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 第一章 反正比企谷八幡就是一副死鱼眼 台版 转自 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图源:姐控眠 美工:姐控眠 录入:xinkj007 校对:ことみちゃん;xinkj007;sstd1h;chen8chen6 2年f班?比企谷八幡 青春是一场谎言、一种罪恶。 歌颂青春者往往欺骗自己与周遭的人。正面看待自身所处环境之一切。 就算犯下什么滔天大错,他们也视之为青春的象征,刻划为记忆中的一页。 举例来说,若是他们犯下偷窃,参加暴走族等罪行,便说那是「年少轻狂」;如果考试不及格,就辩称学校不是死读书的地方。 只要举着青春的大旗,不管再稀松平常的道理还是社会观念,他们都有办法曲解。对他们而言,谎言、秘密、罪过,甚至是失败,都不过是青春的调味料罢了。 再者,他们能从那些罪恶、那些失败中找出特殊之处。 因此,他们一切的失败都算是青春的一部分。 可是,别人的失败不能算是青春,而是单纯的失败。 如果说失败是青春的象征,交不到朋友的人,不就处于青春的最高峰吗? 然而,他们不会这么认为吧。 说穿了,他们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解释。 那样已经算是欺骗吧? 不论是说谎、欺骗、隐瞒还是诈欺,都必须受到谴责。 他们是罪恶的。 反过来说,不歌颂青春的人才是真正的正义。 结论就是: 现实充通通给我爆炸吧! 第一章?反正比企谷八幡就是一副死鱼眼 国文老师平冢静额头冒着青筋,大声念出我的作文。 自己听过一遍,才发现文笔还有待琢磨。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投机想法的无名作家,以为用些难一点的词汇,便会显得比较聪明。 所以,是这篇不成熟的文章害我被叫过来吗? 不,当然不是,我对此心知肚明。 平冢老师念完作文后,按住额头深深叹一口气。 「比企谷啊,你还记得我上课出的作文题目是什么吗?」 「……记得,是『高中生活回顾』。」 「没错。那你交一张犯罪宣言做什么?你是恐怖分子还是笨蛋?」 平冢老师又叹一口气,像是伤透脑筋似地撩起头发。 这样说来,「女教师」三个字念成「onnna-kyoushi」,比念成「jyo-kyoushi」还来得性感(日文中,前者念法较为强调性别)。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露出贼笑,下一秒一整叠纸马上敲下来。 「给我认真听。」 「是。」 「你的眼睛很像腐坏的鱼呢。」 「dha很丰富吗?听起来满聪明的。」 平冢老师的嘴角微微扬起。 「比企谷,这篇乱七八糟的作文是怎么回事?我姑且听听你的借口。」 老师狠狠瞪向我。她算得上是美女,此刻视线却非常锐利,简直快让我喘不过气,真是吓死人了。 「没、没有啦,偶有好好回顾高中生活啊。最近的高中生不都速这样吗?我并没有写错!」 我吓到话都讲得口齿不清,毕竟平常跟人说话都会紧张了,更何况对方是比自己年长的女性。 「这种题目是要你们回顾自己的高中生活。」 「那请老师事先说明清楚,我一定会乖乖写的。这算是老师出题上的疏失。」 「你这小鬼,别耍嘴皮子。」 「小鬼?从老师的年龄来看,我的确是小鬼。」 这时,一阵风吹过。 是拳头。 一记直拳毫无预警地挥过来,漂亮地掠过我的脸颊。 「下一拳就不会挥空啰。」 老师的眼神非常认真。 「对不起,我会重写。」 我决定表现出自己的歉意与反省。 不过,平冢老师似乎不甚满意。糟糕,难道我得下跪道歉吗?我拉直裤管顺平皱褶,弯下右脚准备跪到地上,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而不拖泥带水。 「我并没有生气。」 啊……来了,又是这句话。 讲这种话的人最麻烦,和「你老实说,我不会生气」一样。但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真的不会生气的人。 不过意外的是,平冢老师好像真的没有动怒,至少她没有为了年龄以外的事情不高兴。我伸回弯到一半的右膝,偷偷打量她的神情。 平冢老师从胸前快被撑破的口袋里拿出七星烟,在桌上敲打滤嘴,动作像是中年大叔一般。她塞好烟草后,用百圆打火机「喀嚓」一声点燃香烟,再「呼」地吐出烟雾,最后一本正经地看向我。 「你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吧?」 「没有。」 「……有朋友吗?」 她发问时,已经预先做出我没有朋友的前提。 「我、我这个人很重视公平原则,所以不想跟特定人物深交!」 「也就是说,你没有朋友啰?」 「简、简单来说是没有……」 听到我这样回答后,平冢老师立刻变得充满干劲。 「真的吗?你果然没有朋友!完全被我料中了!一看到你那双死鱼眼,我立刻明白啰!」 光看我的眼睛便明白?那就别问了好不好! 平冢老师频频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看着我的脸,委婉地问道: 「……那么,你有女朋友之类的吗?」 「之类」是怎样?如果我说我有男朋友,你打算怎么办? 「目前还没有。」 我对未来怀抱希望,所以刻意把重音放在「目前」。 「喔……」 这次老师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有点泪光,希望那是被香烟熏到的关系。喂,别这样!不要用充满关爱的温柔眼神看我!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是什么热血教师吗?早晚会骂学生是腐烂的橘子之类的?或是想回去那所「热血校园」任教(按暗指日本以教师为主题的连续剧内容。)若是如此,我倒希望她早点回去。 平冢老师寻思一会儿,「呼~~」地吐出一口夹杂叹息的烟。 「好,就这么办,你把作文重写一遍。」 「是。」 果然如此。 好,这次我就写得四平八稳,像写真女星或配音员的部落格上「今晚的晚餐揭晓……是咖哩!」那样。这到底有什么好揭晓的?根本没有半点惊喜感。 到此为止,事态都还在我的预料中,但接下来的可就超乎预期。 「不过,你不经意的一句话和态度已伤透我的心。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能随便跟女性提到年龄吗?所以,我要求你参加『侍奉活动』,做错事便应该接受惩罚。」 平冢老师明明一副兴致勃发的样子,似乎比平时还有精神,实在很难相信她的内心真的有受伤。 我突然想到,「勃发」这个词念起来跟「波霸」有点像呢……我开始逃避现实,看向老师撑起衬衫的丰满胸部。 真是糟糕……不过平冢老师也真怪,怎么会因为可以惩罚学生而开心呢? 「侍奉活动……是要做些什么?」 我怯生生地问道。在这种场合,总觉得她会叫我去清扫水沟,或者逼我当绑架犯之类的。 「跟我来。」 老师把香烟往烟灰堆积如山的烟灰缸一压,然后站起身。在没有任何说明和解释的情况下,我整个人愣在原地。但老师在门口回头催促: 「喂,还不快点!」 平冢老师竖起眉毛一瞪,我连忙追过去。 x    x    x 千叶市立总武高中的校舍形状有点特殊。 若从高空往下看,校舍的形状像汉字的「口」。下方再多个多媒体大楼,就成为这所学校的鸟瞰图。 通路两侧分别是教室大楼和特别大楼,两栋大楼的二楼有走廊互相连通,形成一个四角形。 被四角形校舍围在中间的空地,便是广大现实充的圣地——中庭。 午休时间一到,他们会男女一同来到中庭享用午餐,再打打羽毛球帮助消化;放学后的黄昏时光,他们则以校舍为背景在此谈情说爱、吹海风看星星。 简直是欺人太甚! 就旁观者看来,这些人像在努力演一出青春偶像剧,真是让人心寒,而我扮演的则是「树」那样的角色。 平冢老师在打过蜡的地板留下「喀、喀」的脚步声,她要去的地方似乎是特别大楼。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毕竟侍奉活动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侍奉」这个字眼在日常生活中不会随便出现,只有在某些特殊状况下才会使用,例如女仆侍奉主人。如果是那种侍奉,我一定举双手双脚说「lets party」,但现实中不会有这种好事……更正,肯付一些钱的话亦能办到。不过,若是付钱便能享受,梦想和希望什么的也就别提了。总而言之,侍奉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我们来到的是特别大楼,来这里不是帮忙搬音乐教室的钢琴,就是整理生物教室的垃圾或图书馆藏书,我最好先设下一道防线。 「啊,我的腰有些毛病……记得叫疱什么来着,疱、疱疹(herpes)?」 「你想说的是疝气(hernia)吧?不用担心,我没有要你做苦工。」 平冢老师用瞧不起的表情对我说。 嗯,那会是查数据之类的文书工作吗?就某方面而言,那种枯燥乏味的工作比做苦力还累,像是把挖开的洞填满再把它挖开的拷问一样。 「我患有一种一走进教室就会死掉的病。」 「你是哪位长鼻子狙击手吗?草帽海贼团来的?」 你有在看少年漫画喔! 也罢,反正我不排斥一个人埋头苦干。只要关掉心里的开关,告诉自己是个机械即可。若照这样下去,我搞不好会追求机械化的身体,最后甚至变成一根螺丝(影射漫画作品《银河铁道999》)。 「到了。」 平冢老师在一间看似正常的教室前停下脚步。 教室挂牌上没有任何字。 我好奇地望着牌子,老师则直接把门打开。 教室一角凌乱地堆满课桌椅,看来这里已经被当成仓库使用。除此之外,这里 和其他教室并没什么两样,就是一间普通的教室。 不过,它看起来还是很与众不同,因为里面有一位少女。 少女在西斜的夕阳下读书。 眼前光景美得像一幅画,给人一种即使世界末日到来,少女也会留在那里继续阅读的错觉。 我的身心完全陷入静止状态。 ——我不禁看得出神。 少女察觉到有人进来,便将书签夹入文库本,把头抬起。 「平冢老师,我应该跟您提过进来前麻烦先敲门吧?」 少女五官端正,留着一头黑色长发,虽然和班上那些女生穿着同样的制服,她却显得独树一格。 「就算我敲门,你也从来没应过声。」 「那是因为我还来不及响应,老师已先自己进来。」 听完平冢老师的理由,少女投以不满的眼神。 「还有,那个眼神呆得要命的人是哪位?」 少女冷冷地打量我。 我知道这名少女是谁。 二年j班的雪之下雪乃。 当然,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并没有实际跟她交谈过。没办法,我在学校本来就很少跟人说话。 总武高中设有九个普通班和一个国际教养班,后者的偏差值较普通班高出个二到三,班上大多是从海外归国或打算出国留学的学生。 在那个闪闪发亮——不,应该说自然而然就很引人注目的班级中,雪之下雪乃又显得特别突出。 她的成绩相当优秀,不论是段考还是模拟考,总是稳坐全年级第一名宝座。 另外补充一点,那罕见的美貌也让她时时刻刻受到众人注目。 总之,她可说是校园第一美少女,名声响叮当。 至于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平凡无奇学生。 因此,就算她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不过,被说眼神呆得要命还是让我有点受伤,开始想要用些「啊,以前有种名字跟这很像的点心,最近都找不太到呢」之类的借口来逃避现实。 「他叫比企谷,希望加入社团。」 在平冢老师的引荐下,我向她点头致意。所以接下来是要自我介绍吧。 「我是二年f班的比企谷八幡,嗯……喂!老师说加入社团是什么意思?」 是要加入哪个社团?这又是哪门子的社团? 平冢老师似乎察觉到我的疑问,先一步开口: 「我给你的惩罚,就是参加这个社团,而且我不听任何争辩反抗抗议不满和顶嘴。你在这里冷静一下,好好反省反省。」 她不给我任何答辩的余地,以惊人之势下达判决。 「如你所见,他这个人性格十分别扭,所以总是孤零零的非常可怜。」 最好是看我的样子就知道啦! 「让他学学如何跟人相处,这种情况应该会有所好转,所以能把他放在这里吗?我想请你改变他别扭的孤僻性格。」 平冢老师转身对雪之下解释后,她不耐烦地回答: 「若是那样,请老师对他拳打脚踢教训一下就好。」 ……好可怕的女人。 「可以的话我也想,但最近管得比较紧,不允许老师对学生施予身体上的暴力。」 ……讲得好像精神上的暴力就没关系似的。 「容我拒绝。看到这男生邪恶又下流的眼神,我感到非常危险。」 雪之下把没有一丝凌乱的领口拉起,双眼瞪向我。不,我才没有看那没啥看头的胸部咧……等等,我是说真的!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看,不过是稍微瞥到时被吸引一下而已。 「放心吧,雪之下。别看他的眼睛跟个性那样,正因为如此,他对风险评估和明哲保身都很有一套,绝不会做出触犯刑法的事,你大可相信他的孬种性格。」 「这根本不是在夸奖我……而且不对吧?这跟风险评估和明哲保身有什么关系,请说是『懂得用常识判断』。」 「孬种啊……原来如此……」 「不但没在听,还接受喔……」 不知是平冢老师说服成功,还是我的孬种性格得到信任,总之,雪之下做出一个我丝毫不愿见到的结论。 「好吧,既然是老师的请求,我也不能坐视不管……那我就接受了。」 雪之下非常不甘愿地答应,老师则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之后拜托你啰。」 老师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则被她丢在原地。 老实说,我宁愿孤零零地被撒手不管,以往的孤独环境还让我内心自在得多。 钟上的秒针滴滴答答走着,声音迟缓却又响亮。 喂喂喂,这不是真的吧?怎么突然发展成爱情喜剧?我觉得好紧张啊。 情境本身是无可挑剔,让我不禁想起国中的青涩回忆。 那是在放学后,只剩下两个人的教室内。 微风吹动窗帘,夕阳斜洒进教室,一名少年鼓起勇气告白。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记得那声音。 『我们当朋友好吗?』 啊,不对,这是失败的回忆。而且别说是朋友,之后我们连一次也没交谈过,害我以为朋友之间连话都不会说呢。 总之对我来说,和一个美少女关在密室中的爱情喜剧,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时至今日,受过专业训练的我才不会中这种圈套。所谓的女孩子,是只对型男(笑)和现实充(笑)有兴趣的生物,还会和他们进行不单纯的男女交往。 换句话说,她们是我的敌人。 为了不让自己再度受创,我一直努力到今曰。若不想被卷入爱情喜剧中,最快的方法是及早让自己被女生讨厌,避免两败倶伤的下场。若要维护自尊,就把好感度什么的全都忘了! 所以,我决定用恶狠狠的眼神威吓代替打招呼。 野兽是用眼神杀人的!吼吼吼吼! 雪之下见状,瞥以一种看到秽物的眼神。她眯起双眼,冷淡地叹一口气,接着以溪流般悦耳的声音对我开口: 「……别在那里发出怪声音,不如我们先坐下吧?」 「咦?啊,好的,抱歉。」 呜哇!那是什么眼神?她是野兽吗?那眼神至少已经杀死五个人吧?连松岛〇子(松岛トモ子。日本著名歌手,曾多次遭受狮子等野生动物袭击,但都大难不死。)都会被她啃得一干二净,让我不知不觉地对她道歉。 看来不用等我威吓,雪之下已经敌视我了。 我内心七上八下地挑一张椅子坐下。 这时,雪之下早已重新看起她的文库本,没有半点要理我的意思,房内只有沙沙的翻书声。 文库本的封面都长那样,所以我无法得知内容,不过就她的形象看来,那大概是沙林杰、海明威、托尔斯泰之类的文学作品吧。 雪之下有如大家闺秀,怎么看都是个模范生,又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女。但也如同这种人的宿命,雪之下雪乃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她像深埋底层的白雪,跟自己的名字一样。虽然美丽,但旁人无法伸手触及,只能在内心想望。 说实在的,我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获得接近她的机会。如果向朋友炫耀,他们一定会羡慕得要死,虽然我没有朋友可以炫耀。 那么,我到底要和这位美少女大人做什么? 「什么事?」 大概是我看得太久,雪之下不快地皱起眉头,反过来看向我。 「喔,抱歉,我是在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有问题吗?」 「不,因为我是被莫名其妙的理由带来这里。」 我才说完,雪之下像是想晒舌似地「啪哒」一声阖上书,不悦之情表露无遗。她用看着某种虫类的眼神瞪视我,最后才放弃般地叹息道: 「……嗯,那我们来玩游戏吧。」 「玩游戏?」 「没错,来玩猜这里是什么社团的游戏。好,请问这里是什么社?」 和美少女在密室玩游戏…… 各种迹象都不禁让人想入非非,但雪之下散发的气息不但不诱人,反而像一把磨利的刀刃,彷佛我输了这场游戏,人生便会跟着结束。刚刚那些爱情喜剧氛围都上哪去?这样岂不是变成《赌博默示录》啦! 我屈服于雪之下的压迫感,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环顾教室寻找线索。 「这里没有其他社员吗?」 「没有。」 我强烈怀疑这样社团还能成立吗? 老实说,一点提示都没有。 ——不,等一下,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提示。 不是我在自夸,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所以很擅长一个人玩的游戏,特别是游戏书、解谜书之类的,就算参加高中生机智问答大赛,我也有胜算,但因为找不到其他队友,所以无法出赛。 到目前为止有几件确定的事,只要将它们拼凑起来,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是文艺社吗?」 「喔……为什么?」 雪之下颇有兴趣地反问。 「因为不需要特殊的环境与设备,社员太少也不会废社,换句话说,这个社团不需要经费。而且你刚刚在看书,其实答案打从一开始就很明显。」 不是我自夸,这番推理简直无懈可击。即使没有一个戴眼镜的小学生嚷着「咦?好奇怪喔~~」给我提示,一样能轻松搞定。 雪乃大小姐似乎也感到佩服,轻轻呼出一口气。可是,她接着露出非常藐视我的笑容说: 「不对。」 ……哎呀,你有点把我惹火啰☆ 是谁说她品行端正、完美无瑕?根本是个恶魔超人吧! 「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社团?」 我的口气有些不耐烦,雪之下却毫不在意地告诉我游戏继续进行。 「给你一个最明显的提示,我现在做的事就是社团的活动内容。」 终于有提示了,但我还是摸不着头绪。依照这项提示,我一样只联想得到刚才猜的文艺社。 等一下,冷静冷静要冷静。比企谷八幡,你冷静下来啊! 她说这里没有其他社员。 但社团还能成立。 也就是说,有幽灵社员啰?那些幽灵社员八成是真正的幽灵,然后故事会变成我和那位幽灵美少女的爱情喜剧。 「超自然研究会!」 「这里不是什么学会。」 「超、超自然研究社!」 「不对……哼,幽灵什么的未免太好笑了,哪有那种东西。」 这、这里才没有什么幽灵呢!人、人家才不是因为害怕所以这样说的喔——雪之下完全没有这种可爱的一面,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轻视,彷佛在说「去死吧,笨蛋」。 「我投降,完全猜不到。」 谁会知道答案啊!出简单一点的问题好不好?例如「家里着大火、眼泪如洪水,猜猜是什么」之类的。等等,那不就是火灾吗?不过,那不算是猜谜,根本是脑筋急转弯。 「比企谷同学,你几年没和女孩子说话?」 这时,雪之下又抛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打乱我的思绪。 这女人真没礼貌。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即使是大家早已遗忘的对话,我仍记得一清二楚,班上的女同学甚至因此视我为跟踪狂。 根据我优秀的海马体,我最后一次和女孩子交谈是在两年前的六月。 女孩:「那个,你不觉得很热吗?」 我:「根本就是闷热。」 女孩:「咦?是、是啊,没错。」 <完> 内容大概是这样。而且,其实她不是在问我,而是问我斜后方的另一个女孩。 越是讨厌的事情,人们记得越清楚。每当我在夜里想起这段往事,都会有股钻进棉被里放声大喊的冲动。 正当我沉浸在恐怖的回忆时,雪之下朗声宣告: 「富者本着慈悲之心施与贫者,这就是所谓的公益。像是提供援助给开发中的国家、为游民供膳、让女人缘不佳的男生能和女生说话——对遭遇困难的人伸出援手,这就是本社团的活动内容。」 不知不觉中,雪之下已站起身,自然形成从上方俯瞰我的姿态。 「欢迎来到侍奉社,很高兴你加入社团。」 雪之下当着我的面说出听起来不怎么欢迎我的话,让我有点想哭。 而且,我都已经陷入沮丧,她竟然还补上一刀。 「平冢老师曾说,优秀的人有义务帮助可怜的人,既然老师将你托付给我,我就要负责到底。我会治好你的毛病,所以感谢我吧。」 她是想表达「位高责任重」(noblesse oblige)的意思吗?若以曰文解释,意思大概是指贵族肩负着使命。的确,雪之下盘起手的模样像极了贵族。事实上,从她的成绩与外表看来,即使说她是贵族也不为过。 「你这女人……」 可是,有些事非得跟她说清楚不可。就算说破嘴,也要告诉她我并不需要怜悯。 「……虽然由我自己来说是满奇怪的,不过我算是挺优秀的喔!校内文组的模拟考中,我的国文成绩可是全年级第三名!长相也还不错!除了没有朋友跟女朋友, 基本上我这个人算是出类拔萃!」 「最后那个问题很致命呢……亏你还能讲得自信满满,了不起……真是怪人一个,感觉好不舒服喔。」 「少啰唆,我才不想听你说教,怪女人。」 这女人真的很奇怪,至少和我听到的——不,我不记得有谁曾跟我提过这件事,应该改成她实际上和「自己飘进我耳里」的雪之下雪乃的形象大不相同。 不过,她还算是位冰山美人。而且,她现在正露出冷笑。用艰涩一点的字眼描述,就是「残酷的笑容」。 「嗯~~在我看来,正是堕落的性格和扭曲的感性才让你老是孤零零的。」 雪之下握着拳高谈阔论。 「首先就帮哪里都待不下去的你安排一个容身之处。你应该明白吧?只要有容身之处,就不用化成一颗流星,悲惨地燃烧殆尽。」 「这是《夜鹰之星》?太偏门啦。」 如果不是我这种文组国文考第三名又有文学素养的天才,肯定听不懂。而且我很喜欢这篇故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那只夜鹰不受大家欢迎,实在教人难过得落泪。 雪之下听到我的反驳,睁大眼回答: 「……真意外,想不到水平是一般高中男生以下的人会读宫泽贤治的作品。」 「你在贬低我对吧?」 「对不起,我太夸张了,其实你的水平根本不及一般高中男生。」 「你还觉得刚刚太夸奖我啊!难道你没听到我的国文是全年级第三名吗?」 「拿个第三名就志得意满,可见你多没水平。光靠一个科目便想证明自己很聪明,会这样想的人根本是无知。」 ……没礼貌也该有个限度。除了某位赛亚人王子,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贬低初次见面的男生。 「不过《夜鹰之星》和你很配,例如它的相貌。」 「你是想说我长得很丑吗……」 「这话我不能说,毕竟事实有时是很伤人的……」 「那不就等于说出来了!」 这时,雪之下面色凝重地拍拍我肩膀。 「你不能逃避真相。去照照镜子,面对现实吧。」 「不不不,不是我要自夸,我长得并不差,连妹妹也说『要是哥哥安安静静的就好了』,甚至可以说我只有脸蛋好而已。」 不愧是我妹妹,真有眼光。反过来说,这间学校的女生都太不识货。 雪之下闻言,像是头痛似地抵住太阳穴。 「你是笨蛋吗?『美』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感想。所以在这间只有我们两人的教室里,只有我说的话才是正确的。」 「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可是好像说得通……」 「总之,先不管你长得怎样,只要你继续顶着那双死鱼眼,就不会给人好印象。现在的问题不在五官上,而是你的表情相当丑陋,这也代表你的个性相当扭曲。」说出这番话的雪之下固然长得可爱,内心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的眼神完全像个罪犯,我看我们俩都一点也不可爱。 ……话说回来,我的眼睛真的那么像鱼吗? 如果我是女孩子,这时应该会正面解读成:「咦?我很像小美人鱼吗?」 在我如此逃避现实时,雪之下拨了拨肩上的头发,宛如夸耀胜利似地说道: 「我不欣赏你靠成绩和长相之类的表象得到自信,以及那双死鱼眼。」 「不要再提眼睛!」 「说的也是,反正已经没救了。」 「你是不是该跟我父母道歉?」 我明白自己的表情纠结起来。雪之下似乎也有所反省,表情变得黯淡。 「的确,我说得太过分,令尊和令堂才是最痛苦的人。」 「够了,是我不好。不,是我的长相不好。」 我几乎是含泪恳求,雪之下才终于不再说下去。 我领悟到再说什么都没用,只好想象自己在菩提树下坐禅寻求解脱。这时,雪之下再度开口 : 「好,对话模拟练习结束。你能和我这样的女孩交谈,面对其他人应该也没问题。」 她右手轻抚头发,脸上充满成就感,然后灿烂地笑了。 「如此一来,你就能带着美好的回忆,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 「你的解决方法未免太特别……」 「不过,这样不算达成老师的委托……还有更根本的问题得解决……例如你去办理休学如何?」 「那不叫解决问题,只是一时的鸵鸟心态。」 「哎呀,你知道自己是鸵鸟啊?」 「是啊,只有同类才知道喔。你真烦人耶!」 「……差劲。」 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反将她一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雪之下则是用「你还活着干嘛」的眼神瞪过来。拜托,你的眼神真的很吓人。 下一秒,室内陷入一阵让耳朵发痛的死寂。不过也可能是雪之下一发动攻击就毫无节制,我的耳朵都听到痛了。 这时,教室的门猛然被拉开,发出偌大声响。 「雪之下,我进来啰。」 「请记得敲门……」 「抱歉抱歉。你们继续,不用理我。我只是来看看状况。」 雪之下无奈地叹息,平冢老师则对她悠然一笑,然后靠到墙上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 「你们相处得不错嘛,太好了。」 她是从哪里看出这个结论? 「比企谷,你就照这个样子,努力改掉别扭的个性和死鱼眼吧。那么,我要回去了,放学前记得要离开啊。」 「请、请等一下!」 我抓住老师的手要留住她,但是…… 「痛痛痛痛痛啊!投降!我投降!」 老师扭转我的手臂,我拚命喊投降她才总算松手。 「是比企谷啊。不要随便站在我背后,我可是绝对会出手的喔。」 「你是哥尔哥吗?而且哥尔哥是会不小心出手,你不要随便出手啦!」(出自漫画《哥尔哥13》的剧情。) 「你还真麻烦耶……好啦,到底有什么事?」 「我才想问你呢……要我改掉是什么意思?讲得我像少年犯一样。我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嗯~~」 平冢老师听完我的问题,手抵下巴,露出一脸沉思的表情。 「雪之下没跟你说明吗?这个社团主要是促进学生改变自我,解决内心的烦恼。我会把认为有必要改变的学生带来这里,你当这里是『精神时光屋』就好,还是要比喻成《少女革命》比较好懂?」 「那会更难懂,还会泄漏老师的年龄喔……」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我被老师投以冰冷的视线,只好缩起肩膀小声回应。老师看到我这样子,叹一口气说道: 「雪之下,你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呢。」 「因为他本人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雪之下淡然回应老师的无奈。 ……这种教人待不下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好像小学六年级时,被父母发现偷藏色情书刊后遭到他们好好开导一番。 不,重点不是这个。 「那个……从刚刚开始,你们就自顾自地说着要我改掉习惯跟少女革命什么的,可是我本人并没有意愿……」 我说完后,平冢老师微微歪头。 「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你要是不改变,以后很难在社会立足哦。」 雪之下显得相当认真,宛若在阐扬反战争、反核武之类的理念。 「就旁人的角度来看,你的社会性落后其他人很多,难道不想要改变自己吗?还是你没有半点上进心?」 「才不是那样……我只是不想要别人擅自决定我是否该改变『自己』。一个人不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吧!所谓的『自己』应该是……」 「你只是无法客观看待自己罢了。」 我本来想借用笛卡儿的话表现一下,却被雪之下硬生生打断。那句话可是很有学问耶…… 「你只是在逃避,但人不改变是无法前进的。」 雪之下毫不留情地否定我。这家伙为什么从刚刚开始说话就这么刺人?难不成是海胆生的? 「逃避错了吗?你也只会说那一百零一句话,一直要我改变。我问你,你会因为夕阳很刺眼,就叫它从今天起往东边落下吗?」 「那是诡辩,请你不要离题。更何况太阳不会移动,是地球在转。你连地动说都不知道吗?」 「我当然只是举例!如果说我在诡辩,那你也一样在诡辩!你说的改变还不是为了逃避眼前的状况?那到底是谁在逃避?真正的不逃避就是不要改变、直接面对啊!为什么你不愿意肯定现在和以前的自己?」 「……那样解决不了烦恼,也救不了任何人。」 救不了任何人? 雪之下说到这里,脸上出现惊人的愤怒表情,让我不禁感到畏缩,差点要向她道歉:「对对对对不起!」 不过,「救人」实在不是一介高中生会说的词汇,我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她执着到这种地步。 「你们两个冷静一下。」 平冢老师平静的声音缓和一触即发的氛围(或者该说打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她笑容满面,似乎开心得不得了。 「越来越有趣呢。我最喜欢这种发展,很有《少年jump》的味道。」 不知为何,老师看来相当兴奋。她明明是女性,却有一副少年的眼神。 「自古以来,彼此的正义产生摩擦时就要一决雌雄,这可是少年漫画的传统。」 「但这里是现实世界……」 老师根本没听进去。她放声大笑,对我们高声宣布: 「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为那些迷途的羔羊指路,用你们各自的方法拯救他们,以此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到底谁比较懂得侍奉呢?gundam fight ready go(动画「机动武斗传g钢弹」中钢弹擂台赛的开战信号。)!」 「我不要。」 雪之下毫不犹豫地拒绝,眼神和刚刚注视我的时候一样冷淡。不过我和她意见一致,也就跟着点头附和,何况我不是看g钢弹长大的人。 老师看到我们的反应,懊悔地咬起大拇指。 「可恶,说『徽章战士,战斗』比较好懂吗……」 「不是那个问题……」 还徽章战士咧,太冷门啰…… 「老师,请停止跟您年纪不合的行为,那样子非常不好看。」 雪之下一句尖锐无情、有如冰柱的话让老师也冷静下来,还瞬间羞得满脸通红,故意咳个几声来掩饰。 「总、总之!只有实际行动才能证明自己的正义!我叫你们比就比,你们无权拒绝!」 「太霸道了吧……」 她根本是个小孩,只有胸部像大人! 算了,反正比赛可以随便应付,然后说声「我不小心输了,嘿嘿☆」之类的装可爱就好。志在参加不在得奖,这句话真是中听又中用。 偏偏只有小女孩心智的童颜巨乳熟女仍继续大放厥词。 「为了让你们尽全力战斗,我会准备一些奖励——在比赛中获胜的赢家,可以随心所欲摆布输家如何?」 「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也就是说,爱做什么都可以对吧?咕噜。 这时,雪之下突然喀哒一声把椅子往后挪两公尺,摆出防范身体受侵犯的姿态。 「容我拒绝,这个男的让我感觉贞操会不保。」 「那是偏见!高二男生才没有满脑子只想龌龊的事!」 明明还可以想很多事,例如……我正在想啦!嗯……世界和平之类的?其他就没特别想到什么。 「看来雪之下雪乃也是有弱点的啊……你没有把握可以赢他吗?」 平冢老师不怀好意地说,雪之下因此露出不悦的表情。 「……好吧,虽然不甘心这样就被老师给挑拨,但我答应参赛,顺便帮忙处理这个男的。」 呜哇~~雪之下真倔强!要说她哪里倔强,就是刻意强调「我早已看出老师的意图」这点。还有,她说「处理我」是什么意思?还是住手吧,太可怕了。 「那就决定啰。」 平冢老师咧嘴一笑,毫不在意雪之下的眼神。 「咦?怎么没问我……」 「看你一脸贼笑,我就知道不必问了。」 这样啊…… 「胜负由我决定,标准当然是我的主观和偏见。你们不用想太多,就随便……好好加油吧。」 说罢,老师便离开教室,留下我和相当不高兴的雪之下。想也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谈。寂静的空间内响起类似故障收音机的「滋滋」声响,那是钟响的前兆。 合成音色的旋律响起,雪之下「啪」一声阖上书本。那似乎是放学的钟声。 下一秒,雪之下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小心将文库本放进书包后,她站起身看了我一眼。 不过,她只是瞄我一下,没说任何话——没说什么「辛苦了」或「我先走了」, 就那样潇洒地离去。 雪之下冷淡的态度让我找不到机会开口。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先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接着被迫加入一个神秘社团,还被只有长相可爱的女生恶言相向,让我的内心受到极大创伤。 跟女生说话应该会更让人兴奋才对吧?我怎么只觉得沮丧? 还不如像平常那样跟玩偶说话就好。那些玩具不会顶嘴,总是对我笑咪咪的。为什么我不是个天生被虐狂啊? 不仅如此,为何我还得参加莫名其妙的比赛?而且对手是雪之下,我根本没有胜算。 社团如果要办什么比赛,我只要乖乖站在旁边看就好。对我来说,理想的社团活动是看一群女孩子玩乐团的dvd。 难道要透过比赛增进彼此情谊?这未免想太多,那女人八成会连想也不想地命令我:「你有口臭,能不能停止呼吸三个小时?」 青春果然满是谎言。 为了美化高三那年夏天输掉的比赛而流泪,为了安慰自己没考上大学,因而宣称挫折乃人生经验;由于不敢向心仪的人告白,因而假装是体贴对方才主动退出。 还有其他例子,例如碰上态度恶劣、教人不爽的女生,就说她是个傲娇,还期待不可能到来的爱情喜剧…… 我不认为作文有必要重写。 青春果然扭曲、虚伪,而且充满谎言。 第二章 雪之下雪乃无时无刻都贯彻自我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f班 姓名 比企谷?八幡 座号?29??????○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信念、原则、座右铭之类的不需特别昭告天下,而是放在心中即可,这就是我的信念。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只有我没地方可以写。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忘掉过去的创伤。 师长建议: 那种要死不活的信念确实很像你的作风,这样我就放心了。 毕业纪念册也是你的创伤之一吗? 我看你平常在学校里动不动就制造创伤,肯定会没完没了的,劝你早日放弃吧。 第二章?雪之下雪乃无时无刻都贯彻自我 班会结束后我走出教室,便看到平冢老师在外头等着。 她盘手伫立的样子像极了警卫,如果套上军服、拿起鞭子,真的再适合不过。反正学校本来就像一座监狱,所以我的想象不算太过天马行空。这里差不多是恶魔岛(阿尔卡特拉斯岛,位于美国旧金山湾内,过去曾为监狱。)或卡山德拉(漫画《北斗神拳》中的监狱名。)的感觉,世纪末救世主怎么还不快来救我? 「比企谷,社团时间到啰。」 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倏地变惨白。不妙,会被带走! 要是再被带去社办,我可真要对校园生活绝望。雪之下那家伙天生瞧不起人,说起话来根本配不上「毒舌」这么可爱的形容词,已经算是恶言相向。那样算是傲娇吗?我看只是个讨人厌的女生罢了。 然而,平冢老师毫不体谅我,咧嘴露出不带感情的笑容。 「走啰。」 她要抓住我的手腕,我马上一个闪身.,她再伸手过来,我也再度躲开。 「那个,我觉得啊……从尊重学生自主、促进学生独立的学校教育观点来看,强迫学生实在有可议之处。」 「可惜学校是训练学生适应社会的地方,进入社会后你的意见是行不通的,所以趁现在赶快习惯吧。」 话才说完,平冢老师的拳头便飞过来正中我的腹部,痛得我一下子忘记呼吸。老师看准我僵直的瞬间,抓住我的手。 「知道再逃下去会怎么样了吧?别老是烦劳我的拳头。」 「已经确定是拳头喔……」 要是再痛一次我可会吃不消。 走着走着,平冢老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 「对了,就这么办。下次你要是再逃走,跟雪之下的比赛就直接算你不战而败,还要加上处罚,最好别指望三年便能毕业。」 不论是未来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我能逃的地方都被堵死了。 平冢老师走在我身旁,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喀喀声响。不仅如此,我的手腕还被她抓着,就某种角度而言,我有点像是陪变装成女教师的酒店小姐去上班兼消费。 不过有三点不同。首先,我并没有付钱;第二,我并不是手臂被拉着,而是肘关节受到控制;最后一点,我完全不快乐,也不觉得兴奋。 尽管手肘能碰到老师的胸部,我却没有半点喜悦,因为我就要被带去那间社办。 「老师,我不会逃跑的,让我一个人过去吧。反正我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到了不是一个人反而会心神不宁的地步。」 「别讲得那么孤独,我想跟你一起去啊。」 这时,老师突然温柔地笑了。她平常眼角总是往上吊,但此刻完全不同,那巨大的反差让我不禁吓一跳。 「与其让你跑走再来懊悔,用拖的也要把你拖去比较不会让我有心理负担。」 「这理由太烂了吧!」 「那是什么话?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我是为了让你脱胎换骨才这样陪着你喔!多么动人的师徒之爱啊。」 「这哪算是爱?如果这就是爱,我一点都不需要。」 「从之前那些借口看来,你未免太别扭……太别扭的人,秘孔位置不是会相反吗?你可别去盖什么圣帝十字陵。」(出自漫画《北斗神拳》的剧情。) 你未免太爱看漫画…… 「坦率一点才讨人喜欢。老是用冷眼看待人间,应该快乐不起来吧?」 「世界上也不全是快乐的事。如果抱持快快乐乐就好的价值观,就拍不出让美国人痛哭流涕的电影。况且,悲剧当中总是能找出快乐。」 「这些言论非常典型呢。虽然现在常看到性格扭曲的年轻人,你却已经算是病态的程度。你果然罹患高中生特有的疾病『高二病』。」 我在老师非常灿烂的笑容下被宣判为有病。 「咦?说是『病』也太过分了吧?而且,『高二病』是什么?」 「你喜欢看动漫画吧?」 我要求老师解释,但她不予理会,径自提出下个问题。 「嗯,是不讨厌。」 「为什么喜欢?」 「因为……那毕竟是日本文化之一,又是享誉全球的大众文化,不肯承认反而很奇怪吧?而且从经济层面来看,动漫画带来的庞大商机也不容忽视。」 「嗯,那一般文学呢?喜不喜欢东野圭吾或伊坂幸太郎?」 「是有在看,但老实说我比较喜欢他们成名前的作品。」 「你喜欢哪些轻小说书系?」 「gagaga文库……还有讲谈社box,虽然我不确定讲谈社那个算不算是轻小说。老师,您究竟想问什么?」 「嗯……以不好的角度而言,你完全没有违背我的期待,患有不折不扣的高二病。」 老师一脸讶异地望着我。 「所以说高二病到底是什么……」 「高二病就是高二病,是高中生常有的思想型态,例如觉得耍别扭很帅气、常把『工作就输了』这种很适合他们的网络流行语挂在嘴上、提到畅销作家或漫画家会说『比较喜欢他们成名前的作品』。他们瞧不起大受欢迎的东西,欣赏一些小众玩意儿。此外,他们也瞧不起身为同类的御宅族,常常摆出一副顿悟一切的模样说些别扭的道理,简单说就是一群讨厌鬼。」 「讨厌鬼……可恶!我几乎完全符合,根本无法反驳!」 「不,我是在称赞你。最近的学生很厉害,会跟现实妥协,让当老师的都没了动力,感觉只像在工厂工作。」 「『最近的学生』是吧……」 我不禁露出苦笑。这句话早已经用到烂啦。 当我觉得有点厌烦,打算反驳一下时,平冢老师盯着我的双眼,耸耸肩膀说: 「你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就是那一点让我深深觉得你有高二病。」 「……是吗?」 「希望你别误会,我是很认真在夸奖你。我喜欢不放弃思考的人,虽然你个性别扭的地方实在很别扭。」 对方直接表明喜欢之意,让我一时为之语塞。我鲜少被人这么说,因此不知该如何回话。 「就个性别扭的你看来,雪之下雪乃这个人如何?」 「讨厌的家伙。」 这次我连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我打从心底觉得她是个讨厌的人,程度跟被人嘲笑「还是别改成水泥路吧(出自动画电影《心之谷》之剧情。男主角天泽嘲笑女主角月岛将「country road」改编成「水泥路」的举动,因此月岛觉得天泽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差不多。 「这样啊。」 平冢老师露出苦笑。 「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总之,她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哪里温柔啦?我在心中暗自咂舌反驳。 「她一定也得了什么病。她总是那么温柔又通情达理,但这个世界既不温柔又不讲理,她想必活得很辛苦。」 「姑且不论她是否温柔或通情达理,至少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差不多呢。」 我说完,老师露出「没错吧」的表情看向我。 「你们果然都很别扭。我就是担心你们没办法适应这个社会,才想将你们聚集在一起。」 「那里不会是隔离病房吧……」 「或许喔。不过,你们这样的学生满有意思的,我很喜欢。说不定我只是想把你们留在身边而已。」 老师开心地笑着,依然紧紧扣住我的手臂。这种类似综合格斗技的技巧八成也是从漫画中学来的。我的手肘不断发出讨厌的咯吱声,同时在老师丰满的胸部上蹭来蹭去。 ……呼,手臂完全受到控制,我很难挣脱。虽然心有不甘,但现在只能多享受一下这种触感,真是可恨啊。 然后,我又想起乳房是成对的,所以前面提到的胸部应该用复数形才对。 x    x    x 来到特别大楼后,老师大概不再担心我会逃走,终于把手放开,但她离开时仍频频对我使眼色。那不是因为离情依依,而是充满杀气地暗示:「你知道逃跑的下场是什么吧?」 我苦笑着步上走廊。 特别大楼的一隅相当安静,连空气都冷冰冰的。 应该还有其他社团在活动,这里却听不到任何吵杂声,不知是地点的关系,还是那个人——雪之下雪乃散发的奇特氛围使然。 说实话,我打开门时心里一片沉重,但就这样落荒而逃也很不是滋味。 反正别理会她说的话就对了。不要想成是两个人,我跟她是各自独立的,彼此毫无瓜葛,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尴尬之处,更不会觉得不愉快。 从今天开始,我要实行「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计划。第一点:见到旁人便视为路人。附带一提,本计划没有第二点。 简单来说,我之所以会觉得尴尬,在于「必须和她说话」、「要和对方好好相处」之类的强迫性思维。 当你搭电车时,总不会因为隔壁坐了人就觉得「糟糕,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尴尬啊」,这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不必多想什么,只要静静地看书就好。 我打开社办的门,见到雪之下在读书,姿势和昨天一模一样。 「……」 尽管打开门,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我先在心中对她打声招呼,然后走过去。 雪之下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一瞬间,下一瞬间又回到文库本上。 「地方都已这么小,竟然还无视我……」 雪之下直截了当地予以无视,害我以为自己是不是变成空气。这不就和平常在教室的时候一样吗? 「你打招呼的方式真奇怪,哪一族的?」 「……你好。」 我受不了雪之下的讽剌,改用幼儿园学到的方式问候,这次她笑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我笑,我也发现她笑起来有酒窝,还会露出虎牙等小细节。 「午安,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呢。」 说实话,她露出笑容简直是犯规,而且是马拉度纳「上帝之手」等级的犯规。这点我不得不承认。 「我、我只是因为逃跑就会被直接判输才过来的,你可千万别搞错喔!」 这段对话有点像爱情喜剧的内容,但男女生的立场相反吧? 果然不行啊。 雪之下并没有因此坏了心情,应该说她对我的反应毫无兴趣,径自继续说道: 「先前被我讲得那么难听,照理说应该不会想再来这里才是……莫非你是被虐狂?」 「并不是……」 「那是跟踪狂?」 「也不是。喂,你为什么要以我对你抱持好感为前提?」 「难道不是吗?」 这个女人,竟然把头一偏摆出疑惑的样子!虽然这模样有点可爱,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赚到了。 「不是!你未免太有自信,连我都受不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一定很喜欢我。」 雪之下说这句话时,表情跟平常一样冷淡,看不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雪之下的确长得很可爱。就连跟她毫无关联、在学校里没有任何朋友的我,都知道这号人物。她无疑是校内屈指可数的美少女。 话虽这么说,她的自信却是高得不寻常。 「你是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才能够那么乐观?难道天天过生日或者男朋友是圣诞老人?」 否则她怎么可以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要是让她那样继续下去,迟早会出状况。最好在还有转圜余地时,引导她走回正途。 潜藏在我心中的善良人性开始骚动,我小心翼翼地挑选词汇说道: 「雪之下,你并不正常。那是天大的误会,赶快去动前额叶切除手术吧。」 「为了你自己着想,说话最好修饰一下喔。」 雪之下发出「呵呵呵~」的笑声看着我,恐怖的是她眼神没有在笑。 不过,她没有骂我「垃圾」或「人渣」什么的,已算是值得嘉许。老实说,要不是她长得可爱,我早已一拳揍下去。 「嗯,对于处在底层的比企谷同学来说,我可能不太正常吧,但对我来说,这种思考方式是很正常的。依据经验法则推测嘛。」 雪之下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就算是这种举动,换成她来做就会变得有模有样,真不可思议。 「经验法则啊……」 说得出这种话,代表她有恋爱方面的经验吧?从她的外表看来是可以理解。 「你的校园生活一定很愉快。」 雪之下听到我夹杂叹息的低语,身体顿时一震。 「是、是啊。凭良心讲,我的校园生活相当安定平和。」 她嘴巴这么说,眼神却不知为何飘往其他地方。多亏如此,我发现她从下颚到颈部的柔顺曲线非常漂亮,因此多学到一项毫无用处可言的知识。 见到雪之下眼神游移不定的模样,我慢好几拍才察觉到自己的盲点。不,如果我冷静下来,应该马上就发现了。毕竟,那种高高在上、天生看不起别人的女生, 怎么可能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更不用说要过着一帆风顺的校园生活。 姑且还是问她一下吧。 「你有朋友吗?」 雪之下听到我的问题,立刻转移视线。 「这个嘛……能请你先定义怎么样到怎么样之间算是朋友吗?」 「啊,不需要了,会讲这种话的都是没朋友的人。」 这是来自我的亲身经验。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怎样的范围内算是朋友,然后朋友跟熟人之间的差别又是什么,有人能帮忙解惑吗? 难道见一次面算朋友,天天见面就算兄弟?mi do fa do re si so ra o?为什么只有最后不是音阶啊?整齐一点好不好(出自nhk的儿童节目「do re mi fa多纳岛」的片头曲歌词。)! 况且,熟人和朋友的差异也很微妙,尤其是女孩子之间,在一个班级中就有同学、朋友、死党之类的等级。这种差别又是怎么来的? 回到正题。 「反正,我多少也想象得到你没有朋友啦。」 「我有说我没有朋友吗?而且,就算真的没有,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损失。」 「哎呀,也是呢~~没错没错。」 我随便应付一下雪之下投来的视线。 「不过你明明很受大家欢迎,为什么会没有朋友?」 话才说完,雪之下又不高兴地转移视线。 「……你一定不会懂的。」 她的脸颊似乎稍微鼓起来。 的确,我和雪之下截然不同,根本不会知道她的想法。就算她告诉我,我大概也很难理解。不论到哪里,人与人都无法互相理解。 不过,我倒是能体会雪之下的孤独。 「我并非不懂你的意思,毕竟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快乐,硬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想法才差劲。」 「……」 雪之下看了我一眼后,立刻转回正面闭起眼睛,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明明喜欢单独一个人,别人却擅自同情你,那种感觉很讨厌呢,我了解、我了解。」 「为什么我会被你这种人当成同类……真教人生气。」 雪之下像是要隐藏不满似地撩起头发。 「虽然你我的水平相差很多,但喜欢独处这点倒是有点像。」 雪之下如此说完,又补一句「让我有点不甘心」,然后自嘲般地笑了。那笑容有些阴郁,不过相当平静。 「水平差很多是什么意思……我对孤独这件事可是有独到的见解,称我为『孤独大师』也不为过。凭你的程度也想谈论孤独,可会让人笑掉大牙。」 「这种带着悲怆的自信是怎么回事……」 雪之下的脸上写满惊愕与无言。我让她露出那种表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成就感,因而用胜利的口气说: 「你明明受人欢迎还在那边说什么孤独,实在太卑鄙啰。」 雪之下闻言,却露出轻视我的笑容。 「想得真简单,难不成你只靠脊髓反射过日子?你明白受欢迎代表什么吗?哎呀,你没有那种经验呢,是我考虑不周,真对不起。」 「要考虑就考虑仔细好吗……」 她这种个性算是表里不一吧?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那么,受欢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之下闭起眼睛,稍微思考一下我的问题,然后清了清喉咙开口。 「对于从来没有受过欢迎的你来说,可能会有些剌耳。」 「已经很刺耳了,你放心。」 于是,雪之下做一个深呼吸。 反正我的心情已经不会变得更糟。先前的对话让我觉得好像吃下一碗巨无霸拉面,肚子撑得不得了。 「我从小就很可爱,身边的男孩子都对我有好感。」 投降。 这根本是蔬菜加量人工调味料也加量的分量啦! 可是话都已说出口,我总不能在此认输,只好忍耐着听下去。 「大概是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吧,在那之后一直都是如此……」 雪之下的表情和刚才不同,显得有些阴沉。 五年以来时时刻刻接收到异性的好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身为一个十六年来老是被异性厌恶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 甚至连情人节时, 妈妈都不送我巧克力了。那是陌生的世界,属于笑得合不拢嘴的人生胜利组。她该不会单纯是在炫耀吧? ——不过,其实也有道理。 尽管我们境遇不同,被迫承受最真实的情感无疑是件痛苦的事。 就跟赤裸裸地站在暴风中,和在班会被围剿一样痛苦。 一个人被推到黑板前,周围的同学一边拍手一边喊着「道歉~~道歉~~」,同样是地狱场景。 ……那真的太难受。我在学校掉下眼泪,就只有那么一次。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我。 「和被人讨厌比起来,受人喜欢还是好多啦,你太任性。」 大概是突然想起痛苦的过去,我才会脱口说出这句话。 雪之下闻言微微叹一口气,表情非常像在笑,实则不然。 「我从来不希望自己受人喜爱。」 她没好气地说着,又低声补上一句: 「不过,如果大家都真心喜欢我,可能也不错呢。」 「啥?」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禁再问一次。 这时,雪之下一本正经地看向我问道: 「如果你有朋友很受女孩子欢迎,你会怎么想?」 「这是什么蠢问题?我根本没有朋友,一点也不用担心。」 我的回答非常斩钉截铁,充满男子气概。 连我都对自己毫不犹豫、几乎要打断雪之下说话的回答感到惊讶,她张着嘴巴却不知要说什么,大概是也吓一跳吧。 「……有那么一秒,我还以为你说出很帅气的话。」 雪之下低下头,头痛似地按着太阳穴。 「不然,你想象一下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他。」 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立即的答复。 「看吧,你也会想让对方消失。这就和没有理性的野兽相同……不,甚至是禽兽不如……我以前念的学校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只能透过那种方式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多么悲哀啊。」 雪之下说完冷笑一声。 不得女生人缘的女生——这种类型的人确实存在。十年来我学校也不是念假的,即使不是中心人物,从旁边观察亦能明白此事。不,应该说正因为我是个旁观者才会明白。 雪之下一定是身处中心,才导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种人会遇上什么问题,其实料想得到。 「小学时,我的室内鞋被藏了快六十次,其中有五十次是班上女生做的。」 「剩下的十次呢?」 「男生藏了三次,老师买走两次,还有五次是被狗藏起来的。」 「狗也藏太多次了吧!」 这实在超乎我的想象。 「该惊讶的不是那里吧?」 「我是刻意不追问啊!」 「因为这样,我每天都得把室内鞋和直笛带来带去。」 雪之下一脸厌烦,我不禁同情起她的遭遇。 千万别误会,我绝不是出于小学时曾趁一早教室没人而掉包笛子吹口的罪恶感才同情她!我是真的觉得雪之下很可怜,千真万确!八幡绝不说谎! 「真是可怜你啦。」 「是啊,非常可怜,谁教我那么可爱。」 见到雪之下如此挖苦自己,我这回倒不那么火大。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人既软弱,内心又丑陋,容易因为嫉妒便把人一脚踢开。奇怪的是,越优秀的人却活得越痛苦。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所以我要改变人类,还有这个世界。」 雪之下的眼神相当认真,宛如寒气逼人的干冰,我觉得自己快冻伤了。 「你好像是往错误的方向努力……」 「是吗?但这样总比你那种混吃等死的态度好太多。我……很讨厌你接受自己软弱的想法。」 语毕,她转头看向窗外。 雪之下雪乃是个美少女。这是不争的事实,连我都不得不承认。 就旁人眼光看来,她品学兼优,完美得无可挑剔,但个性上的问题成为这块美玉的致命瑕疵,而且那不仅是一点点的小瑕疵。 可是,她这个致命伤其来必有因。 我没有完全相信平冢老师的意思,不过,雪之下雪乃的确有她自己的烦恼。 要藏起自己的烦恼、假装合群、骗过自己与周遭人并不难,世界上大多数的人 都是这样做。例如,会念书的人考到高分时,只会说自己运气好或侥幸得到的;美少女碰到羡慕自己外貌的恐龙妹,也会刻意说自己最近皮下脂肪变厚,强调她不美的一面。 但雪之下不会做那种事。 她绝对不会说谎。 她这种态度确实值得赞许。 毕竟我和她是一样的。 雪之下说完,又重新看起那本文库书。 看到那模样,我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我厚颜无耻地认为,我们一定有哪里相似。 不知为何,连现在这股沉默都让我有种舒适感。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快,彷佛想追过秒针的速度。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我和她…… 「雪之下,我跟你当朋——」 「抱歉,没有办法。」 「拜托~~我都还没有说完耶!」 雪之下断然拒绝,还露出「呜哇,好恶心」的表情。 这家伙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爱情喜剧什么的,给我爆炸吧! 第三章 由比滨结衣不时看人脸色 「你喔,连对烹饪课都有创伤吗?」 我跷掉烹饪课,结果被要求补写家政报告,但交出报告后,又没来由地被叫到教职员办公室。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平冢老师,为什么我又得听您说教? 「老师,我记得您应该是教国文……」 「我同时负责学生生活辅导。鹤见老师把工作都丢给我。」 我往办公室角落望去,发现他本人正在帮观叶植物浇水。平冢老师瞄他一眼,再看回我这里。 「我先听听你逃课的理由,简短地回答我。」 「没有啦,我只是不太了解跟班上同学一起上烹饪课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了解你的回答有什么意义。比企谷,你这么讨厌分组吗?还是根本没有组别愿意让你加入?」 平冢老师凝视我的脸,看起来真的很担心。 「不不不,老师在说什么啊?这可是烹饪课喔!如果不模拟实际状况来练习就没有意义。我妈妈都是一个人煮饭,所以一个人才是正确的!反过来说,分成小组上烹饪课是不对的!」 「那是两回事。」 「老师,您是说我妈妈不对吗?不可原谅!不管您接下来再多说什么都没用,我要回去了!」 我反驳老师之后,转身要离开办公室。 「你休想假装成恼羞成怒的模样开溜。」 ……被发现了。平冢老师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像是抓起小猫一般把我转回来。唔,或许我该吐舌头说「嘿嘿?糟糕~~☆」,比较有机会蒙混过去。 平冢老师发出叹息,敲了敲我的报告。 「到『制作美味咖哩的方法』为止还没有问题,但是后面『首先,将洋葱切成扇形,再切成薄片、加入佐料。就像肤浅的家伙容易受影响,洋葱切成薄片比较好入味』……谁叫你加入讽剌的?给我加入牛肉。」(「讽刺」之日文为「皮肉」) 「老师,请不要露出『我说得很棒吧』的样子……看得我都不好意思……」 「我也不想看这种东西。不用我多说,重写。」 老师打从心底感到无奈,嘴巴叼起一根香烟。 「话说回来,你会做菜喔?」 平冢老师翻着我的报告,一脸意外地问道。真意外,咖哩这种东西,现在的高中生应该都会做吧。 「会啊。为了将来着想,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到了想搬出去一个人住的年纪?」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喔?」 平冢老师用视线追问:「那是为什么?」 「料理是家庭主夫的必备技能。」 听到我的回答,平冢老师连眨好几次刷上淡色睫毛膏的大眼睛。 「你想当家庭主夫?」 「这是我未来的选项之一。」 「不要用那种死鱼眼谈论梦想,眼睛至少要散发光芒啊!那么,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我先听来参考参考。」 现场气氛并不适合回答「你先担心自己的未来吧」,所以我乖乖给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挑一间水平还可以的大学继续念书。」 老师点了点头。 「嗯,然后呢?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找个漂亮又能干的女孩结婚,然后请她养我。」 「我问你什么『工作』!给我回答职业类别!」 「就说是家庭主夫啊。」 「那叫小白脸!是最可怕的废物!他们会假装要跟你结婚,突然就占领你家甚至连钥匙都自己打了一把再来是把家当也都搬过来一旦分手甚至连我的家具都搬走简直是超级烂人!」 平冢老师巨细靡遗又苦口婆心地规劝我,话语宛如连珠炮一样。又因为她刚刚说得太激动,现在还喘不过气,眼角也泛着泪水。 真是凄惨……看到老师那么可怜,我忍不住想说些话鼓励她。 「老师,请放心,我不会变那种人!我会好好做家事,成为超越小白脸的小白脸!」 「超级小白脸是什么啊!」 我未来的梦想遭到否定,因而来到人生的分歧点。就在梦想即将被破坏的关键时刻,我试着以理服人。 「称之为小白脸的确很不好听,但我认为把名称换成家庭主夫就不会那么糟。」 「嗯?」 平冢老师瞪着我,椅子发出咯吱声响,那是「我听听看你能说什么」的意思。 「现代提倡两性平等,女性在社会上当然越来越活跃,平冢老师也在当老师就是一个证明。」 「……嗯,的确。」 看来开场白成功了,这样便能继续下去。 「不用说也知道,随着大批女性进入职场,男性将面临僧多粥少的问题。毕竟从古至今不分海内外,职缺都不是源源不绝的。」 「唔……」 「举例来说,假设某公司在五十年前有一百名员工,男性比重应该为百分之百,但当公司基于义务雇用五十名女性员工后,自然会有五十名男性必须另谋他处。光是简单计算一下就有这么多男性失去工作,若再考虑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的问题,男性员工势必变得更少。」 我说到这里,平冢老师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继续说。」 「现代公司不像以前一样需要那么多员工。计算机普及和网络发达让他们讲究效率,个人产能也大幅提升,结果社会上反而出现『你们太有干劲也不好』的状况。现在不就有『分时工作』之类的概念吗?」 「确实是有。」 「此外,家电产品也有长足的进步,每个人都能依靠家电做好家事,即使是男生也一样。」 「喂,等等。」 正当我说得口沫横飞时,突然被老师打断。她轻轻咳一下后,盯着我的脸说: 「那、那些机器并不好操作……不见得会那么顺利喔。」 「只有老师不会操作吧。」 「……什么?」 老师把椅子一转,往我的小腿一踢。痛死人啦!而且她还狠狠瞪着我。我赶快转移话题,继续说下去。 「总、总而言之!大家拼命打造出不用工作的社会,现在却要求别人去工作或抱怨没有工作,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完美的结论:工作就输了!工作就输了! 「唉……你还是那副死样子。」 老师大大叹一口气,但马上又想起什么似地笑说: 「让你吃一次女孩子烹饪的料理,说不定想法就会改变……」 她站起身,用力推着我的肩膀离开办公室。 「等、等一下!老师要做什么?会痛、会痛啦!」 「你去侍奉社学学勤劳的可贵。」 我的肩膀像是被老虎钳紧紧夹住,最后整个身体被大力推出去。 当我转头要抗议被老师如此对待时,她毫不客气地把门「砰」一声关上,这是「我不听任何争辩反抗抗议不满和顶嘴」之意。 要不要直接离开呢? 我才刚这么想,刚才被老师抓住的肩膀立刻传来一阵痛楚。若是逃走的话又要挨揍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出现条件反射,真是恐怖的老师。 我别无选择,只好去最近加入、叫做「侍奉社」什么的诡异社团露脸。虽然名义上是个社团,我却完全不了解活动内容。附带一提,我更搞不懂那个社长。 她到底是怎样? x    x    x 雪之下一如往常在社办里看书。 简单打过招呼后,我把椅子搬到离雪之下稍远的位子坐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现在侍奉社完全变成为了少年少女而设立的读书倶乐部。 结果这个社团到底是在做什么?本来说要进行的比赛呢? 突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和造访者微弱的敲门声一起到来。 「请进。」 雪之下停止翻页的动作,毫不马虎地夹好书签,抬头对门应声。 「打、打扰了。」 对方似乎很紧张,说话的声音有点尖。 一个女生把门打开一点缝隙,接着从那道细小的空间钻进来,彷佛不想被人看见她的动作。 那名女孩留着及肩的波浪状棕发,每走一步,头发便跟着晃动一下。她的视线不停游移,像在打探一般,一和我对上眼就发出小声尖叫。 ……我是什么奇怪的生物吗? 「怎、怎么会有个自闭男!」 「……我是这里的社员。」 自闭男是在说我吗?还有这家伙是谁? 老实说,我对她毫无印象。 不过,她看上去就像时下的高中女生,算是很常见的类型,亦即歌颂青春、外表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她穿着短裙,长袖衬衫有三颗扣子没扣,微微露出的酥胸挂着一个坠子,上面有心形饰品,再加上使用脱色剂染成的棕发,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视校规的打扮。 我从未和这种女生接触过。不,应该说我从未跟任何女生接触过。 但对方似乎认识我,让我不太敢问她:「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这时,我发现她胸前的缎带是红色的。我们学校的制服缎带有三种颜色,用来区分不同年级,红色缎带代表她跟我一样是二年级生。 ……不,我会注意到缎带的颜色并不是因为在看她的胸部,而是刚好映入眼帘的缘故喔!顺带一提,她还满有料的。 「总之,先坐下吧。」 我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请她坐下。我要在此强调,我并不是为了掩饰下流的心态才刻意展现绅士风范,这是发自内心不造作的温柔。 哎呀,我真是绅士的典范,我时常穿着绅士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谢谢……」 她犹豫一下,但还是照我的话坐下。这时,坐在对面的雪之下跟她对上视线。 「你是由比滨结衣同学吧?」 「你、你知道我吗?」 这位由比滨结衣被叫出名字后,马上变得开朗起来。对她来说,能够被雪之下认得似乎是某种地位的象征。 「真厉害……你该不会把全校同学的名字都记起来了吧?」 「没那种事,像是你我就不知道。」 「这样啊……」 「你不用沮丧,这算是我的错。你渺小得让我没注意到,而我的心又太软弱,总是想无视你的存在。」 「喂,你是在安慰我吗?这种安慰方式太烂了吧?最后好像还变成是我不对耶!」 「我不是在安慰你,是在讽剌你。」 雪之下丝毫不看我一眼,拨了拨落到肩上的头发。 「这个社团……好像满有趣的。」 由比滨看着我和雪之下,眼睛闪闪发亮……难道这女孩的脑袋里开满小花吗? 「并不会特别有趣……反而是你的误解让我很不高兴。」 雪之下朝由比滨投以冰冷的视线。由比滨见状,连忙挥动双手澄清: 「啊,不是啦,我只是觉得你们很自在的样子!还有,那个……自闭男跟平常在班上的样子完全不同,原来他会说话啊~」 「拜托,我当然会说话……」 我看起来沟通能力有那么差吗…… 「这么说来,的确呢。由比滨同学也是f班的吧?」 「咦?真的吗?」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雪之下这句话,由比滨身子一震。 糟糕! 连班上同学都不记得自己的痛苦,我比谁都还能体会。为了不让她受到同样的打击,我决定设法搪塞过去。 「我、我知道啊。」 「……那为什么撇开视线?」 由比滨瞪着我。 「所以,你在班上都没有朋友对吧,自闭男?看你老是贼兮兮的,样子又恶心。」 啊~~我对这种「把人当笨蛋」的视线有印象,班上女生确实常用这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我,她应该是成天和足球社混在一起的其中一人。 搞了半天,原来是我的敌人啊,亏我还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荡妇。」 我忍不住低声咒骂,由比滨马上气得抗议: 「什么?『荡妇』是什么意思!人家明明还是处——呜、呜啊!没、没事没事!」由比滨羞红了脸,拼命挥手要收回差点冲口而出的字眼。看来她不过是个傻瓜。雪之下看到她那么慌张似乎有意相助,因此说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吧?这个年纪还是处——」 「哇~~啊~~你说什么!都高二了还没有经验很丢脸耶!雪之下同学,是你不够有女人味吧?」 「……这种想法真不值。」 喔喔,不知怎地,雪之下变得更冷淡。 「不过啊,会说『女人味』这种话,更代表你是个荡妇。」 「你又这么说!怎么可以讲人家是荡妇!你真的很下流耶,自闭男!」 由比滨愤恨地发出呜呜低吟,含着眼泪看向我。 「骂你『荡妇』和我下不下流无关。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讲得我好像是个家里蹲似的……啊,所以她是在骂我吧?这八成是班上同学帮我取的难听绰号。 ……好过分,我都快哭出来。 背地里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所以,我要在对方面前说。只有让对方亲耳听见,才能造成伤害! 「你这个荡妇。」 「你……这……太差劲了!恶心到极点!去死!」 她这句话,甚至让平时温良恭俭让、有如安全刮胡刀的我陷入沉默。世界上有许多不该说的话,特别是和人命有关的话,更有强烈的剌激作用。除非做好背负他人性命的觉悟,否则不该轻易说出口。 为了纠正由比滨,我沉默一会儿,带着怒意郑重开口。 「别随便叫人『去死』或说『杀了你』什么的,小心我宰了你。」 「啊……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咦?你也说啦!你还不是一样!」 察觉自己吃亏的由比滨看起来实在很傻。不过意外的是,她肯向人低头道歉。我对由比滨的印象开始有些不同。我原以为常跟她在一起的那群人,亦即足球社社员和其他同伴都是那样子,满脑子只有玩乐、性爱和嗑药。这是村上龙的小说吗? 由比滨似乎吵累了,因而轻轻叹一口气。 「那个……我听平冢老师说,这里可以帮学生实现愿望。」 「是喔?」 我还以为这里是整天看书混时间的社团。 雪之下完全不理会我的疑问,直接回答由比滨的问题。 「有点不同。侍奉社只是提供帮助,至于愿望能不能实现,得看你自己。」 这句话像是无情地拒绝对方的求助。 「哪里不同?」 由比滨惊讶地问道,这同时是我的疑问。 「差别在于是『给人鱼吃』,还是『教人钓鱼』。志工服务原本是要提供别人自助的方法,而不是直接给予结果。让对方能够自立,算是最接近的说法。」 这种话听来像是出自公民课本,不论去哪间学校都会看到这类课题。 这样看来,兼顾「自立」与「合作」应该是这个社团的活动宗旨。老师也不断 说着勤劳什么的,所以这应该是个为学生而努力的社团。 「听、听起来好了不起!」 由比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她那个样子,感觉以后会被骗进一些奇怪的宗教团体,有点教人担心。 有句话说胸大无什么的,虽然毫无科学根据,眼前倒是出现真实例证。 反观雪之下,她的头脑灵活又伶牙俐齿,胸前则像一块洗衣板。 此刻,雪之下依旧冷笑着说: 「我不保证能实现你的愿望,但会尽量帮助你。」 由比滨这时才发出「啊」的一声,想起原本的目的。 「那、那个……能不能……饼干……」 她说得吞吞吐吐,而且还看了看我。 我又不是饼干。虽然班上同学视我为空气,但就算发音很像,饼干和空气还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空气」和「饼干」的日文发音相似)。 「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用下巴示意走廊的方向,那是要我滚出去的意思。不过,她大可不用那样打暗号,只要温柔地对我说「你很碍眼,可以麻烦先离开吗?如果你能就此不再回来,我会更高兴」不就好吗? 如果是只能讲给女孩子听的事,我也无可奈何。世界上总有这种事,从「健康教育」、「隔离男同学」、「女同学到别间教室上课」这几个词语便能看出端倪。 ……话说回来,女同学们到底在上些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 「……我去买罐『sportop』。」 我察觉出现场的气氛,若无其事地采取行动。哎呀~~我真是温柔。如果我是女生,一定会爱上自己。 当我要打开门时,雪之下似乎想到什么,在我背后说道: 「我要『野菜生活100』的草莓优格。」 能恣意叫人跑腿的雪之下同学真不简单。 x    x    x 来回特别大楼三楼到一楼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若是我慢慢走过去再走回来,她们应该也谈完了。 不论如何,由比滨都是我们的第一位委托者。也就是说,我和雪之下的比赛正式开始。反正我根本没有胜算,只要想办法尽量减少伤害就好。 福利社前面的神秘自动贩卖机中,有卖一般便利商店找不到的纸盒装奇异饮料。那些饮料很像某些品牌的山寨版,不过味道还不错,所以不容小觑。 其中一款名为「sportop」的运动饮料深得我心。如同粗制点心的味道、等于公然挑战最近标榜无糖低热量的作风,让我很欣赏它的反骨精神,而且味道也不差。 我把百圆硬币投入嗡嗡作响、如同一座空中要塞的自动贩卖机,买了sportop跟野菜生活后,又投一枚百圆硬币。 三人当中只有两个人有饮料,总觉得怪怪的,所以我也帮由比滨买一罐「男人的咖啡欧蕾」。 以上总共花费三百圆,我身上的财产因此失去一半,已经快破产啦。 x    x    x 「太慢了。」 雪之下一开口就是抱怨,然后从我手上抢过野菜生活,插入吸管喝了起来。 我手上还有sportop和男人的咖啡欧蕾,由比滨似乎发现那罐咖啡欧蕾是为谁买的。 「……给你。」 由比滨从形似小肩包的零钱袋里取出百圆硬币。 「喔,不用啦。」 雪之下也没付钱,何况,我没有问过由比滨便擅自买了这罐饮料。虽然有理由跟雪之下收钱,但我没道理要由比滨付账。 我没有拿由比滨手中的硬币,直接将咖啡欧蕾放到她手上。 「那、那怎么行!」 由比滨坚持要我收下,但我不想烦这种该不该付钱的问题,索性往雪之下走去。由比滨咕哝一声,不甘不愿地收起零钱。 「……谢谢。」 由比滨小声道谢后,笑嘻嘻地双手握住咖啡欧蕾,表情有些害臊。这可是我入生中听过最棒的一句谢谢。 只花一百圆就得到这种笑容,真是划算。 我带着满足的心情,向雪之下问起刚才的事。 「你们谈完了吗?」 「嗯,多亏你不在,我们谈得很顺利,谢啦。」 这是我人生中听过最差劲的一句谢谢。 「……真是太好了,我们要怎么做?」 「去家政教室,比企谷同学也一起来。」 「家政教室?」 就是那个嘛!和志同道合的人凑成一组,进行名为烹饪的拷问活动,如同铁娘子刑具一般的教室。里头还有菜刀和瓦斯炉之类的东西,非常危险,应该要禁用、禁用才对。 「去那里干嘛?」 家政教室和体育课、远足并列为三大创伤圣地,平常根本没人想主动踏进去。想到三五好友开心聊天时,我一加入他们马上陷入沉默,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我……我要做饼干……」 「啥?饼干?」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如此回应。 「由比滨同学想自己做饼干送给某个人,但她没有自信,所以想请我们社团帮忙。」 雪之下为我解开疑惑。 「为什么我们得帮忙啊……这种事不是应该拜托朋友吗?」 「呜……那、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嘛。要是被她们知道,一定会被当成笨蛋……这种事不适合找朋友啦……」 由比滨回答时,视线不断游移。 我忍不住微微叹一小口气。 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比关心他人恋情更无聊的事。与其知道谁喜欢谁,多记一个英文单字还比较有意义,更别说我还得为此帮忙。 我对于恋爱话题,就是不感兴趣到这种地步。 本来还以为她们是要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结果却是这个……不过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反正有人来问爱情上的烦恼,只要回答「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就好,万一对方失败,再用「那男的烂透了~~」解决即可。 「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同时和由比滨对上视线。 「啊、啊呜……」 由比滨低下头无言以对。她紧抓住裙摆,肩膀微微颤抖。 「哈、哈哈……很、很奇怪对吧?像我这样的人做手工饼干,只会被认为是在装纯情……对不起,雪之下同学,我看还是算了。」 「你要放弃我是无所谓……不过,你不用管那个男的。他现在没有人权,我会强迫他帮忙。」 看来日本宪法不适用在我身上,这是哪家黑心企业? 「哎呀~~不用不用啦!毕竟真的很可笑,也不适合我……而且我之前问过优美子和真理,她们也说现在不流行这种东西。」 由比滨说完瞄我一眼。雪之下则像要补上几刀似地说: 「……嗯,送手工饼干的确不像你这种外貌光鲜亮丽的女生会做的事。」 「就、就是说嘛,很奇怪呢~~」 由比滨配合雪之下的说法,「哈哈哈~」地笑着,略微低垂的视线不经意地与我交会。在她的注视下,我好像也得回答些什么才行。 「……我不是觉得你这样做很奇怪或不适合你或跟你个性不合还是与你不配什么的,单纯只是缺乏兴趣罢了。」 「你还说得更过分!」 由比滨气得拍桌抗议。 「真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自闭男!啊~~我生气了!告诉你,我只要肯用心,什么都办得到!」 「这不是你说了算,而是要让老妈泪眼汪汪地看着你说出这句话,像『我以为你只要肯用心,什么都办得到』这样。」 「你妈妈早已经放弃你吧?」 「非常适切的判断。」 由比滨眼角泛泪,雪之下则大力点头。 少管闲事! 不过,被妈妈放弃的确很悲哀。 对干劲十足的由比滨泼冷水让我过意不去,而且这是在比赛,我只好不太甘愿地答应帮忙。 「虽然我只会煮咖哩,但就帮你的忙吧。」 「谢、谢谢。」 由比滨这才放下心。 「没人期待你的厨艺,你只要帮忙试吃和发表意见即可。」 如同雪之下所言,如果是要提供身为一个男生的意见,我的确能派上用场。毕竟有许多男生讨厌甜食,我应该可以帮忙试出适合他们的口味。而且我几乎不挑食,大部分的食物我都觉得很好吃。 ……这样帮得上忙吧? x    x    x 家政教室充满香草精的甘甜气味。 雪之下熟练地打开冰箱,取出鸡蛋和牛奶等材料,接着又拿出磅秤和碗,铿铿锵锵地准备好杓子以及其他料理用具。 她是万能超人吗?说不定连厨艺都十分精湛。 雪之下快速准备好后穿上围裙,即将进入今天的重头戏。 由比滨同样穿上围裙,但似乎不太熟练,绑个结都乱七八糟。 「你的结歪了。难道你连围裙都不会穿吗?」 「对不起,谢谢……咦!围裙我还会穿啦!」 「嗯,那就把它穿好。做事若随随便便,会变得像那个男的一样无可救药。」 「别拿我当教材!你以为我是生剥鬼(日本民间流传的妖怪,会四处寻找怠惰者)吗?」 「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帮助别人,高兴一点吧……对了,虽然我说你是生剥鬼,不过对你的头皮并没有任何特殊指涉,这点你可以放心。」(「生剥鬼」与「秃头」的日文发音相近) 「我从来不会担心这点……别这样,不要用那种温柔的笑容看我的头发……」 为了摆脱雪之下平常绝不会露出的笑容,我用手盖住发线。 由比滨在稍远处观察我们,并且呵呵笑着。她身上的围裙还是没穿整齐。 「你还没穿好啊?其实根本不会穿吧……唉,过来,我帮你绑。」 雪之下无奈地对由比滨招手。 「……这样好吗?」 由比滨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有些犹豫地低喃,看来像找不到地方的小孩。 「快一点。」 雪之下冰冷的声音打断由比滨的犹疑。她似乎是感到不耐烦,感觉有点可怕。 「对对对对不起!」 由比滨立刻直奔过去。请问你是小狗吗? 雪之下绕到她背后,重新把结绑好。 「总觉得……雪之下同学好像我的姐姐喔。」 「我的妹妹哪有这么笨手笨脚。」 雪之下叹一口气,脸上净是「败给你了」的表情,不过,我觉得由比滨的形容意外地贴切。成熟稳重的雪之下和娃娃脸的由比滨,真的很像一对姐妹。 而且,这种感觉还满居家的。 我要声明一下,只有老头子才会在这时主张裸体围裙比较好,我认为制服搭配围裙才是极品。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嘴角不禁浮现笑意。 「自、自闭男,我问你喔??」 「什、什么事?」 糟糕,我刚刚好像露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因此下意识响应由比滨时的声音又变尖,教人更不舒服,真是负面的相乘效果。 「你、你觉得居家型的女生如何?」 「是不讨厌啦。男生多少会向往和这类女生交往吧。」 「这、这样啊……」 由比滨闻言,放心地露出微笑。 「好,我要加油!」 由比滨卷起衣袖,开始打蛋,接着加入小麦粉、砂糖、奶油、香草精等材料。连对料理不甚了解的我都看得出,由比滨的手艺非比寻常。或许有人觉得不过 是做个饼干而已,但正因为是简单的东西,才更容易分出优劣。因为无法使用小技巧,更能看出厨师的真正实力。 首先是打蛋,但由比滨竟然连蛋壳一起打进去。 接着是放入面粉,通通糊成一团。 再来是奶油,完全没融化。 加入砂糖时理所当然地放成盐,香草精则宛如不用钱似地猛加,牛奶更是差点满出来。 至于雪之下呢?她面色惨白地扶着额头。连厨艺不佳的我都感到一阵寒意,擅长做菜的雪之下想必更是恐惧万分。 「接下来……」 由比滨拿出速溶咖啡。 「配咖啡吃饼干吗?嗯,有点喝的东西会比较好下咽,你准备得还挺周到的。」 「啊?不是喔,这是用来调味。男生通常不是都不爱吃甜食吗?」 由比滨一面加入咖啡,一面把头转向我说道。由于她的视线不在自己手上,结果碗里瞬间堆成一座黑色小山。 「那已经不只是调味吧!」 「咦?啊,那就加点砂糖调整。」 她又在黑色小山旁盖起一座白色小山,然后两座山被蛋汁海啸淹没,最后变成一个地狱。 我先下结论——由比滨缺乏料理技能。并不是说她的技能高或低,而是根本没有。 由比滨不仅没有厨艺,又非常随兴,还在无用的地方发挥创意。她实在不适合踏进厨房,我也绝不想和她一起做化学实验,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一命呜呼。 那玩意儿烤好后,不知为何很像全黑的蛋糕,光是用闻的就知道很苦。 「怎、怎么会这样?」 由比滨一脸错愕地看着那个物体x。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能出那么多错……」 雪之下低声说道。她大概是有所顾虑,不想让由比滨听见,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由比滨将物体x堆到盘子里。 「虽然外表不怎么样……但味道要吃了才知道!」 「说的也是,刚好这里有人帮忙试吃。」 「哇哈哈哈!雪之下,难得你会讲错话……这叫做试毒啊!」 「这哪里是毒!毒?嗯~~真的有毒吗?」 由比滨大声吐槽,随后却显得不安。她微微歪着头,用眼神问我「你觉得呢」,但这不用问也知道吧? 我不理会由比滨宛如小狗乞怜的视线,转而向雪之下开口。 「喂,真的要吃这种东西喔?这根本是joyful本田(日本的家庭用品连锁量贩店)卖的木炭。」 「她使用的食材都是能吃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而且——」 雪之下暂时打住,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也会吃,你放心。」 「真的吗?没想到你其实是个好人呢。还是你暗恋我?」 「……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吃到死吧。」 「抱歉,我只是吓一跳而已,所以不小心说出奇怪的话。」 这只不过是点心而已……不,我也不知道眼前这盘东西算不算点心。 「我是请你来试吃,不是来善后。再说,接受她委托的人是我,我会负责。」 雪之下说完,把盘子拿到我面前。 「不找出问题就不能妥善解决,所以现在得冒个险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即使跟我说这些黑色物体是铁矿石,我都很有可能信以为真。雪之下拈起一片,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润。 「……应该不会死吧?」 「我才想问呢……」 我如此回答雪之下,同时看向由比滨。她正看着我们,露出一副很想加入的眼神……那正好,也让她吃几片,好好体会一下我们的痛苦。 x    x    x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吞下由比滨烤的饼干。 真的有够难吃。虽然我没有像漫画那样,吃下去后马上吐出来且不省人事,但我觉得直接昏倒可能还比较好。要是真的昏倒,就不用再吃了。 这饼干的味道让我怀疑是不是加入秋刀鱼的内脏,不过这也代表吃了不会马上死亡。但从长期的观点来看,吃下这种饼干导致罹癌风险提高,然后过几年发病死亡也不会太奇怪。 「呜~~好苦好难吃哦~~」 由比滨一边掉眼泪,一边喀滋喀滋地啃饼干。雪之下立刻递杯茶给她。 「最好不要咬碎,搭配饮料把它吞下去。还要小心别碰到舌头,这饼干像是烈药一样。」 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啊。 雪之下从茶壶倒出刚烧好还在冒烟的热水,为我们泡红茶。 三人吃完平均分配的饼干后,喝红茶冲掉口中的味道,这时我才感觉好一点,因而呼出一口气。 雪之下为了重振大家的精神,首先开口: 「那么,我们来思考怎么样才能改善问题。」 「由比滨再也不要下厨。」 「完全否定我?」 「比企谷同学,那是最后的解决方案。」 「要那样解决问题吗?」 由比滨先是错愕,之后又满脸失望,无力地垂下肩膀,深深叹一口气。 「我果然不适合做料理……这是靠天分的吗?可是我又没有天分。」 雪之下闻言,跟着叹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知道方法了。」 「要怎么做?」 她淡然地回答我: 「只能努力。」 「这算是解决的方法吗?」 依我的想法,努力是最差劲的解决之道。 没有其他任何可能,唯有努力一途——反过来说,这代表事情已发展到束手无策的地步,说穿了就跟没有办法没什么两样。既然没有希望,直接要对方放弃还比较轻松。没有什么事比白费功夫更让人空虚。让对方彻底死心,把那些时间和精力投注到其他事情上才有效率。 「努力是很好的解决方法,前提是做法要正确。」 雪之下彷佛看穿我的想法。你是超能力者吗? 「由比滨同学,你刚刚说自己没有天分对吧?」 「咦?啊,是的。」 「请你改掉那种想法。连最基本的努力都不做的人,没有资格羡慕有才能的人。失败者就是因为不懂成功者都是一点一滴地累积努力,所以才会失败。」 雪之下这番话非常苛刻,但无懈可击,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由比滨无言以对的脸上出现困惑和畏惧,她或许没有像这样被当面训斥过。 接着,由比滨如同要掩饰般地故作笑容。 「可、可是,现在大家都不做饼干啦……而且,这种事果然不适合我。一定是这样子!嘿嘿……」 当由比滨羞涩的笑声快消失时,雪之下放下茶杯发出「喀」的一声。那声音尽管平静,听起来却像冰一般澄澈。我和由比滨不由得看向雪之下,发现她全身散发出锐利的气息。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老是迎合别人?我看了就觉得烦。自己笨拙、不堪、愚蠢的根源在哪里,都还要去问别人,你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哇、哇啊……」 雪之下的措辞非常强烈,毫不掩饰厌恶之情,连我都要退避三舍、低呼连连。 「……」 由比滨震慑于雪之下的气势而陷入沉默。由于她垂下头,我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不过从她紧抓裙角的举动看来,已足以猜出她的心情。 由比滨一定很擅长与人沟通吧。能成为班上高调一族的成员之一,除了相貌因素之外,势必也需要相当的协调性。反过来说,这意味她善于迎合他人,但缺乏勇气,不敢冒着可能孤独一人的风险贯彻自我。 另一方面,雪之下则是彻底的自我中心派。她的行动力不在话下,行为举止也像是为自己的独来独往而自豪。 她们各自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 用角力形容的话,明显是雪之下占上风,而且她说的话相当有道理。 由比滨湿了眼眶。 「我……」 她大概想说「我要走了」,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再加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更显得软弱无力。 「我觉得雪之下好帅气……」 「「啥?」」 她在说什么? 我跟雪之下不约而同地开口,两人面面相觑。 「你完全不说场面话耶……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好帅气……」 由比滨热切地盯着雪之下,雪之下则是一脸僵硬地往后退两步。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可是说得很不客气。」 「不会!没那种事!啊,你的确说得很过分,我有点被吓到,但是……」 嗯,没错。老实说,我没想到雪之下会对一个女生这么不客气,连我都有点吓到。不过,由比滨似乎不只被吓到而已。 「我觉得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和自闭男讲话时,虽然也都在互相攻击……但你们确实有在沟通。我老是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由比滨并没有逃走。 「对不起,我下次会好好努力。」 她道歉后,眼睛直视雪之下。 雪之下面对那意料之外的视线,反而想不出该回答什么。 「……」 对雪之下而言,这也算是她的初体验吧。很少有人被训斥后还会诚心道歉,大部分的人都是涨红脸恼羞成怒。 雪之下移开视线、拨弄头发,看来她正在脑中寻找词汇,却又找不到。这家伙真不懂得随机应变。 「……雪之下,你就教她正确的做法吧。由比滨,你也要认真听。」 我打破她们之间的沉默。雪之下轻叹一声,点头说道: 「我示范一次,然后请你照着做。」 她站起身,迅速开始准备,然后卷起袖子、打蛋搅拌、算好要加入的面粉分量并让粉末完全溶解不结块,接着加入砂糖、奶油、香草精等材料。 其动作之熟练,和刚才的由比滨有如天壤之别。 雪之下不一会儿就做好面团,然后用模具压出爱心、星星、圆形等不同形状。 铁盘上已先铺好锡箔纸,雪之下小心翼翼地放上面团,最后放进预热过的烤箱。不消多久,难以言喻的香味便飘出来。 事前都已准备得那么齐全,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出炉的饼干看起来美味可口。 雪之下把饼干放上餐盘,递过来给我们。 这些饼干呈现焦黄色,和诗〇莉卖的一样精致,称之为饼干的确当之无愧。 我心存感激地拿起一片饼干。 饼干一进入口中,我脸上的表情马上融化。 「好好吃!你是什么颜色的蛋糕师吗?」(暗指漫画《梦色蛋糕师》) 我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忍不住再吃一片,这次味道同样美味。一想到之后可能不再有机会吃女生做的饼干,我又拿起第三片。由比滨烤的不算是饼干,所以不列入计算。 「真的好好吃喔……雪之下同学,你好厉害!」 「谢谢。」 雪之下露出微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恶意。 「不过,我只是照着食谱做而已,所以你一定也办得到,做不出来反而奇怪。」 「直接拿这个送人不就好吗?」 「那就失去意义了。来,由比滨同学,加油吧。」 「好、好的……我真的能像雪之下同学一样,做出这么好吃的饼干吗?」 「是啊,只要照着食谱做,一定不会有问题。」 雪之下不忘叮咛。 于是,由比滨再次进行挑战。 她像刚才雪之下的翻版,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因为现在在做饼干,我才特地用「翻版」形容,真是厉害的比喻(此处的原文为「焼き直し」,有重烤和翻版之意)。 等一下出炉的饼干一定也很美味吧,这个说法真棒(日文「うまい」有「食物美味」和「好」之意)。 然而…… 「由比滨同学,不是那样,撒面粉时要尽可能画圆形。你知道圆形的意思吗?小学应该学过吧?」 「搅拌时要把碗按住,你那样整个碗都在转,根本没有好好搅拌,而且动作不是绕圈,是要捣散蛋黄。」 「不对、不对啦,不需要加调味料,还有水蜜桃留待下次吧。另外,你加那么多水,生面团会报销的!」 雪之下竟然陷入混乱,而且好像已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将面团送入烤箱时,她已经累得频频喘气,平时那张扑克脸也冒着汗。打开烤箱后,和先前类似的香味飘出来。不过…… 「好像不太一样……」 由比滨陷入沮丧。 实际品尝过后,我发现味道的确和雪之下烤的明显不同。 不过,这样至少有达到可以称之为饼干的水平,比第一次烤出来的木炭进步许多。而且,如果只当作一般的食物,也没有什么好挑剔。 但是,由比滨和雪之下似乎都不太满意。 「……应该怎么教你,你才听得懂呢?」 雪之下垂头低语,绞尽脑汁思考。 看到她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她八成不知道该怎么指导别人。 正因为雪之下是个天才,她丝毫无法体会做不到的人的心情。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在那些地方犯错。 「照着食谱做就好」这种说法,和「数学只要套公式就好」一样。 可是,对于不擅长数学的人来说,他们首先就不了解公式为何存在,以及套公式为什么能导出答案。 对雪之下而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由比滨无法理解。 我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是雪之下不对。 但事实不然,雪之下其实很努力。 问题在于由比滨。 「为什么烤不好呢?我都有照你说的做啊……」 由比滨打从心底感到不解地再拿起一片饼干。 真正聪明的人也要会教人,要让再笨的人都能听懂——这句话肯定是骗人的。牛牵到北京也是牛,听不懂的人再怎么教还是听不懂。 那道鸿沟不管怎么填补,都补不起来。 「呜~~吃起来就是和雪之下同学做的不一样。」 由比滨相当消沉,雪之下也是头痛不已。 我看着她们两人,同时又吃一块饼干。 「我说啊……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坚持要烤出好吃的饼干?」 「什么?」 由比滨对我露出「这家伙在说什么?是处男吗」的表情。她摆明把我当成笨蛋,让我有点不爽。 「你是笨蛋吗?身为一个荡妇怎么会不懂?」 「别叫我荡妇啦!」 「看来你一点都不懂男人心。」 「有、有什么办法!我又没交过男朋友!虽、虽然我有很多朋友在跟男生交往……我、我是为了配合她们才会变成这样……」 由比滨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听不见。讲大声一点啦,你是上课时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我吗? 「由比滨同学的下半身怎么样不是重点。比企谷同学,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半身……这个词最近连在电车的垂吊广告里都很少出现,你到底几岁? 我卖完关子,像是要炫耀胜利般地笑了。 「呼……看来两位没吃过真正的手工饼干。麻烦请在十分钟后回来这里,我会让你们品尝『真正的手工饼干』。」 「什么?好大的口气,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由比滨听到自己做的饼干被否定而受到剌激,因此拉着雪之下离开教室,消失在走廊上。 接下来轮到我登场!这是一场「终极烦恼咨商」和「最强烦恼咨商」的顶尖对决。 x    x    x 十分钟后,家政教室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氛。 「这就是『真正的手工饼干』?形状不怎么样、歪七扭八的,而且还东焦一块、西焦一块……这到底是……」 雪之下诧异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由比滨也从她身旁看向这里。 「哇哈哈哈!刚刚还听你说大话,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嘛。笑死人啦!这种东西连吃都不需要吃!」 由比滨突然发出嘲笑……不,那简直是在大笑,给我记住! 「等一下,先别这么说。来,吃看看。」 我强忍住抽搐的嘴角,保持风度地微笑。我要用这个笑容告诉她们,我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还会扭转局面。我有把握赢得胜利。 「既然你这么说……」 由比滨紧张地把饼干放入口中,雪之下也默默拿起一片。 饼干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是一阵沉默。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这是!」 由比滨的眼睛睁得好大。味觉传到脑部后,她开始寻找适合的形容词。 「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咬起来还一粒一粒的!老实说,不怎么好吃!」 由比滨从原先的惊讶转为生气。或许是变化太大的关系,她还开始瞪我。 雪之下没说什么,只对我投以讶异的视线,看来她察觉到了。 我在两人的注视下,垂下视线开口: 「是喔,不好吃啊……我可是很努力呢。」 「啊……对不起。」 我垂下头后,由比滨也尴尬地看向地板。 「抱歉,我拿去丢掉。」 语毕,我抢过盘子转过身。 「等、等一下啦。」 「……又怎么?」 由比滨拉住我的手。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一把抓起奇形怪状的饼干塞进口中,并且「喀滋喀滋」地咬碎饼干。 「也、也不到丢掉的地步吧……而且没有那么难吃。」 「……这样啊。你还满意吗?」 我带着笑容问道,由比滨点点头后立刻别过头。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她的脸颊染上一层红色。 「其实呢,这是你刚刚烤的饼干。」 「……啊?」 我故作轻松地告诉她真相。 反正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这是自己烤的,所以不算说谎。 由比滨愣住了。她的嘴巴张得老大,眼晴也缩成一个点。 「咦?什么?」 她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眼睛眨个不停,似乎还不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 「比企谷同学,我不懂你在做什么,这场闹剧有什么意义吗?」 雪之下不悦地看着我问道。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只要有爱,love is ok!』」(出自日本料理节目「爱のエプロン」,台译「辣妹围裙」) 我竖起大拇指,露出灿烂的笑容。 「落伍。」 由比滨小声吐槽。没办法,那是我小学时播放的节目。雪之下似乎听不懂,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你们的标准太高。」 我的嘴角藏不住笑意。这种优越感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知道答案的感觉真美妙,我的话匣子好像因此打开了。 「呵呵……障碍赛跑的重点不在于跨越栅栏,而是用最短的时间抵达终点。而且一也没有一定要跨过栅栏的规定,想把——」 「够了,我懂你的意思。」 想把栅栏推开、踹飞,或是从下方钻过去都无所谓——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雪之下打断。 「我们搞错了方法和目的,对吧?」 ……总觉得不太畅快,不过我的意思正如同雪之下所言,所以只能无奈地点头,并继续补充: 「这是你亲手做出来的饼干,若不强调『手工』这点就没有意义。对方即使收到媲美饼干店的成品,也不会特别开心,还不如味道差一点的好。」 听我说完后,雪之下似乎不太认同。 「难吃一点的比较好?」 「没错。如果告诉对方虽然烤得不好吃,但自己已经很努力,对方会误以为『她为了我费尽苦心啊』……真悲惨。」 「没那么单纯吧……」 由比滨不太相信地看着我,那眼神彷佛在说:「你这处男在说什么?」 呼,没办法,我只好说个有说服力的故事。 「……这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故事。当时那家伙刚升上国中二年级。新学期一开始-都会在班会时间选班级干部,但大家都是中二生,当然没有任何男同学想当班长,最后只得用抽签决定。由于那家伙天生是个倒霉鬼,所以自然成为班长。当上班长后,他要接替老师主持班会,并选出一个女班长。这对害羞怕生的青涩少年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这几个形容词的意思都一样,还有开场白太长了。」 「安静听啦。那时,有个女孩子自愿当班长,她长得很可爱。很幸运的,男女班长就此产生。那个女孩有点害羞地说:『接下来一年请多指教啰。』之后,那个女孩不时会跟男孩说话,让男孩开始觉得:『咦?难道她喜欢我吗?这样说来,我当上班长后,她马上站出来当班长,又常常和我说话。她一定是喜欢我!』男孩没过多久就确定这个结论,时间大约是一个礼拜。」 「太快了吧!」 原本不断点头的由比滨惊呼。 「笨蛋,爱跟年龄和时间是没有关系的。后来,某天放学后,老师要班长帮忙收讲义,他下定决心要在那时向女孩告白。 『那、那个,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没有啊~~』 『你那样回答就代表有嘛!是谁?』 『……你觉得是谁?』 『我哪知道,提示、提示一下!』 『要怎么给提示?』 『啊,告诉我罗马拼音的第一个字。不管是姓氏还是名字的都可以,拜托!』 『嗯~~应该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那是什么?』 『……h。』 『咦……该不会是……我?』 『啊?什么?怎么可能?有够恶心的,少说这种话行不行?』 『啊,哈哈,说、说的也是,我开玩笑的啦。』 『不,这玩笑很烂……事情做完了,我要走啰。』 『喔,好……』 之后剩下我一个人留在教室,看着夕阳流泪。更惨的是,隔天到学校后,那件事已经在班上传开。」 「原来是自闭男的故事……」 由比滨略感抱歉地别开眼神。 「喂,你傻了吗?我哪有说这是我的故事?只是叙述上有点误会。」 雪之下毫不理会我的辩解,厌烦地叹道: 「光是『朋友的朋友的故事』这点就穿帮了吧?你又没有朋友。」 「你、你说什么!」 「那些创伤都无关紧要,你到底想说什么?」 谁说无关紧要啊?我就是因为那件事,因此更被女生讨厌;男同学也成天捉弄我,帮我取了个「自恋谷」的绰号。算了,反正这都不重要。 我整理好心情,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男生实在是单纯得令人遗憾。光是有人向他搭话便能会错意,收到手工饼干也高兴得不得了。所以说……」 我稍作停顿,看向由比滨. 「用一点也不特别、吃起来一粒一粒的、老实说并不怎么好吃的饼干就够了。」 「吵死啦~~~~」 由比滨气得满脸通红,抓起手边的塑料袋和餐巾纸扔过来。这个人还拿不会痛的东西丢我,真是温柔。咦?她该不会是暗恋我吧?喔,这当然是玩笑话,我怎么会重蹈覆辙? 「气死人了!你这个自闭男!我要走了!」 由比滨狠狠瞪着我,抓起书包站起身,甩过头往门口迈步,肩膀还气得微微颤抖。 糟糕,我好像说得太过分,要是班上又传出关于我的坏话,那可不妙。因此,我急忙安抚由比滨。 「那个……只要表现出你有在努力的样子,男生就会动摇的。」 由比滨在门口转身,但因为背光的关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自闭男也会动摇吗?」 「咦?喔~~我超容易动摇的,光是受到温柔对待就会爱上对方。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哼!」 我稍微应付一下,由比滨也随便应一声,再次别过头。她要打开门离开时,雪之下对她的背影问道: 「由比滨同学,这项委托要怎么办?」 「不用了!下次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尝试。雪之下同学,谢谢你。」 由比滨转过头,脸上带着笑容。 「明天见啰,拜拜。」 这次她挥一挥手,真的离开教室,身上还穿着围裙。 「……这样真的好吗?」 雪之下盯着门口,低声问道。 「我认为只要能提升自己,应该不断挑战极限。就结果而言,那样对由比滨同学 也有帮助。」 「嗯,你说的很对。努力是不会背叛自己的,但有可能背叛梦想。」 「哪里不同吗?」 雪之下看向我问道。微风轻抚她的脸颊,两侧的头发随之飘逸。 「努力不见得就能实现梦想,实现不了的情况还比较多。但如果曾努力过,便会觉得比较安慰。」 「那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但不算是背叛自己啊。」 「好天真的想法……真不舒服。」 「这个社会对我太严苛了,其中包含你在内。所以,我至少要对自己好一点,大家也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如果每个人都堕落,那就没人算是堕落。」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负面思考的理想派……要是你的想法流行起来,地球肯定会灭亡。」 雪之下满脸写着无奈,但我还满喜欢这个想法。总有一天,我要建立一个尼特(尼特族(neet),意指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年轻族群。)有、尼特治、尼特享的尼特国家,名为「尼特利亚」……不过,大概三天就会灭亡。 x    x    x 我总算了解侍奉社都在做些什么。 简单说来,这里会接受学生咨商,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不过这个社团似乎未对外公开,因为我之前不曾听说过。不不不,不是因为我对学校不熟才不知道喔。从由比滨也没有正确理解这个社团的用意看来,来这里咨询的人似乎都是透过某种管道知悉,这个管道就是平冢老师。 老师三不五时会把有问题或烦恼的学生带来这里。 说得明白一点,这里是隔离病房。 我待在这间疗养室中,一如往常地看著书。 所谓的咨商,就是揭开自己柔弱的一面。这对多愁善感的高中生来说,要对同校学生做出这种事,难度实在很高。由比滨也是经由平冢老师介绍,才会造访侍奉社,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今天一样没有客人上门,生意相当清淡。 我和雪之下都耐得住沉默,所以两人专心读书时,室内变得十分安静。 因此,「叩叩叩」的敲门声显得特别响亮。 「嗨啰~~」 由比滨结衣用奇怪的方式打招呼,同时把门拉开。我们听了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从她短裙下的美腿移开视线,挪向胸口敞开的衬衫。她依然是老样子,看来是个十足的荡妇。 雪之下见到她便长叹一声。 「……有事吗?」 「咦?怎么?你们好像不欢迎我,难道雪之下同学……讨厌我吗?」 由比滨听到雪之下的低喃,肩膀震动一下。雪之下则摆出陷入思考的样子,用平常的口吻说.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觉得有点困扰。」 「女生说这种话,不就等于讨厌吗?」 由比滨慌了起来,看来她很不希望被人讨厌。这家伙看来是个荡妇,反应却是彻头彻尾的普通女孩。 「所以,请问你有什么事?」 「不是啦,你也知道我最近爱上做料理吧?」 「……怎么可能知道?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这算是上次的谢礼。我自己做了饼干,带来想请大家吃看看。」 雪之下的脸倏地失去血色。说到由比滨的料理,最先想到的便是那黑如铁块的饼干。我一回想起来,喉咙和内心马上开始干涸。 「不用,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想雪之下是在听到「饼干」这个词的瞬间失去食欲。没有明白讲出这一点,算是她的温柔。 然而,由比滨毫不在意雪之下的拒绝,径自哼着曲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纸包。虽然包装得十分可爱,但饼干仍是烤得一片焦黑。 「哎呀~~做料理好有趣喔!下次来试试看做便当吧。啊,到时候小雪乃我们就一起吃午餐!」 「不,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用餐……还有,『小雪乃』听起来很诡异,不要那样叫我。」 「真的假的?那样不会寂寞吗?小雪乃,你都在哪里吃饭?」 「在社办……等一下,我说的话你有听进去吗?」 「还有,反正我放学后也很闲,就来帮忙社团活动吧。哎呀一该怎么说呢?这也算是谢礼,所以你们不用在意。」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由比滨的攻势排山倒海而来,明显让雪之下不知所措。她不断对我使眼色,大概是要我想想办法。 可是,我干嘛要帮她? 雪之下老是对我恶言相向,饮料的钱也还没付……再说,由比滨是她的朋友。说实话,正因为雪之下认真帮忙由比滨解决烦恼,由比滨才会向她道谢。那么,她就有权利也有义务收下谢礼。从中作梗的话,反而是我不对。 我阖上文库本,静静站起身,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声「辛苦啦」,准备离开社办。 「啊,自闭男。」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黑色物体飞到眼前,因此反射性地抓住它。 「那算是我的谢礼,因为你也有帮忙。」 这是爱心形状的黑色不明物体,感觉充满杀气。虽然不太吉利,但既然是人家的谢礼,我只好心怀感谢地收下。 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比企谷八幡 hachiman hikigaya 生日 8月8日(因为生日在暑假,从来没有朋友帮忙庆生,不过倒是曾被诅咒。) 专长 猜谜、脑筋急转弯之类能一个人做的事,还有自言自语。 兴趣 阅读。 假日活动 慵懒地读书、慵懒地看电视、睡懒觉。 平冢静 shizuka hiratsuka 生日 保密。(不准问女生这种问题。) 专长 格斗技。 兴趣 开车兜风、骑车兜风、阅读(漫画跟禾林爱情小说)。 假日活动 喝到天亮、睡到中午、醒了再喝、然后睡觉。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f班 姓名 由比滨?结衣 座号?33??????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和大家和睦相处。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我写「友谊长存」!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坦率说出自己的意见! 师长建议: 你的信念和「勇者斗恶龙」的「作战」选项一样笼统呢。 我个人认为你比较适合「勇往直前」的风格。还有,关于你的梦想,的确会有女生那样写。 附带一提,老师毕业之前,再也没有和写下那种梦想的女生见过面。总之,请你好好加油。 第四章 尽管如此,班上感情依旧融洽 随着下课钟声宣告第四节课结束,整间教室的气氛立刻变得轻松。有些人朝福利社直奔而去,有些人搬动桌椅准备吃便当,也有些人前往其他教室。 今天的午休时间,二年f班也和往常一样热闹。 然而,像今天这种下雨天,我就没地方好去。平时我有自己专属的用餐地点,但我可不想要淋雨吃饭。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独自在教室啃便利商店卖的面包。 下雨天的午休时间,我大多是看小说或漫画打发时间,偏偏昨天看到一半的书放在社办没带走,早知道就趁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去拿回来。 但这些都是马后炮,用英文来说是「horse behind cannon」……不,这样会变成「炮后马」吧? 能够自己搞笑完再吐槽自己,我就是闲到这种地步。 我一直觉得,当一个人独处久了,就会出现自我完结的征兆。 我会开始在家自言自语,甚至一个人引吭高歌,结果常常发生「motto!mot……欢迎回来」这类唱到一半妹妹刚好回家的窘境。 当然,我不会在教室里唱歌,所以相对的,我会想很多事情。 换言之,孤独的人其实非常擅于思考。诚如「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十七世纪思想家帕斯卡尔之名言。)所言,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而孤独者不需要跟人分享思考内容,所以能想得更深入,因此,我们这群孤独的人拥有不同于凡人的思维,不时会出现超乎常人的想法。 要用对话这种有所限制的手段传达庞大的信息,是非常困难的事。好比用计算机上传或寄送大容量的档案时,也得耗费很多时间。所以孤独的人大多不擅长对话, 只是如此而已。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就像电脑不只是用来寄信,还可以用来上网跟修图之类的。也就是说,不要用单一价值观衡量一个人。 虽然前面以电脑比喻,但不表示我对电脑很了解。真正对这方面有所了解的,是聚集在教室前面的那群人。 我说的是拿着psp联机狩猎的那群人,记得好像是叫「小田」还是「田原」吧? 「哇,你拿大锤喔!」 「一把铳枪杀爽爽!」 他们好像玩得很愉快。 那款游戏我也有玩,老实说我想加入他们。 漫画、动画、电玩曾是孤独者的天下,最近却变成一种社交工具。想要跟他们那些人交流,就得具备一定的沟通能力。 悲哀的是,凭我这种半吊子的相貌,就算加入,也会在背地里被说是「赶流行」、「假宅男」,这到底是要我怎么办? 国中时,我曾看到一群人在讨论动画而想加入他们,结果那群人马上陷入沉默,让我相当难过……从那之后,我就放弃加入他们的圈子。 我从小就不是那种会说「我也要玩」的小孩,所以更难和人打成一片。班上要踢足垒球时,有条规则是由两个男的中心人物猜拳,赢的人可以先选队友。对喔,那时我每次都是最后才被选中。对一个年仅十岁,兴奋地期待「什么时候才会选到我呢」的男孩来说,那实在太可怜,我现在一想起来便想掉眼泪。 因为如此,就算我原本对运动还算拿手,也渐渐变得不擅长。虽然我喜欢棒球,但没有人能一起玩,所以幼小的我只能对墙壁丢球、练习一下守备,甚至还假想出隐形的跑者和防守阵形打单人棒球。 另一方面,这个班上也有沟通手腕灵活的人,例如教室后方那一群人。他们是足球社和篮球社的男生各两名,以及三个女生。那里散发出华丽的氛围,让人一眼便明白他们是班上的上流阶级。附带一提,由比滨也属于那个团体。 其中有两个人的光芒特别耀眼。 ——叶山隼人。 他是那个团体的中心人物,身为足球社王牌兼下任社长候选人。看着那家伙看太久实在不舒服。 反正是个帅气型男就对啦,真是欺人太甚! 「哎呦~今天不行啦,我要去社团。」 「少去一天不会怎么样吧?今天31冰淇淋买两球特价喔!我想吃巧克力跟可可口味的。」 「两种都是巧克力啊(笑)。」 「咦~~差很多好不好?而且我都快饿扁了。」 叶山的好友——三浦优美子高声抗议。 她留着一头金色长卷发,上半身制服没穿好,肩膀露在外头,让人想问她「难道你是花魁吗」,而且裙子也短到失去穿在身上的意义。 三浦的外型漂亮、五官端正,但艳丽的装扮加上没大脑的言行举止,导致我对她没什么好感。正确说来,应该是我很怕她,不知道她会对我说出什么话。 但对叶山来说,三浦似乎不可怕。根据我的观察,他应该认为三浦是很聊得来的对象。所以说我搞不懂上流阶级的男生在想什么,那女的怎么看都是因为对方是叶山才聊得起劲,若换成是我,大概只会被她用鼻子冷哼一声打发掉。 无所谓,反正我跟她没有任何交集,不需要讲什么话。 叶山和三浦依旧聊得起劲。 「抱歉,我今天不能去。」 叶山重新说出结论,三浦显得很失望。 接着,叶山绽放灿烂无比的笑容大声宣告: 「我们今年要认真朝国立迈进。」 啥?国立?这家伙是说「国立体育场」,不是搭中央线可以到达的东京都国立市吗? 「噗……」 我差点笑出来。 叶山竟然摆出一副说出什么帅气台词的样子。不行,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他。 「还有啊,优美子,你吃太多的话会后悔喔。」 「人家吃再多也不会胖。啊~~人家今天要吃冰淇淋啦!对吧,结衣?」 「嗯~~没错没错。优美子的身材很好呢!不过,我今天有事……」 「就是说嘛,今天一定要大吃一顿。」 三浦说完,其他人跟着笑出声,听起来像是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那种声音非常响亮,我彷佛还看得到字幕。 我不是刻意要听,而是他们聊得很大声,想不听到都难。应该说教室前面的御宅族和后面的现实充都很大声,我稳坐在教室中央,四周明明空无一人却吵得要命,如同坐在台风眼。 身为中心人物的叶山露出人见人爱的笑容说道: 「别吃太多弄坏肚子啦。」 「不是说过了~~我吃再多都不怕,也不会发胖。对吧,结衣?」 「嗯~~优美子的身材真的超好,腿又很美。不过我今天……」 「咦~~是吗?那个叫雪之下的好像更正点耶?」 「啊,的确。小雪乃有够正——」 「…………」 「……啊!不是啦,我觉得优美子比她更华丽!」 由比滨见三浦突然不说话、眉毛微微抖动,赶紧如此补充。该怎么说呢?这模样简直像是女王和侍女。可惜侍女的赞美不足以挽回女王的心情,只见三浦不高兴地眯起眼睛。 「也好。如果你们能等我到社团活动结束,我就跟你们去。」 叶山也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故意以轻松的口吻如此提议。女王这才恢复心情,高兴地回答:「ok ,到时候要传简讯给我喔!」缩在一旁的由比滨也放下心。 喂喂喂,你那样太辛苦了吧?那是封建社会吗?如果当现实充得那么在意别人的脸色,我宁可孤独一辈子。 这时由比滨抬起头,和我四目相交。她看了看我,然后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一口气说: 「那个……我中午要去一个地方……」 「喔,这样啊,那你回来时顺便帮我买一瓶柠檬茶。今天忘记带饮料,中午又是吃面包,没配茶根本吃不下。」 「咦?可、可是,我回来时可能已经开始上第五节课……应该说我整个中午都会不在,所以可能有点……」 由比滨说到这里,三浦的表情瞬间僵住,宛如被自己养的狗咬到手一般。过去不曾忤逆自己的由比滨,今天竟然会说「不」。 「啊?等等,你是怎么一回事?结衣,上次你是不是也说了类似的话,然后一放学就离开?你最近很忙呢!」 「呃……该怎么说……我有些私事,实在不得已,真的很不好意思……」 由比滨说得语无伦次。你是上班族在道歉吗? 可是,她那些话反而造成反效果。三浦失去耐性,动手往桌子用力一敲。 女王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教室安静下来,前面的小田还是田原也迅速降低游戏音量,叶山和其他几个人都尴尬地将视线投向地面。 教室内只剩下三浦修长的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 「你那样讲我哪听得懂?想说什么就说清楚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那样不好吧?」 由比滨难过地低下头。 三浦表面上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强加同伴意识到别人身上。她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是同伴,所以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能说。」背后的含意则是:「如果你办不到,就不是我的伙伴,而是敌人。」那根本是排除异己的异端审判。 「对不起……」 由比滨怯生生地低头道歉。 「所?以?说!我不要听道歉,你应该有别的话想说吧?」 被她这样一讲,还有谁敢说啊?这已经不是对话或询问,而是单方面逼对方道歉、攻击对方罢了。 真是愚蠢,你们最好早点闹翻。 我转回正面,一边把玩手机一边将面包送入口中,咀嚼几口后吞咽下去。不过,除了面包以外,感觉还有某种东西卡在喉咙。 ……该怎么说呢? 照《孤独的美食家》(日本漫画,亦曾改编成电视剧。)的逻辑看来,吃东西时应该要表现得更快乐、更幸福才对。虽然我一点也不想上前帮忙,但看着认识的女生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胃就会不由自主地纠结起来,让食物都变得不好吃。 人总会希望东西吃起来美味嘛!再说,像那样受到攻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岂能随随便便让给别人? 啊,对啦,还有……她让我觉得很不爽。 于是,我从座位上猛然起身。 「喂,差不多——」 「啰唆!」 该住手了吧——当我要这么说的瞬间,三浦用毒蛇般的眼神瞪过来。 「……差、差不多该去买个饮料吧,不、不过我看还是算了~~」 吓死人!她是哪来的大蟒蛇啊……害我差点要说出:「对对对对不起!」 我默默坐回椅子上。三浦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不屑地看着畏畏缩缩的由比滨。 「这可是为了你好。你那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让人看了就讨厌。」 三浦嘴上说是为了由比滨好,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感情和利害关系,那句话根本自相矛盾。但这对三浦来说并非矛盾,因为她是那群人当中的女王。在封建社会里,统治者本身就是绝对的规则。 「……抱歉。」 「又是道歉?」 三浦又气愤又无奈,「哈」地大声嘲笑,这让由比滨更加畏缩。 够了没啊?真烦人!连旁观者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我受不了这种讨厌的场面,别把观众也扯进你们的青春剧场中好不好? 于是,我再次鼓起仅存的勇气。反正我已经被讨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来一场零风险的对决,感觉也不错。 我站起身要走向她们两人,同一时间,由比滨也泪眼汪汪地看向我。三浦抓准这个机会,以冰冷的声音质问: 「喂,结衣,你在看哪里?你从刚刚就一直在道歉——」 「你弄错要道歉的对象了,由比滨同学。」 这声音搞不好比三浦的前一句话还要冰冷,宛如北极的狂风,令听者缩起身子,却又宛如极光一般美丽。 她只是出现在教室门口,却彷佛站在世界中心一般吸引众人的视线。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雪之下雪乃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发出这种声音。 我站起一半的身体就这么定住,像是在蹲马步。相较之下,刚才三浦的威吓简直是骗小孩用的。如果换成雪之下,恐怕连害怕的间功夫都没有。那种感觉已经超越恐怖,到达一种美的境界。 在场每一个人都为之出神,不知何时,三浦敲打桌子的声音不再,教室陷入一片寂静。这时,雪之下首先开口。 「由比滨同学,你主动提出邀请却又放我鸽子,不觉得这样不对吗?会迟到的话,应该要主动告知对方才对。」 由比滨听到这句话,安心似地露出微笑看向雪之下。 「抱、抱歉。可是,我不知道小雪乃的手机号码……」 「……是吗?那也不能全怪你,这次的事就算了。」 雪之下完全不管现场状况如何,径自说起话。我行我素的模样,真想让人为她拍手叫好。 「等、等一下!我们还没说完耶!」 三浦好不容易回过神,对雪之下和由比滨发出抗议。 火之女王更生气了。她的火势更加猛烈,发出轰轰声响。 「有事吗?我没空跟你说话,都还没吃午饭呢。」 「什、什么?你突然跑来搅局,还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正在跟结衣说话!」 「说话?那是在鬼叫吧?你觉得那是在说话吗?我看只是歇斯底里发作,单方面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意见而已。」 「啊?」 「抱歉,是我不察。因为不了解你们的习性,很自然地认定是类人猿在威吓。」 愤怒的火之女王碰上冰之女王,仍难逃冰冻的下场。 「唔~~~」 三浦火冒三丈,狠狠瞪着雪之下,但雪之下只是漠然以对。 「你想当山大王虚张声势是无所谓,但请不要超出自己的山头。否则会像你现在的妆容一样,马上露馅。」 「……哼,你在说什么,谁听得懂啊?」 败阵的三浦仍然嘴硬,然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她晃着那头长卷发,气呼呼地玩起手机。 没有任何人跟她交谈,连很会察言观色的叶山也用呵欠蒙混过去。 由比滨站在一旁紧紧抓住裙角,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雪之下看出这一点,刻意先离开教室。 「我先过去了。」 「我、我也去……」 「……随你高兴。」 「嗯。」 这时由比滨笑了,但在场只有她一个人笑出来。 喂喂喂,这气氛是怎么回事?整间教室的尴尬度异于寻常,几乎快让人待不下去。大部分的人不是假装口渴,就是要上厕所而离开教室,最后只剩下叶山、三浦那群人和爱看热闹的无聊人士。 这么一来,我只能跟随潮流。应该说,要是场面变得更严重,我可会窒息而死。我尽可能蹑手蹑脚地经过由比滨身旁。这时,她悄悄对我说: 「谢谢你帮我说话。」 x    x    x 走出教室,便看到雪之下靠在门口。她双手盘在胸前,闭目细听。可能是她给人的感觉太冷淡,所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安静。 因此,我们能从这里听见教室内的说话声。 『……那个,对不起。我如果不配合别人,就会觉得不安……结果变得老是在看人脸色……可能是这样,才惹你生气。』 『…………』 『啊?该怎么说呢?我从以前就是这样。玩小魔女doremi游戏时,明明想当doremi或音符,可是因为其他同学想当,我便选择羽月……可能是因为我在大型住宅区长大吧,每天和人相处,就觉得那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我、我想也是,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可是,我看到自闭男和小雪乃后,发现他们虽然没有朋友,却好像很快乐。他们斗嘴时都毫不保留,但很合得来……』 接着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雪之下的肩膀随之抖动,微微睁开眼睛想偷看教室内的状况。傻瓜,这里看不到啦,那么担心就进去里面啊!这家伙真不坦率。 『看到他们那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拚命迎合别人的方式错了……你看,自闭男那么自闭,每次休息时间都一个人看书傻笑……虽然满恶心的,但是他好像很快乐的样子。』 竟然说我恶心……不过,雪之下听到那句话也笑了。 「我还以为你那种怪癖只会表现在社办,原来在教室也一样。那样子真的很恶心,劝你还是改掉。」 「既然你发觉了,当时就该跟我说啊……」 「才不要。已经够恶心了,我可不想再跟你说话。」 下次真的得注意才行,我再也不要在学校看有邪神出现的轻小说。 『所以,我也想随兴地生活看看,不要再勉强自己……不过,我并不是讨厌优美子,所以,以后也可以和我……当好朋友吗?』 「……嗯~~这样啊,好啊。」 三浦啪地合上手机。 『……谢谢,不好意思。』 就这样,教室里的对话结束,接着传来由比滨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雪之下一听到这声音,身体立刻离开墙边。 「……真是的,其实她说得出口嘛。」 这一瞬间,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让我不禁看呆了。 那并非自嘲或责备,也不是出于悲哀,而是极为单纯的笑容。 不过那笑容一下子便消失,再度变回平常冷漠如冰的面孔。我正看得入神,她则满不在乎地快步踏上走廊,想必是要去跟由比滨约好的地点。 正当我心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跨出脚步的同时——教室的门倏地打开。 「咦?自闭男,你怎么在这里?」 「嗨。」 我生硬地举起右手假装要打招呼,由比滨已是羞红脸庞。 「你都听到了吗?」 「听、听到什么……」 「你果然在偷听!恶心!跟踪狂!变态!你这个、你这个……恶心鬼!真不敢相信!好恶心,恶心到极点!」 「够了吧!」 就算是我,当面被骂到这种程度,也是会难过的。还有最后不要骂得一脸正经,我真的会很受伤。 「哈!当然不够!也不想想是谁害的,笨蛋!」 由比滨吐出粉红色小舌头,对我可爱地挑衅一下后跑走。你是小学生吗?还有别在走廊奔跑! 「谁害的……当然是雪之下啊。」 我如此自言自语。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看看时钟,休息时间已所剩不多,让人口干舌燥的午休时光即将结束,去买罐sportop滋润干渴的喉咙与心灵吧。 前往福利社的途中,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御宅族们有御宅族的社群,他们并不孤独。 想当现实充非常辛苦,得注意彼此间的阶级和势力平衡。 结果,只有我孤独一人。 其实根本不需要平冢老师特别隔离,反正我已经被班上排挤。因此,就算送我去侍奉社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哪门子的悲哀结论?现实未免太严苛。 带给我甘甜的,唯有sportop。 雪之下雪乃 yikino yukinoshita 生日 1月3日(因为生日在寒假,从来没有同学帮忙庆生。) 专长 煮饭洗衣打扫等各种家事、合气道。 兴趣 阅读(一般文学、英美文学、古典文学作品)、骑马。 假日活动 阅读、看电影。 由比滨结衣 yui yuigahama 生日 6月18日 专长 打简讯、唱卡拉ok、看别人脸色。 兴趣 卡拉ok、烹饪(正在努力中)。 假日活动 和朋友逛街、和朋友唱卡拉ok、和朋友拍大头贴、和朋友摸鱼。 第五章 换句话说,材木座义辉异于常人 或许拖到现在才说已经太慢,总之,「侍奉社」的主要活动是接受学生的请求并帮助他们。 如果不先说清楚,大家真的会搞不懂这个社团在干嘛。毕竟我跟雪之下通常都只是在读书,由比滨从刚刚开始则一直在玩手机。 「嗯……我说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由比滨在这里显得太过自然,我也就用自然的态度对待她。但事实上,她并非侍奉社的社员。真要说的话,我也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社员。等等,我真的是社员喔?可是我已经想退社耶。 「咦?嗯~~人家今天很闲哪。」 「『哪』?那样谁听得懂?是广岛腔吗?」 「啥?广岛?我是千叶人耶。」 实际上,广岛方言真的会在语尾加上「哪」。大部分的人听了都会反应说:「是喔?我第一次听说。」男生用广岛腔讲话会感觉很可怕,但女性讲起广岛腔却非常可爱,足以排进我精挑细选的十大可爱方言之中。 「哼,你以为在千叶出生就称得上是千叶人吗?」 「不好意思,比企谷同学,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雪之下用打从心底轻视的眼神看过来,但我不以为意。 「接招!第一题,跌打损伤造成的内出血叫什么?」 「青痣!」 「啧,答对了,想不到你懂千叶方言……那么第二题,便当中最主要的配菜是什么?」 「味噌炒花生!」 「喔,看来你真的是土生土长的千叶人……」 「我不是说了哪。」 由比滨双手叉腰、微微歪着头,好像在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坐在她旁边的雪之下手肘撑在桌上,扶着额头叹气。 「……你们在干嘛?这些问题有任何意义吗?」 当然没有意义。 「只是一场千叶通机智问答。具体来说,出题范围横跨松户到铫子。」 「太短啦!」 「不好吗?不然佐原到馆山怎么样?」 「那是纵跨吧……」 ……你们听地名就知道具体位置,到底是有多喜欢千叶? 「那么第三题,搭乘外房线往土气方向时,偶尔会出现的稀有动物是什么?」 「啊,说到松户~~小雪乃,听说那一带有很多拉面店,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吧!」 「拉面……我很少吃拉面,所以没什么概念。」 「放心!因为我也不常吃!」 「咦?那样怎么能放心?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嗯。然后啊,我记得松户某个地方有间叫什么来着的店,听说很好吃。」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我有在听啊。对了,这一带也有好吃的店喔。我家在这附近,走路只要五分钟,所以超清楚的。我出去溜狗时常常经过一家店——」 ……正确答案是鸵鸟。搭电车时突然看到鸵鸟出现在窗外,那种感觉已不只是惊讶,而是到达感动的程度。 呼……我不理会这两个女生的鸡同鸭讲,继续看自己的书。 现场明明有三个人,却只有我觉得很孤独,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样打发时间颇有高中生的感觉。 和国中生相比,高中生的活动范围宽广许多,对打扮和美食也比较有兴趣。聊些拉面店之类的话题,确实满适合高中生。 ……但他们没事不会玩千叶通机智问答就是了。 x    x    x 隔天我到社办时,难得见到雪之下和由比滨站在门前。我打量着她们,纳闷是在搞什么鬼,结果见到那两人稍微把门拉开,似乎在窥探教室内的情况。 「你们在做什么?」 「呀啊!」 两人吓到的声音真可爱,她们连身体都跳起来。 「比企谷同学……你、你吓到我……」 「被吓到的人是我吧……」 那是什么反应?和我家的猫半夜在客厅碰到人的反应一样。 「可以请你不要突然发出声音吗?」 雪之下一脸不悦地瞪着我,连这点都和那只猫如出一辙。这样说来,它在我们一家人中,唯独不肯亲近我。包含这点在内,雪之下和我家的猫真是相像。 「抱歉啦,你们在干嘛?」 我又问一次。由比滨仍然从稍微打开的门缝窥探内部,同时回答我: 「社办里有可疑分子。」 「你们才是可疑分子。」 「够了,别再说这些。你能进去帮我们看看情况吗?」 雪之下不太高兴地对我下达命令。 我听从指示,站到两人前方,小心翼翼地开门入内。 等待我们的是一阵风。 那一瞬间,海风迎面吹来。由于学校地处海边,风向非常特别,教室内的纸张因此被吹得漫天飞舞。 眼前景象彷佛是魔术师从魔术帽里变出一群白鸽。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中,站着一名男子。 「呵、呵、呵,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你,真教人惊讶——我等你很久了,比企谷八幡!」 「你、你说什么?」 又说惊讶又等我很久是怎样?我才惊讶咧! 我挥开飘落的白色纸张,想看清楚对方的面貌。 结果出现的是……不,我不认识我不认识!我根本不认识叫做材木座义辉的人! 这间学校的学生我几乎都不认识,至于认识的人当中,就属材木座是我最不想拉近距离的同学。 季节都快进入初夏,他却披着一件大衣不停挥汗,还戴着半指手套。 即使我认识这家伙,也要说不认识。 「比企谷同学,他好像认识你……」 雪之下躲在我背后,诧异地打量我和材木座。材木座因为她无礼的视线瑟缩一下,但又立刻看向我,盘起双手发出「呵、呵、呵」的低沉笑声。 他似乎发现什么,夸张地耸起肩,然后神情沉重地摇头。 「你竟然忘记我这个伙伴的面孔……我看错你了,八幡。」 「他说是你的伙伴……」 由比滨冷冷看着我,眼神好像在说:「一群人渣,去死吧。」 「对了,伙伴。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曾经一起度过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不过是体育课被凑成一组嘛……」 我忍不住回嘴,对方闻言露出苦涩的表情。 「哼!那种陋习难道不是地狱吗?自己找喜欢的人一组?呵、呵、呵,吾不知大限何时将至,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好感!我不愿再受一次彷佛身心被撕裂般的别离之痛。如果那就是爱,我可一点都不要!」 男子眺向窗外远处,彷佛在虚空中看到深爱的公主其身影。怎么大家都这么喜欢《北斗神拳》? 看到这里,不论多迟钝的家伙应该都能察觉到一件事——这男的有问题。 「有何贵干,材木座?」 「唔,你终于说出烙印在我灵魂上的名字吗?没错,吾乃剑豪将军?材木座义辉其人也!」 他使力挥起大衣,回头看向我,略胖的脸上浮现剽悍的神情。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创作的剑豪将军设定内。 我不由得头痛。 更正,应该说我的心在痛才对。一旁雪之下和由比滨的视线也变得更锐利。 「喂……他到底是怎样?」 由比滨不高兴——其实是明显很不爽地瞪着我。为什么要那样瞪我? 「他是材木座义辉……每次体育课都跟我一组的家伙。」 老实说,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没有其他任何交集……好吧,要说他是为了让我安安稳稳度过那段地狱时期的伙伴,那也不算错。 自己找喜欢的人凑成一组的确是地狱啊! 材木座跟我一样,都经历并品尝过那段痛苦的时光。 第一次上体育课时,我跟材木座都找不到组员,因而凑成一组后,接下来就一 直如此。老实说,我很想把这位重度中二病患者交易出去,但实在没有人肯收留,最后只好放弃。另一方面,我也考虑过动用自由球员制度,可惜我这种等级的选手合约金太高,没有人负担得起。咦?不是吗?当然不是,单纯是因为我跟他都没有朋友罢了。 雪之下一边听我解释,一边来回比较我和材木座,然后理解似地点头。 「这叫做物以类聚吧。」 她做出一个差劲透顶的结论。 「笨蛋,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我没有他那么痛苦。首先,我和他不是朋友。」 「呵,这我不得不同意。诚然,我没有朋友……真是孤零零一人,唉。」 材木座伤心地自嘲。喂,你露出本性啰。 「不管怎样,你的朋友会来这里,应该是有事情吧?」 听到雪之下这么说,我差点流下眼泪。打从国中那次以来,「朋友」这个名词能让我如此悲伤还是第一次。 『比企谷同学人很好,我很喜欢,但如果要交往……嗯,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自从被香织拒绝之后……我一点也不需要这种朋友。 「唔哈哈哈!我竟然完全忘了。八幡啊,这里是侍奉社没错吧?」 材木座又开始装模作样,对我发出奇怪的笑声。 那是什么笑声?我从来没听过。 「对,这里是侍奉社。」 雪之下替我回答后,材木座迅速看她一眼,再把视线转回来。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原、原来如此,如果真如平冢教师的建议,那么八幡,你有义务实现我的愿望吧?想不到几百年之后,我们仍旧维持主从关系……看来这也是八幡大菩萨的安排啊。」 「侍奉社并不保证能达成你的心愿,我们只是帮助你而已。」 「……唔、唔嗯。那么八幡,助我一臂之力吧。呼呼呼,说起来我们的关系对等。就让我们像过去那样,再次掌握天下!」 「你刚刚不是说我们是主从吗?还有,干嘛一直看着我?」 「咕噜咕噜!我们之间不需要在意那些小事,我特予你这种权力。」 材木座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咳嗽,大概是想藉此蒙混过去,然后又继续面向我。 「抱歉,看来这个时代比往昔污秽得多,人心不古啊。真怀念那澄净的室町时期……八幡,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才不那么想。还有你怎么不快去死?」 「呵呵呵,死并不可怕,大不了我继续去地狱争王位!」 材木座高举手臂,大衣随风劈啪作响。 他对「去死」这句话的免疫性真高…… 我也一样,习惯被人恶言相向后,越来越擅长回嘴或打哈哈。 这是什么悲哀的技能啊,我都想哭了。 「呜啊……」 由比滨真的吓得倒退好几步,脸色看来也变得惨白。 「比企谷同学,借一步说话……」 雪之下拉拉我的衣袖,凑到我耳边问?? 「他说的剑豪将军是什么?」 她可爱的脸蛋近在眼前,我还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 可惜说出来的话毫无情调。 对于这个问题,一句话便能搞定。 「那是中二病啦,中二病。」 「中二病?」 雪之下不解地看着我。这时,我突然觉得女生念「中」的唇形有够可爱,真是个大发现。 「那是一种病吗?」 在一旁听着的由比滨也加入对话。 「不算真正的疾病,你可以当它是一句流行语。」 所谓的中二病,是指国二左右的学生经常做出让大家头痛不已的言行举止。 至于材木座的等级,已足以称为「厨二(日文发音和「中二」相同)」或「邪气眼(对超能力、神秘力量有所向往,会妄想自己拥有不同凡响的力量)」。 他憧憬动漫画、电玩、轻小说内出现的特殊能力和不可思议的力量,故意装作自己也有那样的能力。为了让一切合情合理,既然拥有那种能力,就要帮自己加上传说中的战士转世、被神选上之人、机关特务之类的设定,再依照那些设定行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帅啊。 我想每个人在国二左右,应该都做过类似的事,例如说:「count down tv的观众朋友大家晚安。这次带来的新歌呢,是以爱为主题,由我自己作词……」像这样在镜子前面练习之类的,应该有吧? 中二病就是其中的极端例子。 我简单扼要地解释中二病后,雪之下似乎明白了。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她的脑筋好到让人惊叹的地步,说她可以举一反十也不为过。即使不把事情解释得巨细靡遗,她也能掌握其本质。 「我还是不懂……」 相较于雪之下,由比滨则以嫌恶的语气低声抱怨。没办法,换成是我,光听那些说明也一定搞不懂,应该说雪之下那样便听得懂才奇怪。 「嗯~~换句话说,他算是根据自己创作的设定在演戏啰?」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他的设定基础,好像是室町幕府的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他们的名字相同,可能因此比较容易构思。」 「为什么他会把你当成同伴?j 「八成是从我的名字联想到八幡大菩萨,清和源氏将祂视为武神虔诚祭祀。你应该知道鹤冈八幡宫吧?」 听到这里,雪之下突然沉默不语。我用视线问她「怎么了」,结果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真意外,你竟然这么清楚。」 「……还好啦。」 脑中差点闪过不好的回忆,我不禁别过头,顺便转移话题。 「材木座一直引用历史实在很烦,但他至少是依据过去的历史做出设定,所以还好一点。」 雪之下听完瞄了材木座一眼,用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问道: 「……还有更糟的吗?」 「有。」 「我就听来参考一下,到底有多糟?」 「这个世界曾经有七个神,分别是属于创造神的三柱神『贤帝葛兰』、『女战神梅席卡』、『心之守护哈堤亚』,属于破坏神的三柱神『愚王欧图』、『失落圣堂洛格』、『疑神疑鬼莱莱』,以及永久欠神『无名神』。他们让世界反复经历繁荣与衰退,而目前正处于第七次循环。日本政府为了防止世界再次走向灭亡,到处寻找这七个神的转生体。其中最重要、能力仍是未知数的永久欠神『无名神』,正是我比企——喂,你怎么那么会套话!很可怕耶!我差点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我完全没有要套你的话……」 「真不舒服……」 「由比滨,注意你的言词,我会产生自杀的冲动喔。」 雪之下宛如投降般叹一口气,视线在我和材木座之间来回。 「也就是说,比企谷同学和他是同类吧?难怪对剑豪将军之类的那么清楚。」 「不不不,雪之下同学你胡说什么?那怎么可能呢?我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我有选修日本史啊!还有玩『信长的野望』。」 「是吗?」 雪之下的眼神充满怀疑,彷佛要我去死一死。 但我不会就此退缩,因为我跟材木座并非同类。我能堂堂正正地直视雪之下,因为她说的并不对。 我和材木座不是同类,而是「曾经」是同类。 「八幡」这个名字相当少见,所以有段日子,我真的以为自己很与众不同。一个从小就喜欢动漫画的人,会有这种妄想也无可厚非。 一个人在被窝里想着自己拥有神秘力量,某一天那股力量会突然觉醒,把自己卷入攸关世界存亡的战争中。为了那一刻的到来,开始每天写神界日记、三个月写一份报告给政府——每个人都干过这种事吧?难道没有吗? 「……好吧,以前可能一样,但现在不同。」 「这个嘛……」 雪之下坏心地笑了笑,接着走向材木座。 我看着她的背影,同时心想:我真的和材木座不一样吗? 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再作愚蠢的妄想,也没再写神界日记或给政府的报告,最近顶多会写「绝不原谅名单」而已。名单中的第一位当然是雪之下。 我不会做好钢弹模型后发出效果音玩起来,不会用洗衣夹打造最强机器人,也从拿橡皮筋和铝箔纸炼成防身武器的阶段毕业,更不再拿爸爸的大衣和妈妈的人造皮草围巾玩角色扮演。 我和材木座不一样。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雪之下也来到材木座眼前。由比滨还小声说:「小雪乃快逃!」你这样讲材木座很可怜耶。 「我大致上明白了。你的请求是要把心病治好吧?」 「……八幡,余依据和汝之契约,为了实现朕之愿望,千里迢迢来到此地。那是崇高圣洁的欲望,也是唯一的愿望。」 材木座看向我,无视雪之下的存在。你连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都用得乱七八糟,脑袋到底有多混乱?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只要雪之下跟他说话,他一定会转头看我。 我能体会材木座的心情。要是我不知道雪之下的本性就被她搭话,一定也会不知所措,没办法好好正视她的脸。 但雪之下没有一般人的心肠,不懂得体恤男人的纯情。 「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当我在说话时,请你好好看着我。」 雪之下的声音相当冰冷,而且她还揪住材木座的衣领,硬是把他拉回正面。 没错,雪之下自己明明没什么礼貌,却要求别人要有礼貌。因为她那种个性,我也被训练成一来社办就会主动打招呼。 雪之下松手后,材木座真的咳了几声。看来现在不是演戏的时候。 「……咕、咕哈、咕哈哈哈哈,真是吓到我了。」 「也不要那样说话。」 「……」 材木座被雪之下冷漠以对,因而默默低下头。 「这个季节为什么还要穿大衣?」 「……唔、唔嗯。这是保护身体不受瘴气侵袭的装备,原本是我的十二神器之一。当我转生到这个世界后,才特地把它变成最适合这个身体的型态。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那样说话。」 「啊,是……」 「那你戴的半指手套呢?这有什么意义?那样没办法保护指尖吧?」 「……啊,是的。呃……这是我从前世继承的十二神器之一,能射出金刚钢线的特殊护手。为了能自由操作,才刻意露出指尖……就是这样!呼哈哈哈哈!」 「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哈哈哈!哈哈、哈啊……」 材木座起初放声大笑,之后却显得越来越无力,甚至夹杂悲哀的叹息,最后陷入沉默。 雪之下似乎觉得他很可怜,一改先前的语气,温柔地对他问道: 「总之,只要治好你的病就好吧?」 「……啊,这个不是病。」 材木座从雪之下面前别开视线,很小声地回话。他一脸困扰,不断用眼神对我示意。 现在的他完全是普通的模样。 材木座并没有在雪之下炯炯有神的注视下还能继续装模作样的能耐。 啊啊……我快看不下去啦! 材木座太可怜,害我想要帮他一把。 当我向前踏出一步、正要拉开雪之下和材木座时,脚下响起一阵沙沙声。 那是不久前在社办飞舞的纸张。 我捡起那张纸,看到上面充满一堆艰深的汉字,一片黑压压地吸引住我的目光。 「这是……」 我移开视线,环顾教室四周,发现四十二乘三十四的稿子遍布室内。我一张一张捡起,按照顺序排列。 「嗯,我不说你也能会意,真不简单,不枉费我们曾一起度过那段地狱时光。」由比滨完全不理会材木座的感慨,看向我手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将这迭纸递给由比滨,她啪啦啪啦地翻阅。她一边看着,头上一边冒出问号,最后深深叹一口气,将那迭纸还给我。 「这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小说原稿。」 这时,材木座故意咳一下,表示他有话要说。 「感谢你的明察,那正是我的轻小说原稿。我想投稿到某个新人奖,但因为没有朋友,听不到大家的感想。你们就读看看吧。」 「总觉得你好像若无其事地说出很悲哀的事……」 中二病患者立志成为轻小说作家,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发展。想将憧憬的事物化为形体是很正常的情感。不仅如此,时常妄想的人认为自己写得出好作品,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说,能将兴趣和工作合而为一,的确是一种幸福。 因此材木座想成为轻小说作家,不会让我太惊讶。 比较惊讶的是,他特地拿作品来给我们看。 「网络上有些给大家投稿的网站跟讨论串,你可以贴在上面啊。」 「不行,他们讲话太直接,万一被批评得一无是处,我可能会死掉。」 ……精神真脆弱。 不过隔着一层网络,对人讲话的确会不留情面。换成是朋友,应该会顾及对方的感受,说得比较含蓄。 正常而言,以我们和材木座的交情,实在说不出太严苛的意见。毕竟大家都不太会当面说出剌耳的话,最后趋向保守是必然的。不过,这仅限于正常情况。 「可是……」 我叹一口气看向旁边,和雪之下视线交会时,见到她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我想,雪之下的意见会比投稿网站的网友批评还严苛喔。」 x    x    x 我和雪之下、由比滨各自把材木座的原稿带回家,用一个晚上读完。 材木座写的小说,算是校园超能力战斗的题材。 这部旷世巨作是以日本某座城市为舞台,描述神秘组织与拥有前世记忆的超能力者们在黑夜神出鬼没,然后,一位平凡无奇的少年主角发现潜藏于自己体内的力量,并且接二连三打倒敌人。 读完这篇小说时,天色已经泛白。 结果今天上课时,我几乎都在睡觉,到第六节课都还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熬过班会后,我便前往社办。 「等一下!别走别走!」 一踏进特别大楼,我就听到背后传来由比滨的声音。 她背着轻盈的书包追上来,和我并肩而行,显得神采奕奕。 「自闭男,你好像不太有精神耶。怎么啦?」 「没有啊,看了那种东西当然会没精神……我现在还是好困。倒是你,为什么看完那种作品还能活蹦乱跳?」 「咦?」 由比滨眨了眨眼。 「……啊,说、说的也是。哎呀,我也觉得好困喔。」 「你绝对没看吧……」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自望向窗外还哼起歌曲。虽然她装得一副没事的样子,脸颊和颈部却不断冒出冷汗……不知道她的衬衫会不会因此变透明。 x    x    x 我打开社办的门,难得见到雪之下在打瞌睡。 「辛苦啦。」 我开口打招呼,但雪之下依旧发出微弱的呼吸声,睡得相当安稳。她的表情像在微笑,和平常冰冷不露破绽的样子截然不同,两者的差距让我不禁心跳加速。 轻轻摇动的黑发、晶莹剔透又细致的雪白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大小恰到好处的粉色嘴唇,那副沉静的睡容让我想永远看下去。 这时,雪之下的嘴唇微微一动。 「……吓我一跳,看到你的脸我马上就醒了。」 呜哇……我也瞬间清醒过来。还好,差点要被她诱人的睡相骗得鬼迷心窍。真想让这女人就此一睡不醒。 雪之下像小猫般张开嘴巴打呵欠,然后大大伸一个懒腰。 「看来你也读得很累。」 「是啊,我很久没有熬夜,而且又没读过这类作品……看来是没办法喜欢。」 「啊~~我也绝对没办法喜欢。」 「你根本没看吧?现在还不快点看。」 由比滨不高兴地「唔」了一声,从书包取出小说原稿。她的原稿连一点折痕都没有,非常干净。 她啪啦啪啦地快速翻阅整篇小说,好像真的觉得很无趣。 我观察一会儿,然后开口: 「材木座的作品不代表轻小说的一切,市面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作品。」 我很清楚这句话对材木座帮不上忙,不过雪之下听了,微微歪着头询问: 「例如你最近在读的东西吗?」 「是啊,很有趣喔!我个人推荐gaga——」 「我会找机会看看。」 我切实感受到「讲这种话的人绝对不会看」的定理。 下一秒,有人粗暴地敲打社办大门。 「在下有事相求。」 材木座一派古风地打招呼,走进社办。 「那么,让我听听诸位的感想。」 材木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威武地将双手交叉于胸前,一脸充满自信,带着不知打哪来的优越感。 相对的,坐在他对面的雪之下,难得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很抱歉,我对这类作品并不熟悉……」 雪之下先如此开头,材木座则大方回答: 「无妨。我正想听听世俗的意见,你尽管说。」 「好。」 于是雪之下轻轻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口。 「非常无聊,读起来甚至觉得痛苦,这部作品超乎想象地无聊。」 「咕唔!」 雪之下一句话就置材木座于死地。 材木座受到打击,整个身体大大向后仰,椅子还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之后才勉强恢复姿势。 「唔、唔嗯……可、可以告诉我是哪里无趣,让我当作参考吗?」 「首先,你的文法乱七八糟。为什么老是用倒装句?助词、助动词的用法到底懂不懂?难道小学没学过?」 「唔咕……那、那样写比较平易近人,读者更容易产生亲切感……」 「这应该等你能写出正确的句子再说吧?此外,你的标音有很多问题。没有人会把『能力』念成『chikara』,还有『幻红刃闪』这个词怎么会标为『bloody nightmare sher』?『nightmare』是从哪里来的?」 「咳咳!唔、唔唔,不是的!最近超能力格斗作品的特征就是特别的标音——」 「那叫做自我陶醉,除了你以外没人看得懂。你真的想让大家读这篇作品吗?对了,说到作品,你的剧情发展太容易猜到,一点乐趣都没有。而且女主角为什么要在这里脱衣服?那根本没必要,看了也很反感。」 「噫一听、听说不那样安排会卖不好……至于剧情发展,那是……」 「还有叙述句太长,生难字太多不好阅读。话说回来,不要拿还没完结的故事给人看好吗?在卖弄文采之前,请先多补充常识。」 「呀啊啊!」 材木座四脚朝天大声惨叫,肩膀不断抽搐,双眼翻白望向天花板。他夸张的反应看得我都烦了,差不多该停止比较好。 「应该够了吧?一次全讲出来未免太狠。」 「我还没说完呢……好吧,接下来换由比滨同学吗?」 「咦?我、我也要?」 材木座看向面露惊讶的由比滨,对她投以求助的视线,眼角还泛着泪。她看材木座那么可怜,于是双眼盯着空中,试着寻找可以夸奖的部分,硬是挤出这句话: 「我、我觉得……你、你知道很多艰深的词汇。」 「咕哇!」 「你干嘛给他致命一击……」 对一个立志成为作家的人来说,那句话等于是禁忌,因为那代表他毫无其余可取之处。还不习惯轻小说的人被问到感想时,经常会这样回答。只是,一部小说若是被如此评价,就跟「不好看」没什么两样。 「那、那换自闭男说吧。」 由比滨迅速逃离座位,将位子让给我。她本来坐在材木座对面,现在却躲到我的斜后方。 看来她不忍心再正视燃烧殆尽、化为白灰的材木座。 「咕、咕唔。八、八幡,你应该能理解吧?若是你,应该能明白我描绘的世界、轻小说的地平线吧?这是愚民们无法理解的辽阔故事。」 是啊,我了解。 我点点头,要材木座放心,他的眼神也对我说「我相信你」。 如果我不回应他,就不配当一名男子汉。于是我深呼吸一次,温柔地开口: 「说吧,你抄袭哪部作品?」 「噗呜!咕、咕噫……噫嘻嘻……」 材木座满地滚来滚去,猛力撞上墙壁才停下来一动也不动。他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滴泪水滑下脸颊,完全是想一死了之的模样。 「……你真不留情,讲得比我还刻薄。」 连雪之下也往后退好几步。 「你啊……」 由比滨用手肘轻戳我的侧腹,似乎在说「还有其他东西可以讲吧」,但还要说什么呢……我思索好一会儿,终于想到自己遗漏最根本的部分。 「反正插图才是重点,故事怎样不用太计较啦。」 x    x    x 有好一阵子,材木座不断进行吸气、吸气、吐气的拉梅兹呼吸法,让心情恢复平静。接着,他像刚出生的小鹿,一边颤抖着四肢一边站起身。 他拍掉身上的灰尘直视我。 「……你们还肯再看我的作品吗?」 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材木座见我一头雾水、没说任何话,又再询问一次,这回他的声音比刚才宏亮。 「你们还肯再看我的作品吗?」 他看着我跟雪之下,目光充满热诚。 「你……」 「你是被虐狂吗?」 由比滨躲在我背后,厌恶地盯着材木座,好像在说「去死吧,变态」。不,他不是那样啦。 「你被批评得体无完肤,还想继续写?」 「当然。评价的确很惨烈,让我觉得干脆去死算了,反正活着也不会受异性欢迎,又没有朋友。应该说,我希望我之外的人全都去死。」 「是啊。如果是我,被批评成那样也会很想死。」 但材木座却接受一切负评,继续说下去。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让别人阅读自己因为喜欢而写出的作品,然后听听对方的感想,这是一件很棒的事。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我真的很开心。」 接着,材木座笑了。 那不是剑豪将军的笑容,而是材木座义辉的笑容。 ——啊啊,原来如此。 他不只有中二病,还有很严重的作家病。 这种人会想写作,是因为有东西想写或想传达给别人。若自己的作品能打动他人的心,便会非常高兴。他会不断写作,即使得不到任何肯定,仍会继续创作。这就是作家病的症状。 因此,我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嗯,我会读。」 我不可能不读的。那是材木座的中二病症状发展到极致才达到的境界。即使被当作有病、遭到白眼、受到无视、沦为笑柄,他也绝不放弃或改变信念,那是他将自己的妄想化为形体、坚持到底的证明。 「我写好新作会再拿过来。」 材木座说完后转过身,昂首阔步离开社办。 连关上的门看起来都莫名耀眼。 即使扭曲、幼稚、不合理,但只要能贯彻始终,那一定是正确的。如果遭到他人否定就轻易改变,那种程度的东西才不配叫做「梦想」或「自我」。所以,材木座不需要改变。 ——除了他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x    x    x 过几天…… 今天最后的第六堂课是体育。 我和材木座依旧凑成一组,这点并无改变。 「八幡,现在最红的插画家是谁?」 「你现在就烦恼这点未免太早,先得奖再说。」 「嗯,的确。问题是我要从哪家出版社出道……」 「你怎么老是以得奖为前提啊?」 「……如果作品大卖而改编成动画,有机会跟配音员结婚吗?」 「够了,别胡思乱想。你先把小说写好,懂吗?」 我们开始会在体育课交谈。要说有什么改变,大概就是这点。 不过,我们都聊些没营养的东西,也不是特别有趣,所以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发出大笑。 我们的对话既不时尚也不帅气,尽是些无可救药的话题。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蠢,根本没有半点意义可言。 不过,至少体育课不再是「讨厌的时光」。 大概是这样。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c班 姓名 材木座?义辉 座号?12??????○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常在战场,吾乃利刃。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小学→漫画家 国中→作家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手臂随时戴着一公斤的力量护腕。 师长建议: 你是在跟谁战斗?还有,就算你解除护腕,体内蕴藏的力量也不会变强。 你的梦想从漫画家变成小说家,是因为不会画图吗? 第六章 可惜户冢彩加是个带把的男儿身 我妹妹小町一手拿着涂满果酱的吐司,埋首于时尚杂志中。我则坐在一旁打量她,一边啜饮早晨的黑咖啡。 杂志报导里满是「求爱大作战」、「超吸睛」之类让人火大的词汇,足以显现其智能之低落,我气到差点从嘴角流出咖啡。 喂,真的假的?日本这样下去行吗?这篇报导换算成偏差值可能只有二十五耶!然而,我妹妹却频频点头,到底是哪里让你产生共鸣?据说这本叫做《青春天堂》的时尚杂志,目前在国中女生间非常流行,可说是人手一册,没有在看的人好像还会被欺负。 小町一边看杂志,一边发出「喔~」的声音表达佩服,还把面包屑掉在杂志上。你是一个人在演《糖果屋》吗? 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喂,要迟到啰。」 我用手肘顶一下妹妹的肩膀,提醒她该出门,这时小町才猛然抬头看时钟。 「哇!糟糕~~」 小町赶紧阖上杂志站起身。 「等-下,你的嘴角擦一下吧。」 「咦?真的吗?果酱?」 「你的嘴巴是自动步枪吗?沾到果酱不是那样讲啦(此处原文为「ジャムる」,小町直接把「果酱」一词当成动词使用,但「ジャムる」是卡弹之意)。」 她一边大呼糟糕,一边用睡衣袖子抹掉嘴角的果酱。我妹妹真是豪迈。 「还有,哥哥,你讲的话小町常常听不懂。」 「那是你吧!」 小町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慌忙换上制服。她脱掉睡衣后,里面是滑嫩雪白的肌肤、运动内衣和白色内裤。 别在这里换衣服啦。 妹妹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不论她多可爱,都不会让你有特别的感觉,她的内衣也不过是普通的布料。这种人可爱归可爱,但只会让人觉得「果然是因为和我很像吧」。真正的妹妹就是如此。 我一面用眼角余光瞥见小町穿上无趣的制服、及膝的裙子和三折袜,不时还露出内裤,一面把砂糖和牛奶拿过来。 小町最近很常喝牛奶,似乎是想让胸前更雄伟一些。不过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不过,刻意把「妹妹喝过的牛奶」加上引号后,有种违背伦理的情色感。不过,这种事也一点都不重要。 我拿起砂糖和牛奶,并非因为那是「妹妹喝过的牛奶」,而是单纯要加到咖啡中。 我是地道的千叶人,出生时用max咖啡洗第一次澡,从小也几乎是喝max咖啡长大而非母乳。对我来说,咖啡就是要甜才行,能加炼乳会更好。 虽然黑咖啡我也喝得下去,不过…… 「……人生在世何其痛苦,所以咖啡至少该甜一点。j 这句话被max咖啡拿去当广告词都不会太奇怪。我喃喃自语,将甜咖啡一饮而尽。 刚才那句话说得真好,那家公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哥哥!小町准备好了丨」 「哥哥还在喝咖啡啊……」 我不太像地模仿电视上回放的「来自北国」,小町当然没发现,还开心地唱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我实在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想迟到。 大约在几个月前,我的傻瓜妹妹彻底睡过头,几乎快要迟到,于是我骑着脚踏车载她去学校。 后来,我越来越常那么做。 女生的眼泪是最不能相信的事物。尤其是小町,她具备作为一个妹妹特有的本领,非常懂得利用哥哥,实在很坏心。托她的福,我对异性的观念被她改写为「女人=像我妹一样利用男人的人」。 「我会对异性抱持不信任感都是你害的。要是以后结不了婚,我老了要怎么办?」 「小町会帮你想办法!」 小町对我微笑说道。过去我一直视她为小孩子,但她现在的表情有种成熟的韵味,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我会努力赚钱,送你去养老院。」 不,与其说是成熟的韵味,不如说是成熟的意见。 「……果然是我的妹妹。」 我不禁叹一口气。 我一口气喝完咖啡站起身,小町则在后面推着我说: 「都怪哥哥慢吞吞的,已经这么晚了!小町会迟到啦~~」 「你这小鬼……」 她要不是我妹妹,早已一脚被我踢飞。一般家庭都是重男轻女,但我们家正好相反。爸爸对女儿的溺爱程度非比寻常,他的名言是「敢接近小町的男人,就算是她哥哥我也照杀」,连我都被吓到。如果我敢踢妹妹,一定会被爸爸轰出家门。 总之,我不但在学校里属于最低阶分子,连在家里也最没有地位。 我走出玄关,骑上脚踏车,小町跟着坐上后座,双手紧抱我的腰。 「出发!」 「你连谢谢都不说喔。」 道路交通法禁止脚踏车双载,但看在我妹的脑袋跟幼儿没什么两样的分上,就原谅我吧。 脚踏车轻快向前行,小町对我说: 「这次别再撞车啰,今天小町也在车上呢。」 「难道我一个人撞车就没关系吗……」 「不是不是。因为哥哥常常露出一副死鱼眼,像是在发呆,让妹妹很担心嘛。这是妹妹的爱喔!」 小町把脸贴在我背上磨蹭。如果她没说最后那句话,感觉是很可爱没错,可惜现在我只觉得她是个鬼灵精。 不过,我也不想让家人多操心。 「……是,我会小心。」 「尤其是载小町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臭小鬼,要不要我故意骑凹凸不平的地方啊?」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可不希望像上次那样真的做了,结果她一直在后座吵着屁股很痛、处女不保之类的,所以还是选择平坦的道路。都是因为她说那些话,害我被左邻右舍冷眼相待…… 不论如何,骑车还是安全第一。 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就发生交通事故。因为太期待开学典礼和新生活,我特地提早一小时出门,结果反而倒大楣。 当时大约是七点出头,一位在高中附近溜狗的女孩子没握紧狗链,不巧又有一辆看似有钱人家的轿车驶来,当我回神时,自己已经猛踩踏板冲出去。 结果我被救护车送去医院,还在病床上躺了三周。就是那一瞬间,让我注定入学后交不到朋友。 那辆闪闪发光的全新脚踏车几乎全毁,我的黄金左脚也碎裂骨折。 如果我会踢足球,日本足球界的未来也将蒙上一层阴影,好险我不会踢足球。值得庆幸的是,我的伤势不太严重。 感到悲哀的是,只有家人来探过病。 我的家人三天会来一次。拜托你们每天都来好吗? 后来,他们还趁来探病时顺便在外头吃大餐。每次听他们报告吃了寿司或烧肉时,我都有种想折断妹妹小指的冲动。 「不过哥哥复原得很快呢,太好了,一定是因为那个石膏有效。石膏果然对撞伤很有用。」 「笨蛋,你是要说『软膏』吧?而且我不是撞伤,是骨折!」 「哥哥又在讲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我说过了!那是你的问题!」 但小町不理会我,径自转移话题。 「降说来——」 「啊?一世风〇sepia吗?这个梗太老了。」(「降说来」的原文「そいやさ」,与日本团体「一世风靡sepia」发音相似) 「哥哥,我是说『这样说来』。你的听力真差。」 「是你咬字不清……」 「这样说来,你发生车祸后,那只狗的主人有来家里道谢。」 「我完全不知道……」 「因为你都在睡觉啊。她还送点心给我们,很好吃喔。」 「喂,那茶点我根本没吃到吧?为什么你一个人全部吃光?」 我转过头,看到小町不好意思地傻笑,甚至还能想象她发出「嘿嘿☆」的笑声。这家伙真是会气死人…… 「不过你们念同一所学校,应该曾见过面吧?她说会在学校里向你道谢。」 叽叽——我不禁煞住脚踏车,小町发出「啊呜」一声惨叫,整个脸撞上我的背。「做什么啦!」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问她的名字吗?」 「啊?好像叫做……『送点心的人』吧?」 「又不是中元节,别把人家讲得像『送火腿的人』。她叫什么名字?」(丸大食品公司的火腿广告里,每年中元节送火腿来的人通称「送火腿的人」) 「嗯~忘了耶~啊,学校到啦,小町先走啰。」 小町轻巧地跳下脚踏车,奔向校门。 「那个小鬼……」 我瞪着小町逐渐远去的背影。当她要进入校舍前,还特地转过身向我举手敬礼。 「小町去上学啰!谢谢哥哥~~」 小町笑容满面地挥手告别,害我不禁觉得她那样有点可爱。我也对她挥手后,她立刻补充一句:「要小心车子哦!」 我无奈地轻轻叹口气,将脚踏车调头,前往自己的学校。 据说那只小狗的主人也读那所学校。 我并不是特意想找她,只是有点兴趣。 不过,入学一年以上还没见过面,应该代表对方没那个意思吧?也罢,不过是救条狗而受伤骨折,她有登门来道谢已经不错。 我忽地看向脚踏车的篮子,里面有个不是我的黑色书包。 「……那个傻瓜。」 我再度调头疾驰,不一会儿便看到小町哭丧着脸跑过来。 x    x    x 在这所学校里,每过一个月体育课的内容便会改变。 本校的体育课是三个班级共同上课,六十个男生分别进行两种项目。 之前刚上过排球和田径,这个月开始是网球和足球。 和团队合作比起来,我跟材木座都是重视个人技巧的前锋,如果选择足球,恐怕会给队友添麻烦,因此改选网球……而且,我早已因为左脚的旧伤放弃足球。虽然我从来没踢过足球。 不过,今年想上网球课的人特别多,在一番激烈的猜拳争夺后,我顺利留在网球组中,落败的材木座则被分到足球组。 「呼,八幡,不能让你见识我的『魔球』,真是可惜……没有你在,我要和谁练习传球啊?」 材木座本来还在逞强,最后还是泪眼汪汪地投以求助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我才想问他这个问题吧! 于是,网球课正式开始。 简单做完暖身运动后,教体育的厚木老师把所有动作都讲解过一遍。 「好,你们对打看看,两两一组各自散开。」 接着,大家三三两两凑好组别,各自散到球场两端。 为什么大家的动作那么快,不用看四周就能分好组,难道你们都是no look pass的高手吗? 我的落单雷达敏锐地发出警告。 用不着担心,我早已准备好锦囊妙计。 「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可以对墙壁练习就好吗?不然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我不等厚木老师回应,直接开始和墙壁对打,就像玩敲砖块一样。老师发现自己错失开口的时机,也没再多说什么。 真是完美! 「身体不舒服」、「会带给别人麻烦」,使用双重借口能发挥相乘效果,再不着痕迹地表达自己想上课的心意,即为这招奏效的关键。 经过多年的体育课生涯,这正是我领悟到的应付「自己找同学组队」之对策。改天传授给材木座,他一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 我不断追逐弹回的网球,再正确地打回去,枯燥的上课时间就这么持续着。 周围的男同学打得相当激烈,喊叫声不绝于耳。 「喝啊!喔喔!刚刚那球强不强?超猛的吧?」 「太猛了!一定接不住啦!超强的!」 男同学一边鬼叫,一边开心地练习对打。 吵死了,去死吧——我在内心咒骂,转过头发现叶山也在那里。 叶山那组已经增加到四个人,一位是班上经常和他在一起的金发男,那金发男的背后还有两位是谁?我对他们的脸没印象,所以八成是c班或i班的人。总之,他们散发出剌眼的型男光芒,那一区显得特别华丽。 「唔喔!」 金发男没打到叶山的球,因此大喊一声。大家都往他那里看过去。 「哇,叶山!你那球太强啦!是不是有转弯?有吧?」 「只是刚好切到而已。抱歉,是我失误。」 叶山举起单手道歉,金发男则盖过他的说话声,非常夸张地响应: 「真的假的?切球不就是『魔球』吗?太猛了,你太猛啦!」 「果然吗?」 叶山也高兴地附和对方。接着,在他们旁边对打的两人朝叶山搭话。 「叶山同学,你网球也打得很好呢。刚刚那是切球吗?也教教我吧。」 一位留着棕色头发、相貌还算清秀的男生靠上前说道。他应该跟我同班,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既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代表他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于是,叶山那一组马上扩张到六个人,成为这堂体育课的最大在野党。话说回来,六人团体和性爱机器人听起来可真像(六人团体为「sextet」,性爱机器人为「sesroid」,发音相似)。没错没错很色很色。 总之,叶山王国称霸体育课,场上弥漫着非叶山集团就不该上体育课的气氛。自然而然,叶山那群人以外的同学不再有声音。我反对他们打压言论自由。 叶山集团总是给人吵吵闹闹的印象,但叶山本人其实不会积极出声,而是周遭同学很吵。应该说是自愿当他左右手的金发男很吵。 「切球!」 你看,吵死人了。 金发男打出的那球根本不算切球,而且远远偏离叶山所在的位置,往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飞去,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 「啊,不好意思!那位,呃……比、比企鹅同学?比企鹅同学,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比企鹅同学是谁啊! 我懒得开口纠正,直接捡起在地上滚动的球扔回去。 「谢啦。」 叶山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我挥手致谢,我也用点头回应他。 ……为什么我要点头? 看来我本能地认为叶山在自己之上,未免太卑微了,卑微到论卑微不会输给任何人的程度。 我将转趋灰暗的心情击向墙壁。 青春就是要有墙相伴。 ……这样说来,为什么平胸会被喻为「涂壁」(此日文汉字意指涂上灰泥的墙壁,同时是一种传说中妖怪的名字)呢? 有一种说法是,「涂壁」是狸猫变成的妖怪,其实就是狸猫的阴囊摊开而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墙壁?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柔软吧?但反过来说,既然会将平胸揶揄为「涂壁」,也就代表它不柔软吧?证明完毕……我是笨蛋吗? 但叶山不可能做出这种推论。只有像我这样天才的愤慨之士,才有办法提出这种奇迹般的假设。 嗯,今天就算平手吧,先这样。 x    x    x 午休时间,今天我也是在老地方吃午饭。 我的固定座位在特别大楼一楼,保健室、福利社的斜后方。以位置来说,这里正好可以饱览网球场。 我享用着从福利社买来的热狗餐包、鲔鱼饭团和炒面面包。 真舒服。 磅、磅、磅——间隔非常固定、宛如打鼓的声响让我萌生睡意。 女子网球社的社员利用午休时间自行练习。她总是对着墙壁击球,熟练地追逐弹回的球,再将它打回去。 我一边看着女网社的练习,一边吃完午餐。午休时间已快要结束,我啜饮着铝箔包装的柠檬茶,此时一阵风「咻~」地吹过。 风向变了。 尽管天候也有影响,不过,这所临海学校吹的风会在中午改变风向。上午是从海边吹来,过中午则会从陆地吹向海洋。 我不讨厌一个人感受风吹的时光。 「咦,是自闭男啊?」 熟悉的声音随风而来,是由比滨。只见她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站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平常都在这里吃饭。」 「咦~~是喔,为什么?在教室吃不就好吗?」 「……」 由比滨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我则是沉默以对。如果能在教室吃饭,我就不会在这里了,你识相一点行不行? 换个话题吧。 「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问得好!其实是我和小雪乃猜拳猜输,得接受处罚游戏。」 「处罚内容是来和我说话吗……」 好过分,我干脆去死算了。 「不、不是不是!只是输家要跑腿买果汁!」 由比滨连忙挥手否定。什么嘛,吓死我了,我差点要去死呢。 我轻抚胸口松一口气,这时由比滨在我旁边坐下。 「一开始小雪乃还说:『自己的粮食我会自己去争取。满足于那小小征服欲的行为,有什么乐趣可言吗?』还一脸不甘愿的样子。」 不知为何,由比滨模仿起雪乃说话,但完全不像。 「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嗯,不过我问她『你没自信赢过我吗』之后,她便答应和我猜拳。」 「……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那个女人总是很冷淡,不过只要提到比赛,就会变得极度不服输。不久之前,她也因此接受平冢老师的挑衅。 「小雪乃猜赢时,还默默比出小小的胜利手势……好可爱喔!呼~」 由比滨满足地叹息说道。 「我第一次觉得处罚游戏这么开心。」 「你以前曾玩过类似的游戏吗?」 由比滨点头。 「以前……有玩过。」 听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之前午休快结束时,一群脑袋有问题的人聚在教室角落猜拳,还大声嚷嚷。 「哈,是小圈圈自嗨啊。」 「那是什么反应?感觉真差。你很讨厌那种事吗?」 「我当然讨厌小圈圈自嗨或自爽啦。啊,不过我很喜欢看他们起内哄,因为我不在小圈圈之中。」 「这理由很悲哀,你的个性也很烂!」 要你管! 由比滨露出笑容,用手按住被海风吹起的头发。她的表情和在教室与三浦她们在一起时,又有所不同。 啊啊,原来如此。她的妆似乎变得比较自然,不像以前那么浓。说不定她更早之前就已改变,不过我不会盯着女生的脸猛瞧,所以不知道这种事。 不过,这也是她有所改变的证明,虽然很微不足道。 几乎没化妆的由比滨一笑,眼角便会下垂,让原本稚气的脸蛋显得更加年幼。 「可是,你也经常在小圈圈里自嗨啊。看你们在社办聊得那么开心,有时我都觉得自己没办法加入你们。唉~~」 由比滨环抱膝盖,把脸埋进膝盖里,并且微微扬起眼神窥探我。 「我想和你们多聊聊……啊,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喔!是、是指也和小雪乃多聊聊的意思,你应该懂吧?」 「放心,我不会对你这种人会错意。」 「这是什么意思!」 由比滨火冒三丈,猛然抬起头。我举起手要她冷静,别动手打人,然后开口: 「不过雪之下另当别论,那是不可抗力。」 「怎么说?」 「嗯?喔,不可抗力的意思是『人类无法反抗的力量或事态』,抱歉我用的字太难。」 「不是啦,我不是听不懂!而且你太看不起我了吧,我好歹是考试进来的!」 由比滨的手刀倏地刺向我的喉咙,直接命中喉结,让我一时喘不过气。她则眺望远方,语重心长地问: 「……说到入学,我问你,你还记得开学典礼那一天吗?」 「咳咳咳……啥?喔,抱歉,那天我发生车祸。」 「车祸……」 「对。开学第一天,我骑脚踏车时遇到一个笨蛋没拉紧小狗项圈上的链子,只好在小狗快被车撞到时冲过去救它。我简直和及时出现的英雄一样,超帅的。」 这番话好像有点加油添醋,但反正没人知道真相,无所谓。再说,没人知道自己的事迹,就没人会宣扬出去,所以我更得好好展现自己的优点。 然而,由比滨听完,表情有点抽搐。 「竟、竟然说人家是笨蛋……你、你还记得对方是谁吗?」 「当时都快痛死了,哪有闲功夫去记?不过,既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是不怎么起眼的人。」 「不、不怎么起眼……那时我的确没化妆……也还没染发,身上又只随便穿件睡衣……啊,那件小熊睡衣看起来可能真的很像笨蛋。」 由比滨的声音太小,我完全听不见,只看到她低下头念念有词的模样。难道是肚子不舒服? 「怎么?」 「没什么……总而言之,你不记得那个女孩子吧?」 「我就说了不记得啦……咦,我有说她是女的吗?」 「耶!啊,你有说你有说!一定有说!还口口声声说她是『女孩子』!」 「我到底是有多恶心啊。 由比滨哈哈哈地笑着蒙混过去,然后转头望向网球场,于是我也跟着看过去。之前还在练习的女网社员正一边擦汗一边走回这里。 「喂~~小彩~~」 由比滨挥手打招呼,她们似乎认识。 那个女生发现由比滨后,快步往这里跑来。 「嗨,小彩在练习吗?」 「嗯,我们社团很弱,所以中午也得练习……我之前一直去拜托,请校方中午也让我使用网球场,最近才好不容易得到许可。由比滨同学和比企谷同学在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 由比滨说完,转头用眼神问我「没错吧」。不,我是来这里吃午餐,你则是要去买果汁。你是鸡吗?记忆力怎么这么差(日本会用鸡譬喻人记忆力差)。 「这样啊。」 名叫「小彩」的女孩笑了笑。 「小彩上课时就在打网球,中午还要继续练习,真辛苦。」 「还好啦,因为我喜欢打网球。话说回来,比企谷同学,你网球打得很好呢。」 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我顿时陷入沉默。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有一堆问题想问她,但由比滨抢先一步发出感叹。 「咦~~真的吗?」 「嗯,比企谷同学的打球姿势很标准。」 「哎呀~~真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所以,她是谁?」 最后几个字我刻意压低声量,只让由比滨听到,但她的专长就是搞砸我的计划。 「什么?小彩跟你同班耶!体育课不也一起上吗?你怎么还不记得人家的名字?真不敢相信!」 「你是笨蛋吗?不要乱讲,我记得一清二楚,只是突然忘记罢了!而且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 竟然搞砸我意图化解尴尬的计划,这样对方就知道啦,要是人家不高兴怎么办?我看向小彩,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盈满泪水。糟糕,那眼神的杀伤力真强,可爱到让人怜惜的程度,以狗来说是吉娃娃,以猫来说则是短腿猫。 「啊、啊哈哈,你果然不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跟你同班的户冢彩加。」 「抱歉啦,最近刚换班级,所以才会……」 「我一年级也跟你同班……呵呵,因为我没什么存在感……」 「没那种事没那种事!对啦,因为我和班上女生没什么交集,真要说的话,根本是连对方全名都不知道的程度。」 「给我记起来!」 由比滨往我的头敲下去。户冢看到这一幕,依旧哀怨地说道: 「你和由比滨同学的感情真好……」 「什、什么?我、我们的感情才不好!我对他只有杀意!是杀了他之后我也同归于尽的感觉喔!」 「没错没错——那样很恐怖耶!爱情搞到最后变成殉情未免太沉重了!」 「什么?你、你是笨蛋吗?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户冢轻声说着,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还有,其实我是男生……我看起来那么柔弱吗?」 「咦?」 我顿时停下一切动作和思考,急忙看向由比滨,用眼神问她「这是骗人的吧」,但由比滨点头回应。她的脸颊红冬冬,大概是刚才的气还没消。 什么~~真的吗?别骗我!这是在开玩笑吧? 户冢察觉到我的眼中充满怀疑,便红着脸低下头,眼神微微上扬看着我。 他的手渐渐伸向运动短裤,动作异常艳丽。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我感觉到内心出现动摇。 恶魔八幡在我的右耳细语:「没关系,让他脱啊~~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呢!」有道理,这种机会的确很少有。「等一下!」喔喔,天使出现了。「既然要脱,就叫他连上半身也一起脱如何?」如何个头!你不是天使吗? 最后,我决定相信自己的理性。 没错,这类性别不明的角色,正是因为性别不明才有魅力。理性得到的结论要我冷静做出判断。 「总之,很抱歉。虽然是因为我跟你不熟,但终究让你不太舒服。」 我道歉之后,户冢摇摇头甩去眼中的泪水,露出微笑。 「不会,没关系。」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咦?啊,因为比企谷同学很显眼嘛。」 由比滨听户冢这么说,转头对我猛瞧。 「什么~~应该是很不显眼才对吧?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不然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笨蛋,我很显眼好不好?跟绮罗星一样超显眼的。」 「哪里显眼?」 由比滨一本正经地问。 「……孤、孤零零地待在教室角落,反而很显眼啊。」 「啊,那样子的确满显眼……不,不是啦,抱歉。」 她马上移开视线,这种态度反而更伤人耶。 户冢见气氛变沉重,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话说回来,比企谷同学网球打得很好呢。以前曾学过吗?」 「我只在小学时玩过玛利欧网球,没有真的打过。」 「啊,是那款同乐游戏吧?我也有玩过,双打超有趣!」 「……我只能一个人玩。」 「咦……啊……对不起。」 「你是怎样啦,干嘛专踩我心中的地雷?难不成你的工作是挖掘我的创伤?」 「是你自己埋太多地雷啦!」 户冢愉快地看着我和由比滨斗嘴。 这时,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 「回去吧。」 户冢说道,由比滨也跟上。 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受。 是啊,我们都同一班,一起回教室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但此时我不禁有些感慨。 「自闭男,你还在做什么?」 由比滨疑惑地回头看我,户冢也停下脚步看向我。 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本来想这么问,但又决定作罢。 所以,我换一句话。 「你不是要去跑腿买饮料吗?」 「啊?糟糕!」 x    x    x 过几天又来到体育课的时间。 经过反复不断的练习,我逐渐成为和墙壁对打的高手,现在已经达到脚完全不用动的境界。 从明天起,体育课将展开练习赛。换句话说,今天是最后一次练习对打。 我想把握最后的机会尽情挥拍,这时,有人戳戳我的右肩。 谁啊?背后灵吗?又不会有人想和我讲话,难道是见鬼? 我回过头,右边的脸颊刚好被手指戳中。 「哈哈,中计了。」 结果是笑得很可爱的户冢彩加。 咦~~奇怪,这是什么心情?为什么我的心脏枰枰跳个不停?如果他不是男生,我早已跟他告白然后被拒绝了。咦?真的会被拒绝喔。 若看过户冢穿制服的样子,便会明白他是男生,可是一换上男女款式相同的运动服,真的会突然分不清楚。如果他脚上穿的不是运动短袜而是黑长袜,我肯定会分不出来。 户冢的手臂、腰部和腿都很纤细,肌肤也十分雪白。 只可惜他的胸前没有料,但雪之下的胸部也和他差不多小。 刹那间,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寒意。 我因此恢复冷静,对笑咪咪的户冢开口。 「有事吗?」 「嗯,平常和我一组的同学今天请假,所以……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和我练习对打?」 不要用微微上扬的眼神看我啦,太可爱了!不准泛红啊我的脸颊! 「喔,好啊,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对不起,墙壁,我没办法继续和你对打…… 我向墙壁致歉后答应户冢,他宛如放下心似地松一口气,轻声说:「好紧张喔。」听他这么说,我会比他更紧张。他实在太可爱了。 由比滨说过,有些女生会称呼惹人怜爱的户冢为「王子」。原来如此,户冢跟女生一样可爱,是个美少年,这个绰号的确很符合他的形象。「王子」这个字眼,应该也包含「想保护他」的意思。 于是,我和户冢开始对打。 不愧是网球社社员,他的球技相当不错。 我从跟墙壁对打的过程中学会准确发球,他也漂亮地接下每一颗球,并将球打回我的正前方。交手几回合后,户冢似乎觉得默默打球很无趣,便向我开口搭话。 「比企谷同学,你果然很厉害。」 由于我们之间相隔一段距离,户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缓。 「因为我一直在跟墙壁对打啊,已经摸熟网球了。」 「那是壁球,不能算是网球啦。」 我们如此对谈,同时继续对打。当其他人不时出现失误时,只有我们不曾间断。这时,户冢一手接住弹过去的网球,暂停对打。 「稍微休息一下吧。」 「好。」 我们两人坐下。不过,为什么要并肩而坐?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通常同性朋友都是面对面或斜对面而坐吧?这距离会不会太近?会不会?会不会? 「比企谷同学,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户冢的语气相当认真。 原来如此,要商量秘密当然得靠近一点,所以他才这么靠近我。 「有事想商量?」 「嗯,是关于我们网球社的事。我们很弱对吧?而且人又少,这次全国大赛结束,三年级生离开社团后,我们会变得更弱。一年级社员大多是从高中才开始接触网球,很多人还不习惯……我们那么弱,根本无法提振士气,而且人数不多的话,大家自然都能成为正式球员。」 「原来如此。」 户冢说的没错,弱小社团常常面临这种问题。 弱小社团难以招募新血,人少的社团又不会出现争夺正式球员位置的情形。 即使请假或缺席,依然可以参加全国大赛,只要有参加比赛,就会有参与社团活动的感觉,即使输了也很满足。这种人绝对不在少数。 这种人不可能变强,而社团不变强就招募不到新血,于是形成恶性循环一直持续下去。 「我想……如果比企谷同学方便,能不能加入网球社?」 「……啥?」 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以视线询问,户冢则双手抱膝、缩起身子,不时朝我投以求助的眼神。 「因为你网球打得很好,感觉还会更进步,这样一来便能带给大家一些刺激,还有……如果有你在,我应该也能继续加油。我、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我、我只是希望网球可以打得更好。」 「你柔弱一点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咦?」 「啊!抱歉,我说错了。」 户冢实在太惹人怜爱,我有一瞬间真的搞错该说的话。不行不行,他实在太可爱,我差点二话不说地答应入社。就像为了争取营养午餐多出的布丁,以超快的速度举手报名那样。 然而,就算户冢再可爱,我也无法答应这个请求。 「……抱歉,我没办法。」 我很清楚自己的个性。 我不明白每天参与社团活动的意义,也不太理解-大早就运动的习惯。会做那种事的,只有在公园打太极拳的老爷爷们吧。我的座右铭是模仿可罗(漫画《奇天烈大百科》中的武士机器人)说「无法持之以恒是也~」,所以之后一定会退社。我第一次尝试打工时,也是做三天就不干。 如果我加入网球社,最后|定会让户冢失望。 「……这样啊。」 户冢似乎真的很失望。我思索着为他打气的话。 「不过,我会帮你想想其他办法。」 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啦。 「谢谢你。跟比企谷同学商量之后,我觉得轻松一些。」 虽然户冢对我微笑,但我知道那只是一时的安慰而已。不过,如果户冢真的有比较开心,那也就够了。 x    x    x 「不可能。」 雪之下劈头便这么说。 「怎么这样,你——」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她用更冷漠的语气回绝。 我将户冢找我商量的事,转而找雪之下讨论,事情便是从这里开始。 如果进展顺利,我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出侍奉社,假装转入网球社,之后再低调地淡出。然而,雪之下一口否决我的如意算盘。 「可是,我认为户冢请我入社的想法没错啊,只要能对网球社社员造成威胁即可。一个新社员加入就像一记强心针,他们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你以为你能融入团体活动吗?像你这种生物,对方根本不可能接纳。」 「唔……」 的确不可能,这也会是我退社的原因。看到别人开开心心地享受社团活动,我搞不好会用球拍敲下去。 「呼~」 雪之下发出类似叹气的笑声。 「你是孤独的专家,根本不了解团体的心理。」 「轮不到你这么说。」 她丝毫不理会我的反驳,径自说下去。 「他们有了你这个共同的敌人,是有可能团结起来。但那只是为了铲除敌人,并非提升自我,所以问题依然无法解决。这是我的个人经验。」 「原来如此……咦,你的个人经验?」 「没错。我是以转学生的身分,从国外回来这里念国中。当时班上的女生——不,是全校女生都恨不得把我除掉。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为了赢过我而努力提升自己……真是群低能……」 她的背后彷佛燃起一团黑色火焰。 糟糕,我该不会踩到她的地雷吧? 「什么嘛~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转进去,碰上那种事也是没办法的。」 「……是、是啊,你说的没错。论外貌,我可是远远胜过她们,我的精神力也没弱到那样就对她们低声下气。以某种层面来说,会有这种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山下同学和岛村同学其实满可爱的,在男生间也有一定的支持度。但那毕竟只是外貌,若要比成绩、运动、艺术,甚至是礼仪和精神层面,终究是远不及我。既然怎样都赢不了我,她们会想尽办法扯我的后腿也是可以理解的行为。」 雪之下一时无言以对,但又马上恢复正常,用一堆华丽词藻赞美自己。别说是口若悬河,连尼加拉瓜大瀑布都要相形失色。真佩服她能一口气说完,舌头还不会打结。 难道这是她掩饰害羞的方式?其实她还是有可爱之处嘛。 她大概是一次讲太多话,现正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有些发红。 「……不要跟我说些奇怪的话,我会害怕。」 「啊,我放心了,你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真要说的话,户冢比我认识的女生都还要可爱。这是怎样? 对了,还有户冢的事。 「为了户冢,有没有什么让网球社变强的方法?」 雪之下闻言,对我瞪大眼睛问道: 「真稀奇……你也会担心别人吗?」 「没有啦,因为第一次有人找我商量事情,所以……」 受人依赖毕竟是件开心的事,再加上户冢那么可爱,所以……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雪之下闻言,像是要跟我对比似地说: 「经常有人找我商量恋爱方面的烦恼。」 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表情又渐渐黯淡。 「……可是,跟女孩子谈论感情问题,通常是为了牵制对方。」 「啊?什么意思?」 「只要先说出自己喜欢的对象,周围的人便会有所顾虑吧?这就如同主张所有权。如果知道对方喜欢谁还去追那个人,自然会变成女性公敌,连对方主动来告白也一样。为什么我要被她们讲成那样……」 雪之下的背后又燃起黑色火焰。听到女生之间谈论感情,我原本期待会是酸酸甜甜的感觉,想不到只有充满苦涩的故事。 为什么她老是破坏少年天真的梦想?这是她的兴趣吗? 雪之下像是要摆脱过去讨厌的回忆,自嘲地笑着说: 「我要说的是,并非每个人来这里咨询,都能靠倾听和帮忙便解决问题。古人不也说过吗?『狮子会将自己的儿子推入深谷杀死它。』」 「不能杀掉吧。」 正确说法是「狮子狩猎自己的儿子时也会尽全力」。 「那你会怎么做?」 「我?」 雪之下眨眨眼睛开始思考。 「让他们跑步跑到死、挥拍挥到死、练习到死吧。」 竟然笑着说出这种话,太恐怖了。 我真的吓得倒退几步。这时,社办的门「喀啦」一声打开。 「嗨啰~~」 乐天又愚蠢的招呼声传来,和雪之下形成对比。 由比滨依旧面带傻乎乎的微笑,看来一点烦恼都没有。 但她背后的人却是愁眉苦脸,看来浑身无力。 他缺乏自信地垂下视线,指尖无力地握住由比滨的外套下襬。那一身雪白肌肤何等虚幻,彷佛受到阳光照射便会像泡影一般消失无踪。 「啊……比企谷同学!」 刹那间,他的肌肤恢复红润,脸上也绽放笑容。直到看见笑容,我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为什么他刚刚那么阴沉? 「是户冢啊……」 他轻快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喂喂喂,这招犯规啊……可惜他是男生。 「比企谷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正在进行社团活动……倒是你呢?」 「我带委托人来啰,嘿嘿。」 由比滨挺起大而无当的胸部,得意洋洋地说。但我没问你,我想看户冢用可爱的嘴唇说出答案。 「嗯~~怎么说呢?我也是侍奉社的一分子,所以想帮点忙嘛。然后看到小彩在烦恼,就把他带来这里。」 「由比滨同学。」 「小雪乃,你不用和我道谢。身为社员,这么做是应该的。」 「由比滨同学,你并不算是社员……」 「我不是吗?」 她不是喔?我也吓一跳。我还以为她已经自动成为社员。 「是啊,我没收到你的入社申请书,而且未经顾问许可,不能算是社员。」 雪之下对这些规矩莫名坚持。 「我写我写!不管要几张我都写给你!拜托让我加入嘛!」 由比滨几乎快哭出来,拿出活页纸以圆圆的字体写下「ru she shen qing shu」,拜托你至少写汉字吧…… 「那么,你是户冢彩加同学吧?请问有什么事?」 由比滨在纸上振笔疾书,雪之下则看向户冢。户冢被她冰冷的视线贯穿,身体瞬间抖动一下。 「请、请问……你可以让我的、网球……打得、更好吗?」 他起初还看着雪之下,讲到最后却转向我。由于身高的关系,他抬起头打量我的反应。 被你这样看着,我很困扰啊……我会心跳不已的,别看我啦。 接着,雪之下代替我开口,虽然她应该不是要帮助我。 「我不知道由比滨同学是怎么跟你说明,不过侍奉社可不是万事通,我们只能协助你独立,能不能变强还是要看你自己。」 「这样啊……」 户冢失落地垂下肩膀,八成是由比滨对他胡乱吹嘘才令他过度期待。由比滨本人则自言自语地说着「印章、印章」,同时在书包里东翻西找。我瞪她一眼,她像是有所察觉似地抬起头。 「咦?怎么啦?」 「还问『怎么啦』。因为你不负责任的发言,害一位少年的微小希望破灭。」 雪之下无情地对由比滨如此说道,由比滨却歪着头回答: 「嗯?可是,小雪乃和自闭男应该有办法吧?」 由比滨说得轻松,但是随着听者不同,也可能会被认为是在藐视对方:「难道你们办不到吗?」 很不幸的,在场就有一位会如此解读。 「……哼,你的口才越来越好嘛。姑且不论那个男的,你竟敢对我发出挑战。」 雪之下咧嘴一笑。啊,她身上奇怪的开关又打开了……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挑战,她都会正面接受,然后全力击败对手;就算对方没有挑衅,她也不会留情。连我这种像甘地一样毫不抵抗的人,都会遭到她狠狠打压。 「好,户冢同学,我接受你的委托。只要让你的网球技术变好就行了吧?」 「是、是的,没错。我、我想只要我变强,大家就会一起加油。」 户冢震慑于雪之下充满魄力的眼神,躲在我背后回答。他微微探出头,越过我的肩膀看着雪之下,脸上满是畏怯和不安。那样子好像发抖的野兔,害我想帮他换上兔女郎服装。 不过,那位冰之女王肯答应帮忙,也真是恐怖。就算她说「我可以帮你,但代价是你的性命」都不足为奇。难道你是魔女吗? 为了消除户冢的不安,我向前踏出一步,把他挡在身后。 一靠近户冢,就闻到混杂洗发精和止汗剂的香味。那是种难以言喻的高中女生香气。他都用哪牌的洗发精? 「你要帮忙是很好,但要怎么做?」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不记得了?如果对记忆力没自信,我建议你随时记笔记。」 「喂,你说那些是当真的喔……」 我想起雪之下刚才说要让人练习到死的那番话,她则露出微笑,彷佛在说「你真聪明」。那样笑起来真可怕…… 户冢的肌肤再度失去血色,身体不停颤抖。 「我会不会死掉……」 「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拍拍户冢的肩膀,于是他的脸颊泛红,含情脉脉地注视我。 「比企谷同学……你是说真的吗?」 「不,抱歉,我只是想说说看这句话。」 在每个男生最想说一次的台词中,这句话排名第三。附带一提,第一名是「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我又不可能赢过雪之下,所以根本保护不了谁。可是,我如果不开开玩笑,无法消除户冢的不安啊。 户冢叹一口气,嘟起嘴说道: 「比企谷同学讲话常常很没条理,不过……」 「嗯,户冢同学放学后要参加社团练习吧?那我们就在午休时间特训,大家在网球场集合。」 「了解~~」 由比滨总算写好入社申请书交出去,同时大声回答。户冢也颔首回应。 这样看来…… 「所以……我也要去吗?」 「当然。反正你午休时间没事吧?」 ……您说的没错。 x    x    x 雪之下的魔鬼特训预定从隔天中午开始。 什么?我也要跟着去? 就结果来看,侍奉社这个团体,不就是把弱者聚集起来,然后在温室内混吃等死罢了。招揽不成材的家伙,给他们一个舒适的栖身之所——不只是如此吗? 那么,这里和我厌恶的青春有什么两样? 或许平冢老师真的想把这里当成疗养院,解决我们的病症。 但如果这样便能解决,我们一开始还会生病吗? 雪之下也一样。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但肯定无法在这里治好。 要让我的伤痊愈,唯一的办法是户冢变成女孩子。如果我和户冢靠网球发展成什么爱情喜剧,事态或许会有所不同。 在我的认知中,最可爱的人是户冢彩加。他个性坦率,对我又温柔,若能和他一起好好培育爱苗,我这个人可能真的会成长不少。 但是啊……他是个男儿身!老天爷真是大笨蛋! 我品尝着小小的绝望感,但仍旧换上运动外套前往网球场。我就赌上渺茫的希望,户冢可能真的是女孩子! 高二的运动外套是带有荧光的淡蓝色,看上去非常显眼。由于这颜色实在是惨不忍睹,学生几乎都不买账,除了体育课和社团时间,没人会想穿这件外套。 大家都穿着制服,只有我显得特别突兀。 结果,害我被麻烦的家伙逮到。 「哈~~哈、哈、哈、哈,八幡!」 「别把我的名字和笑声接在一起……」 虽然总武高中占地广大,但会发出这种恶心笑声的,除了材木座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他双手交叉于胸前,挡住我的去路。 「真巧啊,竟然会在这里碰面,我正要把新作品的草稿拿去给你们。来,好好见识一下!」 「啊,抱歉,我现在有点忙。」 我从材木座身旁溜过,忽略他递出的纸张,但他轻轻抓住我的肩膀。 「……别撒那种悲哀的谎。你怎么可能会忙?」 「我没有说谎!而且这句话轮不到你来说。」 为什么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我看起来那么闲吗?嗯……的确很闲没错。 「哼,我知道。八幡,你为了面子而撒一个小谎,又为了防止谎言被戳破,继续撒更多谎,最后会不断反复,悲哀地掉进欺瞒的无限螺旋(infinite spiral)中。可是,那螺旋的尽头是虚无。具体说来,人际关系就是一种虚无,回头是岸啊!放心,我曾经受到你帮助,这次换我来帮你!」 材木座那句话,是「每个男生最想说一次的台词」第二名。他竖起大拇指,摆出一副帅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爽。 「我真的有事……」 我气到感觉得出脸上肌肉开始僵硬,但还是得把情况跟材木座说明清楚。 这时—— 「比企谷同学!」 随着充满精神的女高音,户冢跑来抱住我的手臂。 「真是刚好,我们一起走吧?」 「好、好啊……」 户冢左肩背着网球袋,右手不知为何握住我的左手。为什么? 「八、八幡……这、这一位是……」 材木座一脸错愕地来回观察我和户冢。他的表情渐渐改变,感觉非常眼熟。啊,我想起来了,是歌舞伎吧?他瞪大眼睛,像是要喊出「咿喔~~咚咚咚」似地下达结论。 「你、你这家伙,竟然背叛我!」 「说什么背叛……」 「闭嘴!半吊子型男!失败美少年!我看你孤单才可怜你,竟然得意忘形……」 「『半吊子』和『失败』是多余的。」 孤单是真的,这点我无法否定。 材木座面目狰狞,瞪着我念念有词。 「绝对不饶你……」 「材木座,你冷静一点。户冢不是女生,是男的……吧。」 「胡、胡胡、胡说八道!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是男生!」 他听我自己都说得不太有把握,更是抓狂怒吼。 「户冢很可爱没错,但他真的是男生。」 「别这样……说我很可爱……会让我有点困扰。」 站在我身旁的户冢羞红脸颊别过头。 「他是……比企谷同学的……朋友吗?」 「唔,该怎么说呢……」 「哼!你这种家伙才不配当我的劲敌(读做朋友)。」 材木座开始闹别扭。呜啊一真是麻烦的家伙…… 不过,我并非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得知原本认为与自己有所共鸣的家伙,其实拥有完全不同的感性时,确实会有种遭到背叛的寂寞。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能修复彼此的关系呢?可惜我很少跟别人往来,所以不知道答案。不过,我也有点难过。说不定我和这家伙在某方面臭味相投,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能用笑容理解彼此。但这终究不可能实现。 必须看别人脸色、讨对方高兴、保持联络、配合话题、费尽功夫才能维系的友谊,根本不能算是友谊。如果这些烦人的过程叫做青春,我宁可不要。 那样和在不知长进的团体中开心过日子,因此获得满足根本没什么不同。那是欺瞒,是必须唾弃的罪恶。 ……话说回来,材木座的嫉妒心还真难搞。 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和正义,决定走上孤独之路。 「户冢,我们走。」 我拉起户冢的手臂,可是他回答「啊,好……」之后,却没有行动。 「你叫材木座对吧?」 材木座被户冢一问,顿时有些吃惊,不过仍颔首回应。 「既然是比企谷同学的朋友,那应该也能和我当朋友吧?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的。因为跟我同性别的朋友,真的不多。」 户冢露出腼腆的微笑说道。 「呼……呵一呵、呵、呵、呵!我和八幡确实是好朋友,不,是兄弟。不不不,我是主人,他是仆役……嗯,没办法,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的……那、那个……『朋友』。还是你愿意的话,要我当男朋友也可以。」 「嗯,那个……可能没有办法。我们就当朋友吧。」 「这样啊……喂,八幡,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这是不是所谓的桃花期?我的桃花期要来了吗?」 材木座突然挨到我身边悄声询问。 ……材木座果然不是我的朋友。 一跟美少女当上朋友,态度马上大转变的家伙,不可能是我的朋友。 「……户冢,走吧,迟到的话雪之下会发飙喔。」 「唔,那可不成,我们快走。那位小姐……真的很恐怖。」 语毕,材木座便跟在我和户冢之后,看来他也成为我们的同伴。从旁人角度看来,我们排成一列行走的模样,应该满像勇者斗恶龙的队伍……不对,与其说是勇者斗恶龙,更像是桃太郎电铁的大穷神吧。 x    x    x 雪之下和由比滨已出现在网球场。 雪之下依然穿着制服,只有由比滨换上运动外套。 她们大概是在这里吃饭。看到我们抵达,便迅速收起小型便当盒。 「那么,我们开始吧。」 「请、请多指教。」 户冢对雪之下低头行礼。 「首先是提升户冢同学最缺乏的肌力。肱二头肌、三角肌、胸肌、腹肌、外斜肌、背肌、大腿肌,为了整体锻炼到这些肌肉,伏地挺身是……总之,你先试着做到快死掉的程度看看。」 「哇,小雪乃好聪明……等等,快死掉的程度?」 「没错。肌肉受伤后会自我复原,每次复原时,肌肉都会建构出比之前更强韧的纤维,这叫做超恢复。换句话说,操练到快死的程度,能让你的肌力一口气提升。」 「拜托,又不是赛亚人……」 「虽然不会立刻长出肌肉,但为了提升基础代谢率,这种练习是有帮助的。」 「基础代谢率?」 由比滨歪着头,头上浮现一个问号。雪之下显得有些错愕,像在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但与其责备由比滨,直接解释一遍还比较省时间,于是她简短补充: 「简单来说,就是让身体变得适合运动。若是基础代谢率提升,就容易消耗热量。说得专业i点,那样是提升能源转换的效率。」 由比滨听完之后大力点头,眼晴突然闪闪发光。 「容易消耗热量……那就是会痩啰?」 「……对。呼吸和消化所需的热量也会因此增加,所以光是活着就会变瘦。」 听到雪之下这么说,由比滨的眼睛更是发出光芒,变得比户冢还有干劲,户冢也受到剌激而紧握拳头。 「总、总之我试看看。」 「我、我也陪你练习!」 户冢和由比滨趴到地上,慢慢做起伏地挺身。 「嗯……呼、呼……哈!」 「唔唔……嗯啊!哈~~哈~~嗯~~」 两人吐出憋住的气息,额头渗出汗水,脸颊涨成红色,表情痛苦扭曲。户冢纤细的手臂似乎难以负荷训练,不时用眼神向我求救。被他缓缓地从下往上看,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至于由比滨弯曲手臂时,眩目的肌肤便会稍微从领口露出来。不行,我不能那样直视她。 从刚刚开始,我的心跳就逐渐加快,看来我可能患有心律不整。 「八幡……好奇怪喔,我现在觉得心情相当平静……」 「真巧,我也和你一样。」 我们不时带着傻笑偷瞄他们,这时背后传来某人的说话声,泼我们一桶冷水。 「……你们也活动一下,排解欲望如何?」 转头一看,雪之下正用打从内心轻视的眼神看着我。她刚刚说「欲望」两字,难道……被发现了吗? 「没、没错,战士的守则就是要常保训练。好,我也来活动筋骨!」 「是、是啊,缺乏运动很可怕呢,可能会得糖尿病和痛风之类的。对了,还有肝硬化!」 我们二话不说,迅速做起伏地挺身。雪之下还刻意绕到我前面。 「看你的姿势,这是跪地求饶的新方法吗?」 她说完还笑一下。 你说什么?这个混账。被你这样剌激,连心平气和的我都会气得觉醒喔!觉醒什么?如果真的觉醒,大概是「伏地挺身好萌」之类的怪癖吧。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大家应该都听过「聚沙成塔」这句话,或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是说,大家聚集起来,能变得更强而有力。 但我们不过是一群没用的家伙聚在一起做没用的事而已。 结果,整个午休我都在做伏地挺身,半夜还因为肌肉酸痛而满地打滚。 材木座义辉 yoshiteru zaimokuza 生日 11月23日 专长 剑术、写作、聚精会神。 兴趣 阅读(漫画、轻小说)、电玩游戏(角色扮演、模拟类、美少女游戏)、看动画、上网。 假日活动 写作、逛秋叶原。 户冢彩加 saika totsuka 生日 5月9日 专长 网球、拼图。 兴趣 手工艺。 假日活动 悠哉的泡澡、散步。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c班 姓名 户冢?彩加 座号?20??????○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贯彻初衷。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护理师。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努力让行为举止像个男生。 师长建议: 请原谅老师一看到护理师这个梦想,便想象你穿护士服的样子。另外,你说想让行为举止像个男生,但我认为你不用勉强自己,维持自然就好。 你应该保持自己的样子。请你永远都这么可爱。 第七章 有时爱情喜剧之神也会做好事 随着大小风波不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网球训练进入第二阶段。 前面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结束基础训练,终于要拿起球拍和球来练习。 不过,要练习的只有户冢一个人。他在魔鬼教官——更正,是雪之下的指导下,拼命和墙壁对打。 没办法,我们又跟不上网球社社员的练习,所以就随各自高兴打发时间。 雪之下在树荫下看书,时而突然想起似地看看户冢,为他打气。 由比滨起初还和户冢一起练习,但没多久就腻了。现在她大多在雪之下身旁睡觉,像一只牵出门散步后,累得趴在公园饮水区的狗。 材木座则忙着钻研他的必杀魔球。啊,不要再丢橡果啦!还有不要用球拍挖球场的沙土! 没用的家伙聚集起来,还是一样没用。 嗯?你说我呢? 我在球场角落看着蚂蚁发呆,超有趣的。 真的很有趣喔!我不明白这些忙个不停的小东西在想什么,它们的生活似乎很狭隘。该怎么说呢?从东京商业区的高楼大厦俯瞰地面,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穿着黑色西装的上班族来来去去,形象和眼前的工蚁一致。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那些工蚁一样,成为从高楼俯瞰下来的一个小黑点。到时候,我会怀着什么样的想法生活呢? 我并不讨厌上班族,甚至希望自己成为上班族,因为很有保障。在「未来想从事的职业」排行榜中,上班族名列第二,仅次于家庭主夫,第三名是消防车。为什么想当车子啊? 当然,我也很清楚身为上班族不全然是好事。每次看到我爸下班回家时,脸上满是对人生的疲累,我不由得感到佩服。即使遇到讨厌的事还是会乖乖上班,光是这点我就觉得很了不起。 所以,我不禁将蚂蚁和父亲的身影重迭,在内心鼓励它们。 爸爸加油!爸爸别认输!别秃头了! 我想象自己的未来,同时担心起自己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祷产生效果,某只蚂蚁开始朝自己的巢穴前进,想必那里有它温暖的家庭。 太好了。 由于太过感动,我不由得吸起鼻水、拭去眼泪。 这一瞬间—— 咻! 「爸爸!」 蚂蚁不留半点痕迹,随着球往远方消失。 我怒火中烧地瞪视球飞来的方向。 「嗯,吹起沙尘扰乱对手,再趁机掷球……看来我的魔球成功了。这招就是丰饶的魔幻大地『岩沙闪波(ssty sandrock)』!」 材木座,你竟然……竟然把我爸爸(其实是蚂蚁)……算了,反正只是只蚂蚁。我轻轻双手合十,为蚂蚁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材木座则品尝着成功的喜悦,挥舞着球拍靠上肩膀,摆出帅气的姿势,宛如得到经验值一般。 算了,材木座和蚂蚁怎样都好。 ……去看看可爱的户冢打发时间吧。 出现在视线前方的,是不知何时醒来的由比滨。她正遵照雪之下的指示,费力推着网球车。 接着,她不断把球丢到场上,让户冢拼命一个个打回来。 「由比滨同学,往那边或另一边,挑难打的地方丢,不然练习没有效果。」 雪之下的声音很冷静,户冢则是气喘吁吁,忙着回击飞向底线或网前的球。 雪之下是来真的,她的个性真的很恶毒。 ……不,我是说她真的在锻炼户冢。很可怕耶,不要看过来啦……为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由比滨用不标准的姿势随意喂球,又因为毫无准度,球总是往意想不到的地方飞去。户冢为了接球东奔西跑,还在接第二十球左右时跌倒。 「哇!小彩,你没事吧?」 由比滨停止丢球,跑向球网旁边。户冢轻抚擦伤的腿,用早已湿润的眼眶露出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他真是坚强。 「我没事,继续吧。」 雪之下闻言却皱起眉头。 「你确定还要继续?」 「嗯……大家都在陪我,我想再努力一下。」 「……是吗?那么,由比滨同学,接下来就交给你。」 雪之下说完便转过身,快步往校舍方向走去。户冢露出不安的表情目送她离开,自言自语道: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惹她生气?」 「不,那个人平常便是那样子。她到现在都还没骂过你『愚蠢』或『低能』,说不定心情很好呢。」 「只有你会被那样骂吧?」 错了,由比滨,你也常常被她那样讲,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 「还是我……让她失望了。我练习这么久都没进步,伏地挺身也只能做五下……」 户冢垂下肩膀,泄气地看向地面。 嗯……以雪之下的个性而言,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 「我想不是的。小雪乃不会丢下向她求助的人不管。」 由比滨一边把玩网球,一边说道。 「嗯,有道理。她都能陪由比滨练习料理,更不可能放弃还有救的户冢。」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由比滨把手中的网球砸到我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喂,投得很准嘛,下次新秀选拔搞不好会选上喔。 我捡起在地上滚动的网球,轻轻丢给由比滨。 「她迟早会回来,你先继续练习没关系。」 「……嗯!」 户冢充满精神地回答,再度展开练习。 他从来不会示弱,也不会发出怨言。 他已经很努力。 「我累了~~自闭男换你喂球。」 反而是由比滨先喊累…… 也好,反正我闲闲没事做,顶多是蹲在地上观察蚂蚁。 而且那只蚂蚁已经死于材木座之手,我现在完全无事可做,根本闲得发慌。 「好,换我吧。」 「太好啦。啊,大概丢五球以后就会腻了,要注意喔。」 五球?未免太快吧!你的耐性到底有多差? 我从由比滨手上接过网球,这时她原本笑咪咪的表情突然蒙上一层阴影。 「啊,有人在打网球!网球!」 听到后方传来嬉闹声,我回头一看,是以叶山和三浦为中心的一大势力。他们经过材木座身旁往这里走来的同时,也注意到我和由比滨。 「啊……是结衣他们……」 三浦身旁的女孩小声说道。 三浦又瞄我和由比滨一眼便予以无视,径自走去和户冢说话。至于材木座,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 「户冢~我们也可以在这里玩吗?」 「三浦同学,我不是在玩……是在练习……」 「咦?什么?我听不清楚。」 三浦似乎没听到户冢的小声反驳,一句话便让他闭上嘴巴。不过,换成是我被那样问,也一样不敢多吭一声吧,因为真的很可怕。 户冢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再次开口: 「我、我是在练习……」 但女王丝毫不以为意。 「喔~~可是也是有网球社以外的人在场啊,这代表不是只有男网社能使用球场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我们应该也可以使用球场吧?对不对?」 「可是……」 说到这里,户冢不知所措地看向我。咦?我吗? 嗯,的确也只剩下我。雪之下不知跑去哪里,由比滨尴尬地别过头,材木座又帮不上忙……只好由我出马。 「啊~~不好意思,球场是户冢特地去借来使用的,所以其他人不能用。」 「啥?那又怎样?你们这些非社团的人不是也在用吗?」 「喔,不是。我们是在协助户冢练习,算是业务委托或外包人力吧。」 「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真恶心。」 天啊,这女人根本不想听我说话。所以我才讨厌无脑的荡妇!无法用言语沟通,你还算灵长类吗?我去跟狗说话都还比较简单。 「好啦好啦,先别激动。」 叶山跳出来打圆场。 「大家一起打球会比较有趣,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听到这句话,心中立刻燃起一把火。 三浦是让手枪上膛,叶山则扣下扳机。 那么,接下来就是射击。 「你说的『大家』是谁?是跟老妈吵说『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的『大家』吗?那些人是谁?我从来没有朋友,所以没用过那种理由……」 「射击」和「忧郁」!奇迹般的组合(「射击」与「忧郁」之发音相同) 就算是叶山,听到这种话也会慌乱。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先向你道歉,不好意思。那个……不嫌弃的话,你有烦恼可以来找我商量。」 叶山拼命安慰我。 他真是个好人,我差点要含着眼泪跟他说谢谢。 可是—— 如果那种廉价的同情救得了我,我还会是这样的性格吗?要是区区一句话便能解决烦恼,大家就不会为烦恼所苦。 「……叶山,你的温柔让我很开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又是足球社的王牌,再加上你那么英俊,想必很受女生欢迎。」 「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听到突如其来的赞美,叶山明显出现动摇。哼,你尽管高兴吧。 你是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要夸奖别人?那是先把对方捧上天,再来个釜底抽薪,让他重重摔下来! 这就是我的战术。 「你几乎十全十美,为什么还要跟一无所有的我抢球场?你身为一个人,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没错!叶山,你的行为背离伦理,非常差劲!这是侵略!我要复仇!」 材木座从我旁边冒出,跟着敲锣打鼓。 「你、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卑微跟烦躁感也大幅提升……」 一旁的由比滨不知该说什么,叶山则搔了搔头,轻轻叹气。 「唔……这样啊……」 我的嘴角泛起邪恶的笑容。 没错,叶山不喜欢把场面弄僵,而现在在场的是我、材木座以及叶山。叶山将被迫少数服从多数,接受我们的要求。 「喂~~隼人~~」 这时,旁边插进一个很没劲的声音。 「怎么讲了半天还没讲完?人家想打网球啦。」 可恶,这个白痴卷发女又来了。你连脑细胞都是卷的吗?注意听一下我们的对话好不好?就是你这种人会把油门和煞车搞错。 事实上,三浦真的搞错油门和煞车。 她插进那句话,正好让叶山有时间思考,让他利用短暂的空档想出一个好方法。 「嗯……啊,这样好了,就让非男网社的人互相比赛,赢的一方以后都可以在午休时间使用球场,当然也要陪户冢练习。跟技术比较好的人一同练习,对户冢会更有帮助,而且大家也高兴。」 ……这想法太完美了,你是天才吗? 「比赛网球?什么啊,听起来超有趣的。」 三浦露出火之女王特有的狰狞微笑。 同时,她身旁的跟班高声欢腾。 众人听到要比赛,全都兴奋起来。在狂热与骚乱之中,我们的训练突然进入第三阶段。 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其实是赌上这个球场使用权的比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x    x    x 先前我还开玩笑说什么狂热与骚乱之类的,想不到全都成真。 此时此刻,位于校园角落的网球场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稍微数一下,现场人数远远超过两百人。其中当然少不了叶山集团,另外还有一堆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跑来看热闹的人。 他们多半是叶山的朋友和支持者,以二年级生占多数,不过也有部分是一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 叶山这家伙真离谱,搞不好比某些政客还有声望。 「隼?人?加?油!隼?人?加?油!」 观众用欢呼支持叶山,还玩起波浪舞,宛如来到偶像的演唱会。不过,大部分的人应该不是真的支持叶山,而是觉得有趣才跟着起哄……应该没错吧?但愿如此。 不论如何,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那简直可称为宗教。他们的热情让人不禁感到背脊发凉,真是可怕的青春教徒。 在那片混乱中,叶山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向球场中央。被这么多观众包围,他却毫不畏惧,看来是已经习惯被这么多视线关注。现在他的周围除了平常的跟班,还聚集其他班级的男女同学。 我们完全遭到吞没,从刚才开始视线就飘忽不定,即使闭上眼睛,仍被刺耳的喧嚣吵得头晕脑胀。 叶山已经拿起球拍站到场上,好奇地看着我们会派谁上场。 「喂,自闭男,现在要怎么办?」 「我哪知道该怎么办……」 由比滨不安地问我,我瞄向户冢,他现在就像被带到陌生人家的兔子。 他怯生生地走到我身旁,双腿还往内缩,那姿势真是可爱。 抱持这种想法的似乎不只有我,户冢那模样也激起女生们的保护欲,纷纷高声响喊「王子~~」、「小彩~~」。 但户冢每次听到声援,肩膀就会颤抖,然后支持者们又更兴奋地欢呼,害我也跟着兴奋起来。 「户冢不能上场啊……」 叶山说这是非男网社社员之间的比赛,换句话说,这是赌上户冢和网球场使用权的对决。 「……材木座,你会打网球吗?」 「包在我身上,漫画我都看完了,还去现场看舞台剧,在庭球方面有一日之长。」 「算了,我竟然会笨到询问你。还有,既然你要使用『庭球』称呼网球,那称呼舞台剧的方式也该改变吧。」(「庭球」为日本称呼网球之汉字) 「那只好由你上场……喂,舞台剧的日文汉字是什么?」 「的确……」 「你有胜算吗?所以,我问你舞台剧的日文汉字到底是什么!」 「我哪有胜算,还有你吵死了,不知道的话就换个角色设定啊!反正你的角色设定早已经崩毁。」 「原、原来如此……你真聪明。」 材木座发自内心地佩服我。他的问题已经解决,我的问题却完全没改善。唉……到底该怎么办? 我苦思对策,对面又很不客气地大声催促。 「喂,快点行不行?」 吵死了,你这荡妇! 我一面在心里咒骂,一面抬起头,见到三浦正在确认球拍状况。 对此感到意外的不只有我一个,还包括叶山。 「咦?你也要打?」 「什么?当然啊,我刚刚就说我想打网球啦。」 「可是,他们八成会派出男生喔。就是那个……比企鹅同学吗?反正就是他啦。这样对你有点不利。」 谁是比企鹅同学啊?比企鹅同学不会上场比赛,上场的是比企谷……大概吧。 叶山如此分析后,三浦轻拉她的长卷发,稍微思考一下。 「啊,不然,改成比男女双打吧。讨厌~我怎么这么聪明一不过,有人想跟比企鹅同学组队吗?想到这点就好笑。」 三浦发出毫无气质可言的尖锐笑声,观众也哄堂大笑,连我都不经意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招很可恶却又很有效,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 「八幡,这下子不妙。你不仅没有任何女性朋友,就算想拜托不认识的女生,也不会有人肯帮忙孤独又不起眼的你。怎么办?」 材木座,你吵死了!但他说的是事实,我无法反驳。 现场气氛已不允许我开口道歉,所以无法使用「抱歉啦~刚刚的话当?我?没?说☆」这招。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旁边瞄材木座一眼,他也尴尬地别开视线,吹起不会吹的口哨装傻。 我不禁叹气,由比滨和户冢也一同叹气。 「…………」 「比企谷同学,对不起,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的确,为什么户冢不是女孩子呢?他明明那么可爱。 「……别在意。」 我没将那句内心话说出口,只是轻拍户冢的头。 「还有……你也不用自责。既然我有了容身之处,当然要好好守护。」 由比滨听到我这句话,肩膀猛然一震,愧疚地紧咬嘴唇。 由比滨在班上有她的立场。这家伙和我不同,能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此外,她多少也想和三浦等人维持良好的交情吧。 我的确是孤零零一个人,但不会因此嫉妒其他感情要好的同学,或是诅咒他们不幸……我没骗你喔!真的! 我们不是彼此感情要好的社团伙伴,也不是朋友,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聚在一起,或说是被迫聚在一起。 但我想证明,孤独并不代表可怜,也不会因为孤独就低人一等。 我很清楚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我超级自以为是呢,还会瞬间移动跟喷火(此处暗指游戏「快打旋风2」的角色达尔西姆)。 但我不想让现在的自己否定过去的自己。我绝对不会说单独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是种罪恶。 所以,我要为了证明自己的正义而战。 我一个人走向球场中央。 「……………………………………………………………………………………场!」 这时,传来一声非常、非常微小,几乎要被观众吵闹声掩盖的气音。 「啊?」 「我说我也上场!」 由比滨发出「唔~~」的低吟,羞得满脸通红。 「由比滨?你别耍笨,不用上场啦。」 「我才不是笨蛋!」 「你干嘛要上场?你是蠢蛋吗?还是暗恋我?」 「什、什么?你、你这笨蛋在胡说什么?笨蛋~~~~~~」 由比滨怒不可遏,连骂我好几声笨蛋。她气到整张脸变成红色,还一把抢走我的球拍,对我挥来挥去。 「对对对对对对不起丨」 我一边闪躲,一边赶忙道歉。球拍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好可怕。 由比滨看出我在道歉的同时,以眼神问她「你为什么要上场」,便扭扭捏捏地看向别处说: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人家也加入了侍奉社嘛……所以当然要帮忙啊……而且,这也是我的容身之处。」 「等一下,你冷静一点,先看一下场合吧?你的容身之处不是只有这里,你那群死党都瞪过来啰。」 「咦?真的假的?」 由比滨的表情顿时扭曲,转头看向叶山那里,我彷佛能听见她的脖子发出「叽叽」声。看那动作僵硬的模样,该上润滑油了。 叶山集团中以三浦为首的女同学们,双手交叉于胸前看着我们。由比滨喊得那么大声,她们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三浦的眼睛被睫毛膏和眼影涂成全黑,大到不自然的程度,此刻正散发出强烈敌意,宛如电钻的长卷发不悦地晃来晃去。你是蝴蝶夫人吗(出自漫画《网球甜心》之角色)? 「结衣,你帮他们等于和我们作对,这样好吗?」 如同女王的三浦盘起双臂,脚尖不断敲着地面,正是女王生气的招牌动作。由比滨敌不过她的气势,视线默默往下垂,手指也紧抓住裙摆,紧张地微微颤抖。 作壁上观的观众不停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场景简直跟公审没什么两样。 不过,由比滨还是抬起头直视前方。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对我来说,社团活动也很重要!所以我要参加比赛!」 「喔~~这样啊……你可别自取其辱。」 三浦淡然回答,脸上却挂着宛如地狱火焰熊熊燃烧般的笑容。 「去换衣服。我要跟女网社借球衣,你要不要一起来?」 三浦用下巴指向场边网球社的社办。或许她是出于好意才如此提议,但那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待会儿到社办后面宰了你」。脸色僵硬的由比滨跟着她离去,周围观众皆投以哀怜的眼神。 唉,该怎么说呢……请节哀顺变。 「那个,比企鹅同学。」 叶山对双手合十的我开口。会主动和我这种人说话,看来他的社交能力很强,可惜叫错我的名字。 「干嘛?」 「我不太懂网球规则,而且双打又更复杂,所以我们随便打打就好,好吗?」 「……好啊,反正我们都是门外汉。就像排球那样,单纯以对打来计分吧。」 「啊,那样好懂多了,好主意。」 叶山爽朗地笑道,我也配合他挤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没过多久,两位女生换好衣服回到场上。 由比滨红着脸拼命整理裙摆,同时往这里走来。她的上半身是类似polo衫的衣服,下半身是一件网球短裙。 「总觉得……穿网球装好丢脸……这裙子会不会太短?」 「拜托,你平常穿的裙子就是这么短啊。」 「啊?你说什么?难、难道你每天都在观察吗?恶心恶心!你真的很恶心耶!」 由比滨狠狠瞪着我,把球拍挥过来。 「别紧张!我完全没在看!根本没放在眼里!你尽管放心!还有不要打我!」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不太高兴……」 由比滨还是不太满意地嘀咕,接着才缓缓放下球拍。 材木座看准时机,刻意干咳几声才开口: 「嗯,那么八幡,你有什么策略?」 「我看,挑队伍中的女孩子攻击才是上策。」 那个女的脑袋不怎么样,应该可以把她秒杀才是,她绝对是个弱点。与其和叶山正面对打,挑她下手一定有利许多。 可是,由比滨听到这个提议,却发出大叫: 「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优美子国中时是女网社的喔!还曾被选上县代表呢!」 经她一说,我再次观察名为优美子的蝴蝶夫人。她挥起球拍确实有模有样,身手也非常敏捷。材木座见状,低声说: 「呵,看来那个长卷发挺有两下子的。」 「那叫波浪卷啦。」 不,到底叫什么并不重要。 x    x    x 这场比赛迸发出激烈火花,形成互不相让的攻防战。 起初,观众不断送上阳刚的嘶吼和少女的尖叫,但随着紧张剌激的对决持续进行,他们开始专注于比赛,有人得分时就会叹气或给予喝采,像是在看电视转播的职业竞赛。 长时间对打让全场气氛持续紧绷,彷佛每挥出一球,精神就跟着被削弱一些。 打破双方平衡的,是长卷发击出的发球。 咻啪——我以为是她挥动球拍的声音,结果却是网球如子弹般射入球场,飞向后方。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的球也跟头发一样会螺旋旋转吗? 总之,蝴蝶夫人是技术一流的好手。 「未免太强了……」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所以我说啦。」 为什么你会这么得意?你真的是我的伙伴吗? 「喂,你从刚刚开始完全没碰到球耶……」 「嗯~因为我很少打网球嘛。哈哈哈~」 由比滨用傻笑敷衍我。 「……你没打过网球,还来这里干什么?」 「哼!那、那可真是抱歉喔!」 傻瓜,我是相反的意思。她人未免太好。明明没摸过网球,却为了帮户冢出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参赛,一般人可办不致这种事。如果她的网球技术高超,那可是帅到极点,可惜人生并不会这么美好。 我在体育课和墙壁对打,磨练出精准的接发球技巧,因此在比赛初期都还能应付。但后半战开始后,比数渐渐被拉开。 因为对方开始集中攻击由比滨。 他们八成没料到我打得意外地好,于是改变目标。虽然也能说是他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由比滨,你负责前方,我到后面应付。」 「嗯,拜托你。」 确定作战计划后,我们走向各自的负责区域。 叶山快又有力的发球袭来,正中角落最边缘处,眼看就要再远远地弹飞出去。我拼命冲上去,把球拍伸到极限才好不容易抅到球,接着奋力一挥。 球被我回击至对方球场,但蝴蝶夫人早有准备,又把球打向另一边。我连球也不看,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全力往球可能飞去的方向狂奔。 好在双腿还肯听从指挥,让我抢先一步抵达落点。我对准弹起的网球,往球场边界挥去。 但叶山似乎看穿我的企图,不仅正面接下我的球,还刻意改变打法,朝我和由比滨中间送来一个过网急坠球。 失去平衡的我根本追不上,只好用视线拜托由比滨,她便跑向球的落点打回去。光是要打到球已很不容易,那颗球却偏偏落到蝴蝶夫人眼前的高度。 蝴蝶夫人全力把球打过来,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只见球掠过由比滨的脸颊,消失到遥远的后方,发出「砰」一声在空无一人之处弹起。 「没事吧?」 我没去捡网球,先关心吓得跪倒在地的由比滨。 「……吓死我了。」 蝴蝶夫人听到由比滨用快哭出来的声音低语,脸上闪过一阵担心。 「优美子,你还真是恶毒啊。」 「什么!才没有!这在比赛中是很平常的事!人家才没有那么恶劣!」 「因为你是虐待狂嘛。」 叶山和蝴蝶夫人一搭一唱,然后笑了起来,周围观众也跟着露出笑容。 「……自闭男,我们一定要赢。」 由比滨捡起球拍站起来。这时,她突然小声喊痛。 「喂,有没有怎样?」 「抱歉,我好像扭到脚。」 由比滨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如果我们输掉比赛,小彩会很困扰的……啊~~糟糕~~这样下去不妙……又不是道歉便能了事……啊~~可恶!」 由比滨不甘心地紧咬嘴唇。 「没关系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叫材木座穿女装上场。」 「马上会被识破啦!」 「说的也是。不然,你只要待在场上就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你要怎么做?」 「自古以来,网球有一招禁忌招式,叫做『我把球拍变火箭』!」 「那是暴力行为吧!」 「……再不然,最糟的情况是我拿出真本事。只要拿出真本事,要我下跪还是舔鞋子都没问题。」 「你完全搞错方向……」 由比滨叹一口气,一副败给我的样子,接着又「呵呵呵」地笑着,用哭红的双眼直视我。真不知她是痛到流泪,还是笑到流泪。 「哎!!自闭男真的很呆耶,而且个性差又固执,简直没有救呢。连那时候也一样,你竟然完全不放弃,像个笨蛋一样猛冲过来,还发出恶心的叫声……我记得一清二楚喔。」 「你在说什——」 她打断我的话,放弃似地说道: 「我没有办法继续跟你打网球……」 她留下如同告别的话,转身走向满脸不解的观众,对他们吆喝「走开走开!别挡路别挡路」,然后从人群中离去。 「……她在说什么啊?」 我一个人留在网球场中央,目送远去的由比滨。这时,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声传入耳中。 「怎么啦?你和朋友吵架吗?被丢下了?」 「说什么鬼话?我这辈子还没跟朋友吵过架,反正我根本没有交情深到能吵架的朋友!」 「什么??」 叶山和蝴蝶夫人真的愣住了。 咦?你们这时候应该要笑吧? 原来如此,如果没有一定的交情,讲这种自虐的笑话只会吓到对方啊…… 不过,材木座却拼命忍着不笑出来。我咂舌一声转过头,他立刻装成路人,一面碎念着听不懂的自言自语,一面混进观众群中。 ……那混账竟然逃跑……也罢,如果是我碰上这种状况,一定也会装成路人逃走。户冢同样沉痛地朝我投以悲伤的视线。 看来是没办法了,我只好拿出真本事,向对方下跪。 谄媚时舍弃尊严全力谄媚,这就是我的尊严。 场上只有我感到尴尬和无所适从,但突然间,观众群又发出喧闹声,人墙也很自动地分开。 「这愚蠢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表情十分不悦、穿着运动服和网球裙的雪之下雪乃登场,她一手还抱着医药箱。 「啊,你刚刚跑去哪里?还穿那件衣服做什么?」 「天晓得。由比滨同学一直拜托我换衣服,我也搞不清楚状况。」 雪之下转过头,由比滨便从一旁出现。她穿着雪之下的制服,看来两人是彼此交换衣服。不过,她们是在哪里换装?难不成在户外?嗯…… 「如果就这样输掉,我会很不痛快,所以请小雪乃上场。」 「为什么找我……」 「因为能拜托这件事的朋友,只有小雪乃啊。」 雪之下听到这句话,身体突然一震。 「朋、朋友?」 「嗯,朋友。」 由比滨毫不迟疑地回答。等等,你确定吗? 「平常你会拜托朋友解决麻烦吗?我只觉得是被你利用而已。」 「叹?如果不是朋友,才不会拜托这种事,总不能把重要的事情交给随便任何一个人吧。」 由比滨的眼睛连眨也不眨,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喔喔,是这样啊…… 我经常被「我们是朋友吧」这句话骗去当值日生,所以没有什么感受。哎呀,原来我和他们真的是朋友——不,怎么可能。 雪之下应该也有相同想法。她轻轻把手放到嘴唇上,默默思考着。 她会怀疑也是正常的,毕竟连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但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由比滨结衣,那就得另当别论,因为她是笨蛋。 「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她是笨蛋。」 我这句话化解雪之下的疑虑。她和平常一样,不甘示弱地露出笑容,拨开垂在肩膀上的头发。 「请你别太小看我,我对自己的眼光是很有把握的。能跟比企谷同学或我好好相处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你的理由未免太悲哀。」 「不过是真理啊。」 没错,你说的完全正确。 「要打网球也无妨……不过,能先等我一下吗?」 雪之下说完走向户冢。 「你应该能自己处理伤口吧?」 户冢惊讶地接下雪之下递出的医药箱。 「咦?啊,嗯……」 「小雪乃,你还特地去拿医药箱……你果然很温柔。」 「是吗?好像有某位男同学偷偷说我是『冰之女王』呢。」 「你、你怎么知道……啊!难不成你看过我写的『绝不原谅名单』?」 糟糕,那份名单是我翻出所有想得到的字眼攻击雪之下的日记啊。 「受不了,你真的那样说吗?算了,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雪之下转头看向我,但她的表情失去平时的冰冷,反而带有些许不解。她一开始还说得很大声,接着却越来越小声,最后甚至移开视线。 「……所以……就算被当成朋友……我也……不在意。」 雪之下的脸颊泛出一抹嫣红。她抱着从由比滨手上接下的球拍,遮住半边脸,害羞地看向地面。 见到雪之下那么可爱的动作,由比滨忍不住抱上去。 「小雪乃!」 「喂,你能不能不要黏在我身上?这样很热耶……」 ……咦?她现在应该要对我害羞才对吧?为什么她都只对由比滨害羞?不对吧,这样会变成男配男、女配女的爱情喜剧耶。 难道爱情喜剧之神都是笨蛋吗? 雪之下好不容易挣脱由比滨的怀抱,清了清喉咙之后继续说道: 「和那个男的组队实在非我所愿……但我似乎别无选择。我接受你的委托,只要打赢这场球赛即可吧?」 「嗯!唉,光靠我是没办法让自闭男获胜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我向雪之下低头,她依旧冷漠地看向我。 「……你别会错意,我不是为了你才出面。」 「哈哈哈,你又在耍傲娇。」 哎呀,真是的,哈哈哈哈,最近都没听到这种标准的傲娇发言呢。 「傲娇?这个词汇不禁让人发冷。」 ……果然如此,雪之下不可能知道傲娇是什么,何况她又不会说谎。她不管说得多难听,都是正确的事实。所以,她真的不是为了我而出面。 无妨,反正我不打算博得她的好感。 「倒是那份名单,下次你拿来给我看看,我帮你修改。」 雪之下对我绽放花朵般的笑容,可是我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为什么会这样?好可怕,我好像看到眼前出现一只老虎。 既然前面有只老虎,我想后面应该有一匹狼吧,还是一匹马(「前虎后狼」为日本谚语,意指坏事不断)? 「雪之下同学?我没叫错名字吧?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你是个大小姐吧?如果不想受伤,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我转过头,见到三浦把她的卷发弄得更卷,还露出狂妄的笑容。 啊,三浦你这个笨蛋!对雪之下挑衅等于死路一条啊。 「我会手下留情的,你尽管放心。我会粉碎你毫无价值的尊严。」 雪之下说完,露出无敌的笑容。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如果跟雪之下为敌,她无疑是个讨厌鬼;但如果是同伴,便会非常值得信任。所以跟她为敌的人实在可怜。 叶山和三浦严阵以待。雪之下冷酷的笑意让人不禁伸直背脊,但又忍不住觉得那张笑容无比美丽。 「你们胆敢欺负我的朋……」 说到这里,雪之下的脸又稍微变红。嗯,那个字眼的确很教人害羞。 她甩甩头,重新说一次: 「……你们胆敢欺负我的社员,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话说在前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很会记恨的人喔。」 看就知道你很会记恨啦! x    x    x 所有角色到齐后,比赛进入真正的最后阶段。 叶山和三浦取得先发,由蝴蝶夫人暨长卷发三浦发球。 「我说啊,雪之下同学应该也知道啦,我的网球球技可是很厉害喔。」 她不断将球丢到地面再接起来,像是篮球选手在运球,但雪之下只是用眼神催她说下去。 三浦咧开嘴,展现和雪之下截然不同、充满攻击性的野兽笑容。 「如果让你的脸受伤,我先说声抱歉啰。」 ……哇啊,好可怕!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做出这种危险预告。 突然之间,球咻地划破空气,弹到地上发出轻脆声响。 网球高速袭向雪之下左侧,这一球几乎压到左侧边线,对于右撇子的雪之下来说,无疑是在挥拍范围外。 「……太小看我了。」 不过雪之下已经做好反击准备。她左脚踏出一步作为轴心,以华尔兹般的动作转圈,再用右手反手接球。 那姿势有如拔刀一闪。 网球在三浦的脚边弹起,让她小声惨叫一下。那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超高速ace球。 「你应该不知道,我也很会打网球。」 雪之下拿起球拍指向三浦,冰冷的视线宛如看着虱子。三浦退后一步,以混杂畏惧和敌意的眼神瞪回去,微微扭曲的嘴角吐出诅咒。能让有如女王的三浦露出那种表情,雪之下真恐怖。 「……刚刚那球你竟然打得回去。」 先前三浦还吹嘘可能会伤到雪之下的脸,但雪之下不受任何影响,直接以准确的还击得分作为响应。 「因为她的样子和对我恶作剧的同学一模一样,我早已看透她们低俗的想法。」 雪之下得意洋洋地笑着,开始发动攻击。她甚至将防御化为攻击,「攻击是最大的防御」这类观念并不适用在她身上,而是防御本身就是攻击。她发的球确实飞向对方球场,对方击回来的球也一样全被打出去。 她精湛的球技令观众神魂颠倒。 「哇哈哈哈哈哈!我军简直是压倒性胜利!杀他个片甲不留!」 材木座发现有希望获胜,又突然出现在球场边,倾全力当墙头草,真的会被他气死。不过,他既然重新站在我们这边,代表情势已经逆转。 我和由比滨上场时还处于劣势,现在观众已转而支持雪之下。应该说,大部分男生开始用爱慕的眼神看着雪之下。 雪之下所属的科系特殊,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本性。更何况她拥有那般美貌,再加上她带有一种神秘感,因此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和她对话与其说是恐怖,比较像是不该做出那种事。 所以轻松打破这道禁忌的由比滨,的确是勇气过人,另外也因为她实在是笨得可以。 但她表里如一、直来直往的个性,和坦率的温柔打动了雪之下。除了由比滨,没有其他人能把雪之下拉来这里。为了坚强的由比滨,雪之下正全力应战。若是我去拜托她,她八成不会答应帮忙。 没过多久,先前被拉开的比数便追回来。 雪之下像一只妖精驰骋在球场上,她的步法彷佛在跳舞,是这个舞台上最棒的表演。像我这种跑龙套的人,只能偶尔无力地还击。我每次挥拍时,观众的眼神都如同在说「闪边去啦」,真伤人。 目前又轮到雪之下发球,观众的期望终于得到响应。 她紧握网球,高高抛向天空。球像是被吸上蓝天一般,往场中央偏去,距离雪之下的位置十分遥远。 这一刻,大家都以为她发生失误。 但雪之下开始奔跑。 她踏出右脚,然后是左脚,最后双脚一蹬。那脚步之轻快,宛如断奏一般。 她华丽地跃入空中,像是翱翔的鹰隼,场边观者无一不感到内心大受撼动。那是一种纯粹的美,而且非常快速。大家丝毫不敢眨一下眼睛,只想把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记忆里。 啪——这一声格外响亮。网球已经滚落在地,但我、观众、叶山还有三浦,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跳、跳跃发球。」 我几乎陷入呆滞,雪之下破天荒的行为让我张口结舌。她不但一个人追回落后的分数,目前还领先两分。只要再拿下一分,我们便获胜。 「你太强了,这样便能轻松拿下胜利。」 我坦然表达内心的想法,雪之下却皱起眉头。 「我也很想……但已经不行了。」 我正要问她是什么不行,叶山已准备要发球。 没差,反正等一下她再来个ace球,我们就赢了。我并非掉以轻心,而是单纯相信我们会赢,所以从容地等待对方发球。 叶山显得意志消沉,他发的球没有刚才强劲,仅是球速稍快的一般发球。 这球飞到我和雪之下中间。 「雪之下。」 我把这球交给雪之下应对,但她没有任何动作,结果球发出「砰」的一声,无精打采地从我们之间弹出。 「喂,你怎么了?」 「比企谷同学,我可以自吹自擂一下吗?」 「什么事?还有刚刚那球你怎么啦?j雪之下不理会我的问题,她长叹一声,直接坐到球场上。 「我啊,从小就什么事都一学便会,结果没有一件事能一直持续下去。」 「你突然胡说什么?」 「曾经有人教我打网球,但我仅学三天便赢过他。大部分的运动,不,不只是运动,音乐之类的也一样,我都只要三天便能学会。」 「这是变相的半途而废吧?不对,你还真的是在炫耀啊!到底想说什么?」 「……我唯一没自信的,只有体力。」 砰——网球弹过雪之下身旁,发出无力的声音。 现在才说好像太晚了。 雪之下几乎是无所不能,所以从未坚持某项事物、从未对某项事物持之以恒。这导致她非常缺乏体力,严重到成为她的致命弱点。这么说来,午休练习时,她也只是在旁观看。若稍微想一下,便会发现这完全合乎逻辑。如果想变强就会练习,练习时间一长,体力自然会跟着变好,但要是一开始就精通十八般武艺,自然不会持续练习,体力也不可能会好。 「等一下,你讲这么大声……」 我看向叶山和三浦,野兽女王果然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都听到啰!」 三浦的口气充满攻击性,宛如要一吐刚才的怨气,一旁的叶山也发出笑声。 情况糟糕透顶。我们才领先不久,马上又被追成平分。 我们这群菜鸟的比赛规则不太一样,进入deuce状态后,必须比到其中一方领先二分才算胜利。 可靠的雪之下体力耗尽无法再战,敌队也知道这件事。先前的比赛已经证明,我的发球攻击对他们不管用。就算发出好球,也会被他们轻松打回来。 「你们刚刚那么嚣张,现在没戏唱了吧?」 面对三浦的挑衅,我没什么话好说。雪之下已无法再参与比赛,甚至累得前后晃着身体打起瞌睡。你是飞影吗? 三浦从喉咙深处发出呵呵怪笑声,还很不屑地看着我们。她正在思索该如何解决我们,眼神像蛇一样。所以你到底是哪来的大蟒蛇? 叶山察觉到状况不对,出言缓和气氛。 「大家都已这么努力,不用太认真啦。大家都打得很开心,比赛算平手吧?」 「你胡说什么啊,隼人?比赛就是要做出了断才行!」 换句话说,三浦想要战胜我们,名正言顺地从户冢手上抢走网球场。但她用「做出了断」这个词未免太可怕……我会被处罚吗?不要啊,我最怕痛。 正当我观察着情势会如何发展时,听到旁边传来咂舌声。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雪之下的声音听来非常不高兴。在三浦回嘴前,她又继续说道: 「这个男的会赢,你们乖乖认输吧。」 大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然我也包括在内,而且我还是最惊讶的人。 众人目光聚集到我身上。过去在跟不在没什么两样,甚至被质疑为什么会在场上的我,存在价值突然暴增。 我和材木座对上眼。你竖起大拇指干嘛? 我和户冢对上眼。你在期待什么? 我和由比滨对上眼。不要那么大声帮我加油,丢脸死了! 我和雪之下对上眼,然后她别过头,把球扔给我。 「你知道吧?我会骂人,也会说很难听的话,但从来不会说谎。」 风停下来,所以那句话我听得很清楚。 是啊,我知道。会说谎的人,只有我和他们而已。 x    x    x 在几近异常的寂静中,只有网球「咚、咚」敲击地面的声音。 在这独特的紧张感中,我将意识集中至内心最深处。 我办得到、我办得到——我要自己如此相信。不,我要相信自己。 因为我是不会输的。 校园生活尽是悲伤痛苦和讨厌的事,根本没有半件好事,但我依然独自撑过来?,苦闷悲惨的青春岁月,我也是一个人撑过来。因此,我怎么可能输给一路上受到那么多人支持的家伙?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 平常这个时候,我应该正在网球场前方的保健室旁,刚吃完自己的午餐。 由比滨和我说话、我初次和户冢交谈的那个地方、那个时间闪过脑海。 我把心思专注于耳朵。 现在我听不见三浦的嘲讽和观众的喧嚣。 咻…… 我听见了。整整一年,恐怕只有我听过这个声音。 这一刹那,我发球出去。 这一球疲软无力,还有些飘浮感。 我看到三浦高兴地冲过去,叶山迅速援护她。我也看到观众们露出失望的神情,户冢稍微垂下视线。我无视紧握拳头的材木座,和握住双手祈祷的由比滨对上视线。最后,映入我眼底的是雪之下夸耀胜利的笑容。 网球缺乏力道,晃出一道虚弱的轨迹。 「好啊!」 三浦发出蛇一般的声音,来到球的落点。 这时候,一阵风吹起。 三浦,你一定不知道。 每天午后,总武高中附近会吹起特殊的海风。 那颗球受到海风影响,大幅改变方向,偏离三浦所在的位置,落到球场边界。但是,叶山已经跑向那里。 叶山,你一定也不知道。 这阵风不只吹起一次。 只有这一年来,在那里孤孤单单、不和任何人交谈、安静度过的我才知道。也只有那阵风了解我的孤独,以及那段寂静的时光。 这是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打得出来的「魔球」。 弹起的球再次被第二阵风改变方向。 砰——网球就那样落向球场角落,然后滚出场外。 所有人闭口不语,竖起耳朵、睁大双眼。 「对喔,我曾听说过……能够自由自在操纵风的传说之技,『风之继承者?风精恶戏(eulen sylpheed)」!」 只有材木座大放厥词,真是一点也不识相。 你别乱取名字好吗?气氛都被搞砸了。 「怎么可能……」 三浦错愕地喃喃自语,观众也开始发出騒动声,最后逐渐形成「风精恶戏?」「风精恶戏!」这种声浪。拜托,你们别当真啦。 「我输了……真的是『魔球』啊。」 叶山对我一笑,好像认识多年的老友。我看着他的笑容,只能紧握网球,杵在原地不动。 因为我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 结果,我脱口说出很没来由的话。 「叶山,你小时候打过棒球吗?」 「有啊,满常打的。为什么这么问?」 叶山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诧异,但还是回答我。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你们几个人打?」 「啊?棒球要凑满十八个人才行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经常一个人打棒球喔。」 「咦?那是什么意思?」 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而且不只有这件事。 你能明白独自在热得要命的盛夏,和手指快冰冻的雪季,骑脚踏车上下学的痛苦吗?你们只会聚在一起说些好热啊好冷啊真不敢相信什么的来转移重点,但我可是一个人熬过来。 你能明白每次考试都无法跟别人确认考试范围,只能默默埋头苦干,并且独自承受考试结果的恐怖吗?你们只会凑在一起对答案、比成绩然后笑对方是笨蛋或书呆子来逃避现实,但我可都是一个人面对。 如何?这就是我的强韧。 我纵情做出发球的姿势。 我弯曲身体,彷佛射箭前的拉弓姿态,然后将网球高高抛起,双手紧握球拍拉到颈部之后。 湛蓝的天空、即将结束的春天、脚步已不远的初夏——我要全部打得远远的。 「该死的青春」 我将落下的球狠狠往上挥出去。 球正好命中球拍最坚硬的框架,发出「喀」一声之后,像是要被吸进蓝天一般往上飞。 球越飞越高,在远方变成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圆点。 「那、那是……『翱翔天际的破坏神?陨铁灭杀(meteor strike)』!」 材木座激动地探出身体喊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取那些名字? 陨铁灭杀……大家跟着沉吟。为什么连你们都接受那个名字啦!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捕手接杀的高飞球罢了。 我来说明吧。我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发明出「单人棒球」这种全新运动,自己投球、自己打击、自己当捕手。为了能长时间游玩,我又费尽苦心研究,终于发现超高的高飞球可以让我获得最久的乐趣。 其他规则还有:接杀就算出局,漏接的球弹到地面一次再接起来视为安打,如果打得太远算是全垒打。这种比赛的缺点在于,如果对攻防其中一方投入感情,便会变成单方面屠杀,因此必须像单人猜拳一样,达到无私的境界才玩得起来。各位好孩子千万不要模仿,还是去找朋友打棒球吧。 然而,那正是我孤独的象征,亦是最强的武器。 从虚空降临,给予歌颂青春者制裁的铁锤。 「那、那是什么?」 三浦呆愣地盯着眩目的天空。 叶山也一样,不过他惊觉到某件事。 「优美子!快退后!」 他对呆愣在原地的三浦大叫。 果然发现啦……不过,已经太迟。 空中的网球逐渐失去动力,又受到重力牵引,当两者力量达到均等,网球顿时定住。 接着,那股平衡瓦解,位能转为动能,网球变成一个自由落体。球着地的瞬间,会将能量一口气爆发出来。 磅!网球结束漫长的空中之旅,落地时卷起漫天沙尘。 接着,球又弹到空中。 三浦试图回击,在沙尘中盲目追球。只见网球弹到球场后方,摇摇晃晃地朝铁网而去。 ——啊,糟糕!三浦会撞上铁网! 「糟糕!」 叶山丢下球拍冲向铁网。 来得及吗?来得及吗?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沙尘中。 现场陷入短暂的无声状态。 咕噜……有人吞一口口水,这声音说不定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沙尘终于消散,两人的身影从中出现。 只见叶山的后背撞上铁网,紧抱着三浦保护她。三浦则红着脸,缩起身子揪住叶山的衣襟。 那一刻,所有人都高声欢呼,掌声如雷贯耳。 三浦缩在叶山怀中,叶山轻抚她的头,让她的脸更红。 满场观众一哄而上,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叶?山?好?帅!叶?山?好?帅!」 午休结束的铃声充当配乐响起。依照这发展看来,那两人应该会接吻然后带出工作人员名单。 大家像是看完一出大戏,还是一出精采的青春恋爱喜剧,内心充满莫名的成就感和某种虚脱感。 众人一边欢呼一边把两人抛起,往校舍方向离去。 fin。 搞什么鬼? x    x    x 网球场上只剩下我们。 「这算是打赢球赛、输了比赛吧?」 雪之下颇感无趣地说道,我不禁笑了。 「别胡说八道,我和他们本来就没得比。」 主角永远属于歌颂青春的家伙。 「嗯,说的也是。如果不是自闭男,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明明获胜却被忽视,真是有够可悲。」 「喂,由比滨,你讲话最好注意一点,坦率的感想有时比恶意的言论还伤人。」 我瞪向由比滨,但她毫无愧疚之意。 也罢,她又没说错,所以不需要愧疚。 叶山和三浦那些人,一开始就不在乎这场比赛。即使他们惨败,也只会把这件事写进青春美好的一页,一辈子好好珍藏。这点才让人感到恐怖。 搞什么鬼嘛!青春什么的给我爆炸吧! 「真受不了,叶山算什么?如果我的生长环境不同,也能变得跟他一样!」 「那就不是你了……不过,我也认为你砍掉重练比较好。」 雪之下含蓄地叫我去死,还用冷漠的视线看我。 「可、可是,那个……该说好在是自闭男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由比滨支支吾吾地说道,话都含在嘴里,我完全听不清楚。讲话要大声一点,难道你是在服饰店被店员搭话的我吗? 不过,雪之下似乎听得很清楚。她露出微笑,静静点头。 「嗯,的确有人被你那种邪门歪道所拯救,真是遗憾。」 她移动视线,看向拖着擦伤的腿缓慢行走的户冢,和如同跟踪狂尾随在后的材木座。 「八幡,干得好,不愧是我的伙伴。但是,我们总有一天还是得分出高下……」我无视不知为何看向远方自言自语的材木座,转而向户冢开口。 「你的伤没事吧?」 「嗯……」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身边只剩下男性。不知道是不是材木座出现的关系,雪之下和由比滨早已不声不响地消失。 叶山得到美女相伴的完美结局,像是詹姆士?庞德;为什么我却像「天龙特攻队」那样,落得只有男人作陪?不公平啊! 难道爱情喜剧只是都市传说吗? 「比企谷同学……那个,谢谢你。」 户冢站在我面前,直视我的双眼道谢。他一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我真的很想抱住他然后亲下去,但他是个男生啊…… 这种爱情喜剧绝对有问题,而且户冢的性别不太对。顺带一提,户冢其实搞错道谢的对象。 「我什么都没做,要道谢就去跟……」 我环顾四周,寻找那两人的身影,然后在网球社社办旁发现轻巧晃动的双马尾。原来在那里。 我打算向她们道谢,于是往该处走去。 「雪之……啊。」 结果,她正在换衣服。 她的衬衫敞开,黄绿色内衣隐约可见。虽然下半身还穿着网球裙,但那种对比反而衬出她匀称纤瘦的身材。 「你、你你你你——」 干什么啦!我正在专心欣赏不要吵好不好如果忘掉了要怎么办等等为什么由比滨也在这里? 她也正在换衣服。 由比滨似乎习惯从下面开始扣扣子,所以现在胸前大开,看得见粉红色内衣和乳沟。她单手拿着裙子要给雪之下,换句话说就是下半身没穿的意思。和内衣同款式的粉红色内裤下方,便是她修长的大腿,脚尖处则以深蓝色长袜包覆。 「你给我去死!」 由比滨用力往我脸上挥击球拍,发出「砰」的一声。……没错,青春恋爱喜剧就是要这样才对。 干得好,爱情喜剧之神。咳!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j班 姓名 雪之下?雪乃 座号?38??????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绝对正义。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继承父亲的地盘。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钻研人心掌握术。 师长建议: 老师很欣赏你的直率,但要不要考虑其他选择? 还有,你的人心掌握术很差。 请继续加油吧。 第八章 然后比企谷八幡开始思考 青春。 区区两个字,却能如此撼动人心。它让踏出社会的大人勾起甜蜜的痛苦与乡愁,让二八年华的少女无限憧憬,更让我这样的人嫉妒又憎恨不已。 我的高中生活并不如前面提到的美丽多彩,而是个苍白且灰暗的黑白世界。我进入高中的那天就发生交通意外,这段日子注定要过得惨淡。入学后的生活不外乎来回住家和学校,假日则前往图书馆,完全没有时下高中生该有的样子。爱情喜剧之类的东西,我根本不可能沾得上边。 但我并未感到一丝后悔,甚至引以为傲。 因为我很快乐。 流连于图书馆,读完长篇奇幻小说;偶然在深夜打开收音机,沉醉于节目主持人的谈吐;从文字支配的电子之海中找到温馨的作品……正是因为我过着那样的生活,才得以发现、邂逅这些事物。 一次又一次的发现和邂逅,都让我满怀感谢与感动,甚至为此流泪。我不曾流下悲叹的泪水。 我绝对不会否定那段名为高一的青春岁月。我会大力肯定它,未来也不可能改变这个想法。 然而,我也要说,这不代表我否定其他人、否定所有歌颂青春者的生活。 他们处于青春的颠峰,即使是失败,他们也能看成是美好的回忆;即使发生争吵与不和,终究会化为一时的烦恼。 透过他们的青春滤镜,整个世界将变得不一样。 这样看来,我的青春时期或许也带有爱情喜剧的色彩。说不定我的青春没有任何错误。 那么,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否也会有充满光辉的一天?我的这双死鱼眼也是。会抱持这种期待,代表我的内心有某种东西正在萌生。 没错,在侍奉社的日子里,我学到一件事。 结论是…… 我写到这里时把笔放下。 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伸伸懒腰,发出「嗯~~」的声音。 我不是被欺负,而是在写平冢老师要我重写的作文。我是说真的喔,我真的没有被欺负。 直到中间的段落都写得很顺,关于结论却迟迟没有灵感,才会耗到这么晚。剩下的拿去社办写吧…… 我迅速将稿纸和文具收进书包,离开空荡荡的教室。 通往特别大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体育社团的呐喊声不断回荡。 今天雪之下应该也会在社办看书。那样一来,我便能专心写作文,不受任何人打扰。 反正那个社团根本没在做什么事。 虽然偶尔会有奇怪的家伙造访,但那种情况非常少见。大部分学生有烦恼的话,都会找亲近的友人吐露,或自己忍在心里。 那或许是正确也是大家该采用的方法,但有些家伙就是办不到,例如我或雪之下或由比滨或材木座。 友情、恋爱、梦想等诸多事情,对许多人来说是美好的。说不定连苦恼着犹豫不决的样子,看起来也很耀眼。 有人说,那就是所谓的青春。 但是,性格扭曲的人会认为,那不过是喜欢沉浸于「青春」的自己而已。 至于我妹妹,大概会说:「青春?那是你看到的光吗?」那是青云啦,你看太多 「笑点」了(小町说的是日本香堂的广告曲歌词。「笑点」则为日本的长青搞笑综艺节目)。 x    x    x 我打开社办的门,见到雪之下一样坐在老地方,以一如往常的姿势读书。 她听到门发出咯吱声而抬起头。 「哎呀,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社办。j 雪之下将书签夹入文库本。这个反应和一开始无视我、继续看自己的书相比,已算是大有进步。 「不,我也想放个假啊,但有件事得处理。」 我走到雪之下斜前方,拉开长桌对角的椅子坐下。这是我们两人习惯的座位。我从书包拿出稿纸,雪之下观察一会儿后,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把这个社团当成什么?」 「你还不是只在看书。」 我说完,雪之下不悦地别过头,看来今天也没有人前来委托。 寂静的社办里,只听得见秒针的滴答声。对喔,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八成是因为老是吵吵闹闹的家伙不在场。 「由比滨呢?」 「她说要和三浦同学她们出去玩。」 「是喔……」 真意外。不过,其实也还好啦,毕竟她们本来就是朋友,而且从那次网球比赛后,三浦的态度明显柔和许多,可能是因为由比滨变得敢说出内心话的缘故。 「倒是比企谷,今天你的伙伴没有一起来吗?」 「户冢去参加社团。或许是你的特训奏效,他现在很热衷于社团活动。」 所以也变得不太理我,真可悲。 「我说的不是户冢同学,是另一位。」 「……谁?」 「还问是谁……总是躲在你身边的那位啊。」 「喂,别说得那么恐怖……你该不会有灵异体质吧?」 「……唉,竟然能扯到幽灵,真是愚蠢。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雪之下叹一口气,用「要不要我让你变成幽灵」的眼神看我。这种对话有点怀念呢。 「我讲的是那一位。他叫财什么……财津同学吗?」 「喔,材木座啊,他不是我的伙伴。」 甚至连称不称得上是「朋友」都很难说。 「他说『今天得进修罗场……抱歉,我要以截稿日为优先』,然后就回家了。」 「他只有说话的口气像个畅销作家……」 雪之下低喃,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不不不,你也为必须读他作品的人想想吧。他完全不写内容,却先拿插画设定和剧情大纲给我看耶!还说:「喂,八幡!我有新点子!女主角是橡胶人,女配角可以把女主角的能力无效化!这一定能大卖!」白痴,这哪是新点子,根本是老掉牙的设定,而且是抄袭吧! 就结局看来,我们只是在那个黏答答的群体中待一会儿,之后又回到各自的容身之处。这是一生仅有一次的缘分。 不过,要说这里是我和雪之下的容身之处,我想也不是如此。 我们的对话有一句没一句,内容又不着边际,依旧有点尴尬。 「我进来啰。」 这时,门「喀啦」一声打开。 「……唉。」 雪之下似乎已经死心,扶着额头轻声叹气。原来如此,寂静的空间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破坏,的确会想出言抱怨。 「平冢老师,请您进来之前先敲门。」 「嗯?这不是雪之下的台词吗?」 平冢老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 「有什么事?」 雪之下问道,平冢老师的眼睛便像少年般闪闪发光。 「我要来公布目前的比赛战况。」 「喔,那个啊……」 我都忘了。应该说我觉得我们连一件事都没解决,会忘记也是理所当然的。 「目前你们各自获得两胜,算是平手。嗯,双方不相上下的比赛正是格斗漫画的精华……不过我本来是期望看到比企谷的死亡让雪之下觉醒啦。」 「为什么我会死啊……请问,我们明明没有解决什么问题,怎么会有两胜?而且来委托的人只有三个。」 她不会算术吗? 「根据我的计算,有四个人没错。我说过了,这是以我的主观和偏见论定。」 「『自己说了算』的规则能发展到这种程度,真是厉害……」 她是胖虎吗? 「平冢老师,能告诉我们您是如何判断胜利的吗?正如同刚才那个人所说,我们并没有解决任何一名委托者的烦恼。」 「嗯……」 被雪之下一问,平冢老师陷入沉默,稍微思索一下。 「这个嘛……烦恼的『恼』是『心』部,并且在『心』旁边写一个『凶』,在『凶』字上头加上盖子。」(「恼」的日文汉字为「悩」) 「这是哪个b班的梗?」(暗指日本电视剧「三年b班金八老师」) 「烦恼往往藏在真心旁。也就是说他们来咨询的内容,不一定是他们真正的烦恼。」 「第一段根本是多余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平冢老师遭到我和雪之下无情吐槽,显得有些丧气。 「这样啊……亏我还努力想一下……」 总而言之,胜败是由老师说了算。 老师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有些闹别扭地说: 「真是的……你们互为敌人,感情还那么好……简直像一对老朋友。」 「哪里像……我才不可能和这个男的当朋友。」 雪之下耸耸肩。我以为她会斜眼瞪我,想不到她根本不看我。 「比企谷,你用不着沮丧,有句俗话说『再苦的菜也有虫喜欢』。」 老师如此安慰我。我没有沮丧啊……可是,为什么这份温柔会让我觉得难受? 「的确……」 雪之下竟然出声附和。等一下,害我意志消沉的人就是你耶! 但雪之下不会说谎,也不会伪装自己的心意,所以她的话一定能信。 她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开口说道:「总有一天,你也会遇见喜欢你的虫。」 「至少说是可爱的动物吧!」 我真谦虚,竟然没要雪之下说是人。 傲慢的雪之下握住拳头,露出一副「怎么样」的胜利表情。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看来逞得口舌之快让她很高兴,但我这个苦主可是一点也不高兴。 我说啊,和女生讲话时,不是应该要嘻嘻哈哈、你侬我侬外加亲来亲去吗? 真是奇怪。我要记下这一闪而过的心情,于是拿起自动铅笔。 这时,雪之下凑过来看。 「对了,你到底在写什么?」 「少啰唆,不关你的事!」 接着我大笔一挥,写下最后一行字: ——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完)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渡航。还有,初次见面,我是渡航。 这么说虽然很唐突,可是,其实大家一般说的「青春」并不正确,那都是谎言。例如,穿着制服和可爱的女友laport(日本的大型购物中心。)约会;透过朋友的介绍,和别校女同学一起吃饭等等,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些只是虚构的故事。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之事件、人物、团体并无关系。」通常青春恋爱喜剧都会在最后这样写吧? 换句话说,那种青春恋爱喜剧都是胡扯,大家被骗了。 真正的青春,应该是放学后两个男生去萨○亚,只点佛卡夏和饮料坐到深夜,天南地北地说别人或学校的坏话混时间,那才是真正的青春。这是我的亲身经验,所以绝对不会错。 不过,我不讨厌那样的青春。 把哈密瓜汽水和橘子汁混在一起,高兴地取名为「哈橘汁」;毕业旅行时,四个男生在麻将桌上厮杀;目睹心仪的女孩和男友打打闹闹而陷入沉默……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美好的回忆。 抱歉,我说谎,其实我超讨厌的。我也很想穿着制服和高中女生约会,直到现在还是很想! 我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写下这部作品。若您喜欢,我会非常高兴。 最后容我表达一些谢意。 我的责编星野大人,若要写完对您的感激之情,我可以写上满满一本书,因此我决定省略。总之,大大小小各种事情都蒙您关照,真的非常感谢。 ponkan8大人,谢谢您画出这么可爱又充满魅力的插画。每当我感到气馁,都能从这些插画得到力量。把这份工作委托给您,真是太好了。谢谢您。 与我素未谋面却为我写书腰推荐文的平坂读大人(此处指日本的书腰文案,平坂读的推荐文为:「感觉一直被挖疮疤,但实在太有趣了。就算没有朋友也能得到活下去的勇气!」),当我快被不安与担心击垮时,您的推荐文赐予我勇气。谢谢您。 我的朋友,怎么每次见面时你都只会聊钱的话题啊!真让我失望!讲点近况好吗? 还有各位读者。因为各位,作家渡航才得以存在。各位送来的字字句句都给予我活力,真的非常感谢。 最后是高中时期的我,因为有你那些抱怨无聊和无趣、彷佛不肯认输的话,这部作品才得以问世。请你抬头挺胸,你的青春确实不太对劲,但绝对是一条正途。 谢谢你。 那么,关于这篇故事会不会有后续,目前仍是未知数。但我相信未来还能再见到大家,所以先让我好好构思下次故事的剧情,暂且在此搁笔。 二月某日,于千叶县某处,一边怀念往昔的自己一边啜饮甜甜的咖啡 渡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