我的领口。为什么我一定要受这样的折磨?我不禁愤怒起来。我也忘记了是何原因让事情变成了这样的闹剧,便对他使了个仰面倒蹬腹摔(注:柔道摔技的一种,仰面倒下,把对手拉向怀里,再用两脚把他从自己头上蹬出去的招数)。这并不是我在高中的柔道部学到的招数,只是在小学的砂场上学到的最低级的假性仰面倒蹬腹摔,对方却让人很不尽兴地飞了出去,那些溅起的水花之壮观让人心情很舒畅。 “快住手!” 光头用镇定得可恨的声音说道,他伸手过来想要阻止我。我趁机想要再次逃往树林,右脚却猛然被抓住了。不是魔女嘉莉之手自墓穴中出现,而是仍旧躺在地上的八木泽将我抓住了。 “真行啊你……” 他愤怒地呻吟着,同时又将我摔倒在了泥泞中。我看见远处的织田也同样与披头散发的男子扭打在一起……这不就是黑泽电影中的高潮部分吗?我不禁想笑。 “快住手!你们都不要打了!” “你,没事吧?!” “我的庭院,我的庭院没事吧?!” 正门处出现了几名女性,各自叫喊着。 “麻里亚……” 我在其中搜寻她的身影,却没有找到。——我突然全身筋疲力尽而被抓获了。 第四章 雨中来访者——麻里亚 1 昨晚我好像读书的时候睡着了……枕边的台灯还依旧亮着。我看了一眼台钟,还差几分钟就七点了。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吗?现在已经听不到雨声,不过旭日也没有照射进来。这雨也许只是稍作休息,然后再继续下吧。我关掉台灯,从床上起来,高桥源一郎的书顺势掉落在运动鞋旁边。昨晚我读得很高兴却突然睡意来袭。这大概是由于我为晚餐后公布的婚约所惊,观望其引起的影响而很疲惫吧。我捡起书本,抚了抚褶皱的书皮。 村中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要何时离开这里呢?昨夜我思考着这个问题进入了梦乡。结论或许在黎明前的梦中出现过了,可我想不起来。 ——今天再想吧。边工作边想就好了。 我换好衣服走向了盥洗室,洗完脸后直接去准备早饭。不一会,今天和我一起炊事值班的小菱静也走了下来。他昨夜在这里留宿,今天的他似乎没有练习倒立。我们互相道过早安后,他便缄口不语地开始做酱汤。 这是第三次和他一起值班做饭。我从沉默寡言的他口中一点点探听到他的生平,一般都是在我们两人一起在这个厨房时。——据说他生长于津轻町,那里与岩木山遥遥相望,老家是净土宗寺院。从儿时起就准备继承家业的他,考入了东京的一所佛教大学。不久,他见到了土方巽的舞台并为其着迷,加入了朋友所属的舞蹈剧团。大学毕业后曾回到故乡剃发为僧,但又在与严父约定将来会继承寺院后再度回到东京。他回到剧团并在那里度过了二十五岁以前的时光。不久,这个小剧团解散,他半冲动性地前往了印度。据说是因为他当时正在构思一个主题为“梨·吠陀”的舞蹈。他一边在一家与日本有贸易往来的贸易公司工作,一边作为街头艺人而生活。他三十一岁时回国。星期日在涩谷公园跳舞而成为众人话题,并因此被木更胜义先生看中,继而被邀请至该村,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委。从那时到现在已过了四年。——他将这些话如同连载小说一样分段讲给我听。 “如果这个村子不在了,您要怎么办呢?” 早上问这个问题或许有些沉重,我边如此想着边向他问道。正在切葱的小菱没有抬头。 “是啊,怎么办呢?我可以再去印度,不过也可以就此回老家去做僧人。” “您要成为舞蹈家的梦想怎么办呢?” 我的问题很失礼。虽说自己的事情一筹莫展,可也不是问过了他人的想法之后便可作为参考的。 “舞蹈家这一词语,只有‘跳舞的人’这个意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跳舞。——这里曾经是一处充满清冽气息的美好地方。我感谢我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时光。” “您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 “我想见到晴空以后就离开。” 有人已果断地做了决定……我耻于自己的优柔寡断。 “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仍旧低着头。 “我等铃木为我画完画后——就离开。” 我窥探了一下小菱的反应,但他只是毫无感情地简短说了声:“是吗?” “我也要离开这里,离开……离开……” 我狼狈地中途卡住了。 然而,在说出离开村子的那一瞬间,关于我想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我找到了答案。 离开村子以后,首先我要回东京那个父母在等我的家。为让他们担心而向他们道歉。然后告诉他们我在这个村里遇到的众位以及我自己思考的东西。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然后—— 然后就回京都吧。 回到那即将迎来我最怕的寒冷彻骨之冬、那或许还残留着姗姗来迟的岚山红叶的最后一叶、那我所选择的古老的红砖大学所在的街道去。我要快步疾走去见我想念的朋友与学长们。——我想说这些。 “是吗?那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啊。如果你能记得曾经跟我这样一个奇怪的和尚一起准备过早餐,我将非常荣幸。” “我不会忘记的。” 我微笑了一下,对他,然后对自己。感觉就像雨在头顶淅淅沥沥地飘落了几个月之后停了,一时晴空万里一样。我有些惊异于人心之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契机让答案如此简单地出现?我不知道。只是,找到答案后,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和眷恋自己之前逃避的种种。 ——大家会以怎样的表情迎接我呢?父亲一定会怒面相迎,母亲会安抚一下我吧。不对,也许结果出乎意料正与此相反。 ——有栖与江神学长…… 曾一起度过夏天的他们会说些什么来迎接我呢?与望月及织田学长自暑假前就没有见面,他们过得如何?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四张面庞汇集到一张肖像画上,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是一张无背景的虚构肖像画。 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暖流。我可以感到他们并不在遥远的街道那儿,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对了,有马——” “嗯?” 小菱手指着饭锅说: “开关还没打开呢!” 2 雨虽停了,云层却依旧很低,天空仍然一片铅灰色。据说带来大雨的锋线停留在了九州,所以小菱要看到晴空大概要等后天以后了吧。在此之前,我真想再看一次他的舞蹈,只一次就好。 “眼看就要哗哗地下起来了呢。农活不做了吧,今天?” 早餐席上,菊乃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说道。此时正是菠菜的收获季节。虽说无须着急,但由于未施农药,有时一疏忽就会遭害虫侵蚀。 “我赞成。大家怎么想?” 小野博树展望了众人之后如此说道,他刚说完,气氛便不知为何僵硬起来。我感觉很奇怪,大家似乎都变成了迎接新主人的用人。 “今天我们就创作吧!雨也会再停的,是吧,老公?” 昨夜在这个食堂与小野争执的哲子回答说。也许她是想在大家面前宣告自己与小野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争执。哲夫喝着茶点了点头。两人大概会在工作室闭门不出吧?他们并不住在这所公馆里,而是居住在通往大桥的道路中途的一所倾斜的房子里。创作现场也在那里,用餐是与大家一起。 在这个村庄的居民中,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是这对前田夫妻、小菱静也以及诗人志度晶四人。虽说拥有房子,也都是指占有了一处被遗弃的农房,他们的房子散落在村庄中。 我刚听到走廊上传来哒哒的无风度的脚步声,就看见志度晶出现在了食堂门口。他除了炊事值班时以外,都是在自家独自用餐。 “今天不去田里吧?”他问道,那样子几乎就是在说,喂,不会不去吧? 菊乃苦笑着回答说:“是的,今天不去。” 八木泽满脸不悦,心里似乎在念叨,好你这个懒家伙!然而,志度并不是讨厌劳动。他劳动时边哼歌边工作,工作的量是别人的两倍。只是有时根据当天的心情,劳动会变得异常痛苦。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目不忍睹的木更先生邀请到此处来的吧。 “那就好。”志度变得格外神清气爽,“八木泽君,我可不可以弹一个小时的钢琴?” 他在征求钢琴家的同意,这位诗人要弹钢琴来消遣。 “我没有意见,由衣呢?” 被志度大声叫喊着自己讨厌的“八木泽君”,八木泽的脸色愈加阴沉。明知由衣也不可能说“不可以”,他却故意询问她的意见,这大概是他对志度的挖苦吧?由衣亲切地答应后,志度安心般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独占一个小时音乐室。谁都不要来打扰志度大师啊。” 志度投来诙谐的一笑离开后,八木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要把音调弄乱了!”他恶狠狠地骂道。这又不是吉他,虽说不擅长的人胡乱弹奏,可钢琴的音调也不可能被打乱,这一点他自己明明最清楚。 用餐结束后,大家都散去了,留下我和小菱善后。前田夫妇去了工作室,菊乃与小野博树去了图书室,香西琴绘则去了调香室。铃木冴子、八木泽满、千原由衣则聚集在起居室开始聊天。洗完餐具归置到架子上后,小菱去阴霾的天空下散步,我则到起居室加入了聊天。我们谈些曾经看过的电影、旅行的回忆等等,都是一些不即不离的话题,这样可以让一天悠然开始。电视开着,我们四人却谁都没有把精力放在节目上。 “铃木女士,”我看准时机说道,“今天我几个小时都可以的。您会为我画吧?” “哎哟!说什么‘您会为我画吧’,多奇怪啊。应该是请允许我画你。请多多关照。” 冴子一如既往彬彬有礼地回答了我。 不,是请您为我画,我在心中反复说道。这是因为通过自己被临摹在画布上,我渐渐找回了面对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孤独,自己的脆弱,自己的迷惑,自己的狡猾,自己的傲慢,还有自己的光辉,这些仅属于我的东西。我可以与这些东西久久对峙了。我佩服将这些引出的她的高明之处。——因此,我想快些见证这幅出色的画完成的瞬间。而彼时,就是我离巢的时候。 “即使从上午开始我也没有问题的。” “谢谢你。那就等我抽完这支烟吧。” 冴子边点烟边说道。她每天要吸十支烟,这只限于琴绘不在的时间和地方。这是因为调香艺术家琴绘讨厌香烟过于强烈的气味。若论本意,琴绘大概想把这村中的所有香烟都驱逐出去,但她还是未说出这样的话。作为对其的尊重,当她在附近时任何人都不吸烟。 当冴子的半支香烟已化为灰烬时,从谁都没有在看的电视中传来了“久我亮一”这个名字。我吃了一惊,斜眼看了一下由衣。她微笑的脸瞬间僵住了,冴子与八木泽也都突然沉默了。 ——久我亮一怎么了?我侧耳倾听着电视。是早间节目的娱乐资讯。 “……嗯,有人看见伊藤小姐清早从久我先生的公寓里出来,这个信息我以前也听说过,但这次是在外景拍摄地加拿大幽会。哎呀,这可是相当有计划性的约会啊!” 身穿薄衣、系有领带的中年男子絮絮叨叨地不停感叹着。他是在向全日本宣告:“我揭露了摇滚乐队shellshock主唱久我亮一与女艺人伊藤由利香之间的丑闻,你们兴奋吧!”陈述者本人似乎真的很兴奋。 “说到久我先生,真是个话题很多的人,两个月前发生了一起在演唱会会场与粉丝上演全武行的事件。与女性的绯闻也很多……” 八木泽似被击打了一般起身走向电视。就在开关即将被关闭时,情绪高涨的中年男子说出了“千原由衣”的名字。八木泽还是未能来得及。千原由衣,这句话如同香烟刚被掐灭的烟雾般飘荡在鸦雀无声的起居室。——我无法去看由衣的脸,久久凝视着地板。 “大家……”由衣开口了,“大家怎么了?如果是在担心我的话就不用了,因为我已经没事了。” 我缓缓地抬起头,发现她正在缓和表情,努力想做出一个笑容。明明不需要做什么笑容的……我希望她不要那么勇敢。我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气愤。 “对不起,都是我,明明不看电视却把它调到一个无聊的频道上,所以才让由衣你不高兴了。原谅我吧。” 冴子和蔼地说道。姑且不论她有没有必要道歉,冴子直接看着由衣道歉的样子的确很像她的作风,让我觉得不愧是冴子。她与见到危险便立即避开视线的怯懦的我截然不同。 “怎么会呢!您根本不需要向我道歉的,因为我真的没事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是已经迟了。因为,此刻她的脸颊之滚热,连旁观的我都被感染了。 “由衣。” 八木泽认真地喊道,他正在搜寻话语。然而,笨拙的他却找不到。 “由衣啊。” 他重复时,由衣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她翻了一下连衣裙——她按尺码选的这个是孕妇装——下摆冲出了起居室。 “由衣,等一下!” 八木泽慌慌张张地追上去了。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默默地支援了八木泽一声:“加油!” “我对不起她。她心中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我却让她看到了那种拙劣的报道……好可怜。” 只剩我们二人后,冴子低沉地喃喃自语说。她似乎打算承担责任。 “由衣碰巧在这儿,那只是运气不好,这不是你的错。” “虽说如此,但事后我心里并不舒服。” 冴子点燃了一日只吸十支烟中的第二支,忧虑地吸着。 “如果八木泽先生能把她安慰好就好了……” “不可能的。”我一说,冴子便立即回答道,“他做不到,这担子太重了。” 她断定得也太干脆了,以至于让我有些吃惊,同时反问道:“是吗?” “嗯。”冴子点了点头,“我并不是说八木泽君靠不住,而是原因在于千原。她还依然,那个——” “久我亮一。” “嗯,她还依然没有完全放弃那个叫久我的摇滚音乐家。对方曾让她那么痛苦,她却依然爱着他,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由衣曾经很痛苦吧。在竭尽全力不断扮演偶像的顶峰时期,首次遇到了炽热的爱情。幽会。不断变得过密的行程。电视、巡回、彩排、演唱会、巡回、电视、录音、巡回、广告拍摄、巡回。见缝插针式的幽会。支撑自己一切存在的恋爱。两人相聚时间短,分别时间长得让人发狂。被剥夺殆尽的睡眠时间。一周四千千米的巡回。途中偷听的所爱男人的歌。幽会。自他公寓出来时突然闪起的镁光灯。惊愕。报纸上及车内吊钩上高呼特讯的广告。伸向周刊杂志的无数双手。经纪公司的斥责。记者招待会。中断的幽会。不久得知的自己身体的变化。所爱男人的斥责。双亲的哀叹。中断。男人的不忠诚。新特讯。绝望。依旧飘扬在街上的自己的歌。娱乐记者的跟踪。 ——逃走。 是一种叫暴食症的疾病。墨镜。精神科的白色候诊室。门诊室。精神疗法。再次在门前闪起的镁光灯。 ——逃走。 她带着一个手提箱,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讽刺的是,她是通过一家曾经因揭发自己的秘密而欣喜若狂的周刊杂志而知道这里的。那里或许可以让自己藏身,她如此坚信着,跑来了这个全是陌生人的村庄。正当村民困惑是不是来了一个因误会而离家出走的女孩时,菊乃说: “我知道你。” 然后命令她: “你唱首歌试试。” 她将手提箱放在脚下,在正门处立即决定了曲目。她从放入手提箱中的恩雅的cd中选择了一曲《evening falls》,在晚霞中唱起来。有人说那就像牧童在歌唱,其他人则评价说那如同曾经的爱人升往天堂的烟雾一般哀伤。一曲终了,村民为她送去了掌声,菊乃笑了。终于将其引入村中时,她号啕大哭,紧紧抱住夫人不放。 ——我是如此听说的。 “八木泽先生对由衣是单相思吧?” “好像是。”冴子把烟熄灭了,“听说他对于偶像时的千原并没有兴趣,所以才喜欢上了在此遇见的真人。他与她一起做歌唱练习,努力为她做些什么来试图拯救她,不过大概还要再花一段时间吧。” “可是,这里也许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你是在考虑如果夫人与小野先生结婚,这里就会被开放吧?” “是的。” 冴子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有可能会那样。——可是,这并不是明天或后天的事吧?即使小野君能够支配夫人的所有财产了,要把这个村庄改造成他所设想的那样,也必须经过很多复杂的实际业务作业。要从开发商选定、合同等地方开始吧?光想想就够烦的了。我虽然不清楚小野君有多少实业家的才智和能力,可要实现还早着呢!” 冴子好像未能理解我的话。 “要实现小野君脑中所绘的‘自然奇观与艺术之迪士尼乐园’确实还要很久,可如果只是打开这个村子的大门的话明天就可以。为了公开后面的钟乳洞,他不是可能明天就引来媒体、一星期之内就叫来开发商与测量技师吗?如果真是如此,由衣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是明天呢!我想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哪怕是突然改变态度,她也一定得恢复过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哎哟,有马你不是第一次问别人这个问题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确实如此,到昨天夜里之前,我没有问过任何人这个问题。昨天夜里以后——以后我还没有询问过谁? “我觉得再有一点时间就好了。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被养着,关键是那很屈辱不是吗?那样的话我就成为笼中鸟了。” 冴子是这个艺术村建成之时被木更胜义邀请至此的三位艺术家之一。她在此度过六年,专心埋头于创作,从她嘴中出现“屈辱”“笼中鸟”之类的词汇,让我很意外。我本以为她会更虚心而毫不拘泥地利用木更村的。或许,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的某种复杂纠葛的情绪正在她的内心波涛汹涌。 “我不清楚还有多少时间,但肯定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你的画的吧。” 冴子似扫除一天的疲劳一样,交互转了转双肩。 “那么,我们就干我们的工作吧!” “嗯。” 我边随她走向画室所在的楼上,边想道: ——此刻正是乐园的黄昏。 3 八木泽的厉声斥责声传来,他似乎正在大声斥责着什么人。 似乎出事了。 我与画布对面的冴子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冴子放下画笔与调色板,走近窗口。我也从床上下来去看。 从画室朝南的窗口可以展望公馆前方的广阔庭院。暮秋中的草坪颜色黯淡,庭院充分吸收了昨夜的雨,到处都变得似水田一般。明明听起来并没有那么遥远,却看不到八木泽的身影。 “给我!快把相机给我!” “住手,放开我!那可是我的!” 我听到了两名男子争吵的声音。我循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八木泽与另外一名不曾谋面的牛仔装扮的男子出现在了喷水池的背阴处。 “赶紧给我!不然我给你砸碎了!” “住手!” “啊,等等!不要那么粗鲁!” 八木泽强行拧下对方的相机后,男子恳求他不要弄坏相机。原来如此,争夺中的相机好像是我等人不曾有过的昂贵正品。——尽管如此,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滚出去,你这个卑鄙小人!” 八木泽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着,推了一下男子的背。 “我知道了,我会走的所以把我的相机还给我。” “你出去我就还给你。” 无论如何决不能给你,八木泽似如此说一般,将相机带一圈圈地缠绕在了右手上。“喂!”牛仔男说着伸出了手,又因无济于事而放弃,耸了耸肩。 八木泽撇下男子,快步走向草坪中的小路。男子慌张地追随着他。 “你去哪儿?你想把我的相机怎么样啊?” “我不是说了出了村子就还给你吗?!”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你说我犯了什么大罪?” 男子迂回至八木泽前方不满地抗议道,却被八木泽撞到了一旁。“你是谁啊?!”“卑鄙小人”,他们一边如此互骂着,一边你推我搡着穿过庭院消失在了森林里。 我听到了“喂”的一声喊叫。东栋一层调香室的窗子打开了,香西琴绘探出了脸。“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 冴子回答说。正门门扉打开了,我也察觉到菊乃与小野正站在那里。 “大概只是被这里的稀奇吸引而时常进来的人吧?八木泽君本也不用那么生气的。” 小野对琴绘说道。 小菱静也从公馆后方出现了。似乎是散步归来的他依次看了我们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像有个奇怪的人提着相机进来了。刚刚被八木泽君发现给赶回去了。他刚才满脸怒气呢!” 菊乃说明道。他来到了画室正下方,满嘴不是不是地摇晃着光头。 “我不是说那个。那件事我听说了,所以大体上知道,我说的是千原。她哭着跑到后面的森林那里去了。是为什么呢?” “那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说道。 “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过一会儿就好了。” 冴子说着看了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果然对八木泽君来说担子太重了吧?” “好像是的。” 我们等待八木泽回来,他却总也不回来。当小菱提议去看看时,八木泽从森林里出来了。 “他虽然出村子了,可还在桥上。我再去一次把他赶走。” 他在森林与庭院交界处向我们报告说。 “要我帮忙吗?” 面对提出援助的小菱,他说道: “没事的。如果需要,我会请前田君帮忙的。” 前田家位于通往大桥的道路中途。我一晃想到:真的没事吗?因为我认为,八木泽、前田组合在这个村里属于文雅男子联盟,倘若谈话会付诸武力,不是应该出动小菱、志度组合吗? ——蠢材。当自己是吵架导演吗? “真的没事的。” 八木泽又走入了森林。 冴子关上了窗。“明明才刚开始画,一开始就碰钉子了呢。” “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与我分别返回至画家与模特。 慢慢地只能听到画笔与画布摩擦的声音,我的思绪在种种事情上萦绕。我丝毫没有想什么八木泽是不是真的没事,却在担心由衣。我祈祷她所受到的伤害是极其轻微的。 * * * 我心底有件厌恶的事。那是来此大约两周后的事情。 我想由衷地同情由衣。曾经从梦幻世界送来可爱的笑容与歌声、被这个国家最多的人——不仅是满脸粉刺的宅男,是的,是不论男女老少——所仰慕的女子,因为受欢迎而受到深到无法想象的伤害,为使自己变丑而刻意贪婪、发胖,如同背负罪孽的人一般逃匿到这边远的地方,对此我感到悲伤。她无法忘记那不忠诚且在我看来低能一样的男子,她为此而落下的泪水实在令我心酸。 ——事实果真如此吗? 某天夜里,我自问。那是我写完给父母的信之后的事情。 ——你看到年幼自己一岁的女子比自己还痛苦还可怜,不是有一些安心吗? 不,怎么会…… ——就是吧?你说实话吧。我不会被你蒙骗的。 不是那样的。 ——你一直都是那样的。喂,你还记得吧? 那时…… ——是高中二年级时。梅雨结束时。 那是…… ——你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的。 我想起了一名同学的面庞。名字忘记了。那是一个内向得呆滞,总是毫无理由得战战兢兢的女孩。某个星期日,我在涩谷的一家书店与她不期而遇。我们都是独自一人。我邀请之前只说过几次话的她要不要去喝杯茶。那时是初夏,而我只是口渴了。大概是因为没有进过茶室等地方,又与我也不是特别亲密的朋友,她一时不知所措,却“嗯”的一声点了点头。我点了冰红茶与草莓冰淇淋,边吃边问她买什么了,她吞吞吐吐地说着没什么没什么,一边将书藏在了身后。我没有强行要看,把自己买的书给她看。当然是推理小说。那时我读的全是推理小说。我问她“休息日你都做什么”“不看电影吗”等问题,全是我在与她说话。她紧闭的嘴开始慢慢打开,一点点讲述自己的事情。她评价她自己“异常内向”。我笑说“太夸张了”,她却是认真的。她说一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何种样子便会不安得什么都做不了。害怕自己被别人认为:“这个人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脑袋不好使”,害怕自己被别人认为没有幽默感、无聊。害怕自己被别人反问:“你声音太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瘦得如鸡架一般、满脸粉刺、头发一看就很硬、动作迟钝、学习成绩差、无特技、丝毫没有可以向别人夸耀的东西,她把自己认为的缺点罗列了一遍。所以才交不到朋友很孤独,这就是她的结论。我谄媚地说她所列举的缺点全是假的。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我说完后,她略微笑了一下。 离开茶室后我对她说“稍等”,便让她等在那里返回了书店。然后买了一本文库本。在车站分别去往不同的月台时,我把书交给她说:“给你。读读看吧。” 是田纳西·威廉斯(注:美国剧作家,代表作《欲望号街车》、《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的戏剧《玻璃动物园》。那是一个叫劳拉的女孩的故事,她闭门在家、收藏动物的玻璃工艺品,比她更内向且一只脚残疾。故事的最后劳拉寻回了勇气。我送她的是这样一本书。她对我说了“谢谢”。 ——那晚,我为自己行为的厚颜与无耻而愕然。然而已经太迟了。我被自我厌恶折磨得无所适从,无法平静。那是一本好书,但绝不是一本可以说句“很适合你哦”而赠送给人的书。我感到羞耻。 ——次日,她重新就书一事感谢了我,但我却未有机会听其读后感。之后我曾多次邀请她去看电影,每次却都是非则她说有事拒绝我,便是我有急事,最终一次也未实现便过去了一年,班级分离后连话都未曾再说过。 ——与那时一样,发现比自己更为悲惨的女孩,同情中却总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你真是到何时都这样啊,这就是你的秉性。 由衣之所以可怜,是因为比我更悲惨…… “有马。” ——是的。你的心一直就是那样的。 我没有那么坏…… “有马。” ——那你就那样想啊。 我无法停止对自己的责备,趴在了桌子上。我可以听到自己啊、啦、嗯之类的呻吟。那是自我紧咬的齿间透出的呻吟。 * * * “喂,有马!” 我突然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冴子停下画笔,担心地看着这边。 “没事。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些问题。”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我顺从地回答说:“好的。” 这时,楼下传来咣地一声巨响。是音乐室方向。 “血?又是血?你真是个蠢货啊!血和砂的比喻已经够了!烂!这个男人写诗真烂!这到底是怎么了,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也许你脑子里塞满了狗粪。嗯?狗粪也很久没见过了。这样的地方会有吗?真是败给你了!” 是志度。他似乎正在作诗中苦苦挣扎。只有此时他才会痛骂自己,而不是大骂别人。 “那边似乎也在殊死搏斗呢。” 冴子突然似小女孩般微笑了起来。 大家都很热衷于玻璃工艺品呢。这句到嘴边的话我又咽了回去。那脆弱至极的艺术工艺品。 4 午餐时所有人员全部到齐,是八木泽聚集的。他边用餐边就今晨发生的事情进行了汇报。 “他们一共有五人。我不知道他的同伴是在桥上等他还是就要进来,可他们在桥上集合了。是一群学生模样的人。他们随口说了些村里有他们的朋友所以想见一面等话。真是一群可笑的家伙。一副只要说声‘拜托了’就能打开任何门的样子,我真想大骂他们一声‘开什么玩笑’,当然了,我已经把他到房前拍的照片毁掉了。” “相机好好还给他了吧?” 菊乃用餐巾擦拭着嘴角问道。 “嗯。他们好像非常不满。真是一群不可救药的家伙。” “可是,”志度舔着筷子说,“如果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来看我了怎么办?那我就不得不为失礼道歉了。”这只是他随口说的毫无意义的笑话吧。 “偶尔会去见面的人是你吧?” 八木泽说完后,似忽然想起什么用手掩住了嘴角。菊乃则将餐巾丢在了膝盖上。 “八木泽君,你刚才……” “对不起,我失言了。——原谅我吧。” 他起身向志度俯首鞠躬。我把目光转向了志度,只见他一脸平静地用筷子代替牙签剔着牙。 “你不用在意。这不是极自然的反击方式吗?” “可是,事情有可说与不可说……” “没有没有。我身上会发生任何事情的。” 志度泰然而猥琐地继续清理他的牙齿,八木泽便坐下了。他似乎在反省。 总之,由于志度似乎毫不介意,开始不融洽的气氛很快便融解了。如果八木泽触及的是由衣的创伤,则又要掀起一阵波澜了。我把目光转向由衣,只见她似鸟啄食一般一点点往嘴中送着饭。看起来她已经平静了,可脸上依旧没有活力。 “对了,八木泽君,那架钢琴也该调调音了吧?都快成小酒馆乡村乐了。”志度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 八木泽一反常态,谦虚地接受了他的忠告。他是在顾虑志度吧? 志度晶出生于东京都边缘的青梅市边缘的农家。关于其详细经历,谁都无法直接问他本人。因为那很有名。——听说作为独生子的他五岁时丧母,是父亲手持储藏室的斧头,劈向了妻子的肩窝。他从酒精依赖症过度的父亲那里亲眼目睹了一直保护自己的母亲变得鲜血淋淋的场面。不久父亲入狱,他被接到母亲的亲戚处并跟表姐学习了钢琴。像球一样被传于监狱与医院之间的父亲回来时,是晶十三岁的冬天。父子生活开始了。晶大概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以虚无之目迎来青春期的吧。据说这是他在这个村里庆祝二十四岁生日时,在吹灭生日蛋糕的蜡烛前诉说的。——“那时,每当父亲在隔壁房间里翻身时我都毛骨悚然而父亲去小便时我就会浑身发抖。我以为父亲是去拿斧子了,这次轮到我了。”他的父亲再次沉溺于酒,在亲戚强行带回晶的次日,在酒馆因小事争吵,杀了人。据说现在仍在服刑中。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八木泽为自己的失言而悔恨。 用餐结束后,大家又重新散去。小菱、志度、前田夫妇回自己的家,房间里越发安静了,这种静默一直持续到雨开始猛烈地下起来。 我与冴子在画室聆听着雨声而度过。中间加上三点时的红茶,到傍晚为止我们一直是画家与模特。午后的我没有似上午一般轻易低沉,甚至被画家责备说:“请不要和我说太多话。”尽管我曾多次想亲自告诉她说“这幅画完成后我就回去”,我的心却很平静。 准备晚餐前的一个小时,我在房间里读书度过。我将读完的高桥源一郎放回图书室后,直接走进了厨房。今晚是咖喱,虽然没有肉,却有很多蔬菜。虽说炖的火候可能稍有不足,但这所房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是些只要是咖喱便毫无怨言的人。 我低头看锅时感觉背后有人。我以为是今天值班的伙伴小菱。 “这儿已经好了。抱歉,能不能把碟子拿出来?” “摆碟子倒是没问题,不过你在做什么呢?” 不是小菱。我回首一望,发现小野微笑着站在那里。我有些尴尬。 “哎呀,是咖喱啊。真不错。好久不吃我好怀念啊。” 他来到我旁边,看着锅里说。说是好久,其实也只有一星期而已。这个人似乎也像孩子一样喜欢咖喱。 “从中午开始您就进入钟乳洞画画了吗?” 我生硬地问完,他点了点头。 “进展很顺利,状态不错,所以我准备晚上也去画。” 他是个夜猫型的人。虽然听说他平时也在深夜作画,但我无法想象深夜在钟乳洞里面描画壁画究竟是什么样子。既像极其孤独而恐怖,又像很享受。——我只知道这对于怯懦的我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果真开始从餐具架取碟子,于是我示意他我来就行。他笑着取完碟子时,小菱出现了。小菱道歉说自己午睡睡过了,他下午大概过得很悠闲吧? 志度出现了。他挠着鼻梁高挑的头部说:“我没有米了。要是有的话也给我做一份吧。”,我回答说他饭量那么小,他的份还是有的。因此,今日也是全员围坐晚餐的餐桌。 这时,八木泽从楼上下来,看到志度的身影后却像躲避他一样溜进了食堂。他下午没有下楼,一直在音乐室面对着钢琴,看起来一脸疲倦。 晚餐照例以“雨下得真大啊”、“真是的”等寒暄开始,经过琴绘的香料讲义,到女性初次使用的何种香水而气氛高涨。撇开男性,我们议论了一会儿法国娇兰、爱马仕等品牌。 “哦,对了对了。”哲子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我给忘了。过午时打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我刚好在旁边就接了。” 电话在起居室。 “嗯,是什么电话啊?”哲夫心不在焉地问道。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停地说什么‘我有事想告诉有马麻里亚小姐’。然后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我一时茫然若失。电话?年轻男子就代表不是父亲。明明不可能有什么年轻男子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真是不知趣啊。明明可能是她男朋友打来的电话,你却非要多嘴。” “你错了。你看今早八木泽赶走的那个男的。这个人好像是跟那人一伙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麻里亚的名字的,但他以为只要说出村中人的名字我们就会信任他呢。烦人得不得了。” “那你把那个电话怎么样了?” “我挂断了。” “什么?你擅自挂断了打给有马的电话?这不好吧?” “那个时候麻里亚与冴子都在画室里闭门不出,所以我觉得不能特意去传达什么电话。对了对了,我说麻里亚现在很忙之后他说了句什么‘我稍后再打’——有人接过这样的电话吗?” 大家都说没有。 “你看吧!”哲子昂然自得地说。哲夫沉默不语。 “大约一小时以后又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我问:‘请问是哪位?’对方却一言不发地立刻挂断了电话。大概是同一男子打来的骚扰电话吧。” “不好意思……” “哎呀,怎么啦,麻里亚?”哲子毫无顾虑地看着我。 “请问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最开始时对方也没有自报姓名吗?” “啊,我记得说了什么……”她努力想要回忆,却很快就放弃了,“不行。可不是我忘了。是电话里有杂音很难听清楚。我又问了一遍可还是不清楚。——可能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我有些担心。午餐席上八木泽说持相机闯入的人有四个同伙。同伙是四个学生模样的男子。牛仔男我并不认识,却担心那四个学生模样的男子。虽然当时我什么都未曾想,但与哲子所接电话综合起来考虑的话——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呢。我只是因为今早想起了江神学长他们而心生思念,所以才有了这跳跃式的联想,一定是这样的。 我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大家都吃了一惊。由于我只穿一件薄衬衫长时间做模特,身体似乎开始发冷了。冴子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向我道歉:“对不起啊。都已经十一月了,还让你与九月末同样的装扮,会感冒的,从明天开始放上暖炉吧。” “有马,你先去浴盆暖暖身体吧。后面的我来收拾。” 我婉拒了菊乃的劝告,最终却不得不遵从了。食客若无主方许可,拒绝亦是不可的。我如此想代表我似乎真的开始怀念村外的世界了。从仅约十小时前—— “那今天我就先休息了。”我说着,然后决定最先进入浴池。墙上的钟表接近九点。 在该洋房中,除了厕所以外别处没有拖鞋,只需在洗澡及上床时脱鞋。原以为是纯粹的西式,浴池却是完美的和式。大概已故胜义先生虽能接受在室内也穿鞋生活的习惯,却无法忍受西式浴盆吧。 一定是这样吧,我边将自己浸没在扁柏木香的浴盆中边想。我刚来此不久时,总感觉此浴室很疏远,总是不安地想自己为何要在这个偏远地方的净是陌生人的家里将自己泡在什么剩洗澡水里。然而,现在我却哼着歌在这里长时间地洗着澡。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在浴盆里不断自言自语是我自儿时的习惯。我将自己的肩身浸入水中,悠然地温暖着身体。喃喃自语着真舒服真舒服。自浴盆中出来后,我认真地洗了两遍头发。我用力擦拭了一下因热气而变朦胧的镜子,镜中出现了一个非肖像画而活生生的我。我恢复了精神,感到很幸福。今晚在床上读什么呢?一想到此,我的幸福感愈加强烈了,镜中的自己仿佛也更加可爱了。 不知道为何,我感觉外面有些喧闹。也许是小菱突然开始表演了。我想,若果真如此我错过了真是遗憾呢。 我再次进入浴盆充分取暖,身体发热后去了更衣室。我竖耳倾听,外面却没有任何声响,只能听见雨声。我擦拭完身体穿上了衣服。是那件带有eitouniversity标志的运动衫。 我刷过牙后离开更衣室,对着食堂与起居室的方向说了声“我先洗过了”,却没有任何人回应我。 嗯,也好。这样想着我去了反方向的图书室。我要挑选今夜的伙伴,直接去床上。——当然说的是书。 进入图书室后,我首先摸索着右手边的墙壁打开了灯。我边想着“今晚看看诺瓦利斯(注:德国浪漫主义诗人。抒情诗代表作有《夜之赞歌》,《圣歌》等,著有长篇小说《亨利希·封·奥弗特丁根》)、霍夫曼(注:德国作家、艺术家。著有《卡洛式的幻想故事》、《魔鬼的万灵药水》、《胡桃夹子与老鼠王国》等)等德国浪漫派作品挺不错的”,边站到了大致估计的书架前方。我果然还是喜欢小说。看到欧·亨利(注:美国著名短片小说作家,被誉为美国现代短片小说之父,代表作有《警察与赞美诗》、《麦琪的礼物》、《最后一片常春藤叶》等)的书时,我想起了某件事而扑哧笑了。那是望月与织田学长的一番对话: ——麻里亚,你知道吗?信长在中学三年级初次读以前,一直都以为欧·亨利是个中国人呢! ——我完全搞错了。 他说着把“王遍里”(注:欧·亨利的日语发音对应过去的汉字是王遍里)写给我们看。 我用单手仅仅抓住运动衫下摆,看了看标志。面前又浮现出了江神学长与有栖他们的面庞。 “我很快就回去了。” 如此喃喃自语时,我听到了有东西敲击窗子的“哐哐”声。抬头望向那里的我,由于过度惊异而将手中的洗脸用品全都掉在了地板上。 “为什么……” 打开未上锁的窗子、站立于雨中的人叫着我的名字。 “你还好吗,麻里亚?” 是江神学长。 第五章 献给黑夜的供物——麻里亚 1 江神学长很享受地啜饮着稍凉些的红茶。洗过热水澡、换完衣服,他终于缓过气来了吧。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观察着我所敬爱的学长的这副样子。 “我们做了很失礼的事,真的非常抱歉。你们不仅让我进来,还允许我使用浴盆,甚至让我换衣服。” 他放下水杯,不断地致歉和道谢。 “失礼的人是我。我深信你们一定是那个摄影师的同伙,所以根本没有去问有马。”八木泽说。 我认为这真的很失礼。如果江神学长他们来见我,我明明不可能在门前将他们赶走,他却擅自传达什么我拒绝见他们。首先,如果不明身份的人口中说出我的名字,对其感到不可思议却未想向我寻求解释,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况且从结果而言我能如此见到江神学长也很好。 “衣服是我的,所以可能有些小,请你忍耐一下吧。不过内衣是新的。” “谢谢。” 八木泽标准尺码的衣服对江神学长而言确实小了点,但那粗斜棉布的工作衫与白色的便裤搭配与江神学长很是相称。这是平日的江神学长身上不会出现的搭配。我突发奇想,如果此人经过设计师加以装扮,一定会变得更有型。 主人菊乃、小野、琴绘也完全解除了警戒,温和地看着干净利落的江神学长。这虽是因为他巧妙的解释使得事情水落石出,也是因为江神学长本身给了他们好印象吧? “尽管如此,我们也对其他几个人做了不好的事呢。与他们在泥水中摔跤。” 说此番话的菊乃既像在致歉,又像在克制自己回忆起当时情景的笑。 摔跤是说emc(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对八木泽满、小菱静也、前田哲夫。我在浴室里听到的应该是他们扭打的声音。据说我出浴室时之所以没有人声,是因为倒在泥水中的八木泽他们在二楼冲凉,其他人则在照顾可能因骚乱激动而引起贫血的冴子。江神学长应该是在此期间觊觎侵入机会而在公馆周围不断徘徊。 尽管如此,我很遗憾有栖与望月、织田学长已经到了如此近的地方我却未能见上。据说我入浴时发生的战役结果是,村中人漂亮地抓住了他们并把他们遣送回了夏森村。在我哼着歌长时间洗澡、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竟然上演了一出这样的短剧。——我好想看到。 “志度已经开车把他们送回宿处去了。” 菊乃对我说道。志度之所以未在此处,是因为直接回家了吧。如果他将车送回公馆的车库,就不得不冒雨步行回家了。 “若说把他们送回宿处倒是很好听。”小野苦笑着说,“即使让他们回去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顺从,所以就强行将他们送回了,这才是真相。——当然,也许志度是出于好心才接受这个差事的,但提议‘把他们送回宿处’是真心的。” “我朋友老实上车了吗?”江神学长问道。 “嗯啊。好像已经丧失斗志了呢。——不,等一下。现在想来,也许他们是窃喜着上车的。他们是想让我们以为已一网打尽而把希望寄托在了漏网的你身上吧?如果这一切都是你们当初的作战计划,那你可真是个足智多谋的将军。” “很遗憾,事情会变成这样完全是自然发展。” “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气氛变得很融洽。 “再来一杯红茶怎么样?”琴绘边说着边给他倒上了薰衣草茶。 被强制遣送的有栖他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此时是十点半。他们大概也与江神学长一样洗澡、换衣服,此刻正躺在床上吧? “给你朋友打个电话怎么样?他们肯定在担心自己的首领是完成任务了还是仍在雨中瑟瑟发抖呢。” 菊乃说完后,江神学长便俯首说:“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出去吧。” 江神学长制止了要起身的菊乃。在这里,电话隐私得到尊重,便于拨打私密电话。如果起居室上锁,代表有人正在打电话,别人要进行回避,这是这里的规矩。我知道由衣会偶尔给老家打长途电话,志度因为第三部诗集出版的事情会偶尔给出版社打长电话,不过我还未行使过这项权利。 “我很快就打完。” 江神学长将手伸向听筒,似乎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宿处的电话号码。 “在我脱下的衣服里有个记事本——”他开口说道。 “电话旁边有个号码备忘录。上面也有旅馆的号码。” 菊乃手指着说道。似乎是记录邮局及诊所号码时顺便写上的。江神学长看过备忘录后拨往了宿处。对方接起后江神学长自报了姓名,请对方将电话传给任何一个学弟。不久来接电话的似乎是望月学长。 “望月吗?是我。我现在在木更先生府上。……嗯?……嗯,嗯,就是那个地方。麻里亚现在也在旁边。她挺好的,虽然人变老了。” 菊乃与琴绘都忍俊不禁。是啊,最后一次见面后我又过了一次生日,但有对女士这么说话的吗? 我撅起了嘴。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什么都不要担心。嗯?……那可是我干的。啊,谁让我们那么放肆。——知道了。今晚我在这里留宿,再联系吧。明天我和麻里亚去那边……ok。” 江神学长将听筒递给我说:“他说想听你的声音,是望月。” 我有些紧张地接过听筒,纤弱地说了声“喂”。 “我是你的望月学长。我们千里迢迢从京都过来,今天可真受了一番罪。” 听筒里传来了令人怀念的声音。丝毫未变。虽说理所当然,但真的是丝毫未变。 “让你多费心了,真的很抱歉。” 我仅能说出这一句话。 “详细情况明天我再直接问你吧。你很好我就放心了。——唉,烦人的家伙来了,让我把电话给他。” 我感到听筒被从一只手传到了另一只手。“喂,我是织田。你不能长期擅自缺勤的哦!”我边回答说“是的”,边自然而然地笑了。我想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他们为我这样的人而担心,最终甚至还来到了这里,对此,我满心感激。 “……这样啊。你明天到我们这边来?那我等你。” “有栖也在吗?” 我想听听一起度过暑假的同级的他的声音。 “那小子真是倒霉啊。恰好在这种时候不在。他现在正在浴室里从耳孔里往外掏泥呢。不过这是因为他懂事,让学长先用浴盆。” 我虽有些失望,但明日就可见到大家了。今晚就算了。 我想把电话再递给江神学长,他却摇头,我便说了声“晚安,请代我也向有栖问好”就挂断了。 “那么——”菊乃说道,“我们将江神君留在这也很过意不去,今晚就到这里吧。” “你也累了吧?”小野笑着问道。 江神学长将在二楼西栋端头的一间空房里休息。 “小野,”菊乃仍旧如此称呼她的未婚夫,“你今晚也去画吗?” “嗯,刚好告一段落。今晚就要完成一处了,我想把它画完。从明天开始又要寻找其他地方了。” 他在钟乳洞内部所绘的壁画,似乎已延伸至多个地方。 “雨下得很大,没有关系吗?”我问道,“我不知道洞穴中怎么样,但万一雨水泛滥什么的就麻烦了。” “这倒无须担心。地下河流流过的地方远在我画画的地方之下。没有危险的。” “冒雨前去,辛苦你了。”琴绘愕然地说道。 “不过啊,香西,雨只是从家到洞穴的入口这一段不是吗?进入洞穴后既无晴日亦无阴雨,连昼夜、夏冬都没有。所以雨没有关系的。” “真的该结束了!”菊乃稍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今夜也要听着雨声入睡了吧。” 琴绘哎呀一声起身,大家也都随她而起。我想要收拾杯子,八木泽阻止了我,“我来洗吧。今天我要反省的。” 他说得极其认真,我险些笑出来。“那就拜托了。” 我们将八木泽留在厨房,包括回身取画材的小野在内,所有人都返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在楼梯中间想起自己还未在图书室选好书,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晚安。” 在房间前听见江神学长对自己如此说,我一时语塞。 “怎么了?” “没……真的谢谢你。” 我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明天给伯父打个电话。好吧?” “嗯。” “好的。——晚安。” “晚安。” 小野自房中出来了。他手中提有一个钉有大头钉的旧箱子。里面放有零零碎碎的画材。若是陌生人见了,还以为他要去出洋。 “请好好休息。” 他通过我们旁边时对我和江神学长说道,我们回复了一句祝福他的创作意味的话。 “啦、啦啪啪、啦啦——” 可能是心情好吧,他似拉丁的水手般哼着明快的歌走下了楼梯。 回到房间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激动似要重卷而来。我脸颊发热,于是就贴在了窗玻璃上。我看见小野正朝着黑夜迈步而去。 2 我醒后,房中一片漆黑。 雨。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小时,但此刻一定仍旧是深夜。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意外来迎接我的人而安心了吧,一到床上我便很快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之中。只有此时我才会不明原因地在深夜忽然醒来,自从前我就时常这样。 我看了一眼枕边的钟表。使用了荧光涂料而隐约发光的指针显示为凌晨一点。 ——父亲还没有睡。 秒针的声音,简直就像要向我诉说什么一般。 ——打个电话吧。 这样的想法,如同启示般浮现在我的脑海。无论如何,不,父亲绝对还没有睡。我心中产生了些许纠葛。在这种时候因冲动而行动,也是我从小的习惯。 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了鸦雀无声的走廊上。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昏暗的楼梯。 向起居室走去,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自正门方向飘过来的、交杂着欢乐与悲伤的、让人总觉得是地球之外的花所散发的香气,是一股非常强烈的味道。 虽感觉奇怪,我也未止步而先进了起居室。打开灯后,我吃惊地感觉粗俗的黑色电话机以及房中的其他物品就像让我清醒了一般。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不仅是父亲,母亲也仍然未睡。他们轮流说着听见你的声音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在等你之类的话。我为之前的种种向他们道歉,并与他们约定自己做模特的画一完成我就回去。父亲与母亲都只是说那就好。母亲哭了。父亲加了一句让我感谢江神学长他们,我应声答应着。 放下听筒时,我心中响起了“咚”的一声。 走到走廊后,方才的气味又一次刺激了我的鼻子。可能是因为给父母打完电话心中安然,我忽然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我窥探着正门处,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等我看时却无任何异样。——不对,地上掉落了什么东西。我屈身捡起在立伞架背阴处看到的东西。 是瓶子。而且有两个。 ——这是香西正在使用的香水瓶。 虽说是香水瓶,也不是似化妆品店的陈列柜里所陈列的可爱而华丽的东西。而是像陈列在学校理科实验室里的大而圆筒形的东西。 上面贴有标签。 ——enigme……fauve…… e上标有重音符。大概是法语吧。琴绘用法语给作品标注名称。只是全是不认识的单词,意思也不明白。 气味从整个正门处升起。似月下香一般甜、香橙一般酸、烟叶一般苦的味道。似藓苔般、新版印刷品的墨水般、牛奶般、崭新的皮包般,总之是一股错综复杂的臭气。——是谁把琴绘的宝贵作品倾倒一空了?而且还把不同的香水混合到一起?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里没有淘气的孩子。是心怀恶意才这么做的吧?然而,我想不出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憎恨她。我双手持瓶,伫立了很久。 虽然是桩事件,但我也不觉得值得将琴绘及其他人叫醒告诉他们。为了明晨向大家汇报,我决定将释放异臭的正门处维持原状。想到该如何处置瓶子,我决定将其带回自己的房间。因为这是我发现的证据物件。 返回至房间前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看着其中一个瓶子的标签: ——enigme是不是英语的enigma? 英语为eniguma。法语则读作enigumu吧?——日语为“谜”。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愈加不明所以,于是决定放弃思考。只是将瓶口处残留着些许香气的两个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在上床睡觉之前似咀嚼口香糖般在嘴中反复嘟哝着eniguma、enigumu。 夜晚,谜裹绕着香气,悄悄潜入。 我如此想是进入次日以后的事情。 3 次日清晨,我拿着昨晚的两个瓶子下楼去吃早餐。我想正门处的事情大概会成为早餐前的话题,便打算作为第一发现者而提供证词。 然而,事情往往让我们看到意料之外的发展。我进入食堂时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他们正在非常担心地商议着什么。是菊乃、琴绘、冴子与八木泽四人。而且,他们正在讨论的并不是正门处的气味问题。 “小野先生没有回来?” 我双手捧瓶问道。 “是的。”菊乃闷闷不乐地说道,“他跟我今天早上值班,所以我去叫醒他,结果发现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我很吃惊他是不是一整个晚上都在洞穴里面画画,又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刚才正在与琴绘他们商议是怎么回事呢。” “一整晚都留在洞穴里作画,这不正常。我们应该去找找,菊乃夫人。” “那样更好。” 琴绘与八木泽说道,冴子点了点头,我也是同感。 “哎呀!”琴绘发现了我手中拿的瓶子,“你在哪儿拿的这个?” “半夜一点左右,我发现它们在正门处放着。” 二楼也有厕所,却为何在那时下楼来,我必须从解释这一点开始。我按序进行了叙说。 “你们发现正门处有奇怪的味道了吗?” “当然了。”琴绘回答说,“今早下来后,发现我制造的香气变得乱七八糟,化作了非常可恶的臭气,我非常吃惊。虽然味道已经变得很淡了,但刚洒时一定很重吧?我正在想是怎么回事时就看见菊乃夫人在食堂,听说了小野君的事便把气味的事情忘了——怎么回事啊那是……” “要是恶作剧就太过分了。”八木泽说道。 “怎么会呢!”冴子否定说,“你是说有人这么无聊?我不认为这是恶作剧。” “嗯?那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想做这件事情的人会为我们解释的。” 我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件事情时,江神学长走下楼来了。接着由衣也下来了。又必须把小野的失踪与香水之谜告诉后来的两个人,又要把江神学长介绍给冴子和由衣——由衣又畏惧自己的来历被这个外来人员知晓——我们从清早就陷入了大混乱之中。 “我们去找吧!夫人您知道小野先生作画的地方吗?” “不知道。”当八木泽询问时,菊乃回答说,“我不知道。虽然我和八木泽、志度以及前田一起去看过他以前作画的地方……” “嗯,嗯。我们一起去瞻仰过一次,小野先生给我们做向导。——那以后呢?”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作什么画。连我都不知道,所以其他人应该也都不知道吧?” 那是当然了。 “这可麻烦了。即使要找,也不知道找哪儿好啊。” 八木泽脸色凝重。是啊,这可难办了。我瞥了一眼菊乃。 “是啊……怎么办啊……” “不好意思我插一下嘴。”江神学长有些客气地说,“你们说的钟乳洞,有那么大吗?” 大家点了点头。——我只是被冴子带着稍微进去过所以不清楚,但听说规模大约有小型的秋芳洞(注:日本三大名洞之一。全长十公里左右,常年恒温在十六度)那么大。如果果真如此,小野着眼将其作为观光资源也不无道理。并且,无一人知道这复杂离奇的自然迷宫的全貌,只有将其作为创作场所的小野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一个人行走。 前田夫妻与小菱出现了。首先,我们介绍了一下江神学长,三人做了自我介绍。之后,菊乃又对他们讲了小野清早也未回来的事情。 “哎呀,今天从一大清早开始就有麻烦啊。”哲子吃惊地说。 “没有类似地图的东西吗?”江神学长询问说。 “地图啊……”菊乃似乎有线索,“他倒是画了一个简单的……在他房间里吧?” “不过,即使看了那幅地图也不知道小野君在哪儿作画吧?” 琴绘说完后,大家又都点了点头。难以决定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姑且先去钟乳洞看看怎么样?如果我们呼喊的话也许也能听到他的回应。” 我小心翼翼地建议,以使别人不认为我是个多嘴的家伙。 “我赞成。我们去吧!” 因为别无他策,小菱催促着大家。 “是啊。——今天的早饭是面包,我们好好吃一顿之后再去吧。也许在那期间他就回来了。” 菊乃说完把我们赶进了食堂,我们便决定先吃早餐。然而,大家的咖啡杯已空空如也时小野依旧未回来。 我们准备了手电筒以及冴子建议的急救箱。雨依旧猛烈地下着,到外面去让人忧虑不安。 我们穿过田地的田埂,走向钟乳洞,我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禁感到,在那昏暗的洞穴中,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等候着我们。——因此,江神学长跟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受鼓舞,心里踏实。 从公馆开始走了不到五分钟——在后山的山麓处敞开着洞穴的入口,虽然那岩石的裂缝狭窄得让人觉得像天之岩户,但这里确确实实就是大钟乳洞的入口。我们跨过貌似贯众的蕨类草丛。叶片上冰冷的雨粒飞溅开来,濡湿了大家的鞋。——我们钻过洞口后,我松了一口气,收起伞并将其依墙而立。 “伞呢?” 我不知道江神学长在说什么。 “伞怎么了?” “这里没有小野先生的伞。他已经不在洞里了吧?” “啊,这个啊。”菊乃解释说,“他稍走些路身体就会疲惫,所以要进入洞里时一直都是把伞当拐杖用的。所以,他不一定已经出去了。” 大家点了点头,江神学长似乎明白了。 ——搜索即将开始。 4 “小野君!你在吗?” 八木泽将手电筒的光线射向里面大声喊叫着。却只能听到远远的回声而没有响应。 “看来只能去里面看看了。”他说道。 “如果在这里面失散就麻烦了,大家紧跟着走不要掉队。”菊乃说道,“八木泽君,麻烦你做先锋吧。” “好的。” 他缓缓地开始前行。 我紧紧地挨在手拿手电筒的江神学长身边,心想绝不离开他半步。虽然我们的队伍人数寥寥无几,只要没有十分心不在焉大概就不会成为离群之鸟,但仅是想到万一如此,我的肩身便瞬间感到了丝丝凉意。水在右手边潺潺流淌。水流流向入口方向而不是里侧,这让我很安心。外面的雨应该不会涌入洞穴内。 “麻里亚,给我拿着这个。” 江神学长用空着的左手从口袋中取出什么交给了我,原来是因浸过一次水而变得硬邦邦的记事本和一只圆珠笔。 “虽然不清楚里面分支多么复杂,你能不能在每次道路分支时给我记下我们走了哪条路?” “嗯,记下左或者右什么的,对吧?”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中间,或者从右边开始第二条路什么的?” “对,从左边开始第十二条路之类的。” “不会吧?!” 江神学长与我跟在八木泽后面。菊乃、小菱、冴子、由衣、前田夫妇在后面依次成一列纵队。我们在伸开双臂即可触到两侧冷飕飕的墙壁一样宽的道路上前进了一会儿。不久,道路拐向右首方向,我们进入了完全无光的世界。与此同时,雨声忽然变得很遥远。 “真恐怖啊……”由衣在后面说道。 “要是不想去,就回去吧。我们陪你一起回去。”冴子温和地说道。 “……不,不用了。”由衣回答道,也许她只是想说些撒娇的话。 上下左右移动的手电筒光线,让我们看到洞顶不断升高、道路越来越宽阔。——到这里还没有关系。我来过这里面,行走在我见过的地方时我很平静。 我得以与江神学长并肩——虽有很大的落差——行走。 “小野先生在这种地方绘画吗?真是一片漆黑……” 江神学长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地说道。 “听他说是点火照明来作画的。再往里去就会变得更宽阔,也有空气流通了。” “他是这个洞穴的主人吧?” “嗯,发现这里的是小野。他说这里是一块绝好的画布就把它独占了。还说什么要在这里与原始艺术交锋。” “主意不错——事实是否果真如此,让我们看过作品之后再作决定吧。不要只是以涂鸦玷污自然的造型物就好了。” “嗯,我也这样祈祷。” 八木泽不时呼喊着小野的名字,却没有回应。我的不安愈加汹涌。 我们叽叽咕咕的说话回声听起来开始变得奇怪。江神学长将手电筒的光线移向头顶,发现洞顶位于上方七八米处,到处低垂着泛黄的钟乳石。这里我也记得。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从此地往前一段,洞穴的洞顶一直保持这个高度。得以从来自头顶的压迫感中解放,我如释重负。我开始不再感觉我每走一步都在远离人类世界。 “这里有一条岔路。” 先锋八木泽停住脚步,将光线向左晃了晃。潮湿的岩壁上突然裂开一个椭圆形的口。我来过这里。当时我与冴子两个人,只走到岔路的尽头便胆怯起来,匆匆忙忙地回去了。可是,今天不能如此。 “我去看一下吧!”八木泽简单地说,“我知道这条路很快就到尽头了,所以以防万一去那里看一下。大家请先休息一下。” “我也去吧。”江神学长说。 “那就有劳了。” 包括我在内的众人,都按其所说留在了原地。目送二人的脚步声与小灯渐行渐远,心中实在不安。然而,果真前方很快就到了尽头,两三分钟后他们就回来了。 八木泽摇头说:“没有。” “我们往前走吧!” 队伍再次开始前进。道路宽广得可以让大家成一横排行走,感觉好像每当有人将光线移向那里,洞顶的高度便会增加。“照这样都可以在洞中建房子了。”哲夫在后面感慨说。他想在这种地方住住看吗? “我说,这不是很可爱吗?” 哲子说完我们向那望去,发现墙边生有及膝高的石笋。含石灰成分的水滴凝固后下垂为冰柱形状者即为钟乳石,水滴在滴落处凝固并向上延伸,如笋般在地面突起者即为石笋。生长成这个高度大概需要百年的岁月吧。哲子所指石笋,矮胖的形状酷似地藏菩萨,仔细一看甚至还有类似五官的凹凸。哲子与我诙谐地双手合十。 “又有岔路了啊。” 菊乃隔着八木泽的肩看着前方说道。左手边又呈直角分出了一条小路。她对着黑暗进行了呼喊,可这里也没有回音。 “我们分成两队吧!”八木泽说道。 协商之后,我们将八木泽、菊乃、琴绘、前田夫妇五人分为一组,其他人为另外一组。八木泽一组选择了岔路。——然而,听说那里也是立刻就走到了尽头,他们很快便折返回来,我们又汇合到了一起。之后也出现了分向左右两侧的路,但都是重复同样的情况。每当此时,我就照江神学长所说做记录。在如此行进的过程中,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钟乳洞逐渐将其威容清晰地展现出来。——洞顶的高度大约为十米,即使用光线照射也无法看清岩石表面的颜色。钟乳石长达两米。左右两侧的岩壁宽度,马上就要超过三十米了吧。而且,在我们两侧,出现了我想称之为“百枚皿”或“千叠敷”的奇怪风景。右手边,几百个岩石容器成平缓的阶梯状储存着地下水。左手边,泛有光泽的金黄色石板水润中闪闪发光。为这怪诞的景致所慑,我险些叹出气来。 “这里似乎有看点啊。” 哲子满是讽刺地说道,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叹之色。其他人话也不说,只是出神地看着这神秘的自然造型。 “看那里!” 由衣高声喊道。大家的视线循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想知道是什么。 “是画……” 哲夫似喘息般说道。 ——“百枚皿”上方有块岩台。小野先生就是以此为立脚点进行绘画的吧?盘曲成旋涡状的大蛇如同这黑暗王国的守护神般睥睨着我们。鲜亮的绿色皮肤在滴水的润泽中闪闪发光。看了这幅笔致朴素的相当偏离现实主义的画,我难以判断自己是厌恶是喜欢,还是只要畏惧便好。 “这画真讨厌。在这种鬼地方画什么自己的画,真是不知好歹。” 只有哲子干脆地抛出了一句大实话。 “如果小野君现在还在这里,应该还在更里的地方吧。我们走吧!”八木泽发号施令后,一行人又开始缓缓前进。 我本以为道路会拐向右方,不久却突然分成了y形。两条道路的宽度都窄得不及之前的一半。 “这里我也知道。”菊乃充满自信地说道,“以前他所画的画,应该就在从这里往右边去、然后再从那里分出的一条岔路的尽头。” “那么,他现在应该在左边道路的里面吧?”八木泽询问说。 “不一定。也可能在右边道路更里更里的地方。——我们只能分成两队了吧?” 我们决定小菱、冴子、由衣、前田夫妻往左,剩下的人往右行走。我也做了往右的记录。 “我们大家都不要逞强。如果道路不断地继续分叉,我们最好返回到这里,没有任何准备就一直往里走太危险了。” 琴绘在分别之际对小菱他们组告诫说,任何人对此都没有异议。——我们不断呼喊着小野的名字,进入了各自的道路。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弯曲之路。 行走了约二十米后又出现了一条岔路,我们将光线移向那里,发现路尽头的岩石表面上贴着什么东西。 “小野君!” 琴绘如此喊道,可能是因为看起来像小野站在岩壁前方吧。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也是一幅画。是一幅人画。而且不是一个人。我们把灯左右摇摆着去看,发现那是一幅身上裹有毛皮的六个男女弓身行走的图。可能是克罗马农人吧。每人手中都持有石斧与长矛。我想靠近进行观赏,此刻却不是绕路的时候。 我总觉得我们已经进入洞中好几个小时了,看了一下手表却发现了只过了四十分钟而已。被黑暗包围以后,仿佛连时间感也失去了呢! 前方的路又分作了两条。 “我们在这儿再分成两组吧。” 八木泽寻求他们的意见。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若现在折反回去就太冤枉了。我没有恐怖感,只想往前走。或许我有些情绪高涨。 “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江神学长说,“我和麻里亚一组,你们三个一组,我们这样分吧!如果前方依旧有岔路就在那里放弃,然后回到这里待命,如何?” “我觉得可以。”八木泽说完补充道,“只是,我们最好决定好无论前方如何,三十分钟后一定要回这里一次怎么样?即使说待命,如果不知道该等到何时便会觉得不安。” 我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建议。没有人反对。也就是说,无论选择了一条多么平坦笔直的道路,前进十五分钟后要暂且返回。 “你们多加小心。” 菊乃似长久告别一般严肃地对我们说完后选择了左边的道路。琴绘与八木泽同样说着“多加小心”跟在了菊乃后面。 我们所选的右侧道路,不久便直角拐向左侧,接着又拐向了右侧。进来时我们应该是朝北侧前进,但如果此时有人问我现在正朝着东西南北那个方向前进,我完全无法回答。我也不认为会有人知道。道路又逐渐变得宽阔,左右两侧不过出现些突兀的奇岩。 “麻里亚。” 江神学长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不禁紧张起来。 “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嗯?” 里侧吹来一阵微风。我在空气流动中嗅到了一股香气。——不知是否是因为江神学长说了的缘故,我也感觉飘来了一股酸甜的香气。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拼命地嗅着这来自黑暗的微香。 “嗯,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石头和水,而是像花瓣和点心之类的味道,是种非常不应该在这种地方闻到的味道。” “是什么呢?” 江神学长稍微加快了步伐。——我跟在他后面,记起了已忘却的不安。我无法解释为何在这种地方会飘荡着一股酸甜的香气,这件事情有些恐怖。一想到是不是有什么无法想象而未知奇怪的东西正在去路等候着我们,我便抓住了江神学长的衬衫后背,甚至想阻止他。 “我闻到了,我闻到了!” 江神学长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兴奋地喃喃自语说,同时又加快了步伐。 ——这股味道,我闻过。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大吃一惊。然而,我却回忆不起这是我何时何地闻到的何种味道。同时我还发觉了其他事情。那其中也夹杂着似某物正在燃烧般的焦煳味。 这时—— 洞穴中回荡起了尖叫声——是女人的声音。 由于过度惊恐,我想掩住耳朵蹲在现场。不是尖叫声本身很恐怖。——是这声音自我们前方传来让人无法理解。 “谁在这里面?明明不应该有人的!” 我紧紧抓住江神学长的肩叫喊道。这时,就像嘲笑我一般,又传来了另一个女人重重回荡开来的尖叫声。我真的掩住了耳朵。 江神学长将自己的手放在我手上轻轻握了一下,以示让我安心。然后,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江神学长,里面有东西……你不害怕吗?” 我战栗地问,学长迅速地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到。我没勇气自己独自返回,便以一种想哭的心情与他并肩前进。我们匆忙的脚步声杂乱地回荡开来,影子也在岩壁上跳跃着。奇怪的香气越来越强烈。我害怕是不是拐过下个角落后,就会有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奇丑怪物正站在那里……而且,它还可能抱有花束与糖果。 飘来香味的方向传来了不规则的错乱脚步声。——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明明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无论出现什么绝不惊慌。 道路又拐向了左侧。拐过这个角落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做好心理准备,拐向了左侧。 我看到了光亮,难道地底怪物也有手电筒吗?不对。前方所见光亮并没有那么微弱……难道有天国? 视野突然开阔了。——我们似乎到了一个“广场”。在这个广场一隅,篝火正在燃烧,火苗摇曳得让人头晕目眩。 我们这是误闯到了何处?——火影照亮了这里。 相对于广场这个称谓来说,这里也太大了。它具有足以将木更公馆完全收纳进来的广阔空间,我们突然闯入了岩石大殿之中。仰头望去,半球形的穹顶高得令人咋舌,无数的钟乳石尖端对着我们。虽然看不到样子,却可以远远听到蝙蝠振翅的声音。四方墙壁是一种我想将其表达为带绿金黄色的玄妙色彩,或使光滑的岩石表面熠熠生辉,或炫耀着阴影密布的奇怪凹凸。——并且,到处绘有原始之画。是克罗马农人男男女女因大地的丰收及狩猎成果而欢呼雀跃的情景。 终于找到了。这里就是小野的画室。他为了在无光的世界里进行创作而燃起了火。 “有马!你们是从哪儿到这里来的?” 琴绘看到我们叫喊道。菊乃在她旁边。我也看到了八木泽的背影。他们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这样啊,还有其他道路通往这个岩室啊。啊,你们是从那儿来的?分岔的道路又汇合了呢……” 琴绘独自一人喋喋不休地说道。那似要忘记什么事情一般的慌乱声音很是奇怪。她似乎非常混乱。 “麻里亚。” 听到喊声,我看着江神学长。 “你冷静点看那边。” “哪边?” 江神学长手所指的是斜右方向凹凸不平的壁面。我隔着伫立在那里的菊乃与八木泽的背影看着那面墙壁。火影摇曳着照亮了某个东西。 “小野先生……” 我一时未能理解眼前的情景。小野博树仰身在阶梯状的岩台最上级。头部朝下,双脚呈v字形打开朝向洞顶。他倒立着。自岩台边缘露出的头部逆向朝着这边,俯视着我们。 ——而且,在那张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生气。 5 我那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终于应验了。 “小野先生,死了……” 我的喃喃细语声在洞内回荡开来,声音大得令人吃惊。 他死了。之所以没有任何人冲上岩台去救助一动不动的小野,一定是因为他们看清了他早已毙命。 “发生了什么事啊……耳朵,你们看,右边的耳朵!” 我们循着八木泽所指望去,发现尸体上确实没有右耳。虽然这让人联想到了一些事故,但我不禁奇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右耳呢? 我们久久无言,只是茫然地伫立在那里。 滴答、滴答、滴答答、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水滴落的声音,在已经永久睡眠的小野身边重复着这样的节奏。若是宫泽贤治就能为我们想出美妙的拟声了吧。我抬头望去,地下水自湮没在黑暗中的高处落下,在岩台上的水洼处猛烈地迸散开来,形成地底下奇妙的音乐。 “……救救他。” 菊乃从喉中挤出恳求的声音。 “至少……把他从那里……放下来。” “嗯。”八木泽回过神来回答了一声,然而他似乎不知该如何行动,僵在了原地。 “我来帮忙。” 江神学长大模大样地向前走去,开始攀登巨大的岩石阶梯。八木泽看后也终于踏上了岩台。两人到达约四米高的最上层之后,在小野的遗体侧双手合十。仰望上方的我们也都合起了双手,为死者祈祷着冥福,我依旧未能理解这状况。——小野为什么死了?而且还是在那么高的岩台上,以倒立的姿势…… “八木泽君!” 江神学长大声喊道,我吃惊地抬起了头。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八木泽窥了窥死者的咽喉。这时,他发出了“唔”地一声令人惊讶的声音。 他们发现了什么?我们在下方无法看到。大家都很担心,而他们二人却缄口不语,什么都不为我们解释。 江神学长突然抬起头,越过我们的头看着虚无的远方。虽说是远方,那里也还是只有岩壁而已。只是,那不是普通的岩壁。江神学长凝神观看的是一幅似乎刚刚完成的描绘上古祝祭的壁画。死者自身正以倒转的双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遗世之作。 “我们先把他放下来吧!”江神学长说。 “是啊,这个样子的话……”八木泽边回答,边拭了拭额头。他脸上似乎渗出了汗水。 “轻点儿啊,你们轻点儿把他放下来。” 菊乃恳求说。岩台上的二人默默地点点头,缓缓地抱起尸体。尸体已经僵硬,姿势没有发生变化。尸体易于搬运倒是很方便,我黑暗地这样想到。我的正常感觉一定已经麻痹了。 不久,尸体被轻轻地平放在地上。我慌忙将视线移开右耳原在的位置。菊乃屈身蹲下,合上他仍旧睁着的双目,她似记起了悲伤一样,呜咽了起来。虽然我也感慨她好可怜,却涌不出真实感。人一旦茫然若失,便会很冷静。 冷静的我,也能屈指数清小野之死的不可理解之处。 为何他在那样高的地方倒立而死呢? 为何会从他的尸体上升起如此甘甜的香气? 为何他的尸体缺少右耳? 为何他的咽喉周围缠绕着黑色细绳? 细绳?这细绳是什么?似乎被牢牢地缠绕在了他的下巴上。 如此说来——他是死于什么原因呢? “小野君是被勒死的。脖子被勒住,他是被杀的。” 八木泽颤抖着宣告说,把双手在裤腿上擦拭着。他的脸色也如死人般苍白。 “你说什么被杀,怎么会……怎么会呢!” 菊乃傻傻地说道,左右各趔趄了一步,凝视着横亘在脚下的现实。她一边的脸颊微微地抽动了下。 “为什么……为什么?”琴绘双手捂住了脸庞下方,然后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为什么有这个香味?” “那个香味,是什么意思?” 江神学长慎重地询问。琴绘双手优雅地扇动了一下自尸体上升起的香气,送到江神学长身边。香气如同花瓣般散开的情景似乎浮现在了我眼前。 “是这种香味,这是我创造的……” 我记起来了。在调香室她让我闻过。是的,是啊。这种香气是她的作品。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香气?我明明把它收在调香室的瓶子里,摆在架子上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洞穴的里面……” “好像洒在小野先生的遗体上了。是夺去小野先生性命的人干的勾当吧。虽然我也猜不透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江神学长看着另一个方向,“那边也有同样的味道吧?” 小野的画材及搬运其用的手提箱。因代替拐杖使用而尖端磨损的伞。似乎曾装在手提箱中的小魔法瓶及底部沾有咖啡残渣的纸杯。地上扔着这些东西。——并且,从那里也飘来与尸体同样的酸甜香气。 “小野先生的所有物上似乎也被洒上了同样的香水。凶手为什么会施行这样的仪式呢?” “少问这个!”八木泽刹那间发出了尖刻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失礼了。因为你若无其事地问了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失礼的人是我。”江神学长道歉说,“诚如您所说。” 不知道江神学长背对抱着遗体痛哭的菊乃、仍处于惊慌中的我们想到了什么,他再次登上了岩台。我望着如猴子般迅速攀登的他的背影,他在丧命的小野倒立的附近捡起了什么东西。——是瓶子。 “香西女士,香水是放在这个瓶子里的吗?” 被喊的琴绘抬头仰望着岩台上方。她重新戴了戴眼镜凝神望着它。 “好像是,标签上写着什么?” 江神学长重新拿了拿瓶子,将眼睛靠近。 “是外文,上面写着——h、i、r、o、q、u、i。” “ヒロキ’。写着‘ヒロキ’吧?没错。这种香味名字就叫‘ヒロキ’。是放在那个瓶子里的。” “‘ヒロキ’?哦,这种拼写方法是法语习惯吧?”江神学长仔细地看着瓶子,“已经空了。” “江神学长,所谓‘ヒロキ’是已故小野先生的名字。” 听我说完,他将手中的空瓶与地上的死者进行了对比。然后默默地将瓶子落倒一只手中。那是一个粗得无法用手掌抓住、断面呈椭圆形、呈现极淡的绿色的半透明瓶子。无盖。 “是我为小野先生创造的香味。我把他所缺少的东西送给了他。这个味道表达的是酸甜的青春期的回忆。” 她看着江神学长的脸庞说道,仿佛在期望他能理解这种含义。学长依旧沉默不语地点了点头。 琴绘并不是只为小野博树调香。菊乃、冴子、八木泽、志度、小菱、由衣、前田夫妇都有,她创作出了以全村人员的名字为名的香水。也有被命名为“麻里亚”的。——我的香味似向阳处的稻草一般柔和。我没有问过其由来。 “这大概是想为死者饯行吧。” 琴绘似要说服自己一样逐字清楚地说道。 那也很奇怪。为了给自己所要杀的人饯行,竟然专程将一瓶香水带入洞里……我脑海中浮现出一手拿着香水瓶,另一手拿着黑色细绳,连灯火都不曾携带的影子,那个影子为了寻找小野而向洞穴深处前进着……我不禁不寒而栗。 紧紧被束缚茫然自失感的蔓延开来,恐怖感从足底袭遍了我的全身。小野被杀了。在这个仅有有限的几个人的村子里有人被杀了。我所熟知的人中的某个人是杀人犯。 ——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 是什么时候来着?不就是今年夏天吗?在南边的岛上死了好几个人。我的噩梦似乎还没有醒。或者是,它追到这里来了?——就因为我出逃了…… “小菱与铃木他们怎么了?由衣和前田他们呢?” 被八木泽一问我突然大吃一惊。我把他们完全忘记了。我看了一下手表,发现与他们分开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他们此时大概正在裹着拘留服般紧张地继续进行无谓的搜索吧。必须去叫他们。——而且,必须向他们传达这骇人听闻的事件。 “我去叫吧!” 江神学长从我手中拿过记事本,返回了来时的道路。他没有说让我一起去,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他。他的脚步声远离之后,沉寂中只剩下岩台上回荡着的水滴音乐。 尽管如此—— 若在此处行凶,这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杀人现场啊!恐怖的同时,我也发觉自己为眼前的风景深深吸引。这里有小野的遗作之壁画。有琴绘创作的梦一般的甘甜香气。水滴奏响的,恐怕是在此无听众的状态中持续了几百年的波兰舞曲。被摇曳的火影所照亮的倒立死者,或许正处在孤独之舞的最高潮。杀人犯在岩石大圣堂所成就的,与其说是小野博树的被残杀,莫若说是献给黑暗之供物的创造吧—— “香西刚才说是为死者饯行……”八木泽望着壁画,“或许就是那样的。到刚才我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小野君被抬到岩台上了呢?是凶手背着他的遗体登到那里的吧。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应该是有理由的,于是我便想到了——一定是对小野君的饯行。你们看,小野君是在那儿倒立的吧。脸看着这边。看着这幅壁画。” 我忆起倒立的小野的样子,看了看那失去光泽的眼睛所凝视的方向。那里确实有他遗留下的大作。 “凶手为了让小野君能看到自己完成的画才把他搬运到那种地方去的。这也是一种饯行吧?” “什么叫饯行?!” 菊乃突然站起来。她已经不哭了。在她的双目中,有与悲伤同样深厚的愤怒之色。 “把人杀了就不可能有饯行什么的不是吗?勒紧脖子把人杀了还不够,竟然还要洒满香水,切掉耳朵,让他倒立在岩石上。玩弄尸体,这是禽兽的行为。我不能原谅,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个人!” 大概是从她的愤怒中生出了恐惧吧,八木泽深深地垂下了头。 江神学长带着五个人回来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大概是因为已经解释过情况了吧,五人都满脸紧张的神色,由衣则为使自己不看周围,只看着脚下走过来。 “这就是小野君的画吧?” 来到我身边的冴子,将手放在腰上仰面望着壁画说道。只有她雪白的侧脸,在黑暗的背景中浮现可见。那是一张白得可怕的侧脸。 “真是一幅不错……的画。” 第六章 切断——有栖 1 雨依旧在下。 还是适可而止吧。我翻了个身如此想着。虽然还是拂晓,我却无法入睡。我夹在两位学长的鼾声之中,回想着昨夜大动乱的始末。 * * * 他也不擦拭从散乱的头发梢吧嗒吧嗒流下的水滴,即使水滴滴到了眼中也是若无其事地操纵着方向盘。 “客人们,你们叫什么名字?也许有机会使用,你们就告诉我吧!” 语气虽简慢,却也好像不是特别不愉快,或许这个男子一直就是这种说话方式吧……我们依次自报了姓名。 “你刚才说什么?” 一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的名字,他便把脑袋探了过来。 “有栖川有栖——拜托请你看着前方驾驶。很危险的。” 志度转向了前方,却依旧用余光看着我的脸。尽管如此,他却正确地操纵了方向盘巧妙地转过了弯。转过下个弯之后就穿过树丛到桥上了吧。 “有栖川有栖吗?真绕啊。还有这样的名字啊。呵呵,有栖川有栖啊。确实比有栖川明好呢。” 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呢,别把别人的名字当玩具。 我反问他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志度晶。” “志度晶?!”后座上发出惊呼之声的是望月,“志度晶?是诗人志度晶吗?——不,是志度晶老师吗?” 从后视镜看他从座位上探起了身子。 “你说的志度晶应该是我吧,因为我还没有听说出现冒充者。——你读过在下的诗?” “读过读过,最近读的。是文学部的女生借给我的,是一部名叫《血钟》的诗集。——虽然我几乎没读过什么诗,但我读过您的诗之后很是震撼。” 望月似乎正在兴奋。志度晶?《血钟》?不知道。 “哎呀呀,原来我还载着我的粉丝呢!真是个惊人的偶然。我很吃惊的——不过你女朋友的品位也真奇怪啊。” “是的。啊不,没有那样的事。总之我觉得您写得很好。虽然我很抱歉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的赞美词汇。” 望月的手如钩子一般抓住了前座的后背。他似乎还为这个披头散发的诗人能在自己眼前感到感激涕零。旁边的织田张着大嘴。 “听说除了《血钟》您还出了别的书吧?借给我书的那个女生一直在找,但听说怎么也找不到。不知道是哪里出版的,书店都不给订购的,是哪家出版社出的呢?” 诗人咯咯地低声笑着把方向盘打向了右边。 “天使社。那是一家没出版过正经东西的京都的出版社。说是出版社也不过是一家只有乖僻老板独自一人在干的印刷公司罢了。” “是京都吗?那样我就可以直接去买了。”他喃喃自语说,“书名是《光之池》吧?” “是的,不过估计已经绝版了。当初只印了五百本,而且大部分都被那爱诗的老板给到处分发了。连给我的那本都被他给分了,最终连作者都没拿到书。” 望月遗憾地垂头丧气。也许他本想送给那位女孩做礼物的,只有去逛逛常去的旧书店了。 “真是难得啊。竟然还有人寻找我的书。——那,作为礼物我在这儿好歹公开其中的一节吧!” 志度说完后我们到了桥上。车子在栏杆前停下了。 “我去把它挪开。” 我轻轻地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感觉如果我不说,他就要委婉地下命令了。诗人只说了一句“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再次浇着倾盆大雨将栏杆移到了旁边。汽车轻轻地驶过栏杆前面,稍行一段后停了下来。我欲将栏杆移回时,志度的声音飞了过来: “就那样放着吧,反正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听从了他的话,冲回了车内。我看了一眼河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水量又增加了。 “那是一首很长的诗。” 志度边调至低挡边开始说道。 “所以我只说要点。虽然与实际诗作相差甚远,你就慢慢找吧! “有一个樵夫。那是个不诚实的樵夫。有一天,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斧子掉到森林深处的一个池子里去了。他在池边懊悔时,不久出现了一个扮成老人模样的池精。然后问他说:‘你刚才掉的是这把斧子吗?’那是一把灿烂夺目的金斧。不诚实的樵夫满脸堆笑地回答说:‘是的。确实是这把。’池精将金斧劈在了伸出双手的樵夫额头上。‘你这个不老实的家伙!’——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另外一个樵夫将斧子掉在了池中。这个樵夫是一个被人们认为诚实得愚蠢的男人。池精再次出现,又拿着同样的金斧问道:‘你刚才掉的是这把斧子吗?’诚实的樵夫摇头说:‘不,不是的。’池精又取出一把银斧,询问说:‘那是这把吗?’樵夫回答说:‘不,也不是这把。’最后池精取出一把陈旧的铁斧,询问说:‘那是这把吧?’樵夫点头说:‘是的。’‘真是个值得称赞的家伙。你是个老实人,这些斧子都给你吧!’池精将三把斧子都给了樵夫。樵夫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一会儿,樵夫将金斧握在右手后,使出所有的力气打进了池精的头。看着头上被敲进斧子而沉下去的池精,樵夫低声自言自语:‘少试探我!” 我们故意透出鼻息声向他展示我们的钦佩,诗人却毫无意义地鸣了两三次喇叭。 “喂,你们没睡着吧?笑一笑嘛!我好不容易给你们讲了个精心设计的笑话!” “啊?”我刚这样想道,车内便响起了发疯般的哄笑声,是诗人自己在笑。 “你们笑啊!不要被什么诗人蒙骗了。诗缺少的是笑。想写诗的净是些不能自我解嘲的家伙。不要被那些你想把他扔进粪池,还想用力踩住他让他沉下去的诗人们骗了。不要被我这样的人骗了。你们出息点!” “这家伙在嗑药吗?”织田附在望月耳边低声说道,但那声音有些过大了。 “你说我在嗑药?”志度按捺住笑,扭过头看着织田,“no。那是渣滓才干的事。是想乘直升机降落在珠穆朗玛峰上,在那里竖立旗帜的天性俗人才会干的事。不过呢,如果我的熟人中有那样的人我也会因为可怜而不太去责难。单纯的因为可怜。” “你是说木更村中没有种植毒品吗?” 织田的措辞与望月截然不同,似乎对诗人抱有轻微的敌意。 “没有。你也看到有个别致的香草园了吧?另外还有卷心菜田。也有薯田、洋葱田和胡萝卜田。不过,别说是罂粟和柯卡,就连大麻也没栽培。” “我们误会了。”我说道,“我们以为也许是因为你们栽培了毒品之类的,所以才绝对不容许外部人员窥看。” “你们判断失误啊!”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与毒品栽培无关的话,为什么——” 志度没有让我说到最后。 “为什么鬼鬼祟祟地隐居吧?这是兴趣问题。” “仅仅是兴趣问题吗?” “你这个家伙真不好对付啊!是啊。人是各种各样的,有人就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在那里。那没什么吧?相反,我也不认为有人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里居住了什么人。” “麻里亚在那里吧?我知道她在那里,请你回答我。” 我说完后,他吹了下口哨。 “别问我,如果你知道就不用问了吧?”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竟然歇斯底里地说什么麻里亚不想见我们,我们可不相信,如果有原因请你告诉我们。” “你刚刚说误会了是吧?”汽车开上了通路,“好像还有误会。” “那就把它解除啊!” 织田说道。他斜视着后视镜中的志度。 “你先说你想说的。”诗人催促道,织田诉说了我们从今早开始受到的冷酷对待。听完一切之后,志度将车停了下来。是通路的出口附近。 “说着说着就要到你们的宿处了所以暂且在这里停车。——确实有误会啊。首先,我相信你们和提相机的男人不是同伙吧!如果不从这一点出发的话就谈不下去了。你们不知道摄影师是什么人吧?” 被问及相原是什么人,我们一时无法回答。 “他是什么人呢?”我询问说。 “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那家伙对你们撒谎了。你们说他是拍摄了公馆的远景才被八木泽君抓住的,事实不是那样的。他从房屋的窗子上偷拍里面了。这可不正常。他没告诉你们这个吧?” “嗯。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只有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两人都沉默不语。他们大概开始想有什么地方不对吧。 “你们被八木泽君盘查时,还想说自己是来找朋友的。可摄影师连这个都没想说。听说他只是叫喊着:‘没什么吧,就是拍个照片而已。把我拍的照片还有我的相机还给我!’——哎呀,实际上那个时候我正宅在房间里,我也只是听其他人说的。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真话很难启齿,但那个家伙对你们撒了谎。藏有秘密的是那个家伙。村里不会也有那个摄影师的亲戚吧?” “没,这个我们没听说……我开始不明白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总之,引起误会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家伙。由于那个家伙触怒了八木泽君,才没把你们来见麻里亚的信息传达到。不仅如此,你们还被当做了五人团伙,所以村里的全体人员都以你们为敌,甚至接电话的另外一个人也没给你们转达要事——最终就演变为雨中的骚乱了。” “真的失礼了。”望月乖乖地说道。 “哪里的话。”志度大睁双目,甚至睁得不自然,“无须道歉。我很开心。好久没那么痛快了。——我们下次再来吧!” 后视镜中的织田面带微笑。——我们好像得以与志度晶和解。 “你们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然后明天再过来。我给你们转达。——我很喜欢你们。虽然一般没有这种事,不过偶尔还是有的。” “我们很荣幸。”望月微笑着说。 志度发动了引擎。 “那再见了。” 在宿处前方分别时,诗人轻轻扬起了手。 * * * 江神学长与麻里亚来电话时,不巧我正在洗澡。江神学长在电话里说“明天我和麻里亚去那边”。我还听说她准备回家。总而言之,事情正迎来终结。 ——今天可以见到麻里亚了。 如此一想,我开始坐立不安。 从来此之前,我就一直想忆起她的脸庞,却做不到。以前也有过这种事。那是我十一岁的暑假。我因无论如何也忆不起自己所喜欢的女孩的脸庞而愕然。那时我不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对于自己为何会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而百思不得其解。 ——她很好就好。 现在我姑且就这么想吧! 听着雨声,之后我又睡了一会儿。 2 用过早饭后,我们去了相原直树的房间,他与我们相隔两个房间。我们隔着拉门说有话想跟他说,他回答说房间里很凌乱所以想去我们的房间。我们明白之后回到房间等待,约五分钟后他来了。衣冠不整,棉袍敞着怀。 “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啊?”他边憋回哈欠边说道,“说到这儿,你们昨晚上怎么样啊?好像是全身湿透着回来了,而且还缺一个人。没有江神吧?” “我们去木更村了,受到款待后回来了。江神学长在那里留宿,还没有回来。” 望月窥探着对方的反应说道。相原果然很意外。 “款待?这是刮的什么风啊?与我昨天早上受到的待遇全然不同啊!” “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同。我们与相原你不一样,我们的事是非常正经的。” 织田嘲讽地说道,似乎在套他的话。虽然我们没有事先商量该如何盘问相原,却以心传心地决定了方针。 “对于你的事,大家都很生气。从窗子上偷拍确实让人看不起。而且还说什么‘那是我拍的照片还给我。” 望月叙说了志度所说的事情。如此一来,我们手中所持的王牌就全部曝光了。相原苦笑着听。 “我知道那件事我做得是无理又荒唐。因为不那么做我这一行就干不下去啊!” 不就是一个摄影师吗? “即使鄙视我的人,本性也是一样的。很少有人清高到可以骂别人浑蛋什么的。要迎合大众的需要就需要我这样的人。”他从怀中取出kent烟盒,“那你们也见到由衣了?” “由衣?”我们异口同声地反问道。由衣是谁? “哎哟,那是什么表情?你们没见到她?——嗯,这真是谨慎啊。” “你说的那个由衣……她是谁啊?”我询问道。 “哈,你不知道啊。那我说漏嘴了。唉,算了,我说了吧。——是千原由衣。那个被shellshock的久我甩了,目前还在失踪中的千原由衣。她在那里面。” “啊?不会吧!”织田单膝跪地,“我以前是她的粉丝啊。” 相原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大概觉得有趣,他悠然地吸着烟。 “这样啊,那你一定很吃惊喽!这可是秘密。是只有我才掌握的特讯,所以你要是往外泄露的话可就不好了。上次是时间不够所以没拍到,这次又是一番恶战苦斗啊!” “为什么由衣会在这种地方呢?”这个粉丝询问说,“她只是藏起来了吗?” “大概也是想逃避世人的眼目吧。曾经超受欢迎的清纯派偶像沦落,怀孕、堕胎、神经衰弱,还因暴食症胖得像气球一样。她是打算藏到社会上的热议平息为止吧。” “她与木更村有什么关系吗?不然是不可能让她进去的不是吗?” 相原转向询问的望月的方向说:“那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听说她在那里。” “听谁说的?你从哪儿掌握到这个信息的?” “这个不能说啊,望月。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不能泄露消息来源的职业道德吧?” 我没有想到从这个男子口中吐出道德这一词汇。我本以为他是开玩笑,他却一脸认真。 “道德?”织田皱了皱眉,“你对道德感这么敏感,那你现在做的事情算什么?你自己刚刚也说了,千原由衣这个女子现在已经狼狈不堪了,所以才逃到这山里来的。她明明没犯什么罪,却受到了比一般罪犯更为痛苦的折磨,所以才逃亡到这里来的吧?你现在还拿着相机对她穷追不合?你能说这是有道德的行为吗?” “学生还真是很麻烦啊。”他一边的脸颊颤抖了下,讪笑道,“这是我的工作。我靠这个生活,所以不能说漂亮话。或许你们认为我正在做违反正义的事,但你们的想法是错的。大恶正在这个世界上悠然度世。你们光在这辩论我这样人的行为也是没有意义的。” 难道没有稍微厉害一些的台词让他突然转变态度吗?我心情不禁暗淡起来。他若用自己的话说至少还可能有一丝说服力的。——我原以为织田会极力反驳,他却像反驳亦徒劳一般叹了口气。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或许他已经疲于争吵了吧。 望月说:“那你看到千原由衣在那里了吗?你拍到哪怕一张照片了吗?” “哦,这个不能说,这个可不能说。由你们自己想象去吧。” 他的说话方式夸张得就像掌握着国家机密。虽然他没有直接说,我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了报道自由、言论自由等词汇。听到只能针对弱者的人口中说出这些词汇时,我心底很是不快。这些媒体的人,当疯狗一样的右翼踢开卧室的门破门而入时,自己该怎么应付的事都不曾想象一下,就知道废话连篇谈什么自由。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就是这样的他们中的一员。 我想起了昨夜志度所说的话。他虽然也没有说出千原由衣的名字,但木更村有恳切希望隐藏自己的人。至少有一个人。毒品栽培确实是个误会。 我在思考剩下的谜团是什么?关于木更村固守孤立——虽然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大体上明白了。虽然我对麻里亚不离开村子的理由仍然很模糊,但好像能理解她了。关于精神漂流的结局也已出现了答案,相原直树这个男人的卑鄙原形也已经暴露。如果这样,就已经没有谜团了。 “相原君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平静地询问着我所鄙视的这个人。对于边想着你还是赶紧滚吧,边若无其事地搭话的自己,我感觉不太好。话说回来,即使与他胡搅蛮缠也只是徒劳。他是在满足多数人的欲望,况且就是我自己也没有完全脱离一切低级趣味而超凡脱俗。 “这场雨好像明天就停了,低气压退到了日本海。所以,我打算等天晴后出发,在大雨中出发可不是个好主意。” “你好像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吧?”望月看着摄影师的眼睛问道,“不然你是不会走的。我不知道你是受哪家杂志社所托还是接下来再决定投稿的地方,但你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追赶猎物到这里来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所以你拍到千原由衣的照片了吧?” 相原迅速对比了我们的脸庞。望月——我也是——几乎面无表情,织田扭曲着嘴唇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不是的,或许拍到了,可是已经被八木泽那个男人给扔了。你们不也看到了?” 我们看到了。然而,现在想来,八木泽由于过度愤怒而疏忽了。因为他并没有检查相原的口袋。他或许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们全是怀疑的眼神啊!你们就相信我吧!我真的没拍到!” 他这么说我们便无能为力了。他吸完烟后,平静地注视着我们。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告辞了。江神君回来的时候,如果你们能叫我一下的话我会很感激的,有话想问他……当然了,是如果可以的话。” 他起身出去了。 我想起了昨夜见过的志度晶的眼睛。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相比,这个男人的眼睛是何其混浊! 3 十点半时,我给诊所的保坂明美打了一个电话,向她报告麻里亚快要出来了。 “真的吗?”她兴高采烈地说。 “和我们一起去见麻里亚吧。” “当然啊,麻里亚什么时候来?” “还没有决定。”我回答说,“江神学长说过会跟我们联系,不过我想打电话问问。” “那确定了以后请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大家一起来我家吧。虽然我家又小又脏。” “那太感谢了。” 我说后放下了听筒。然后立即拨向了木更公馆。已经不需要像昨天那样紧张了。 然而—— “喂,怎么了?” 我一直手持听筒沉默不语,所以织田问道。本在窗边椅子上喝茶的望月也手端茶杯靠了过来。 “没有人接电话。那个房子可能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在吗……” “不知道。这么大的雨中,也不可能有农事作业和写生会啊。”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要发生不好的事了。而我的预感往往也只有这些不好的预感会应验。 “喂,信长学长,望月学长,我们现在去木更村吧!” “现在去?江神学长说过会打电话的……还是等着为好吧?” “我赞成信长。要是我们离开时来电话就麻烦了,而且我感觉对方并不认为‘你们到村里来也可以’。你刚才也听见千原由衣的事了吧,我们擅自进去的话又会遭拒绝的。” “毕竟昨天才发生那种事啊!” 学长们轮流说道,我只能作罢。 哎呀,可是—— “我不会被他们赶的。如果他们让我回来我马上就回来,所以我可不可以一个人去看看?” 两人脸色凝重,似乎觉得我很任性。可我无法释怀这种让人厌恶的预感,以及自己的怯弱。 “好吧,如果去了就能安心的话,你去吧!我在这儿等江神学长的电话。——望月,你怎么办?” “嗯,我陪有栖去吧!他也不会开车,如果我不载他去的话……” 两人都当自己是我爸吗? “不用了,我自己走去。不用麻烦了。” “你准备冒着这么大的雨徒步去?光想想就毛骨悚然了,开车去吧!我也不放心你。” 我虽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担心我,但既然话已至此,我便决定由望月开车载我去木更村。 “那我就跟望月学长去了。你读本书什么的等我们吧。” “哦。好久没一个人了,真清爽啊。你们尽量慢点走。——喂,望月,那是我借的车可别把它开进河里了。” 织田说完便坐在椅子上,打开了苏·格拉夫顿(注:美国著名小说作家,获得多项推理大奖,推理名作为从a开始的“字母系列”)的文库本。然后,就在我们要离开房间时——我们走不了了。因为电话响了。织田欲放下书去接,但我离得较近。 “是江神学长来的电话。” 听筒传来老板娘的声音,随后她给我们转接了外线。这次似乎不会擦肩而过了。 “是有栖吗?” 听到学长声音的瞬间,我感觉很意外。明明应该是宣告“我现在跟麻里亚一起回那里”的喜讯的电话,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沉重。 “是的……你们现在要回这里吗?” “这边出了事,我们不能马上回去了。我还会再与你们联系的,你们等着我。” “等一下,请等一下。怎么回事啊?请给我们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我惊慌失措,电话的内容出人意料。 “详细情况我以后再跟你们解释。现在不行。你告诉他们说不是我和麻里亚出了事,不要担心。” 我焦躁不已。就连江神学长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什么都不解释却让人不要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简单说一下也不可以吗?” “我以后再详细告诉你。相信我,交给我。” 话已至此我便无话可说了。因为没有人能比江神学长更让我相信的了。 “我明白了——如果麻里亚在的话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我似乎听到了江神学长微微的咋舌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社长的咋舌声。 “她现在不在我身边——我大意了,没把她叫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听她的声音?” 我不由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我不对,我疏忽了。原谅我吧,要是原谅我就等着我。拜托了。” 江神学长似乎也焦躁不已。“拜托”?这不正常。 “你们老老实实等着我。我一定会跟你们联系的。” “……知道了。” 他最后说:“麻里亚也想见你的——” 我回过头去,望月与织田正不安地看着我。 “是江神学长打来的。说出了事不能回来了。让我们等他的消息。” 我努力冷静地说完,两人惊诧异常。 “笨啊。” “真是适得其反的状况。” 之后过了将近一小时。我开始忍受不了时间过于沉重而缓慢地走来走去。 织田低声呻吟之后果断地说:“我们去吧!” “去?去哪儿?”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木更村了。江神学长说自己回不来了,没说不让我们去吧?” 望月打了一个响指说:“啊,原来如此,他是让我们去啊!” 不对,那是曲解。江神学长应该没有打算下达这样的默契指示。可是—— “我们去吧!”我说道,“我无法再坐在这儿等下去了。” “等一下。如果不留下一个人就麻烦了,江神学长可能会跟我们联系的。”望月说道。 织田决定说:“就你留下吧!” “你说什么?刚才不是说你留下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怎么能把借来的车交给你这种新手呢!你读读我的苏·格拉夫顿等着吧——有栖,我们走。” 我们飞奔出了房间,背后飞来了望月的叫骂声,但又猛烈地弹了回去。 “你这个浑蛋,什么女私家侦探故事哪里适合我!你服务质量太差了!” 4 雨水不停地击打在挡风玻璃上,汽车简直就像被扔进了水槽中,左右挣扎的雨刷器根本无济于事。在这样的天气里,确实是织田来驾驶更让人安心。 “江神学长会不会生气啊?” 我担心地说道,织田依旧面向前方,若无其事地说:“考虑那个也已经迟了。” 汽车飞溅起壮丽的水花拐向三岔路口的左侧,进入了通路。道路已经完全化作一条小河。 “信长学长,在这种地方行驶,车没事吧?” “这又不是我的车。” 这人说话完全没有连贯性。 我们到达慢转弯的通路中途时,听到了低低的沉闷的声音。那声音来自河流上游,我看了一眼织田。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表情无变化。——声音很远。可是却正在靠近。而且是以惊人的速度。 “信长学长,稍等一下。那个声音很奇怪。” 织田紧咬双唇。他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蜂拥迫近。不可能是雪崩。 马上就到通路出口了。 “……危险!来洪水了!” “不会吧!” 织田边吐出这句话边紧急刹车。若是柏油路便可调转方向了吧。然而,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汽车最后从通路探出半个车身后停住了。 轰鸣声立刻传了过来。我们将头一起转向右边,去看那自河流上游而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蜂拥而至的是何物,只见巨大的黑块蠕动着向我们靠近。我们甚至忘记了必须要逃跑,只是怡然自得地凝视着这情景。不是栖息于龙森河的双头龙,而是洪水。但是不知为何洪水长有无数只胳膊。 “这是……” 看起来就像森林乘浪冲了过来,那些胳膊,是倒下的树木。一定是持续下了两日两夜的大雨将植树造林的杉木连根拔起,冲到了河里。由于大量的雨水与杉木森林一拥而入,河水泛滥了——咆哮着冲向了河流下流。 “不好……” 织田挂倒挡时,杉树激流到了桥上。大桥如方便筷做成的一般简简单单地便破裂开来了。许多树木根部朝天飞向空中,落在了河岸上。车子还未重新启动,激流便已逼近。挟着一根根树木,相互撞击的沉闷声震动着大地。它们横穿过我们眼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地狱的货物列车在疾驶。高高飞扬的水花击打着车子的右侧车身与车顶,幸亏没有圆木飞过来。 当车子后退到没有水花飞溅的地方时,倒树团已基本流走了。然而,织田却看着后方继续倒车。 “有栖,你给我看着后面!” “没事了。洪水已经过去了!” 我们大声喊叫着争论。 “也许还会来的。快跑吧!” 我顺从了。从河中溢出的水聚成一股小波蜂拥而至,没过了车架,我们却安全离开了通路。将车停在三岔路口的正中央时,我们为迟来的恐怖面面相觑,战栗不已。 “……桥被冲毁了。”织田将下巴抵在方向盘上喃喃自语地说,“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啪’地一下。” 我终于能理解那意味着什么了……我们无法去木更村了。本想势在必行的,不想已无法破釜沉舟了。 “现在无法到那边去了啊。” “不仅如此……江神学长与麻里亚也无法出来了。” “啊!” 被他一说我才意识到。是的,是啊。木更村孤绝无靠了。 “信长学长,那电话呢?”我很激昂,一时口齿不太伶俐,“电话没事吧?不会不仅是桥坠落了,电话也——” “不行了。肯定完了。电线跟电话线可都很破旧了。” “也就是说和江神学长也联系不上了吗?” “不行了,啪!”织田以手做剪刀剪过空中。我感觉空气似乎真的“啪”地一声断了。 “我们试试吧!”我焦躁不堪地说,“回到宿处后我们打次电话试试吧!或许能接通。” “试试吧。” 他粗鲁地转过方向盘,改变了车的走向。车子没事,运转良好。——我们加快了速度。 “喂,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到我们狼狈不堪地回到房间,望月惊讶地说。虽然满腹牢骚,他似乎还是在读着织田的书抱怨无聊。 “大桥坠毁了。” “桥?什么啊?” 我等不及向他说明,便扑向了电话,拨打了我记住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反应。 我沮丧地放下了听筒。连“叮”声都没有。——为什么? “奇怪……” 我再次拿起电话,拨向了大阪的家。看到此状,望月小声自语:“打到哪儿去啊?”——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出声都没有。 “电话不通。”我看了看两个人,“到哪儿也打不通了。” 望月从我手中抢过电话,尝试之后摇了摇头。这次是织田抢过电话。 我边想着谁打都是同样边摁下了电视开关。知道电视打不开时,我大吃一惊。 “停电……了吗?” 雨似乎也将夏森村与外界完全切断了。 第七章 黑暗房间之死——有栖 1 我们无精打采地并排而坐。 “喂,也不要那么泄气啊,快先吃点东西吧。” 中尾君平率先拿起筷子说道。我们点点头,都随主人而行。意识到我们三人都弓腰而坐,我挺直了背。端来茶后,明美坐在了中尾身边。她也没有什么精神。 我们被邀请至诊所吃午餐。 “不过,你们的遭遇也真恐怖啊,感觉自己九死一生吧?” 瘦瘦的医生边往口中送着土豆牛肉边说道。他四十五岁左右,头发已经非常稀疏。 “听到奇怪的声音时,我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那条河从以前就是条泛滥的河流,我还以为是发大水了呢!” 听说他出生于稍靠上游一个名为龙森的村落,祖父母都是因为遭遇洪水而去世的。他是家里的第三个男孩儿,也是村中的头号秀才,中学毕业后被托于神户的亲戚家,高中与医科大学都是在神户读的。后来在县立医院任职十年,在此期间结婚,离婚、没有儿女。他说他是在之后夏森村的诊所老医生去世时被邀请来的,还说邻村的父母家双亲依旧健在。 “杉树不行。根系不深所以大雨来时抵抗不住,会轰然倒下的。我记得多年以前九州也受过严重洪灾。满山都是杉树,真的是很危险啊!” 我想起了前天曾看到过小杉树流过桥下。那就是山林崩塌的预兆吗? 我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时间却停在了十一点半。 “因为那是个电钟,”中尾说道,“所以时间停在停电那一刻了,现在是十二点半了。——电灯与电话很快就会恢复了吧?若在晚上之前恢复就好了。” 中尾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本来很惊慌,以为夏森村因泥石流而变为陆上孤岛了,形势却没有那么严重。虽有几处地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泥石流,输电线断裂,但杉森署的巡逻车带来消息说现在不是不能通行车辆,而是由于太危险而采取了禁止通行的措施。修复作业似乎也已经开始了,不过恐怕要持续到晚上。 “木更村的人们大概正在担心吧?大桥坠毁,电话与电灯全部切断,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情况确实如明美所说,但目前在短时间内毫无办法。即使要重新架桥,以现在的路况也要花费相当的时间。 “那里没事的。木更村的地势比这里高,不会被水淹的。” 医生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 “是啊——啊,对了,大夫亲手做的料理味道怎么样啊?” 被明美一问,我们如孩子般异口同声地说:“很好吃。” 据说单身的中尾自己每天做饭,这并不是出于生活需要所迫,而是出于自身的兴趣。这次午餐也是他结束上午的诊疗——虽然看起来并无一名患者——后为我们准备的,明美只是为我们沏了茶。不仅是做料理,他似乎也很喜欢有客人前来拜访。 “医生是要问诊到傍晚的吧,那您平时下午都做什么呢?” 尽管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望月还是如此打开了闲聊的话题。 中尾蠕动着嘴巴回答说:“有保险关系之类的其他事情,我不睡午觉的。——哎呀,不过今天有些不同,有个叫相原的摄影师要来拜访。” “相原?他找您有什么事吗?”织田询问说。 “不是,是他说有事情想问我。我觉得我这样的乡下庸医没什么可以告诉城市的摄影师的,但他说务必想来拜访——是想询问关于木更村的事。” “木更村的事为什么问您?”望月边询问着边与纳豆搏斗,他平日不吃纳豆,并称其为“恶魔的早点”,而其竟在这土佐的深山处被作为午餐拿出,估计他正在备受煎熬。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我初次吃纳豆,不过它并不像我预想得那般难吃。 “因为被木更先生叫进府上的人,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我一个。相原大概是想让我告诉他村子里面的样子,有什么样的人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吧。” 这一点我们昨天听说了。那个叫羽岛的教师在废弃学校中说过艺术家也会生病。我理解相原要求拜访中尾的原因了。他应该是推测出医生去过木更公馆,还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我也只是被叫进去过几次而已。医治感冒有两次,还有一次是有人从楼梯摔落,肩膀脱臼,嗯,只有这三次而已。你们和保坂的朋友有马扭伤脚,之后还发烧时他们并没有叫我。所以我没有见过有马。” “听说那里的众位想要叫大夫,但是却被麻里亚断然拒绝了。这是她本人告诉我的。”明美补充说。 “大夫,”织田停下筷子,“您知道原歌手千原由衣在那里吗?” “嗯,知道。”他点了点头。 明美在他身边也同样点了点头。虽然医生与护士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但也许他们认为由衣是否在那里并不属于患者秘密。又或许是他们从织田认真的表情里觉察到了这是一个有特别隐情的问题。 “那个叫相原的摄影师想从您这儿问出的事情,就是关于那个由衣的事情。他是为了揭露由衣藏身在那里才来的。我们今早听他本人说的。” “啊?”中尾满脸意外,似乎未在预料之中。明美也未出声,将嘴张成了“啊”字形。 “身为一个人却想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大夫,拜托你了,请不要告诉他由衣的事情。” 医生与护士似乎也为织田饱含热忱的口吻所震动。 “原来是这样啊。唉,是这样啊。——哎呀,他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也讨厌那样,千原由衣小姐曾经受了何等煎熬我也是知道的。” 我松了口气,也为能事前粉碎相原的计划而感到痛快。 织田与望月都如挖好陷阱后的淘气孩子般暗自窃笑。我们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就是如此,一旦与敌人开战就会变得很恐怖——即使对方是朋友也不例外。 “千原小姐像是有饮食障碍,现在可以将饮食控制到正常了。为减轻体重必须得相当痛苦地减少摄入量,但我告诉要她要耐心点慢慢来,不能把身体弄坏了。” 医生说着盛上了第二碗饭。他似乎饭量很大,这与他瘦弱的身躯并不相符。 “暴食症与厌食症等饮食障碍是女性的多发疾病。就是一种想要使自己的容貌变丑的破坏冲动,对女性而言,容貌是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啊!看到使全日本为之沸腾的可爱偶像为那种疾病所缠我感到很痛心。” 昨夜,我们潜入木更公馆后方的花园时,有个脸蛋胖乎乎的女子从二楼的窗子看到了我们,之后发出惨叫的那个年轻女孩就是千原由衣吧。即使不是雨夜而是在白天,我可能也不知道是她。我完全想不到她会在这种地方,而且是以那种富态的外形—— “那个村里有多少人?” 望月询问道。就连这样的事,外部人员也无一人知晓。 中尾眼望着天花板的一隅数后说道:“有十一个人。” “包括麻里亚?” “嗯,若再加上你们的学长则有十二人。虽然大部分人以为村子里有很多人,但实际上仅有这些而已。说他们自给自足什么的也太夸张了。他们的家庭菜园里只有些长穗的东西罢了。这也是啊,如果他们耕种田地,那一天过完之后恐怕都没有时间绘画了。” “木更村的人与夏森村的人完全没有接触吗?”我问道。 “基本上没有。他们有时也会去杂货店购买日用品,但一般都是开车到杉森或是更前面的那个町去买。虽然每次出来的人各异,但只有千原小姐是一步也未踏出那里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千原在邻村吧?” “是的。应该只有我和保坂知道。” 那么,到底是谁把由衣的事情泄露给了相原?眼前的两人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思考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个人。 “邮件是怎么配送的?直接配送到木更公馆吗?” “有很多存局待取的,也有配送的。在过去桥的地方有个信箱。像邮筒一样大。” 啊,如此说来我也见过那个。“把邮件配送到那里的是这个村里的邮局的人吧?” “是的。是一个叫室木君的人。能光明正大地渡过桥的,也就只有我与室木君了。” 室木不知道由衣的事情吧? 我感觉秘密有可能是从他口中泄露给相原的。虽然他如果问我那又怎么样的话,我也无法回答。 餐后,我们喝着咖啡略谈之后便告辞了。相原来访的时间快到了。 离开诊所时将近两点,雨势虽略见缓和,却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喂——” 望月催促我们说快看宿处。 相原正朝这边走来。对方也几乎同时发现了我们。我们简单地互相致意后擦肩而过。我们回首一望,他也正在诊所前方瞅我们,我们视线相交了。 “差点儿碰上啊。” 望月说:“嗯,他在看我们出来的地方吧。他满脸想问‘为什么这帮家伙去诊所了’的表情呢。” “那个中尾医生会装得很好的。哈哈!” 织田愉快地说道,千原由衣的粉丝似乎心情大悦。 2 我们有事去了邮局,是去取似乎还要继续延长住宿的费用。当在连信用卡都无法使用的乡间旅行时,邮政储蓄是最为方便的。我们早就知道如此,所以在离开京都之前就把钱都存入了望月的邮政储蓄账户。 这是一家陈旧的小邮局。作为特定邮局,其规模或许全国屈指可数。这里柜台与柱子都闪着米黄色,除三名职员以外,别无他人。望月取钱时,我恍惚地看着养老金和yupack(日本邮局宅配便业务的名称)等什么的海报,还真让我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请问您是室木君吗?” 听到望月的声音我回头望去。他正在边收钱边询问对方的姓名。由于对方胸前未佩戴姓名牌,他是胡乱问的吧。那个男子看起来年龄与我们相差无几,稍长的头发烫着卷发,他眯起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嗯”地答应了一声。 “我听说您也去木更村配送啊。——啊,不好意思突然跟您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们刚才一直在与中尾医生聊天,然后聊到了木更村的话题。那时听说邮局一位叫室木的先生有时去那里配送——” “嗯,有时候去。内务的人生病了,所以昨天和今天我都在窗口,不过我是收发人员。——怎么了?” “我们对木更村很有兴趣。杂志上也介绍了那儿很有名的吧?我们到了这里,昨天本想顺便去看看,却被村里的人拒之门外。我们听说曾经进入过那里的,在夏森村只有中尾医生与室木君,所以……” “唔,”一本正经的邮局职员叹息着回答说,“我只是去配送,并没有去过公馆,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配送的话也只是到信箱那里,里面有什么人我并不清楚。” “谁也不认识?” “我认识几个人,也打过招呼。不过仅此而已。” “您知道里面有个稍胖的年轻女孩吗?” “嗯?有那样的女孩吗?最近倒是偶尔看到一个头发红红的可爱女孩,没有胖的。” 红红的头发……那是麻里亚。从昨天开始一直与我反复《君之名》(注:日本nhk电视剧,剧中相爱的男女主角每次都是将要重逢的时候,因为一些外部的事情而相互错过,直到最后见面的时候,女主角已经成为他人的妻子了)式的擦肩而过的女孩。这个邮局职员知道她吗?想到这里,我心口有些微痛。 “我想问一下,”织田插嘴说,“您刚才说您不去公馆那儿,可万一送来的邮件很大,信箱放不下时怎么办呢?那时要运到公馆吧?” “不,那种时候我会事先打电话。然后由某个人开车来取。” “原来如此。”望月说完,看了看我,仿佛在示意我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之后我们又步履蹒跚地在雨中穿行,回到宿处后老板娘迎了出来。 “听说这雨明天中午会停呢!” 她似乎是出来告诉我们从收音机中所听到的信息的。听到此话后我心情略好了些。我从心底已彻底厌倦了这雨。据说低气压一边给四国及山阴的山区带来巨大灾害,一边退往日本海侧。 “现在还不能放松啊,还要下一晚上呢!” 老板娘边对自己说着不能掉以轻心边走到里面去了。 我们回到昏暗的房间,商量今后的对策。虽然听说电灯与电话过不久就能接通了,但还是无法与木更村取得联系。大概只能等雨停后去坠毁的桥边,等待江神学长他们或者村里的居民出来,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现在还不到三点,可消磨的时间堆积如山。织田似想起什么一般去了楼下,很快又抱着象棋盘和棋子回来了。他大概是打算以此消遣,可望月与我都说不会象棋。 “什么?不会象棋?真是一群什么都不会的家伙。就这样你们还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 听了织田的诙谐话,望月抱以厚颜无耻——如此说虽夸张了些——的一笑。 “象棋与推理小说本质上是一样的。你不知道爱伦·坡在《莫格街凶杀案》的开头就这么写了吗?” 有人会记住这个吗?若以丸谷才一的译文引用他方才所提及的地方则是如下所示。他将分析与计算视为不同之物—— ……例如,国际象棋的竞赛者无须努力分析。只是计算。因此,所谓象棋有益于培养智力是一个很大的误解……即高达十之八九的赢家为注意力更为强大的竞赛者,而并非更为敏锐的竞赛者。 “你还真是死不认输!”织田愕然地说道。 三十分钟一晃而过。我和望月正在棋盘上激烈交锋之时,有人咚咚咚地踩着楼梯上来了。 “喂!” 同时拉门打开了。我们抬头望去,发现相原正威严地叉腿站在那里。 “怎么了,突然跑过来?” 织田怒上心头地说,对方反瞪了他一眼,然后满是讽刺地说: “你们去诊所有什么事?我看你们健康得不得了啊!” “我们被中尾大夫叫去吃饭了。”织田的语气中也饱含怒气,“没有规定说健康的人就不能去诊所吧?” “吃饭?他为什么要邀请既没见过又不认识的你们去吃饭?” “你这个人——”织田站了起来,“请问你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了,就请直接进入主题吧!” “那我就直说了。是你们多管闲事,去堵那个叫中尾的医生的嘴了吧?那个医生不可能不知道千原由衣的事情。由衣一年前感冒加重、卧床不起时那个医生被叫进去了。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可是那个医生竟然跟我装傻,说什么‘那儿没有那样的人’。” “医生本来就不该喋喋不休地讲患者的事情啊!” “我若无其事地很自然地跟他讲话的。可是那个医生说:‘那儿没有那样的人’,他好像一开始就已将自己的答复准备好等我似的。这很奇怪啊。” “所以你就说是我们去堵他的嘴?” “今天早上,我跟你们谈由衣了吧。以她的粉丝你为首,我看你们各位都不喜欢我的工作。这样你们捷足先登去拜访中尾,我只能认为是去妨碍我的采访了。” “请等一下,你在胡说八道。如果,你向我们泄露说‘我今天下午两点去问中尾医生千原由衣的事’的话,我们可能也可以捷足先登,但我们没听说啊!” “你们推测的吧?” “请你不要再找碴儿了!” 两人各往前迈了一步,很快就到了可以揪住前襟的距离。我以眼睛对望月示意事情不妙,他也用眼神回应我看情况再说。 “不要妨碍别人工作,你这个学生仔!” 摄影师轻轻捅了一下织田的肩膀。织田缄默着,间不容发地双倍捅了回去。他不是那么没耐性的人,而是对相原的事真的感到很不愉快才出手的吧。 “要打架吗?” 看到相原抓住了织田的手腕,我与望月同时站了起来,可是二人已紧紧地互相揪住了对方的前襟。织田把摄影师推到了走廊上。 “你不是为了拍下流照片才当摄影师的吧?” 织田吼叫着说完后,我看到相原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股悲伤的神色。 “收回你无耻的话!” 相原痛苦地说道,可正处于兴奋之中的织田并没有退缩。 “放出的屁就收不回去了!” 听完此话后,相原把织田推到了墙边。那可真的很危险,这样想着我本想上前拉开他们,却迟了一刻。 “由衣到底做错了什么!” 织田使出全身力气的撞击让相原斜着飞了出去。摄影师踉跄着脚下一滑,屁股着地摔倒在地,摔倒的地方——不幸是楼梯。 “啊啊啊”大声喊叫的人不是摔下去的相原,而是撞倒人的织田。那不是一般的摔法。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出相原背部撞在楼梯上,头先着地的情景,我也想大声喊叫。喧闹声戛然而止,一时袭来令人难耐而且毛骨悚然的寂静。 “……没事吧?” 织田战战兢兢地窥探着楼下。我隔着他的肩望去,发现相原身体弯成く字形正在地上呻吟。我们慌慌张张地冲下了楼梯。老板娘脸色大变,从里面冲了出来。 “对不起。” 相原抬头看着屈身致歉的织田,微微地点了点头。或许他现在也无气力生气了。他把左手放在了右肩上,似乎右肩很痛,痛苦地挣扎着。 “快去中尾大夫那儿!” 老板娘说道,不过看起来最好还是把医生带过来。 “我去叫医生。”我说着就跑了出去。 我带中尾与明美回来时,相原已从那个地方起来了。他仍旧用手压着肩膀。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医生跑过去询问,受伤的人却微微地浮现出了笑容。 “……大夫,千原由衣在那里吧?” 望月在相原后面做了一个用拖鞋击打他后脑勺的动作。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们听到了一句非常客气的小声问话。抬头望去,发现正门处有个小个儿男子单手持手提箱而立。年龄看起来比我们略大。他似乎刚才就在那里,却因为喧闹而无一人发觉。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老板娘询问道,男子在他那度数似乎很高的圆形黑框眼镜后面不断眨着似乎畏惧什么一般的眼睛回答说: “请问,今晚能让我在这儿留宿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袭过我们。他是客人?有客人冒雨来这个电灯电话都不通的村子? “不好意思……请问没有空房吗?”男子满脸忧虑地问,似乎觉得希望渺茫。 “嗯,有空房。可以让您留宿。” 听完老板娘的回答,男子大概安心了,脸庞一下子亮了起来。 “啊,太好了!” “请进。您没被雨淋湿吗?” “嗯,因为我是开车来的。” 如此说来,方才我感觉听到了停车的声音。男子将手提箱放下,坐在台阶板(注:在日式房屋玄关门口铺设的略低于房间地板的地板部分)上脱下了鞋。风衣的肩部稍有些湿。 “你是刚刚到的吗?”中尾将湿布敷在相原肩上后询问说,“应该已经禁止通行了啊。” “巡警告诉过我了,不过我告诉他说我有事他便让我过来了。道路并没有因为悬崖崩塌而堵塞。” 男子将风衣脱下,放在了左手腕上。 “有事?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啊?”中尾不客气地询问道。 男子边在老板娘拿来的住宿登记簿上写下名字边说: “我来是要去里面的木更先生府上的,可是桥断了好像不能马上去了啊。巡警都告诉我了。我已经到这里了也不能回去了,所以就想暂且在夏森村留宿。” “哎呀!”老板娘接过住宿登记簿看完后说道,“你曾经是那里的人啊?” “是的。” 男子不知为何羞涩地回答说。 如此说来,这个人我也感觉在杂志什么的照片上见过。 “曾经是那里的人?你是谁?” 受好奇心驱使一时连疼痛都忘记了,相原仍旧坐在那里询问道。男子依旧难为情地回答说: “敝人西井悟。” 原来是获得j文学奖的作家。 3 我们聚集到了相原的房间,被以茶相待。老板娘端来了咖啡。包括西井悟共五份。 “我为方才的胡闹向你道歉。” 面对道歉的织田,相原说:“你不用那么一遍遍地道歉了。虽然我肩膀肿了很疼,可也没什么别的事。我知道去找碴儿吵架的是我自己,所以你不用那么委屈自己的。——你当时脸色很苍白啊,我这个摔下去的人吓了一跳就罢了,可当时你的脸竟然吓成那样!还有那个有栖君,他也是冒雨冲出去给我叫的医生。” 幸亏未撞到头部,他大概也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茶会气氛很xx。而且还有一个目的,大概就是对西井悟的采访吧。 西井如落语艺人般拘谨地端坐在坐垫上。他或许在边推测着自己出现前发生了什么事边倾听着织田与相原的对话。 “不过,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见到西井先生您啊——您为什么又来这里了?” “这个嘛……”西井搔着脖颈说,“实际上我前天收到了木更夫人的电话,她告诉我说有事想与我商量。” “哦,是什么事啊?方便的话能不能稍微……” 相原打开了记事本。西井小声咕哝着,诚实地说道: “我不太清楚。虽然也不是完全猜不到。” “哈哈。” “听说夫人最近要再婚。对方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名为小野先生的画家。她曾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我今天要向大家公布婚约’。” “是再婚吗?天啊!” 相原边随声附和着边记着笔记。大概是肩膀疼痛吧,他写得很痛苦。 “那位名为小野的先生我也很了解,他从以前开始就有一个构想,也曾热情洋溢地对我讲过。他说想靠自己的力量将那个村子改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他说怎么改变呢?” “那里有……我可不可以说呢……” 现在才犹豫算什么!若事情不能泄露从一开始就不要说不就好了?这个作家给我的印象是优柔寡断而大方稳重,可现在看来或许他还很粗心大意。 “那个村里有一个大钟乳洞。那是小野君偶然发现的,里面非常壮观,其规模足以将众多的旅行者吸引到这深山里来。他甚至有段时期将那里误认作自己的东西,把那里当做了画室。” “画室?” “就是在钟乳洞的墙壁上绘画。他好像在模仿拉斯科壁画(注:法国韦泽尔峡谷拉斯科洞穴中的精美壁画。壁画为旧石器时期所作,拉斯科壁画有“史前西斯廷”之称)及阿尔塔米拉壁画(注:西班牙北部阿尔塔米拉洞穴内的壁画,为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壁画)作画,不过我也没见过实物。” “然后呢?” “嗯,所谓小野君的构想,是指意欲将这一自然奇景与自己的作品组合起来向世间推销。若说到推销,木更先生的公馆,以及那里的村民之前所创作出的种种作品都具有向世人展示的充分价值。即使收取门票钱也……” “后院的花坛好像也可以收门票钱的。” 望月从旁边插嘴说。 “花坛?啊,你说的是香西女士的香草园啊!是啊,那个地方也非常不错。特别是六月的时候,百花竞妍,馥郁之香遍溢四周,会让人想起乐园。” 相原催促他往下说:“那个构想跟你有关系吗?” “有一点。事实上这个构想是我提议的。你们知道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巴诺拉马岛奇谈》吗?” 突然出现了熟悉的名字与作品名,我们三人同时点了点头,相原却摇了摇头。 “说到江户川乱步,我只知道明智小五郎与怪人二十面相。” “《巴诺拉马岛奇谈》是一部受到萩原朔太郎(注:日本早期象征主义诗人,代表诗集有《吠月》、《冰岛》等)推崇的作品,与其说其是推理小说,莫若说其属于幻想小说的范围。” 望月想为西井的话增加注解而要张嘴,织田却以眼神制止了他。若业余评论家对作品进行简介,只会推迟会话的进展。 “有一个幻想家听说与自己相貌很是相像的一个资本家朋友去世了,于是便想出了一个自己完全变为那个男子的诡计,而且成功了。获得巨额财富的他,开始着手创造自己多年梦想的地上乐园。他买下一个无人岛屿,并真的在那儿创立了自己的梦想王国。” “与这个小说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儿时便非常喜欢这部小说,所以曾半开玩笑地创作过《私人版巴诺拉马岛奇谈》。由于如此,当村中发现钟乳洞时,我也曾以此为基础,将其写成地底木更村之巴诺拉马王国的短篇小说。并非我谦虚,那真的是一篇纯自娱自乐小说,我也没有存留底稿,却只有小野君非常喜欢。他说:‘这可不只是个玩笑,如果想做就能做成。” 始终看不到谈话的终点。他到底为何现在来到此地呢,我决定倚在电话旁边的墙壁上慢慢听。我取过圆珠笔,在记事本上一圈圈胡乱画着螺旋线。 ——昨天,也有谁涂画这些图案来着? “就是说,小野君掠夺了我的幻想故事。现在这个小野君要与夫人结婚了。——也就是说,小野君真的可以实现梦想了。夫人准备满足小野君希望改变木更村的愿望。” “啊?这可真够戗。然后呢?” “嗯。夫人来的电话,就是想在这次大改革时,让我给出主意。因为我是最初的提议人。——然而,事实如何呢?我感觉自己创作的幻想故事自从交到小野君手上后就已经变质为非常庸俗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基本已不存在我可过问的余地了。我在那里时,小野君也曾跟我讲过‘这个方案如何’、‘这样就像样了’之类的话,但对其内容,我还是有不少部分不赞成的。我曾经感觉,这不就是把这里弄成不懂装懂的聪明追星族带孩子来玩的迪士尼乐园了吗?” “嗯?”相原小声哼哼说。或许他一时无法理解西井所言。就连我也奇怪自己是否已经理解。西井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总之,夫人叫我我便来了,过去我曾受夫人诸多照顾,所以我也想直接对其婚约表示祝福。如果小野君无论如何也要创造“私人版巴诺拉马岛”的话,虽然鲁莽,我想尽量将其建得像样一些。实际上我本想在婚约公布之夜赶过来的,却终因从东京过来而迟了两日,拖到今天。过来之后就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了。” “嗯,原来是这样啊!那个叫什么小野君的倒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其他人如何呢?他们不觉得自己的创作天堂被剥夺了,想骂他是个畜生吗?” “那也是我所担心的地方。虽有些自吹自擂,我所描述的巴诺拉马岛对他们而言也曾经是理想之地,而小野君仅是将其扭曲成了另一种旅游资源,所以我很难想象其他人能够接受。” “主人木更菊乃夫人,是基本赞成小野君的计划的吗?” “嗯,是的。她想向我寻求的,只是该计划枝叶部分的修正提议。夫人也是一位觉得我原创的《私人版巴诺拉马岛奇谈》很有意思的人士,所以她大概是想保留其风貌吧。” “哦?那么,那个村子现在状况很严峻啊!” “我正在担心会不会如此呢。” 我在想被牵扯进去的江神学长不知情况如何……还有麻里亚…… “木更村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我询问说,西井只将头转过九十度看着我回答说: “这个问题总被媒体追问,我已彻底厌烦了,但里面真的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虽义务负担农活儿与炊事,但一天最多劳动四五个小时。只有这些时间受到约束,创作生活可以完全得到保障。环境也是无可挑剔的。” “那不是安于现状的生活吗?” 相原提了一个挑衅性的问题。西井不悦地抖动着双膝说: “那是一种偏见。我想请您明白,那里绝非救济院,也不是一个不认真的人可以长期逗留的地方。” 这是一种变相的抗议表示。相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们换个话题。”摄影师略压低声音后说,“您知道千原由衣这个歌手吗?” 又来了。我们面面相觑,暂且先关注西井如何回答。 “千原由衣吗?”他反问道,似乎在给自己的思考争取时间。 “是的。是青年偶像歌手。你知道的吧?” “嗯。”西井点头说。他慌张地又动了动双膝。似乎惊慌失措。 “我知道千原由衣小姐正在木更先生的府上。” “你听谁说的?” 听到西井的回答相原冷笑了一声。他大概是在想“这么简单就上当了”吧。 “您能否跟我谈一下千原小姐为什么来村里,她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请等一下。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听谁说的这个?” 西井按下了信息提供机器的开关反问道。相原苦笑起来。 “我不能说。只能说我是从某人那儿听说的。” “这样啊……”西井毅然决然地说,“那恕我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相原故意长叹了一口气。 “您真是个固执的人啊,西井先生。” 织田似说无计可施一般摇了摇头。相原是将职业意识之名的免罪符悬在脖子上而生存的吧。只是——面对织田的责问,他那一时浮现出悲伤之色的双目也鲜明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尽管如此,还是很麻烦。虽然已预报说雨将要停了,可不知道桥能不能很快架起来。” 西井似乎在拼命改变话题。相原冷笑地看着他。他大概是在想“我以后再问你”吧。 茶会结束了。 4 我们将西井邀请至自己的房间,想要问他木更村的事。得知我们来此的原委后,他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然而,近一年前离开村子的他自然不可能知道麻里亚的事。我们只得到了与他刚才回答相原的问题时相同程度的信息,但我并没有沮丧。因为据江神学长来电,麻里亚并没有发生不好的事,而且她似乎也想亲自出来见我们。如果桥没有坠毁的话,此刻—— “西井君……” 我喊过之后想自己是否本应称他为“西井老师”。这虽由于他是一个与我们年龄相差无几的新进作家,更应该是因为西井悟这个男子令人难以捉摸的风貌吧。 “怎么了?” “桥坠毁之前江神学长来过电话。内容大致是说村里出了事,所以他无法出来了,他会再与我们联系的,所以让我们等着。他说的事是什么呢?我很担心,您大致知道吗?” 西井直眨着他那眼镜后面的小眼睛。我都要被他传染了。 “出事……嗯?会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是与小野先生的木更村改造计划有关系吧?” “我不能说那样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抱起稍短的胳膊自言自语说: “那个摄影师,是如何知道千原小姐在村里的呢?” 他似乎对此感到不可思议。而且从此可以窥见他们大概对由衣在村里这一秘密守口如瓶。我们准备不谈由衣的事情。 “嗯?” 我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望月发出的。他手上拿着薄薄的写真周刊杂志。 “怎么了?” “嗯。这个这个,看这个,有栖!” 是有马龙三先生交给我们的木更村的资料。望月所打开的一页的新闻以“艺术村之英雄”为题,左右两侧分别刊登着西井悟与樋口未智男的照片。照片中的西井是在j文学奖的获奖仪式上恭敬地领取奖状,樋口则是在个展会场背对自己的作品衔烟而立。 “怎么了?” “照片下面。看这儿!” 摄影者的名字为相原直树。 “嗯?是那个人啊!原来他不只是穷追艺人的丑闻啊!” 这又代表什么? “我是觉得可能才看的。没想到果然如此。我在想,如果由衣在木更村的事不是西井君说的,那会不会是另一位出自木更村的樋口泄露的。你们看,相原跟樋口有接触。”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说明是樋口泄露的……哎呀,这也算案情证据吧。” 织田从与我相反的方向窥着杂志说道。西井又蠕动起双膝来,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吗? “樋口君他……是樋口君吗?……” 我不知道樋口未智男是什么样的人。从照片来看,他挺胸回望相机的脸庞只能让人感觉他是一个十足自信的家伙。 我们听到了相原房间拉门打开的声音。织田吃惊地抬起头,迅猛地站起了身。我唯恐再有冲突,便跟着他站了起来。我们走到走廊上,发现相原正要下楼梯。织田与我追了过去。 “老板娘,麻烦你一下。” 相原将什么东西交给了楼下的老板娘。是一封信,信看上去比较厚。 “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投进邮筒里?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忘记投了。” “好的好的,”老板娘回答说,“没问题。我这就去给你投。” 我边走近他们边看了看收信人姓名。是青洋社。上面写有写真杂志出版方的名字。织田似乎也看到了。性格温和的老板娘立刻就去寄信了。 “都已禁止通行了,即使投到信箱不也到不了町上吗?” 织田说完,相原露出惊讶的神色,“雨很快就要停了,所以禁止通行很快就能解除了吧。我想先把它投到邮筒里,以防止自己忘了寄。——先不说这个,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是为了问这个而专程下楼来的吗?” “没有,只是下来后发现你要寄信,觉得奇怪而已。”织田含糊其辞地回答说,“在那封信的收信方青洋社所出版的写真杂志上刊登着你拍的照片啊。是樋口未智男的肖像画。” “嗯,有过这样的事啊——你怎么知道刚才的信是寄往青洋社的?” “我只是一晃看见了。”织田简单回答后说道,“由衣在木更村的事你是听樋口未智男说的吧?” “无可奉告。” 竟然佯装不知。他说自己晚饭之前要稍睡午觉便回房间去了。扑空的我们在原地略作停留,我们若立即返回,就会被相原怀疑“那帮家伙下楼做什么来了”,对此我们感到很羞耻。 “你们好。” 玄关处响起了声音。我们以为又是客人便抬头望去,发现昨日于废弃学校见到的教师正站在那里。我记得他好像叫羽岛公彦。他随性地轻轻扬起了手。 “今晚,有空吗?” 5 “这样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羽岛边左手抚摸着下巴,边用右手为我的杯中倒上啤酒。福寿屋的客人只有羽岛与我们几个人。态度有些冷淡的老板为我们端来羽岛补点的烫酒,然后一言不发地放下了。 “一个年轻女孩儿进入了那种来历不明的村子后没有出来,她的父母与各位朋友们自然要担心的吧。然后专程从京都过来。哦,是这样啊!” 我们将来此的理由告诉了他。他多次点头,配着柳叶鱼开始饮日本酒。之前大概对我们来此做何感到非常怀疑,邀请我们喝一杯,也是出于好奇吧,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无聊。 “昨天我们很难启齿,但事情现在已有解决的头绪了,所以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与您聊天了。” 望月也夹着柳叶鱼说道,然后又问老板说:“冰箱已经停了吧,这个没事吗?” “要是害怕坏了可以不吃啊!”老板回答说。 听完此话,望月便津津有味地只吃酒肴。 “你们去了断桥那边,结果如何?看到木更村的人了吗?” “是的。我们也试着喊叫了,却无一人出现。大概是声音到不了公馆那儿吧。” 回想了一下方才去看的河岸状况,我回答说,大桥已踪迹全无,只有黄色的浊流隆隆地翻卷着旋涡。 会话突然中断,四周鸦雀无声。——几乎在通电的同一瞬间,持续了二十九个小时的雨停了。 电灯亮起时是将近下午六点,电话恢复时是刚过七点。所以,我们曾一度担心村中唯一一所酒馆是否还开着。老板说虽然星期天不营业,却因小儿子一直受羽岛老师照顾,才出于情面开店的。我们从七点半开始喝,现在已接近九点。我甚至在想,这么偏远的地方的酒馆,若是平时肯定已经打烊了吧。 “话说回来,那个旅馆的客人真是络绎不绝啊!除了你们在住,那位从东京来的摄影师,西井悟也回来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反正也要喝,我本想也叫上那两位的。不过跟他们打了一下招呼。两位好像都对工作很热心。” 对工作很热心,啊! 雨一停我们立刻就要去桥边,眼尖的相原发现后也跟了过来。他自然是手提相机。织田欲说什么时,他抢先辩解说只是去拍摄大雨的伤痕。我们返回时,他也仍旧站在那里不停地拍照。他大概以为千原由衣也许会突然出现吧。 另外,从傍晚开始西井一直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写小说。纯文学派小说杂志自然也有截止日期,据他说一周之后必须将短篇交与编辑。他以不喜欢喝酒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邀请,或许是他不想与夏森村的居民有太多的接触。他说在宿处用餐之后,晚上也要写作。 门嘎啦一声打开了,我们齐刷刷地望向了那里。我们本以为是改变主意的相原或西井来了。 “这样的天也开门啊!灯一亮我就踉跄着过来了。” 邮局职员室木噌噌地搔着卷发脑袋走了进来,他的到来完全在意料之外。含糊地致意之后室木坐在了羽岛身边。 “哎呀,老师您认识这些人啊?” 他看着我们问道。室木工作时很沉闷,畅饮时却笑容可掬。 “我们是昨天认识的。是我坚持邀请他们来陪我的。” “这样啊。那也让我一起喝吧!” 室木愉快地说完,叫了啤酒。他说自己今天已吃过饭,所以只是略饮。 “您一个人吗?”我询问说。 “要在这儿找媳妇,可是非常困难的。我又没有父母或亲戚给介绍。”他苦笑着说。 他说自己叫室木典生,出生在这个村子,这数年来却连遭不测,已无任何亲属在世。在杉森的县立高中毕业后他去了杉森邮局工作,之后由于工作调动而回到了出生长大的夏森村。听他说自己虽看起来年轻,再过几个月就到三十岁了。 “室木君虽说自己已无一个亲属在世,但那是不正确的。”羽岛转向邮局职员的方向,“是吧,室木君?” “您是说我姑母吗?” 室木面露难色。他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开玩笑吧。 “他还有一位姑母健在呢,虽然一直没有联系。” “那人跟我没关系。我与她只是在小时她回娘家的两三次葬礼和法事上见过而已。对方即使见了我大概也不知道我是谁。” “明明住得这么近,真是奇怪啊!” “住在附近却没有联系?这位姑母不会是在木更村吧?” “是的。” 羽岛看着室木。似乎在递眼色让他自己说。 “木更菊乃是我的姑母。” “啊?”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叹。完全没有想到,木更村主人的侄子就就职于木更村旁边的一个小邮局里,难道这是众所周知的吗? “大家都是知道的吧。因为姑母县立高中毕业前也一直在这里。她说无论如何也要去城市,便不顾父母的反对去了东京。她大概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吧。直言自己心中所想,依自己所想行动,听说因此而某些地方与父母兄弟及村中人互不相容。她边在鞋店做店员边在秘书培养学校就读,并取得了资格证,改行后的地方便是木更胜义那里。不到半年便陷入了爱河,一年后结了婚。” “钓得金龟婿啊!” 望月自言自语地说道,室木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那个时候‘兜町荒马’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所以算不上金龟婿。她好像是真的喜欢他才接受求婚的。木更胜义这男人后来不仅成为一代富豪,而且仅以资助艺术家为爱好,从未寻花问柳,拈花惹草,对姑母而言是桩不错的婚姻!” “你姑母不知道你生活在这里吗?还是知道却无任何来往?” “知道吧。虽然知道,也与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从没互相打过招呼。她是讨厌家里才舍弃家乡的,所以即使有侄子也不会管的。” 室木本身似乎也不太关心姑母。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无近亲之情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吧。 “我们换个话题,”望月边给他倒啤酒边说道,“关于之前在您工作时我们询问的事——” “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胖女孩?” “嗯。她姓千原。之前我们忘问了,发往木更村的邮件中没有给她的吗?” 对了,这点倒忽略了。邮件收发人都可以知道村民的名字。若看到千原由衣的名字便会觉得奇怪:“这不是与最近失踪的偶像歌手重名吗?”他年龄尚不到三十,若不知道由衣如此有名的歌手的名字才更奇怪。望月之所以没有说出“千原由衣”这一全名,大概是想万一室木不知道由衣在木更村时,防止秘密不必要的扩散吧。况且旁边还有羽岛。 “没有姓千原的人吧,我没见过这样的收信人姓名。” 我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他看起来真的没有印象。看起来他想问这个问题有何意义,羽岛也似乎不得要领,但二人都没有开口反问。——如果室木是清白的,那么向相原告密的人是樋口未智男的嫌疑就更大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在敬酒与被敬酒之间,大家都已有了三分醉意。遇到不错的聊天对象,羽岛与邮局职员的心情似乎大悦。 “你这个人有个梦想。是吧,室木君?” 两颊飞映着玫瑰色的羽岛,说着咚地敲了敲旁边男子的背。 “哎?是什么样的梦想呢?” 看着室木吞吞吐吐,织田代表我们三人询问说。室木噌噌地搔着脑袋。 “说梦想其实也不太合适,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开始做呢!” “他说自己想建一个像大宫殿一样的房子呢!”由于室木不说,羽岛代其说道,“好像是起因于我给他讲的薛瓦勒的理想宫殿的故事。你们知道理想宫殿吗?” 不知道。 “我也只是在书上读过简单的介绍,那是一座奇妙的建筑。此建筑位于法国南部德龙省一个村庄里,是由一个既非建筑家又非木工、对建筑完全外行的男子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自己亲手建造的。看到那幅照片时我非常震惊。书上说其高十二米,所以建筑物该有四层之高吧。宫殿正面耸立着三尊巨人像,既有伊斯兰教风格的圆顶,又有希腊神殿风格的柱廊。中世界欧洲之城、瑞士的牧人小屋、埃及神殿、东洋风佛塔、日本风的五重塔,所有的样式应有尽有,错综复杂,让人不知所以。四处遍布着模仿豹及鸵鸟、大象、鳄鱼及圣母马利亚、天使及巡礼者等雕刻及浮雕,满房装饰千奇百怪,简直就是建筑怪物。穿过迷宫般的洞穴后便可到达景致极好的阳台,宫殿内甚至有龙。总之,其样式让安东尼·高第-克尔内特(注:西班牙加泰隆现代建筑家)也甘拜下风。这种出现在噩梦中的宫殿竟然真实存在着,这让我很吃惊。要想洞知那千奇百怪的样子只能去看照片了。书上说完成这座宫殿耗费了三十三年的时间,是三十三年啊!不过这是一个外行人在自己本职工作之余做的,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我给室木君看过之后,他也与我一样完全为其吸引,他说如果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他希望自己可以建造一个那样自由奔放的宫殿呢!” 室木听着多次微微点头。 巴诺拉马岛,这个词汇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真的有人挑战建设梦想王国,而且也有极少数人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想到超出常规的梦想偶尔也会反变为现实,我感觉自己似乎得到了些许福音。 “独自一人亲手建造宫殿确实很了不起,但那是有钱人的癖好吧?反而言之不就是只要有钱就能实现的梦想吗?” 织田说道,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他想试探对方对此作何反应。被问及于此,羽岛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建造这个宫殿的男子并不富裕。我刚才之所以说他是在自己本职工作之余而建的就是想传达这一点。” “那他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呢?” 羽岛似已做好回答的准备般微笑着说: “他是一个邮差。” 原来如此。或许正因如此,同样身为邮局职员的室木才深有同感吧。 “宫殿之所以呈现出建筑怪物的形式,或许是由于他在浏览自己所配送的来自世界各国的明信片时,梦想不断发生了改观的缘故。 “惊人的还在后面呢,各位!你们猜乡村邮差薛瓦勒耗费三十三年的岁月自己亲手建成的这座宫殿的材料是什么?是自制混凝土。不仅如此,千奇百怪地附着于建筑之上的贝壳、小石子、石片等都是他在邮件配送途中捡回来的。” 羽岛为观察我们的反应稍顿了顿,我们三人都无法做任何评论。 “书上说为了配送邮件,他每天要走长达三十公里的路程。某日,他捡到了一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次日,他又在同样的地方发现了另外一块奇怪的石头,从此他沉溺于此,不顾一切地开始收集小石头与贝壳。只将一日的收获装入口袋带回开始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开始使用筐,不久又开始推手推车。他说:‘自然为我提供了雕刻品,所以我认为自己必须成为建筑家以及石匠。’他被村民视为疯子,甚至被妻子嘲弄,但他还是耗费了二十五年时间来收集材料,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不,甚至可以称其为执迷不悟了吧!那些贝壳及石子,经他挑选一定带有了灵性。证据便是,他不是随便将这些贝壳和石子用在宫殿各处,而是在分类的基础上,基于自己独特的审美观将其配置在各处,如将某种贝壳粘在花盆上,尖石头则埋入巨人像内。结果做成的东西是何其的千奇百怪,我深信其是一种神圣的存在。” 我倒吸一口冷气,认认真真地倾听着他的讲话。我以前不知道,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广阔,更深远。可是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羽岛继续说道: “据说理想宫殿也是为他夭折的女儿所建的纪念馆。然而,薛瓦勒下决心建设宫殿的契机不仅是对女儿的怀念之情,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原因。事实上,在他决定建设宫殿的三十年前,他梦见过理想宫殿。据说那是一个清晰而真实的梦。三十年后,他做了同样的梦。曾为虔诚的基督教徒的他,将其理解为上天的启示了吧。他开始着手建设理想宫殿。三十三年后,理想宫殿成为现实呈现在了他眼前。与三十三年前及六十三年前梦中所见完全相同的宫殿,终于建成了。 “听说宫殿正面写有这样一句话——‘我自梦中诞下了这个世界的女王。’” 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位邮局职员,对于以沉闷的脸庞就职于小而破旧的邮局中的他,胸中也怀有一颗与薛瓦勒共鸣的心,最初我感到很意外,但此刻不同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并不仅指人的能耐有多大,也包含了人的梦想有多大。 “你刚才说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开始做,那你是准备从现在开始做吗?” 室木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大概做不到,最终可能也只是镜花水月般的空想,但只要一想起来我就不由得心潮澎湃!” 我突然想到,木更胜义将艺术家云集至此也许并不是偶然。这里仿佛笼罩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创造氛围,而这个邮局职员大概也被这气氛所熏陶了吧。 “你一定要建出比木更先生的公馆更气派的建筑哦!” 羽岛欢快地说道。 “啊?可是……我可不是手持股票赚取不义之财而又无所不能的人。”说完这句极其合乎常理的泄气话后,他猛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直喝到十点,我们离开了小酒屋。我伸出手试了试,雨已经停了。 “那,我就此告辞了。” 室木匆忙鞠躬,走向了与我们相反的方向。伴着身后的“多加小心”“晚安”等问候声,他弓身走向了昏暗的道路中。 走到宿处前方后,羽岛扬起一只手对我们说晚安。 “明天如果是晴天就好了。” 他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 6 看到我们归来,老板娘“哎呀”一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相原君没跟你们一起吗?” “没啊。”望月回答说,“相原君怎么了?还没回来吗……” “是的,他还没有回来。——你们是去福寿屋了吧?” “嗯。” “真奇怪啊。如果他没和你们一起,那他去哪儿了呢?” 即使如此询问我们也全不知晓。 “西井君呢?”织田询问说。 “他在房间里写小说。他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工作呢。真的很安静。” 散步到这个时间的话也太不像话了,但相原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无须担心吧。老板娘唠唠叨叨地到里面去了,我们则上了楼。经过西井房间前时,听到了屋内翻动纸张的声音,他大概正在写作。 回到房间时,已经将近十一点。我先打开了电视,天气预报说这个猛烈的低气压约于明天凌晨退到日本海。 “这样就能安心睡觉了,就等去木更村的桥架好了。” 织田一骨碌躺在床上说道。他似乎在宣告我们已越过最高峰,接下来便是下坡了。然而我却感觉我们此刻安心还为时过早。尽管没有理由,只是很奇怪地心中忐忑不安。其源头似乎在于相原直树的存在。不对,在于其不在…… “望月学长,信长学长。” 听到我的叫声,两人迅速将微醉的脸庞转向了这边。 “相原君还没有回来,会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织田冷漠地说,“我们又不是他的保镖,不用管他不就好了。” “他也许又跑到中尾大夫那儿去了呢。” “不会吧,那也太不像话了,我绝不原谅他!” “不需要你原不原谅吧。你又不是人家的保镖。” “可是,”我看了看钟表,“都已经过了十一点了。这里的十一点与城市中的十一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即使相原君再不知好歹,到现在都没回来也是很奇怪的。” “他该不会……”倚在墙上的望月起身说,“他不会去木更村了吧?” “去木更村?望月学长,他怎么去啊?” “不知道。我虽然不知道,但他可能设法找到了去往对面的方法。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啊!” 确实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但是我猜不出他是如何渡过桥已坠毁的河的。 “喂,我们去看看吧!” 织田抬头望着起身的望月说:“你说去哪儿啊?”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去桥那儿了!也许能发现什么呢。” 尽管对此持有疑问,最终我还是决定服从望月的建议。从今早开始一直处于待命状态的我们极其渴望行动。下楼后,我们告诉老板娘说要外出寻找相原,拜托她暂时不要锁门,她说自己打算相原回来之前一直开着门,并目送我们离开。虽然雨不再下了,我们也没有忘记带伞。虽不用担心被任何人盘问酒后驾驶,我们还是徒步走向了通路。今夜风很大。为以防万一我们经过诊所前时窥探了一下,灯光已经熄灭,看起来主人已就寝了。诊所后面的保坂明美家以及旁边的羽岛教师家依旧亮着灯。我们又在三岔路口向左拐,穿过通路,到了河边。——相原不在这里,这里没有任何异样。 “果然很难到对面去。上游下游都没有半座桥的。” 我所说的不用想都知道。望月抱臂沉默着。织田向着对岸喊:“有人吗?!”但只喊了一次便放弃了。大概是因为他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喊声消失在了风中吧。 “我们回去吧。”他缩了缩肩说道。 回到三岔路口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废弃的学校。它看起来寂寥无比,就像要在后山的黑影与既无星星又无月亮的夜空下被压垮一般。我们在那个校园里玩单杠是昨天还是前天来着?我望着那边这样想着,然而,就在我要将视线移回到路上时,掉在水洼上的一件东西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个……是什么?” 我边用手指着边凝神观看,好像是胶卷包。我记得傍晚时它还没有掉在这里。 “天还亮着时可没掉在这里。”望月也如此说道,“相原走过这条路?前面明明只有个废弃的小学校。” 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废弃的学校。即使再无其他地方可去,也很难想象他会在这种连灯都没有的地方,但既然已到了这里,我们便一致决定去确认一下。 “这简直就是试胆量嘛!”织田说道。 “或许可以见到龙猫呢!”望月笑着说道。 是的。我们半游玩性质地走向了废弃的学校。我们只是以寻找相原为借口,窥探一下鲜有机会涉足的午夜废弃学校,这应该才是我们的真实目的。我之前的不安也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呢? 我们进入校园,迅速环视四周,却无任何人影和迹象。或许相原傍晚以后来过,但此刻好像不在这里。午夜中漆黑一片,连校园一隅的大小单杠的轮廓都不清晰。风很大。 “他不会在教室里睡觉吧?” “他又不是流浪者。”听了织田的话,望月说道。 前方有个貌似库房的地方,其前方的三个房间,似乎是两个教室及一个办公室。 “我们到房间里看看吧!” 望月说完,从面前的教室窗口窥探着里面。织田与我也从其他窗口望去。里面只有十组钢铁制书桌与座椅面向黑板而列,没有任何异样。窗口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陌生人,这反而很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地方做着这样事情的自己才不可思议吧。 望月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后,晃晃悠悠地移向了旁边教室的窗口。看着我与织田正在观看,他也同样从开着的窗口向里望去。 “哎?” 望月将脑袋伸进了房间中。我们正想他在做什么,他却抬起左手,慌张地招呼我们去那边。 “那是什么呀?”望月说着走向了那边,我也跟了过去。 “那里躺着个人?” 织田的话是疑问式的。躺在黑暗废墟中的教室里的那个东西,确实是人的形状。俯卧,脸部朝向那边。但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有人……是牛仔裤与斜纹棉布的夹克衫。那是相原的东西。 “那个摄影师先生,好像真的在这里休息呢!” 望月若无其事地说道,难道他不觉得奇怪吗?肾上腺素开始猛烈地混入我的血液之中。我想把望月刚才说的话还给他——他又不是流浪者。 “我们把他叫起来吧……是不是因为急病倒下了?”我说道。 “不会吧?”织田边说着边走向了教室前面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望月与我从后面的门进入房间,我们与织田一起靠近躺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的相原。 “相原君——” 望月屈身蹲下,想将手放在他肩上。可是他的手却在空中猛然停住了。 “喂,怎么了?” 望月歪着头仰望着我们。 我沉默地蹲在他旁边,轻轻地握了握相原的手腕。没有脉象,只有丝丝凉意。 相原死了。 第八章 缪斯的迷宫——麻里亚 1 菊乃将小野博树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一块洁白的手帕盖在他的脸上后,迅速挺直身体站了起来。 “暂且让小野君在这里安息吧。” 她严肃地说道。 “让他在这儿安息?夫人……您是说把他的遗体就这样放在这里吗?”冴子询问说,“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怎么行呢……” 菊乃怒视了一眼冴子。“阴森恐怖?无所谓的。这里可是小野君的画室。你看,那里还有他的画作。与其让他回到与杀害自己的人同一屋檐下,我觉得这里更能让他安息。——你们知道暂时是什么意思吗?”她环视了一下我们,“就是到找到凶手为止。我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谁做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一定要查清?菊乃夫人,那是警察的工作。您不需要费心的。”琴绘说道。 “不。”菊乃摇了摇头说,“凶手必须由我们查出来。” “您、您说什么?通知警察并把之后的事情交给他们才是最合适的吧?” 听了八木泽的话,菊乃的表情又凶神恶煞起来。 “警察骆驿不绝地闯进这个村里来你也无所谓吗,八木泽君?我不能忍受那样的事。不,我不能容许!”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江神学长平静地问道,“您是说不能把这起明显的杀人案件通知警察吗?” “现在不行。还不能通知警察。通知要等知道谁是凶手之后。” 菊乃与江神学长面对面相互凝视着。 “您是说要靠自己的努力查明凶手是谁吗?对于这是否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我心怀疑虑。时间越久犯罪痕迹便会变得越淡,恐怕这只会对凶手有利,这一点您没有考虑过吗?” “你偷换论点了啊,江神君。我们只要在犯罪痕迹尚未变淡时查明凶手就好了。我已经决定这样做了。我们自己找出凶手。”她轻轻地扬了扬头,“你也可以协助我们的吧?” “我会全力以赴。” “其他人也没有问题吧?” 菊乃询问大家说。虽说主人已宣告不许通知警察,但也不是不能反对,可他们都为她强硬的语气所压,一时间似乎谁都无法出声。 “我们就按夫人说的做吧!”开口的是小菱,“只是我觉得最好先决定万一不能立刻查明凶手时该怎么办。如果花去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时间就太荒谬了。我觉得如果尝试自己努力,两三天就是极限了。” 菊乃立刻回答说:“没问题。我也是同感。嗯……我们就以两天为限吧!如果两天以后仍然没有查明凶手,凶手也没有自首的话,我们就请警察来介入,也就是花园要被蹂躏了。如果果真如此,村子也很难恢复到原样了吧……” “如果我们能把凶手找出来,就可以维持村子的原样了吗?” 前田战战兢兢地询问道,他那怯懦的态度似乎在说,若自己被流放至村外那就麻烦了。他的妻子紧咬双唇,沉默不语。 “也许吧。”菊乃简短地回道。 小菱在遗体旁边屈膝端坐,然后静静地合起双手,开始低声诵经。我们也不约而同地合起了双手。诵经声在岩石大殿里毛骨悚然地回荡开来,一瞬间,我似乎又在恍惚这是否真的是事实。飘荡至洞顶的诵经声无处可去,大概要永远回荡于这下垂的不可计数的钟乳石间了。 “我们进行现场的调查吧。” 小菱的诵经声还在持续,菊乃却分开合着的双手说道。 ——我想她正在剧烈的悲伤中,而且怒火中烧。尽管她并未被少女般的恋爱所困,但小野博树对她而言无疑是最重要的人了。这种伤害一定深得让她无法忍受,大概是为了忘记这一痛楚才驱策自己进行搜索凶手的吧。 菊乃夫人有些异样,平日她很少以村子主人的身份指挥大家,而此刻她宛如一个小独裁者在迅速进行各种决策。尽管她平日并非如此,但我们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没有人很清楚该如何下手,我们就这样开始了现场调查。 我们凭借篝火与手电筒的光亮,分别对周围进行了调查,却未能发现什么凶手留下的东西,也没有可疑的痕迹,岩石上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我感觉已毫无办法了,无意间回头一望,发现江神学长正屈身将脸靠近小野的遗物——画材及手提箱。 “怎么了?” 江神学长并没有回答我,沉默着指了指开口大张的手提箱。不过手提箱看起来未见什么异常。 “连手提箱里面都洒有香水。而且,你看——”江神学长又指了指旁边的伞,“从伞的内部也能闻到吧?我在奇怪,就算作为饯行而洒上了名为‘ヒロキ’的香水,为什么还要细心到如此程度呢?” 我将脸靠近社长所指的东西,仔细地闻了闻。手提箱中和伞的内部确实也有甘甜的香气如游丝般升起。经学长一说,我确实感觉这很奇妙。我脱口说道:“说起来是很奇怪啊!” “不,如果只是小心的话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里。” 他走了几步,指着小野遗体的头部。 “小野君的全身都被洒上了香水,却只有头部几乎闻不到味道。我不知这是否有什么含义……” 到底是为何呢?姑且先记下吧! 江神学长边提醒不要直接触碰手,边逐个检查了画材,却似乎没有任何发现。他瞥了一眼尸体倒立的岩台,迅速走向了那边。然后,再次登上那阶梯状的岩台后,他双手叉腰在最上层反复来来回回地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停在了尸体曾在的地方,叹了口气。 “有什么发现吗?”冴子抬头问道。 “没有。”他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在想,把尸体搬到这里来,还特意让他采取那样的姿势,一定很辛苦吧?” “特意让他采取那样的姿势……”冴子重复道,“也许凶手并没有那样的打算。凶手把尸体扔出之后,偶然之中变为了那样的姿势,事情难道不可能仅是如此吗?” “怎么可能偶然变成那样呢?那个倒立姿势是以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构成的。这个部分,”说着他用脚尖叩了脚下两次,“稍有些凹陷,小野君的身体被贴在了那里,所以才可能保持倒立的姿势。——不对,也许正如铃木女士所言,倒立是一种偶然的产物。但是,凶手不辞辛苦地将小野君搬运到这里的事实并没有改变。为何特意搬上来?这一点才不可思议。” 响起了“嘘”的一声口哨声。是哲子。丈夫吹不了的口哨,她却可以吹。 “我们这不是前进了一步吗?无论怎么想凶手都是男性啊!如果是女性,仅攀登到那里就已竭尽全力了。——小菱君,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好像是的。”旁边的小菱回答说,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他却似乎是真心同意。 “如此一来犯罪嫌疑人就被限制在几个人了呢?……小菱君,八木泽君,江神君,不在这里的志度君……一共有四人啊。” “您把您丈夫给忘了。”被提到名字的八木泽怏怏不乐地说道,“包括你丈夫一共是五个人。您不满意吗?应该不会吧?如果你谨慎到把昨天才跟小野君初次见面的江神君也算进去,当然也会算上哲夫君的,对吧?” “没有。”哲子弯扭着身体否定说,“我丈夫昨晚一直在我身边睡觉。这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他排除在外了。” 八木泽咋了咋舌说道:“那是自私的诡辩。配偶的证词不能成为不在场证明,这可是常识。如果要认真寻找凶手,逻辑上不应如此吗?” 哲子愤怒地板起了面孔,却未作任何辩驳。八木泽的说法很合情理,哲夫也没有反驳八木泽,露出了虚张声势一般故意挤出的苦笑。 我本以为八木泽会就此作罢,事实却并非如此。 “再让我说的话,我觉得你、铃木和有马都不能脱离犯罪嫌疑人的范围。” “你刚才说什么?”哲子严肃起来。 “我承认将尸体搬到岩台上对女性而言是一项很费体力的劳动,但我不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夫人与香西女士可能不行,但你们几位年轻人不是可以做到吗?——是吧,小菱君?” 要对完全相反的事发表意见,小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不该虐待僧侣的。 “你今天可真是胡搅蛮缠啊,八木泽君!” 哲子双手叉腰,头微倾着说道。这是她生气时的姿势。 “你这么说我很遗憾。我是从逻辑上——” “哪里是从逻辑上了?你刚才避开了你喜欢的由衣的名字了吧?这也符合情理?” “符合啊。”他挺了挺胸,之后却似难以启齿般说道,“那个……总之,要把尸体搬上去她……” “你是说太胖了不行?这才有问题吧。只要使出危难时极限的力气的话,我觉得她可以做到。” “为什么还要使出那种极限的力气把尸体搬运到上面去呢?” “你这么说不行啊!”哲子讥笑说,“不行啊。那样的话我也会说啊。即使我是凶手,我为什么非搬运尸体呢?你自己刚才说了对女性而言是项很费体力的劳动的话,想为死者饯行而一时兴起把尸体搬上去的凶手,到底还是个男人。” 对此,八木泽也未能反击。 不甚愉快的沉默袭来。我暂且倾听了一下水滴的韵律声与木柴爆破的声音: “夫人,”小菱边往篝火里扔了几根木柴边说道,“这是最后的木柴了。” 这代表着什么就无须赘言了。 菊乃说:“等木柴燃尽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如果需要就带着木柴再回来。不过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呢?——我很遗憾,但凶手似乎并未在这里留下证据。” 不久,木柴燃尽了。 2 一阵敲门的声音。 “请进。”我说道。 “你们在这儿啊。”进来的人是江神学长,他看着我和精疲力竭地坐在床上的由衣说道。 “由衣说她有点不舒服。” 这里是位于东栋的她的房间。她说自己想回房间休息却不想一个人,我只是陪着她,跟她说些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之类的话罢了。江神学长似乎是在找我。 “我刚才给有栖打电话了,他说想听麻里亚的声音。我告诉他你不在旁边,他可生气了。” “是因为我们总是错过吧……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你是怎么跟有栖说的?” 江神学长半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我只是跟他说这里出了事不能马上回去了。我会再跟他联系的所以让他等着我。木更女士和香西女士可都在旁边。” “这样的解释有栖接受了吗?” “应该是完全没有吧。我暗示了些什么,所以他反而会担心的,可是木更女士一直在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挂掉电话,我也没有办法。” “那个……” 由衣开始小声说着什么。我们把视线转向她,她却沉默不语了。 “怎么了,由衣?” “……不用通知警察也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这个嘛……”江神学长抚摸着桌子一角说道,“因为案件发生在只有这么几个人的地方,所以我也觉得只要对全体人员进行问话,然后判断一下是否合逻辑就能很容易知道,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午夜发生的案件,所以……” “应该通知警察的。我想木更夫人稍冷静后就会明白的。是吧,由衣?” 听了我的话,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想让警察来。” “由衣……” “我不希望任何人进来。今早下楼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江神君也让我很吃惊,我当时想要跑出去逃走的。后来麻里亚说江神君是自己最信任的学长所以我才安心了下来,可即使没有看到小野君被杀,仅仅是这件事就已经让我很震惊了。如果外面的人进来了,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她神经非常过敏。如果警察突然进来,她可能真的会出逃到后山。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警察关心的就只有案件。不需要有什么担心的。——即使我们自己把凶手揪出来了,之后也还是必须通知警察,对吧?不是我们说声‘这个人杀了人’,然后对方说声‘那我们把这个人逮捕回去’,然后在桥上把人交给他们,事情就能解决的啊!” 我可以感觉到由衣的肩膀瘫软了下去。 “……那也是啊。” 我也失去了力气,将手从她肩上拿开时,又响起了敲门声。——是八木泽。 “你没事吧,由衣?” 他看也没看江神学长和我,对由衣说道。问这话的他自己脸色也不好。 “嗯。” 八木泽先后看了看我和江神学长后说道:“大家正聚集在食堂呢。想就昨晚个人的活动及发现的事情谈一谈——方便吗?” “我没事。”由衣回答说。江神学长和我也没有异议。 “那就来吧——” 八木泽走到走廊打开了门。 我们走入食堂后,背窗而坐的菊乃说道:“现在人都到齐了。” 前田夫妻分头为大家端来咖啡,其他五人坐在座位上。我刚想说没有江神学长的椅子,便意识到小野的椅子已空出。空座——减少了一人的事实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由于与用餐时不同,先到者紧坐到了里面,我们四人便分别在左右两侧的末席上落了座。我身边是志度。 “昨天我把你的学弟们送到宿处了。” 右侧的诗人隔着我的头,对左侧的江神学长说。 “我听说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江神学长回答说。 “有个惊人的发现呢!有个男生说读过我的诗集。我好感动啊!” “哎哟,是谁啊?”我询问说。 “望月周平。真是个不错的家伙。——另外两个人也不差。” 不知他是否真心觉得如此。只是他似乎觉得一起玩泥巴很有趣。 前田夫妇为迟来的我们也端来咖啡后便落座了。 “各位——”菊乃对大家说道,有人重新坐了一下,椅子吱吱地响着。 “首先,我开门见山地问吧。——夺去小野君性命的人请主动承认。” 多条视线交错乱飞。若视线是一种物体,大概会在桌上描绘出一个几何图形吧。没有人说是自己。——菊乃似乎意料到了一样点了点头。 “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不想把警察叫到这里进行粗鲁的搜查。叫他们来是知道凶手以后的事。只是要以两日为限。也就是说,如果今明两天不能找出凶手便通知警察。虽然可能被责备通知不及时,我也无可奈何。” 这已是既定事项。虽有些违背常理,但此处本就是一个缺乏常理的地方。若事实如此,那么尽快找出凶手便为目前最好的良策。 “如何找出凶手呢,菊乃夫人?”询问者是琴绘,“是像电视里的刑事电视剧一样调查不在场证明吗?” “不在场证明……是啊,必须得调查不在场证明。” 小菱制止了喃喃自语的菊乃:“没有那么简单吧?我们连小野君遇害的大致时间都不知道啊!” 菊乃从容不迫地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可以大体推测不是吗?他去钟乳洞时是十点半多。到达洞窟里面的画室时大概是十一点半吧。他平时画到早上两三点。所以,行凶不就应该发生在昨晚十一点半到今早三点以前的这一段时间吗?” 这一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取证,一定很困难。然而,菊乃开始依次询问昨晚各人的活动。 “香西你可不可以先说一下?” “哎呀!”琴绘双目圆睁,“不是得出结论说凶手是男性了吗?为什么让我这个老太太说什么不在场证明啊,菊乃夫人?” “我不是在追问犯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嘛。”主人似抚慰一般说道,“我希望在大家叙说细节的时候,供述伪证的人可以浮现出来。因此,必须请毫无嫌疑的人也来说一下。” “是这样的啊,”琴绘似乎不太愉快,“算了,我说。” “十点半以后我就回房间睡了。在那之前菊乃夫人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围着江神君这一不速之客,在客厅喝薰衣草茶了。一起的除了江神君与菊乃夫人以外,还有有马、小野君、八木泽君——就这些了。除了去钟乳洞作画的小野君以外,各位都与我在同一时间回房间了吧?” “接着你就睡了吗?” “嗯,酣然入睡。我一直睡到早上,一次也没有醒,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啊。” 琴绘似已无话可说一般双手捧住杯子饮起了咖啡。 “对于洒在玄关处的你的香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琴绘抬起头,将杯子轻轻地放在接盘上。 “这个啊,是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那样对待别人竭尽全力制作的作品,这种行径不该发生在艺术家身上。今早下楼吃早餐时我吃了一惊——” “到底是谁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你没有什么线索吗?” 琴绘在胸前大大地摇着双手说:“我可没什么线索。不明所以。若是对我有意见直接对我本人说就可以了,却这样对待我的可爱作品,真是阴暗又让人讨厌的行为。” 菊乃的提问略有停顿,我便决定在征得允许后询问两三个问题。 “当时地上倒着两个空瓶,洒在玄关处的香水是这两种吗?” “嗯,是的。是enigme与fauve。味道还算可以,可那样混合之后竟变成了那样丑恶的味道。真让人愤恨哪!” “这名为enigme与fauve的香水,在您的作品中也具有特别意义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那只是其中一种而已。况且味道也像刚才说的,只是勉强过得去。” “您还能再做出来吗?” “当然了。我还有配方,所以只要收集全材料就可以了。所有作品都是一样的。” 我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enigme与fauve,是什么意思呢?” “是‘谜’与‘野兽’。” 是吗。我猜中了enigme就是“谜”,当时我若也猜一下fauve不就好了吗。野兽派fauvisme是常见的美术用语。 “哦?是谜与野兽啊。哎呀呀!”志度饶有趣味地说道,“是谜般的野兽身裹奇香于深夜闯进来了啊!凶手是隐含这样的寓意而选择这两个瓶子的吧。——然后呢?” 菊乃再次回到了提问者的位置,问道:“被破坏的两个瓶子本是在调香室的架子上吧?你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吗?” “不知道。我昨天最后一次进调香室是刚过中午时,那时确实是摆在架子上的。但是傍晚以后,谁都有拿瓶子的机会,因为房间并没有上锁。” “最先发现玄关处洒有香水的是有马吧?——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好的。” 我从自己约一点时醒来,被冲动驱使想给家里打电话依次说起。我也试图把我在玄关处发现异状时那股难以名状的异常感——夹杂些许恐怖——告诉了大家,大家却对我蹩脚的心理描写置若罔闻,只是为事实所吸引。 “真奇怪啊……” 菊乃只是自言自语,关于这件事,她似乎连问题也想不出了。 “有马,你半夜起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听到奇怪的声音或是听见人的动静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手拿香水瓶回房间后便立刻睡觉了。” 菊乃指名要问同样在客厅待到十点半的八木泽。八木泽神经质似的在桌上摩挲着指甲。 “在客厅的各位各自回房间后,我又洗了一会儿东西。虽如此说,茶杯只有六个而已,我很快便洗完了。听到小野君哼着歌出去的声音后,我也很快回到了房间。我什么也没发现,因为我很快就睡着了。” “小野君的样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当时在厨房,所以并没有看到小野君的样子。我只是听到了他唱着歌打开门出去的声音。不过我感觉他与平时并无两样。” “虽然把客人卷入这样的事情之中,还要问东问西实在是很过意不去……与有马一起上楼的江神君,请问你昨晚是怎样的呢?” “清不要介意我,”江神学长说道,“不巧我昨天很累,所以一直睡到早上。我想不起什么可以说的事情。” 菊乃从鼻子呼出一口气,说:“其实我也只能是同样的回答。离开客厅回到房间后,除了去过一次洗手间外我连床都没下过,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总觉得不太好啊。” 菊乃又询问冴子与由衣,得到的却都是同样的回答。从住在公馆外的小菱及前田夫妇那里也未能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菊乃似乎渐渐焦躁起来。她用手托腮,询问最后一个人。 “志度君呢?” 被叫到名字时,他正将自己的脸倒映在匙上消遣。诗人大概是对单调的应答感到无聊了吧。 “志度君,你怎么样?”菊乃重复问道。 “恐怕我是最后一个见到画师活着呼吸的人吧。——当然了,除了凶手以外。” “你说什么?”菊乃放下了托腮的手,“什么时候,在哪儿?” 志度咣当一声把匙扔进了杯中。 “我把江神君的各位学弟送回宿处回来时是十点四十分左右。我一边驾车前进一边想回自己的窝后便赶紧睡觉,这时却看见那么大的雨中有个人在行走。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画师。他那时正一手拿伞一手提箱轻快地走向地窖。他可真热衷于作画啊,然后便回到了我的茅合——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再说一遍时间。” “十点四十分左右。我当时想,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在雨中走,同时看了一眼手表,所以我记得。” 与小野离开公馆的时间——虽然没有人看见他当时出去的样子——相吻合。终于出现了性质不同的证词。 “是的,是十点四十分左右。”由衣小声说道。菊乃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在房间里吗?” “从窗口能看见车的光亮。我当时想志度君真是晚得让人意外啊,便看了一眼钟表,确实是那个时间。” “从你的窗口大概看不见小野君吧?” “是的。只能看见志度君的车。” “你看见的那辆车,是径直开往志度君家的吧?” 她似乎在调查志度的证词有无破绽。诗人突然苦笑了起来。 “是的。”由衣点头说道。 菊乃再次将询问对象转向了志度:“那时,小野君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我只是远远看见,所以不清楚。” 菊乃询问的语调变重,与此相对,志度仍是满脸若无其事。 “小野君是一个人?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是一个人。他前面后面和旁边都没有人。” 最终只是一场空。满座高昂的紧张感突然松弛了下来。 “这可真是前途多磨难啊!” 哲子按摩着脖颈说道。 3 “话说回来——” 低低的一句话插了进来。我们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说着话的小菱正摸着自己的光头。 “疑点在于,小野君为何一定要被杀呢?我们需要考察所谓的犯罪动机不是吗?” 是的。我把这一点给忘了。脑子果然很混乱。 “你有什么想法吗,小菱君?” 听到菊乃的反问,小菱故意咳嗽了一下。 “小野君被杀,是在公布与夫人的婚约之后的次日。我总觉得这个时间有什么意义。” “与夫人的婚约”,这一措辞虽有些奇怪,他却用很平静的方式说出来。——菊乃皱了皱眉。 “你是说小野君是因为跟我订婚才被杀的吗?” “我认为有关系。”小菱大模大样地继续说道,“通过与夫人结婚,小野君得到了将这个木更村按自己所想改造的机会。哎呀,也许事实并非如此,但小野君确实曾用过这样的语气。即使是我,似乎也可以看到他那将这里变成自己的理想之村的野心。如果小野君与夫人结婚了,我想自己大概就要被赶出这里了。我想的是在被赶走之前自己离开这里,但应该也有人抱有其他的想法吧?” “其他的想法是指什么?” “是说有人觉得自己怎么能被赶出去呢!对于还希望继续留在木更村继续创作的人而言,小野君的存在将被视为一个很大的麻烦。” “你是说因为这样就杀了他吗?就仅仅因为这个理由?” “是的。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 “你是说这个理由足以杀掉他然后切下耳朵?” “有时也很充分吧?” 菊乃环顾满座,然后问道:“如何?其他各位怎么想?” 如果她指名询问我的意见,我恐怕只能回答说“不知道”吧。对于既不与创造搏斗,又有家可回的我而言,对此心理尚有思索所不能及的范围。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不够充分的杀人动机。或许有人觉得与其被赶出这里还不如死了。”八木泽回答。 “那也太夸张了,”哲子讪笑着说,“如果火冒三丈地打他一顿我还能理解,可竟然还追到洞穴里面把他勒死,这也太不现实了。而且,竟然还把一只耳朵给切掉了,会有那么过分的人吗?” “所见不同啊。我认为也许有那样的人。” “谁啊?” 八木泽似难以启齿般说:“你们夫妻俩如果被小野君宣告‘你们给我离开这里’的话,会怎么做呢?” 哲子眼梢上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我丈夫都极力反对小野君的计划。但是我不会因为那么点事就把他的生命夺走。”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你觉得小野君是因为什么理由被杀的呢?” “不知道。我可不知道。” “你先生怎么想呢?” 哲夫慌张地转着眼珠,胆小的性格暴露无遗。 “我可不知道。这个问题你问凶手不就行了。” 我想起了婚约公布之夜,小野君与前田夫妇在食堂激烈争论的事。面对从容不迫的小野,哲夫与哲子满是焦躁地挑起了毫无胜算的争吵。然而——那样的激烈争论可能导致杀人剧的开端吗?我没有这种感觉。 “那么八木泽君,”哲子改变语气转向了反攻,“所谓不能容忍小野君的下流计划的人是谁呢?你想说首先就是我们夫妻俩吧?这没问题。其他人就没有了吗?我觉得有啊!” 哲子喋喋不休地说道。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八木泽似乎也察觉到了而欲言又止。 “这可不是我想说才说的。是你让我说的,八木泽君。——依我看,最可能认为与其离开这里还不如死了的人,就是由衣。” 由衣弓身低下了头。她没有否认的意思。我心中痛楚无比。哲子的话残酷地击中了由衣的要害。自己投出的石子弹了回来,眼看就要击到自己心爱的水晶公主了,八木泽没有沉默。 “这不对。由衣不可能做那么恐怖的事。我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她在深夜进入漆黑的洞穴。更何况是杀死小野君这么个大男人,还切掉耳朵,还要把尸体搬到岩台上。” “不是不可能哦。”哲子挑衅说。 “就是不可能。” 哲子摇了摇头。八木泽一脸随你怎么说的表情,仰头看着天花板。 “还有,我们正在调查动机,你却说什么不可能搬得了尸体什么的,我希望你不要依自己方便转移话题。——不好意思啊,由衣。我不是觉得是你做的才这样说的。因为八木泽君只想把我们当恶人所以才无意中……” 听到哲子的道歉,由衣似蚊子哼哼般回答说:“我明白。” 八木泽痛苦得扭曲着嘴唇。 “不过其他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是吧,冴子?” “我?”冴子说着看了看哲子。她似乎想说她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自己的名字。 “就是你也不想离开这里吧?而且是因为小野君势利而幼稚的计划——” “能不能请你说话小心点儿,哲子?” 菊乃的声音如柔软的鞭子一般飞了过来。哲子吓了一跳,一只手捂住了嘴。 “……非常抱歉。” “您认为与其被赶出这里,我可能会杀害小野君吗?” 说“我”字时,冴子将手放在了胸前。较之似乎怒火冲天的哲子,她手的动作实在很高雅。 “我并不是说你可疑,我只是想说,反对小野君计划的并不只有我们夫妻两个而已。——是吧,志度君?” 志度拨开散乱的头发,瞪大了眼睛。 “这次轮到我了?” “嗯。我就不跟你客气什么了。朝气蓬勃的天才诗人志度晶,如果被赶出这里,你要去哪儿?” “哼,用不着你来管!” 他咋舌说道,好像不仅没有心情不好,反而觉得很滑稽。 “我不认为你能容忍小野君的迪士尼乐园建设。你也是我和由衣的同伙。” “你想在胸前贴一样的徽章吗?”志度充满讽刺地说道,“我觉得都快变成画师的缅怀会了呢!——你还想把谁弄成同伙?” 哲子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小菱君完全面无表情所以我不太清楚。不过他也许已经做好回家乡寺院的准备了吧?有马的话,我觉得她不是非留在这儿不可。对于给这两个人贴上徽章我感到很犹豫。” 八木泽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那我呢?” “在我看来,你不是个以离开这儿为痛苦的人。在外面多受受刺激倒是更好。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你来这里两年。虽然我没有恭听过,但听说你创作的曲子也很快就要完成了。不过呢——” “不过什么?” “你心爱的人由衣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你没有办法。所以你可能是为了她而想保住原来的木更村。” 我本想看看他是生气还是嘲笑,却发现八木泽非常认真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哲子。 “真不凑巧,您推测失误了。如果木更村将不复存在,我不会做那样的事。为了让由衣可以离开,我会帮由衣找回勇气。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他有些羞涩。由衣心情不悦地扭动着肩膀。我很理解她的心情。 “那我怎么样呢,哲子?” 琴绘如此问道,并重新戴了戴眼镜。表面上看不出她的任何感情。另一方的哲子被不同的人接二连三地询问,似乎已开始疲惫。她饮了一口咖啡。 “请你给我贴上那个徽章什么的吧。我曾经很明确地表示过我的意思。前天,菊乃夫人公布婚约时我就说过了。我不想把游客叫到这里来什么的。您还记得吧?” 大概是出于年长者的威严吧,面对气定神闲的琴绘,哲子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似乎迂回到了守势。 “不过,我也没想过要把小野君杀了,即使我把他杀了,别说把尸体搬到那么高的地方,就是扛我也扛不起来啊!” 让哲子冷静下来的琴绘,缓缓地宣告着自己的清白。这虽无可厚非,被不断提到的“杀”这一词汇却针扎似的刺痛了我的心口。 这时,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奇怪的一声“嗯”。 “你们刚刚没听到什么吗?”八木泽环视大家之后询问说,“我听到河那边好像有奇怪的声音……” “嗯。我似乎听到了泥石流一样的沉重声音。” 只有江神学长回答说。然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 “是心理作用吧?” 菊乃对谈话中止表现得很厌烦。两个男子的话被当做幻听而重新开始谈论事件。 “小菱君,关于小野君的野心你是怎么想的?” 哲夫询问道。或许是因为妻子的气势委靡下来,而他全当自己前来援助。 “我只能说我并不打算持批判态度。我在木更村叨扰已久。无论理由为何,如果村庄不复存在了,我打算谢过夫人之后离开。我只要把它理解为我的好日子到头了,然后回去寺院当住持就可以了。——这回答虽有些难为情,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谢谢。”菊乃对他说道,然后将脸转向了由衣的方向,“能不能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话是什么样的?” 由衣看起来像被雨淋透的小鸟般无助。我在桌下握起拳头暗自为她加油。 “……我,”她依旧低着头,“我曾想,这里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只是希望能再让我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那现在呢?”我不禁问道。 “不知道。”她痛苦地吐出的只有这一句话。 “我们换个话题吧!”菊乃将视线返回正面的墙壁上,“昨天晚上,真的没有人知道小野君在那里作画吗?” 我想大概没有吧。连菊乃都没有听说过,很难想象其他人会知道。果不其然,她的询问引来的只有沉默。 “应该有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凶手。” 菊乃的视线掠过我们上方不断地来来回回逡巡。对于悲哀得疑心生暗鬼的她,我感到深深的同情。 “我可以发言吗?” 听到江神学长的声音,我感觉到大家齐刷刷地望向了局外人的他。我不禁瑟瑟发抖。 那是小学五年级那年父亲参观日的事。上课时我不知为何心中很是不安,这时从后面飞过来一句低沉的“老师”,是父亲的声音。听到父亲说“老师,能不能稍微打扰一下”,年轻的女老师和蔼地回答说“好的”。想着“爸爸肯定又打算问些又傻又无聊的问题吧。可不要给我丢人啊”,我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了。听到父亲那声“老师”时,我也像现在一样瑟瑟发抖。区别在于这次我没有觉得是“江神学长的傻问题”。——我想恳求他做些什么。 “怎么了?” 菊乃保持着威严,浮现出好奇的神色催促道。 “小野君在钟乳洞里面的那个地方作画,这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是吧?——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询问小野君本人,要找到那个地方是不可能的对吧?” 这当然是首先应该质疑的点。然而,对我们内部的人而言,这个答案也是不言而喻的。 菊乃回答说:“不可能吧。刚才我们是好多人一起才好不容易摸索到那个画室的。十个人,每遇到分岔路口我们便分头行动,想方设法才找到那里的。要一个人偷偷地进行探索是非常困难的。” “可是,我们也不是花了一天才找到的。我们只用了大约两小时。如果凶手一个人——虽然也无确证证明是一个人——花费多日的时间,也许就可以找到画室了。” “这个可能性不是零。不过啊江神君,这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小野君有很多幅画了一半的画。他的习惯就是在已暂且完成的画上再加上这样那样的东西,他会在哪个画室里只有他本人知道。如果你是凶手,你就会轻率地认为只要进去找就可以了,然后进入洞内吗?甚至不顾可能迷路的危险……” “不,我不会冒那样的险。如果是我,我就会推算小野君出洞的时间,然后在洞穴入口埋伏。” 江神学长这么一说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很合情理。是啊,凶手为何要把洞穴里面的什么地方选为杀人现场呢?诚然,在那里一定不会有阻碍,而且即使被害人发出惨叫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但我想有常识的人都会采取江神学长所说的策略。 “这只能去问凶手了。”菊乃只是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野君不会把他‘今夜的画室’在哪儿透露给别人的。”小菱说道,“他,那个……有秘密主义者的一面。极其讨厌自己所画的东西在完成之前被别人看到。在马上就要大功告成这一即将公布的时候,我认为他不可能把那个地方告诉别人。” 江神学长注视着菊乃,看她作何回答。她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我最了解了。我的意见也与小菱君完全相同。——可是,如果是这样,凶手是如何找到他的所在地的呢?” 江神学长在再次征得发言许可之后,询问八木泽说: “您刚才说您听到了小野君出去时的声音,请问有没有什么人跟在他后面出去了呢?” “这个我不知道。迅速洗完东西后,我就很快回房间了。即使隔了一会儿会有人出去我也不知道啊!” 我明白了。他怀疑凶手是跟踪走向画室的小野而去的。 那么,谁可以做到这一点呢?——我不得不说所有人都有机会。正如八木泽方才所做证词,他洗完东西后回房间,凶手与他交错而过下楼来,然后匆匆忙忙去追赶小野大概也来得及。此外,八木泽本人随便收拾一下茶杯后迅速追赶小野应该也是可能的。在这种状况之中,仍然不能找出凶手是谁。 谢过八木泽之后,江神学长转向了菊乃。 “您说过有幅小野君画的钟乳洞的地图是吧?您能不能把那个给我看一下?” “我搜了一下他的房间找到了,并把它带来了。” 菊乃把扣在桌上的一张纸片翻过来,推给了旁边的冴子。纸片手手相传,到了我这里。我把它放在我和江神学长中间进行瞻仰。(见图一) 这就是那个大钟乳洞的真实面目吗?我不禁有些兴奋。弯弯曲曲的道路复杂而充满分叉,一部分形状在我看来像一条飞翔的龙。听说传说中栖息在龙森河上游的恶龙有两个头,可收在地图中的这条龙似乎也有两个头,我突然无法接受刚才还在它的体内的事实。想起如果一个人被放入这迷宫之中,我不禁暗自发抖。 这幅地图上有值得注意的新发现。根据小野制作的这幅地图,钟乳洞有两个开口。未知的开口——第二洞门,位于与第一洞门完全不同方位的、公馆的东北方向。稍后我们必须要进行确认吧。 “出入口有两个地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对于江神学长的问题,很多人摇头说不知道。 “没有任何人知道吗……不过凶手应该是知道的吧,在偷看过这幅地图之后。” “为什么呢?”冴子歪着头问道。 江神学长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我刚刚说如果自己是凶手,便会埋伏起来等待小野君完成创作后出来,我想凶手之所以没有那么做的原因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也就是说——凶手看过这幅地图后,知道有两个洞门,意识到自己在门口埋伏等待小野君出来是很困难的,因为很难判断小野君会从哪个门出来,所以才到洞内行凶的。” 在此,我在脑中整理了一下钟乳洞深处那个场所被选为犯罪现场的原因。确实只有小野一人,不会有阻碍,即使他求救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以此为条件才选择了他的创作时间和地点吧。由于在深夜,任何人都很难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对凶手也非常有利。如果在公馆附近便可能被听到声音,还有被目击到犯罪行为的危险,即使想要埋伏在洞穴的出入口,由于有两个洞门也很可能扑空。于是便决定尾随进入洞穴的小野,在里面的画室将其杀害。——凶手之所以不怕在洞穴内迷路,或许是因为凶手持有小野所绘地图的副本。 如此理解之后我打开记事本,对照我们方才摸索的路线与小野制作的地图。距离虽不很准确,却正确地标出了道路的分叉情况。这地图大概花费了他很长时间吧。真是一个精心之作。 “谁有机会看这幅地图呢?”江神学长下意识地询问。 菊乃回答说:“这幅地图收在他房间的桌子上,所以没有人有机会偶然看到。可是,偷偷潜进去偷看或者抄写,这谁都可能吧?” “可是,即使看了这幅地图,也不可能知道小野君当时在哪儿作画啊!”哲夫略欠身看着地图说道,“地图上并没有添加之前在哪里作画的信息。” 凶手果然在杀害小野之前跟踪了他。 “看了这幅地图,你有什么特别发现吗?” 被菊乃一问,江神学长回答说:“没有,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对话期间,我不停地临摹着地图。我看了看江神学长,他认可般微微浮现着笑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香西老师?” “好的,怎么了,冴子?” “小野君的遗体和所有物品上都洋溢着香水的味道,这香水大约洒了多少个小时了?我想这个老师您应该知道吧。” “是啊。”哲子也开了口,“如果是半夜洒下的,早上也应该很淡了。” 江神学长吃惊地抬起了头。即使是他,香水味道的持续时间什么的也超出了常规知识范围吧。 “它的赋香率,也就是溶于乙醇的香料比率为百分之二十五,所以香味有二十四小时的持续力。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做实验的。我感觉残留在那里的香味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了。” 据她说这是由于香水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调和的香料挥发有时间差。 “如果是这样,便可推断小野君被害于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八木泽双手抱臂说道,听了他的话,琴绘似乎有些惊慌。 “请不要那样决定。我不是什么医生,这么重大的事情我可负不起责任。” 根据现场残留香味的强度来推断死亡时间确实有不合理之处。虽然这种独特的调查方法在推理小说中并没有见过,但我们此刻寻找的并不是那样含糊的东西,而是确切的信息。 “我有一个问题很困惑。” 菊乃忧虑地说道。她说什么“一个问题很困惑”让人不明所以。她想说什么呢? “事实上,前天我给东京的西井君打电话了。我告诉他我想就这个村庄的未来状况与他商谈一下。那时,我拜托他说可不可以来这里一趟。” “西井君要来吗?什么时候?”哲子询问说。 “说好是今天早上第一班车出发,所以……傍晚或晚上就能到了吧?” 竟然有外部人员要闯入这颁布了禁止外出令的地方。我正想要怎么做时,菊乃却突然站了起来。 “或许他迟些离开东京了。我给他打电话试试。如果他还在东京,我请他推迟一下来村的时间。” 她去客厅打电话离开后,我们都松了口气,略微松了松肩膀。然而,菊乃很快就回来了,环视了我们一圈,然后微微地做了一下深呼吸说: “电话打不通了……到哪儿都打不通。” 4 水滴啪嗒一声滴进了我的脖颈,我发出了悲壮的惨叫声。叫声持续在洞内回荡,我慌忙掩住了嘴角。走在前面的江神学长与志度晶回头问我什么事,两人看着面红耳赤的我苦笑了起来。 “你要吓死我们啊,大小姐。” 志度说完,我低头说:“对不起。”他笑了,我有些生气,他却迅速将视线移到脚下,转变了话题。 “没有留下脚印类的东西啊!如果有,凶手跟踪画师也就更容易了。” 午餐后,受唯一一个没有见过杀人现场的志度请求,江神学长和我陪他又来了洞里。我们为他担任向导兼带搜查。搜查哦! “我们为什么非得为杀人案件搜查啊?到现在我还难以理解。” 回应我的牢骚的只有自己的回声而已。前面的两人很冷漠,什么也没有说。 “桥断了,电话也不通了。”我继续发着牢骚,“如此一来,两天的秘密就可以保住了,菊乃夫人可能对此很满意,可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不是吗?即使我们在家闭门不出,外界的人也会来帮助我们的。这样一来我们的秘密不就被发现了吗?” “话虽如此,现在大雨还在下呢。到夏森村的路可能已经不通了,况且要到能够复原还需要时间的吧?” 这次是江神学长回应了我。 “所以呢?” “所以,最好在那之前了结事件。这样一来就不算是疏于通知警察了。事情就会变为:大桥坠毁,电话也不通,迫不得已才通知迟了。” “也就是所谓的顺其自然。”志度补充道。 菊乃宣告电话不通时我们并没有那么慌张。大家似乎都只是以为是因为大雨引发了泥石流,大概很快就能恢复了。然而,当说完“请让我们稍作休息”而回去的前田夫妇飞跑回来告诉我们大桥毁塌的消息时,我们还是一阵骚动。所有人员都冒雨去了河边,亲眼确认了大桥的坠毁,大家都茫然若失。从倒在两岸的杉树倒木可以推测出之前发生了什么,因而留在河流附近很危险,我们便立刻返回了木更公馆,对于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件大家都沉默不语。 “有栖他们大概正在担心吧?” 与他们再会的机会又一次如海市蜃楼般突然远去,这也让我备受打击。明美担心的脸庞也掠过我的脑海。 “我只告诉他们这里出事了这么点信息,他们反而会更担心吧!真是倒霉。”江神学长说道,他也在叹气。 “我想他们是因为与江神学长分散了才不知所措的,就像与阿金走失的姆米一样(注:阿金指的是《姆米》中的司那夫金(snifkin),性好自由,是天生的流浪者,每天无忧无虑,通晓人情世故)。” “你这个比喻还真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虽然江神学长不认可,不过我自己却鸣鸣自得。 “顺其自然吧!”志度轻松地重复说,“还是说我们要燃一下烽火什么的?” “如果天晴了的话可以考虑。”江神学长哼笑着说。 “不过,千里迢迢来访的西井君也真是可怜。雨停以后也得燃一份呼唤他的烽火。” 志度喃喃自语着,我默默地在他身后走了很长时间。 我们走过了千叠敷与百枚皿。看到岩壁上的大蛇画时,诗人恶狠狠地骂道:“这可真过分,这是重大犯罪啊!”被他一说我重新看了一眼,最初总让我觉得很魅惑的那幅壁画,此刻却庸俗不堪。我果然不行。我只是个遇事不知所措的不成熟的人。——不过我也不想成为对任何事都不假思索便断言的志度那种人。 我们到了之前搜索时与菊乃及八木泽他们分开的分叉点。 “是左边。菊乃夫人他们走的道路是通往现场的近路。” 我确认着地图说道,江神学长头也不回,只是竖起大拇指回应说知道了。我们行走在初次摸索的道路上。虽说没有分叉,但也净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让我感觉我们正在一只巨大的妖怪体内行走。途中有垂直的墙壁,这些墙壁为滴落的地下水所侵蚀而异常光滑。画家在犹如立体电影屏幕般大的墙壁上描绘出很多匹正在奔驰的黑马。这些马大小几乎与实物无异。志度再次喷吐出“犯罪”的词汇,在我看来却是幅栩栩如生的好画。画下方有焚烧篝火的痕迹,那看起来也像古代人的遗物一般。 “我们带些进去。”江神学长捡起几根燃剩的木柴,“里面的木柴已经用完了。” 志度与我也都照做了。 我们刚走过黑马前方,我便感觉到了那股无法忘却而又甜得不祥的异味。是那种与死者同名的香味。然而,这当然是错觉。虽是错觉,恐怖却穿刺着我的心。 ——本应躺在冷飕飕的偌大地下墓地中的小野的尸体,若消失了怎么办?若无生命的尸体站起来,在这美丽而又毛骨悚然的迷宫中彷徨怎么办?若他正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拐角处等候着我们…… 我连蹦带跳地走了几步,追上江神学长他们,插入两人中间。两人同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他们大概觉察到了我的恐惧,但不知是否出于怜悯,他们什么也没说。——看来他们也有温柔的一面。 马上就接近现场了,虽如此说,我们还是走了很久蜿蜒曲折的小路。不久,水滴的音乐声传到了我耳中。我脑中浮现出了“玄冥”这一词汇。这是表达水神或雨神的词语,顾名思义,也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意。我似乎成功地为那地底音乐添加了标题。“玄冥波兰舞曲”。这名字不错不是吗?我边思考着这些,边试图拂去我这孩子般的还魂尸幻想。 “那个声音是?” 诗人侧耳倾听。江神学长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答说: “是水滴在演奏。” “这可真了不起。真不愧是艺术之迪士尼乐园啊!” 志度愁苦地吐着口水说道。有微风吹过脸颊。我闻到了夹杂而来的极其轻淡的香味。是那种名为“ヒロキ”的香水。若志度不在,恐怕我早已抓住江神学长的胳膊了吧。 我们到了岩石大殿。 我们围绕一小团篝火而坐。对江神学长和我而言,第二轮现场勘察已结束。——当然,尸体依旧以菊乃的手帕覆脸横躺于此。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个杀人现场比我听你们说之后想象得还要异常。”志度单手抱膝说道,“他的尸体倒立在那个岩台上的吧?做这样的事情到底对凶手有什么好处……” 志度拿出一般道理——恐怕是从内心深处——喃喃自语说。 “这样做就只是为了装饰尸体?想以从未有人用过的尸体为素材创造作品?不会吧!不会吧!这里从未沾染过这样的疯狂气息。要多疯狂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很激昂,不,不如说他是用一种演戏的语气,不过我知道这就是他的本性。 “是这样吗……” 对于志度的独白,江神学长插嘴说道。诗人隔着摇曳的火苗看着我的学长。然后,粗鲁地询问年长的江神学长说: “你好像有什么异议啊,说说看啊!” 江神学长抚了抚下巴说:“对于该杀人现场状况很异常一事我并没有异议。只是,我们感觉略有不同的是关于该木更村的空气。我并不是说这里聚集着疯狂气息,但我总觉得不同寻常。” 志度从衬衫的胸前口袋中取出卡宾牌香烟——江神学长所吸香烟品牌——烟盒,衔了一支,让了江神学长一支。他特意拿过一根冒烟的小木柴,用其点火给我们看。 “怎么个不同寻常法?我想聆听一下你的高见呢!” 两人吐出的烟雾,缓缓地升到钟乳石的高处。 “你们热情迎接了不请自来而全身湿透的我,并且还让我洗澡,给我换洗的衣服,给我喝红茶,给我床睡,对此我表示非常感谢。尽管如此,坦率地说,我还是感觉到了某些感觉不好的空气。那只是一种感觉,所以我无法解释清楚,但现在我可以为其命名了。那就是‘恶意’。” “恶意?你是说这里虽然没有疯狂的气息却聚集着恶意?这种恶意是针对你的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没有感觉到方向。与其说它是向着某个方向的,不如说其是阴沉沉地飘浮着。” “大概是我粗心没注意到吧!” 两人的视线在火苗的正中央处相遇。 “可能内部的人难以察觉,而作为旁观者的我却可以感觉到。我们到此为止吧!这种含糊而笼统的谈话是没有意义的。” 江神学长与志度对视着突然中断了谈话。志度对此并没有责难,只是自己反复说道:“恶意啊。” “恶意。关于非得切掉尸体的耳朵,我感到了强烈的恶意。失去耳朵的画家啊。简直就是凡·高啊!不过凶手也并无将死者比作凡·高的意思。” 志度巧妙地吹出了几个烟雾圈。 “小野君的画风及创作姿势、经历、生活方式等有与凡·高类似的地方吗?”江神学长说着也吹出了一个圈。 “没有哎。——话说回来,被切掉的耳朵怎么样了?不会被送到他所爱的女人那里了吧?” 这种想象令人很不快。 “虽然之前没有人把这个当做问题,关于缠绕在小野君脖子上的绳子的来源,你有什么线索吗?” 江神学长转变语气询问着。虽然这个问题我也可以回答,我把它交给了志度。 “我们要从这儿寄出各种东西。那绳子就是打包用的麻绳。绳子放在食堂洗手处的抽屉里,需要的人随时都可以使用。所以,无法通过绳子判断出凶手。” “所以大家才提都没提是吧?是这样啊……” 江神学长的提问自此中断了。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将大拇指抵在下巴上而沉默不语。 “我们回去吧!” 我对着学长的侧脸说道。江神学长似说好的一般微微点了点头。 “反正都要走,我们就从与来时不同的洞门出去吧!也许可以看到稀奇的东西。” 志度提议说,我们都表示同意。——我打开记事本确认到第二洞门的道路。我们不得不走接近来时道路两倍的距离。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若第二洞门距离更近,小野应该就从那里进入了。如果果真如此,志度声称亲眼看到他走向第一——也就是已知的——洞门的身影的证词,则会引发矛盾。事实并非如此对志度而言是一种幸运。 “喂,”江神学长窥探着地图说,“我们得折回相当长的一段路啊!首先返回到今早找小野君时,与小菱君和前田夫妻他们分开的地方……从那儿开始有好长的路。” 倘若把我们今早分成两大队时的地点称为y地点,道路在该y地点分袂后便再也没有相交。我们摸索的一方最后到了岩石大殿,另一方则逐渐增加支洞,呈伸开手指的掌状向四方延伸。其中一条路延伸向第二洞门。 “走到这儿以后真是变成一个大迷宫了呢!江神君你把小菱君他们叫回来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是必然的了。不对,你能在一个小时内回来真是太厉害了。” 他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并钦佩地说道,江神学长回答说:“那是因为我朝着四方大喊时他们都响应我了。虽然他们分别分为了小菱君、铃木女士、千原小姐及前田夫妻两组,但由于岔路过多,每一组都在中途便山穷水尽,所以我才找到了。如果盲目往里走的话,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恐怕也找不到的吧。” “那里的路上也留有小野君的画吗?” “有,有。有的好像已经完成了,有的则画到一半了。形成了一个地底画廊。” “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谒见米开朗琪罗’的署名?暴走族的喷漆式写法还有可爱的地方呢!” 志度贫嘴薄舌后站了起来。 我们熄灭篝火,再次将小野的遗体留在漆黑的黑暗中后返回。我战战兢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却已闻不到残留的酸甜香味了。生命完结的香气努力于最后伸出的触手,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5 离开岩石大殿后约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从第二洞门回到外面的世界。我们之前并未见过的该洞门。拨开茂密的叶子,雨露飞溅而来,我们遍身都湿透了。阴郁的天空依旧下着雨,可对于在地底度过了三个多小时的我而言,这外界的光亮依然很刺眼。此刻,手表的指针指向了下午四点半。 “辛苦了。”志度打了个大哈欠后撑开了伞,“对了,这里是哪儿?” 受他话的启发,我眺望了一下周围的景色。我看了一眼右边,发现透过山毛榉树林的间隙可以窥见公馆的石板瓦屋顶。这里是公馆的东北方向约二百米处。距离并没有多远。虽没有多远,但平日并无事来此。来也是散步途中吧! “世界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嗯,这个发现可真新鲜。” 志度似乎觉得很有趣。 江神学长正在观看周围的竹丛。我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这里有些许人踩踏过的痕迹。小野君果然从这里出入过。” “那当然了。”志度叼起一支烟说道,“刚才那到处都是些难看的画的地方,画那些画时从这里进要近得多。” “嗯。我在想,如果该第二洞门事实上并没有被使用——如洞口太小人无法通过等——凶手大概就会埋伏在第一洞门等待小野君了。可是,小野君还是使用了两个地方的洞门。我深深地感觉凶手是因此才未能埋伏的。” “你抽吗?”志度把香烟连盒取出说道,江神学长接受了。 “我们回去吧。我想喝点热的东西。”我耸耸肩说道。 “我赞成!”志度举起一只手说。 我们回到公馆后,大家都出门相迎。问我们之前到底做什么了。江神学长解释说,我们不仅去调查了杀人现场,还找到了第二洞门。我们在食堂边喝着由衣为我们冲泡的咖啡,边公布我们的探险故事。 “那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小菱同时看着我们询问道。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我们把进入洞穴的目的不知遗忘在何方了。 “我只能说很遗憾……”志度打了个大哈欠说道,“我只是明白了这个凶手是冒充艺术家的。不过我希望凶手如果要创作第二部作品可以去其他地方寻找素材。” 志度神色不悦地环视满座的人。然而,他的视线如同刺入水中的匕首般,未能挖掘出任何东西。艺术家们平静地接受着诗人的目光。 我想到了一件离奇的事。 ——倘若,大家都是共犯呢? 缪斯的使者们不能接受自己的乐园为小野所持的野心所夺,便全场一致同意杀害小野博树,并付诸实践,如果他们如此想呢?他们每人手持一盏灯,一直追踪小野到洞穴的纵深处。宛如举行神圣的仪式一般在篝火前杀人,然后将尸体像神轿一般担起,运到美丽的祭坛上…… 背向岩石大殿缄默不语地离开的一行人中有小菱静也,有八木泽满,有香西琴绘,有前田哲夫与哲子,有铃木冴子、千原由衣。走在最后面的是——是在我身边闷闷不乐、却经常双目熠熠生辉的志度晶。 ——你真愚蠢啊…… 我用橡皮咯哧咯哧地擦掉我这不现实的空想。——它很快便消失了。 我想,如果大家都参与了犯罪,那不是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吗。虽然这个比喻很残酷,但他们完全可以杀人之后将其扔到河中,然后把案件伪装成一场事故就可以了。而且也可以统一说话的口径。如果大家聚集到一起便可轻松抹杀犯罪事实,此外,选择在江神学长这一不速之客留宿的夜里行动也很不自然。 我毕竟还是无法想象冴子与由衣会杀人。——然而如此说来,琴绘与志度也难以想象,小菱与八木泽也,不,那么恐怖的事就是前田夫妇也…… 我想放弃思考了。 ——与夏天时一样。嘉敷岛发生连环杀人案件时也是如此。而且…… 而且,凶手还是我亲近的人……那件事情让我心灵受创。那件事情使我来此漂流。我没有想到,就在我在此地疗伤时,竟然又开始了第二幕悲剧…… 我曾试图相信在此处邂逅的所有人。然而这似乎并不被允许。罢了。我且向命运吐着口水,直面这第二幕悲剧吧!我好好睁大眼睛看清结果吧!无论凶手是谁我都把其所犯之罪认作“人类之罪”吧!命运什么的如同狗一般,只会袭击逃跑的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乐园。自然讨厌真空,神却厌恶乐园。不幸与烦恼会侵入幸福与安乐,其运动却不可逆转。这就是神所制定的第二条熵规则。罢了罢了,若想将我变成虚无主义者就悉听尊便吧。我看了看江神学长的侧脸。这个双目聪慧的人在思索什么?他的视线朝向空空如也的桌子中央。宛如在观看世界的空白般…… “就是说一无所获是吧?” 菊乃无力地说道。她似乎想说连活着呼吸都很麻烦,然而,她却似转变念头一般说道: “有件事情必须向你们汇报。由我们大家。” 我本以为她要说与桥对面取得了联系什么的。然而却不是那么好的消息。 “我们现在知道,昨晚这个家里还被施行了另一桩犯罪。是由衣下午发现的。就在刚才我们还在就这件事情进行讨论呢!” 我看了看由衣。 “我不知该做什么好,我对自己束手无策。所以就一时冲动走进了那个我很少去的房间,结果……” 菊乃制止住了无法表达清楚的由衣,然后一如既往地在说话之前先起身站了起来。 “还是看一看更快。请跟我来。” 大家都站起了身。 她带我们去的,是位于西栋的陈列室。房间本应开有照度高于其他房间百分之五十的灯,此刻无须赘述,正处于停电中。在这个四十块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村民过去、现在的作品或挂于墙上,或摆于台上,或直接置于木地板上。房间正中央有一把宛如自己也是艺术作品般的椅子。作品的配置虽无统一感,却被精心设计,反而演出了一种打翻了阁楼玩具箱一般的兴奋感。之前我经常在这里打发时间,最近却有些疏远,因而有些激动。我窥探了一下江神学长的反应,他宛如被初次邀请到朋友家做客一样目光炯炯。 我正想犯罪痕迹在何处时,一股淡淡的香味便刺激了我的嗅觉。是海风的香味,潮水的香味。 ——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闻到这样的香味? “你发现了吗,有马?” 菊乃询问探着鼻子嗅闻的我。 “我感觉嗅到了海的味道。” 听到我的回答,她走进房间里面,向我招了招手。 “我已经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了,可是还能闻得到是吧?因为这里都被洒满了。” 我尽量缓慢地走向菊乃的方向。虽然她手指着墙边的地板,我却看不清做陈列台使用的桌子阴影处有什么东西。江神学长与志度赶超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隔着喃喃自语的志度的肩膀望去。倒在那里的是镶入匾额中的一幅铜版画。 “是樋口未智男先生的作品吧?” 江神学长询问说,菊乃点了点头。 “是的,是他送给我的。” 画上是伫立在龙森河木桥之上的身穿衬衫的一位男子,他头上一如既往戴着纸袋,凭依栏杆俯视着河面。在一片无色彩之中,到处散有黯淡的绿色。这幅画大概是被人从墙上取下,抛在桌子的角落里的。匾额玻璃破碎,画中间破裂开来——它正微微散发着海的香味。 “有人不仅损坏了樋口先生的作品,还把上面洒上了香水。香水瓶在那里。” 桌子阴影处倒着一个我似乎见过的瓶子。我凝神望去,刚好可以看到朝向这边的拉丁字母——mitio。 “那也是我创造的东西,是我心爱的作品。”门口响起了琴绘的叹息声,“是我借樋口君的形象而调出的香水。他曾经很高兴地告诉过我,说自己是看着高知的大海长大的,所以我创造出了大海的香味送给他做礼物。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说:‘看吧,装在瓶里的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画和香水都被亵渎了!” 较之樋口作品的损坏,琴绘似乎对自己的作品被蹂躏一事更感到愤怒。 “到底是有什么仇恨才要做这种事啊!真是太过分了!从昨晚开始,我的作品已经是第四次被用作邪恶用途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承受这些?如果有人可以解释一下请你告诉我吧!” 四种受害香水。——洒在玄关处的enigme与fauve。洒在小野博树的尸体及所有物上的香水“ヒロキ”。还有洒在先被打在桌子上又被扔到地板上的樋口未智男的铜版画上的“ミチオ”。 “谜”、“野兽”、“博树”、“未智男”。 我完全猜测不出是何人为何目的做了这种事。只是我很难想象这只是因为与琴绘有私怨。若仅是因为与琴绘有私怨,一来还有很多其他直接的方式,二来也找不出其与洒香水的对象有何关联。 “有证据证明这桩罪行是昨晚犯下的吗?” 江神学长效仿菊乃使用了罪行一词询问说。 “到昨天傍晚之前还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我和铃木打扫时,这幅画并没有异常,好好地挂在墙上呢!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处于大混乱之中,所以没有人有机会作恶。虽不能说是绝对的,但我难以想象凶手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所以我才说是昨晚的犯罪行为。——不过,说是昨晚也可能是黎明时啊!如果香水是在半夜洒的话,恐怕现在香味都已经消失了。” 黎明,江神学长默默地动了动嘴唇。 “香西女士,”江神学长又转向了门口方向,“这个叫‘ミチオ’的香水也是放在调香室里的吧?您没有发现它不见了吗?” “没发现啊,”琴绘满脸悲痛,“我今早很早时便去调香室了,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ミチオ’在不在。我倒是记得昨天刚过午时时它还在架子上的。” “我从来没有进过调香室,我想问一下香水瓶是在架子上排成一排的、外观相同的瓶子吗?” “嗯,不过不是只有外观相同的瓶子。” “只有瓶子被拿走的地方才会突然出现空缺吗?” “不是的。瓶子是一点点错开排列的。所以即使凶手偷走瓶子之后我进入调香室,如果不留神观看也可能发现不了瓶子数量的减少。” “这个叫‘ミチオ’的香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说材料特殊什么的——” “没有什么显著的特色。不过‘ヒロキ’倒是有成本很高的特征。是不是因为要洒在樋口先生的画上,所以才牺牲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香水?” “有可能。这样一来,就变成凶手对樋口先生的作品抱有敌意了。那么疑点就在于,这个人究竟是谁?还有凶手为何要把香西女士的香水卷进来?” “就是说这个人对我和樋口君双方都有敌意吗?” “真相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前田哲夫插嘴说道,“被杀的人是小野君。我们无法把握凶手的恶意朝向哪个方向。而且,即使凶手憎恨樋口君,为什么现在才表现出对他的作品的憎恶?他离开这里都已经一年了……” 没有人给出答案。只有江神学长吐了一句话: “或许是基于某种合理的想法。” 6 夜幕降临。从江神学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后已过了整整一天。 事态看不到任何进展。既无法找出解决事件的突破口,也无法知道大桥何时架起,何时通电通电话。只有六点时雨停了一事让人略感欣慰。 晚餐是在蜡烛的光亮中进行的。我很是介意房间角落处的黑暗,总是无法平静,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魂包围之下用餐。 ——凶手正在用餐。 我若无其事地依次看了看围桌而坐的各位。所有人都缄默不语。蜡烛神圣而毛骨悚然地照射着沉默不语的艺术家们。人影在上面摇曳。餐具互相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咀嚼声四起。凶手也正在用餐。 ——你告诉我啊,你舌头上尝出什么味道了? 我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冰箱也停了,真是让人头疼啊。不过这个季节还好。” 哲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旁边的哲夫无精打采地附和说:“是啊,幸亏是十一月。” “今晚早些休息吧,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菊乃说道,江神学长把脸凑近了我身边。 “房间门上有锁吗?我昨天没注意。” “没有。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所以我,很担心……” “那把床挪一下堵住门就可以了。一会儿我帮你。” “那就麻烦了。” 晚餐要结束时,八木泽说:“我去弹琴。”我正想他为何要宣告这样的事情,他又说: “我想弹一曲小野君曾经喜欢的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以抚慰他的亡魂……” 我明白了。以弹奏安魂曲代替守灵。这本无可厚非,但不知是否由于光线的原因,八木泽的脸如同死人般苍白。宛如他自身就是一个幽灵。但不管怎样,有很多人赞成他的提议。 “那很好啊!小野君生前很喜欢贝多芬的。” 冴子首先发言说,小菱使劲点了点头。 “我想以音乐送小野君最好不过了。他平日一直公开声明自己是无宗教主义,所以我这种人的拙劣的诵经只会让他为难吧。” “可不可以也让我听一下?” 菊乃远远地从坐席上问道,八木泽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被丢下的未婚妻。 “可以吗?” “嗯……嗯嗯,”八木泽拢了拢了额发,“当然可以。如果还有其他人想听,请到音乐室来。” “那我们也去吧。是吧,老公?” “嗯,是啊。” 前田夫妻在说话。一如既往的妇唱夫随。江神学长与我也同冴子、由衣、琴绘一起请求,希望也让我们出席安魂音乐会。 “志度君你呢?” 哲子探出半身询问沉默的诗人,志度用小指指甲剔着牙缝说: “那么多人一起去那个房间,都要窒息了。我就算了。” “真是个古怪的男人!” 八木泽眼睛朝上怒视着志度说。在蜡烛的火影之中,他的脸颊看起来就似被削掉了一般。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时,我脊背有些发凉。——而另一方的志度连看都不看八木泽一眼,专心进行着牙齿大扫除。 “如果带上椅子我想可以很轻松地坐下十个人。我想九点时开始,大家看可以吗?” 钢琴家缓和了一下表情询问大家说。 “嗯,当然可以……八木泽君。”菊乃将手置于膝上,“谢谢你。” “请您不要说什么谢谢。” 八木泽紧咬双唇说道,又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现在是八点。 钟摆紧携黑影摇曳着。 * * *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 我把身体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精疲力竭。疲惫不已。 “八木泽君的演奏,真是不错!” 江神学长说了一句,他与我一样深深地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雨停之后夜里的庭院。他满脸平静却很疲惫,与置于钢琴盖上的蜡烛火苗一起映在窗玻璃上。 “是啊。菊乃夫人很高兴,连我都松了一口气。追加的《离别曲》也不错。——说追加什么的不太合适吧?不过,那好像是特别为我们弹奏的呢!” “也许是因为听众不同寻常得多才特别弹奏的,这里的村民很少聚集起来听他弹钢琴吧?” “嗯,是的。不过上个月有一次。是八木泽君发布自己的作品的时候。与今天一样,很多人说想听一下,结果大家就聚集起来了。那是一首非常激昂的曲子。从开始到最后几乎只有强音。听完后大家都目瞪口呆了。” “那个时候志度君也?” “嗯。曲子结束后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鼓掌。” “古怪的诗人啊……” 我听到了门轻轻打开的声音,便向门口看去——古怪的诗人正站在那里。 “有什么事吗?安魂音乐会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才来的。” 他关上门,伴着脚步声进来,一眨不眨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熠熠生辉。他在钢琴前止步,用力搔着因懒惰而遍生胡须的下巴。 “我是来弹钢琴的。我就是听了八木泽君的演奏也没用!不是说那家伙弹得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弹的贝多芬。” 他转向钢琴,坐在了椅子上。掀开键盘盖子,相互揉着双手。我刚问他要弹什么,他的手指便落在了键盘上。是贝多芬。是《暴风雨》的第三乐章。或许我在何时曾听过他弹奏这首曲子。关于他为何突然弹奏第三乐章,这不言而喻。喜欢钢琴的人都想弹奏这一乐章。我正了正身姿,江神学长也重新坐正,注视着演奏者的脊背。他的演奏略显急躁,踏板操作得很疯狂,错音也不少。紧接八木泽的演奏后听来确实感到差距很大。只是,在他敲出的音中,有人的真声般栩栩如生的存在感。听到中途时我开始闭目凝听。真是一场倾其全力的表演。 演奏结束后,仅有的两个观众鼓起了掌。他弓背趴在钢琴上,举起拳头回应了我们。 “志度君,再来一个!” 我愉快地说道。诗人又揉了揉双手,缓缓地将长长的手指落在了键盘上。慵懒而又不得要领的旋律缓缓流散开来。诗人低声唱道: lean out your window golden hair i heard your singing in the midnight air my book is closed i read no more watching the fire-dance on the door …… 从未听过的曲子,从未听过的歌。茫然若失而又美丽的旋律。我努力听懂那算不上难的诗。 我放下书离开房间 去听你那自疲倦而来的歌 你唱着亲切地唱着 金色的头发哦 你倚在窗上吧 短曲结束后,志度抬起了头。 “是志度君的诗吗?” 我询问说,他说着“不是”转向了这边。“是詹姆斯·乔伊斯的诗——《goiden hair》。” 什么乔伊斯的诗,我是初次听说。 “曲是西德谱的。” 志度暗笑着说完,江神学长的声音飞了过来: “是西德·巴勒特吧?” 是我从未听过的名字。听完此话,志度高兴得舒展了笑容。 “你知道啊,这首曲子?” “我很喜欢,也很喜欢西德·巴勒特——没想到他的名字倒与志度君相同呢!(注:日语中“志度”与“西德”发音相同)” “他其实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的,大概是模仿我才叫西德的吧!” 我看着笑着的两个人,两人似乎正在互开玩笑。 “今天的安可曲只有这一首。” 志度将座位移至音响设备前,迅速挑选了一张cd。因为正处于停电中,他便将cd放入自楼下带来的便携式cd收录机中。 收录机开始播放没有旋律、只有强弱高低音的奇妙乐曲。钢琴、小提琴、长笛、大提琴的四重奏上,笼罩着我只能称其为毛骨悚然的高音。等一下,可以称之为高音吗?简直就像重度精神病患者在喊叫。乖僻而无彩色的现代音乐。对于不习惯如此音乐的我而言,我只能听作其在歌唱虚无与混乱。方才的贝多芬是何其优美…… “这是勋伯格(注:阿诺尔德·勋伯格,美籍奥地利作曲家、音乐教育家和音乐理论家,西方现代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的《月光下的彼埃罗》,副题是《月迷彼埃罗》。”志度告诉我们这些后看了看江神学长,“你知道是给谁的诗谱的曲吗?” 江神学长微笑着点了点头。“是阿尔伯特·吉罗的诗。——他是比利时人吧?” “哈哈哈,是啊!这吉罗是你吧?江神二郎?(注:日语中“吉罗”与“二郎”发音相同)” “哈哈,这好啊!哪怕只有今晚也好,我们就这么干吧!西德与吉罗。” 诗人这样的名字我也是初次听到。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首歌在唱什么?” “都说了是吉罗的诗了嘛!月夜的幻想无穷无尽地蔓延,”志度愉快地侧耳倾听,“你们听,现在漂亮小伙彼埃罗登场了。他正去往月光照射下的黑而神圣的洗脸台。水晶瓶的光辉,水声。他正在月光之下的洗脸台上妆。” “那首诗是什么?像稻垣足穗一样的风格?” “可能吧,彼埃罗在卡桑多罗的头上凿洞,还硬把樱花烟斗塞进去抽土耳其烟,这些地方或许是非常相像的。——不过我也真是败给稻垣足穗了!那可是他的真名哦!我本以为他是将萤火虫的发音倒过来取足穗为名的,没想到那竟然是他的真名!我最近才知道的。” 他开始侃侃而谈,为我们解释德语歌词的内容。并没有特别的故事。月光之下,丑角可伦彬、情敌卡桑多罗、见异思迁的女孩可伦萍以及爱慕她的诗人、爱慕丑角并担任监察人员的老妇们登场,不断演绎奇怪而颓废的幻想。奇怪而颓废,而血腥。在《肖邦的圆舞曲》一曲中,一反对标题的期待而出现了“肺病”这样不祥的意象,在《圣母》曲中,则是歌颂苦于鲜血不断从如眼睛般红的伤口中流出的圣母,而《盗窃》曲则将高贵的红宝石喻为血滴而加以歌咏。扮成祭司的彼埃罗朝向祭坛,用沾满鲜血的斧头将心脏取出,向战栗的人们展示。月亮变得宛如半月状弯刀,令彼埃罗感到恐慌。诗化作神圣的十字架将诗人处以磔刑。 “志度君,我觉得这首曲子不适合给小野先生守灵。血腥味太重了……” 我委婉地抗议说。志度复杂地缠绕着手指听着。 “确实是在流血。可画师曾经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我才挑选的,而且这首曲子的结局也不是完全不适合为死者送行。接近黎明时,彼埃罗以睡莲叶为舟,以月光为舵,乘风回到了南边的故乡。他陶醉于遥远岁月里那些令他怀念的味道。他回到了爱与自由之中。” “西德·巴勒特是谁啊?” 我询问江神学长说。 “平克·弗洛伊德(注:pink floyd,英国摇滚乐队)创立时的领袖,摇滚音乐家。” 回答很简短。 “我倒是听说过平克·弗洛伊德,有这么个人吗?” “他很快就退出了。因为神经错乱。” 我想起了刚才所听的《goiden hair》。那是来自镜子对面的音乐。 ——倘若,是志度君杀了小野君? 若事实如此,他便是在守灵时进一步愚弄死者。 我用力咬了咬牙,我想吼叫:我随时都准备向命运吐口水! 夜深了。 在坠毁大桥的另一边,有栖他们已经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