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少爷(滑头鬼之孙)》 登场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alpheilia、肉(blog.sina/makeinunovels) 奴良陆雄:妖怪一家·奴良组的小头头。常以夜晚的姿态出门散步。 鸩:药师一派的头领,与陆雄是结拜兄弟。精通医药学,经营药鸩堂。 良太猫:化猫组首领。在化猫横丁经营赌场为生。 三羽鸦 黑羽丸:鸦天狗的小孩,三兄妹当中的长男。个性认真。 笹美:勇猛的长女。有时也会挥鞭子。 鸡冠丸:次男,狂野的鸡冠头相当有特色。 滑瓢:陆雄的祖父,奴良组大头领。曾于四年前的京都击败羽衣狐。 璎姬:京都第一美女,陆雄的祖母。拥有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第一幕 化猫屋骚动记 一 浮世绅町一番街是一条玩乐的街道。 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有想大吃大喝、畅所欲言、将满肚子怨气一吐为快的时候。 穿过肩上缠着大蛇的蛇骨婆站岗的高台,从化猫横丁的小巷再走个约一百公尺,拥有最大店面的妖怪和风私密饮食店『化猫屋』就在这一带。 店面内部十分宽广,挑高的空间没有天花板,一圈长长的走廊环绕几个店内。 今晚,一楼和楼上走廊边的宴会包厢也挤满了妖怪。店内洋溢着欢笑声和说话声,或忙着点菜和喧闹的声音,散发出一股开朗的妖气。 ——很好,这样就对了。 发出低语的是一番街的龙头——化猫组当家良太猫。他一边四处招呼熟客,一边眯起眼睛望着店内热闹滚滚的景象。 客人回来了。身为老板,对眼前的盛况自然感到十分高兴。 与四国刺客玉章之间的抗争结束后,已经过了数日。 战争期间,良太猫根本无暇开店作生意。玉章率领的四国八十八鬼夜行来到浮世绘町后,第一个攻击的对象就是这间化猫屋。他们首先拿化猫屋开刀,四处作恶肆虐。浮世绘町瞬间变得杀气重重,再也听不到从小巷四传出的醉言醉语。 好不容易摆脱旧鼠组,四国势力又席卷而来。良太猫对此感到十分难过。 得想个办法才行。必须设法让化猫小巷重回往日盛况,但化猫组并非武斗派组织,就算想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迎接最终决战时,良太猫并不在场。他从本家那里听说战况十分激烈,双方都祭出大将和干部互相较劲,是一场总动员的战争。 最后,奴良组打赢了这场战争,隐神刑部狸和玉章退守四国。现在的化猫屋就如眼前所见,客人都回来了。 实在太感谢了。感激不已的良太猫只差没对着本家的方向双手合十膜拜。 自己还没向小头领陆雄和那些干部们好好道谢呢。 就今晚吧,良太猫心想。店里的事交给手下处理,去本家露个脸好了。就在良太猫作此打算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唷,良太猫!」 良太猫朝那低沉饱满的声音望过去,视线往上一抬,看到一名穿着藏青色僧衣的巨汉——也就是青田坊,正俯视着自己。黑田坊、毛倡妓、首无、冰丽和河童也在一旁。 「还有我喔!」 纳豆小僧跳上旁边的桌子,对表情忽然亮起来的良太猫说道。 「欢迎光临!我正想到本家道谢呢,真的好巧啊!」 「道什么谢,不必这么拘束吧?」 雪女冰丽的脸埋在围巾里,发出呵呵笑声。 「就是说嘛。与其在本家里低头道谢,不如让我们在这里好好吃喝一顿。今天有好酒吧?」 青田坊作出拿起酒杯往嘴边一送的手势。 「阿青真讨厌,那手势活像个老头。」 毛倡妓哼着鼻子讽刺道。 「少啰唆。」 青田坊朝毛倡妓瞪回去。 「今天生意可真好。」 首无站在旁边,一颗头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环视着店内。 「我好渴喔……」 发出低语的是河童。 「良太猫,有位子吗?」 黑田坊静静问着。良太猫立刻活力十足地回答: 「好的,没问题!我来带路!」 二 干部们被引领至较里面一处半包厢式的房间。良太猫也曾带小头领和他的同班女同学坐过这个位子。 头上绑着相同款式毛巾的店员们迅速送上美酒和料理。 「这次真是辛苦各位了。多亏各位的帮忙,本化猫屋才能再次营业。谢谢大家!」 良太猫在桌子旁边朝众妖怪深深一鞠躬。 「都说别这么拘束了。我们只是来吃饭的。」 青田坊大手一摆,对良太猫说道。 「不不。我一定要正式说声谢谢。听说四国一战相当激烈,各位一定累了吧?今晚就好好放松休息吧!」 「说是这么说,不过阿黑什么也没做啊。」 听到河童的低语,坐在对面的黑田坊睁大了眼睛。 「喂喂,河童,这句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见!那晚贫僧也打倒了十七、八只小坊主,来一个砍一个,见一个杀一个,有如快刀斩乱麻——」 「都是些小喽啰嘛。」 冰丽冷淡回道。 「什么小喽啰!再说,先前贫僧曾打倒袖捥——」 「打倒袖捥大爷后,苔姬还来信致谢是吧?这件事我已经听第二次了。」 毛倡妓打断了话题,不顾气得咬牙的黑田坊,一脸无所谓地朝良太猫说道: 「我们先来干一杯吧。良太猫,可以陪我们一下吧?」 笑咪咪地望着众妖怪互动的良太猫说了一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后,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很好。总之,大家辛苦啦!」 青田坊吆喝道。 「除了阿黑以外。」 河童补上一句。 「不要排挤我啦!」 黑田坊沉痛的回应使气氛更加热络。妖怪们一同举了杯。 良太猫一手拿着酒杯,深切地感受着这一切。 ——本家的这种气氛,真的很棒。 妖怪本当致力于行恶来凝聚「畏」,于战争中获胜来扩张势力范围。可是如果每天都为这种事情烦恼,这样的生活未免过于乏味。偶而也该忘掉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和同伴喝一杯胡闹一下。在大头领滑瓢和他的孙子小头领陆雄的允许下,造就了奴良组现在的风气,良太猫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原本就很热闹的妖怪们,在干杯之后又更热闹了。 大战结束,从抗争中解放的一群妖怪变得比平常多话起来。 就在餐桌上闲聊不断的时候,河童开口说话了: 「对了,从我当少爷护卫的时候就觉得,人类真的很喜欢繁殖咧。」 面对这段随口说出的麻辣发言,良太猫不禁瞪大双眼。河童所谓的「繁殖」,似乎是指人类「爱的告白」。 为了因应四国袭击而加强陆雄身边守卫的这段期间,河重曾经假扮国中生加入护卫行列,他在学校负责的位置是屋顶。 「——以前我不是说过,曾经看到少爷的儿时玩伴在后院被告白吗?那后院搞不好就是专门拿来告白的。除了那个女生之外,也有其他女生在那里告白或被告白。可是学校不是读书的地方吗?怎么搞得好像是为了告白才来学校……更夸张的是不只学生之间,连以大人为对象的都大有人在咧。」 变成听众的妖怪们露出「喔?」的惊讶表情。 河童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这个男学生是在跟一位女老师告白,但仔细一看,那女老师穿的衣服超级华丽,根本不像老师。结果那女的……居然就是毛倡妓。」 「怎么是你啊!」 青田坊吐槽道。 「那种非常时期,被告什么白啊!」 冰丽也跟着吐嘈。 「费洛蒙自然散发出来,就被告白了嘛,人家也没办法呀——啊,不过我拒绝了唷。除了陆雄少爷外,其他年轻弟弟我一概没兴趣。」 毛倡妓一边望着指甲的光泽度,一边以充满女人味的表情微笑着。 「真受不了你这个花痴……」 冰丽哼了一声,鼻音中夹带一阵寒气。 「啊,说到护卫那时候,我也发生了一件事。」 这次换首无说话了。众妖怪的视线转移到浮在空中的微醺头颅上。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是少爷在上课的时候吧。我在校园里巡逻,正要走过体育馆旁边,忽然听到有人说『危险!』,紧接着一颗排球砸中了我的头。那时并不好得痛,只觉得吓了一跳。接着奇迹发生了,那颗排球竟然就这么套在我身体上面,而我的头就滚到地上去啦。一个穿体育服的女生跑过来说『对不起』后,就带着我的头跑走了。」 「真的假的!」 菁田坊大声问道。 「哈哈,这个好笑!」 冰丽噗嗤一声笑出来。 「结果呢?后来怎么样了?」黑田坊问。 「结果那个女生要转身回体育馆的时候,很快地便发现不对劲,尖叫一声就把我的头丢出去,刚好扔到我头上,我的头就这么换回来啦。」 「真的假的!」 「哈哈,这个好笑!」 「结果呢?后来怎么样了?」 「嗯,那女生吓得腿都软了。以为捡起来的是排球,没想到却是颗人头,当然会吓一跳啦。看她那样子我也不忍心丢下不管,所以我就把球捡起来还给她,问她『你还好吧?是不是作了恶梦?』结果那女生一直盯着我瞧,然后给我一张纸条,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首无的故事到此为止。青田坊发出怒吼,打破在场瞬间的沉默。 「这是什么结局啊!结果你只是想说你也有人追而已嘛!」 轻飘飘的头颅只是笑着,没多说什么,似乎只要能说出这段故事便感到相当满意。 青田坊用力摇摇头说道: 「你们这些家伙,每个都说这么没力的故事。有没有更紧张刺激一点的,是我会喜欢的内容啊!」 「啊,我可以说吗?我的故事应该会比他们刺激唷。」 举手的是站在三层座垫上的纳豆小僧。若少了这三层座垫,恐怕没人看得到他。 「好啊纳豆,可不准给我讲一些乏味无趣的故事喔!」 纳豆小僧向再三警告的青田坊点了一个头后,开始说起故事: 「你们去陪少爷的时候,我跟着大头领去了趟四国。后来在我们跟狸头领一起坐日出濑户号回来时,发生了一起事件。」 日出濑户号是连接首都和四国高松的卧铺火车。在开往首都的卧铺火车发生事件,听起来就像是悬疑推理剧的开场设定,令所有妖怪都不禁身体前倾地听得入神。 「事情就是在我们这节车厢上发生的。从高松出发没多久,其他乘客很快地便骚动起来。他们闻到一股怪味,觉得十分奇怪,纷纷猜测车内是不是放了什么危险物品,怀疑遭到恐怖攻击……」 「恐怖攻击?」 青田坊的声调忽然提高。 纳豆小僧点点头,继续说道: 「……乘客骚动愈演愈烈,服务员赶来处理,也立刻察觉车内有一股怪味,便说:『这臭味实在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各位旅客,请移动到别的车厢!』于是大家就移到别的车厢去啦。但奇怪的是,那里竟然也有同样的臭味!我紧张得双脚不断发抖,心想搞不好是玉章的手下使出妖术来对付我们,背上全是因恐惧流出的汗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股怪味居然愈来愈浓。说到那味道实在是臭不可挡,就好像豆类发酵的味道……说到这里,你们应该那知道了吧?是的,他们所说的臭味就是我身上的纳豆味啦!」 听到纳豆小们的故事是这种结局,所有妖怪都跌成一团。青田坊抬起身体骂道: 「是你个头!结果不就是你在火车里散发纳豆恶臭而已吗!」 「你们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温馨吗?」 纳豆小僧在座垫上嘿嘿笑着,然后『啊』的一声,又补充说道: 「对了——我忽然想到,像这样轮番讲故事,你们不会想起那个电视节目吗?就是骰子上有写名字,被掷出姓名的人就要说故事的『*人志松本的笑趣谈』!」 (编注:日本综艺节日,山松本人志主持。) 「嗯——」干部们同声附和道。但毛倡妓立刻说了: 「这比喻也没错啦,不过纳豆小僧,你好歹也是妖怪,应该拿百物语来比喻,而不是电视节目吧?」 「嗯——」干部们又同声附和道。 百物语是讲鬼故事的一种玩法。每说完一个鬼故事就得吹熄一盏油灯(将烛芯浸泡在灯油里点燃作为照明的道具),据说吹熄一百盏油灯后便会出现妖怪。 「该不会讲着讲着,青行灯就出现了吧?」 良太猫如此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毛倡妓露出妖艳的微笑回答。 百物语引起的灵异现象千奇百怪,其中一个便是「青行灯」。传说中若使用贴了蓝色纸皮的油灯在百物语大会讲鬼故事,油灯会自行熄灭,一头黑色长发的女鬼「青行灯」也会同时现身。 「应该不至于出现青行灯吧。不过像这样轮流说故事,说不定真的会在某个节骨眼突然出现妖怪呢。」 毛倡妓抬起眼睛,露出坏心眼的表情说道。纳豆小僧听到这句话,那用稻草包起来的头开始颤抖起来。 「不会吧,别吓我嘛……」 「笨蛋,怕什么!」 青田坊立刻朝纳豆小僧捶上一拳。 「这还算是奴良组的妖怪吗!胆子放大一点!」 「可是……」 「放心啦!现在又不是在讲鬼故事,也没有点灯啊。」 冰丽眼珠子一转,笑着安抚纳豆小僧。就在这时候—— 「请问……」 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青行灯出现啦!」 纳豆小僧跳了起来,旁边的妖怪也肩膀一抖,缩成一团。 一个影子缓缓接近桌边。是化猫组的组员。 「混蛋!摆什么死人脸!想吓谁啊!」 良太猫怒骂道。 「非常抱歉……」组员一边低头道歉,一边继续说: 「我不是故意要吓大哥的,只是有件事想报告一下……」 良太猫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什么事?」 「是,上面的赌场……」 三 化猫组原本就是赌博集团。所以除了经营饮食店外,当然也有另外一种风貌—— 那就是每夜都开赌的赌场。 赌场位于与酒醉客人的喧闹声隔绝的上面楼层。穿过长长的走廊后,就是两开用纸门相隔的日式厅堂。 化猫屋赌场玩百鬼花牌,也玩摇骰子赌丁半……各式各样的都玩。今晚玩的则是赌丁半。(译注:摇两颗骰子,赌掷出点数为单数或双数。丁为双数,半为单数。) 榻榻米上铺了一块白布,上头摆着骰盘,好赌的妖怪们就围着这块空间猜测骰子点数究竟是丁还是半,然后拿相当于现代薪码的『驹牌(长方形木牌)』下注。 摇骰子的妖怪摇完骰子后打开骰盅,喊出点数。有些妖怪拍手叫好,有些妖怪咋舌叫衰,驹牌于骰盘中来来去去,充满无声的热力和按捺不住的兴奋情绪。这就是化猫组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发生什么事啦?」良太猫问道。 从赌场下来的组员说,有一个赌徒每一场都赢,十分异常。 「真的很不寻常,那家伙好像有预知能力一样,每次都猜对。光是我看到的那段期间就连赢八场了。其他客人看他这么神准,都押跟他一样的点数,结果驹牌一直凑不起来。」 赌丁半时,如果两边的驹牌无法凑成一样的数目,便无法开始游戏。为了凑足驹牌,较少的一方必须追加数量,或由较多的一方抽走自己的驹牌,也可由庄家补足不够的部分。也就是说,游戏规则愈麻烦,玩起来就愈容易发生障碍。 「是什么样的家伙?」 良太猫问。 「看起来像普通老头。也许假扮成了人类……」 「不会是出老千吧?」 良太猫指的是骗人的老千。 组员不太肯定地歪着脑袋。 「我不确定。可是又感觉不出他有办法能骗过摇骰子大姐的眼睛……」 化猫组负责摇骰子的是一名经验老到的女性,摇骰子的功夫十分熟练,良太猫也很信任她。 「大哥可以过来看一下吗?」 组员虚弱无力地问着。 放着赢得不自然的赌客不管,便难以对其他赌客交代。化猫屋的赌场不追究出老千行为的消息若傅出去了,奴良组的面子也会跟着受损。 良太猫眯起眼睛,站起身来。 「好,走吧。」 向青田坊等打过招呼后,良太猫便和组员一同前往赌场。 走上楼梯,穿过昏暗的走廊后,良太猫来到露出微微灯火的厅堂。 妖怪客人和摇骰子大姐正隔着骰盘互相对望。背对屏风坐在地上的大姐穿着和服,露出半边肩膀和缠着布条的胸口。这位大姐当然也是妖怪,是一只*猫又。头发全部往后梳,在后面随意绑成一束,鬓边两侧露出一对猫耳。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的关系,猫耳竖得直挺挺的。(编注:相傅极老的猫会化作妖怪,即为「猫又」。) 看见良太猫从屏风后面现身,摇骰子大姐朝他瞄了一眼,表情十分僵硬。良太猫默默在旁边坐下来,望向对面的客人。 良太猫很快就看出那个赢得有问题的客人是哪一位。正常的赢法是不可能赢这么多的,唯独摇骰子大姐正对面那个男人手边堆满了多得吓人的驹牌。他的外表的确像个不起眼的老头,身上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色开襟衬衫,给人一种反派警察或流氓的印象。不过,这些都只是障眼法。他并未将妖气隐藏起来,绝对是个妖怪。但光凭妖气,还是无法得知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赌局玩到一半暂停,似乎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男人忍不住开口催促: 「大姐,怎么啦?摇骰子不是你的工作吗?」 「就是啊,快摇啊!」其他赌客也开始跟着起哄。跟着这个人下注准错不了,当然想赶快分出胜负。 「客人,你看起来玩得很尽兴呐。」 良太猫将视线移向男人。 「你是谁?」 「不好意思。我是化猫组当家良太猫,还请多多关照。」 「劳驾老大亲自观赛,真不好意思啊。我的确玩得很高兴唷。」 男人一边抚摸冒出凌乱胡渣的下巴,一边说道。 「对了,老大,你也帮忙说句话吧。这位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一直不肯摇骰子啊。」 「看到你赢了这么多,无论是谁来摇骰子都会被吓到。」 「今天我运气好。你可以说有幸运之神跟着我,在妖怪赌场特别灵验。」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露出狡猾的笑容。 「我会让她摇骰子的。」 良太猫爽快说道。 「不过,只有你和摇骰子的可以继续玩下去,就你们两个。」 摇骰子大姐大吃一惊,其他赌客也叫了起来: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 「也让我们玩吧!」 「为什么一对一啊!」 「各位,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十分无礼,也非常不合理。但是——」 良太猫加重语气继续说道: 「请大家谅解和成全。若还玩不够,还有别的房间可以玩。」 或许是因为被良太猫严厉的语气震慑住的关系,又也许是因为产生了想目睹这场赌局将如何收场的看戏心态,群众的不满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抗议的声音确实变小了。 良太猫再次面向问题客人。 「这位客人,可以接受吗?」 「有好运跟着我,无所谓。」 男人傲慢地扭曲着嘴唇。 良太猫将身体微微倾向摇骰子大姐,小声说了几句话。 「拜托了。」 「一定会破猜中的啊。」 摇骰子大姐轻声回答。 「没关系。我要看他怎么下注。」 他想识破对方的手法。 虽然组员不确定是不是出老千,但从这异常的赢法来看,很明显就是有诈。若没有任何证据,或当场抓个正着的话,谁也不能就地论罪。 必须先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真相。 摇骰子大姐没再多说什么。她吐了一口气调整呼吸,将视线集中在对手身上。不愧是老手,对整理情绪特别有一套,摇骰子大姐很快就进入状况,开始摇骰。右手执骰盅,左手指间夹两颗骰子,然后交叠双手。 良太猫的双眼一直追随着问题男人。 男人的眼神相当混浊,没有任何感情,也感受不到一丝气势。他盘着双腿,两只手邋遢地摆在大腿之间。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摇骰子大姐说完后,便将骰子丢入骰盅里。骰子在竹编骰盅里发出跳动的声响。 骰盘中间有一块厚一寸(约三公分)的正方形迷你草编垫子。摇好骰子后,骰盅就倒放在那上面。 此时男人打了一个呵欠。这家伙,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良太猫不禁瞪了他一眼。 良太猫将每根神经集中在男人的每一个动作上,尤其留意他视线的动向。 世上是否真的有妖怪拥有透视能力良太猫并不清楚。即使真的存在,骰盅也已经被下了防止透视的咒术,要透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若不是透视的话,其他的可疑举动一定是肉眼可以捕捉到的景象。良太猫的目标就是那一瞬间的动作。 然而男人只是眯了一下眼睛而已。就眼睛这个部分而言,勉强算得上是动作的举动只有这样而已。接着男人胡乱抓了一把驹牌,放在骰盘上。 「我买丁。」 男人以轻率的口气说道。 摇骰子大姐打开骰盅。 「两点和六点……丁!」 听见摇骰子大姐的语气,男人哈哈笑了起来。 赢得的驹牌被推向男人手边。换算成金额,大约是化猫屋十名店员加起来的月薪。 『继续吧』,良太猫朝摇骰子大姐掷了一个眼色,向她示意道。 摇骰子大姐转目前方,拿起骰盅和骰子开始动作。 骰子被丢进骰盅里,传来一阵骰子跳动的扎实声响。接着盖下骰盅。 良太猫盯着那个男人,但对方的样子看起来跟刚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男人轻咳一声,投下比刚才更多的驹牌。 「丁。」他说。 摇骰子人姐打开骰盅,两颗骰子分别是三点和一点。 「三点和一点,丁。」 男人又哈哈笑了两声。增加的驹牌再度被推到男人手边。 良太猫的额头上渐渐浮出汗水。 完全看不出任何怪异的举动。除了将驹牌放在骰盘上之外,男人没有其他动作。 骰盅不可能被透视。不是骰盅,就是骰子了吧。是趁乱换掉骰子了吗?不,骰子一摸就知道有没有被动过手脚,化猫组的摇骰者可没这么蹩脚。 「怎么啦,老大?」 男人说话了。 「找到我出老千的证据了吗?」 良太猫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男人继续厚脸皮地说下去: 「你们都认为我出老千,才会请老大亲自上阵;想抓我出老千,故意叫我玩一对一。结果呢,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这说法简直挑明了自己就是在出老千,「抓得到的话就来抓抓看啊」的挑衅意味也十分浓厚。 内心仿佛有一根弦被挑动起来,却不是不愉快的感觉。良太猫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 「就我在旁边观看的结果而言,确实没有可疑之处。」 「这就对了,我本来就是清白的嘛。」 「那可不一定。」 「啊?」 「我是说『就我在旁边观看的结果而言』。意思就是说在旁边看的话,是没什么问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些事要比过才知道——这位客人,愿意跟我一较高下吗?」 四 ——我曾听说良太猫你一提到赌博就容易冲动,我看是这样没错。 小头领陆雄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再次在脑海里苏醒。 身为赌徒头领,喜欢赌博是理所当然的——但被说成「容易冲动」,感受上似乎不够理智,令人有些反感。 没那回事!陆雄少爷!我是非常冷静在看待赌博这件事的。良太猫一边在心中为自己辩护,一边等待男人的答覆。 「跟你比?」 男人挑起一边眉毛,首次露出警戒的表情。 「对,跟我比。第一次遇到赢这么多的客人,没比划两下就让他回去实在太可惜了。请务必赏脸跟我来一场。」 男人思考数秒后,轻轻点头。 「好,我跟你玩。要怎么比?交换摇骰子吗?」 被这么一问,换良太猫开始思考。 这是一场单挑。所以也可以采取男人所说的方式,以交换摇骰子的玩法来比赛。但,换句话说,男人也在暗示自己即使用这样的方式比赛,他的手法仍然可以使用。 不,良太猫摇摇头。 「我来摇骰子,由你来猜点数。猜错了就算我赢。」 「可以。」 男人点点头。比赛方式就这样决定了。 「喔喔!」观众掀起一阵骚动。好运不断的神秘赌客和化猫组当家单挑对决,能看到如此精彩的戏码自然令人感到十分幸运和兴奋。 良太猫和摇骰子大姐交换位置,隔着骰盘在男人对面坐下。 目标不在得胜,不需执着于胜利,抓住耍老千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目的。一次可能还不够,玩两、三次应该就能看出端倪。一抓到把柄就要立刻没收所有的驹牌,把这家伙轰出赌场。慢慢来,没什么好急的。良太猫舔了一下嘴唇,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那就开始吧。」 良太猫说完,拿起骰盅和骰子。 「随时候教。」 男人眯起眼晴。 良太猫叠放双手,口中念道: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摇晃了一会后,良太猫以流畅的动作将骰盅倒放在垫子上。 良太猫的视线与男人对上,战火一触即发。 男人不假思索拿起驹牌下了注。大量的木牌在骰盘的白布上堆叠起来。接着,男人说了: 「……半。」 良太猫打开骰盅。两颗骰子分别是四点和三点。 「四点和三点,半。」 「喔喔!」观众又是一阵沸腾。 这不算什么,良太猫勉励自己。才第一战而已,对方迟早会露出马脚。 「——再来。」 良太猫发出宣战声明,再次拿起骰盅和骰子。 放下骰盅后,他们视线交会,斗气在空中对峙来往。接着,男人拿起驹牌下注。 「半。」 良太猫紧闭双眼,打开骰盅。点数是两点和三点。 「……两点和三点,半。」 观众席被一阵欢呼声包围,包括旁边的组员无意间漏出的叹息。 男人的驹牌数量比良太猫刚进来时又增加了许多。如果拿来当柴烧的话,那些数量几乎都能烧洗澡水了。 ——赢这么多钱,够拿来叫艺妓玩三个晚上了! ——何止三个晚上,一个礼拜都行吧! 羡慕的交谈声从观众群里传来,被杂音扰乱神经的良太猫不禁了咋一下舌头。 第三战,男人买「半」。结果是四点和一点,亦即单数,男人再次得胜。 和良太猫单挑以来男人连续三次得胜。加上与摇骰子大姐的二连胜,良太猫已经目睹男人连赢五场,却仍揪不出男人的狐狸尾巴。 汗水渐渐渗入良太猫绑在额头上的毛巾。 「……给我茶。」 良太猫对身旁的组员说道。 「什么?」组员回问。 「我要喝茶啦!」良太猫忍不住凶起来。 在沉重的气氛下,良太猫喝了端来的凉茶。另一边,也被奉上茶水的男人喝着凉茶,一副享受的模样。 冷静点,别慌张,这家伙一定是出老千。若不是这样,怎么可能赢这么多。不是出老千的话……那又是什么?只是直觉特别准吗?怎么可能! 得抓住出老千的那一刻,一次就够了。问题是……该怎么做? 自问自答的良太猫,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产生了一个想法。 ——试试看那个吧? 看这状况,再这样下去也不可能找到什么线索。 只好试一试了。 心中有了定案后,良太猫再度恢复冷静。 良太猫将喝完的茶杯还给组员,活动了几下手指关节。 「我们继续吧?」 见男人点头,良太猫拿起骰盅和骰子。 他决定使出那一招。也就是掷出想要的点数。 两颗骰子有三十六种变化和二十一种积分,良太猫可以随意掷出任何一种组合。 骰盅和骰子没有任何机关。良太猫全凭细微调整丢入骰子的手法和摇骰盅的方式来掷出想要的点数。这是日积月累修行的成果,可说是一种技术。 前三次是半、半、半,都是单数。这并非良太猫刻意掷出的点数,纯属偶然。 连续四次都赌单数,多少需要点勇气。 良太猫决定掷出单数。加起来是单数的点数……就五点和六点吧。 决定点数后,良太猫开始摇骰。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骰盅里的骰子在良太猫脑海中化成影像持续跳动着。五点、六点、五点、六点…… 「——!」 良太猫全神贯注,将骰盅一盖。 这次,良太猫有相当的把握。骰盅里静止的骰子确实是单数,五点和六点。 他们视线相交。此时男人仿佛察受到气流的变化,表情变得锐利起来。 男人投下驹牌,说道: 「……丁。」 良太猫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窃笑。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刻了,猜错了吧。这么说来,这家伙只是猜得准而已啰?刚才的否定思考又在良太猫心里一闪而过。 不论结果如何,这次是自己赢了,如此暗忖的良太猫打开了骰盅,但—— 良太猫几乎要停止呼吸,因为骰子的点数是——三点和三点。 「这——!」 这怎么可能,自己做的明明是五点和六点…… 「三点一对,丁……」 念出点数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良太猫抬起头来,看着男人。 「哈哈!」 盘腿而坐的男人笑了。良太猫产生了错觉,仿佛看到那懒洋洋的身躯渐渐变得十分巨大。 五 良太猫十分明白,使用掷出想要的点数这个技巧,并不代表就能识破对方的手法。但什么都不做只会让自己愈输愈多,不如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现场的气氛。这就是良太猫的目的。 然而,应该会成功的招数却失败了。 良太猫向来对自己百发百中的技巧颇感骄傲,这次却吃了瘪,心里不禁混乱起来。 ——是手指没控制好吗?还是摇骰子的方式有问题?不,不可能。 「老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 男人堆着笑脸说道。或许是因为胜利加速了血液循环,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好上许多。 这个妖怪,究竟是什么来头? 赌局进行到这里,良太猫终于开始对他的真实身分在意起来。这早就超过出老千的范围了。不知道他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妖术? 「要喊停了吗?」 男人的声音让良太猫回过神来。 「别……别开玩笑了,还早呢。」 「组长,请不要再比了!」 身旁的组员发出近似哀嚎的声音恳求着。 「该收手了,再比下去也没用。」 摇骰子大姐也摇摇头,一边劝说道。 「说什么傻话,我还可以!」 良太猫抓起骰盅和骰子,吐出一口气。 一定是刚才出了什么差错。再试一次操控点数吧。 比划一连串动作,念出开场序文,放下骰盅。良太猫做出了五点和两点的单数。 男人毫不犹豫地将驹牌押在『丁』那一方。打开骰盅,是四点和两点,加起来是双数。又是这样,点数又变了。良太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透视,也不是神准的直觉,那就是拥有预言成真的能力了。要单数就来单数,要双数就来双数,与自己的技巧完全无关,骰盅里的骰子就是会变成男人押注的点数。 还没得到教训的良太猫后来又摇了两次骰子,两次都使出了绝招,但点数还是一样被改变,男人赢了。和良太猫单挑以来,男人已经连续赢得七场胜利。 不止额头的毛巾,连背上的棉织外套都破汗水沾湿。 就在接着进入第八场比赛,良太猫拿起骰盅和骰子的时候,房内响起一阵粗暴的脚步声,接着声音来到良太猫左手边的位置。 「良太猫!别比了!」 飞奔到骰盘旁边的一群妖怪是由青田坊率领的本家众妖怪。他们本来在下面喝酒,后来可能是听谁说良太猫快火烧屁股了,便赶快跑上来一窥究竟。 「喔,原来赌场长这个样子啊。」 河童如往常般自顾自地发表感想,其他干部则以非常担心的表情看着良太猫。 「还是收手比较好吧?」 首无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 黑田坊也点头赞同。 「怎么……」 怎么可能收手——良太猫在心中反驳道。输得这么惨,怎么可以夹着尾巴逃跑?堂堂化猫组当家让不知从哪来的老头海捞一笔走人,岂不是丢光奴良组的面子了吗? 「本家的各位,谢谢你们的忠告……但我不会停下来,我要继续比。」 「混蛋!输了这么多还要比,你是哪根神经有问题啊!」 青田坊破口大骂。 「就是呀!何必逞强呢!」 冰丽也劝说道。 「还要比吗,老大?」 在旁边看好戏的男人开口说话了: 「我劝你最好听他们的话,反正我已经赢得够多了。」 「客人,我不需要同情。化猫组的招牌是我在扛,现在说不玩了,那我何必一开始就说要单挑呢?」 「所以你想继续玩下去?」 「当然。」 看见良太猫点头,本家众妖怪「唉呀」一声仰天长啸。 「是吗,那这样如何?」 男人竖起食指。 「一次就好,就比最后这一场。再拖下去观众可能会觉得腻,不如在最后赌一场大的……如何?」 「最后一场吗……」 良太猫边喃喃自语边思考起来。光凭这一次就要识破对方的手法,说真的实在没把握。不过即使如此,至少也要赢一些驹牌回来。与其无止尽地比下去,或许火力全开来应战会更有胜算。 「可以,我没意见。」 良太猫一点头,男人又继续说: 「接下来是赌注。」 「赌注?」 「嗯,胜负全看这一场,所以我不会做至少留一些筹码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若我输了,这些驹牌都是你的。」 听到如此豪爽的作风,观赛的妖怪们个个拍手叫好起来。虽然不是自己的筹码,但看到规模如此庞大的赌局,也够心满意足了。 「但是——」男人接着说,观众立刻安静起来。 「但是若你输了……也就是说被我猜中的话,我要你这家化猫屋的权状书。」 「权……权状书?」 良太猫发狂似的叫声,使观众再次掀起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好啊!干得好!」 「愈来愈有意思了!」 甚至有妖怪用手指吹起口哨。 「怎么样?」 男人露出傲慢的笑容。良太猫低下头,开始思考。 对方的驹牌已经多得可以堆起一座小山。如果全部下注而且得胜,赢得的数量必定相当庞大,足够买下一间小店…… 但是这间化猫屋,可不能说让就让。 不止是经济上的损失,化猫屋也是奴良组的门面和象征。被一个流浪赌徒轻易赢走实在有损奴良组颜面,势必遗臭万年。 「组长,求求你别玩了!」 组员抓住了良太猫的肩膀。力气大到让人觉得疼痛。 「不可能赢的!那家伙可是从没猜输过啊!」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血液正在沸腾,就是不想让步。 摇骰子大姐将双手放在榻榻米上。 「老大,我拜托你!化猫屋是奴良组的宝物,你要想清楚啊!」 这些我都知道。但血液正在燃烧,就是不想逃避。 「良太猫,你清醒点!」 「是啊,清醒点!不然我扁你喔!」 黑田坊和青田坊吊起眼角威胁道。 「河童,用水球砸他!看他会不会清醒过来!」 毛倡妓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别这样为难我嘛!」 就在河童温温吞吞地回话的时候,男人继续说道: 「不想比就别比了。不过你已经答应了要比这场最后的赌注。真的要打退堂鼓的话,那我只好到处去跟人家说化猫组的头领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啰。」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良太猫反射性地抬起一边膝盖半站了起来。 「那就来比吧?还是算了?先讲清楚,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男人的眼睛发出光芒。 良太猫深吸一口气,双眼圆睁,对旁边的组员一吼: 「比就比!喂!把权状书拿来!」 就在良太猫跨越了无法回头的那一道防线的时候—— 「陆雄少爷!」 冰丽的声音忽然在此时响起。 六 流云般的长发,令人颤抖不已的魅惑眼神,黑色和服外披着青色外套。夜晚的陆雄从本家干部群中现身了。 「良太猫,结果怎么样啦?」 「少爷……」 良太猫正想问候少爷的身体状况如何,却被冰丽抢先一步。 「陆雄少爷!你要继续躺着才行呀,怎么可以起床呢!要是被玉章砍伤的伤口裂开怎么办!」 「阿鸩的药很有效,都好得差不多了。」 手上拿着烟管的陆雄边说边走过骰盘边,走向良太猫。组员和摇骰子大姐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陆雄。 陆雄在良太猫旁边坐下,说道: 「我只听到一部分而已,怎么?听说最后一盘要赌大的?」 「是的……」 「陆雄少爷,你也讲他两句吧!叫他别比了!」 冰丽的语气十分激动,青田坊也跟着说了: 「少爷,帮帮忙吧!要是良太猫输掉,化猫屋就变成这老头的了!」 陆雄的视线移向骰盘对面的男人。 「良太猫的对手就是你?」 男人一边抚摸凌乱的胡渣,一边轻轻点头。 「就是我……他们叫你少爷,所以你就是奴良组的小头领啰?不过,就算是本家的老人也一样,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谁都不能干涉。」 「我不会这么不上道。良太猫。」 陆雄说道: 「跟他比吧。」 「可以吗?」 良太猫还以为一定会被制止。 ——我曾听说你一提到赌博就容易冲动,我看是这样没错。 以为又会跟那时一样听到这句话,要自己冷静下来。现在,陆雄却说继续比下去。 冰丽再度发出刺耳的叫声。 「陆雄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那个老头很厉害耶!」 「陆雄少爷!」「少爷!」化猫组组员也叫了起来。 「少废话。客人也说了,这是男人之间的胜负。良太猫,你应该也不想退出吧?」 「那当然!」 「那么——」 陆雄以烟管指向骰盘。 「——我来当见证人。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气魄吧。」 这句话,等于正式宣告比赛成立。 现场同时掀起一阵化猫组的哀嚎声和隔岸观火的欢呼声。 良太猫拿起骰盅和骰子,对坐在左边的陆雄点点头后面向前方。 他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看见良太猫的模样,观众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接着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稳输的啦。 ——就是啊。 别在意那些杂音……良太猫集中精神在比赛上。 说到赌一盘大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赌注了。 如果输了,奴良组的象征将在本家小头领面前硬生生被夺走。事情真的变成这样的话,后来将一发不可收拾。 要用那一招吗——任意操控骰子的招数。良太猫心中突然产生这个想法。 不过即使使出这一招,敌人仍有办法用某种方式来改变点数。 也罢。他在心里呼喊道。只能期待奇迹出现的话,那就期待吧。 「好了吗?好了……开始摇骰子。」 良太猫将骰盅倒扣在骰盘中间的正方形草编垫子上。里面的骰子停了下来。 男人深吸一口气,停顿一下后发声说道: 「丁!」 或许是因为刚才宣布将赌上所有摊码,男人并没有移动驹牌。 将码全部押在双数上。 良太猫可以清楚感觉到赌场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不,是自己的手上。 他屏住呼吸,打开关键的骰盅。 两颗骰子是两个红点,一点和一点。 「一点一对……丁!」 宣告点数的同时,视野也跟着扭曲起来。输了。良太猫倒趴住骰盘上,意识愈来愈遥远。 足以撼动整座赌场的欢呼声、怒吼声和惨叫声倾注如雨。 ——良太猫输了! ——老头真不是盖的! ——化猫屋真的被赢走了吗?不会吧! 身体抬不起来,也无法使出力气。骰子上的两个红色圆点住脑中挥之不去。 「组长!」 「组长!」 化猫组组员们跪在良太猫面前,开始哭泣起来。 赌场陷入一片极端的混乱之中。其他店员也从下面的居酒屋跑上来,听说了状况后也跟着哭了,但良太猫不能叫他们不要哭,因为硬要比这场毫无胜算的比赛而导致这种结果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喂,老大。」 听见男人的声音,良太猫从骰盘上抬起头来。 「你们要一起哭是无所谓,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男人伸出关节突出的手。 「把化猫屋的权状书交出来吧 」 此时,陆雄说话了: 「权状书可不能给你。 」 陆雄的一句话让房内的吵闹声突然停止下来。良太猫眨了眨眼睛。 「少爷……」 「良太猫,你不需要交出权状书。」 在一片寂静中,陆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接着以严厉的眼光朝男人瞪过去。 「这家伙确实出老千,我都看到了。」 陆雄如此说道。 「喂喂,我说小头领,你别胡说八道啊。」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 「证据在哪里?可不能因为自己人输了就随便找一个藉口耍赖,这样太难看了吧?」 「你这个老千没资格说我难看。要证据是吗?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话刚说完,陆雄便将烟管一挥。还在燃烧的烟灰从尾端烧烟草的部分飞出来,掉在骰盘中间的垫子上。 一秒后…… 「好烫烫烫烫烫烫——!」 男人忽然发出惨叫。 一阵类似烟雾的东西同时从男人身上冒出。烟雾渐渐散去后,在眼前出现的是一只小小的豆狸。 「豆豆豆……豆狸?」 良太猫的舌头差点打结。 坐在骰盘对面的豆狸眼睛充满泪水,手上拿着一个类似皮囊的东西,不停地使劲朝它吹气。极富延展性的皮囊上有一处烧焦的痕迹,另一端与豆狸的跨下相连,也就是说,这个状似皮囊的东西就是—— 「少爷,这是……这家伙的蛋蛋!」 良太猫指着皮囊叫道。 「嗯,这就是他的手法。」 陆雄点点头。此时冰丽的声音忽然响起: 「讨厌啦!怎么会冒出那种东西!」 面红耳赤的冰丽转身背对骰盘。毛倡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细细打量着那东西说道: 「嘿,身体这么小,那里倒是挺壮观的。』 望了一眼毛倡妓的反应后,陆雄脸上浮现出微笑,对豆狸说: 「可以任意改变形状和颜色的皮囊,还真好用啊——喂,豆狸,你是从四国来的吗?」 「嘿嘿,是的……大人明鉴。」 豆狸卑微地笑着,将座垫一般大的皮囊变回原来的大小。 「少爷,现在我知道这家伙的真面目了,可是他是怎么用蛋蛋——咳咳,是如何用那个皮囊来耍老千的呢?」良太猫问。 「听了你会很失望,答案太简单了——你听好,那家伙可以任意变化皮囊。将皮囊变成透明且薄薄的一层,然后盖在那边的榻榻米上面。」 陆雄以烟管指出的「那边」,正是骰盘中间的小小垫子。 良太猫试着想像手法的情景。皮囊变成一层薄到不能再薄的透明薄膜,悄悄地从男人裤管伸出,在骰盘的白布上往前爬行,然后盖住中间的垫子。这层膜无色薄透,摇骰子的人当然作梦也想不到,盖骰盅的时候骰子与垫子之间竟然有这层薄膜的存在。 「——懂了吗?也就是说每次盖骰盅的时候,骰子都落在这家伙的皮囊上面。说清楚一点,你们都把骰子放在这家伙的手掌上了。骰子在自己手上,当然要几点就有几点。」 「啊啊……」 良太猫发出了呻吟。问题都得到答案了。 怪不待良太猫得意的自由操控点数的伎俩会失效。 打开骰盅前,男人悄悄调整透明薄膜,改变了良太猫做出来的点数。那完全不是靠运气,就是靠这一招打遍天下无敌手,持续增加自己的筹码。 「居然小看我……!」 良太猫凶狠地瞪了豆狸一眼。原本对男人大力喝采的观众也毫不负责地一改态度,对出老千的豆狸发出「混蛋,去死吧!」的怒吼。 豆狸「咿——」的一声哭出来,整只趴在榻榻米上。 「饶命啊!放我一马吧!本来只想玩一下而已,后来一时冲昏了头……」 「喂,豆狸。」 陆雄将身体向前倾,以冰冷的语气间道: 「你是玉章那的妖怪吗?是不是因为大将被干掉想报仇,才跑来奴良组的赌场闹场啊?」 「怎么会,小的不敢!」 跪在地上的豆狸缩起了身子,以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明事情经过—— 这只豆狸确实曾经加入与玉章有连带关系的组织。在扬言铲除关东妖怪的号召下,豆狸自告奋勇从四国来到浮世绘町,然而玉章却在道乐街一战被击败,回到了四国。 轿子已经撤退,抬轿的人自然没有必要留下。心里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难得来到浮世绘町,爱玩的本性瞬间被挑动起来,决定来看看传说中的一番街赌场。 路上经过化猫屋便走了进来,在下面的饮食店吃饱喝足后,再到楼上赌个几局。一开始,用蛋蛋出老千这一招小赢了几场。原本打算被抓到就求饶收场的,没想到实在太过顺利,便忍不住嚣张起来、愈玩愈大—— 「接下来就是权状书这一段了。实在没想到可以骗这么大咧,嘿嘿……」 「你这家伙……!」 良太猫本来想跳过骰盘冲过去赏他一拳,但立刻就打消了念头。他放下高举的拳头,咋舌说道: 「……本来想打到你站不起来的,不过既然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就算了。事情搞得这么大条,太冲动的我也有错。」 他听到陆雄呵的一声笑出来。 「你也知道理亏啊,不错。这次的事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吧?」 「是……是啊……」 良太猫愧疚地抓了抓头后,转向豆狸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我就不追究了。要回四国或哪里都行,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老大!化猫屋的老板不但大人有大量,下面的酒和料理也好吃又便宜咧!回到家乡后,我会用力宣传这家店的!」 虽然很明显是在说好话巴结,不过倒不会令人反感。不断鞠躬行礼的豆狸走出房间后,良太猫再次向陆雄低头道歉。 「少爷,让你见笑了。少爷身体欠佳还帮我抓老千,真的很抱歉。」 「没差啦。刚好打发无聊时间。」 「少爷叫我跟他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的手法了吗?』 「我在想……」 滑瓢之孙陆雄模糊了焦点。 「如果我无法识破他的手法,让他赢走这家店的话,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教训吧?』 「少爷——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良太猫苦笑道。 「好啦,下去再喝一杯吧。」 又想模糊焦点的陆雄说完这句话后站起身来。青田坊和随侍们也跟着开始移动。此时,店员从下面的居酒屋跑了上来。 「良太大哥!糟……糟啦!」 「吵什么吵,怎么了?」 「下面的帐房正在算钱,结果——您看看这个!」 店员从手中拿出一把树叶。 「有一部分的钱变成了叶子!」 良太猫「啊——」的一声深吸一口气,脸部瞬间涨红。一定是那只豆狸。看他刚才还鞠躬哈腰的,心里一定在吐舌窃笑吧。 「可恶的豆狸!」 良太猫说完就跑走了。 「喂——别太冲动啊!」 陆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良太猫转身回道: 「怎么可能不冲动!」 第二幕 药鸩堂日志 一 「鸩大人,本家的胧车已经抵达了。」 组员在纸斗另一端说道。 「我马上过去。」 将写着药草知识的线装古书放回书架后,鸩走出房间,前往玄关。 宅邸经过重建,走廊和柱子都是全新的。 这里曾经被烧到全毁,后来在本家的帮忙下重新搭建起来。 鸩一身和服外罩着一件外套的打扮来到庭院,昨晚向本家申请的胧车——有一张巨大脸孔的牛车,早已在那儿等着。 正要钻进车内的时候,总管急急忙忙从屋内跑来。 「大人,这么早您要上哪去?乱跑对身体不好的!」 青蛙头妖怪穿着合身的深色和服,外面也穿了一件和鸩一样的羽毛图案缀饰外套。他是房子烧掉后新请来的总管。做事精明,对数字也很有概念,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唠叨了点。 「我要去山上啦。不是跟你讲过了吗?」 鸩转过头去,粗暴地说道。 「山上?我可没听说过!」 「那我现在说了。我要去山上。」 「不可以!大人的身体状况不佳,绝对不行!快下来躺着休息吧!」 真是有够啰唆的。每次跟这个总管讲话,就忍不住想到本家那只鸦天狗。那老头也很唠叨。 「基本上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随时都是这样。」 「所以才要好好休息啊!」 「今天不去不行。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一年一定要去山上几次吗?」 鸩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自顾自地钻进胧车。 「别走啊,鸩大人!」 「喂——走吧。」 鸩不顾在外面呼喊的总管,对眬车说道。 从以前到现在,已有无数次让胧车载到山上的经验。不用说明白胧车也知道位置。至于那个总管,还在车外喊着自己的名字。 感觉到车子微微浮起后,鸩闭上了眼睛。 二 鸩平常都以人类的姿态现身,但他的真实身份就跟那名字一样,是一种鸟妖。 将他的羽毛浸泡在酒中,便成了能使五脏六腑溃烂且致死的毒药——鸩就是这种羽毛带有剧毒的鸟妖怪。渲染在外套上的羽毛图案就是毒羽毛的象征。 鸩出生时羽毛十分美丽,没有毒性,但在成年后会突然化为剧毒,连自己的身体都会被毒性所侵蚀,所以寿命相当短暂。他的父亲和祖父也十分短命,早已不在世上。 鸩所率领的代代相传的药师一族,在奴良组干部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在宅院门口挂上「药鸩堂」的招牌,以替其他妖怪治病维生,就性质来说当然不属于武斗派。 在人类世界中,替病人诊断和调配药剂的人是不一样的,这种做法称为「医药分业」。但在药鸩堂,鸩是医生,同时也是药剂师。 关于药材,鸩尽可能地亲自采取。必须到山上去,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会选择早上出门,除了呼吸新鲜空气可以让身体更活动自如之外,且因为要采集的药草中,有些必须经过清晨的露水洗涤才有疗效,也是原因之一。 鸩一边想着待会儿要采取的植物种类和调配顺序,不知不觉闻打起盹来。 胧车忽然停止,轻微的震动使鸩睁开眼睛,接着下了车。 抵达的地点是关东平原西北角某座深山的山腰,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 此时天空从东边开始渐渐泛白。深吸一口气,山林间混合树木和泥土气味的清新空气充满了整个肺部。即使是带着剧毒的身体——不,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的身体,才更能深刻体会到这股纯净空气的美味。 「谢了。照平常时间来接我吧。」 鸩对胧车说道。在这附近散步和采药需要两小时。时间差不多了,胧车自会回来接他。 望着浮起的胧车朝浮世绘町方向离去后,鸩走向山中,肩上扛了一个装药草的竹筒和袋子。 这座山不像登山步道那样路面经过整理。必须从杂乱的树木间找出空隙,拨开草丛,凭直觉前进。话虽如此,对鸩来说也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要别冒太大的风险,应该不会离印象中的景色太远。 一边用手拨开树枝和藤蔓,鸩谨慎地往前迈进。 ——陆雄,不要用跑的,很危险。 在山林间奔跑的少年的身影,突然在脑海中苏醒。 每次到这座山上,鸩总会想起本家的陆雄。他们以前常在这边散步。 ——这香菇不能吃。 ——这片叶子吃了会拉肚子喔。 散步时,鸩会顺便教导陆雄这些知识。年幼的陆维听了总是露出钦佩的眼神,眼睛闪闪发亮地。 ——鸩知道这么多,真的好厉害喔! 鸩真厉害,妖怪好厉害,我长大后也要成为老大,带领厉害的妖怪。那时与陆雄之间的对话,似乎总脱离不了这些话题。 ——就拜托你了,陆雄。你可是将来要继承第三代头领的男人。 鸩眯起眼睛望着年幼的陆雄。然而,事实却一度背叛了鸩对陆雄的期望。 那是陆雄刚升上国中时所发生的事情。陆雄说出不想当第三代继承者,说自己是人类,要一个人类当奴良组的头领太奇怪了。 曾经天真无邪地在山林中奔跑的少年到了穿制服的年纪,对自己的出身背景开始感到迷惑与挣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成长。要他不抱持迷惘,未免过于残酷。 但是,鸩也感到相当失望。 鸩之一族世世代代都受奴良组照顾。长年守护短命的鸟妖怪,甚至给予干部职位的不是别人,正是奴良组的初代大头领滑瓢。鸩对此感到十分感谢。如果他的孙子能成为第三代头领,自己也能从旁辅助这个从小就在一起的弟弟的话,纵使生命短暂,也不虚此生了。就在鸩满怀雄心壮志的时候,陆雄拒绝了继承头领的位子,引起一阵骚动。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心灰意冷的鸩之所以再度燃起希望,源自于鸩派内部发生的叛变。 原本就不强壮的身体加上对陆雄的失望,使鸩的身心一天比一天衰弱。当时鸩的心腹蛇太夫看准了这一点发动叛变,想将鸩派占为己有。 前面提到鸩的宅邸曾被烧到全毁,就是蛇太夫干的好事。他放火烧房子,袭击虚弱不已的鸩。在危急之际,陆雄现身救了鸩一命。 陆雄乘着胧车冲进燃烧的屋子里。看见突然出现的滑瓢之孙,蛇太夫兴起了顺便干掉陆雄藉以提升地位的念头,也对他伸出了魔爪,却被陆雄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成两半,跟他的野心一起化成灰烬。 夜晚的陆雄、觉醒的陆雄。这是鸩第一次看到。 压倒性的力量和存在感。陆雄展现了绝伦的「畏」。被这样的他给深深吸引住的鸩,打从心底想跟随这个男人。 那天晚上,鸩和陆雄在新月下喝了交杯酒,正式结拜为兄弟。在此之前,两人只是儿时玩伴关系的延长,没有任何保证,但现在不同了。从今以后将秉持妖怪侠义的精神,成为真正的兄弟。 然而,鸩并非从那一天开始就不再对陆雄感到迷惑,烦恼还是一样多。而现在—— 历经牛鬼组与四国一战后,状况起了变化。 白天的陆雄和夜晚的陆雄开始拥有共同的记忆,「继承第三代头领」的人生转捩点即将到来——这份意识已不分昼夜地深植在陆雄心中。 他一定行。那家伙一定会成为出色的第三代当家—— 现在,鸩跟这样的陆雄已经不再到山上玩耍,倒是常在本部宅邱的廊下小酌一番,感觉非常愉快。 一阵花香味传来。 鸩在斜坡下的一洼池塘边停下脚步。池边开满了一大片蓝紫色花海。茎的前端分为两节,各自垂下两朵大大的青紫色花朵,宛如天秤在两端吊着两个扁竹篓般,故名为天秤花。其种子对嫩弱的妖怪具有滋养补身的功效,便摘了一些种子起来。 沿着池塘往前走,看到几根树枝从水中伸出,上面黏着拳头般大小的块状泡泡,散发出浅浅的樱花嫩色。是红姬蛙的卵块。沾着卵块的树枝有好几根。红姬蛙的蛋也能入药,鸩摘下其中一根树枝收好。 爬上斜坡,回到原本的路。走了一会儿后,斜坡忽然变得陡峭,鸩开始喘气起来。不过路线本来就是如此规划,辛苦也是预料中的事。拿出水筒喝了一些水后,鸩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往上爬。 没多久来到一片巨树森林。这一带的树木茎干十分粗壮,树叶形成的巨大影子也很可观,在这里可以找到一些讨厌阳光的植物。例如茎叶黑漆漆的墨壶就能在这里采到。储存水分的巨树根部孕育出树叶腐烂后形成的泥土。鸩翻开泥土附近的石头,又抓了一些小昆虫。 蹲下来采药时,鸩的视线不经意停在一片鲜艳的红色上,不禁吃了一惊。往前走十来步后发现,一块像是红色布料的东西卷住了树木的根部。 走近一瞧,这才看清楚那是人类出外游玩时用来铺在地上的东西。人类就坐在那上面吃便常,用完了就嫌麻烦不想带回去,便丢在这里。 鸩咋了一下舌头,捡起那块布折起来。山里没地方可以丢垃圾,鸩决定带回去处理掉。虽然东西不重也不占空间,但还是有一种为什么要来山上捡垃圾的感觉。 这几年来,把人类留在山上的垃圾带走的次数变得愈来愈频繁。跟以前比起来,这座山确实愈来愈脏了。山脚被宽敞的道路切成好几截,为喜欢登山的人类增加了登山的便利性。不止如此,当地的民家甚至会把不要的大型垃圾丢到山上。 人类世界的边境逐渐侵蚀了妖怪世界。这就是现况。 有一种说法叫「山中彼岸」。自古以来,人们认为深山也是祖灵寄宿的神之领域,会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所谓不可思议的现象,指的就是栖息其中的妖怪。若大意踏入妖怪的领域,将会听到魔音四鸣,吹起阵阵魔风,接着被妖怪附身。深山就是如此危险的地方,古人早就十分明白这个事实。 不张望。 不接触。 不闯入。 然而,纵使定下了不可触犯的禁忌,偶尔还是有人类在不知不觉中打破禁忌。 这样的偶尔和不知不觉就是最大的问题。毫无阻碍、不假思索地进出深山,还留下人类待过的痕迹。这样的环境再也不是魔境,妖怪的栖身之处变得愈来愈狭窄。 接着,在同一座山中,鸩又看到了更令人感慨的景象。 那是在离开巨树森林,开始下山的时候。 远处传来一阵机械声。好像是人类在工程现场使用的巨大重型机械的磐音。 应该是这边吧。鸩走出回程路线,循声过去瞧个究竟。 穿越零零落落的树林后,鸩不禁叫出声来: 「怎么搞的……」 鸩所在的地点视野极佳。以前,从这里可以眺望山谷间整片的绿意。 但现在风景完全变了。山谷的绿色完全消失,被挖起的斜坡露出土黄色的山壁,周围停了几台工程车辆和设备。鸩不晓得那些人类又想盖什么东西,但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 这座山谷再也不会发出魔音,也不会再吹起魔风。妖怪已经无法在这里存活下去了。 「可怕的人类……」 鸩远望着开发中的山谷,喃喃自语道。 三 「产废?」 聪到鸩的疑问,青蛙总管「是」的一声点点头。 「产废处理厂。也就是处理产业废弃物的设施。」 「产业废弃物?那不就是……」 「是的。就是工厂产生的垃圾。」 「人类要在那座山谷里盖处理垃圾的工厂?」 「以前我就听说过那里会盖一座超大规模的处理厂了。原来山谷表面已经被铲平了啊……」 说完这句话,青蛙以黯淡的表情啜了一口茶。 在鸩的房间,鸩正在告诉总管今天早上在山上看到的风景。总管喝的是茶,鸩却用碗公在喝酒。 「简单说就是超大垃圾桶嘛。但也用不着挑那座山啊。那里是药材宝库耶。」 鸩摇头叹道。青蛙却一副自以为聪明的表情回答: 「但是处理厂不能盖在市区。那种设施一定会盖在深山里。」 「你也太超然了吧。那座山被这样糟蹋,你真的无所谓吗?」 「当然不是无所谓,但也不能做些什么。」 「我们可以来狠的警告他们一下。去工程现场吓吓他们,工裎应该就会停止了吧?」 「装神弄鬼威胁他们吗?我很怀疑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不然,在他们的水筒里下泻药?」 「这种做法太不成熟了。」 总管摇摇颠,样子十分无奈。 「大人的实力不应该用在这种事情上面。」 「我知道啦。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鸩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很不成熟。但看到总管的态度这么超然,鸩忍不住故意提出幼稚的建议。 总管啜着茶,继续说道: 「如果要吓走那些工人的话,不用本家帮忙,我们自己也能办得到。可是这么一来只会让人类另寻目标,玩的还是相同的把戏,妖怪的地盘一定会愈来愈小。这或许就是妖怪的命运吧。」 这道理我也懂。可是就是觉得很没意思。鸩将碗公里的酒粗暴地一饮而尽,青蛙总管忍不住咳了一下。 「大人,今晚酒喝得太快了吧?」 「没事啦。而且酒多的很,都能拿去卖了。」 宅邸重建后,这几天一干妖怪陆续送来祝贺的美酒。看来暂时不用去酒店光顾了。 「这跟要不要买酒无关。还有,请大人在醉倒前先看一下这个。」 总管说完,拿出放在旁边的纸片。 「这什么东西?」 「通知药鸩堂重新开张的传单。大人看过若没问题,就要送印了。其实这东西本来早该在盖好房子的时候一起处理好的……」 「那时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办法。」 「是啊。传单内容还可以吗?」 「嗯,不错啊。拿去印吧。」 「大人,您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嘛!」 看到鸩很快地把传单还给自己,青蛙调整了姿势坐正。 「鸩大人。」 青蛙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干嘛啦……」 「担心山里妖怪没地方住是很好,但请您也多花点心思在经营方面上。大人是药鸩堂的医生,也是药剂师,同时也是社长。」 「社长?」 听到出乎意料的名词,鸩喷了出来——不过当然不是喷血,只是笑到喷出来而已,然而总管却仍不改严肃神情。 「这可不是笑话。我在药鸩堂工作,受到许多照顾,当然希望让药鸩堂超越上一代,生意愈求愈兴隆。」 「还生意兴隆咧……医生没事做就表示大家都很健康,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种毫无危机意识的想法是一大禁忌。药鸩堂并不是本家的救援部队——不,我的意思是说,药鸩堂行另一种功能当然也很好,但更应该想一想如何提升营业利益。」 「营业利益啊……」 「所以了——」 总管甩了几下传单。 「我们应该把这些传单发出去,让妖怪世界知道药鸩堂的存在。对了,除了传单之外,我已经在『奴良组新闻』刊登了广告,手机网页也会在近期开张。」 说到这里,鸩已经完全跟不上话题。 「网页?听不懂。算了,爱怎么搞随便你。」 鸩拿起碗公和酒瓶,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传来了跑步声,在鸩的房间前面停住。 「鸩大人!有一名病人需要急诊——」 看吧,发什么传单,这下不是有病患上门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通知病患的组员声音听起来十分急迫。 「喔,我立刻过去。」 鸩朝纸门另一头应道。 宅内有一处房间大得十分夸张,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张草席。通常患者会先被送来这里接受初步治疗。 看见躺在草席上的妖怪,鸩皱起了眉头。 「太惨了……」 鸩不禁说道。 病患是只有一只眼睛的妖怪,可能是独眼鬼组的组员。不过比起在意他所在的组织,病患的症状更要紧。 身体的水分被大量夺走,可以说几乎被榨干。看起来还有意识。浅短的呼吸中不时传出微弱的呻吟。 鸩对旁边的组员问道: 「谁带他来的?看这样子,不可能是你带他过来的吧?」 「是我。」 回答的声音从背后傅来。 转头一看,一名穿着武士铠甲的黑发青年走了过来。 「黑羽丸……」 鸦天狗的儿子,黑羽丸。鸦天狗有三个小孩,人称「三羽鸦」。黑羽丸便是其中一名。 黑羽丸站在鸩旁边,俯视着一只眼伤患说道: 「我看到他倒在浮世绘电影院后面。」 三羽鸦平时负责在上空巡视管区状况。一只眼就是在巡逻时发现的。 鸩只说了一声「是吗」后,便低身跪在一只眼旁边。虽然还想问黑羽丸几个问题,但首要工作应该先治疗病患。 「喂,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药鸩堂的鸩。」 「喔喔……鸩大人……」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意识似乎比想像中清楚。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鸩对一只眼点点头后,开始诊疗。 鸩很快就发现一只眼的脖子、肩膀和两边手腕布满了无数的小洞。他判断可能是被某种尖锐的物体刺穿身体,然后被吸走了血液。 「治得好吗?」 黑羽丸问。 「可以。」 鸩背对着他回答道。完全恢复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没有生命危险。 「处理完了请通知我一声。」 黑羽丸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鸩叫来当助手的组员,吩咐了几道药方。 治疗结束是在半小时之后。 一只眼喝下处方药后被移到另一个房间。接着,鸩告诉黑羽丸病患暂时需要在旁边看护,但不至于致命。 「你说是在浮世绘电影院后面发现到他的?有看到是谁干的吗?」 对鸩的问题,黑羽丸摇了摇头。 「没有。我看到那个一只眼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了。那时嘴里还念着『女人……那个女人……』。」 「女人?」 黑羽丸点点头。 两人在木质地板的房间内相对而坐。鸩背靠柱子盘着腿,黑羽丸则挺直了身体跪坐着。看来坐姿也能显现出个性。 「是女妖怪吗?」 面对提出疑问的鸩,黑羽丸歪着头说: 「我没问这么多。那时只想着要赶快把他送来这里。」 「我想也是。」 等他身体恢复再问问看吧,鸩心想。 「送他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脖子和手腕有很多小洞。」 「是啊,可能被什么东西刺中,血都被吸走了吧。应该是吸血妖怪干的。」 「吸血……」 黑羽丸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 「又是其他地盘的妖怪吗?像四国那些妖怪一样……」 「谁知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吧。嘴里一直喊着女人,搞不好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哩。」 听了鸩的玩笑话,黑羽丸并没有发笑。他站起身来,表情依然相当严肃地说: 「我会通知鸡冠丸和笹美一起加强戒备。」 鸡冠丸和笹美是三羽鸦中另外两位的名字。 「大人外出也要多加小心。」 「嗯,我会的。虽然不讨厌打架,但这毕竟不是我的专长。」 「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通知大人。」 「好。如果有从一只眼那打听到什么的话,我也会跟本家联络的。j 黑羽丸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离开房间时又转过身来点了一次头。从离开的方式也能看出个性。 四 「不用起来了,躺着吧。」 鸩制止了想要从床上起来的一只眼。 一只眼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后,又躺回床上。 「感觉怎么样?」 鸩一边问,一边在枕边坐下。 房内十分干净,榻榻米还残留着新鲜的香味。差点成干的一只眼在木板房接受初步治疗后,便被移到这个房间来。从被送过来的那一天起,已经过了三天。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 回答的一只眼脸色已经比刚来时好上许多。无数的小洞伤口也开始渐渐愈合。只是脸颊仍有不少痕迹,要完全复原还需要一段时间。 「多吃一点补血的东西吧。我已经交代煮饭的妖怪多准备一些补血的食物。至于药有两种。一种可以造血,另一种可以恢复妖气。」 一只眼除了鲜血之外,妖气也在同时被大量吸走。 「这么麻烦大人,真不好意思。我是独眼鬼组的妖怪。」 「嗯,我已经在你睡着的时候确认过了。」 昨天,鸩把独眼鬼组的妖怪叫来这里,确认了躺着休息的一只眼的长相。没有错,他确实是我们的组员。那名组员如此答道。 「大家都是一家,你就好好休息直到痊愈为止,不要客气啊。」 「谢谢大人!」 「还有,一只眼,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重点……」 鸩忽然靠近床边说道: 「我问你,是谁下的手?」 今天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才会来到这里。 一只限仿佛想起了被袭击时的恐惧,皱起了眉头。 「听说你在被送来的路上一直喊着『女人』这两个字。」 「女人……」 一只眼眨了一下斗大的眼睛,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在化猫横丁喝酒。喝爽了离开横丁后想说散个步来醒醒酒,便走到电影院后面,结果看到一个女人蹲在路的尽头……」 根据一只眼的说法,那女人五官端正,穿着学校制服。鸩开始模糊地想像雪女冰丽上学时的服装,然后说道: 「喔……不过应该不是女人,是少女吧。你说她蹲在地上,所以过去跟她说了话?」 「是的……她按住肚子,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我以为她生病了。」 「拜托一下,虽然对方是个妖怪——不过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忽然被你这个大眼睛叫住,不被吓个半死才怪。」 「喔不,鸩大人,我还是会改变外貌的。」 也就是说,一只眼换成另一张有两只眼睛的脸孔,变成普通人类的外表后才向少女搭话。 「我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结果——」 「结果?」 「结果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说到这里,一只眼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摇摇头,以恐惧的语气继续说道: 「接下来的事我就完全不记得了。后来醒来时已经倒在地上,如您所见变成这副模样……」 就在一只眼喃喃念着「女人……那女人……」的时候,黑羽丸发现了他的身影,将他送到药鸩堂来。 鸩环抱着双臂,发出低语。 「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只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妖怪,说不定能成为线索。连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吗?」 鸩直觉认为,对方是突然变回原形袭击一只眼,而非原本就是少女的姿态。 但是—— 「对不起……」 一只眼道歉。 「我真的不记得了………」 「算了,没关系。」 鸩说完点点头。 碰到强大的妖气会失去记忆并不稀奇。如果是妖怪,顶多是记忆丧失而已,但如果是人类便会立刻丧命。可见对方一定是拥有强大妖气的妖怪。 「抱歉问这么多。你休息吧。」 鸩对一只眼说道,站起身离开。 回到卧室后,鸩开始思考: 一只眼能提供的情报太少了。向伪装成少女的妖怪搭话,被碰到的那一瞬间突然失去意识,血液被吸走。 也许过去有记载类似的妖怪或怪异现象。鸩查了查房内所有的资料,却没发现任何有帮助的资讯。治疗记录保管室也找过了,结果还是一样。 说不定是新妖怪。也有可能是跨海过来的异国妖怪。 据说妖怪的种类至少有一千种以上。而且这一千只妖怪种类并不固定。有的妖怪被迫离开原来的地方,悄悄失去了踪影;有的则必须在现代社会这种特有的环境下才会诞生,是全新类型的妖怪。 就现有的知识和文献也许找不到答案。结论很笼统,但感觉就是如此。 然而,当天晚上,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几乎被榨成干的鬼被扛到了药鸩堂。 将病患送来的妖怪是病患的两名同伴。这些鬼不属于特定组织,也没有加入奴良组,但也没有刻意敌对的对象。妖怪当中也有像这样四处游荡,没有固定隶属关系的存在。 鬼的症状和一只眼完全相同。头部、肩膀和手腕布满了无数的小洞。血液被吸走榨干,意识朦胧。 被袭击的地点也跟上次一样,在离化猫横丁不远的小巷内。同样是在喝酒后回家的路上。 大部分的妖怪都相当嗜酒。鸩自己也是如此。做坏事或为组织工作以外的时间,常常都想来上一杯。 被攻击的鬼当时正在巷子尽头的公共厕所如厕。 ——我去方便一下。 ——好,在这里等你。 过了一会儿,在巷口等待的两只鬼听到一阵惨叫。 跑过去一看,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变得干巴巴地躺在公共厕所前,嘴里发出沙哑的呻吟声。将耳朵贴上去听个仔细,倒在地上的同伴便断断续绩地说出了向蹲在地上的女孩问话后就变成这副模样的整个经过。 「怎么都一样啊?」 在木板诊疗室内,鸩皱起了眉头。 由于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处理起来算是十分顺手。让病患喝下和一只眼一样的药后,剩下的事就交给助手处理。 「大人,我看这件事也向本家报告一下比较好吧?」 治疗差不多结束的时候,青蛙总管向鸩进言。 鸩默点头。心里也有这个打算。 鸩命令一名组员通知本家出现了第二名受害者。 下令后,鸩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时总管突然靠近,咳了一声之后说: 「大人,您可别想些有的没的。」 听到这句话,鸩心中一惊。这管家果然不可小觑。 「什……什么有的没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蛙总管以再三申诫的口吻继绩说道: 「大人只需专注于治疗工作上,揪出吸血妖怪这件事就交给本家的三羽鸦,您明白吗?」 「好啦,知道了。」 鸩回答道。但目光一直投射过来的总管,眼神流露出『真的吗?』的讯息。 「干嘛啦,真不舒服。」 鸩噘起嘴巴,急忙移开了视线。 五 尽管程度有所差别,医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研究精神。 现在流行什么样的疾病、哪些药特别有效果……等等,对最新资讯总是十分贪心。鸩当然也有这一面。 好想查出吸血妖怪的真面目,将他揪出来。鸩体内的研究精神开始蠢蠢欲动。 再三提醒的青蛙总管确实有一套,早就看穿鸩即使勉强身体也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总管的心情可以理解。鸩要是出了什么事,将会影响到组织的存亡。 因为鸩的身体虚弱,不擅长战斗。黑羽丸说外出要小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还是好想查清楚啊。 鬼被送来这里,已经过了三天。 鸩的好奇心并没有减弱。应该说,他愈来愈想到外面查个清楚了。想去现场附近晃晃,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或到化猫横丁打听打听情报。 也就是来一次实地调查。有些知识,光在房间里死读书是得不到的。医生若失去了求知欲,根本不配当一名医生。再说,有妖怪在奴良组的地盘上闹事他却坐视不管,也太不够意思了。 虽然很感谢总管和黑羽丸的关心,不过鸩并不打算过于深入这件事。一旦感觉到危险,就立刻离开现场。 一只眼被送来的三天后,鬼被送来这里。也许并非是每隔三天就会出一次事,不过今晚正是鬼被送来的第三天晚上,差不多该出去探查了。 然而青蛙总管盯得很紧,想要偷跑出去并不容易。总管一直待在玄关旁的小房间里记帐,完全没有走出房间的迹象。 鸩假装在卧室里看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之后便走向玄关,却发现总管还在那里。 「您要去哪里?」 紧迫盯人的声音从小房间内传来。鸩心头一惊。 「啊,没有啊,只是弄错回房间的路而已。」 「是吗?新房子隔间不太一样,的确很容易弄错,有道理,嗯。」 这死家伙。鸩回到卧室冷静下来,想起可以从餐厅后门溜出去,便悄悄走到餐厅后门。 「您要去哪里?」 总管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两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等着。 ——不然从厕所的小窗户钻出去吧。但是—— 「您要去哪里?」 窗外早已设下埋伏。 既然如此,只好从二楼窗户跳下去了。虽然有点高,不过应该还可以。当鸩正要一脚跨上窗户边缘时—— 「您要去哪里?」 总管从院子抬头望着二楼。 「你玩够了没!」 回到卧室面对面后,鸩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 「去到哪里就埋伏到哪里!你是不是有五个分身啊!」 「五个分身应该还不够。」 竟然说出这种恐怖的话。 「你别吓我了……」 「您就这么想出去?」 「对,我想出去。」 「不行。」 「只是去现场晃一下而已,没事的话很快就回来了嘛。」 「真的出事就太迟了。这不是去山上采药。」 「你担心太多了啦。而且如果真的被攻击——」 「不行就是不行。大人不需要亲自出马。药鸩堂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请大人自重。」 「我说你啊……」 鸩说着,便从附近的和式桌上拿出了一张纸。是上次总管拿给鸩看的店面重新开张通知传单。已经印好发到各地去了。 「我知道印这种东西宣传也很重要,可是现在有一个奇怪的妖怪出现了,对我——对药鸩堂来说,亲自调查也很重要啊!而且那家伙闹事的地点是在我们奴良组的地盘上耶,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我可以了解您的心情。但我的想法不会因比改变。大人绝对不可以外出。」 俗语说「*青蛙的脸就算被水泼到也无所谓」,这句话说得可真好。看着总管光滑的青蛙脸,鸩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编注:日本俗语,意指「毫不介意」。) 「你这家伙怎么听不懂我的意思啊!我是说——」 声线飙高的那一瞬间,鸩的口中忽然喷出大量鲜血。鸩一激动就会变成这样,这是常有的事。从正面被喷到的总管满头都是鲜血。 「噗呸!呸呸!看……看不到前面了——大……大人!」 总管翻倒往地上,两只手不停挥动。 ——啊,趁现在…… 鸠露出了微笑。他轻轻打开纸门,走到走廊上。 「大人!大人——喂!快来人啊!」 六 月亮蒙上一层灰云的夜晚。 溜出宅院的鸩正在浮世绘町一番街附近走动。霓虹灯的光线和巷弄的黑暗交杂的一番街,正是夜晚闹区的另一种风貌。 先到化猫横丁打听一下情报吧。鸩正想移动脚步,但想了一下后决定还是待会儿再过去。 店里有很多熟面孔,的确容易打听消息,但在被劝酒又无法拒绝的情况下,最后一定会变成豁出去地喝了开来,最后该做的事都没做到。鸩想避免这样的状况。 因此他决定先到现场附近绕一圈,之后再去化猫屋。 一只眼出事的地点是在浮世绘电影院的后面。鸩移动到那里去。 鸩刻意选了一条没有人的暗路。电影院后面离鬼被袭击的公共厕所不远,于是他便接着来到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周围的气氛十分诡异,连身为妖怪的鸩都能感受到。在这里巡了一圈后,他再度回到小巷内探查。 搜寻的目标不是物证,而是怪异的气息或妖气的流动这一类的东西。妖怪或灵异现象出现时通常会发出一种类似前兆的气息,但目前还没有任何感应。 如果是规律性地三天发生一次,今晚应该会现身。 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鸩忽然想到,对方也有可能换另一个地方下手。 一番街附近已经有两只妖怪被吸血。敌人或许已经对这一带产生了戒心。 如果有胧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就好了,但是今晚鸩只能用自己的双脚移动。虽然跑不了太远。还是走到千田通那一带看看吧。就在鸩作此盘算,走进附近大楼小巷的时候—— 道路另一头,照明范围外的路灯下,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那里。 仔细一看,是一名少女的身影。穿着学校制服,手按着肚子。 「喂喂……」 ——不会吧,真的让我遇上了? 鸩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干脆自己上场吧,鸩暗想道。找线索太没效率了,还是自己被袭击最快,这样可以得到更多情报。心中不禁闪过如此莽撞的念头。 但真要这么做还是令人有点犹豫。这样接近真的好吗?一只眼和鬼全身被刺穿,血液被吸干——自己一不小心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再说要是没人发现,搞不好还会有丧命的危险。 然而,迟疑终究敌不过好奇心。自己不就是为了查出真相,才会来到这里的吗? 鸩走向少女。痛苦的呻吟声愈来愈清楚。 「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少女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鸩,细声说道。 怪不得会中计,鸩在心中念道。少女长得楚楚动人,肩上披着一头柔顺的黑发。若起了什么非分之想,肯定立刻掉入她的陷阱。 「哥哥,救救我……」 ——哥哥?好危险的妹妹啊…… 鸩单膝跪在少女身旁,问道: 「小姐,你没事吧?」 「我的肚子好痛……」 「肚子痛啊。是不是吃太多了?还是因为……吸了太多血?」 鸩低声说了这句话后,少女的表情顿时僵住。双眼忽然发出光芒,隐藏的妖气一口气爆发出来。鸩的头发和衣服仿佛被强风吹起般飞向后方。 看这样子,以一只眼和鬼的妖气大小来看,怪不得会失去记忆。 少女仍维持着少女的姿态,但是—— 「给找……你的血……我要血……血……」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改变了外型。雪白的肌肤急速失去水分,渐渐变成褐色。手指也产生了相同的变化。而且手指关节像接上新关节般持续向前延伸,仿佛不断生长的树枝。柔顺的黑发扭成了一束,发尾也如藤蔓般不断蔓延。 ——植物的妖怪吗? 鸩冷静地分析着对方的原形。 身上的制服也是拟态变出来的。此时少女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棵树——一只会动的树妖。 尖锐的树枝和藤蔓飞快刺入鸩的脖子和手臂,根本没时间闪避。突然的剧痛让鸩叫出声来。 「用餐时间到了吗……」 声音变得嘶哑。身体感觉愈来愈冷。 「给我……血……我要……血……」 对手伴随着一阵枝干的摩擦声一边说道。 身体冰冷的感觉愈来愈强烈。鲜血正一点一滴地被夺走,意识愈来愈遥远。 ——糟糕……该行动了…… 是攻击的时候了。 鸩闭上眼睛,放出妖气。羽毛立刻从鸩的身体飞出,飘散在空中。 他在等对手产生变化。 树妖把树枝和藤蔓当作吸管,持续吸取鸩体内的血液。 几秒后,对方的样子变了。表面一边跳动一边吸食血液的树枝和藤蔓突然停止了动作。 下一个瞬间—— 「噗喔喔恶恶!」 妖怪发出一阵难以辨识是咳嗽还是哭泣的叫声,将鸩的身体甩飞出去。虽然被摔在地上,鸩仍持续观察对方的模样。 树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长长的树枝和藤蔓变得愈来愈短。 幸好有效,鸩松了一口气。被刺伤的地方还在痛,鸩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对还在挣扎的树妖说: 「我的剧毒味道怎么样啊?」 「毒……?」 尖叫一声后,树妖又开始剧烈咳嗽。 鸩转为攻击时解开了妖气,让毒性释放到血液中。他早就想好若被吸血妖怪袭击,就要用这个方法应战。 阵阵咳嗽声中隐约傅来哭声。 「有毒……咳咳……会死……俺会死掉……」 「这你放心,我把毒性控制到不会死的程度了。我是鸩,毒药是我的专长。」 「鸩……鸩!难怪羽毛会……恶噗!」 话还没说完,树妖开始真正呕吐起来。 将剧毒全部吐出,他们再次对话时,已经是将近三十分钟之后。 鸩和变回少女姿态的树妖坐在路边,先问了妖怪的名字。 「俺的名字叫血血木。」 「血血木……」 鸩在口中念道,心想汉字应该是写成「血血木」。吸血的树木,八成是这意思吧。 「我在浮世绘町没听过这个名字……从哪来的?」 听到鸩的问题,血血木摇了摇头。 「俺没有加入任何组织。说穿了俺根本不该来到这种街上。」 自称为「俺」,和少女的外表实在很不搭调。 「俺本来是山上的妖怪。」 血血木说道。 「山上?」 「是的。」 血血木点点头,说出了某个深山的名字。那是鸩用来采药的地方。 「是那座山喔?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待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工程……」 「工程?」 回问的瞬间,一幅景象突然在脑中浮现。 表面被挖起的山谷。光秃秃的山脉。发出刺耳声音的工程机械。产废处理廒—— 「这样啊,原来你是那座山上的……」 鸩说到一半,外表是少女的妖怪以寂寞的表情朝他点点头。 「俺原本是不用移动的,连变身都不需要。在山上维持树木的姿态,偶尔吸一点点到山里的人频或妖怪的血液就够了。可是某天却忽然跑来一群做工程的人类——」 栖身之处被夺走。魔境再也不是魔境,只好选择离开。 山上这么大,也许可以另外寻找其他的森林居住,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么简单。植物可以移植,但植物妖怪不一样。妖怪当中有些必须在「生成的地点」才能存活,血血木就是其中一种。从血血木被赶出那座山的那个地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这一辈子都得四处流浪。 为了生存,血血木不得不吸血。要鲜血就得去人类或妖怪较多的地方,只好下山来到浮世绘町。 变身为少女,假装肚子痛,然后袭击问话的人——原本只是打算来个苦肉计而已,没想到结果竟十分顺利。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血血木一直无法开心起来。 「俺不习惯变身,保持变身的状态会消耗很多妖气。要恢复妖气就得吸很多血,所以……」 「所以原本在山上只需偶尔吸血,但要以现在这个姿态待在街上,就必须频繁且大量地吸血吗……」 血血木无力地点点头。身形是少女的侧脸,看起来更惹人同情。 「我对那座山发生的事也觉得很不爽。那里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大人也是吗……?」 「是啊」,鸩点点头。 深山即将属于人类。妖怪被赶走,药材愈来愈难制作。总管说,这都是命运。 想与命运抗争,却无计可施,血血木也是一样。 来到浮世绘町的血血木确实很可怜,但也不能因此就让他为了吸血继续攻击别人。 鸩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是药鸩堂的传单。鸩并非刻意带着它,只是无意间顺手收进了衣服里。他将傅单交给血血木。 「药鸩堂……」 血血木喃喃说道。 「是我家。以前曾被烧掉一次,刚重建起来。想来就来吧。」 血血木一副不懂话中玄机的表情。 鸩继续说: 「你不是说被迫离开原本住的地方,但又必须吸很多血吗?不过浮世绘町是奴良组的地盘,可不能让你在这里吸血。」 「那俺该怎么办……」 「当你为了恢复妖气想吸血的时候,在攻击别人之前赶快来找我。我会帮你调配不用吸血也能恢复妖气的药。」 鸩眨了眨眼睛说道。血血木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将传单抱在怀里,低下头来。 「谢谢鸩大人!俺刚才还想袭击大人,大人却对我这么好……」 「不用客气啦。能把傅单交给你,我也觉得很开心。谁教我家有一个一直嚷着要我发传单宣传的家伙呢?」 回到家里,那个嚷着要广为宣传的家伙正气得头顶冒烟。 鸩笑着说虽然遇到了吸血妖怪,还大打出手,不过最后不但没死,吸血妖怪还变成了客人,以后会上斗来抓药。然而总管听了却更加生气。 「大人!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为什么不听我的劝……」 真是吵死了。看样子似乎会唠叨好一阵子。鸩赶紧捣住耳朵逃到走廊上,正好遇上组员来通知有客人来访。 「大人,本家的陆雄大人驾到。」 听到是陆雄,鸩不禁满脸笑容。本家的小头领来了。要逃开青蛙总管冗长的训话,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理由。 吩咐组员准备酒菜后,鸩前往玄关迎接陆雄。 「唷,鸩。我带礼物来庆祝你新居落成啦。」 夜晚的陆雄在玄关横木上坐下,手里拿着一壶酒。 鸩的笑意更浓了。工作后来一杯的确格外痛快,若再加上陆雄作伴,喝起来会更美味香醇。 「进来吧。」 鸩将结拜兄弟请进屋里。 今晚,陆雄带来了两样伴手礼。 一样是刚才提到的新居落成祝贺美酒。另一样是在路上发生的事—— 遇上置行堀的话题。 第三幕 三羽鸦与千之夜 一 知道最近陆雄每晚都会出来散步,黑羽丸就觉得应该会在巡逻时偶尔遇到他。 看来就是今晚了。黑羽丸看见腰间缠蛇、漂浮在空中的陆雄,马上恭敬地喊了一声『少爷』。」 陆雄目光一转,瞄向来到身边的黑羽丸。 「唷,黑羽丸。今晚浮世绘町状况如何?」 「目前没什么重大的违规行为。」 「这样啊。羽织外套没被拿走吧?」 陆雄微微笑道。 「没有,我没事。」 黑羽丸面不改色地回答。「少爷的弥弥切丸也没被拿走吧?」这种话他没说出口。他不喜欢你来我往地彼此开玩笑。 话说回来,关于外套的玩笑话,源自于几天前晚上陆雄和黑羽丸相继撞见的妖怪——置行堀。 置行堀是貌如老太婆的妖怪,住在池塘里,会抢走经过池塘的人重要的物品。 陆雄曾被置行堀夺走护身刀弥弥切丸;黑羽丸则被抢走印有「畏」之字样的羽织外套。 「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还在用那支烟管……」 陆雄在旁喃喃自语道。 烟管指的是大头领滑瓢的烟斗。是陆雄最后留给置行堀的物品。 黑羽丸拿自己的羽织外套换回弥弥切丸,后来陆雄又以祖父的烟管取回黑羽丸的外套。那天晚上发生了这么一段以物易物的过程。 置行堀没求到来西不会善罢干休,一定要留下什么给她才行。 世上有一些被规定制约的妖怪。 离开时一定要留下物品,置行堀就是规则本身。规则是这种妖怪成立的条件,也是一种能力。 「也许已经变成别的东西了。」 黑羽丸说。 「要查查看吗?」 「没关系,不用这么麻烦。」 陆雄轻轻笑了笑,摇摇头。 「你真的很认真耶。」 「需要调查时请随时告诉我。那么我先离开了。」 黑羽丸的回应在陆雄眼中看来似乎又是一次认真过头,陆雄嘴边的笑意更浓了。 常常被其他妖怪说自己太认真,但事实上自己从未因为这种个性困扰过……或者应该说,负责巡逻地盘的自己怎么可以不认真?黑羽丸的想法便是如此。 黑羽丸认为自己就像是奴良组的天线。专门侦测事件或怪异现象的征兆、危险的气息。天线若不够敏感便容易错过这些迹象,导致外敌入侵而不自觉。所以必须随时张开天线,维持高度的敏感度。因此他自认认真的个性当然十分适合这样的任务。 身上的天线忽然感应到某种东西。黑羽丸停止了飞行。 他留意到眼下的商业大楼外墙上有一串奇妙的文字。陆雄随着黑羽丸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串文宇。 「那是什么东西?」 黑羽丸说着便降低了高度。陆雄也乘着大蛇靠过去。 虽说是外墙,但其实位于相当高的位置。是十几层楼高的大厦顶楼。 文字由彩色喷漆所写成。字体相当独特。 「街头涂鸦啊……」 黑羽丸低声说道。他知道常在街上看到的这种鬼画符叫做街头涂鸦。大概是在闲聊的时候从鸡冠丸那听来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街头涂鸦这名称,或许是不晓得吧,陆雄只是很直截了当地发表了感想: 「什么鬼字,看不懂。」 黑羽丸一直盯着文字。细看了一会后渐渐看出一些端倪,觉得也许是那个字。 「是不是……『千』这个字呢?」 「千?」 「嗯。」 图样很奇特,不过基本上看起来应该是国字的小写数字「千」。 「千」的第二笔划是一条横缭,宛如张开手臂般向外扩张,状似一道拱门。横线两边上方各有一组数字「10」和「00」。设计上像是组合了国字「千」和阿拉伯数字「1000]。右下角还写着小小的「a-1」,这几个字字体工整,很容易判别。 黑羽丸也跟陆雄说明了文字的结构。 「喔——」 陆雄的反应十分冷淡。 「在这么高的地方写字,真不简单咧。」 「的确。」 黑羽丸也点点头。街头涂鸦并不稀奇,但画在这么高的大楼墙壁上就很惹人注目了。要从屋顶伸出来写这些字并不容易,除非坐了高楼洗窗机——但这是在画的「人」是人类的前提下。如果是拥有飞行能力的生物,写这些字自然十分容易。 陆雄将视线投射过来。 「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您这么说我会生气的,少爷。」 黑羽丸没心情理会陆雄的玩笑话,一直盯着文字思考。是谁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写了这些字?又是为了什么? 不详的感觉,持续触动着天线。 * 深夜,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浮世绘町的小巷内气喘吁吁地奔跑着。 少年的打扮是所谓的嘻哈风格。大件的棉质上衣,下面穿着一件及腰的宽松长裤。 少年正被追赶着。对方将近三十人,也是一群少年,服装的感觉也和被追赶的少年相似。 逃跑的少年渐渐接近一间制药工厂遗迹。当地人称此处为「鬼城」,旁边还有荒废的学恢,一直以来皆以气氛诡异闻名,连浮世绘町都敬而远之。 少年的视线飞快扫过道路两旁,寻找可以藏身的地点。想找同一伙的人来帮忙,但一路上一直奔跑,根本没办法好好操作手机。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在那里向同伴求救,应该就能逃离这场危机。 双脚和肺部已经到达极限,再也跑不动了。 前面是死路,只好向右转。他很快就发现了一道大楼后门。看上去像是药品公司的建筑物似乎已经荒废许久,玻璃门下半部破了一个大洞,少年急忙钻了进去。 在后面追杀的人应该没看见自己躲进了大楼。少年放轻脚步不发出一点声响,朝顶楼前逛。 建筑物内的照明当然都已无法使用。少年打开折叠式手机,以手机发出的光芒作为照明,一边爬上楼梯。 四楼已经是顶楼。疑似通往屋顶的门被大锁紧紧锁住。 少年进入四楼某间原本可能是办公室的房间,把身体靠在里面的墙上席地而坐。坐下来时,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发出啪叽一声干响,但脚下却没有任何东西。 少年喘了口气,打开手机。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要找谁了。写了一封求救信,选择几名伙伴的邮件地址后,以多人寄件功能送出邮件。 盖上手机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少年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念头。他指的是那些追赶自己的人—— 约三十分钟前,从电玩游乐场独自走出来的时候,好几个人突然冲出来将自己团团包围,并强拉到旁边的小巷里。 「你们混哪里的!」 叫骂的那一瞬间。对面一名老大等级的男人忽然使力顶出光头,少年吃了一记头槌。 「我们混哪里你管不着。喂,上吧!」 男人在黑暗中笑着。 内心的恐惧比身体的疼痛更强烈。看这状况不可能全身而退,少年心想。 心中浮现逃跑念头的同时,身体也动了起来。少年从蹲下的状态一跃而起,逃了出去。逃跑途中,敌人的数量在不知不觉中愈变愈多,增加到三十人左右。 那些家伙究竟从哪来的……? 从来没有看过那些人。是新成立的组织吗?但印象中似乎没听过浮世绘町最近有什么新团体出现。 来路不明的一群人一边追杀少年一边发出愉悦的叫声,令人对少年接下来的遭遇感到忧心。 送出邮件后,心中的恐惧渐渐开始减退。伙伴很快就会来了。收到邮件的人若再另外带别人过来,也许能达到三十人以上。 三十人,就人数上来说不相上下。少年满脑子都是受同伴保护好让自己逃跑的念头,但事实上也得视召集的状况而定,否则也有可能发生反而被攻击的状况。 ——快来啊…… 正在心里呐喊的时候,少年看见左边的窗户上映着某种东西。 少年差点没昏倒。 映照在窗户上的影子是那个光头男的脸孔。正隔着玻璃面露笑容,直直地注视着少年。 心中除了恐惧,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这里不是四楼吗? 是架了梯子爬上来的吗?可是完全没听到东西敲击墙壁的声音。况且用梯子爬上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 在四楼窗户外面的光头男双手仍能活动自如。实在非常不可思议。手上没拿任何东西却能站在那里,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是有地方可以站吗?还是用看不见的钢丝吊在空中?靠近窗户也许能找到答案,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 ——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少年心想。但恐惧感再次席卷而来,膝盖完全无法出力。 下一个瞬间,光头男撞破窗户飞了进来,伴随一阵巨大的玻璃碎裂声翻滚到地上。他单膝跪地,看见少年后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找到你了。」 光头男慢慢站起身来。上下颜色不同的运动外套包覆的身体没有多余的赘肉,似乎相当有弹性。他一边不坏好意地笑着,一边对少年说: 「嘿,谢谢你逃到四楼来。」 「……?」 完全无法理解。逃到四楼有什么好谢的……? 「那,接下来有得你受的了,准备好了吗?呀吼喔喔喔——!」 光头男突然发出一阵类似远吠的怪声。 这家伙是嗑药了吗?少年在惊恐中不由得疑惑起来。 一会儿后,窗外也傅来一阵「吼——」、「吼——」的回应嚎叫。 * 光头男将手上的铁管丢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表示霸凌已经结束。 少年因恐惧和疼痛而昏厥,失去了意识。恐怕断了一、两根肋骨。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殴打少年,等剩下的组员到了,也一起痛殴少年。 霸凌结束后,围住少年的一群人自然散开来。 光头男对其中一名组员「喂」了一声,指向室内最大的一片墙壁。 将褐发烫成卷毛的组员点点头后,便摇着彩色喷漆走向光头男指示的墙面,以熟练的手法开始在墙上画出「千」的涂鸦字样。 涂鸦即将完成时,光头男运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嘻哈音乐。他把手机贴近耳朵。 「喂?」 光头男应声道。 是率领另一支队伍的人打来的电话。 『b-1完成了。』 那人说道。 「有画在大楼上吧?」 光头男边问边跳上附近的办公桌。 『嗯~~也不是大楼啦,是立体停车塔。很高唷。』 对方答道。 「那就好。建筑物形态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高度。」 告诉对方可以解散后,光头男挂上了电话。 将手机放回口袋后,光头男从桌上跳下来。另一名组员向他问话: 「喂,这样真的没问题吧?」 那人下巴戽斗,顶着一个黑人编织头,对光头男问着。 「啥?什么东西没问题?」 「我说,这样下去真的能把他们引出来吗?」 「没问题啦。现在还在累积阶段,到时候奴良组一定会动起来。」 光头男满脸得意地点点头。 攻击小鬼头和在大楼外墙涂鸦,这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 大楼外墙的涂鸦从a-1开始,已陆续完成a-2和b-1共三个地方。可以说非常顺利。加上今天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攻击街上的小鬼头们。上次在巷子里只不过揍了几拳,那小鬼就一命呜呼倒在原地。今天则是第一次顺利将猎物逼到高处,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以后当然也打算照这样把对方逼上高处,但也必须考虑到可能无法如此顺利的状况。总之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心急,现在是累积数量的关键时刻。 「老师再帮你们复习一边,听好啰。」 光头男伸手指向黑人头男,以宛如唱rap般峰回路转的曲调继续念道: 「不知名的坏蛋!街童全被打败!只留『千』的图案!其他大楼照办!事情愈来愈怪!好可恶的妖怪!实在有够奇怪!秩序完全崩坏!出来解决快快!so就是奴良组的妖怪!」 「意思就是说……」唱到这里,光头男又恢复了原本的语气。面对忽然冒出来的一段rap,组员们早就知道自己的领导人就是这种路线,所以并没有作出任何讶异的表情。 「只要继续累积这些奇怪的现象,一定会造成谣言传出去。浮世绘町是奴良组的地盘,有什么谣言当然会传进他们耳里。知道这消息后,那些人便会开始调查发生了什么事,在查出真相的过程中遇上我们,然后战斗开始,我们打赢。就这样。」 在讲「打赢」这部分时,光头男用拳头朝另一只手掌心敲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在废弃的办公室中听起来格外响亮。 「……浮世绘町很快就会属于我们,就快了。」 「真的只靠我们吗?」 说话的是另一名组员。 「废话!」 光头男朝那组员瞪过去。 「我们不需要那家伙的力量,凭我们几个就够了。懂吗?」 二 黑羽丸一行漂浮在浮世绘町的夜空中。除了翅膀以外,三羽鸦的外型都跟人类一样。 三只小鸦天狗的翅膀颜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又位在相当高的位置。就算视力再怎么好,从地上应该也看不到三羽鸦的身影。 三羽鸦正在举行空中会议。议题当然是「千」的涂鸦。最近巡逻完,他们聊的都是这个话题。 而且,今天三名妖怪有了动作。视线下方的道乐街沿线上有一家百货公司,其顶楼外墙上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涂鸦,右下角写有b-2字样。从第一个被发现的涂鸦开始,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发现者是当时正在巡逻的鸡冠丸。传令的乌鸦捎来消息后,黑羽丸和笹美便赶紧前往现场一起在附近搜查;但也许是因为涂鸦画好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三名妖怪并没有发现任何与涂鸦者相关的线索。 「真是的,到底是谁画的啊?在上面写个『畏』盖过去算了。」 鸡冠丸懊恼地抓了抓鸡冠头。 「这有什么用。我们的水准没这么差,不必跟他们玩这一套。」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笹美冷静地说道。 「嗯,你说的也没错啦……」 鸡冠丸回道。他焦躁的心情,黑羽丸也十分能体会。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三羽鸦处于完全落后的状态。到了发现第四个大楼外墙涂鸦的今天,仍无法理解涂鸦的真正意涵。 和涂鸦同时发生的连续攻击街童事件也一样。光是已经确认的情报当中就有五起事件,攻击战场同样也有「千」的涂鸦。上面虽然没写类似a-1的记号,但从字样一致来看,涂鸦者和攻击少年的人应该是同一个集团。然而现在两边都还没找到线索,受害数字仍持续攀升。 ——还敢说什么敏感的天线,这不是让那些人为所欲为了吗? 焦虑中带着自嘲,黑羽丸也有相同的感受。 要解开的谜题实在太多,三羽鸦持续讨论着,仍找不出一个答案, 例如「千」的意涵。上面加了阿拉伯数字「1000」,所以这个「千」不是形状相似的「4」,应该就是指「千」这个字。但一提到使用这个字的动机,仍令人无法理解。「千」是一百的十倍,表示数量十分庞大。但即使脑中浮现字典上解释的意义,还是摸不清敌人的目的。 在涂鸦右下方的字母和数字也是一个谜团。 四个涂鸦的发现地点都在浮世绘町。a-1在最北边,其西南方是a-2。a-2的西南方则为b-1。今天发现的b-2则在从b-1看过去接近正东方的位置。若以a-1为南北轴,b-2刚好在东西向b-1的对称位置。这些位置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也许根本毫无意义,其真相也是一个不解之谜。 「如果这根本不是妖怪干的呢?」 鸡冠丸提出意见。 「被攻击的是人类的小鬼。而且涂鸦这种行为本来就很幼稚。也有可能是人类干的吧?」 但黑羽丸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还是有问题没解决。他们为什么要在那么高的地方涂鸦?而且人类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爬这么高?还有受害者的证词也说明了这些疑点。我认为这件事还是跟妖怪有关。」 「受害者的证词……你是说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就能浮在空中吗?」 笹美说道。黑羽丸点点头。 五起攻击事件中,有三名受害者的证词十分奇妙。 在鬼城附近的大楼废墟被攻击的少年是这么说的: ——他们没梯子也没绳子,就从四楼窗户冲进来了!真不敢相信! 在废弃学校被攻击的人则说: ——一个光头忽然站在屋顶铁丝网外面耶!差点吓到心脏停止! 在另一间废弃大楼被攻击的人也说: ——我以为跑到五楼就安全了,但他们却撞破窗户跑了进来!他们是不是会飞啊? 这些受害者的证词都是透过青田坊所得到的情报。 青田坊变成人类时,是飙车族血畏梦百鬼夜行的队长。飙车族和街童都属于地下势力,彼此之间都会互通情报。 青田坊曾对黑羽丸说过,「如果需要什么帮忙就说一声」,但黑羽丸目前还没这个打算。 「其实关于受害者的证词,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黑羽丸说完竖起了食指。 「就是……他们集合的方式。」 「集合的方式?」 鸡冠丸眯起了眼睛。笹美也投以不解的目光。 黑羽丸继续说道: 「在建筑物上面楼层或屋顶被攻击的三名受害者都大致说明了同一种状况——光头男在一开始冲破窗户或越过围栏,出现在受害者面前。这个光头男应该是他们的领袖吧。后来接连几个组员也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不过并非全部的人都是如此,其中也有人迟了好几步走楼梯上来。就是这一点让我非常介意。」 等黑羽丸说完,笹美接着说: 「也就是说,他们分成突然从高处出现和以其他方法出现这两种?」 黑羽丸点点头。 「这样的话……」鸡冠丸在嘴里咕哝道: 「听说看起来都是人类对吧?也就是说,有些人会使用某种法术,有些人则不会,是这样吗?」 ——会法术和不会法术的人…… 黑羽丸在心中重复道。 能使用法术的人可以从窗户或围栏进来,不能使用的人只好走楼梯——要单纯这样解释也可以,但总觉得这个答案令人不够满意。 眼看再也提不出任何意见,三羽鸦顿时安静下来,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鸡冠丸仿佛很不喜欢沉默似地开口说道: 「反正这件事最好不要拖太久。人类的媒体已经在炒作这件事情了说。」 「说的也是。」 笹美接着说道。 「前几天我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报导只提到墙上的涂鸦,没提到攻击事件,不过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两者有所关连吧。这件事若愈炒愈大,爱看热闹的人类便会跑来浮世绘町游荡,那就不好了。我可不欢迎任何让地盘的和平受到威胁的事态。」 「可是,如果『千』那伙人的目的不是媒体,而是我们奴良组的话……?」 鸡冠丸和笹美转头望向说了这句话的黑羽丸。 黑羽丸继续说道: 「那些人在浮世绘町持续作怪,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奴良组盯着。他们在等我们出动。」 「你是说,他们是在跟我们挑衅?」 笹美说。 黑羽丸绷紧了五官,点点头。 「整条街都画上『千』字这种行为,很明显就是在向我们奴良组挑衅。被看热闹的人类扰乱秩序当然也是个问题,不过究竟是谁在我们的地盘上胡作非为才是最大的问题。那些人,根本不怕奴良组。」 「那么,该怎么办?」 鸡冠丸说。 「派出乌鸦,加强戒备。」 黑羽丸说道。三羽鸦能操控浮世绘町上空所有的乌鸦,使它们遵照自己的意思做事。都会市民觉得十分碍眼的乌鸦对三羽鸦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谍报员。 「出动街上所有的乌鸦,让它们盯着大楼,有可疑事物立即通报。从浮世绘町的大楼数量来看,也许会来不及赶到现场,但所有的方法都得试一试。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撇野,知道吗?」 听到黑羽丸的话,两只鸦天狗用力点了点头。 * 攻击小鬼的行动,决定先暂时中止。 现在,这条街上的街童们内心充满了恐惧,都是数人一起行动,没人敢独自在外面走动。 这是当然的了。目前已经发生了五起攻击事件,那些和平惯了的家伙再怎么迟钝,应该也会有所警觉。 他们要怎么做是无所谓。要继续攻击那些集体行动的人也行,但现在不想浪费太多力气在这上面。毕竟原本就不是为了站上街童世界的顶点才会来到这里的。有一个由光头男率领的团体会在攻击别人的时候突然从高处出现——散播这个谣言才是最终目的,而现在,一切都非常顺利。透过口耳相傅和网路,现在浮世绘町的年轻人大半都知道这件事了。 大楼墙上的涂鸦也一样。在网路上造成骚动,电视也曾报导过。散布谣书的状况十分顺利。 光头男带领三十名左右的组员走在深夜的浮世绘町街头。即使是一群人,也不是全部挤在一起、而是彼此保持着适当距离,形成一支队形松散的队伍。 这次的目标建筑物就在前面一百公尺的地方。 此时,头顶突然傅来「嘎——」的一声。抬头一看,几只乌鸦正在上空盘旋。 ——今晚的乌鸦还真多咧…… 光头男心想。 三 「你说这是最后一次,是真的吗?」 鸡冠丸问。 「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很有可能。接下来是第六个『千』的涂鸦c-2,这是最后一个了。」 黑羽丸答道。 「你有什么证据?」 笹美提出问题。 三羽鸦正一边飞行一边对话。由黑羽丸打头阵,他们手上都握着锡杖,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着。看准了那些人八成会出来画涂鸦,所以他们正在前往浮世绘町南区建筑物的途中。 前天,又发现了第五个涂鸦c-1。乌鸦将此消息通报给当时正在巡逻的黑羽丸。涂鸦位于比a-1稍微南方一点的位置,是一栋十楼层的公寓,就画在顶楼的外墙上。当时在附近搜索了一阵子,但没发现画涂鸦的人,令人愈来愈恼火,但此刻必须叫自己冷静下来。与其生气,倒不如赶快想办法解决问题。 此时,黑羽丸忽然灵机一动,在地图上试着用一条线将a-1和a-2连起来,接着同样将b-1和b-2连起来。然后很快就发现了可能是c-2的位置。 「是『千』这个字。」 黑羽丸对跟在后面的两只鸦天狗说道。 「千?」 鸡冠丸提高了声线。 「嗯,就是国字的『千』。想像一下已找到的五个涂鸦的位置,然后把a-1和a-2连起来看看,还有b-1和b-2……看出来了吗?是不是像『千』的第一划和第二划?」 鸡冠丸忽然「啊」的一声叫起来。 「巨大的『千』……」 旁边傅来笹美的低喃。 「没错。」黑羽丸点点头。 「他们企图在浮世绘町写出一个巨大的『干』字。这个字由三个笔划构成。在第三划的纵向直线上从c-1的位置延伸出去,就是c-2的涂鸦位置。那些人应该会在这里画下第六个涂鸦。」 「所以你才说接下来是最后一次吗?开什么玩笑!」 鸡冠丸怒骂道。 「希望这个巨大的『千』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笹美说。 「什么意思?」 鸡冠丸发出讶异的声音。 笹美继续说: 「举例来说,巨大的『千』完成后会发动咒术结界之类的东西……这也不是不可能吧?」 「喂喂,不会有这种事吧?」 鸡冠丸一笑置之。 「用涂鸦做结界?不可能啦,只是一群笨蛋在耍帅而已。」 「先不管是不是用来产生咒术,总之……」 黑羽丸说明了目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画下最后一个涂鸦。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们。」 「已经锁定是哪一楝建筑物了吗?」 笹美问。 「大概知道。」 黑羽丸答道。 「考虑到『千』这个字的平衡度,我想应该是在这一带。之前的五个涂鸦都从十楼开始,最高到十五楼。只要看守锁定区域内差不多是这种高度的建筑物,他们一定会出现。」 说完「快走吧」这句话之后,黑羽丸便加快了速度。另外两只也迅速跟了上去。 三羽鸦没多久就到达了目标区域。 幸好这里不是闹区或办公大楼。高约十楼至十五楼,以巨大的「千」字第三划的终点来说最为工整的位置,就只有这三栋建筑物符合这些条件。 这三个地方分别是相邻的两闻高楼公寓,以及距离此处约五十公尺偏南的住商大楼。 三羽鸦就在能看得见这三栋建筑的空中看守。 看守的位置在公寓后方、大楼正面和侧面,看不见的地方就由乌鸦在空中来回巡逻戒备。 接下来就是比耐性了。 三十分钟过去,没发生任何事情,又过了三十分钟。时间进入深夜,监视区域内的人潮已经减少许多。 「搞不好今天什么事也没有。」 发出咕哝的是鸡冠丸。 黑羽丸没有作出回应。这个小弟本来就急性子,总是想赶快得到结谕。但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会出状况。 此时,一台车身略低的车子发出了一阵巨大排气管声响经过此处,令三只鸦天狗顿时绷紧了神经,但结果只是接走了一名走出公寓的女子而已。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但黑羽丸并没有放弃。虽然对自己的推论仍感到些许不安,不过那些人一定会出现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黑羽丸打算明天再来这里看守。 停在空中将近两个小时了。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青少年集团从面向公寓后方的人行道上走了过来。位置是在视线的左手边,方向是从北方南下。这个人数约三十名的集团,在公寓后方停下了脚步。 三羽鸦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消除妖气,飞到低一点的位置。 附近的路灯照得到公寓后面。因此可以看清楚少年们的服装。全部都是类似街童的打扮。 三只鸦天狗听见一阵摇晃彩色喷漆的喀啦声响。 「要上吗?」 鸡冠丸低声问着。黑羽丸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人」十之八九就是「千」的涂鸦者。但现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也还无法判断到底是人类还是妖怪。 再观察一下吧,黑羽丸以表情告诉另外两只鸦天狗。 黑羽丸最大的疑问在于他们涂鸦上去的手法。这座公寓距离顶楼至少有二十公尺以上。 ——也许跟我们鸦天狗一样有翅膀,用飞的上去? 拿薯彩色喷漆的是一个褐发卷毛的少年。但第一个靠近公寓墙壁的不是这名少年,而是另一个人。靠近墙壁的少年身材结实,将两只手放在墙壁上,双脚打开至与肩同宽。 接下来的画面,让三羽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咻的一声,另一名少年跳到了身材结实的少年肩膀上。接着这个少年也跟第一个少年一样将双手放在墙上,然后又有其他少年如施展轻功般爬上第二名少年的身体,变成了最顶端的人,接着等待第四名少年上来。 少年站在少年的肩上,接着又来另一名少年爬上他的肩膀,人肉梯子就这么逐渐搭建起来。看这样子,最后应该是由拿着喷漆的人站上梯子的顶端负责涂鸦吧。 看见这些陆续迅速爬上梯子的少年们,鸡冠丸以仿佛呻吟般的声音说道: 「这些家伙……是猴子吗?」 的确,这毫无畏惧爬上高处的模样简直就跟猴子爬树没两样。但在黑羽丸的印象中,他们看起来却不像猴子。 以柔软的四肢跳上高处,逐渐加长梯子的高度——这不是猴子,是别的动物。就在此时,脑中突然冒出「千」这个字。 「千……」 黑羽丸出声念蔷,接薯下一秒,恍然大悟似地睁大了眼睛 ——对了,这些家伙是…… 「是千疋狼!」 「千……千什么东西?」 鸡冠丸反问。 黑羽丸说明道: 「千疋狼。一千只的狼群。各地都有它们的传说。」 据说有人在某座山上被狼群袭击,逃到树上。然而松口气也只有一瞬间,狼群居然跳上彼此的肩膀,企图爬到树上。它们重叠再重叠,形成了一道狼梯。如此惊悚的画面,光是用想的就令人心生恐惧。体毛浓密、狰狞凶狠的野狼堆叠、堆叠、再堆叠,变成一道梯子慢慢靠近过来—— 「狼的梯子啊,原来如此……」 鸡冠丸以锐利的眼光说道。 少年形成的梯子逐渐升高,已经快要接近顶楼了。拿着喷漆的少年靠近梯子时,笹美说道: 「黑羽丸。」 「我知道。」 黑羽丸简短答道。观察的时间结束了。 他将单手拿着的锡杖往后一挥,接着朝梯子的根部——那名身材结实的少年脚边射出去。 划破天空飞去的钖杖刺中了少年的脚边,即将完成的梯子在瞬间崩塌瓦解,少年们飞散在空中,但却没有谁是狼狈地摔在地上,全部漂亮地降落在地面。 「谁干的好事!」 从集团中走出来怒吼的是穿运动外套的光头少年。证词中提到像是老大的少年,似乎就是这个家伙。 「鸡冠丸,笹美,清扫时间到了。」 黑羽丸说完,便降低了高度。 四 ——这里太窄,而且会被别人看到。到别的地方去说话吧。 在公寓后方对峙的两方人马,在光头男的建议下移动到别处去。 到了附近的废弃学校运动场,双方再次对峙。 运动场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一片漆黑。光头男以重新摆出阵仗的姿态说道: 「奴良组,我等你们很久了。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从北陆来的千疋狼组。我是那里的小头领。」 「我是奴良组本家的黑羽丸。他们是鸡冠丸和笹美。」 黑羽丸也报上姓名。 在宽广得夸张的废校运动场上,千疋狼约有近三十名人马。与之对峙的黑羽丸们只有三名成员。是一场「三」与「千」的对决。 对方在数量上拥有压倒性的胜利,但黑羽丸并不觉得危险,反倒在想——敌人是千疋狼的话,所有的现象就都说得通了。 因为是千疋狼,所以留下「千」的涂鸦。 因为是千疋狼,所以有办法爬到高处写上文字。 袭击别人时,为什么不是全部的狼都从窗户或围栏进来,而是有一部分的狼爬楼梯上去这些疑点,在知道戏法为狼梯后,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爬梯子的狼可以冲破窗户进来,但梯子本身就不能这么做了。将同伴从最高处送进去后,当梯子的狼就必须使用建筑物的楼梯前往高处楼层。虽然角色上比较吃亏,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千疋狼的做法就是这样。再说,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在于追求更高明的手法,只是想散播谣言而已,无法理解的攻击方式变成谣言后,奴良组一定会现身,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我明白告诉你——」 黑羽丸将锡杖住地上一敲。 「这里是奴良组的地盘。谁都不能在这里画无聊的涂鸦或行使暴力行为。」 光头小头领哼了一声。 「无聊的涂鸦?你可真敢说。这是帅刭爆的艺术好吗?」 「这种说法也很令人反感。」 说这句话的是笹美。 「清掉这些碍眼的涂鸦后,你们得马上从浮世绘町消失。」 「干嘛这么凶呢,眼镜妹~」 小头领露出伤脑筋的微笑,摸了一下光头。接着语调突然变成rap,开始唱了起来: 「千不会消失!狼不会回去!就是要来干掉奴良组!妖怪的……大头领?管他什么大头领!管他以前多风光!一概没兴趣!到达顶点站起来!建起高塔站起来!狼的高塔!狼的金字塔!我们才是领袖!新领袖就是我们!支配这里的千!千!千疋狼!」 看到小头领仿佛疾病发作般突然唱起rap,黑羽丸仍是一脸正经,毫无反应。 笹美微微摇了摇头。 「愈听愈火大……」 鸡冠丸边咋舌边说道: 「这混蛋,头壳坏掉了。」 三羽鸦的反应都十分冷淡,但小头领一点也不在意。甚至露出相当满意的表情。 黑羽丸竖起食指说道: 「关于那个无聊的涂鸦,我先跟你确认一件事。你们今天来这里,是想画最后一个涂鸦吧?」 「喔,你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啊。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的目的了?」 「目的……?」 「唷?没发现啊?」 黑羽丸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往监视路上提到的那件事又在脑中苏醒。也就是笹美所担心的————当巨大的「千」完成时,将会发动某种咒术结界…… 小头领露出奸笑,继续说道: 「第六个『千』将会完成某种东西……那就是……」 他故意卖关子似地停顿了一下。黑羽丸朝他投以一个锐利的眼神。 「就是……浮世绘町会出现一个超大的『千』字!」 「…………」 黑羽丸等了一会儿。但小头领并没有接下去说话。 仍板着一张脸的黑羽丸清了一下喉咙,接着说道: 「然俊呢?」 「什么然后……然后怎样?」 小头领嘟起嘴巴问道。黑羽丸又说: 「我是说,完成之后呢?我知道你们会完成一个巨大的『千』字,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个巨大的『千』是不是结界之类的东西?」 「结……结界?」 小头领突然提高了音调。接着又粗鲁地说: 「哪……哪有什么结界!就是巨大的『千』而已,一个超大的『千』!」 「就是很大而已?」 「对啦!有意见吗!」 「没有。只是确认一下。」 「装什么冷静啊你!反正就是要大,不行吗!这是伟大的艺术耶!你这什么态度!」 黑羽丸他们的反应似乎出乎小头领的意料,让他感到相当不满。 黑羽丸轻轻吐了一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鸡冠丸。看来你是对的。」 听见黑羽丸这么说,鸡冠丸哼了一下鼻子。 「还真的只是小鬼在要帅而已啊……」 「喂!少一副悠哉的样子!找死啊!」 小头领边骂边踹飞运动场上的泥土。 「既然如此,就快上吧。」 黑羽丸以平稳的声调说道。 「我们要问的事都问完了。接下来就是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级数的差距。」 「好啊,臭乌鸦!喂——你们!」 小头领向自己率领的同伴宣布: 「不用手下留情!拔掉他们的羽毛,通通做成炸鸡块!呀吼喔喔喔——!」 小头领发出怪声高喊着。拉长的尾音就像野狼在朝远方嚎叫。 其他同伴也露出了脖子,开始「吼——」、「吼——」的呼应着。狼群的吠声持续了一下子之后,小头领的声音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那,要上啰——」 不等话说完,小头领忽然腰一弯,整个扑倒在地上。身体开始长出坚硬的体毛将衣服撕裂,渐渐包覆全身,脸也逐渐变成狗——不,是狼的长相。 变身的不只是小头领,而是千疋狼组全员全部都变成了狼。 三十只狼群起发出妖气的景象,实在十分诡异。 ——好强。 黑羽丸心想,他立刻下了判断,认为最好不要小看并取笑这群妖怪。而鸡冠丸和笹美的想法应该也一样,不会犯下误判敌人实力的错误。 彼此之间没有交谈,三羽鸦也很快在同时变身。他们解除了人型,燮回长着鸟喙的天狗原形,刻意消除的妖气一口气膨胀,与狼群的妖气激烈冲突。 三羽鸦执起锡杖。前端的铁环「叮铃」一声响了起来。 狼群伴随着一阵吼声袭击而来。 狼群的攻击分成上下两段。有的用跑的直接冲过来;有的纵身一跳从上面攻击。 面对逼近的狼群,三羽鸦以锡杖敲击、横扫、突刺,将他们一一击退。 指挥敌军的是小头领。用兵的技巧十分巧妙。让受创的狼立刻退到后方,然后派出已经在后面恢复体力的狼前进至战场。如此一来便能避免损伤逐渐累积,随时都能送上最新的战力,而整队速度和判断力也是无懈可击。 不知不觉间,三羽鸦渐渐被包围起来。不过三只鸦天狗都知道得极力避免被各个击破的状况,所以并未犯下独自被包围这种愚蠢的错误。 双眼因斗争而闪闪发光的狼冲了过来。用钖杖尾端朝狼的鼻子猛力一刺,狼发出摩擦般的哀嚎声后退到后面。接着另一只嘴唇四周都被口水沾湿的狼从上面扑过来。以钖杖向上刺击,然后踹飞到一边去。 ——怎么打都打不完…… 黑羽丸心想。而且—— 「喂,他们的数量是不是愈来愈多啦?」 鸡冠丸边打倒敌人边说道。 的确,数量明显增加了。一开始只有三十只的狼群,在不知不觉中已成长至将近倍数。 「应该是刚才的狼嚎引来的吧!」 黑羽丸大声回答。 战前的狼嚎,召来了分散于四处的伙伴。 两只狼一齐冲了过来。黑羽丸摆出姿势准备接招。此时另一只狼出现,将这两只狼当作踏板猛力一跳,扑向黑羽丸。这只狼就是小头领。两方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肩膀被踩住的黑羽丸被压倒在地。野兽的恶臭从口中飘散出来。就在脖子即将被咬到的时候—— 「黑羽丸!」 笹美及时赶来,挥下钖杖。小头领迅速躲开,跳到一旁。黑羽丸趁机赶紧爬起来。 三只鸦天狗背对背一动也不动。千疋狼从外面将他们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圈圈。 「奴良组的乌鸦果然厉害。」 小头领狼说道。边说还边吐着舌头喘气。 「不过,差不多也该结束啦。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们打架。干掉奴良组才是我们的目标。」 黑羽丸警觉性地眯起眼睛。敌人的妖气突然改变了。就在他察觉这一点的时候—— 小头领发出了「喔喔!——」的奇妙嚎叫声。 看样子似乎是改变阵形的信号。围成一圈的狼群动了起来。 他们爬上彼此的身体,开始制造梯子。看起来不止一道梯子,而是三道。狼群的动作十分有条理,很快就做出了三道梯子。每道梯子约有二十只狼,形成三座高耸的诡异狼塔,令人无法看清楚最上面的的狼。只有小头领狼没加入任何一道梯子,在地上走来走去。 三道梯子分别面向彼此背对的三羽鸦的正面。 「谢谢你们聚在一起。」 小头领狼边走边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没得到答案,倒是梯子动了起来。三道梯子并未朝三羽鸦前进,而是如画圆圈般往同一个方向横着走。虽然没牵着彼此的手,但步伐就像玩*笼中鸟游戏般。接着移动速度愈来愈快,甚至产生了残像,变成整面都是浓密体毛的墙壁或长满毛发的筒状物。以狼做成的桶子,逐渐包围了三羽鸦。(译注:日本的童谣游戏。手牵手边转圈边唱歌,唱完时站在中间当鬼的人必须猜出背后是谁。) 看见高速旋转的狼桶,连黑羽丸也不禁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 ——这是什么攻击……? 黑羽丸发现桶子的上半部愈来愈窄。三道梯子顶端上面的狼正一边旋转,一边接近彼此。 顶端的三只狼完全接合后,狼桶变成了吊钟的形状。不,这不是吊钟,是笼子。看起来十分像鸟笼。 「哈哈哈!yo!围呀围!围起来!笼中鸟wow!」 小头领狼用rap唱着童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乌鸦先生,我这用狼做成的笼子——『群狼军笼』,住起来还舒服吗?」 「*无聊的谐音文字游戏。招式也很无聊。」(译注:「群狼」和「军笼」的日文发音皆为gunroo。) 黑羽丸只丢下这么一句话。 「把我们关在笼子里,就这样而已吗?只是用一堆狼在虚张声势罢了。」 「你再继续说没关系,死乌鸦。」 小头领狼放低了姿势。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精彩的地方啦!」 说完,小头领狼立刻跳向墙壁。高速旋转的狼壁将小头领狼弹开,使他的速度以倍数增加。 小头领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向三羽鸦,袭击而去。子弹般的速度划破了肩膀前端,部分铠甲受到损伤。 ——好快! 鸡冠丸心想的同时发出了短促的叫声,脸颊上出现数条爪痕般的伤口。袭击黑羽丸后,小头领狼顺势飞向鸡冠丸,在他身上留下爪痕,再踢了一下墙壁回来跳向笹美。笹美也发出了哀鸣。 小头领狼的身体就像弹跳般来回穿梭着。一发狼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纵横于狼笼中,完全然法顶测何时会攻击过来——这就是「群狼军笼」。 四处弹跳的小头领狼速度极快,肉眼几乎无法追上。只留下横飞的残影和声音。 「哈!死乌鸦,怎么样啊?这就是我们的速度!若跪下来求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喔?但是,要磕一千次头!」 「原来如此……」 黑羽丸一边用锡杖挡下小头领狼的飞身攻击,一边说道: 「的确很惊人。不过……还是在虚张声势。」 「你说什么!」 「你们想写的巨大『千』字也是够大就好,让我愈来愈确定你们真的很爱虚张声势。不过这些小伎俩是无法让对手感到畏惧的。」 「少在那边说风凉话!你有办法破解这一招吗!」 「一开始我就说了,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级数的差距……千疋狼,不要小看我鸦天狗一族的飞行力。」 黑羽丸说完,将视线依序投向鸡冠丸和笹美。 「鸡冠丸,笹美……要飞了。」 两只鸦天狗以点头回应。 下一秒,三只鸦天狗的妖气突然往上提升。直到背上的翅膀和每一根羽毛都充满妖气。 三羽鸦弯下膝盖,放低姿势,等待跳跃飞翔的时机。待呼吸一致,便一齐飞向天空。 瞬间,三羽鸦弹突破了狼笼。飞到天空的彼端。 冲破狼笼后,三羽鸦的攻击还没结束。他们不断提升高度,几乎要冲破云层,然后突然一个转弯,朝地上呈现半毁状态的狼笼急速下降。 「畏惧吧,狼!」 「这就是级数的差距!」 「用你们的身体好好记住吧!」 三羽鸦从天而降。黑羽丸、鸡冠丸和笹美——三支神速的箭刺中了狼群。狼笼瞬间分崩离析,如爆炸般四散飞出。 「你——你们们们们!」 在小头领狼拉长了尾音的吼叫声中,数十只飞出去的狼接连掉在运动场上,发出一阵阵哀嚎。 最后一只狼摔落在地,哀鸣一声后,四周安静了下来。 拿着锡杖摆出架势的三羽鸦全身充满强大的妖气,威严感十足。相对的,小头领狼的模样则明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懂了吗,千疋狼。这就是奴良组的实力。」 黑羽丸说。 小头领狼绷紧了四肢,「嘎呜呜」的低吼一声后说道: 「开……开什么玩笑!还没结束!千疋狼的力量不止如此……」 「不要逞强了。你的伙伴都溃不成军了。」 鸡冠丸以锡杖指向他的伙伴。的确,就如鸡冠丸所说的,狼群已经完全失去斗志。 「少啰唆!喂,不准躺在地上,还不赶快起来!再来一次群狼军笼……」 「没用的,千疋狼。」 黑羽丸毫无顾忌地说道。 「这一招已经没用了。凭你不可能打赢我们。」 「啊?」 「差不多了吧,千疋狼。」 黑羽丸静静说道。揭晓的时刻已经降临。 「你嬴不了我们,所以应该叫你们的老大出来了吧?千疋狼,你们这种妖怪的规定就是如此,不是吗?」 黑羽丸说完的那一瞬间。小头领狼忽然睁大了眼睛。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老大?根本没有那种东西!谁要靠他啊!我们自己就可以搞定一切了!我才不需要那家伙的力量!」 小头领狼露出利牙,大声吼叫着。 「黑羽丸,什么规定啊?」 鸡冠丸悄悄问道。 黑羽丸说: 「千疋狼的傅说有很多种,细节都不太相同,但最后的发展情节都是一样的。」 ……狼群站上彼此的肩膀堆叠成一道梯子,企图抓住树上的猎物,却只差一步就能抵达。此时,其中一只狼便会高声喊道: ——叫婆婆来! 婆婆是他们的老大。让老大登上梯子顶端后便能到达猎物的所在地。也就是说,最后不足的部分由老大来补足。 狼群做梯子的传说中,最后一定会来一段叫老大出来的桥段。 世上有一些被规定制约的妖怪。千疋狼就是这种必须遵守其规定的妖怪。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叫什么老大,有我小头领就够了!」 小头领狼气喘吁吁地叫道。黑羽丸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还不够看。不把弥补不足部分的老大叫出来,永远别想打赢我们。」 「少废话!谁要叫那个老太婆帮忙!我们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才会来到这里……」 「你说谁是老太婆?」 一个声音忽然插进他们的对话。小头领的身体顿时冻结。 从受伤的狼群中,一名扎起和服下摆的巨大女子,发出吨量十足的脚步声走了出来,将一头银发盘起的女子虽然被称为老太婆,但肌肤还算十分有弹性。 「老……老妈!」 小头领狼叫道。 五 「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头领狼提着嗓子问道,但立刻吃了巨大女子一个拳头。接着女子说: 「笨蛋!居然快一个月都不在家,带了这么多兄弟出来,还给我闹上新闻,鬼都会发现是你干的好事!现在又给我跑来别人的地盘闹事,这个笨蛋东西!」 叩的一声,拳头又应声落下。小头领狼再度发出哀嚎。 「你们是奴良组的吗?」 女子转过来面向三羽鸦。 「我叫黑羽丸,你是千疋狼组的组长吗?」 女子点点头。 「是的。我被赐名为弥三郎婆,不过他们比较常叫我老板娘或老妈……我这笨蛋儿子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喂,你们变成狼要变到什么时候!快点变回人型,跟人家道歉!」 被组长一吆喝,受伤的狼群纷纷变回少年的模样。只有小头领狼仍继续抵抗着。 「等一下,老妈!你不跟他们打吗?老妈也快变成狼啊!」 「这死小鬼,现在还在说这种话!」 组长一举起拳头,小头领狼立刻弹跳逃走。接着便不情愿地恢复成原本穿运动服的少年模样。 「他就是这样爱回嘴。平时就常常反抗我。」 组长感慨地继续说: 「千疋狼打斗时,最后一定要由我这个组长出马收尾,这孩子似乎从以前就很讨厌这一点。他老是说『不需要老妈帮忙!我们自己也能战斗,要独力扩张地盘……』,结果就打扰了各位……」 虽说是组长,但看起来更像对做坏事的儿子感到十分羞愧的母亲。 黑羽丸仍是一副认真严肃的口吻,说道: 「很抱歉伤了令郎。但保护地盘是我们的职责,请您见谅。」 「快别这么说,我当然能理解。我们绝对不会再来捣乱了。这些孩子画的涂鸦,我会叫他们清干净后再离开,请原谅我们。」 黑羽丸一行点了点头。于是组长便朝她的孩子们吆喝着准备回家。 在母亲的带领下,千疋狼离开了废校运动场。途中小头领还转过头来,对黑羽丸他们说: 「喂,你们三个!别以为这样就算打赢千疋狼组了!我们的老妈可是很强的!如果老妈变成狼,使出群狼军笼的话……」 「不准再乱讲话!」 被母亲念了一句「还不快走!」之后,小头领便在被揪着耳朵的情况下被拖走。看着边哀嚎边叫痛的小头领,笹美喃喃自语道: 「真是个好组长。」 「是啊。或者应该说,像个好妈妈。」 银发女组长愈来愈远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强悍可靠。变身时,应该会变成一只银色的狼吧——全身披满银色毛发、温柔又强悍的银狼。黑羽丸不禁如此想像着。 废校一战结束后,黑羽丸将整件事情向父亲鸦天狗报告。 ——辛苦了,幸好没酿成大祸。 鸦天狗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不作无谓的称赞,的确很像父亲的作风。 过了两天后,「千」的涂鸦全都消失了。千疋狼履行了约定,将涂鸦全部清干净之后才离去。街上的乌鸦们看着他们清完后,将此事告诉了黑羽丸。 陆雄的声音从宅邸的走廊平台上传来,是在谣言已经传开了一阵子,渐渐销声匿迹的时候。 「黑羽丸。」 「是,小头领。有什么事吗?」 夜晚的陆雄盘着腿,手上拿着酒瓶和酒杯。 「跟你一起发现的那个『千』字……我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听说后来变得愈来愈多,曾经一时造成骚动,但最近好像都没听说了?」 「喔,那个啊。我已经叫涂鸦者本人清掉了。」 黑羽丸以一贯的认真口吻答道。 「那个本人,是不是你啊?」 「您这么说我会生气的,少爷。」 「当然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嘛,干嘛这么认真。不过……谢啦。」 看见陆雄咧嘴笑了,黑羽丸的脸上一瞬间露出微笑。但立刻又变回严肃的表情,对陆雄说: 「不会。这是我的本分。」 第四幕 浮世绘町喜事·樱花 将弥弥切丸猛力挥下,斩断名为淀夫人的躯壳后,不祥的妖气如黑烟般喷出,貌如狐狸的羽衣狐露出了原形。 ——我要诅咒你们!我要永远诅咒你们的后代……我要永远诅咒你们的世世代代……你们的子子孙孙,都将受到我羽衣狐的诅咒束缚! 对滑瓢和花开院家撂下诅咒的话后,羽衣狐便消失在天空的彼端。 在奴良组抗战史上,此次战役称为『京都·大阪城之战』。 故事背景就在大战结束,进入尾声的那一瞬间。同时也意味着滑瓢站上了妖怪顶点,成为魑魅魍魉的主人。 而且,滑瓢得到的东西不止如是那个称号—— 羽衣狐已不存在的大阪城天守阁,伤痕累累的滑瓢正在那里眺望逐渐泛白的天空。此时,某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是被羽衣狐囚禁的璎姬。 在天守阁的屋瓦上被滑瓢一把抱住的璎姬,脸颊微微泛红。 「让我帮你疗伤吧……让我以后也……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这就是璎姬在大头领滑瓢求婚后迟迟不肯正面回应,最后给他的答案。 数道光芒从云朵间倾注而下。 这些光芒是祝福妖怪与人类结合的贺礼,也是德川盛世即将来临的前兆。 一 「好啦,没时间让你们拖了!再一刻(约两小时)大头领和璎姬小姐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手不准停下来!」 厨房被站着工作的妖怪们挤得水泄不通。其中,鸦天狗正不断地拍打着翅膀,四处飞动,持续向大家激励喊话。 奴良组在大头领的率领下已经回到了江户大宅。大阪城血战后,他们立刻在京都的花开院家举办宴会,庆祝战争结束兼养精蓄锐,后来才回到江户的本家大宅。 这一趟,可说是凯旋归来。 以站上妖怪顶点为目标的奴良组闯入京都,结果真的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光是如此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丰功伟业,加上一回到大宅就要举行大头领滑瓢的婚礼,让好事又更添一椿。 滑瓢的迎娶对象是人类。是京都公卿家的女儿,人称璎姬。 在大宅留守的妖怪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吓了一大跳;别组的妖怪听闻此事也十分惊讶,在背后议论纷纷。 ——奴良组的大头领,是不是傻了啊? 甚至有妖怪这么说。 大头领的监视者鸦天狗,一开始也觉得难以置信。 人类与妖怪的异种结合虽然不是史无前例,但仍是相当罕见的例子。如此罕见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周遭,实在令人怎么想都想不到。 不过,惊讶的感觉消失之后,心中也浮现了「大头领果然厉害,不愧是我们的领袖」这样的想法。 「没有常识」这句话不该只是毁谤之词,也可以依场合来形容一个人器度宏伟。 鸦天狗认为,魑魅魍魉之主必备的特质,不是只有身为妖怪的战斗能力而已。生活方式平淡无奇者,总是比较欠缺领袖魅力;而不受常识束缚、行事超乎常规,才能化为一股强大的魅力,吸引百鬼前来追随。 心中有了定论后,鸦天狗决定了自己该做的事——负责准备今天这场婚礼的大小事宣,且务必做到完美。 虽说是准备婚礼,但就立场来说完全不到要当媒人的程度。人类与妖怪的婚礼没有严密的形式或规定,因此无前例可循。硬要给个名称的话,大概就是大总管这种名目了吧。 婚礼仪式完成后,接下来当然就是吃喜酒,所以已经邀请了身份相当于亲戚的附近组员来参加喜宴。如果发生料理上得太慢或不够吃的状况,可会丢了本家的脸。身为大总管,必须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 运送食材和酒的妖怪、做菜的妖怪、排放餐具的妖怪……厨房被忙进忙出的妖怪弄得像战场一样,四处都是喧哗声。 「鸦天狗大人,这些山菜要放哪里?」 背着满笼山菜的妖怪是山姥组里名叫山地乳的妖怪。这种妖怪都在山地活动,对山产食物十分了解。 「喔喔,谢谢你。放在那个炉灶旁边吧。」 鸦天狗指示道。接着换活动范围是河边、属于河童类的妖怪们拿来了装满鱼的鱼笼: 「鸦天狗大人,这些鱼要怎么办?」 「喔,挺多的嘛。立刻拿去先处理一下。」 寻求指示的妖怪不曾断过,鸦天狗都迅速一一回答。 「鸦天狗大人,这些米呢?」 身形庞大的入道扛着米袋问道。 「嗯,立刻拿去煮。」 「那味噌呢?」 两只三眼妖怪送来一桶味噌。 「这道菜要怎么办?」 问话的女妖怪是*辘轳首,她的身体在很遥远的地方。(编注:长颈妖怪。) 「先放在那个角落往上堆吧——嗯?是谁把瓶子放在这种地方?」 鸦天狗用锡杖敲了一下被放在阻碍通道位置上的瓶子。 「好痛!」 瓶子转过头来。这瓶子不是瓶子,是长得像瓶子的妖怪。 「哇!……是你啊,瓶长。真是的,扰乱别人的视觉……」 经过漫长时间逐渐变成妖怪的器具统称为付丧神,瓶长是其中一种。厨房里除了瓶长外,还有许多其他付丧神也在忙着。 例如铁锅变成的鸣釜。他们有手有脚,活动自如,不过现在正乖乖地被炉火烘烤着。用竹筒朝炉火吹气的也是付丧神,叫五德猫,是头上顶着*五德的猫怪,擅长控制火势。(译注:日式地炉中用来放锅子的三脚架。) 「火会不会太大啊?」 鸣釜被蒸汽喷得喀喀作响,担心地问着。 「放心啦喵。」 五德猫答道。 正在酒桶旁边准备酒瓶的是名为濑户大将的付丧神。乍看下还以为是一群穿着铠甲的武士,其实身上的铠甲全都是*陶瓷器,这群大将迅速正确地排放着酒瓶,每动一下身体就发出铿嚓铿嚓的声响。(译注:陶瓷器的日文为「濑户物」。) 「猪口,入场!」 排好酒瓶的濑户大将吆喝,一群小小的虚无僧忽然冒了出来。他们是付丧神的一种,名为猪口暮露,将*酒杯当成斗笠戴在头上,身高和酒瓶差不多。这群猪口暮露排成一列向前走着,来到濑户大将排好的酒瓶旁边后便停了下来。然后——(译注:酒杯的日文为「猪口」。) 「变身!」 收到濑户大将的命令后,猪口暮露忽然变成一排酒杯。整齐划一的动作有如表演般精彩。 「做得很好」,看着他们努力工作的样子,鸦天狗点点头说着。不管是哪个妖怪,大家都勤奋地工作着,因为大家都明白今天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 此时,一个影子从鸦天狗身旁一闪而过。是纳豆小僧。明明没什么事还在挤满妖怪的厨房里乱跑,就已经造成大家的困扰了,但—— 「我偷~~!」 纳豆小僧边说边朝煮芋头伸手。 「啊!喂!纳豆,不准偷吃!」 「人家肚子很饿咩~」 「咩什么咩!偷吃没教养!有空在那边间晃,还不去帮忙!」 「好嘛,帮就帮。」 纳豆小僧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后,开始朝小碗里的炖煮料理淋上纳豆。 「你看,这样会更好吃喔!」 「喔喔,原来如此,多一道手续会更美味……笨蛋!谁叫你多事的!……啊!别跑!给我回来!」 想去追溜掉的纳豆小僧,但还是算了。 大总管的工作十分忙碌。要像现在这样在厨房指挥,还得练习当司仪时要说的话。本来想在安静的房间里躲起来练习,但又不能离开厨房,滋味实在不好受。 「呃……咳咳,现在开始举行奴良组大头领滑瓢大人和璎姬小姐的婚礼……唔嗯。」 声音应该要再酷一点。放慢一点试试看。 「呃……现在即将举行……奴良组……大…大头领……」 「干嘛发出这种死人声音?」 「哇!」 冷不防从背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是雪女雪丽站在那儿。 这女的,什縻时候出现的?鸦天狗心里虽然害怕,仍回话道: 「喔喔,是雪丽啊。我在练习台词。」 「是喔,你好像很忙。」 「是啊,虽然很忙,但很值得。如果婚礼司仪和喜酒都能不出纰漏地顺利完成,大家都会称赞我鸦天狗果然是本家的好帮手,做事面面俱到。」 「是吗。可是也不用这么拚吧?出一、两个纰漏不是更有趣吗?」 「喂喂,你别乱说话。」 说了这句活后,鸦天狗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嗯?雪丽,你喝了酒?」 「今天不是大好日子吗?为什么不能喝酒?」 雪丽说道。仔细看看雪丽,发现她两颗眼珠直瞪着前方,鸦天狗吓得不禁睁大眼睛。 「没有没有,不是不行,只是宴会还没开始……」 「喝一点有什么关系。喂,有没有酒?」 「呃,这……」 鸦天狗嗯嗯啊啊的不敢回话,觉得非常伤脑筋。看样子,她应该是借酒装疯。 他可以体会雪丽的心情,替她感到十分难过。先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雪丽毕竟也是名女性。在滑瓢向璎姬求婚之前,雪丽是最接近大头领的女性。如今大头领要跟别的女人步入礼堂了,要她强颜欢笑度过这一天,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唉,雪丽,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但别喝太多了。」 鸦天狗试着以温柔的口吻安抚雪丽的情绪,但女人心实在难以捉摸。 「你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好啊,那你别搞什么大总管了,现在就陪我喝一杯。j 状况却愈弄愈麻烦: 「这……现在的话,有点困难……」 「是吗,那就算了。我去找那女人喝。」 「你说什么?」 「烂醉的新娘应该也挺有趣的。酒我拿去啰。」 雪丽说完,立刻粗鲁地抓走了两,三瓶酒。在旁边一直不敢呼吸的猪口暮露们砰一声变回虚无僧的模样后,一溜烟地逃窜到别处去。 鸦天够急忙追上要走出厨房的雪丽。 「哇!等等啊!不能让璎姬小姐喝酒!她可是重要的……」 「重要的……什么?」 雪丽转过头来。 「不,那个……」 「她是重要的新娘,那我这个失恋的雪女,就应该抱着腌泡菜的石头痛哭吗?」 「我可没这么说……唉,怎么借酒装疯成这副德行……」 心里话终于脱口而出,让雪丽不禁动了肝火。 「不好意思喔!让你看到这副德行!」 雪丽整个身子逼近过来。 「你很过分耶,至少今天可以让我喝个痛快吧!你说你是大总管,那也要照顾我一下呀!」 「我……我已经很照顾你了……」 这句话也让雪丽十分恼火。 「臭乌鸦,你真的让我很不爽耶!闭上你的鸟嘴!」 「哇!且慢啊!」 察觉到危险想逃跑,但来不及了。 暴风雪轰的一声吹来,鸦天狗变成了雪人。 「哼!」 雪丽扭过头去,离开了厨房。 变成雪人的鸦天狗轰然倒地。在厨房工作的妖怪们纷纷跑来说道: 「喔喔,好漂亮!」 「简直就是雪的艺术品!」 「要放在玄关装饰吗?」 一群妖怪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笨蛋!快点救我啊……!还有雪丽,快去追她……呜呜~~好冷!」 「雪丽大人,请您冷静点!」 「不可以去那边啊!」 「大人,请您留步!」 雪丽在走廊上大步向前走着,身上还拖着好几只妖怪,却完全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她的目标是璎姬的房间。 在这个时代,婚礼当天必须列队迎娶新娘至休息处,日落时才进入新郎家——照理来说一般程序是如此,但妖怪与人类的婚礼无法完全遵照这样的规定,所以婚礼举行前只好让璎姬在房里先换好衣服,让她在里面等待。 「放手啦!我只是去跟她打声招呼而已!」 雪丽转头说道。 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辱骂新娘。鸦天狗说是借酒装疯,但雪丽并不打算喝到那种程度。只是想在微醺的状态下找一点点小麻烦而已。 ——我觉得你没那个能耐当大头领的老婆耶。也罢,看你有多厉害! 用这一类的话刺激对方后,再用手指往她那可爱的鼻子上轻轻一推…… 腰间仍挂着好几只妖怪的雪丽来到了房门前。里面有人的气息。 雪丽把手放在纸门上,没问一声就打开了门。 「喂!我说你呀……」 话还没说完,雪丽就愣住了。 璎姬已经换好了一身纯白的新娘和服,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她戴着一顶棉帽,微微低着头,美得令人无法喘息。 穿着纯白新娘和服的璎姬,美得就像一朵用雪做成的花朵。那模样,仿佛和自己的名字重叠了。 第一次穿纯白新娘和服,璎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样子……会不会很奇怪?」 璎姬红着脸问道。 「还……还可以啦。」 雪丽答道。心里却痛恨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变了调。 担心被看穿心情受到动摇的雪丽,语气突然凶了起来。 「璎姬,找告诉你!」 「是。」 「你呀……像你这种……女人……」 「是。」 「就是,呃……」 刚才想好的台词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阵微妙的空档后,雪丽发出了难以辨别是咋舌或清喉咙的声音,接着就要走出房间。 「婚礼快开始了,赶快准备好,不要迟到!」 雪丽丢下这句话正要离开的时候,璎姬以仿佛哀求的口吻问道: 「请问,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对啦!有意见吗!」 雪丽啪的一声关上纸门,气呼呼地向前走着。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别的理由,自己也不知道。 雪之花朵的倩影,一直无法从雪丽的脑海中抹去。 「什么嘛,气死我了!」 雪丽不禁骂了出来。猛一回头,刚才还挂在腰间的妖怪们正以惊恐的表情望着自己。 「你们几个!」 「是是是!」 「今天我要喝个痛快!你们得陪我到最后,听到了没有!」 「咿咿咿!」 妖怪们吓得缩成一团。 「鸦天狗,这个时候你还在泡汤?看来大总管也能吃香喝辣啊。」 鸦天狗在厨房附近的木板房里,整只泡在铁盆的热水中。此时,牛鬼走过来站在旁边。 「说这什么话,我不是因为想泡汤才来泡汤的。是雪丽那家伙又在发飙,把我冰了起来。」 鸦天狗边发抖边继续说: 「雪丽的寒气实在有够冷,比之前的京都还厉害。本来想一边泡汤一边练习司仪台词,可是……呜呜!现在连嘴巴都合不起来,声音都发不出来啊。牛鬼,不如换你来当司仪吧?」 「不要吧,我不适合。」 牛鬼低头露出微笑。 还以为牛鬼会直接离去,没想到牛鬼却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柱子,一直杵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起来又不像想开口聊天。 鸦天狗不禁笑了出来。 「噗,牛鬼,你没事做啊?想做事的话,去厨房洗菜吧?」 「不,还是算了。」 牛鬼摇摇头。 「做不习惯的事只会造成麻烦而已,当司仪也一样。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知道要做什么。」 说的也是,鸦天狗点点头。牛鬼一直在保护奴良组,靠的就是武力。在婚礼这一天,这名武夫自然派不上用场。 「婚礼就要开始了。你可以回想一下过去,好好感慨一下。」 「过去吗……」 牛鬼喃喃念道,摸了一下盖住右眼的长发。 「一百年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实在了不起。」 听见牛鬼感触极深的语气,鸦天狗也说道: 「嗯,百年就当上魑魅魍魉之主,确实很快。而且他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的步调。就是因为他那捉摸不定、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哈啾!……才会造就了他今日的成就。」 「自由自在吗……但是,以后也许就不能这样了。」 「牛鬼,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已经站上了顶点。在往上爬的阶段,组内可以是自由放任的侠义集团。这种自由的风气会创造出气势,而气势会变成一股力量。然而一旦站上顶点后,猎人就会变成猎物,比以前多更多麻烦,或被敌人抓住弱点,受到更多的诱惑。」 「确实是如此。」 鸦天狗也点头赞同。 这就是当上魑魅魍魉之主之后伴随而来的代价。未来,奴良组势必会出现更多的敌人和阻碍。 「大头领必须变得更强,我们也一样。」 鸦天狗慎重其事地说道。牛鬼也点头说: 「的确。不过,现在他有了必须保护的妻子,一定会变得愈来愈强。男人到了这种时候,都是这样。」 二 大宅沉入傍晚暮色时,结婚仪式正式开始。 大厅堂的上位已准备好新郎和新娘的位子,两旁各有负责照顾新人的鸦天狗。墙壁凹陷处则以*高砂之翁、画有老妪的挂轴和龟鹤摆饰物来装饰。身份低于干部的出席者站在房内两侧,让出中间的空间作为新人入场走道,等待主角到来。(译注:一种多肉植物,状似莴苣。) 舞台准备完毕后没多久,时辰到了。 鸦天狗开了口: 「鬼火。」 说完,走道两侧忽然亮了起来。带走黑暗的不是烛台或油灯,而是彼此保持一定间隔的鬼火们。出席者的影子在鬼火微微摇晃的映照下,在纸门或天花板上掀起阵阵波纹,营造出一股玄奥的气氛。 鬼火点烬,也是主角即将登场的信号。 首先是出现在纸门前的大头领滑瓢。 平时穿着和服和羽织外套的滑瓢,今天换上了绣着家纹图案的正式和服。合身笔挺的黑色和服使大头领除了男人味之外,更添一股威严感。 大头领表情轻松地来到对向右侧的新郎座位,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双眼一直盯着刚才自己也走过的走道,等待新娘入场。一会后,仿佛被目光牵引似地,走廊上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一身纯白新娘和服的璎姬一出现在房内,出席者都暗暗发出了赞叹声。 新娘没有巫女或媒人在前面带头。独自静静地走向新娘位置的璎姬气质高雅,在摇晃的鬼火光线烘托下,她的美貌如幻境般迷濛动人。 新娘坐上新郎旁边的位置,主角都到齐了。 大总管鸦天狗宣布道: 「那么,现在开始举行奴良组大头领滑瓢大人和璎姬小姐的婚礼。」 屋内只听得见衣服摩擦的声音,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充满庄严肃穆的气氛。 象征夫妻结合的酒杯已准备妥当。未涂漆的木台上,有大、中、小三种尺寸的酒杯和酒壶。 鸦天狗拿起酒壶,在酒杯中注入神酒,新郎与新娘先后将杯中酒送入口中。 最后喝下神酒的璎姬将酒杯轻轻放回台上,此时新娘的眼神与新郎交会。 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但璎姬那双从白色棉帽边缘微微探出的眼眸,确实闪动着各种情感。 爱意,慈爱,以及—— 敬畏。 敬畏,不是对强者产生的畏惧之心。 那是一种仰慕、憧憬、尊敬的思慕情怀。对于这个大头领,璎姬的视线深处确实存在着这分「敬畏」之情。 璎姬红了脸,低下头来。当大头领转回正面,嘴角浮现爽朗微笑的那一刻,鸦天狗可以感觉到会场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下来。 看见人类与妖怪的婚礼这如此珍贵的景象,出席者心中并没有涌现目睹奇景的兴奋感,有的只是看到幸福的画面后带来的感动。胸口溢出的温暖化为安心感,流向整座厅堂。 「那么,滑瓢大人。」 鸦天狗以庄严的口吻说道: 「交杯酒已完成,请新郎进行结婚誓词。」 被告知进行誓词的滑瓢「嗯」的一声点点头,抬起胸膛,也打算以庄重的语气说出誓词。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 「奴良组的各位,打扰啦!」 全身充满肌肉的鬼领着一支妖怪队伍,闯进了房内。 和平的会场突然被一阵野蛮的气息打乱,奴良组顿时脸色大变。 「哪来的家伙!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今天是什么日子!故意来找碴是吧!」 鸦天狗站越来说道。然而,平常拿在手上的钖杖却放在别的房间里。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仍会忌讳喜事当天携带刀枪之类的物品。因此平常也会佩带武器的其他组员,双手也是空空如也。 「今天不是你们的大头领举行婚礼的好日子吗?我们就是故意来找碴的!」 站在队伍前端的鬼扯着粗嗓子骂道: 「魑魅魍魉之主?我呸!自以为很厉害是吧!打倒你们之后,我们就是魑魅魍魉之主啦!」 牛鬼在婚礼举行前所担心的事,很快就成真了。从猎人变成猎物,第一批找上门的麻烦就是这些家伙。只是,今天就出现也未免太快了,实在是很不上道的行为,鸦天狗对此感到十分愤怒。 在队伍前面狂吠的鬼虽然领着数十只妖怪,但跟其他派系或家族似乎没有任何关连。看来一定是一群栖息于关东地区、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流浪妖怪,为了攻击奴良组才聚集起来。带头的鬼看起来也不像组长,只是因为声音够大、体格壮硕,才会被拱出来站在前面。 「打就打,怕你啊!半路出家的狗杂碎!」 站起来咆哮的妖怪是干部一目。但腰间却没有任何武器,连烟管都放在遥远的地方。 「你们用肮脏的脚破坏了奴良组的喜事,这代价可是很高的!」 「你再继续吠没关系。反正你们全部都会被我们干掉,然后大宅也是我们的啦!喔?最里面那两个是大头领和新娘吧?那么新娘我们也顺便接收啰!嘻嘻嘻~~!」 高声发出猥亵笑声的鬼,忽然被冰块砸中脸部。 「唉呀!」 「不用在那边臭屁了,要上就快上吧。」 雪丽边说边露出挑衅的笑容。 「臭娘们……!我宰了你!」 被羞辱的鬼气得满脸通红,举起了岩石般的拳头。 「喂,鸦天狗。」 是一目的声音。 「你应该不会阻止我们吧?」 听到这个问题,鸦天狗只想了一会儿,很快便说出了答案: 「不会。我是大总管,张罗打架也是我的工作。好了,快去教训那些不上道的家伙吧!」 双方以此为信号发出呐喊,一齐冲了出去。 厅堂瞬间化为战场。璎姬就坐在里头的上位,心里十分害怕。 庄严的婚礼突然陷入一片混乱。拳打脚踢、抛飞横甩。每个角落都有奴良组成员和流浪妖怪在上演全武行。流浪妖怪的队伍中似乎有持刀者,混战之中偶而会闪出几道银色的光芒。纸门被踹破,现场卷起一阵怒骂和吼叫声的漩涡。 「妖怪先生!」 璎姬仍这样称呼自己的老公。 「快点阻止他们呀!婚礼会被毁掉的!」 但此时穿着正式和服的新郎却将背部靠在墙内装饰物上,完全不想站起来。而且还露出愉快的笑容,向璎姬说道: 「哈哈哈!喜事就要热热闹闹的,这样不是很好吗?璎姬啊,严肃的婚礼刚才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你也来好好享受这场余兴节目吧。」 「怎么说是余兴节目……真是的!」 璎姬举起了小小的拳头,但老公仍不为所动。既然如此,只好找平时总是十分冷静的牛鬼了。她朝牛鬼的位子附近一看,没看到影子,却在不远的地方看到牛鬼正在用手刀攻击流浪妖怪的背部。 「今晚你们的练习对象可是捩眼山的牛鬼!感谢老天爷吧!」 ——怎么连他也闹起来了! 璎姬感到全身无力,一阵虚脱。 就在这时候,一只妖怪从榻榻米上滑了过来,停在璎姬面前。腹部侧边有一道巨大的割伤。 「糟糕!」 璎姬睁大了眼睛,赶紧把手放在妖怪的伤口上。璎姬原本是一名拥有治愈能力的公主,手掌释放出温暖的光芒后,妖怪的伤口开始渐渐愈合。 「喔喔,好厉害!」 妖怪感动地叫道。 「喂!你在干什么!他是敌人耶!」 左手边忽然傅来雪丽的叫声。仔细一看,雪丽正在同时将三只妖怪冰冻起来。璎姬提高音量朝雪丽答道: 「是不是敌人都一样!大喜之日不能有人受伤!」 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飞来一只受伤的妖怪。这只鬼穿着破烂衣服,身材削瘦。这次是骨折,左手手腕朝异常的方向弯曲。 璎姬立刻伸出治愈之手,温柔的光芒渐渐将骨头连接起来。然而接受治疗的妖怪只是随便地道了谢后,便又再度发出怒吼冲向战场。 「啊!不可以打架——」 混战当前,璎姬的劝阻声被无情地掩盖过去。接着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又有妖怪滚了过来。 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璎姬每次治好一只妖怪,就又立刻出现别的妖怪来求救。 「好痛啊~」 戴着斗笠的长舌妖怪抱着被刺伤的腹部爬了过来。 「好痛好痛好痛!」 脸长得像獾的妖怪一边压着被砍伤的肩膀,一边哭诉道。 「快帮我治好!」 半张脸被烧烂的鬼女跪着爬了过来。正要帮她治疗腐烂部位的时候—— 「这是天生的啦!我这张脸本来就是这样!你帮我治疗这里就好了!」 接着便伸出沾满鲜血的大腿让璎姬治疗。 看这样子,简直就是动手的妖怪和受伤的妖怪都知道这里有一位会治病的公主,才会故意一直打下去的嘛。就连不分敌我都伸出援手的璎姬,也忍不住开始这么认为。 「呜呜!头好痛,我快死了!」 替巨鬼治好额头的割伤后—— 「天啊!这叫我怎么站起来呀!」 接着帮骷髅妖怪治好了全身性骨头裂伤—— 「呜~璎姬小姐,我跌倒了!」 然后是纳豆小僧撞伤的手指—— 「快跑出来了!我的内脏快跑出来啦!你看!」 治好长得像蛇的妖怪被撕裂的腹部之后,接着又来一个,再来一个,治疗的手完全停不下来。渐渐的,连璎姬都感到胸口有某种东西正在向上累积。 当第一个因腹部侧边被砍伤而接受治疗的妖怪又被砍伤别的地方,再次滚过来的时候,璎姬终于爆发了。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 突然间,厅堂混战停了下来。 以为不会爆发的火山喷火了。或者应该说,本来以为不是火山的山却突然爆炸了。众妖怪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座披着纯白新娘和服的可爱火山上。 璎姬山山顶不断喷出白烟,一边说道: 「依赖别人也该有个限度!我不会再帮你们治疗伤口了!今天是我跟妖怪先生的大喜之日,不准再打架!听见了没有!」 然而在场妖怪毫无回应。璎姬又说一次: 「听见了没有?」 接着砰的一声踩了一下榻榻米。一会儿后—— 「是……」 妖怪们齐声回答。有大半都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就在璎姬为混战平息而松了一口气时,雪丽来到身边说道: 「你还蛮厉害的嘛。已经像个大姐头了。」 雪女扬唇笑了,公主也笑了出来。 心中完全没有因为坏了优雅举止而感到懊悔的念头,只觉得十分痛快。 三 璎姬独自坐在面向庭院的走廊平台上。 这里离厅堂不远。仍可依稀听见酒席间传来的喧闹声。因喜宴气氛而发烫的脸颊接触到夜晚凉爽的空气,感觉十分舒服。 混战结束后,奴良组和流浪妖怪一同喝了起来。婚礼结束后本来就预定要喝喜酒,这样的结果倒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喜宴热闹滚滚,气氛十分热络。有别于婚礼仪式的庄严肃穆,现在则四处都是围成圆圈的小团体,不断傅来开朗的笑声。 现场还有音乐演奏。由琵琶和古筝化成的付丧神弹奏曲目,混杂着其他妖怪高声唱和的歌声,让喜宴愈夜愈热闹。 在滑瓢身旁的璎姬也笑得十分开心。不知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璎姬一边调整因为大笑而乱掉的呼吸,一边感慨着。 觉得有点疲倦的璎姬想吹吹风,便走到外面。静静地眺望着庭院的景色,渐渐勾起了在京都的回忆。 生于公卿名门,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但内心总觉得十分寂寞。 懂事之后,这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父亲也不是原来的那个父亲了。 知道璎姬的治愈能力能大赚一笔后,父亲整个人都变了。那双眼睛开始变得只会用金钱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只想知道对方带来了多少金子。 家里成了堆积黄金的仓库,父亲的眼中只有黄金。 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父亲被羽衣狐的羽党杀害后,璎姬连沉浸在悲伤中的时间都没有,很快地也被羽衣狐抓去,差点被吃掉肝脏。 那时,救了璎姬一命的就是滑瓢。虽然伤痕累累,还是打倒了羽衣狐,然后用那双手紧紧抱住璎姬。在滑瓢的怀抱中,璎姬向他传达了自己的心意。 多么温暖的一位。 想成为他妻子的心意,愈来愈坚定了。不过事实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其实心里已有预感将来也许会跟随这一位。听起来很好笑,却是千真万切的感受。 现在,对于即将嫁入妖怪一族,已不会感到任何不安。滑瓢虽然做事率性,但非常温柔;虽然捉摸不定,却十分强悍。至于其他的组员,也都非常欢迎璎姬的到来。 终于得到了。这份感觉不断涌上胸口。不是用来堆放黄金的家,不会被利益迷惑的家人,自己终于能拥有了。 只要祈祷,愿望就能成真。神啊,请您让这份幸福持续到永远,请您别让它像咒语般突然消失—— 此时,左边脸颊忽然飘来一股气息。 「累了吗?」 大头领在旁边坐下,对璎姬说道。 他极为自然地轻轻搂住璎姬的肩膀。璎姬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是一场很棒的婚礼。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滑瓢说。 「嗯,我也是……」 璎姬也赞同道,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 「你是说……刚才吗?」 「嗯。」 「我在祈祷这份幸福永远不会消失……」 「你觉得会消失?」 璎姬微微歪着头。 「我不知道。不过,人类的一生当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妖怪也一样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狐狸生吞肝脏。」 滑瓢发出一阵干笑,一只手轻抚着被白布包住的侧边腹部。璎姬也如同切身般露出痛苦的表情。 「对了,还没说誓词呢。」 滑瓢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向璎姬说道。 誓词指的是刚才的婚礼仪式。新郎正要说出誓词的时候,那些流浪妖怪忽然闯了进来。进行誓词的部分就这样没了下文。 平时随便是不要紧,唯独这件事可不能打马虎眼——滑瓢咕哝了一下后,便转过来面向璎姬。 「不会消失的。」 大头领说道。 「幸福不会消失,我也不会消失。」 璎姬点点头。感到双眼渐渐湿润起来。 「璎姬,听我说。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只看着我。我是滑瓢,我的『畏』虽然能让敌人看不见我,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从你眼前消失。你的眼中,永远会有我的身影。」 「知道吗?」滑瓢又轻声加上一句,然后露出微笑。这一瞬间,璎姬内心深处点起了一盏灯,觉得幸福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妖怪先生……」 璎姬呼唤着他的名字。看来这样的称呼仍会持续好一阵子。 「妖怪先生,我好开心……」 「璎姬……」 滑瓢将脸贴近过来。 「你真美。就像樱花一样。」 凝视的双眼,仿佛要穿透内心深处。愿意将一切奉献给滑瓢的情感瞬间填满了胸口。 「对了,璎姬,要不要去外面走一走?」 滑瓢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去外面走一走?」 「嗯,带着我们家的百鬼,到江户街上散步。」 「为什么——呀!」 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滑瓢已将自己一把抱在怀里。 「用百鬼夜行来代替新娘队伍啊。我们来带头,让百鬼跟在身后。很好玩喔!」 听见滑瓢开朗的语气,璎姬不禁展颜欢笑。这一位,总是有办法一次又一次地带给自己满满的幸福。 滑瓢抱着璎姬穿上木屐,走进庭院,朝正在举办喜宴的厅堂高声一喝。 「喂!通通给我出来!」 大头领一声令下,从厅堂乃至于大宅的每个角落纷纷跑出大量妖怪。 「大头领,什么事?」 「喔,你们看!新郎抱着新娘呢!」 「俊男美女咧!赞喔!」 从四处吆喝的妖怪们语调虽然粗鲁,却令人觉得十分温暖。 滑瓢威风凛凛地继续说道: 「听好了!现在开始百鬼夜行!列队在我和璎姬身后,跟着我走吧!」 后记 阅读滑瓢和璎姬的故事时,我在心里「咦?」了一声。那时居然有点感动。奇怪,太奇怪了。看到自己创造的角色举行婚礼的那一幕,我居然哭了…… 漫画中有很多奴良组内部的故事或妖怪怪谈都没画出来。其实我真的非常渴望全部画出来,但实在画不完。所以我告诉大崎老师希望能呈现这样的故事。后来看了小说原稿后,立刻就觉得「啊啊!没错!我想画的故事就是这样!」。 本小说是以漫画中的插曲后日谈或序章之类的内容为主干所写成的。不过,「补完」则是由大崎老师完成。或者应该说,是大崎老师的神笔所创造出来的新插曲,甚至可以说是全新的「妖怪小说」。 虽然不太好意思宣传自己画的作品,不过如果是这本小说的话,我可以非常有自信地推荐给大家。我本来就非常喜欢妖怪小说,所以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妖怪世界形成的妖怪小说当然觉得十分开心。而且故事是如此的精彩,真是太棒了。让我忍不住想对大家说「这本妖怪小说真的很有趣!」。 同时,今年(二〇〇九年)12月即将推出妖怪少爷的广播剧cd,妖怪少爷的世界也愈来愈壮观了。第一本轻小说能请到大崎老师执笔,实在非常幸运。今后我也会努力将小说里的世界呈现在漫画中。 永远的璎姬,万岁! 椎桥宽 我是大崎。骷髅妖。啊,只是想念一下这个词而已。 那么,各位觉得『妖怪少爷』小说版如何呢? 这次本部收录了良太猫、鸩和三羽鸦各自的插曲,以及过去篇羽衣狐战后的故事。 其实每一个故事我都很喜欢,不过个人特别偏好鸩的故事。 鸩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让人喜欢上他。虽然有时候很搞笑,但该热血的时候还是很热血。不过因为是医生,所以也有冷静的一面,魅力十足,让他常主角应该也很称职。 还有,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璎姬了,真的好可爱啊,难怪大头领会爱上她。令三十岁的大叔我忍不住一边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一边写着这篇后记。 话虽如此,不过『妖怪少爷』里充满魅力的角色真的多到数不清。阿青与阿黑、冰丽、花开院家的人等等,似乎也有自己的故事。希望以后也有机会写写他们的故事,让他们当上主角。 最后,在此致上感谢之意。 椎桥老师,以及编辑部的同仁,谢谢你们给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并耐心地协助修正原稿。 还有阅读这本小说的读者,非常感谢各位的捧场。 谢谢大家。下次再会了。 大崎知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