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天镜的阿尔德拉民)》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hm 录入:naztar 修图sthm 伊库塔?索罗克 居住在卡托瓦纳帝国,总是面露想睡表情的十七岁少年。兴趣是睡午觉、游手好闲和泡妞,因此被周遭暗地里骂作「懒惰鬼」。从帝立希嘉尔高级中学毕业之后,和雅特丽一起参加高等军官甄试。 库斯 身为伊库塔搭档的光精灵,温和又有礼,对于伊库塔有著略为过度保护的一面。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 和伊库塔有故知之谊的十七岁少女。虽然经常斥责伊库塔的偷懒习惯,但是却比任何人都理解他的才能。出身于旧军阀的名门「伊格塞姆」家,文武双全。在挑战高等军官甄试这道窄门时,原本计画要在伊库塔的协助下以首席身分合格,然而-- 西亚 身为雅特丽搭档的火精灵。寡言又木讷,和雅特丽之间建立起不需多言的信赖关系。 托尔威?雷米翁 外型爽朗个性羞涩的美男子,十七岁。是帝国内和伊格塞姆并列的旧军阀名家「雷米翁」家的三少爷,被视为雅特丽在高等军官甄试的最强竞争对手。和以白刃战术闻名的伊格塞姆家不同,雷米翁家擅长战列火枪兵战术,不过…… 沙菲 身为托尔威搭档的风精灵,能很快判断出状况,总是对托尔威提出适切的建言。 马修?泰德基利奇 和伊库塔与雅特丽同辈的十七岁少年。从高中时期开始敌视两人,过去只要逮到机会就找雅特丽的麻烦,也因此动不动被伊库塔嘲弄。虽然对身为旧军阀的泰德基利奇家感到自豪,然而却屡屡发生没有人理会这件事的悲惨情况。 图 身为马修搭档的风精灵。有点软弱,有时候面对马修会无法坚持自己的意见。 哈洛玛?贝凯尔 帝立悯?米哈耶拉护理专校的毕业生,十九岁。表情和语气都很柔和的少女,受到温柔--难以拒绝的个性拖累,导致她落入频频遭受伊库塔甜言蜜语示好的状况,经常感到困扰。以成为医护兵为目标参加高等军官甄试,并因此和伊库塔与雅特丽等人一起行动。 米尔 身为哈洛玛搭档的水精灵,对哈洛玛很严厉,一旦她生活态度松懈就会率先提出忠告。 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卡托瓦纳帝国第三公主,十二岁。虽然还是个小孩,然而却散发出符合皇族身分的威严。不过另一方面,也同时是个可爱但不做作的少女。因为造化作弄,让她和参加高等军官甄试的伊库塔等人相遇,也让她往后的命运产生变化。 序章 天才,大概有两种类型吧—— 巴靖在昏暗的楼梯上一步跳过三阶往下冲,同时思索著这件事。 一种是因应时代需求出现的英雄型;另一种则是无视那些条件,自然产生的怪人型。这两种类型并没有分成哪种好或哪种不好,只是根据巴靖的亲身经历能够指出——必须配合后者的凡人实在是承受了非比寻常的辛苦。 「博士!我要进去了!」 以像是要把那扇难以开阖的大门直接踹破的动作进入房间之后,一如往常,迎接他的是闷在地下研究所里的空气。随手写下的笔记用纸或是实验用的沸石等物品毫无秩序地四散在地,甚至到了几乎没有空间可落脚的地步。 「呜哇!啊啊真是的!我明明昨天才打扫过啊……」 巴靖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立刻重新打起精神,以即使踩到东西也无所谓的态度往前走。有什么好在意呢?反正这房间里的东西有大半将会被抛弃。 「博士!请回答我,阿纳莱博士!」 他开口喊叫后,昏暗房间的最深处传来动静。有个挺直著腰杆的矮小老人单手拿著提灯,晃著身上那件沾满颜料的白衣出现。 「别大声嚷嚷,巴靖。差点害我最后的收尾工作出问题。」 这样说道的老人右手里握著一支被染成淡黄色的画笔。巴靖皱起眉头。 「什么最后的收尾工作……居然连画具都拿来使用,您到底在做什么呢?」 「嗯,你要看吗?不过表面还没乾。」 跟著转身离去的阿纳莱前往房间深处后,只见那里并排放著四个各自被涂成红、蓝、绿、黄等颜色的人偶。虽然形状说起来的确呈现人类的外型,但高度约只到巴靖的膝盖以下,脑袋很大而手脚很短。换个讲法,就是呈现出人体被变形成二点五头身左右的模样。 然而一般来说,人们并不会把这个形态称作「人类外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某个拥有这副模样但不同于人类的存在,原本就理所当然般地陪伴在他们的身边。也就是所谓的—— 「——这些是……四大精灵吗?」 「没错,是我阿纳莱?卡恩制作的『人造精灵』试作品。」 阿纳莱满足地哼了一声。在他的催促下,巴靖从正面右手边开始依序观察具备四大精灵外型的人偶。首先是第一个……被涂成绿色的人偶。它的腹部模仿本尊拥有的「风穴」挖了个圆洞,里面吹出阵阵微风。 「这是风精灵吧?动力是……」 巴靖弯下身子看向洞内。一开始是正在旋转并制造出微风的六片叶片映入眼帘,接下来在更深入内侧的另一端,可以确认在和叶片连结的滚轮里,有个持续奔跑的小动物身影。要是竖起耳朵,还能够听到吱吱叫声。 「……原来是老鼠吗……」 「讲到能放进这个空间还要可以成为动力的生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简而言之,这就是靠老鼠传动的圆扇吧。」 以要把失望感传达给制作者的语气彻底否定后,巴靖把注意力放到下一个「人造精灵」上。 「蓝色表示这是水精灵……原来如此,身上的『水口』正流出液体呢。」 「身体和脸的部分做成了能够开阖的样式,你可以打开来看看里面。」 按照阿纳莱的指示揭晓「水精灵」的内部情况后,首先可以看到头部里有个小小的水槽。水槽中使用从粗粒小石到细沙的各种砂石分别堆叠成层状构造,最上面积著泥水。铺在水槽最下方的纸张渗出清澈的水并注人一条管子,通往在水精灵本尊身上会被称为「水口」,一个类似水龙头的器官。 「……这个……我记得是博士您满久以前制作的『过滤器』吧?」 「没错。透过这个结构,能够滤掉泥水里的不纯物质并获得乾净的清水。」 巴靖试著舔了舔水龙头下方碗里积著的水,接著皱起眉头。 「……博士,这水有股很严重的臭味耶。」 「作为饮用水应该没问题才对……看来滤纸的强度和纤维密度是必须解决的课题。」 巴靖虽然对一脸若无其事的阿纳莱感到颇不以为然,但还是把视线移往旁边的精灵。而这一个除了颜色以外,还有与另外三个精灵不同的地方——即双手往上高举,彷佛做出欢呼动作,在手的上方还罩著盖子。 「接下来是火精灵……也就是说,果然会从两手的『火孔』里冒出火焰吗?」 「嗯,你看著。」 把覆盖著双手的圆盖子拿开后,阿纳莱立刻从白衣的口袋中拿出打火石,紧贴著「火精灵」身旁敲打。接下来虽然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然而才刚看到石头相碰产生火花,火势就立刻扩大成好几倍,在空中熊熊燃烧。 「哇哇哇!好危险!」 「在这个『火精灵』的体内,储存著以蒸馏法分离出的高纯度油。正如你所知,油这种东西放著不管就会一点点挥发……也就是会汽化。因为汽化后的油会飘向在手上挖出的『火孔』,所以把油保存在盖子内侧并点火,就是这么一回事。」 「比起说明,请您先想清楚在充满可燃物的室内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该做!」 眼中含泪的巴靖拍掉略为烧焦的白衣下襬,同时望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造精灵」。身体的正中央开著和一开始的风精灵类似的洞穴,还从罩著玻璃盖的洞里隐约透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身体上有『光洞』……这是光精灵吧。不过,这光芒到底是……?」 兴趣被勾起的巴靖把脸靠近洞穴窥视内部,只见在隔著薄薄玻璃盖的另一侧有无数的黑影正不断蠢动。在察觉到数百只从尾巴部分散发出微弱光芒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的那瞬间,全身都冒出鸡皮疙瘩的巴靖整个人往后退。 「这……这不是光虫吗!有……有够恶心!您是从哪里抓来这么多只!」 「什么恶心!既然自认是我的助手,在基于情感冲动产生厌恶之前,应该要先观察事物的本质。这些虫子可是活生生的证据,教导我们不伴随著『火』和『巨大热量』的『光』并非光精灵专属的特权。」 「呃……是啦……虽然话是那样说没错啦……」 巴靖努力把深深烙印在眼中的昆虫残像抹去后,瞪著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老师。 「……博士。老实说,这次真的连我也感到难以理解。」 「唔……?」 「我是指您制作这些『人造精灵』的目的。虽然我也知道您长期以来都把精灵当成研究对象持续关注,但做出这种类似玩笑的劣级品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人觉得您是在轻率地挑衅教团那些家伙。您该不会真的认为能够以人工再现出精灵的存在吧?」 「你也认为无法办到吗?」 「很困难吧。毕竟在目前这个时间点,我们甚至连一只虫子都无法造出。」 阿纳莱并没有反驳这严格的意见,只是静静凝视著自己制作出的四个试作品。老贤者的心思难以估量,现在的巴靖也没有时间悠哉想像。 他一言不发地把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的信件直接递到阿纳莱面前。 「……这是什么玩意?」 「您应该多少有察觉到吧,这是来自阿尔德拉教团的最后通牒!因为时间宝贵,所以就由我读出重点内容吧……『给渎神者阿纳莱?卡恩。无视再三的忠告,直至现在,你的研究仍旧严重背离神之意志,行径也远超出主神所能宽容的范围。命你在三日后的正午之前携带所有恶行之产物到神殿自首。若不遵从,要知道这次你再也无法逃离身为异端必须接受的严格处罚』……」 巴靖念到这边,阿纳莱抖著喉咙发出苦笑声。 「居然说我是渎神者,看来教团那些家伙对我确实相当厌恶……简而言之,就是要我扛起目前在这里的所有研究成果,在三天以内前往神殿讨饶吧?」 「正是如此。至今为止我们曾经接过好几次类似的警告,但这次的温度明显不同。别说三天后,或许明天就会有手持铁杖的异端审问官来敲响这里的大门。」 「如果对方确实认真,应该会发生那种事吧。失去军方这后盾的我们无法逃过极刑。」 「我也无法置身事外……再怎么说我也是『阿纳莱的弟子』之末席,原本就已经做好陪伴您前往地狱的心理准备……不过博士,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呢?」 听到助手以严肃的语气如此发问,阿纳莱叹口气环视房间内部。 「……在这个世界上,神明严密监管著每一个角落。光是地上的一切还不满足,连书本内容和发言的每一字每一句也不放过。到最后甚至连人的内心,那位神都要从天上监视我等……」 「…………」 「因为觉得这样既受限又受辱,希望至少在研究期间可以忘记神,所以我才成立了这个研究室……然而就连这个充满霉味又阴暗,应当受到我等热爱的圣域,现在面对神明的怒火也只是风前的残烛吗?」 「……我能体会您的痛苦。无论如何说明,教团的神学者们都无法理解老师您的『科学』。他们只是盲目信仰『在一切理论的根源都必须有神之存在』这种阿尔德拉神学的戒律……才会坚决不肯认可探究纯粹真理的行为。」 「没错,『科学』……这是不仰赖神明引导的人类学问,也正是我等在这里学到的一切。」 当阿纳莱带著感慨如此喃喃说道的瞬间,从天花板垂挂而下的铃铛演奏出尖锐的警告声。随后,区隔这空间和地上的铁制大门因为粗暴的敲门声而嘎吱作响。两人全身紧绷地看向彼此。 「……等不及警告的期限就来了吗?尽管还在预料之中,不过真是些沉不住气的家伙。」 阿纳莱以不以为然的声音喃喃这么说完,接著一转身走向自己的桌子。他在桌前先喘了口气转换心情,才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 「——巴靖,这下得收摊了。除了特别想要保留的资料,其他都放弃吧。别在意,反正成果全部都记载在我和你的脑袋里,而且原本学问就不挑地点。下次要竭尽全力,更高明地逃过神明的监视。」 「啊……是!……不过,博士,您心里有可去之处吗?无论逃往这国家——卡托瓦纳帝国的任何地方,教团都会纠缠不清地追捕我们吧……」 「既然我刚刚才说过学问不挑地点,有必要执著于帝国吗?隔壁的齐欧卡共和国不愧是标榜技术立国,也具备包容我们这类人种的度量。」 「齐欧卡……!那是与帝国战争中的邻国啊!您有流亡的门路吗?」 「那边多少有几个『阿纳莱的弟子』,而且我已经先在至今为止的信件往来中谈妥了,这是所谓的未雨绸缪……好了,巴靖,你的火精灵在哪?」 「啊……是,拉喀正在后面的焚化炉烧垃圾……」 「那么焚化炉里已经点起火了吧?正好,有些东西要是被教团那些石头脑袋没收会让我感到极不痛快。你先去那边让他把火烧旺点,毕竟只有这点,被讨厌的我无法开口拜托。」 收到指示的巴靖从后门冲出房间,三步并两步地跑上通往地面的楼梯。目送他离去背影的阿纳莱把视线转向自己的桌上,接著伸出双手,用力抱起用绳索仔细捆成一叠的大量信件。 「这是和遍布于世界各处的弟子们的对谈记录……如果能做到,实在很想带去齐欧卡。但看这个分量,应该很难办到吧。」 阿纳莱以慈爱的眼神望著这些信件,一一念出寄件者的姓名并缓缓走上楼梯。即使追兵已经逼近眼前,也只有现在可以把这情况拋开。对于老贤者来说,这些就等于是身处远方的儿女或孙子们送来的信件。 「约尔加非常擅长于算术;米尔巴奇耶喜欢极端理论;奈兹纳是能够深入浅出详尽说明困难理论的孩子,让我几乎想当成助手带在身边。至于伊库塔……」 讲到这名字的瞬间,叙述回忆的声音稍有停顿。比起怀念之意或亲爱之情——对于这名字的主人,阿纳莱的内心会先跳出悲痛的回忆。 「……伊库塔?索罗克他不只沿袭了我所提倡的『科学』这种方法,还将其升华成独特的哲学并付诸实践……是个很像你的聪明孩子,巴达。你可以在荒烟漫草之下感到骄傲。」 他来到楼梯的终点,打开装设在砖墙上的铁窗后,只见对面的焚化炉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阿纳莱克服内心的些微踌躇,把成堆信件丢进焚化炉里——之后便带著严肃表情原地伫立,面对逐渐回归尘土的无数记忆。 「在我这边安顿下来之前要先暂别了,『阿纳莱的弟子』们。不久之后,一定会再度见面——只愿下次,我们也能在神明监视的目光无法到达的理性荒野中心相会。」 结束道别后,阿纳莱关上焚化炉的窗户转身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帝历904年,史上第一位「科学家」阿纳莱?卡恩带著一名助手逃离卡托瓦纳帝国。其后,他流亡到齐欧卡共和国并继续研究。 第一章 日落西山的帝国 在卡托瓦纳帝国的领土内,基本上并不存在著所谓的四季,因为是热带。 没有春天、秋天,当然也没有冬天。只有分成夏将军认真进击的时期,和稍微收手的时期。即使形容帝国的历史有一半是在和这酷暑交战的历史也不为过。 因此,在笔直耸立的龙脑香树干之间——绑上吊床,把身体整个沉在吊床里熟睡的某人身影,或许也可以说是人类战胜夏将军的一种形式。 「伊库塔,请你快起来,伊库塔。」 有个小巧可爱外型像人的「某东西」爬到随著呼吸上下起伏的某人胸前,拚命地摇晃他的身体。大大的脑袋和短短的手脚,圆圆的外型,还有身体上具备的「光洞」。这个模样毫无疑问是人类友好搭档的四大精灵之一,光精灵。 「……唔……什么,库斯……我不是说过要睡掉毕业典礼吗……」 拿开盖在脸上用来遮蔽阳光的帽子后,那人用双手捧起名为库斯的光精灵。他是个双眼中还带著朦胧睡意的黑发少年,虽然穿在身上的衬衫和深蓝色长裤已经凌乱到不成模样,但配上帽子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制服。 「所以说,已经结束了。」 「……嗯?」 虽然和自己抱起来的精灵上下对望,但依然睡眼朦矓的少年——伊库塔歪了歪脑袋。 「如果有按照预定进行,那么帝立希嘉尔高级中学的第一三一期毕业典礼应该已经在刚刚结束,换成了由毕业生和监护人一起参加的餐会才对。要是没趁现在去用餐会不妙吧?」 听到这番话,伊库塔随性地把视线朝向上空。原来如此,和睡觉前看过的景象相比,太阳已经上升到相当高的位置。由此判断,现在大概是刚过了正午的时间吧。 「的确很不妙,会错过难得的美食。」 伊库塔慢吞吞地从吊床上下来,站在地上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背脊发出啪啪声响,原本处于睡梦中的意识才刚清醒,空腹和口渴的感觉立刻一口气袭击而来。 「呜……头好痛……大概是轻微的脱水症状吧。」 「这是因为你在酷暑中睡了这么久,先绕去水井边补给水分吧。」 伊库塔用双手捧起提出这些忠告的库斯,把他的身体移动到挂在自己腰间的专用腰包处,接著放进大小刚好的空间里。对于脚程缓慢的精灵来说,这里是移动时的固定位置。 「不,稍微忍耐一下吧。因为用那种温水来滋润喉咙实在太浪费仅限今天的机会。」 伊库塔迅速从树干上回收吊床,虽然因为头痛而板起脸孔,但还是意气飞扬地在森林中往前跑。 「我是教体育的雅古。恭喜毕业,伊格塞姆小姐。高等军官甄试已经近在眼前,虽然我认为你必定会合格,但是要记得千万别大意。」 「非常感谢您的忠告,雅古老师。我会在正式考试时活用在这里学习到的事物。」 毕业典礼结束后,和酷暑合作无间的校长以漫长演讲把多达八位学生送进了医务室。好不容易流程已经进入在大帐篷下举行的餐会,然而这名少女——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依旧无法好好用餐,而是在品尝只有优等生才会碰到的厌烦应酬。 「哦哦,雅特丽希诺同学,恭喜毕业。我是生活指导老师的科巴库。首席毕业生这成绩你著实当之无愧,我想高等军官甄试应该也可以期待同样的结果吧?」 「谢谢您,科巴库老师。我会尽全力达成期待。」 ——不需要你们多说我也会得到首席,所以快点放过我啊! 虽然表面上持续做出完美的应对,但其实她内心不断重复著这句话。 如果只是来祝贺自己毕业那还好,然而教师们在贺词后个个都要加上自己名字的行为让她不愉快到了极点。而且会做出这类行为的人物,基本上都是些在至今为止的学校生活中和雅特丽没有什么关联的家伙。 因为害怕被忘记,所以想趁最后再多少留下一点印象。真是有够愚蠢的行为。即使如此,身为智勇与品行兼备的首席毕业生,她必须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哦!太棒了!追加的刨冰来了!」 不远处其他学生大叫的内容让雅特丽的耳朵一动……刨冰! 不愧是帝立高级中学的毕业庆祝会,会场的桌上排列著外观看来还算豪华的餐点。例如洒上满满辛香料的炸全鱼,使用小山般多的辛香料熬煮的肉汤;还有加入量多到简直会死人的辛香料后煮成的菜饭。以消毒、调味、促进代谢等为目的而使用辛香料来增添风味的做法是卡托瓦纳的国家特色,对于这点本身雅特丽已经习惯,也并不在意。 然而,现在她才刚刚熬过校长的漫长训话。汗水早已经流光,嘴唇又乾又涩,甚至连体温都轻轻松松地地比正常数值飙高了两度。在这种时候实在无法执行「吃下充满香料的餐点以促进代谢→出汗并降低体温」这种迂回曲折的行程。雅特丽的身体正渴望著更直接的「清凉」。 好不容易在话题告一段落时结束和教师们的对话后,她朝著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刨冰——毫无疑问,对这国家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最有魅力的名词。在不要说是雪,甚至连霜都不曾下过的卡托瓦纳,只有水精灵们能够制造出名为「冰块」的宝石。而且一次无法大量制造,大部分会被拿去作为冷却材料。所以「吃冰」这种奢侈行为,是只有在特别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才能享受到的乐趣。 不出所料,大盘里原本应该堆积如山的刨冰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分配到人们手上,剩下的份量已经宛如风前的残烛。雅特丽勉强克制住想要往前跑的冲动,边走边祈祷祈还能剩下自己的份,并到达大盘的前方。 她不由得放心地呼了口气。大盘中剩下的刨冰真的非常少,大约是即使全都搜罗起来放进小盘里也只能勉强算是一人份的程度。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雅特丽想像著冰块滑落喉咙时的冰凉感受,同时把手伸往盛装用的大汤匙…… 「「啊。」」 她搭上大汤匙长柄的手指,和同一时间试图拿起汤匙的少年手指相互重叠。 「……伊库塔。」 「嗨,雅特丽,恭喜毕业啊。真不愧是你,能以首席毕业,连同届的我也为你感到骄傲。」 黑发的少年讲述著言不由衷的称赞,并在握住汤匙的手上更加强力道。雅特丽也是一样,两人一左一右地抢夺一根汤匙,在大盘前展开对峙。 「……你根本没参加毕业典礼吧?」 「真没礼貌,我的心随时都和大家同在。」 「我对你特有的那颗可以视情况分割的内心没有兴趣。那么,关键的身体上哪去了?」 「在校舍后方的树林里沉沉睡了一觉。我实在很担心今年会有多少人倒下。」 「你听到会很惊讶,总共是八人……那,为什么偷懒没参加毕业典礼的你却悠悠哉哉地只跑来出席餐会?」 「就是因为有这餐会,所以今天宿舍不会提供午餐。毕业典礼可以睡掉,但午餐可不行。」 「我没兴趣考量你的情况,总之快把你那只手拿开。」 雅特丽以充满威迫感的声音下令,伊库塔则耸耸肩露出小混混般的笑容。 「全校第一的首席毕业生居然连个刨冰都无法礼让给别人……」 「呜……」 「我觉得好失望,老师们一定也会感到很不以为然吧?没想到伊格塞姆家的长女竟然如此肤浅……」 听到家族名誉被拿来举例让雅特丽手上的力道逐渐松懈,成功夺取盛装用汤匙的伊库塔兴高采烈地把剩下的刨冰都装进小盘里。 「不愧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你的尊严比山还高,度量比海还宽阔。看来我真的拥有很杰出的朋友——呜好痛!」 当伊库塔把装完刨冰的小盘端到胸前的那瞬间,他的左手臂传来一阵酸麻。这是因为雅特丽希诺以眼睛无法看清的高速击出拳头,命中他手肘上的神经。 小盘从伊库塔手上滑落,雅特丽在小盘落下的途中确实抓住并据为己有,露出夸耀胜利的得意微笑。 「谢谢你特地帮忙盛装,伊库塔先生。能以女士为优先真是绅士的行径。」 「……承蒙夸奖实在光荣。」 即使含著泪水揉著手肘,伊库塔还是死要面子地讲了这些话。 「…………嗯~~~~!」 在口中扩散的冰凉和甜美,穿过鼻腔的肉桂香味,还有因为体温融化的冰块沿著喉咙滑落的感触。这些透过感官传来的感觉让雅特丽不由得含著汤匙发抖。 「复活了,刨冰真的是太棒了。」 「那真是可喜可贺啊。相对之下我却快热死了,不,我早就热死了。」 伊库塔单手拿著装有饮料的陶制杯子,懒懒散散地瘫在放置于宴会会场角落的长椅里,还斜著眼充满怨恨地瞪著雅特丽那一脸似乎很幸福的表情。 「你太夸张了,椰子酒不也挺冰凉吗?」 「酒精很少而且熟成度也不足,基于以上我不承认这种玩意是酒。」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伊库塔坐著的长椅上放著装有椰子酒的大瓮,他巳经重复许多次喝完杯子里的酒后从那里再倒一杯的动作。解除喉咙的乾渴后,接下来他前往餐桌那边用双手抱回满怀的餐点,一口气塞进嘴里。 「唔……唔味道一年不如一年……嚼嚼……种类也减少了……」 「有够厚脸皮,不要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只会抱怨好吗?」 「……唔……以『这是帝立高级中学的庆祝会』这点来考量,提供的餐点品质正代表帝国的威信。所以逐年缩水的事实可是非常严重的情况啊,雅特丽小姐。」 「给我闭嘴,和每年都偷偷混进来的你不同,一般的学生只会参加一次,才不会注意到餐点的品质。」 雅特丽一边回嘴,同时依依不舍地把最后一汤匙刨冰送进嘴里。她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向餐桌,然而目前并没有出现会送上下一份的迹象,让她即使不愿意也会联想到伊库塔的发言。 「可恶!今年连刨冰也这样就结束了吗?毕竟先不论可以在厨房直接生产的冰块,连淋在冰上的牛奶和蜂蜜的价钱,在进入今年之后似乎也高涨不少。」 伊库塔喃喃这么说完,以像是自暴自弃的态度把椰子酒灌进嘴里。他放在腰包里的搭档光精灵?库斯以担心的态度抬头望著他这副模样。 「伊库塔,喝酒要有节制,对身体有害。」 「别那样说,库斯。能喝到对身体有害的机会很少啊。」 两人一如平常地你一言我一语,而旁观的雅特丽则不经意地把手移向自己的右腰,摸了摸收在那里的搭档头部。那是双手上拥有「火孔」的大红色火精灵?西亚。 「看你还是老样子很辛苦呢,库斯。西亚也在担心。」 「谢谢你,雅特丽。西亚运气很好,遇到了不需要多费心照顾的主人。」 「赞同。」 西亚只说了这句话,接著再度陷入沉默。虽然看来冷漠,然而真要分类,其实这样才比较接近精灵的标准模式。虽然精灵的个性会受到主人影响而形成,然而很少有精灵拥有像库斯这么高的沟通能力,尤其是跟著军人的精灵大部分都会变得比较沉默寡言。 「啊!雅特丽大人!恭喜您第一名毕业!」 这时,有六名学生注意到雅特丽的身影,并走出人群前来给她鼓励。毕竟也不能冷淡对待他们,所以跟先前面对教师们时相同,她也以笑容来对应。 「谢谢,也恭喜大家毕业。」 雅特丽冋应之后,开口搭话的学生们不分男女都既紧张又兴奋——长度到肩膀以下,混合了外卷与内卷发稍的一头红发,彷佛象徵著聪慧和诚实的明亮大眼;还有即使身处酷暑依然穿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实际表现出何谓堂皇风范的身姿就存在于众人的眼前。 再配合文武双全的优秀才能,以及出身于旧军阀名家「伊格塞姆」的这种经历,让同届的学生们对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寄予比其他任何人更多的尊敬与期待……然而也因为这样,当在一起的对象配不上她时,对方就会显得非常刺眼。 「……那个,伊库塔?索罗克该不会是在骚扰您吧?」 不出所料,一名女孩注意到在旁边长椅上喝得醉醺醺的「配不上她的某人」,于是压低音量对著雅特丽轻声发问。 「咦?不,只是聊了几句而已。」 「建议您别跟这种懒惰又没出息的家伙打交道,因为愚蠢会传染。」 对于这辛辣的评价,雅特丽只能回以暧昧的微笑。少女继续在她的耳边说道: 「……而且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做出这种不自量力的判断,听说那家伙也要参加高等军官甄试。虽然我想他很快就会被淘汰,但还是请您小心别被他扯了后腿。」 听到这番言论,就连雅特丽也差一点笑出来,但在那之前少女先转换了话题。 「这件事先放一边去,请问雅特丽大人您什么时候能以指挥官的身分参加实战呢?」 明明连甄试都还没开始,再心急也该有个限度。不过当然,雅特丽完全没有表现出内心这种真正想法,而是亲切地回答少女的天真提问。 「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任何事情,但一般来说似乎要先训练四到五年左右并获得少尉军衔,然后才会被视为正式的军官。」 「四年……我想雅特丽大人需要的时间应该会更短一点,但再怎么说还是赶不上吧……」 「赶不上……?赶不上什么呢?」 雅特丽歪著头反问,这次换成少女背后的男孩回答。 「她其实有亲戚住在卡托瓦纳的东域。我想您也知道……我国的东域镇台目前正在国境对抗齐欧卡共和国的侵略吧?」 「对对,所以我们刚刚在聊要是雅特丽希诺同学能以援军身分前往东域那该有多可靠。」 另一个少年也跟著补充。他们没有注意到雅特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继续著这话题。 「不过,再怎么说到那时候共和国的家伙们也已经放弃侵略了吧。毕竟东域镇台的司令官是那位名将哈萨夫?利坎大人。尽管目前似乎有点因为莫名其妙的新兵种而处于弱势,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克服……」 「赶快叫你亲戚避难,因为东域在不到一个月内就会落入齐欧卡军手中。」 对话的途中,伊库塔淡淡地插嘴说道。听到这些不吉利的发言,少女们皱起眉头。 「……等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东域镇台会吃败仗,那一带会被齐欧卡共和国接收。我打从心底同情利坎中将,要不是被套上成了重担的项圈,就不会落到这样的结果吧。」 「……伊库塔?索罗克,你这些话我们可不能当作没听到。明明哈萨夫?利坎中将率领的东域镇台目前正为了击退野蛮敌人的侵略而拚尽全力,你这混帐的嘴为什么要散布败北的谣言?」 「必胜的信念才会带来结果,不过像你这种败北主义者肯定无法理解这一点吧?」 七嘴八舌反驳伊库塔的人,大部分是决定以从军作为毕业后出路的学生。他们的骨子里对本国军队有著到了盲目的信赖,而这点又改名为「必胜信念」这种放弃思考的态度,也因此对东域战况产生了堪称愚蠢的乐观。 「听说你也要参加高等军官甄试,哼!你疯了吗?先不论考得上还是考不上,帝国军怎么会想要你这种懦夫?听到了吗,『懒惰鬼伊库塔』?」 「学科和术科都只会跷课,至于那些时间拿来做什么呢?睡午觉、游手好闲、要不就是到处泡妞。懒散废物的范例,好吃懒做的真传——这就是你吧,伊库塔?索罗克。」 「呜啊啊,真是无话反驳。」 伊库塔以敷衍表情哀号著。这种态度更触怒了少年们,他们正想进一步提出纠弹,雅特丽却在这时迅速地介入双方,调解剑拔弩张的气氛。 「好了各位,何必这么冲动。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不要吵架开开心心度过吧。」 听到站在现场中心的雅特丽如此一说,其他人也只能克制自己。他们带著略为不满的神色离去后,留在原地的雅特丽叹著气向旁边的少年问道: 「……东域镇台果然还是会沦陷吗?」 「你认为拳头被封住的拳击手有胜算吗?」 伊库塔的比喻很简单也很辛辣。他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椰子酒,同时继续往下说: 「这是只要冷静思考就能马上明白的结果吧。追根究柢来说,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东域镇台在前线作战?所谓的『镇台』是平时常设的地方军事机构。齐欧卡军开始侵略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以上,如果真的有心打赢战争,没有尽早从中央调遣兵力并重新组织成东域方面军实在非常奇怪。」 由于身为常设组织的镇台缺乏军队应有的机动性,即使具备防守能力也没有出击能力。所以伊库塔才会用「拳头被封住的拳击手」作为譬喻。而欠缺积极进攻手段的东域部队正是受限于此点,因此被迫面对看不到未来的防卫战。 「只是一味防卫没有胜算,在军事学上这可是初步中的初步。因为这样只是摆出防御姿势被对方当沙包打而已,现在的东域镇台正是如此……不,或许更加糟糕。毕竟齐欧卡军从这次战争中开始投入的新兵种能够穿越我方的防卫线给予打击。」 「……你是指天空兵部队吧?的确,那是帝国连作梦都没有想像过的威胁。」 雅特丽带著苦涩表情点了点头——天空兵部队是由许多搭乘热气球的上兵编组而成的齐欧卡军新兵种。他们从天空越过国境入侵帝国的领土,四处瞄准被当作补给中继站的军方设施或村落投下大量点上火的油。 因为飞行空域实在过高,目前帝国方面对天空兵并没有直接的迎击手段。他们能从弓箭和枪弹无法到达的遥远高空上,持续给予帝国单方面的损害。而这些伤害层层累积,慢慢地折磨著东域镇台的驻军们。 「……从天空兵开始『轰炸』到现在为止,巳经有多少村落被烧毁了呢……不,如果只是住家被烧掉那还好,要是田里作物或谷仓也遭到波及,就无法继续填饱肚子。镇台的士兵们也是,他们应该已经落到连今天食物都没著落的惨状了。」 「可是,来自中央的补给物资应该有送到吧。」 「你认为补给物资的分量会多到足以分给所有因空袭而无家可归的人吗?怎么可能,连中央也没有那种余裕。就算真的有在提供,接下来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吗?明明目前连最关键的一点,也就是打赢战争的可能性都还不见踪影耶?」 伊库塔说完,整个人躺到了长椅上,彷佛在表示一切都极为愚蠢。 「最可怜的人是镇台司令哈萨夫?利坎,必须指挥一场注定落败的战争想必十分痛苦吧。然而不管任何事情,全都要怪没有打算认真应战的皇帝和内阁的怠慢──」 「伊库塔,该适可而止。再怎么说这地方都不合适。」 雅特丽顾虑到周围可能会有人听见,开口劝阻伊库塔的言论。卡托瓦纳皇室乃是神圣不可侵犯,更别说现在处于战争时期,不允许人们随意地提出批判。尤其是出身于旧军阀名家的雅特丽一旦表示意见,无论她愿不愿意都会伴随著责任,因此她不能轻率发言。 「况且,与其谈论那些根本无法插手的战争,现在的我们应该有更具备建设性的话题吧?」 「嗯……?噢噢,你是指今晚的毕业庆祝活动吗?真想彻夜玩个痛快,你要去哪里畅饮?」 「你不是刚刚才喝了满肚子酒吗!我想说的是高等军官甄试的事情!」 伊库塔面朝上把库斯抱起,露出像是吃了黄连的表情。 「啊?还剩下那个让人忧郁的活动吗……」 「就算你没有干劲也得参加……我说你,真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吧?」 雅特丽靠近躺著的伊库塔头部,以不会被周围听到的低音量悄声说道。 「……我已经透过伊格塞姆家的门路,帮你在首都的国立图书馆里准备了图书管理员的位子。作为交换,你要和我一起参加高等军官甄试,并且在第二轮考试开始后,采取能让局势变得对我有利的行动。你应该已经接受了这笔交易才对。」 「那当然,首都的图书馆是贵族的酬庸用就职地点嘛。把流行的娱乐小说借给那些有钱有闲脑袋空空的家伙,偶尔清理一下蒙上灰尘的可怜学术书刊……光是这样就能得到衣食无忧的薪水。对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提议,只是我觉得这是不符合你风格的狡猾计策。就算没有我的帮忙,你肯定还是会合格吧?」 「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如果光是合格就行,我也会只凭自己的实力去挑战……不过,要求伊格塞姆家长女的结果可不仅是那样,我需要名为『以首席合格』的勋章。」 「你从高中时代开始,无论在哪方面不都一直独占著这勋章吗?差不多来到该让给其他人的时候了,毕竟想要坐上首席宝座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 「你有资格讲那种话吗?只不过是因为你不去坐,所以才由我坐著而已吧?」 听到这话,伊库塔愣了一下。接著或许是因为热昏了吧?他开始从吃完的餐点盘子里拿起蚌壳一个个叠到自己头上。雅特丽纳闷地皱起眉头。 「……喂,你这样是在做什么?」 「你太抬举我了。」(注:谐音笑话,原文是「戴太多蚌壳(贝かぶりすぎ)」,跟「太抬举(买いかぶりすぎ」同音。) 雅特丽刻意不予置评,直接把少年头上的蚌壳全都打落。 「……总而言之!我没有理由不利用你那毫无意义隐藏起来的实力。尤其是听说这次的甄试会有雷米翁家么子这个强势的竞争对手参加,所以谨慎为上策!我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要把你当成踏脚石,迈出霸道的第一步。」 「算了,其实也没关系啦。据我所知,从第二轮考试开始,考生之间结成同盟的情况似乎并不罕见。在开战之前先聚集兵力在军事上是基本中的基本,毕竟『寡不敌众』嘛。」 「你明白那就好,千万别闹出在第一轮笔试就被刷掉的糗事。」 「是是?我会加油的。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想让这次成为自己最后一次和军方扯上关系的事情。」 伊库塔一边狂妄自大地回应著,同时在保持躺卧姿势的状态下很灵巧地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椰子酒。 高等军官甄试——这是限制只有从学习内容包括幼年军事训练课程的指定教育机关毕业的人才能挑战的关卡,也是为了成为干部候补生——所谓的「精英军人」无论如何都必须通过的第一次考验。 如果单纯是以士兵=二等兵身分加入军队的情况,除非在实战中立下了什么特别彪炳的战功,否则晋升之路的极限是从下往上数位于第七阶级的士官「士官长」。然而,高等军官甄试是以选拔将校候补者为目的而设立的考试,因此通过这甄试的人从一开始就能够获得比「士官长」更高一阶的「准尉」地位。只是甄试一年只举行一次,而且最多只能挑战三次。 当然,录取率也低得离谱。以甄试全体来计算录取率从来不曾高于百分之二点五,而光是第一轮考试就不会超过百分之五。然而卡托瓦纳帝国的人民有把军人视为英雄的倾向,因此合格者将成为众人憧憬的对象,也是一口气获得地位和名誉的机会,不过…… 「唔?国家战略论。好懒得写啊?」 在瞪大眼睛面对答题用纸的考生之中,边打呵欠边用铅笔作答的伊库塔,已经成了显眼到惊人的存在。尽管如此,因为他答题的动作却是莫名流畅,让周围的考生也只能个个都表现出畏惧的态度。 「唔?军事行政学。这太简单了?」 说到他那模样,跟被迫写暑假作业的小孩是一模一样。他以手撑脸,不快地歪著嘴,眼神跟死鱼没两样。而且,他在写完各科目的那瞬间就会立刻趴下,之后连检查都不检查,保持完全不动状态直到收卷。 「唔?阿尔德拉神学。实在很烦啊?」 根据监考教官的个性,也有可能会光是因为这不认真的态度就命令伊库塔退场。不过看样子他的狗屎运特别好。 迎接考试第二天后,最后的科目是「军事史」。 「这是最后了,这是最后了……嗯?」 几乎呈现活死人状态的伊库塔突然停下自己机械性填入答案的手。这是因为写在试题纸最后的论述问题的主题,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针对前次齐欧卡战役中被判定为「战犯」的帝国军前上将巴达?桑克雷,自由阐述自身的论点。 「…………」 这是甄试开始后,伊库塔第一次碰到出乎自己意料的出题。从「自由阐述」这种答题形式来看,这也不像是军方的提问。因为其中看不到意图让考生被套进同一个模子里的意志 ——不过,他感觉这段文章的内容散发出轻微的怀念味道。 伊库塔不由自主地想要认真作答,然而毕竟不能在高等军官甄试的答案用纸上写下一大篇对皇室的批判。再加上他确定自己已经在其他科目赚够了分数,因此最后他只有这样简短回答: ──所有的英雄都会因为过劳而死。 各会场的第一轮考试在午后七点二十分结束,按照往年的惯例,总数六千人的考生将被筛选到只剩三百人以下。 在这样的第一轮笔试结束后约过了一个月。伊库塔和雅特丽以背著外出行囊的模样,和各自的精灵一起在港边眺望大海。由于第二轮考试要在帝国南方的希尔喀诺列岛举行,所以他们前来这里搭乘前往当地的接驳船。 「到目前为止都和原订计画相同,知道你有通过考试让我总算安心了。」 「因为自从两年前你找我提出交易后,我就跷掉授课专心针对甄试用功。」 伊库塔打著呵欠回答。和只要成绩够优秀就能合格的高等军官甄试不同,首都国立图书馆管理员可是专门用来安排给退职贵族担任的位子。除了这次的交易,伊库塔没有其他机会。 「虽然我也不是在歧视圆书馆的职员,不过没想到你能够如此努力。你应该没有那么爱书成痴吧?」 「我是喜欢书本啦,不过说真的其实什么工作都行。首都国立图书馆管理员的『首都』和『国立』才是重点,只要这些部分一样,就算是园丁或清扫工也无所谓。」 卡托瓦纳帝国的首都「邦哈塔尔」无论是在地理上还是政治上都处于帝国的中心。即使今后和齐欧卡共和国之间的战况恶化,也是到最后的最后才会遭受攻击。而且图书馆这类国立设施的职员在员工福利方面也很周到,老实说是个可以一直偷懒直到国家灭亡前夕的位置。 「要是这次交易能够顺利进行,让我今后可以悠哉到死的话,花个两年左右去针对甄试用功算是很便宜的代价。我这人最讨厌白费力气,不过正因为如此,如果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偷懒,我不会吝于付出恰当的努力。」 「唉……是啦,你就是这种人嘛。」 雅特丽带著一半佩服一半不以为然的心情叹了口气,望向眼前的广阔大海。海面上的波浪和缓,海风也很平稳,是个晴朗到反而使人感到不快的天气。海边的空气有著混合了砂石和潮水的味道。 「接驳船来了,伊库塔。好啦,雅特丽和西亚也一起行动吧。」 听到被放在伊库塔腰包里的光精灵库斯开口催促后,两人并肩往船的方向走去。从停泊在港边的中型船只上走下来一群一看就知道是军人的船员,毫不客气地打量著伊库塔和雅特丽的全身。 「准考证。」 确认过双方的准考证之后,船员默不作声地示意两人上船。实际登上船才发现,虽然这艘船很符合军方配备应有的风格所以不具备多余装饰,然而却是一艘全体每个角落都有维护整顿到的清洁船只。他们被带往的客舱相当狭窄,左右各放著一张三层床铺——而且,室内已经有了来客。 「…………啊,午安。该不会……你们也是考生吗?」 以混合著紧张和安心的表情向他们搭话的人,是一个拥有浅蓝色头发的高个子女性,膝盖上坐著和她搭档的水精灵。给人一种和毅然的雅特丽形成对比的柔和印象。 「看来是这样呢。我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帝立希嘉尔高级中学第一三一期的毕业生,搭档是火精灵西亚。这位是我的同学伊库塔?索罗克和光精灵库斯……请问你是?」 听到雅特丽提到的伊格塞姆这姓氏,女子表现出略为惊讶的态度,并立刻以自我介绍回应。 「谢……谢谢你这么亲切。呃……我是帝立悯?米哈耶拉护理专校的第十一期毕业生,名叫哈洛玛?贝凯尔。这孩子是我的搭档,水精灵米尔。伊格塞姆小姐,索罗克先生,请多多指教。」 雅特丽在哈洛玛对面的床铺坐下,用温和的语气开口说道: 「被人用姓氏称呼会让我觉得不自在,叫我雅特丽就行了。」 「请你务必要带著亲爱之情称呼我为阿伊。」 伊库塔则是以装模作样的语气耍宝,这态度让哈洛玛轻轻笑了出来。 「你大可以无视这人开的玩笑,贝凯尔小姐。愈是理会他,他就会愈得意忘形。」 「嘻嘻……两位的感情很好呢。那么,如果两位方便的话请称呼我为哈洛吧,因为认识的人都是这样叫我。」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洛……既然搭档是水精灵,你本人也是护理学校出身,那么你的志愿兵种是医护兵吗?」 「正如你所说。说来丢脸,这是我第三次参加甄试,这回才总算第一次通过笔试。毕竟是最后的机会,希望自己能够想办法好好活用……」 「和其他兵种相比,医护兵的竞争率较低,我想十分有希望。虽然必须彼此竞争时我就无法手下留情,不过如果有机会互相协助,倒是希望大家能合力走下去呢。」 雅特丽的语气和表情都显得亲切友好,然而内心却是一半真心一半算计。来到目前这个时间点,这场战斗并非才刚开始,而是已经打完了最初的阶段。最初的战果是成功准备了伊库塔这个「对甄试合格没有兴趣的百分百友军」,接下来则是进入要在现场筹措协力人员的局面了。 「如果能合作那真是让人安心。伊格塞姆家的长女——雅特丽小姐的大名我也早有耳闻。」 「哎呀,真是光荣。要是我拥有传闻中一半的实力那就好了……」 两人开始客套地进行社交时,船舱的房门被打开,新的乘客出现了。那是个圆滚滚的发福身躯上搁著一张圆脸的少年。他大略看了室内一圏,来到某一处时停了下来瞪大双眼。 「伊库塔?索罗克……?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哦哦!吾友马修!你也通过笔试了吗?哎呀我真是高兴!可喜可贺!」 被从床上起身的伊库塔抱住后,这名被称为马修的少年露出似乎极为厌恶的表情。他拚命地把伊库塔推开,同时把视线改为投向雅特丽身上。 「呜……雅特丽希诺……果然你也在吗?」 「一个月没见了呢,马修先生。很高兴能见到你,不过你那边似乎并不这么想。」 「那当然,要是你在第一轮考试狠狠栽了跟头,我不知道会有多痛快!」 马修充满愤恨地痛骂。这时雅特丽为了彼此不相识的哈洛插嘴介绍。 「这是马修?泰德基利奇和他的搭档风精灵,图。他是我和伊库塔的同学,如果哈洛你有听说过泰德基利奇这个家族请务必要告诉他,我想他会非常高兴。」 「这算哪门子介绍!无论有没有哪个人听说过,泰德基利奇家在帝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旧军阀名家!就算跟伊格塞姆家或雷米翁家相比也绝不逊色!」 「泰……泰德基利奇家……吗?那个……我好像有听说过,又好像没有……对不起,不过有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了……」 因为哈洛无意间说了失礼的发言,让马修愤愤地咬著牙用力跺脚。伊库塔逮住这个时机,以像是要安慰他……或者该说是在挖苦他的态度拍了拍马修的肩膀。 「有什么关系呢,马修。这种主流中的小众知名度才是你的定位啊。并非所有的艺人都必须以全国为范围,你要走地方路线,脚踏实地地努力下去。」 「谁是艺人!啊啊够了!是什么都好!总之你快放开我!」 被伊库塔彷佛背后灵般不断纠缠的马修就这样前往船舱的角落,抱著膝盖坐在那里。看不下去的哈洛想要去和他搭话,却被摇著头的雅特丽阻止。 「随他去吧。因为陷入那种状态后,不管说什么他都会生气。」 「啊……是吗……总觉得,你已经很习惯应付他?」 「毕竟被他连续找碴找了四年嘛。啊,不过有伊库塔在的时候对应起来会很轻松,就是那种以毒攻毒的感觉。」 雅特丽带著浅浅笑容如此断言。于是,连哈洛也开始觉得一直不断对马修讲话的伊库塔看起来就像是缠住猎物的毒蛇。她感到有点害怕,赶紧转开视线。 「……那个,雅特丽小姐,你和伊库塔先生是同侪关系?」 「是呀。我们是从进入高等学校后开始往来,嗯……与其说是不可思议的缘份,倒不如说是孽缘吧。」 雅特丽带著苦笑回答,接著哈洛稍微贴近她的耳边,低声继续问道: 「那个……因为马修先生似乎也是名家出身,所以果然伊库塔先生他同样是——」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索罗克是孤儿院的名字啦,小姐。」 听到耳边突然响起笑声,哈洛忍不住「呀啊!」大叫并回过身子。只见伊库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马修身边,正厚著脸皮占据了自己身边的位置露出轻薄笑容。 「别说是名家出身,我根本无父无母。在一间快要崩坏的空屋里失去意识时,被当时在索罗克孤儿院里工作的库斯发现。之后,就成为那里的孩子。幸好我的脑袋还不算太差劲,所以高中是借了助学贷款才能进入就读。」 「啊……是这样吗……对不起,我出于好奇问了这么没礼貌的事情……呀呜!」 「不?不要紧?因为接下来我也要对你做出相当失礼的行为嘛?」 因为手背被轻轻抚摸,哈洛发出诱人的叫声。「又开始了吗……」看到这个光景,雅特丽不由得以单手扶著额头。 「你的个子很高呢……身材很修长,比身为男性的我还高出五根手指……」 「我……我有一百七十六公分……真对不起,明明是女生却长这么大,实在很没意义……」 「这就代表你的发育特别好啊……啊,手指有点粗糙呢,平时就是自己做家事吗?」 「我……我有五个弟弟,是家中的大姊……呀呜!请……请不要摸我的上臂……!」 「六个姊弟里的长女?这真是了不起,不对,真是太辛苦了……那么你的双亲是从事什么工作呢?」 「向……向领主人人租田的地方佃农……不过,光是这样收入不够开销,所以我必须出人头地寄钱回去才行——呀!不可以捏耳垂,也不可以梳头发啦……!」 从手背为起点开始的接触不客气地逐渐往身体其他部位前进。老实说,雅特丽觉得丢著不管也很有趣,然而那样一来状况就会到达在视觉方面让人笑不出来的地步,因此在演变成那样之前先拎起伊库塔的后领阻止了他的行动。 「到此为止,伊库塔。想泡妞等下次机会吧。」 「oh,遗憾。」 被雅特丽随手丢出去之后,伊库塔就顺势回到了抱膝躲在房间角落里的马修那边。哈洛虽然获得解放,但还是喘个不停。雅特丽体贴地对她开口。 「你还好吗……?真抱歉,我居然如此大意,有点太晚阻止了。」 「呼……呼……我……到底被怎么了……?」 「这是那家伙的坏习惯。明明也不是长得特别帅气,但总之就是很喜欢追求女性。要是就那样放著他不管,会被他利用同样手法揉胸然后带上床去。一阵惊慌混乱之后,等你回神时已经可以听到清晨鸟叫了。」 「胸……?啊……啊哇哇哇……!」 「冷静点,哈洛,只要待在我身边就没问题。」 「很好,顺利拉拢到了!」温柔搂住哈洛的肩膀,露出伪善微笑的雅特丽在心中为胜利而夸耀。在现场筹措协力人员的局面正在顺利进行中。 这时,船舱的房门突然又缓缓打开了。以顾虑态度把头探进室内的人,是一个比哈洛还高的美男子。他拥有一双清澈的碧眼,带有淡绿色的头发长度及肩。腰包里可以看到和马修的图一样的风精灵。 「呃……可以进去吗?因为看起来各位好像正在忙?」 「当然不行,给我滚回自己的地盘去,小白脸。」 不知为何伊库塔立刻拒绝,然而雅特丽用单手封住他的嘴,向新来的室友表示欢迎。 「请进。我们是在自我介绍,你也要参加吗?」 青年以爽朗的笑容乾脆地同意这个提案,走进房里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托尔威?雷米翁。是帝立埃尔弥高级中学第八十二期的毕业生。这孩子是我的搭档,风精灵沙菲。请大家多多指教。虽然这是一场困难的甄试,不过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到合格吧。」 当青年报上名号的瞬间,原本窝在房间角落里的马修用力挺起了上半身,同时雅特丽也瞪大了双眼。或许是因为内心里有著冷静的兴奋吧,她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往上提。 「……是吗,你就是雷米翁家的……」 在帝国和伊格塞姆家齐名的旧军阀名家,雷米翁家的三少爷。本期高等军官甄试中最被看好的合格者候补。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就在眼前——理解到这点的雅特丽先深呼吸好几次镇定下来后,才以能代替宣战布告的气势说出自己的姓名。 「我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这孩子是我的搭档西亚……至于我的背景应该不必多作介绍吧?」 「……雅特丽希诺?是吗,看你那头宛如火焰的红发,是伊格塞姆家的……!啊啊,怎么会这样!」 一听到对方的名字,托尔威就像是见到憧憬英雄般地睁大发亮双眼凝视著雅特丽。先前能说善道的舌头也突然打结,只是不断重复著「那个……这个……呃……」之类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雅特丽看到他这种样子,怀疑地皱起眉头。 「……等一下,是怎样?如果有话想说,就乾脆点说出来啊。」 「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那……那个,伊格塞姆小姐。我——」 「别得意忘形了,你们两个。」 当托尔威下定决心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那瞬间,马修介入了他和雅特丽之间。略为发胖的泰德基利奇家长男勇敢地同时和两人对畤,扯著嗓子不客气说道: 「伊格塞姆的近身白刃战术自不用说,就算是雷米翁的战列火枪兵战术也早就不是最先进的兵法,你们两家已经不是战场的先驱也不是明星。我可不会光因为你们受到名家的祖上庇荫,就认可你们能无条件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脸孔。」 「呃……你是……?」 「我是马修?泰德基利奇,可别忘了这个名字,雷米翁家的老么。」 尽管马修以几乎等于是在下战书的强烈气势报上姓名,然而听完这些话的托尔威却和对手相反,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 「我很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一起加油通过甄试吧,马修先生。」 「哼!就算你想用这种笑里藏刀的态度来让我掉以轻心也只是在白费力气!」 「马修先生……马修先生……嗯?可以叫你小马吗?」 「啥!」 莫名其妙地被突然取了个昵称,让马修瞪大了眼睛。另一方面,和竞争对手间的对话遭到破坏的雅特丽则是叹著气把马修的身体推开。 「……我们的祖先构思出的战术会随著时间流逝逐渐不合时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拿过去的荣耀来沾光。不过在这种前提下我可要再多讲一句,马修。」 雅特丽先别有深意地在此停了一拍,才目不转睛地望著对方,哼了一声后如此断言。 「客观来看……毫无疑问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你的脸孔面积才最为『了不起』呢。」 「呜!」 平时就很在意的身体特徵被犀利地指出,马修不由得以没出息的表情发出低吼声。没认清彼此水准的差异就前来找碴然后惨遭反击,这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固定模式。 「喂?别欺负马修啊?!」 这时伊库塔以有些言不由衷的态度介入现场,托尔威带著困惑表情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想要欺负他的意思,要是让人感到不快的话很抱歉。话说回来,你是……」 「够了给我闭嘴!一个猎场里不需要两名猎人。」 「咦?咦?」 「听了你肯定吓一跳!你在容貌法庭上已经被判定有罪!罪状正是容貌出众罪!阿尔德拉教的圣典有云:所有的帅哥都必须死!」 「你刚刚这段发言就足以被送上宗教法庭!而且和别人对话时至少得达到能相互沟通的最低限度吧!」 听到雅特丽开口吐槽,托尔威对她送出询问「你认识他吗?」的视线。雅特丽叹口气代替伊库塔介绍。 「这家伙是伊库塔?索罗克,和马修一样是我的同学。他有著看到外貌出众的男性就会先威吓对方的习性,不必太在意,因为他只是地盘意识莫名强烈而已。」 「小白脸爆炸吧!呜嘎嘎嘎!」 雅特丽拎著发出低吼的伊库塔后领这样说明。托尔威有点顾虑地开口发问: 「……你们两位感情很好吗?」 「我们只不过是认识久了。」 虽然雅特丽的回应很冷淡,然而看她和伊库塔的互动,无论是谁都能察觉出亲密的情感。托尔威再度把视线放回伊库塔身上,以一种似乎夹杂著羡慕的表情,缓缓地伸出右手。 「我叫托尔威,请多多指教,伊库塔先生……那个,能交个朋友吗?」 伊库塔停止威吓,静静观察对方,他的眼神中带有能看穿他人内侧的锐利。托尔威那种凡事都退步的态度到底是不是精打细算之后才采取的行动呢——伊库塔根据至今为止的互动进行暂时性的推测,结果获得的结论是「托尔威似乎是个天生少根筋那型的好人」。 「……我是伊库塔?索罗克。在脑袋中想像你的脸孔被破坏打碎到不留原形的模样并重复十七次之后,总算可以摆出宽大的心胸。就跟你交个朋友吧。」 伊库塔以直截了当到反而显得痛快的态度讲出真心话,而且还摆出以上对下的高姿态。不过,幸好托尔威有著不计较小事的个性,因此两人之间成功进行了堪称奇迹的握手。 「嗯,多指教啊,伊库塔先生……啊,对了,我可以叫你阿伊吗?」 「不行我拒绝,你在说啥啊?」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然而托尔威却很自然地想比照对马修那样,给伊库塔也起个昵称。不过伊库塔并不是省油的灯,他也很自然地回绝了这要求,丝毫不留余地。 「真是的,居然想叫我阿伊?开什么玩笑,能这样叫我的人只有她而已。」 黑色眼阵别有含意地望向哈洛。把至今为止都置身事外的人突然牵扯进来后,伊库塔还在根本没人拜托他的情况下开始自作多情地代替哈洛自我介绍。 「这是哈洛玛?贝凯尔。目标是要成为医护兵的指挥官,家里有五个弟弟。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我可以保证。」 「伊……伊库塔先生?你那种介绍的方式,会引起很严重的误会……!」 哈洛慌慌张张地想要订正,然而棘手的问题是,至今为止伊库塔在内容方面并没有讲错什么。于是不清楚实际状况的托尔威就朝著错误方向发挥了他那举一反三的联想能力。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嗯,两位很相配喔。」 「什么是『那么一回事』呢!不,请不要用那种鼓励般的眼神看我……!」 把事实扭曲成对自己有利状况的伊库塔正在对成果感到十分满足愉悦,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晃动。察觉到船只离港的雅特丽决定总之要先收拾场面。 「既然自我介绍也已经结束,那么大家要不要先安顿下来呢?即使运气好碰上顺风,到希尔喀诺列岛也是将近两天的长途旅行。也为了到达那边之后要进行的行程,我们必须先温存体力。」 「嗯,说得对。那么,就来决定每个人的床位并整理行李吧。」 「我说哈洛,你喜欢哪个位置?上面?下面?后面?噢,面对面坐著也很好呢,呵呵呵。」 「为什么只问我呢!而且你真的是在说床铺的位置吗!」 「……脸……我的脸……真的那么大吗……?……呜呜……」 五人在自己的床铺各就定位后,也因为至今旅途带来的劳累,大家很快地纷纷进入浅眠。顺便一提,经历激烈争论之后,伊库塔被分配到距离哈洛最远的对角线上床位。 出航后过了三小时左右,船只摇晃程度因天气急速恶化而变得剧烈,让伊库塔等位于同一船舱内的人们也都一一开始清醒。漫长的船旅才刚进入前期,无论对哪个人来说都有很多空闲时间。 「唔……唔唔……7-6烧击兵……不,3—3风枪兵。」 「决定了吗?那么,我要用4-6风枪兵来和两侧的棋子汇合战力。」 马修和托尔威正面对面坐在床铺上以军人将棋进行对战。虽然带来棋盘和提出挑战的人都是马修,然而战况似乎是对他不利。 「3、4、5-7风枪兵营……那个,再这样下去,我想大概再下四子就会将军吧。」 「等……等一下!应该还有其他办法……!」 虽然马修拚命地观察棋盘,然而愈看,己方的劣势愈显得明显。他在头一分钟就明白早已分出胜负,不过在那之后又花了三分钟进行心理准备,最后才终于挤出「……我投降」这句话。 「可恶!再下一盘!刚刚只是因为累积太多琐碎的失误!」 即使他这么说,然而战绩方面已经呈现出马修三连败的事实,只是不服输的他迟迟不愿意承认彼此实力上的差距。托尔威察觉到再这样下去只会继续进行无意义的对战,因此提出了个体贴对手的提案。 「那个……小马,要不要进行一下战后检讨呢?关于刚那一局,我也有一些想要反省的部分。」 如果无法冷静地重新审视败北,实力就不会进步。姑且不论个人感情,以理论来说马修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甘不愿地接受了托尔威的提议。看来他的大脑已经快烧乾了,连对「小马」这种过度亲近的称呼都没有余力去抱怨。 「唔唔,明明到中间阶段为止还在互相竞争……几步前是关键呢?是六步之前派出太多烧击兵那边呢?还是十二步前失去医护兵那里呢……」 当托尔威一边谨慎地避免刺激到对方的自尊心,并准备叙述自己的个人见解时,两人头上传来没人拜托却自作主张插嘴的第三者声音。 「是二十一步前,吾友马修。也就是你让战力汇合遭到阻止的风枪兵直接勉强杀进敌阵的部分。那里应该要果断撤退,暂时转向守势。」 听到伊库塔嘲笑般的发言,马修狠狠咂嘴并露出苦闷表情重新把棋子摆好。托尔威睁大眼睛望,向最上面的床铺。 「……阿伊,你把棋谱整个背起来了吗?可是从你那个位置应该看不清楚棋盘吧?」 「所以说别叫我阿伊,小白脸,再有下次我就会拿枕头砸你。」 虽然伊库塔回答得很冷淡,但托尔威却率直地给出了高评价。光是背下棋谱这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不过能进一步掌握攻防关键的事实才更值得赞赏。伊库塔认定的决胜负局面,和托尔威原本想提出的部分完全相同。 「各位,茶泡好啰?」 正好在这时,哈洛抱著大型陶制茶壶以及数量与人数相同的杯子,和雅特丽一起回到房间。原本她想要使用房间里的桌子来倒茶,然而却因为脚下传来的晃动而差点让茶壶掉到地上,所以换成用手拿起杯子一杯杯倒好的方式。 「摇晃得真厉害……去借用厨房时,我有从窗口观察了一下海面的样子,果然波浪相当汹涌。」 「被强烈的西风影响,似乎航线也往东边偏离了不少。修正航线应该会费不少工夫,我想这次的船旅会比预定更长吧。唉,船这种东西真的是一种不会称心如意的交通工具呢。」 雅特丽从哈洛手上接过倒好茶的杯子,并带著厌恶感把自己的红发往上拨。这时,她的视线空然飘向放在马修和托尔威之间的军人将棋棋盘。 「怎么,你们在下将棋吗?结果是马修的几连败?」 「为……为什么你提问时以我的连败作为前提……」 「听你抗议的声音这么没精神,表示事实的确就是那样吧……算了,我想这并不是必须那么介意的事情,毕竟将棋冠军并不等于就是名将。」 雅特丽这番勉强算是打了圆场的发言,让托尔威找到提起话题的机会并继续下去。 「话说回来,在这场甄试的最后阶段,好像要和现役的高等军官进行对局兼面试。如果下将祺的实力并不能直接反应出身为指挥官的实力,那么这种安排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必须一边对局一边面试,我认为是想要测试多工处理的能力。成为高等军官后,如果不能同时处理两三件工作的话,会因为超过负荷而被压垮吧?」 雅特丽的回答从理论上来看是无懈可击。接下来她望向人躺床上只把手伸出来接过茶杯的伊库塔。她一方面对这懒散的模样感到不以为然,同时把托尔威提出的问题转拋给他。 「伊库塔,你认为如何?」 「……嗯,还算相当好喝。不过如果能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比起直接用牛奶煮茶叶,我比较喜欢的泡茶方式是先用热水冲出浓茶后,再另外加入温度调整得恰到好处的牛奶。」 「有谁要你提出关于奶茶味道的意见吗?顺便说一下建议把牛奶煮沸的人是我。万一牛奶已经变质,害谁喝到闹肚子,我可无法负责。」 不愧是相处已久,雅特丽对友人的胡闹言行对应得非常流畅。床上的伊库塔只抬起上半身,小口喝茶并悠哉地回答原本的问题。 「我认为雅特丽你的想法几乎是正确答案了。不过就算先不考量到这部分,毕竟军人将棋包含了相当多的基本兵法,所以当成是让头脑做体操也不错。只是如果真要问我的意见──我认为既然身为军人,下不使用棋盘的盲棋会更好。」 「──哦?阿伊,那是为什──哇!」 飞下来的枕头直接命中托尔威的脸。伊库塔把脑袋从床上往外伸,朝著他怒吼: 「禁止叫我阿伊!……如果把将棋视作战争,换句话说棋盘就等于战场。那么这里我要提出质问,实际上进行战争时,指挥官能够从空中使用神之视点来俯瞰整个战场吗?」 「……不可能办到呢。关于敌方部队的位置,几乎都只能根据有限的情报来推测。就算是自己指挥的我方部队,也不一定会按照预定来行动。」 「就是这么一回事。在现实的战争中,掌握敌方和我方位置是作战的起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从部分情报中导出全体形势的想像力。虽然也不能说下盲棋就能够锻炼这种能力,不过至少可以培养想像力的基础。也就是首先要在脑海中建立『棋盘』,成功之后才能开始想像出在盘面上行动的士兵……啊,奶茶还可以再来一杯吗?」 伊库塔流利地叙述著自己的见解,并按照先前模式摆出只把手伸出床铺外的危险姿势,让哈洛帮自己倒茶。托尔威和哈洛佩服地专心聆听,而另一方面马修则是几乎完全当作耳边风,只专心瞪著棋盘。这时船只突然剧烈晃动。 「啊……」「好烫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伊库塔的杯子里洒出的茶水以恶魔般的角度直接命中了马修的脖子。「抱歉抱歉?」伊库塔一边对被烫得滚来滚去的受害者随便道歉,同时突然把视线投向船舱的房门。 「有人在那里吗?」 雅特丽也看往和伊库塔相同的方向,并开口发问。虽然被马修的惨叫声掩盖,然而先前船只晃动的那瞬间,曾经响起有东西撞上房门所发出的砰咚声。起了疑心的雅特丽走往门口打开房门。 「呜……呜呜……好痛……」 房门被打开后,外侧有个头戴大帽子,身材娇小的少女正押著脑袋站在那边。虽然脸孔被宽大的帽沿遮挡而看不清楚,不过没能全收进帽子里而外露的金发显得柔顺又美丽。服装虽然朴素,但看得出来质地上等,穿起来的仪态也透露出气质。 「考生……看起来不像呢。你是哪家的小姐?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雅特丽带著温柔微笑如此发问后,少女只是支支吾吾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则是以试图朦混过关的态度讲了句「打……打扰了」表达歉意,随即快步沿著走廊离开。目送她背影远去的雅特丽不解地侧了侧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呢?再怎么说这也是负责运送高等军官候补生的船,很难想像会有一般旅客刚好也在船上……伊库塔,你觉得如何?」 「嗯?到适于食用为止还要五?六年,离完全成熟大概还要十五年左右吧……」 「又没人在问你的狩猎范围的下限——」 雅特丽的吐槽被突然发生的船体剧烈震动打断。所有人都一口气失去了平衡,手中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也全都泼了出来。和先前的摇晃有著明显差别的这次震动并非海浪造成,而是源自于严重的「撞击」。 「——怎么回事!」 在房内众人中第一个重新试图站好的雅特丽同时开始分析状况。另一方面,托尔威抱住面朝上往后倒下的哈洛肩膀并帮忙撑住她,至于从最上层床铺摔下来的伊库塔则是把富有弹力的马修身体当成缓冲垫,虽然很厚脸皮但同样平安无事。 「喔喔马修,没想到你居然不惜挺身救我……来为了我们的友情乾杯吧。」 「呜呜……你这家伙怎么不乾脆头朝下狠狠摔到地上……」 在马修总算推开伊库塔站起来时,先前乖乖待在床上的精灵们也察觉到事态紧急而开始行动,回到主人腰包里各就定位。当所有人正在确认彼此是否有受伤时,从一直没有关上的房门外传来船员的叫声。 「各……各位!冷静下来听我说!这艘船的船底撞上暗礁开始进水了!船长刚刚下了全员离舰的命令!能动的人立刻前往甲板,然后按照水兵的指示搭乘救生艇!」 下达避难指示的声音因为危机感而走了调。触礁、进水、全员离舰——从这些名词会联想到的注定结局就这样伴随著让人感到绝望的印象,同时在现场所有人的脑海中描绘成型。 「大家,都听到了吧!快点前往甲板!」 然而,也有一个瞬间甩开悲观预测开始行动的人。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 「不需要惊慌,排成一列跟在我身后!只能带最低限度的行李!」 雅特丽这个人即使身处这种状况下,也能够毫无犹豫地指挥场面。她具备足以让因为直接面对紧急事态而化为乌合之众的集圑立刻恢复秩序的领导能力。而且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在这种场面下也并不打算傻傻地当个乌合之众。 在雅特丽的率领下冲上楼梯来到甲板的众人正面迎向豪雨和暴风的洗礼。比成年人腰围还粗的大型桅杆因为风压而发出嘎吱声,上方的水兵们为了收起快被风吹到涨破的船帆,正拚命地进行作业。船体已经比平常倾斜了将近二十度,再加上时间是刚刚日落。才陷入黑暗的海面一片漆黑,简直让人寒毛直竖。 「海面是猛浪状态吗……在这个局面下居然碰到恶劣天候的最高峰,我们真是受到神明厌恶。」 「是哪个人平常没做好事啊?心里有数的人自己举手。」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答案只有你吧,以后想拿圣典当题材胡说八道时记得节制。」 雅特丽一边和伊库塔开著没有紧张感的玩笑,同时走在集团最前方前往甲板后部。那里放著四艘救生艇,其中一艘已经由水兵做好被放往海面的准备。船员对著到达现场的雅特丽等人发出指示。 「来的人就坐上去!你们这些平民最优先!」 「平民」这种称呼让雅特丽露出微微不情愿的表情,然而她立刻甩开这种感伤再度开始行动。由哈洛第一个上船,接著依序是马修、托尔威、伊库塔,最后则是自己。 等到所有人的身子都完全纳入小艇内后,注意到伊库塔的水兵以歉疚的表情补充了几句。 「你的搭档是光精灵吧?仔细听好,因为触礁所以船员中有人受伤,现在还不能让水兵搭上这艘救生艇。目前救生艇全都用绳子拴在船上所以不会被浪冲走,不过一旦到了最后关头,为了避免被拖下水就必须切断绳子。到时记得利用光信号将所在位置告知附近的救生艇,就算多少会被冲散,也一定会想办法会合!」 确定伊库塔和库斯都点头之后,水兵放松系绳,将他们搭乘的救生艇放到海面上。被放进汹涌大海里的小船一下右一下左地剧烈摇晃,让搭乘者们产生了彷佛随时会丧命的感觉。 「开……开什么玩笑!海浪汹涌成这样,就算搭著救生艇避难又有什么用……!」 「小马!你稍微往右一点!贝凯尔小姐往左!要让整艘船平均承担体重!浪这么大,万一翻船就再也无法恢复!」 托尔威以次于雅特丽的冷静来发出指示,马修和哈洛只能茫然地照办。另一方面,伊库塔则是在倾盆豪雨中目不转睛地盯著逐渐倾斜到致命程度的接驳船。 「怎么了伊库塔,快点动动你那张总是意见很多的嘴啊。你这么安静会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把我的言行当成判断吉凶的徵兆……先不说这个,雅特丽,你看那孩子。」 雅特丽依言顺著伊库塔的视线望去,就看到那个先前在船舱门口遇过的少女正在甲板上准备搭乘救生艇的光景。即使相隔遥远,也能看出她那纤细的肩膀不停颤抖。虽然外貌并不像是已经可以只身旅行的年龄,然而也没有看到其他同行者的身影。 「……啊!」 就在这一瞬间,悲剧发生了。侧面惨遭一波大浪击中的船身严重倾斜,导致站在甲板边缘的少女被抛向大海。停留在空中的时间仅仅只有一瞬——她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娇小的身体就被漆黑的大海吞噬,消失无踪。 勉强还留在甲板上的一名水兵单手拿著救生圈,以激动的眼神努力观察海面……然而已经太迟了。就算想去救她,少女的身影也早就被隐没在海浪的缝隙之间。 「唔,不妙。那样会死。」 伊库塔喃喃讲出极为接近过去式的事实,接著就地起身开始脱去上衣。 「库斯,如果你还能看到那孩子的话就帮我打出远光灯。」 「伊库塔,太危险了。最好不要……」 「拜托了。」 听到主人请求的库斯以不情愿的模样离开腰包站到救生艇边缘,从腹部的「光洞」射出强烈光线照亮了海面上的一个角落。接下来伊库塔拿起被随便丢在船底的救生圈,把绑在上面的绳索其中一头交给雅特丽。 「要是你随随便便就放手,我可会变成鬼回来作祟。」 「等一下……你──!」 伊库塔没有给雅特丽思考的时间,直接以头朝下的姿势跳进海里。为了不输给汹涌海浪,他用手脚奋力滑水,直直朝著远光灯(high beam)指示的位置游去。被留在救生艇上的众人只能屏气凝神地旁观著很快就潜入漆黑大海中的背影。 「……………………呼啊!」 经历对旁观者来说感觉彷佛是永远的十几秒后,伊库塔抱著如同尸体般瘫软无力的少女身体浮上海面。雅特丽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快救我啊!」 听到那愚蠢的惨叫,四人开始用力拉绳。在随时都有可能翻船的摇晃中,光是要一边保持平衡并把两人拉上救生艇,就必须花费一番工夫。 「呼……呼……啊?好辛苦……海水好咸……」 「吵死了,既然已经耍帅就该保持到最后啊……哈洛,那女孩的情况如何?」 「她没有喝下海水,呼吸和脉搏也很正常!不过似乎还处于受惊吓的状态……」 依然把头枕在哈洛膝上的少女不发一语。看来似乎要好一段时间才能让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取回理性光芒,然而如果光以「这样就不需要面对现状的角度」来看,或许反而算是一种幸运。 「似乎也没有撞到或裂伤呢……嗯?这是……」 为了确认有无受伤所以和哈洛分头检查少女身体的雅特丽注意到她中指上戴著的戒指。这是兼具印章功能的一级品,不过除了单纯的高级感,在银戒台上以黄金塑造出的造型实在过于眼熟。 「不行!这边已经撑不住了!要切断绳子了!」 这个叫声让雅特丽的思考冻结。击中侧边的大浪似乎成了最后一击,大船的倾斜度已经来到不可能恢复的地步。虽然船只逐渐下沉依旧忠于职守留下的水兵开始生涯最后的工作……切断拖曳救生艇的绳索。伊库塔等人搭乘的救生艇和大船之间的联系被切断,开始真正的漂流。 「……该不会……只有我们逃出来吧?」 望著现在已经完全打横只能慢慢沉没的大船,紧咬著嘴唇的雅特丽也不由得面色凝重。背后的马修则乱挥著手脚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 「该……该怎么办!搭著这种小船被丢进风浪汹涌的大海中央,这样不是只能等死吗!我只是来接受考试,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 「小马,你冷静点!要是因为乱动把船弄翻,所有人都会立刻溺死!」 托尔威从后方架住抓狂的马修并压制住他。另一方面,哈洛紧抱著失去意识的少女,喃喃地讲出泄气发言。 「我……我们会死吗……还……还有没有什么能做——」 「……人事已尽,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必须撑过这场暴风雨。」 雅特丽以僵硬的语调如此宣布,就像是在说服包含自身在内的所有人。同意这句话的伊库塔吸著鼻子并接著说道: 「哈啾!……正如雅特丽所说,接下来是听天由命的领域了。在暴风雨停歇之前,我们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只能尽量偷懒,接著就任凭神明安排吧。」 第二章 东线无战事 少女感觉自己正在被冰冷、昏暗、深不见底的黑暗逐渐吞噬。 没有能抵抗的方法。受到激烈水流翻动的自己连上下都分不清,在鼓膜因为水压而发出惨叫的情况下,更剧烈的绝望压力压垮了内心。出生至今第一次已经近在眼前的死亡恐惧再怎么说都不是靠理性的力量就能与之抗衡的事情。 挣扎的手脚很快就会耗尽力气——这时,出现了一道光。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似乎有什么正沿著那道贯穿黑暗到达这里的光芒往这边靠近。一开始是手腕被抓住,接著是身体被整个被搂住。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非常接近的位置响起,透过彼此相贴的皮肤,少女甚至产生两人的心跳已经同步的感觉。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中,可以理解死神正在咂著嘴逐渐远离受到光线和温暖包围的自己—— 「……………………嗯…………」 劈啪劈啪——爆出火花的声音让少女恢复意识。 视野相当昏暗。小小的篝火是唯一光源,在呈现橘色的光芒中,浮现出几道人影。一个身材微胖,牙齿不断打颤的少年;以担心神色望著少年的英俊青年;还有正面左手边坐著一个发色和火焰相同,态度毅然的女性。大概是为了取暖吧?每一个人的共通点就是都紧抱著自己的搭档精灵。 「啊!您醒了吗?」 少女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这时她总算察觉自己正被人从后方搂著。背上传来胸部的柔软触感,隔著薄薄贴身衣物相互接触的皮肤正分享著温暖。 「……你们……是……?」 听到少女的发言,首先是那个红发的女性——雅特丽率先起身,在原地恭敬屈膝跪下。 「很高兴您醒了,公主殿下……请原谅我以这种形式拜见您的失礼行径。」 除了抱著少女的哈洛,其他人也效法雅特丽一起低头行礼。由于众人表现出敬意,少女也回想起自己应该维持的立场。 「……你等都抬起头吧,无须拘礼。现在是什么状况……」 「是,仅遵吩咐……那么简洁为您说明。在乘船前往高等军官甄试会场『希尔喀诺列岛』途中,我等搭乘的船只因为遭遇暴风雨而沉没。勉强搭上救生艇成功逃离的人只有包括殿下您在内的六人,之后经历约两天的漂流,在某处的海边靠岸……而目前则是像这样寄身于海边的洞窟中。」 听完雅特丽的报告,少女睁大双眼陷入沉默……接下来她花了数分钟整理记忆,用刚刚得知的 情报来填补至此为止的记忆空白。 「……是吗……船沉了吗……那果然不是梦。」 被漆黑海面吞没的可怕记忆再度苏醒,让少女肩膀猛然一震。一起盖著好几件上衣,将娇小身体抱在怀中的哈洛担心地望向她的侧脸。 「由于在漂流的那两天中持续受到雨淋,殿下的身体非常冰冷……因此由哈洛玛?贝凯尔和在下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负责轮流以自身身体来温暖您的身体。虽然我们也明白这是极为冒犯的举动,但毕竟没有其他方法,只有这点还请宽恕……」 「请……请殿下饶恕……!」 看到哈洛畏惧地低下头,少女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我打从心底感谢你们的心意。如果只靠这脆弱的一己之躯,想必还撑不到醒来就已冻死……话说,你刚刚自称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 「是……」 「久违了。我曾在当今陛下行幸之际,同行拜访你的老家。这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吧?」 少女随口讲出的这句话,让雅特丽不由自主地抬起原本朝下的脸庞。 「……您还记得吗?那时殿下才刚满四岁……」 「你那时是虚岁十岁吧?我因为手构不到盘子而感到焦躁,而你贴心地帮忙从桌上拿了烘烤点心……你也是因为看到我的长相而认出了我的身分吗?」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再怎么说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雅特丽露出暧味的微笑回答: 「因为和那时候相比,殿下的非凡成长已远超过我的想像……所以如果黄金色的发丝和刻著永灵树(卡托沃玛尼尼克)的戒指欠缺了任何一边,我恐怕会无法完全确定。」 听到雅特丽这么说,少女从和哈洛一起盖著的层层外套里抽出左手。在她的中指上,戴著刻有卡托瓦纳帝国的象徵──永灵树图案的戒指。 「……没错,我正是当今卡托瓦纳帝国的第三公主,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除了雅特丽,原本感到半信半疑的其他人现在似乎也因为本人如此报上名号,重新确定眼前的少女确实是身处云端的贵人。在肃静的沉默之后,率先开口的人是托尔威。 「……在下是托尔威?雷米翁。初次拜见,夏米优公主殿下。」 「嗯,你是雷米翁家的么子吧,我也听说过你的传闻。」 「荣幸之至。如果您方便的话,能否容许我请教一事……」 没等到托尔威把话说完,公主殿下就以生硬的语气开始回答。 「如果是要问我和你等共乘一船的理由,那么不需开口,由我直接回答吧。有鉴于和齐欧卡共和国的战局恶化,身为皇室之一员,我是前来看看今后将背负起本国未来的年轻人们的模样,同时也是为了要激励考生。没有更深入也没有更简单的理由。」 「可是,请问随行的武官等……?」 「这还用问,当然是和那艘船一起沉进了海底。」 夏米优殿下在提问之前就抢先回应,从她的语气中隐约透出一种不允许对方有任何意见的顽固……虽然她宣称有随从,然而无论是在船内相遇时或是后来前往甲板时,都没有看到她身边跟著任何人。虽然这点让人在意,但托尔威决定把这些疑问暂时先藏进心里。 「我……我名为马修?泰德基利奇。请公……公主殿下也允许我……发……发言……」 这时湿衬衫紧贴在肥胖身躯上的马修一边发抖,同时战战兢兢地开口。公主殿下的视线转到他上。 「泰德基利奇……是负责掌管帝国西南部艾伯德鲁克州驻留部队的家族吧?你的名字我也记住了,如果有事情想问尽管提出,马修?泰德基利奇。」 听到公主殿下毫无犹豫地讲出泰德基利奇家的概况,让旁边的雅特丽默默对她的博识感到佩服。另一方面,虽然应该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遇到有人知道自己的家名,然而当事者马修似乎却连注意到这事实的余裕都没有,只能从发紫的嘴唇里虚弱地挤出诉求: 「如……如果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足够的温暖……请……请问能否把现在盖在最上面的……我……我的上衣……还……还给我呢……」 听到这要求,公主殿下才发现为了让自己获得温暖,在场的所有人都提供了自己的上衣。她不由得感到很过意不去,想从代替毯子的层层衣物中离开,却被哈洛惊慌阻止。 「呀……不……不能出去!公主殿下跟我身上都只有穿内衣呀!雅特丽小姐,请把马修先生那件还给他本人!」 雅特丽点点头,只回收放在最上面的斗篷,并把已经乾透的斗篷还给原本的持有者。马修以像是逮到大好机会般地用上等布料裹住自己,接著似乎开始把全副精神都放到避免体温流失的行动上,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 「啊,公主殿下的衣物也几乎都乾了呢……那么,虽然应该会有点不好活动,但能不能请您直接这样更衣呢?」 「若您希望,也可以把男性全赶出去。不过外面还下著暴风雨。」 听到雅特丽带著笑容讲出残酷发言,让马修的身体因为寒冷以外的理由而不断发抖。公主殿下用一句「不需要做到那样」回绝这无法视为玩笑的提案后,以意外迅速的动作穿上衣服并离开哈洛的怀里,隔了两天才终于再度以自己的双脚站在地上。 「嗯……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这应该要归功于你们为我保暖吧。」 「这实在是太好了,但请您暂时继续待在火边。这种状况下万一殿下您得了感冒,我等也无计可施。」 雅特丽以有礼但坚定的语气如此要求,公主殿下也率直照办。由于直接坐在地上会让下半身感到寒冷,因此最后她又重新坐回哈洛的膝上。 众人暂时默默围著篝火,公主殿下却突然以像是被雷打到那般的表情开口。 「……对了。在船沉没时,你们当中有人去救助被抛进海里的我吧?虽然你们每一个人的确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特别想对那个人表达谢意,自己出面吧。」 「……请您稍等。」 雅特丽起身离开在篝火旁围成圆圈的众人,走向一片黑暗的洞窟深处。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某个柔软沉重的东西被踢中的声音,伴随著惨叫声一起响起。 「快起来,伊库塔。公主殿下传唤你。」 「……让她改天吧,我不和没有事先预约的……呜啊!」 同样的声音和惨叫重复响起三次之后,大概是总算谈妥了吧?一名腰包里放著光精灵,上半身没穿衣服的少年活像是因腰痛所苦的老人,以扶著腰部的姿势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是伊库塔?索罗克。公主殿下好,今天您过得如何?」 「原来还有一个人吗……那么,是你救了我?」 「啊?该说是情势所迫呢?还是适材适用呢?……因为只有我拥有光精灵……」 穿上哈洛递出来的衬衫后,伊库塔以非常不像样的姿势跪下向夏米优殿下行礼。其实就连这点也是因为被雅特丽从背后痛捏屁股后他才肯做。 「是吗。无论如何我都要表示谢意,伊库塔?索罗克,也谢谢你的搭档光精灵。我保证平安回到帝都之后,会对你们充满勇气的行为给予相当的奖赏。」 腰包里的库斯低头回礼,然而伊库塔却在原地盘腿坐下。 「好啦,能平安回去是最好啦……不过到底会怎样呢……」 「伊库塔,不要讲出这种会无谓引起不安的发言。」 雅特丽低声告诫,然而对方的不安早就已经被煽动。 「……你意思是也有可能无法回去?」 「在还不确定这里是哪里之前根本无法判断。虽然能活著漂流靠岸确实幸运,但即使如此,毕竟我们在暴风雨中随波逐流了整整两天……途中我有看到太阳从救生艇前进方向的右前方升起,所以只知道我们被冲往东北方向。」 尽管伊库塔的语气轻松,但内容却没有经过乐观修饰的部分。公主殿下陷入沉默之后,托尔威站了起来像是想打破已经变得相当沉重的气氛。 「……雨声似乎变小了。无论如何都必须确定目前的所在地,如果想去外面探查,或许现在正是机会——阿伊,如果方便,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还在用那种叫法,你真是学不到教训……」 虽然嘴里抱怨,伊库塔却意外老实地起身。把精灵放进各自的腰包后,托尔威还另外背起自己的行李,然后两人并肩离开洞窟。 现在的时刻似乎是早晨,除了天空透著光亮,连原本倾盆般的暴风雨也已经减弱到小雨的程度。伊库塔和托尔威来到沿著海岸往前延伸的树林地带中,一面拨开灌木,一面在根本算不上道路的路上往前进。趁此期间,两人也稍微聊了一下。 「谢谢你愿意陪我。老实说,我还以为阿伊你会觉得很麻烦。」 「马修是那副模样,女性成员们又必须照顾公主殿下,只能用消去法来决定人选吧。我在不该偷懒时也会照样偷懒,不过只有在偷懒就会死的时候才会乖乖工作。」 虽然发言听起来偏执,但托尔威绝不讨厌伊库塔的这种个性。 「我说,关于那位公主殿下……阿伊你觉得如何?」 「虽然有可疑之处,但我认为最好不要随便追究。一个不好可会陷入泥沼。」 「咦?怎么直接就讲到核心了?和我谈话时不以幽默感来回应吗?」 「我是故意切换啊。就算在这装傻,负责吐槽的雅特丽也不在场……喔!找到好东西了。」 伊库塔发现某个挂在藤蔓上看起来像是果实的物体,并摘下来丢给托尔威。接著他一边咬著自己的份,同时做出说明。 「这是猪笼草的捕虫笼。等到成熟开始诱骗昆虫时就不能吃了,但在笼盖打开之前,里面的液体可以饮用。出乎意料地好喝,你也试试吧。」 「……啊,真的,酸酸的很好喝。」 「摘下几个放进背包里去吧,在正式开始觅食之前起码可以先垫垫肚子。」 除了哈洛的水精灵制造的水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吃,让洞窟中的每个人都开始受到空腹的困扰。托尔威兴高采烈地放下背后的包包,开始拔下适当的捕虫笼塞进去。 「不过你跟马修还真是让人佩服啊。就连搭乘的船只即将沉没时,也小心翼翼地把那种占位的东西一起带出来。」 伊库塔是在说托尔威背包里那根存在感显得特别强烈的铁制长筒。那是装在搭档风精灵腹部的「风穴」上,藉由利用空气压缩能力产生的压力,来发射铅弹的现代士兵主力武器——也就是风枪的枪身。 「哈哈,虽然我犹豫了一下,不过又觉得要是碍事,等到上了救生艇之后再丢弃也还来得及。因为对于志愿成为风枪兵的我来说,这可是顺位排在同伴性命和搭档精灵后的重要之物。」 「希望不要演变成需要用到那玩意的状况。话说回来,啊?肚子好饿……」 把已经吸乾的捕虫笼随手拋开后,听著肚子叫声合唱的伊库塔和托尔威加紧往前进。为了避免迷路,他们一边看著罗盘并朝著南方一直线前进,并在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后,离开树林地带来到开阔的草原。 「……这下伤脑筋了。」 视野一口气展开后,观察过四周的伊库塔一开口就喃喃讲了这句话。晚他一步到达的托尔威也目睹相同的光景,立刻哑口无言。 地形方面并没有任何会让人吃惊的状况,只有缺乏起伏的原野横跨东西,绵延不断地往外展开。然而在接下来应该会成为回程路线的西侧大地上——出现了自然山脉和丘陵以外的物体,成为更严重的障碍阻挡在他们面前。 「……怎么可能……那边可是西方啊……就算我们被冲得再远,也不该这样……!」 就连至今为止都表现出和雅特丽同等冷静的托尔威,在这时也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毕竟出现在他眼中的光景,是和海岸线呈现垂直,将原野一分为二的铁丝网,以及彼此隔著一定距离,散布在铁丝网之间的监视用城楼。最靠近他们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值班的士兵正在出入。 「……看来这并不是我的错觉,卡托瓦纳帝国东边的国境线在这里看起来是位于西边。换句话说……」 无论如何,两人都躲进树荫里避免被监视的士兵发现——伊库塔先狠狠咂嘴三次,才把混合了满满放弃的叹息往外吐,直到总算发泄够了才停止。 「这里已是齐欧卡共和国的领土了……很遗憾,看来我们似乎以毫厘之差落进了地狱中。」 伊库塔?索罗克以非常简洁的比喻,来形容自己一行人身处的恶梦般现实。 归队的伊库塔和托尔威提出的报告,不仅没有缓和洞窟内的气氛,反而宛如铅块般带来增加沉重压力的结果。 「……怎么会……居然被冲到国境的另一边……」 哈洛铁青著脸喃喃说道,身体好不容易才变暖的马修也发出惨叫。 「可恶……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还以为好不容易活下来了……」 先不论这样做是对是错,马修的发言的确代替所有人说出心声。就连雅特丽似乎也必须先仔细选择该说什么话来激励众人,因此暂时保持沉默。伊库塔趁这段期间整合状况。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可以主动选择的选项有限。我认为首先必须要针对这一点统一所有人的意志,才是聪明的做法。」 不等其他人的反应,伊库塔就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位置并排竖起左右手的食指。 「第一种,是向齐欧卡军投降并要求对方提供对俘虏的待遇。嗯,这还算是脚踏实地的路线。」 狭窄的空间里塞满沉重的沉默,现场没有任何人随便选择了这个选项。 「第二种,是要想办法突破国境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帝国。这个算是赌很大吧。」 纸上谈兵是很简单,然而一想到实行后会碰到的困难,没有人能轻易表示赞同。 思考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马修以战战兢兢的态度开口说道: 「成……成为俘虏后,我们的人身安全就会受到战时条约的保障。当然会被拘捕,但只要等一阵子,是不是就能够透过交换俘虏回到帝国去……?」 这段发言与其说是基于事实的意见,还不如说是乐观的预测。因此雅特丽很乾脆地舍弃了他的提议。 「这想法再怎么说都太乐观了。我知道在我们之中还有欠缺自觉的家伙,但毕竟我们可是要一肩扛起帝国军将来的高等军官候补生耶。光凭这点就十分足以成为齐欧卡军不想放我们回去的理由……而且就算扣掉这部分,这几个人里面能成为外交谈判筹码的人实在太多了,当然也包括我本身在内。」 「没错。公主殿下自不用说,伊格塞姆家出身的雅特丽小姐,还有雷米翁家出身的我……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人都会被视为高价值的人质吧。假设真的能够回去,也不知道对方到底会要求多大的代价。」 「哎呀?性命值钱的大人们果然很辛苦啊,居然连想要老老实实地求得自身的平安都无法如愿。」 虽然伊库塔一脸不以为然地出言讽刺,也无人还有心思去回应他。少年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算了,总而言之呢,吾友马修。就算我们在这里成为俘虏,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还给帝国,假设真的要放我们回去,那时肯定会被狠狠地压榨一笔代价。还有你也可以先想像一下回国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唔,如果考量过这几点后还是要选择俘虏这选项,你只能先祈祷齐欧卡的人们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泰德基利奇家的大名了。」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伊库塔发言里的尖锐讽刺依然没有消失。马修抱头开始烦恼,但下一瞬间,彷佛要把这种挣扎狠狠排除的大喝声响遍整个洞窟。 「成为俘虏——开什么玩笑!」 猛然起身的夏米优公主殿下以篝火都为之晃动的惊人气势大声怒吼。即使身处讶异视线全都集中于自己身上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放缓语气。 「没有时间滞留在这里!我……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尽早回去!警备兵算什么,无论使用什么手段也要突破国境!你们听好了,成功之际无论想要什么奖赏都——唔唔!」 这时,两根冒犯到极点的手指从正面压住了公主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在其他人都哑然无言的状况中,只有伊库塔以非常冷淡的表情蔑视眼前的贵人。 「安静一下吧,公主。就算您再怎么怒吼,或是拿出什么大方奖赏来当诱饵,也无法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希望您能从历史中学到这种水准的道理,也就是参考一下总是不断重复同样行为已经让人生厌的帝国历史。」 「──什……什么……!」 也因为伊库塔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到此为止即使多少有些失礼举止都不予追究的公主在听到这番无礼言论后,也不由得哑口无言。血一整个冲上脑袋,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 然而到头来她并没有必要说任何话。因为介入两人之间的雅特丽以不由分说的动作扭住伊库塔的手臂,把他的身体整个拽倒在地。 「——殿下,这家伙实在太过失礼。我发誓不会再让他说出此等冒犯言论,也请看在这家伙沉船时表现的份上,仅有这一次还请您原谅。」 雅特丽一边使出甚至让骨头摩擦,关节发出可怕声音的力道,同时以没有温度的语调请求宽恕。这逼人气势让公主忘了生气,只能点头。 「够……够了……的确,我似乎也不够冷静……」 获得原谅的伊库塔总算被雅特丽的关节技解放。虽然他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不过却压著刚刚被扭转的肩膀,像是在忍耐相当严重的痛楚。 「反省了吧?要是对殿下的宽容心怀感谢,就去外面让脑袋冷静一下。」 「是?」 留下让人觉得他根本完全没在反省的回应后,伊库塔和库斯一起离开洞窟。等到他的背影从洞口消失,雅特丽重新面对剩下成员,举出一个提案。 「无论要做出哪个选择,在没有人具备正常判断力的状态下都没有意义。想继续饿著肚子进行有建设性的讨论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所以现在要以眼下如何生存为第一要务并先去收集食物,大家觉得如何?」 「……嗯,我赞成。肚子填饱之后,一定也会想到什么好主意。」 在托尔威之后,哈洛和马修也接连表示同意,最后剩下的夏米优公主殿下面对炎发少女的认真眼神,除了点头以外别无其他选项。 被赶出洞窟的伊库塔不需要他人提议,已经为了填饱空腹开始调集食物。虽然他表面上偏执,不过基本上他只是依循三大欲求而动,所以行动原理非常单纯。 「嗯?没有道具很难采到椰子……」 伊库塔先放弃随处可见结实累累的椰子树,把视线望向地面。只要仔细睁大眼睛,可以看到潮湿草丛中有迎接早晨的树林生物们正在四处活动。 「啊,喂喂?那边的蛇大哥,老实成为我的血肉吧……呜哇好长!原来是蟒蛇大人吗?不不那个……真抱歉没什么事。」 被出乎意料巨大的对手一瞪,伊库塔只能垂头丧气地败退。他没有和三公尺级的巨蟒格斗的胆量,因为万一被对方缠住勒紧脖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种时候应该要遵守大自然的残酷原则,比起瞄准大型猎物,还不如针对弱者……喔,发现蚱蜢了?很好很?好,这家伙烤过之后很香还算不错……」 「我们自己吃那个是可以,但昆虫是最下等的饮食文化,公主殿下一定会产生反感。」 正当他就这样趴在地上追捕蚱蜢时,后方传来先前毫不留情拧住自己肩膀的友人声音。伊库塔没有回头继续捕捉行动,雅特丽也不介意地继续开口。 「刚才那行为真不像你的风格。讽刺别人时像呼吸一样自然,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怒才是你伊库塔?索罗克的做法吧?」 「因为听说与其首尾一贯完全没有破绽,偶尔让风格崩溃一下似乎比较有魅力。」 「就算真是那样,在这时露出本性应该不太妙吧?即使面对突然冒出的紧急事态,也能够冷静确实的行动。没有比这招更有效果的自我展示方式。」 很难得,言语上的应酬在雅特丽占优势的情况下结束了。单手握著一把蚱蜢,保持背对雅特丽姿势的伊库塔喃喃开口: 「我真的也有在反省。我连自己都没想到,只因为有了『对方是皇族』这种预备知识,就能让我对于眼前有哪个人惊慌失措的情况感到如此火大。」 「果然是那样吗……意思是你无法原谅支配阶级的人做出不理性的举止?」 「我还以为自己早就死心了……毕竟就算无法原谅也没有什么用。」 伊库塔吐出带有自嘲的叹息,雅特丽斟酌一下用词后才开口。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敬,然而在说皇族应该要怎么样之前,夏米优殿下表现出来的行动很符合她的年龄。不,光是身处这状况却没有哭,你不觉得就已经很了不起吗?」 「嗯,没错。唉,我这家伙……光因为对方是皇族,到底想要求只活了自己三分之二时间的小女孩具备多大的器量呢?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啊,话说回来,要是有小刀可以借我一下吗?」 还蹲著的伊库塔很灵巧地转身后,就看到站在后面的雅特丽不知何时全身已经换上一丝不乱的衣服和装备。腰部右侧是军刀,左侧则是短剑。 这二刀流的态势正是被人们并称为「白刃的伊格塞姆,枪击的雷米翁」的由来。就跟风枪对托尔威的意义一样,对于她来说这是仅次于生命的重要荣誉。 「要是敢伤到刀刃我会杀了你。」 不过,雅特丽却把等于是一半荣誉的短剑轻易地自腰间拆下,借给伊库塔。当然她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愿意出借。然而关于这两人的信赖关系,无论是强度还是存在方式,在在都有著旁人无法理解之处。 「大家都到齐了呢,那么来发表各自的收获吧。」 当原本位于东方地平线上的朝阳升到头顶时,六个人全都聚集到洞窟前,把觅食的成果各自带了冋来。只见草地上摆放著颜色形状都各有不同的动植物。 「那个……我不擅长追赶会移动的对手,因此收集时以水果和菇类为中心。菇类是以牛肝菌科为主,选择大型比较能填饱肚子的类型;但水果方面有点问题……一开始我以为可以找到香蕉或木瓜之类,但实际上采到的只有这个。」 略带苦笑的哈洛指出的东西,是外型类似青椒的橘色果实。数量超过人数,鲜艳的暖色果皮也让这东西看起来显得很好吃。产生兴趣的公主殿下从中拿起一个,开始观察。 「这是什么的果实?我以前没有见过……」 「啊?caju吗……也罢,比起不能吃的东西算是好上一百倍吧,何况是贵重的糖分。」 除了公主殿下的所有人都一起露出苦笑。为了感到困惑的她,哈洛补上说明。 「公主殿下,您应该吃过腰果吧?那是这个果实的种子部分。」 「哦?是腰果的果实吗?那么味道应该可以期待吧?」 哈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建议公主可以尝一口。按照建议把橘色果实放进嘴里的公主才刚咬下表面的那瞬间,立刻皱起眉头整个人僵住不动。要咬下一块果肉似乎颇费工夫,在那之后大约花了三十秒,她的嘴巴才重新恢复自由。 「您觉得如何呢,公主殿下。」 「……又硬……又涩……还带著生青味……还有,基本上有甜味……」 她提出了简洁但贴切的感想。这样一来现场的空气才终于稍显缓和,察觉到这一点后,托尔威趁著气氛还未被破坏赶紧接下来说道: 「那么,下一个应该是轮到我?这是美味而且还便于调理的椰子蟹,不过因为是白天,所以我只抓到两只。」 有两只大到需要用双手才能抱起,外型类似巨大寄居蟹的生物并排躺在草丛上。看到这个让大家自然地发出佩服的声音。椰子蟹白天会躲在土中的巢穴里,想抓到必须先找到巢穴入口再把它挖出来,然而这并不是简单就能办到的事情。 「……白天,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到两只这么大的猎物吗。很行嘛……」 雅特丽用点起斗志的眼神瞪著托尔威,然而当事者对她的视线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只能转开视线不断搔头。这两人真是不对盘。 「那么下一个是我了……虽然苦战了一番,不过我自认有尽到提议者的责任。」 雅特丽先笑著讲完开场白,才走向附近的草丛,从那里把事先藏好打算造成惊喜的自己的成果拖了过来。众人间立刻响起一阵欢呼。 「咦咦咦咦!这……这是野猪吗……?怎么可能!光凭一个人是用了什么方法……!」 「脖子上有一道刀痕……看来外伤只有这一处。也就是说,该不会是用那把军刀…………?」 让惊愕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雅特丽得意地挺起胸膛。对于天性喜欢掌控指挥的她来说,佩服和尊敬这两种反应是愈多就会让她愈高兴的无价报酬。 「……果然,再来是我吧……」 马修显得很意志消沈。看看他带回来的收获,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态度。 「我是想要这样进展啦……不过这是什么?三颗小椰子是没问题,可是外壳已经碎裂,里面的果汁也几乎都流出来了。让人在意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会变成这样。」 「──我去采椰子时,才发现长在比想像中还高的位置。因为用石头打也没掉下来,所以想说乾脆开枪打下来……」 他的搭档风精灵图从腰包中以关心的眼神看著马修。就算没有说明一切,那视线和马修挂在背上的风枪枪身也显示出他的失败全貌。 「……吾友马修,无论什么道具都有适当的用途。不可以什么事情都想要靠开枪解决。那样只是乱开枪的危险份子,要不然就是三流国家的行径。」 「你……只有你没资格说我!你那边才叫惨不忍睹吧!」 伊库塔开了相当危险的玩笑,但是在哪个人注意到这点之前,马修的大叫就转移了话题的目标。冰冷的视线集中到伊库塔脚下堆得像座小山的「成果」上。 「……蝉、蚱蜢、天牛、牙虫、田鳖、各种毛虫……该怎么说……那个……是充满野性的阵容呢……」 「昆……昆虫是最贴近身边的蛋白质来源嘛,我认为这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喔?」 「还有青蛙吗……算了,为了方便保存而先晒乾这点可以给予正面评价。」 伊库塔得到非常微妙的评价,不过本人却以毫不在乎的表情吹著口哨。公主殿下远望著他收集来的食物,用少了几分血色的表情战战兢兢地发问: 「要……要吃……这些吗……?那个……该怎么说……怎么看都是些虫子耶……?」 「当然要吃啊。至于我个人的感想,我是觉得田鳖难吃到爆。」 「喂!这时应该要先缓和气氛吧!……公主殿下,请放心。就算不去碰这些虫子,目前的食物也还有余裕。」 公主殿下放心地呼了口气。面对搜集来的食材,哈洛卷起袖子鼓起干劲。 「那么赶快来料理吧。不过因为没有锅子,基本上只能用烤的。要是能妥善运用叶子和黏土,大概还可以焖烧吧……?」 「除了现在要吃的分,我想把猪肉加工成熏肉,不过要是造成明显的白烟也不太妙吧。马修,托尔威,可以请你们的风精灵把烟吸走吗?」 在哈洛和雅特丽的主导下开始烹调后,洞窟周围很快就飘起一股香味。 也是因为负责料理的哈洛表现出比预料中更好的手艺,在太阳开始西下时众人总算能够吃到迟来的午餐。六个人以彷佛复活的心境把几乎隔了两天的正餐大量塞进嘴里。 「肉……肉好好吃?明明没有放任何调味料,但是仔细品尝后就能尝出滋味…….」 「焖烧菇类配椰子蟹也很不错。讲个贪心点的要求,真希望有点咸味呢。」 「虽然只要蒸馏海水就能轻易取得盐巴,不过要是前往海岸,再怎么说环境都太开阔了。万一被边境的齐欧卡兵发现会很棘手,现在还是只能将就享受素材的原味。」 众人围著以叶子盛装放在地上的各式菜肴,度过还算和乐融融的用餐时间。过了一阵子之后,因为有得吃就突然恢复精神的马修为了要挽回至今的失态,开始提出积极的意见: 「我一直在想……我们这边有两把风枪,只要方法正确,是不是有可能突破国境昵?在这么长的国境线上,应该会有哪里的警备比较薄弱吧。」 「你才刚吃饱态度就强硬起来了呢。不过如果只根据伊库塔他们的报告,齐欧卡或许是把这附近视为帝国方面的进军路线,警备似乎相当森严。就算要沿著国境走向监视比较松懈的地方,我想有九成九的机率会在半路上就被发现。」 受到雅特丽的严厉评价,马修双手抱胸开始沉吟。旁边的伊库塔把火烤蚱蜢丢进口中,同时插嘴说道: 「不可以认为闯越国境是件小事喔。那得要先达成『国境线这边和对面都有人协助』的前提,之后才会产生胜算,但是我们哪边都没有。要是能乾脆收买士兵,事情应该会比较好办,问题是讲到我们这些成员身上的东西里有什么比较值钱……」 伊库塔的眼神飘向正在挖出椰子蟹肉的公主殿下手边——正确来说是戴在她手指上的小戒指。讲到有点价值的财物大概也只有这个,但再怎么说…… 「……也不能拿清楚刻有皇室纹章的戒指去收买共和国的士兵吧。与其那样还不如把雅特丽的双刀交出去会比较合乎现实。虽然外观普通,不过那应该是很不错的名刀吧?」 「哎呀,你还真识货。不过拿这名刀去切青蛙的人不知道是哪边的哪一位呢?」 「你自己不是也拿来解决野猪吗?刀就是要拿来切才能显出价值吧。」 伊库塔讲著听起来就很假的藉口,不过再怎么说,双刀不足以用来作为收买筹码的事实依然没变。 正好在所有人都陷入沉思让话题中断的时候,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公主殿下第一次开口。 「……关于到底要靠自己力量越过国境,还是要乖乖成为俘虏。我希望你们所有人先暂时集思广益,直到找出一个有充分胜算的方案,又或是得不到任何结果时,再重新做出决定………就算我大吵大闹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这是事实,所以一切就交给你们的判断力和实行力。」 听到这番话,其他人都以惊讶的表情望向公主。虽然伊库塔的冒犯言论让他自身感到后悔,不过似乎也多少促进了受到指责的另一方自我反省。不管怎么说,她从议论中抽身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单纯从立场上来说,无论公主殿下提出多么不合理的难题,其他所有人都不得不遵照她的命令。 「……正如殿下所说,没有必要急著做出结论。虽然也不能太悠哉,但还是先花上充分时间讨论后再决定吧。待在这里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以环境来看,求生的难度也不是很高。我想把一、两天用在思考上也没有问题。」 所有人都对雅特丽的发言感到认同,暂时设下了一段缓冲时间。 在还算和乐的气氛下吃完午饭后,恢复精神体力的众人转为各自开始为了确保、维持在野外的生计而工作。然而——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一个因为缺乏求生知识和经验而无事可做的人。 「——雅特丽,你那是在做什么?」 无所事事地在洞窟内外晃过来又晃过去的夏米优公主殿下,对著默默以自己双手进行作业的对象开口搭话。雅特丽闻言继续工作没有停手,只把脸转向公主。搭档的西亚也从腰包里送出平淡的视线。 「是,殿下。我是在用树木果实和线制作简单的警报装置。只要在周围拉起一圈防线,万一有人靠近,挂在洞窟入口的树木果实就会发出声音警告我们。」 雅特丽的回答很流畅明确,已经很有军人风范。当公主正想要提问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时,她已经结束作业,迅速地在原地站起。 「那么,我要去把完成品架设起来。很抱歉造成您的不便,但是请您不要走出这个洞口可以看到的范围以外。」 确认对方点头后,雅特丽潇洒转身,随后消失在树林之中。再度感到坐立不安的公主殿下往剩下的唯一同性成员──哈洛的身边靠近。 「哈洛,你在做什么?」 「啊,公主殿下。那个……我现在是在制造消肿的药草。受伤还可以靠自己小心避免,但只有蚊虫叮咬无法预防。」 哈洛使用一块中央往下凹陷,大概是被挑选来代替容器的石头,正在上面磨碎叶子和草根之类的东西。她的搭档水精灵米尔站在石头边上,有时会从身体上的「水口」注入一些水,帮忙哈洛把药草磨成滑润的糊状。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 「咦?不不,怎么能劳烦公主殿下呢!请您放轻松休息吧。」 「是……是吗……」 受到哈洛使劲摇头的魄力镇摄,而且处于没知识也没技术的立场,公主殿下也无法强硬要求只能乖乖退开。有没有什么自己也能办到的事情呢──她一边这样想,并把视线转往其他地方。 「喂,托尔威。你那把风枪的枪身会不会有点太长啊?」 「嗯?因为我想准确瞄准尽可能远一点的目标,如果切得比现在更短就无法办到。如果是一边冲锋一边开枪的猎兵,那么就如小马你所说,短一点会比较好。」 图和沙菲这两个风精灵正在把烟吸走,同时送入新鲜空气以管理篝火。马修和托尔威则在他们身旁保养风枪。 「……………唔。」 这边也有点自己无法介入的感觉。犹豫到最后,公主不得不锁定那个坐在距离洞窟入口不远处的伊库塔?索罗克的背影。 「……索罗克,如果你有在做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情?」 只有面对这个人时不是以名而是用姓来称呼,这行为表现出她的复杂心境。然而被叫到的当事者并没有表现出察觉这一点的态度,继续目不斜视地进行手中作业。 「嗯?您要帮忙吗?是要把这藤蔓像这样编起来。」 公主殿下往他手里一看,只见伊库塔正在把坚韧的藤蔓交错编排,做成某种网状的物体。她判断那应该是抓动物用的陷阱之类,因此也有样学样地加入作业。 「对对,就是那种感觉,没有必要做得很好看。」 「是吗,我知道了。」 虽然对她来说「自己动手做」是第一次的经验,但是只要掌握诀窍,这工作也不是那么困难。在没有特别进行对话,默默动手的期间,公主偷偷地观察著伊库塔的脸。 真是个从容自若的人……这是她最先出现的想法。无论是先前的冒犯发言,还是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自己帮忙的行为,他是不是完全不在意身分差距呢? 「手停下来了喔。」 最后,他甚至还这样提醒自己。感到很不好意思的公主一股劲地埋头编了起来。之后过了十几分钟,专注的工作有了回报,两人制作的东西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索罗克,这是什么?要说是网子看起来似乎还不够宽。」 「如果想要过著像个人的生活,这是远比起那种东西更不可或缺的东西喔。要试试看吗?」 伊库塔说完站了起来,挑好两棵距离适当的树,把编好的藤蔓像蜘蛛网那般挂在两棵树之间。 他看著完成的光景,满足地点了点头。 「成果相当不错——来,请吧。」 「请……请什么?」 尽管伊库塔一脸得意地推荐,但即使是到了现在,公主殿下依然完全不明白那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东西。看到她一脸困惑地呆站不动,伊库塔率先走到那东西前方。 「这需要一点技巧,是这样使用,你看。」 伊库塔轻巧地坐上藤蔓,接著用腰部作为基点回转身体,以悬挂在两棵树中间的姿势躺下。看到这模样,公主殿下终于领悟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想到为此花费的时间和心力,让她垂下肩膀。 「……是床铺吗?」 「这是海军专用,叫做吊床的东西。只要习惯,睡起来相当舒服喔。」 伊库塔灵巧地以和刚刚上去时相反的动作下床并做出说明。接下来他再次推荐因为感到不以为然而哑口无言的公主殿下试试看这个据他所说「想过著像个人的生活时不可或缺的东西」,加上公主本人也在「至少把帮忙部分的投资赚回来」的心态驱使下,于是心惊胆跳地坐到吊床上。 「没错没错,就是以腰部作为轴心让身体打直的感觉——哦,了不起,顺利躺上去了呢。」 伊库塔拍著双手为总算成功躺平的公主鼓掌。虽然有点感到自己似乎被当成傻瓜,不过她正在初次体验睡在吊床上的感觉,因此也没有余力去回应。 「初学者通常会在躺下去时整个翻覆摔下来,可见殿下的素质相当不错。」 「你原本该不会在期待我摔下去吧……?可……可是……这让人无法放松。或者该说好像随时会掉下去,真可怕。居然有人可以躺在这上面睡觉,真是难以置信。」 「请不要太紧张,试著以最稳定的姿势放松力气。我想您会明白睡在这上面比把叶子铺在地上当床舒服得多。」 公主按照伊库塔的建议调整身体位置,费了好一番工夫之后,总算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算是稳定的姿势,接著乾脆地放松了身体。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会翻覆,然而临时完成的吊床倒是出乎意料地牢牢承受住她的体重。 跨过最初的门槛之后,公主终于产生足以让她享受现状的从容。首先,视野就很新鲜。至今为止,出身高贵的她都没有在野外躺下的经验。 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听起来很悦耳,透过绿色天花板的缝隙间窥见的蓝色天空也很美。而且多亏背后通风,让人对热气不需过于在意。公主殿下可以感觉到,自从落入漆黑大海并在昏暗洞窟内醒来后到现在,一直很紧张的内心似乎正在一点点缓和。 「……原来如此,的确不错。这能让人放松。」 「对吧?充实的一天,全都是从舒适的床开始。」 伊库塔得意地挺起胸膛的模样让公主觉得很好笑,这时突然有个东西从她透过缝隙间仰望的天空中横切而过。她一开始以为是鸟,然而要说是鸟动作却嫌太慢。 「……索罗克,天空中飘著奇怪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听到这个疑问,伊库塔看向天空确认,然而就在同样物体一进入视线范围的那瞬间,他的脸色就一口气严肃起来。接著他把右手臂放在吊床的一边,利用体重整个往下压。 「——咦!」 在公主差点翻落的那一刻,事先在下面等待的伊库塔双手完美地抱住了她的身体。接著伊库塔不理会发愣的少女,直接转过身急急往前走。 「那是齐欧卡的天空兵。没有编队而是单机飞行,任务应该是侦查或巡逻……不过无论是哪边,既然位在这边看得到的位置,那么我方也有被对方发现的危险。虽然好不容易似乎已经让您体会到吊床的优点,不过抱歉,之后暂时得躲在洞窟里。」 在彻底的事后承诺下,公主几乎是不容抵抗地被强制运走。伊库塔的大胆行动让公主感到很是惊愕,但是被不算强壮的双手抱著,有段记忆无论她本身愿不愿意都会再度浮现。 夏米优殿下偷偷从伊库塔的怀中看向他的脸。接著想起——在冰冷的大海上,那道斩开绝望和黑暗照往这边的光芒中,自己和这个男性发生第一次接触。 得知天空兵出现后,为防万一所有人都躲进洞窟里。不过气球很快就隐没在低处的云层中,日落也几乎同时降临。然而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来自天空的监视」这事实成为严重的压力,让所有人的话都变少了。 同一天深夜。在各自不同的呼吸声此起彼落造成回音的洞窟中,公主殿下醒了过来。 并不是因为马修的打呼声太吵,她的睡眠并没有浅到会被这点小事影响。至于明明这样还是醒来的原因,是某个更深刻进逼的状况。 幸好,包括精灵在内,看来所有人似乎都睡得很熟。公主一个人悄悄走了出去。 「……到这附近应该可以了吧。」 她来到与洞窟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树丛中后,先东张西望地确认四周,然后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把短裤和内裤一起脱下。在公主的生涯中,在野外解手的经验即使连同白天那一次也还只是第二次而已。只有这件事情她永远也不想习惯。 「……呼……」 花了点时间上完小号后,公主殿下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手帕擦拭……要是平常用完就会丢掉,然而现在这却是宝贵的东西,必须用水洗过再晾乾才行。 她带著无奈心情穿好下半身服装,正打算要站起来时—— 「——是谁在那里!」 穿过灌木丛造成的沙沙声响,还有接著响起粗哑的声音,让公主的时间冻结。 时间要稍微往前回溯。在躺在洞窟内身处睡眠深渊的五人中,除了马修之外的四人都因为坚硬的树木果实相撞演奏出的喀啦喀啦响声而清醒。 「——大家快起来!有东西越过警戒线了!」 「……呜喔!」 在出手打醒马修的同时,雅特丽那为了不要传到外面而巧妙压低音量的说话声也促使已经醒来的众人提高警戒。一瞬间之后,亮度受到抑制的朦胧灯光在洞窟内亮起。这不同于火光的白光——是伊库塔抱著睡觉的光精灵库斯发出的周照灯ntern)。 「……啊……咦?公主殿下呢……?」 哈洛拚命揉著惺忪睡眼环顾四周,但是到处都不见夏米优殿下的身影。得知这事实的那一瞬间,雅特丽、伊库塔、托尔威三人几乎同时站起。 「……雅特丽、托尔威,给你们两秒,快准备武器。」 不需要伊库塔指示,雅特丽腰上已经插好双刀,托尔威也正在完成把风枪枪身装进搭档风精灵沙菲身上的作业,库斯和西亚也各自在腰包就定位。 「随时都可以行动——不过阿伊,你要赤手空拳吗?」 「这可是夜晚的森林啊,没有能胜过光精灵的武器。而且要是没有照明,风枪也派不上用场。」 「看了一下,发出动静的是左边算起来第二个警报器。所以对方是在离开洞窟后往左直走的位置。」 和以理解表情互使眼色的三人相比,哈洛和马修还没有追上状况的变化。然而雅特丽等人也早已看准在紧急事态时能够期待对方做出满意行动的人选,因此没有任何人催促剩下的这两人。 「马修,哈洛。要是我们没有回来,记得不要犹豫,要选择成为俘虏。」 以雅特丽这简短又严厉的发言作为信号,三人都往洞窟外冲了出去。 被敌人发现了。明白这现实的那一瞬间,公主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伴随著枯木枝被踩断的清脆声响逐渐靠近,也开始听到同时响起的 粗重脚步声和呼吸声。不是只有一个人,是两人、三人,还是更多──身处半惊慌状态的公主无法应付彷佛为了弥补身体无法动弹而加速空转的思考。 「快点举起双手出来!我们这边有枪,要是敢乱来就会立刻射击!」 「枪」这个名词跟「射击」这个动词,再度唤醒在刮著暴风雨的大海中被深深烙下的死亡印象。明明必须立刻逃跑,但愈想逃身体愈是不听使唤。即使毁灭就在眼前,这次的公主果然还是只能屏住呼吸蹲低身子,就已经竭尽全力—— 「住……住手……别开枪!我马上出去……!」 这时,和缩成一圑的公主殿下所在位置不同的树丛中传出因为恐惧而走了调的惨叫。少女瞪大原本用力闭紧的双眼。那毫无疑问是伊库塔?索罗克的声音。 「原来是那边吗!不准再有动作!由我方来确认位置!」 话声刚落,黑暗的森林中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看来敌人中也有以光精灵为搭档的成员,开始利用远光灯寻找声音的出处。没过多久,白光中照出了一个黑发少年的身影。 「这说话的音调是帝国腔吧?你这像伙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就是从那个帝国逃过来的!打老半天了战争还是没有结束,家也被天空兵烧掉,对那个国家真的是受够了!我说,你们共和国应该很繁荣吧?拜托让我也加入吧……!」 伊库塔的发言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包含著自暴自弃的想法,就连在一旁听著的公主也很难认为那是演技。听起来完全是抓住一丝希望逃来此地的难民在求饶。 「……我就在想大概是这样,果然又是难民吗。」 「是啊!没错!我是在刮著暴风雨的前天晚上从海上越过了国境!还被海浪卷走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同伴呢?你是一个人来吗?」 「还有我妈也一起来了!我让她睡在从这里直直往前就会到达的一个洞窟里!她因为一直淋雨所以生病了!我说,你们是齐欧卡军的士兵吧!拜托你们救救我们!」 伊库塔因为刺眼的远光灯而眯起眼睛,同时以,副豁出一切的模样继续发言。看来他激动的一席话发挥了效果,一名举著风枪身穿深绿色军服的男子慢慢靠近他。 「我了解情况了,那你走前面带我们去洞窟吧。放心,共和国会以宽容的态度接纳难民。」 「……你们愿意救我们吗!真……真是太感谢了!走这边!并不是很远──啊好痛!」 伊库塔带著彷佛久旱逢甘霖的表情转过身子,不过大概是脚下有树根吧,他在那里一时煞不住并踢到东西跌倒了。虽然急急忙忙想要起身,结果又发出惨叫整个人缩成一团。 「呜……脚扭到了……士……士兵大哥,不好意思可以扶我一下吗……」 「真是给人找麻烦的家伙……喂,尼巴特,你也来帮忙。还有伊利克,已经不用打远光灯了,过来换成周照光。」 另一个拿著风枪的士兵靠了过来,抓起伊库塔的手。更后面还有个带著光精灵的男子正在把从「光洞」发出来的光线变成柔和的周照光并逐步靠近。 「你……你们三个就是全部了吗?我妈自己没办法走,需要有人帮忙搬运……」 「来到这里的只有我们而已。不过,除非是过度有肉的女士,否则应该没问题吧。」 这夹杂著玩笑的发言让其他所有人的表情都缓和下来。然而,只有一个人的笑容具备不同意义。 「……是吗,只有你们吗。」 低声这样说完后,伊库塔若无其事地伸长双手。接著他就这样利用左右双掌,各自把帮忙他站起来的士兵们的风枪枪身紧紧抓住。 「……什么!你干什么!快放手——」 「情境三!干掉他们!雅特丽、托尔威!」 在伊库塔朝背后的黑暗这样喊完的下一瞬间,风枪那轻微但尖锐的开枪声响遍附近一带。带著光精灵的士兵脸颊被错弹削掉一块肉,用手捂著脸颊发出惨叫。 「……呜!居然在这种距离射偏……!」 现场响起托尔威那因为焦躁而显得慌乱的声音,他没能完全活用最有效果的第一击。齐欧卡兵们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立刻试图重整态势。 「伊利克!没事吗!马上消掉灯光退到后面去!对方也有风枪兵,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当成活靶!」 似乎是队长的中年士兵一边踢著抓住风枪的伊库塔想要摆脱他,同时大声吼叫。在这种状况下这是正确的判断,然而正因为如此,伊库塔也能够事先预测。 「……库斯!探照灯……!」 伊库塔忍耐著被踹的痛苦,顽强地紧抓著枪身不放,同时也做出指示。事先爬上视野较好的树上待机的库斯听到指示后从身体打出了远光灯。 消除光源想要躲进黑暗里的受伤士兵再度从黑暗之中被照得现形。 「好……好亮……呜!」 托尔威击出的第四发子弹从士兵为了遮挡光线而举起的手掌下方射入,子弹贯穿眼球到达脑部,让可怜的敌人落入再也不会醒来的永远沉眠之中。 「伊利克?可恶!你快放手~~!」 齐欧卡士兵以充满怒气的全力一踢将伊库塔踹开,让他的身体重重摔向地面。 「死吧!帝国人!」 渴求鲜血的两个枪口对准了毫无防备的伊库塔。然而,当他们正要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的那瞬间——一道穿越草丛奔向这里的红色影子,在两名齐欧卡士兵的背后飞舞而起。 「──疾!」 白银的轨迹划破黑暗。右手的军刀横向砍往第一人的脖子,接著以行云流水般的连续动作将左手的短剑刺进第二人的背后。这是显示出「白刃的伊格塞姆」果然名不虚传的活跃表现,一旦接近后到雅特丽解决敌人为止,需要的时间还不到两秒。 咚!两人的身体几乎同时倒下,然而还不能掉以轻心。雅特丽分别用军刀和短剑的前端指向位于自己左右两边的敌人脖子,开口发出警告。 「不要动,精灵们!要是抵抗主人就会死!」 被甩向地面后,虽然难以掌控风枪的长枪身,但还是拚命想站起来的风精灵们一听到这句话,动作立刻被钉死……所有的精灵在行动时都会把和自己订下契约的人类性命视为第一优先。所以如果想让精灵无力化,把搭档作为人质是最有效果的手段。 「伊库塔,你没事吧?──托尔威!去把倒下敌人的精灵带过来!」 托尔威点头回应雅特丽的指示,慎重地接近倒地的士兵。尸体面朝下倒在地上,被留下的光精灵用小小双手推动主人身体的光景让人感到不忍。 「……精灵,你的主人已经……」 已经死了——托尔威一时之间无法讲出这句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到刚才为止,是因为处在激烈战场所以才能专注到忘我,但是对于他和他的同伴来说,这是第一次的实战。 实际体认到「自己杀了人」这事实的瞬间会因人而异。以托尔威来说,比起面对被自己毅死的对象,「看到被留下的人」时反而会让他产生强烈的感受。 「托尔威,那种奢侈行为等晚一点再做,事情还没结束。」 伊库塔这句也能说是无情的忠告夺走了初次上阵的士兵沉浸在感伤里的时间。托尔威把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感情强硬压回,抱起面对主人死亡而怅然自失的光精灵,回到同伴身边。 「嗯?被割了脖子的死了,只剩背上被刺的这个还有气。」 伊库塔在倒地的敌人身边坐下,确认对方的生死。平常那个总显得洒脱的少年已不存在,从警报响起的那瞬间开始,他就比任何人都冷静,也更残酷。 「抱歉,刚才没有余裕去想到要活捉对方这事……」 直接下手的雅特丽很确定那是致命伤,听出她意思的伊库塔也点了点头。 「没办法,不过至少还能讲话吧。」 语毕,他把敌兵的身体翻成正面朝上。刀伤虽然没有刺中心臓,然而看起来似乎贯穿了肺部,敌兵的呼吸发出咻啉声而且很微弱。不管怎么说,从出血量也知道他余命不长的事实很明显,但伊库塔即使明白这点依旧开口向敌兵搭话: 「喂,你听得到吧?你叫什么?……噢,还是不用报上名字了,有兵籍名牌。」 伊库塔伸出手,把挂在士兵脖子上的铜制小牌拿下。确认逐渐失去光彩的对方眼神有了回应后,他继续说道: 「隶属于共和国空军第七独立营,尼巴特?修二等天空兵,意思是个倒楣的新兵吗。」 「……救……救救我……」 「我会帮你疗伤,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要是不肯乾脆回答,我就会离开,把你丢在这里。」 即使伊库塔在眼前展示的诱饵是空虚的希望,然而濒死的士兵也只能紧抓著不放。同一时间,为生命倒数计时的质问开始了。 「第一题——你们的据点在哪里?位于距离这边多远的位置?」 「……在……在东边,搭气球要半天……」 「嗯,很好。第二题——是为了什么任务动用了总共多少人的部队?在此降落的理由是?」 「……任务是……巡逻我方国境内侧……部队……没有编组部队……是以三人一组的小队搭乘一个气球过来……在这里降落的原因,是因为有个正好能用来野营的洞窟……咳……咳咳……」 回答到一半,尼巴特二等兵咳出了鲜血。而伊库塔只是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沾到的血迹,继续发问: 「是吗,为了在地上过夜吗。那么第三题——你们搭来的气球放在哪里?」 「………………」 「我听不到。会拖延到疗伤,快点确实回答。」 「……离开森林后……马上会到达的……海岸边………………好冷……帮…帮我止血……」 「我知道了,下一个是最后的问题——尼巴特?修,你有去过国境吗?」 尼巴特绞尽力气摇头后,再度吐出鲜血并猛烈咳嗽。以此时为高峰,接下来他的呼吸就愈来愈弱……最后还不到一分钟,胸口的上下起伏就完全停止。 伊库塔低声对著已经无法回答任何问题的青年短短说了句:「辛苦了」之后站直身子。 「噢,已经可以出来了,公主。所有人都死了。」 然而这平淡的语气却让躲在树荫里的公主殿下缩了一下身子。现在伊库塔身上散发出某种令人难以亲近的氛围。 雅特丽顾虑到心生畏惧的公主殿下,自己主动前往推测出的方向迎接少女。 「殿下,我是雅特丽。请您过来这边……嗯,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她扶著肩膀给予支撑,公主才终于能够完全站起。在两人一起回来的期间,伊库塔把失去主人的精灵们聚集到一处,对著他们提案。 「虽然遗憾,但你们的搭档已经全都死了。你们之中应该也有人想回到主人所属的部队报告死讯吧?但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活下去,我不能让你们那样做。」 这并不是交涉也不是说服,而是一种手续。关于只有失去主人的敌方精灵留在战场上时该怎么处置的问题,有基于宣言人类和精灵之间友爱的阿尔德拉教教义做出了规定。 「我以位居天顶的主神阿尔德拉民之名发誓,我们保证会在帝国的教会里让你们『再生』,之后给予俘虏身分和适当的对待——所以请把你们的灵魂暂时交给我。」 听完伊库塔的发言后过了一会,响起硬物摩擦般的声音,三只精灵都往前倒下。从他们的后颈弹出边长约数公分的黑色石板,这是被称为「魂石」的精灵意志之源。 「……谢谢,我确实保管了。」 伊库塔用手指夹起这些魂石回收后交给同伴,然后原地蹲下,把还残留著生前温度的尼巴特遗体扛到肩上。托尔威对他的行动表现出困惑反应。 「咦,要把尸体运走吗……?既然没有其他同伴,只要藏进树丛里……」 「目前已经撑过险境了,所以托尔威,你现在可以尽量沉浸在初次上阵的感伤里。」 语气强烈的发言打断了托尔威的正论。伊库塔一步步踩著沉重的脚步往前,同时像是很苦闷地说道: 「所以,让我也能拥有这点奢侈吧——这家伙不是很乾脆地什么都说了吗?」 在场没有任何人拥有提出异议的权利。 最后,经过两次往返,齐欧卡兵的遗体全都被搬到洞窟旁边。迎接归来四人的马修和哈洛暂且放心地呼了口气。之后,马修和伊库塔一起外出,而哈洛则负责照顾陷入轻微惊吓状态的公主殿下。 目前在洞窟里剩下公主殿下与哈洛,以及雅特丽和托尔威这两组。托尔威在篝火前凝视著自己的风枪,露出失落程度不比公主轻微的表情。 「……在那个距离内,我居然射偏了……」 在最初一击没能解决敌人,结果导致伊库塔长期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事情似乎让他难以忍受。隔著篝火在对面保养刀剑的雅特丽插嘴说道: 「训练用的标靶和会移动的敌人完全不一样。以初次上阵来看,用四枪解决算是表现得很好吧。」 「可是,敌人也几乎都没有动……」 「所以说,在那种状况下任何人都会紧张吧。连实力的一半都无法发挥出来是很正常的情形。」 「那只不过是藉口。实际上,雅特丽小姐和阿伊都冷静地尽力做到最好。」 雅特丽不高兴地站了起来,用双手夹住陷入自责回圈的托尔威的脸孔。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托尔威?雷米翁。别自视过高地以为你能够做到和我或伊库塔一样的事情。每个人拥有的资质全都不同,对于正式上场时的表现,我有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自负。要是别人能轻易模仿,那我怎么能忍受。」 托尔威瞪大眼睛看著对方,同时也不得不察觉到——雅特丽碰触自己脸颊的手掌很冰,而且到现在依然微微颤抖。 没错,她出生至今,也是在今天才第一次亲手夺走陌生人的性命。 「重要的是必须确实完成自己能办到的工作。光是拥有风枪,你和马修就已经成为贵重的战力,因为最差的情况是即使打不中也能让对手警戒。这次也是一样,正因为你让敌方的光源消失,所以我才能在比较安全的情况下接近。」 听到这番话,托尔威露出稍微得救的表情。雅特丽哼了一声退开身子。 「……你可以稍微学学伊库塔。除了轻松愉快的态度,那家伙总是会先判断出自己能办到跟不能办到的事情后才行动。这次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成为直接的战力,所以才会自愿担任危险的诱饵和遭人怨恨的角色。我说你,面对快死的人能进行那样的质询吗?」 托尔威放低视线陷入沉默,他回想起在尸体旁边不知所措的精灵。 「没办法吧?不过,你那样就可以了,至少目前确实如此。因为『绅士又温柔的大哥哥』就是你在这支队伍里担任的角色。更不需要为此而感到愧疚,因为伊库塔是自愿站上那样的立场。」 「……雅特丽小姐对阿伊的事情很了解呢。」 面对以复杂表情望著自己的青年,雅特丽只是耸耸肩说了句「真是这样吗」来敷衍过去。 哈洛的努力有了回报,总算在表面上恢复平静的夏米优殿下,以僵硬的语调对著似乎刚好保养完刀剑的雅特丽开口搭话: 「雅特丽,能让我也去对齐欧卡兵的遗体致意吗?」 「……这……没有问题。」 雅特丽有点犹豫,但看到公主那满腹烦恼的表情,「还是不要比较好」这句话就缩回了喉咙里。她用皮带把收进鞘里的双刀绑到腰上,牵起公主的手前往洞窟外。 在一棵特别高大的龙脑香树下,并排著三具遗体,军服和兵籍名牌已经被取走只剩下贴身衣物。至于主张这些东西之后也能利用,而且动手剥光沉默死者身上装备的人,果然还是伊库塔。公主殿下的感想无法那么单纯。 「……索罗克好像是假扮成来自帝国的难民欺骗他们吧?」 「是……」 「齐欧卡的士兵们是怎么对应?很粗鲁吗?还是很亲切?」 考虑到公主殿下的心境,雅特丽也无法简单回答。然而到头来,她还是没有办法说出谎话去伤害死者的名誉。 「……我认为,很亲切。他们……或者该说目前的共和国本身对收容难民采取积极态度。只要共和国温暖接纳逃过来的帝国人民,那么舍弃国家逃离东域的人也会更为增加,最后就会导致拉低帝国国力的结果。」 「也就是我们用欺骗的手法杀死了伸出手来想要接纳自己的对手吧……」 雅特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公主对于「使用卑鄙方法杀害处于战争状态的邻国士兵」这事实感到歉疚?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作为皇族的发言,这是不是很奇妙呢?至少以国家的表面方针来说,所有战争应该都是基于正义之名进行才对。而夏米优殿下是皇室的一员,换句话说,是高唱那正义的主体本身。 「这的确是事实。不过殿下,恕我直言——」 雅特丽为了维护同伴和自己的名誉而打算开口,公主却摇了摇头制止她。 「你不需要多说,我明白——这是我的责任。命令你们『要让我平安回到帝国』的人正是我本人而非别人,我怎么能够责备你们?」 公主殿下目不转睛地望著齐欧卡兵的尸体,无意识地咬著食指内侧。从她嘴里断断续续讲出的发言,已经不是在针对哪个人了。 「……三个人在这里死了,即使是现在这段时间,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不分我方或敌人……原本是为了让人民活下去才存在的国家和皇族,为什么要这样无所作为地持续折损人命……」 她的自言自语不断持续。明明咬著手指的牙齿都已经陷入皮肤中了,却只有本人并未察觉。 「原谅我……原谅我吧……我无论如何都要活著回去……为了让大树腐坏倒下的那瞬间能够多提早一秒也好,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回去……等到了冥府,任何惩罚我都接受……不管是要五马分尸还是要肚破肠流……我会和当今陛下一起让自身接受穿刺之刑,所以……」 鲜血从被咬破得手指皮肤滴滴落下,眼中神色也明显不对劲。雅特丽虽然看到公主像是烧昏头般持续喃喃自语,但是具备臣下自觉的她却犹豫著该不该对公主说话。 「……冷静点,公主。自我伤害这种奢侈行为应该要等到平安回去之后再享受。」 这时,正好回来的伊库塔代替雅特丽跨越了这道界线。被少年抓住手臂的公主或许是因为突然的身体接触而大吃一惊吧,她陷入惊慌状态奋力挥动手脚。 「放开我……放开我,索罗克……!谁允许你可以碰我……!」 「真是冒犯了,毕竟我从来没有申请过许可。比起这事,您看,流血了啊流血,手上都染成一片红了。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您知道这个红色液体正如字面是生命的水滴吗?」 「血……你说血?无所谓,这种不祥之物乾脆一滴不剩地流光最好!你看了还不懂吗?这已经腐败了,这血已经腐败了啊!我的血……永灵树的血统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彻底腐败了……!」 公主殿下更激动地挣扎,并且嚷著莫名其妙的言论。伊库塔暂且带著认真表情旁观这模样,但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强硬地把公主的手臂拉向自己,一言不发地把嘴唇贴上手指伤口。 「——呜!」 这下公主殿下也不得不停止挣扎整个人僵住。伊库塔把公主食指上皮肤裂开之处所流出的液体全都吸进嘴里,直到出血止住后,才以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把嘴唇移开。 「用看的看不出来,试著尝过之后也还是不懂……公主,所谓的血是一种会在体内不断制造并汰旧换新的东西,所以还在生物体内流动时不会腐败。也因此,您刚刚说的什么血统不祥之类的主张其实很不科学。」 「……不……科学……?」 「这是我师父创造的新词。简单来说就是既麻烦又不合理,还有太多无谓之处的思考方式。不需要自愿被那种东西囚禁,应该要更看清事物的本质并单纯思考——起码目前,您有想回到帝国著手去做的事情吧?」 对于这个问题,公主反射性地点头回应。伊库塔拉起嘴角露出笑容。 「既然那样,现在最好只要想著该如何活下去,要是分心去想多余的事情只会更增加麻烦。而且公主——或许您已经忘记了,在船只沉没那时,我为了救您可费了一番工夫呢……如果只是花费劳力那还无所谓,不过要是变成过度劳动可就让人不愉快了,万一成了白费劳力甚至会使人感到痛恨。」 伊库塔的双手包住那小小的右手,和以前相同的温暖透过肌肤传达给公主。 「所以,请您珍惜生命。就算是一点小伤,也有可能演变成破伤风之类的大病喔。」 「……索罗克,你不是讨厌我吗……?」 「不,我对殿下个人并没有什么想法。关于之前那件事……呃,算是类似不成熟的迁怒行为吧。要是现在还来得及,我想要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弯腰深深鞠躬后,伊库塔放开公主的手,说了句「我去叫哈洛过来」后就走回洞窟内。公主以茫然的表情目送他的背影,接著看向自己右手的食指,同时回想起刚刚短暂碰触这里的乾燥嘴唇触感。 「……雅特丽,伊库塔?索罗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夏米优殿下的提问,雅特丽思索了一会,最后才以挂著苦笑但却显得爽朗的表情回答: 「他是个扭曲偏执的人……不过殿下,要是只有笔直的木材,可无法盖出房子喔。」 在夏米优殿下和雅特丽都回到洞窟后。踩著潮湿大地的靴音在黒暗中响起,伊库塔突然又晃回了静静躺在地上的死者们前方。 「——抱歉啊,现在也只有这些祭拜品了。」 他这样说完,把烟熏猪肉和腰果果肉放到了遗体前。做完这动作后,接下来伊库塔让库斯点起周照灯,开始一个个确认巳断气的齐欧卡兵兵籍名牌。 「尼巴特?修二等天空兵、伊利克?巴萨一等天空兵、哈迪亚卡?欧格里中士,我记住你们的名字了……嗯,伊利克好像原本长得挺帅,真是抱歉了。」 伊库塔看了看被子弹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被他双手抱著的库斯望著伊库塔这样的侧脸,开口表示意见: 「那是正当防卫行为,伊库塔,你千万不要那么丧气。」 「谢谢你,库斯。那当然是正当行为,大概对他们来说也是吧。」 接下来好一阵子,伊库塔都默默地看著遗体。在这段期间内,谢罪和藉口好几次差点冲口而出,但都被他强行忍住。他有义务忍耐。因为伊库塔很清楚,那些话不会拯救死者的灵魂,只能安慰自己的内心。 很快地夜空开始泛白,结果伊库塔始终保持沉默,就这样转身返回洞窟——直到最后,他还是无法完成从一开始就持续草拟的悼辞。 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迎接了第二天早晨后,伊库塔带著所有同伴,在热带林中朝著海边前进。走了将近一小时,衣服下的皮肤开始渗出汗水时,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就是那个。从国境看不到这个地方,我想就算前往海滩应该也没有问题。」 按照伊库塔的指示,离开森林来到久违阳光下的五人看到眼前的巨大物体全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圆鼓鼓的气囊,还有挂在下面的搭乘用吊篮。靠近看到的样子比传闻中大了许多,一个不好别说要看得出是交通工具,反而更像个怪物。 「哇……这就是气球吗……?」 眼中闪著好奇光彩的哈洛快步靠近,看到雅特丽、托尔威、马修三人打算跟上,伊库塔从后方提出警告。 「等等,气球附近严禁烟火所以记得小心点。火精灵的西亚应该明白所以大概没问题,不过千万别让刀剑或风枪碰撞产生火花。」 虽然众人表现出不太理解为何「严禁烟火」的模样,然而他们还是先摆出慎重态度才走向气球。第一个探头望向吊篮内部的哈洛确认内部的东西后歪了歪脑袋。 「咦?这是火精灵?而且还是三个被拔掉魂石的精灵……」 「噢。我们在天亮前来这里事先探查时,发现他们在这里负责留守,所以就拔掉魂石俘虏了他们。我本来还以为他们的人类搭档应该在附近因此很紧张,不过按照伊库塔的说法,好像也不是那样……」 「因为除了搭乘人员和他们的精灵,一架气球上必须配备三个火精灵。吾友马修。」 看到以理所当然态度说明的伊库塔,有的人显得惊讶,有的人则投以怀疑的眼神。 「听这个口气,难道阿伊你知道气球的原理吗……?」 「真厉害!是在哪里学到的?我记得帝国内基于阿尔德拉教的戒律所以禁止制——啊!」 哈洛想起公主殿下就在旁边,赶紧闭上嘴巴。然而公主本人却以若无其事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神官,现在又是牵扯到所有人性命的紧急时期。除非是太越轨的行径,否则可以忘记阿尔德拉教的戒律。如果是必要的事情,就尽力做到最好吧。」 「殿下也这么说了,伊库塔,别小气快告诉我们……说到底,这个叫气球的玩意为什么能够在空中飘浮?是因为用空气让它整个鼓起吗?可是如果是那样,青蛙跟河豚之类应该也可以飞上天吧?」 马修提出单纯的疑问后,伊库塔搔著后脑袋并以想睡表情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被抓住话柄那也没办法,我就简单说明它的构造吧……在说明之前,首先……吾友马修,你有在海里游泳过吗?」 「当然有。就算长这样,我可没有不擅长运动。」 「我知道,明明体格那样却能迅速行动正是你的优点。这事先姑且不论,你平常游泳时,要如何让身体浮在水面上?有没有什么诀窍?」 「诀窍啊……如果只是要浮起,就是身体不能过度用力,还有要让胸部吸满空气吧。」 「没错,只要吸满空气,就可以在水中浮起。理由很简单,因为空气比水轻得多。在水里用嘴巴吐出来的气泡会直接朝水面上浮吧?让气球可以浮上空中的原理也完全一样,重点只有换成在空气中这样做而已。」 「在空气中……?可是,让那个气球膨胀的也是空气吧?」 「是没错,但空气可有很多种啊,马修。嗯?稍微换个话题吧──那,哈洛,在天气很热时,你会觉得躺著比站著凉快一点吗?」 「啊……嗯,的确是这样,我经常和弟弟们一起睡午觉。」 「谢谢你提供的温馨插曲。对,比起站著,躺下的时候会比较凉快。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空气具备热空气会上升,冷空气反而会沉在下方的性质。好啦,希望你们可以换个更有弹性的方式来思考——刚刚那性质如果换个讲法,是不是代表热空气比冷空气更轻呢?」 听完这番话,托尔威以第一个想通的态度拍了下手。 「──是吗,我懂了阿伊!换句话说气球这种东西,是要靠火精灵的火焰去加热那个气囊中的空气,让气球整体变得比外部空气更轻才能飘上天空吧?」 然而伊库塔却对开心回答的青年吐了吐舌头并把大拇指朝下比。 「哼哼!虽然你一脸得意,但你猜错了小白脸!算了,理论上那样也能飞啦。不过实际上的问题是,如果让火精灵不断点火,那么迟早火会熄灭;要是必须带上柴薪,又会因为太重而飞不起来。所以你说的热气球在目前只是想像中的交通工具,懂了没!」 「你啊,面对托尔威时态度就会转变得很露骨耶……好了,不要继续刁难,赶快讲出正确答案吧。」 雅特丽一脸不以为然地训诫后,伊库塔轻轻点头转向她那边。 「ok。正好西亚也在,实际示范应该比较快吧。呃……哪个人有带丝质手帕之类的东西吗?最好是那种质地细致又比较薄的类型。」 伊库塔并没有错过在自己开口询问的那瞬间,公主殿下反射性压住口袋的动作。 「哎呀?公主,看来您持有符合这条件的物品。」 「这……这不行!去找别的!」 「别那么残酷嘛。刚刚您自己不是才说过『如果是必要的事情就要尽力做到最好』吗?」 被戳中痛处,让公主讲不出拒绝发言。伊库塔已经摸清该如何对应她。身为皇族很罕见的强烈责任感,正是夏米优殿下的美德兼弱点。 「这是在拟定今后方针时,非常重要的说明……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被他以这种方式再度提问,让内心有愧的公主无法继续摇头。少女抖著手从口袋拿出手帕后,伊库塔以很刻意的郑重态度伸手接下。 「感谢您的厚意……嗯,这是很高级的布料,我去稍微弄湿一下。」 确认东西符合条件后,伊库塔跑到海边将手帕浸入海水中。接著他并没有扭乾而是直接拿了回来,然后用这条湿手帕包住被雅特丽抱著的火精灵西亚的右手。 「哈洛,让西亚从米尔的『水口』喝点水。雅特丽,你应该还记得吧?」 「嗯,是要把手放在『火孔』上面一点的位置吧?」 西亚喝下一碗左右的水之后,雅特丽用自己的手掌盖上他的右手,开口下令: 「西亚,用右手点火,一分钟就够了。」 对于这个命令,西亚摇头表示拒绝,因为他不能让主人被烧伤。 「不能点火?不行,要做到你能办到的最大程度。」 雅特丽再度下令,过了一阵子之后,被湿手帕包住的西亚右手开始发出「咻咻……」这种好像漏气的声音。伴随著这声音,包住火精灵右手的手帕也因为内部的压力而不断膨胀。 「很好,感觉不错。」 估量好时机的伊库塔从怀中取出缝纫用的线,在已膨胀的手帕偏下方的位置用线绑紧。然后他灵巧地将已经像这样把气体封在内部的小型布气囊从西亚的手上取下,展示给所有人看。 「你们看仔细了,只有一瞬间喔——一、二、三!」 伊库塔在偏低的位置放开手后,膨胀的手帕居然没有屈服于重力,反而往上空飘去。在一片惊叹声中,他用双手抓住并阻止了逃往天空的手帕。 「在火精灵喝了水后,进行刚才那种小花招就会产生比较轻的空气──通称『扬气』。而利用『扬气』上浮的轻气球,就是齐欧卡共和国版气球的原理。顺便说一下,正常在『扬气』里点火后会边燃烧边爆炸,这是在阿尔德拉神学精灵课程中也会学到的『跳炎』这种火。帝国人只顾注意『火』这种现象,其实也该去研究一下成为火之原料的气体。」 在眼前发生的事情带来冲击,让托尔威那形状优美的眉毛高高挑起。 「太厉害了,阿伊……我也知道什么是『跳炎』,但听说那是只会砰砰爆炸,没什么用处的火。没想到居然有这种划时代的使用方式……」 「因为『扬气』要累积起来使用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就算正常拿来助燃也很难使用。」 「真奇怪……为什么上课时会教『跳炎』,但是却不会提到『扬气』呢?这也是因为禁止制造气球的影响吗?」 对于马修深感不满的提问,雅特丽很乾脆地回答。 「因果相反了,马修。正是因为『扬气』只能用这种方式取得,所以阿尔德拉教才会禁止制造气球。我想看过刚才那个花招后你们应该也明白──我们这一次,是让西亚提供了在正常情况下无法要求精灵提供的东西。」 「——咦?平常火精灵不愿意提供吗?」 「当然,就算命令火精灵『提供扬气』或是『提供跳炎的原料』,他也绝对不会制造出相同的东西。这个『扬气』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身为火精灵的西亚不想让我这个主人被火烧伤,所以勉强努力想要制造出『跳炎』而伴随产生的副产物而已。」 「……是吗,意思是以某个角度来看,只能靠『欺骗精灵』才能取得呢。这下我总算理解了。站在引导人们的阿尔德拉教的立场来看,会认为人类获得这东西的行为违背了精灵还有主神的真正意志,或许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另外还有『区区人类居然想要升上高空,这是欠缺自知之明,妄图接近天上主神的傲慢行径』这种理论也是禁止气球的原因啦。算了,不管怎么样──」 「看在你眼中全都叫做『不科学』。对吧,索罗克。」 嘟著嘴巴的夏米优殿下抢著把话说完。伊库塔一边耸肩,同时以突然想到的态度将绑在借来手帕上的线解开。 「不不,我连作梦都没想过那么不恭敬的事情。话说回来今天好热啊……」 「别用那个擦汗!」 看到伊库塔若无其事地想要用手帕去擦额头,公主以拚命的态度把手帕抢了回来。一想起自己昨晚拿这个做了什么,光是被人握在手里,就让公主觉得脸上简直快喷出火来。 伊库塔对威吓自己的公主露出让人摸不透的笑容,同时再度展开话题: 「好啦,话题有点偏了。我想说的重点是该如何利用这个气球。」 「不能所有人一起坐上去飞越国境吗?虽然吊篮有点窄,但只要硬挤一下……」 「吾友马修,你真有挑战精神啊。不过很遗憾,这气球的搭乘人数上限是三人。是啦,夏米优殿下身材娇小,如果让三位女性和瘦削的我一起搭乘,或许勉强可以搭乘四人吧。反过来说,要是由马修你和托尔威一起搭上去,光这样就已经客满了。」 「再加上还有风向的问题。气球本身不具备推进力,移动全部都要靠风吹。所以跟帆船相同,为了正确判读并掌握风向,应该需要技术和对这地区的透澈瞭解。能办到这一点的只有在这里的天空接受训练的齐欧卡天空兵,光靠知识无法补足经验的短缺。」 雅特丽补充后,马修和哈洛以苦恼的表情发出沉吟声。这是相当难解决的问题,愈是冷静看待现实,愈觉得齐欧卡兵留下的气球不会成为「来自上天的援手」。 然而,伊库塔这时却很出人意料地以随性态度摇了摇头。 「不,也不需要那么悲观。幸好气囊中还剩下满多扬气,先让西亚稍微补充之后再把压舱用沙袋拆掉,至少可以让气球浮起。」 「可是,就算让气球浮起来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不能往我们希望的方向前进,那就没有意义……」 公主殿下皱起眉头,而伊库塔则以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她。 「公主,这种时候就要换个角度。如果不能当作交通工具使用,那么只要思考其他利用方法就可以了。例如这个气球的素材……为了避免扬气泄出,使用了许多质地细致又坚固的纸张和丝绸。看这么多的量,不知道可以做出多少件贵妇人穿的长礼服。」 哈洛和马修歪头表示不解,旁边的托尔威最快察觉到伊库塔的意图。 「是吗……意思是这个气球本身就能成为和齐欧卡军的交涉筹码?」 「这次是正确答案,小白脸。让齐欧卡在这场战争中获得决定性优势的气球也因为制造时需要花费高成本,所以对齐欧卡军来说,任何一架都是珍贵的宝贝,不会轻易放手。仅仅只有六人的难民去留当然也绝对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意思是这是特殊的人质吧……不过,还是有问题。你打算怎么样让对手坐上谈判桌?就算想要威胁『不接受我方要求就破坏气球』,但气球跟人不一样,不会跟著我们走啊。没办法用风枪抵著它背后穿越国境,等我们到达对面后再还给齐欧卡吧。」 「没错,即使是站在齐欧卡军的立场,一定也会怀疑用气球作为交换条件想要回到帝国的我们吧。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单纯难民会采取的行动,也必然会产生是间谍的嫌疑。恐怕会演变成连国境警备队指挥官也被卷入的交涉。万一在这段期间内我的真正身分被看穿,有可能反倒会变成是我方主动交出价值高到即使失去一架气球也还有得找零的人质……」 雅特丽和公主殿下提出了极为合理的反论,然而伊库塔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动摇。 「要是交涉拖太久的确会那样吧……不过,我没打算把大人物牵扯进这件事来,要以班长或排长等级的下级军官为目标。我打算由我方主动设下个小骗局,让他们不得不基于自己的权限来做出判断。」 同伴们以视线默默询问「骗局」的内容。伊库塔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拿出昨晚交战时从倒楣的齐欧卡兵身上夺来的兵籍名牌。 「第一,齐欧卡的军服是深绿色,只要清洗,血迹就不会很明显。第二,这个兵籍名牌已死的主人,不管是年龄和体格都跟我差不了多少。还有第三——我想雅特丽应该知道,讲到我在取悦女性时的专有得意手法,以『在做某某事的齐欧卡人』系列最为有效。」 所有人的眼中都逐渐染上理解的神色。伊库塔满意地望著他们的样子,开口说道: 「怎么样呢?只要没和在场哪个人的表演风格相同,我可不会接受大家说我演不起这个角色喔。」 负责齐欧卡军西侧国境驻防部队,海岸第六十七排的涅吉夫?哈路路姆少尉虽然并不是才华洋溢的名将,但他脚踏实地的工作态度获得众人一致的评价。他理解自己身为军官的本分,对于被赋予的任务能恰如其分地完成,这种责任感也受到长官的赏识。 国境警备需要具备耐力,然而却几乎没有立下显赫功劳的机会,因此反倒是不适合干将和野心家的工作。日复一日,必须持续和在国境对面布阵的帝国军彼此对峙,同时还必须注意海上,提防对方乘船绕到后方。 不过呢,基本上只要一天对长官发出三次「无异状」的光信号就没事了。就算有其他工作,顶多也只是要将食物提供给越过国境的难民,然后利用每周一次的定期班车把难民送往后方村落之类程度的照顾而已。不过,只有人数与日俱增这点倒是烦恼的根源。 「马上就要日落了,罗马利二等传令兵,你去向连长报告。」 就连向传令兵下令时,也不需要一一指示内容。因为今天没有发生任何应该报告的事情,对方也十分了解这点。 「哎呀,今天也是平安无事的过了一天吗……」 涅吉夫目送部下的背影,觉得自己简直快忘了现在是战争时期——这是他内心的正直想法。 不知为何,在閧战之后帝国方面从来不曾对共和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由于天空兵部队的活跃,战况一直都是单方面地演进到现在。虽然有分出人力去备战袭击,然而涅吉夫这些国境驻防部队的工作还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如果到最后都是这种感觉,我方也可以避免人员牺牲当然是很好……不过帝国没有认真打仗的打算吗?」 涅吉夫实在难以理解。对于找不出方法迎击天空兵的帝国方面来说,应该只有主动进攻才能打开在这场战争里的活路。明明持续防守只是会徒增消耗,为什么他们却不实行这个战略呢……正因为这是连小孩子也懂的道理,虽然是敌方的问题也让人不免感到焦躁。 「少尉!后方出现友军!」 一介下级军官再怎么烦恼也是白费力气的思考被冲进帐篷里的部下报告给打断。涅吉夫一边回想今天的预定中是否包括友军来访,同时从椅子上起身。 「真突然,是哪里的部队?我们并没有先做好接应的准备。」 「所属不明,但是人数很少。而且,远远看去成员有点奇怪……」 部下的脸上有著困惑神色。总之为了亲眼看看,涅吉夫往帐篷外走去。 不在预定内的来访者们已经到达可以看清楚每一个人脸孔的距离。成员包括一名共和国士兵,穿著有些骯脏的发福男性和高个子男性各一人,还有三人是女性和小孩子。 「……是来移交难民吗?」 担任巡逻任务的士兵发现并俘虏来自帝国的难民,接著把他们带来国境驻防部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不过难民的人数比士兵还多倒是少见的案例。 「——在那里停步!前面的士兵,报上所属部队和姓名!」 评估对方已经来到能听到声音的距离后,涅吉夫大声下令。听到命令的士兵挺直背脊举手敬礼,以有些焦躁的语气急急讲出一串发言。 「在下是隶属于共和国第七独立营,搭乘二十四号巡逻机的尼巴特?修二等天空兵!很抱歉必须无视应遵守的流程,但是能不能让在下尽快见到这里的指挥官呢!」 「你是尼巴特天空兵吗?我是指挥第六十七排的涅吉夫?哈路路姆少尉,有什么事那么著急?而且巡逻任务应该是由三人小组一起行动,剩下两人上哪去了?」 立刻获得回答后,自称尼巴特的年轻士兵——其实是由伊库塔?索罗克假扮的他,露出了完全不像是演技的发青脸孔。 「他们因为一些原因所以不在这里。总之时间紧迫,就由在下简洁地说明现状——请您看看东方的天空,能看到气球浮在那里吗?」 听到他这么一说,涅吉夫也注意到浮现在晚霞中的圆形剪影。直到国境附近,有气球从后方飞来并不是稀奇的事情,因此至今为止他并没有特别注意,不过…… 「……怎么停在那么不上不下的高度?那是在做什么?明明在太阳下山后著陆也会变得更加困难啊……」 「那是因为即使想让气球降落也无法办到……现在,搭乘那个气球的人并不是在下的队友,而是这些人的同伴。」 尼巴特指著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涅吉夫不由得挑起眉毛。 「……怎么回事?」 「这些人是来自帝国的难民。好像是在前几天刮起暴风雨时,搭乘小船漂流到共和国这边。负责巡逻的我等由于来到附近时已是晚上,因此决定先降落到地上,后来就在沿岸的森林中碰到这些人。」 「嗯……然后?」 「接下来情况就失控了……刚碰到时,我方为了威吓他们而开了一枪,结果害怕的难民就全都逃走了。虽然我等有追上去将他们一一逮捕,但是很不巧,逃走的方向正好跟放置那气球的地点一样……」 看到对方似乎很羞愧地陷入沉默,涅吉夫推测出完整状况。 「……被抢走了吗!居然对区区难民掉以轻心,让对方夺走共和国军宝贵的气球!」 「在下无话可辩解,就算在人民法庭上被四分五裂也不敢有怨言……」 伊库塔掌握涅告夫心中的惊讶感情超过怀疑的这个机会,若无其事地加上了点小手段。 所谓「人民法庭」是齐欧卡共和国司法机关的俗称,在举行审判时,为了维持过程的公正性,允许一般国民入席旁听。所以换句话说就是「在身为国家主人的人民监督下,公然裁决人们罪行的地方」,不过后来演变成共和国国民──尤其是薪水由税金支付的军人和公务员──在回顾反省自身行为时惯用的语句。 至于在实施帝政的卡托瓦纳帝国,跟这相对应的说法就是「实在没有藉口可向皇帝陛下申辩」或是「会在军法会议上恭敬报告自己的失态」等等。虽然这是政治型态和国民性的差异产生的些微不同,但很意外,人类就是从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来判断对方是不是同胞。 「……但是涅吉夫长官,在那之前,能不能请您提供减轻在下罪行的一点助力呢?」 「就算我想那么做,一旦那架气球回不来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所以,在下就是想请您帮忙取回气球。夺走那气球的难民之一在气球离开地面浮往高空前的短暂期间内,向我们提出了一个交易。」 「交易?……到底是什么内容?」 「他表示:『给我的家人和同伴充足的食物,用归还俘虏的名义将他们送回帝国。确认六人的身影越过国境中间后,我就会让这气球降落』。」 涅吉夫的脸孔不屑地扭曲,嘴里骂出没有实际帮助的感想。 「真蠢,那些家伙是舍弃故国来到这里的逃亡者吧?事到如今还以为帝国会温暖迎接他们这些又回头的人们吗?应该要向我方投降成为共和国国民,这才是聪明得多的选项!」 「在下也是如此认为,但是当事者本人那个样子,现在也已经没有办法说服。再加上既然从我等手中夺走气球并提出威胁,对方想必是想退也无法退的心态吧。如果一开始遭遇时不要突然做出威吓行动而是温和对待他们,现在大概会是另一种局面……」 正是那样没错!涅吉夫差点大吼。就算是舍弃国家逃来的难民,心情应该还在故国和新天地之间摇摆不定吧。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被人开枪射击,会觉得齐欧卡没有打算接纳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明明有下达要善待难民的命令,你们真是做了欠缺考虑的行动……算了,光是责备尼巴特天空兵你也无济于事。倒是另外两人怎么了?天空兵部队的一伍编组里应该包含一名中士吧?」 由阶级最高的人前来拜会才合规矩——涅吉夫言下之意就是在如此指责。这时在假装出来的焦急表情下,伊库塔真的感到紧张。因为这部分是否能彻底朦混过去将会决定骗局的成败。 「这也有原因……两名同伴和在下分开行动,目前还待在气球的正下方。因为目前搭乘气球的是外行人,无法保证什么时候会不会基于什么原因而无法降落,或是会顺风被吹往帝国方向。所以必须留下在那种情况时能够确实取回或破坏气球的人手。要确实控制气球最少需要两个人,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到必须判断是否要破坏,能负起判断重责的只有队长一个人…………」 涅吉夫说不出责备的言论。的确,如果气球有可能落入敌方手中,那么万不得已也只好破坏。 或许是在降落后没多久就被夺走了吧,气球现在勉强还在风枪射程范围极限附近的位置飘浮著。那样的话说不定有可能击落。 然而,一旦使用枪枝击落气球,会有不容忽视的机率发生「爆炸四散」这样的悲剧。如此一来搭乘者当然会死,齐欧卡军也将彻底失去一架宝贵的气球,必须尽可能避免那样的结果。到此,涅吉夫也察觉到对方到底想要求自己做什么。 「尼巴特二等兵,难道……你们屈服于威胁,打算将这些难民交给帝国那边吗?不,你就是想要求我特别通融吗?」 「虽然丢脸,但确实如您所说……」 「笨蛋!这种行径怎么能由我个人决定!原本我就没有那种权限!我的任务是必须击退试图擅自越过国境的家伙,不能把已经在我方国境内侧的人再交给对方!」 「这点在下也明白,但是请您再多想想。之后会被指责失败的人未必只有我们,毕竟这些难民们是渡过涅吉夫少尉您监视下的海面来到这里。」 这句话让涅吉夫惊愕地瞪大眼睛……没错,虽然刚刚自己单方面地责备对方,然而若是换个不同的角度,这不也是自己的失职吗?虽然有下令要厚待难民,但是并没有指示可以让他们直接通过国境。当然为了鼓励帝国人民逃亡,在国境线上有刻意制造了几个警备上的漏洞。然而,这些人却不是通过那些漏洞来到这里。 伊库塔很清楚涅吉夫的内心在责任和保身之间举棋不定。话虽如此,如果是责任感强烈的人并不会选择轻松保身,事实上涅吉夫也正是这种类型。 然而少年心里早有盘算。兵法有云——对于走投无路的敌人,应该要刻意为对方安排活路。 「……涅吉夫少尉。虽然这是在下个人的想法,但这时该把取回气球视为第一优先的任务。毕竟送回难民是犯错,失去气球也是犯错。既然这样,少尉您是不是该选择对共和国来说损失较少的那一边呢?」 伊库塔的狡猾之处,就是在这个时机让尽责和保身两种心态能够并立。在「夺回气球」这种大义之下,诱导对方把送回难民这种越权行为视为小恶并接受。至于保身只不过是刚好同时成立而已。如果想要让处事认真的人物按自己想法行动,先这样铺好道路是有效的手段。 「……我……我一个人无法判断。要先用光信号和连长联络,你在这里稍微……」 「请不要开玩笑了!要用光信号传达这个状况很费工夫,难道您认为那个气球会乖乖停在齐欧卡领空等待,直到您和长官沟通完为止吗?不,如果允许忝居天空兵末席的在下提出看法,上空的风接下来开始吹向海面的可能性很高。那样一来气球不是会落入遥远的海中,要不然就只能在那之前用风枪将它击落。无论是哪种结局,我等都会失去宝贵的装备啊!」 当然伊库塔不打算让他向长官报告,也不打算让他慢慢思考。只要冷静下来,这场骗局多得是会被看穿的漏洞。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剥夺对方判断的时间,让他自己认定只有伊库塔主动提出的方针才是唯一可行之策。 「就……就算让那些人回去,你能保证气球一定会降落吗?看在抢走气球的人眼里,让气球降落只等于是回到敌人手中的自杀行为啊!」 「不,对方必定会降落……少尉您有乘坐过气球吗?」 「这倒是没有……」 「那么您并不知道,搭乘那东西在空中飘浮是让人多寂寞不安的事情。人类原本是脚踩大地过活的生物,要违背这点前往天空需要非常大的勇气。我在训练过程中也曾多次被恐惧感囚禁。那时我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即使早一秒也好,真想快点回到地上。根本没有余裕去担心其他事倩。」 「可……可是……就算那样,目前那家伙正在忍耐不是吗!」 「既然关系到家人和同伴的性命,这段期间内恐惧感也会被拚命的心情掩盖吧。然而在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的那瞬间,他就会体认到——自己无依无靠待在辽阔天空里的事实。」 伊库塔用来说服少尉的道理当然是信口胡说,然而听在涅吉夫耳里却成为「了解天空的人」才能讲述的经验谈,而且发挥了很大的效果。假扮成难民待在后面旁观事态发展的五人也不得不为伊库塔的演技感到深深佩服。 涅吉夫的反驳失去了气势。伊库塔明白交涉已经突破了最大的难关。 「……就算要把那些人交给帝国那边,现在也已经是傍晚。从那个气球上看得到过程吗?」 「在下不知道。但是,天色变暗反而有利,他们之中有人带著光精灵。只要在越过国境中间后发出帝国式的光信号,应该能够和气球联络吧……话虽这么说,也得要有人督促他们发出信号才行……那么就由我拿著风枪跟著他们吧。」 伊库塔提出自己要和越过国境的难民们同行,彷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义务。根据至今为止的谈话内容,这是个自然的主张,因此涅吉夫也没有特别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明白了,虽然明白……」 然而,涅吉夫内心剩下的怀疑,让他面对最后防线时拒绝点头答应。身为国境驻防部队的指挥官,他很介意让不明来历的人们出入国境的风险。 「在下明白您的心情。可是,请您仔细看看,涅吉夫少尉……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密探或间谍吗?」 伊库塔说著并伸手指向难民们。这时涅吉夫才重新仔细观察了这些难民……全都是未成年的年轻人,其中还有三人是女性和小孩。就算帝国军再怎么无能,必须赌命潜入敌地的部队也不可能采用这种编制。 「如果您实在不放心,那么可以搜查他们身上的持有物。虽然没有时间一个个盘问,但在下想搜身这种程度的工作还有时间进行。」 这句话推动他跨出了最后一步。涅吉夫皱起眉头沉默了约一分钟后,终于一脸苦闷地对著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聚集过来的部下们发布命令。 「……调查这些家伙身上有什么!快!」 在那之后过了五分钟,搜身顺利结束,伊库塔等六人一起横越国境。虽然背后有涅吉夫派的士兵们在监视,然而彼此的距离已经相当遥远。 「哎呀,比想像中更顺利呢。好了各位,现在接受掌声跟香油钱喔。」 因为打著监视的名义,在队伍最后方用风枪——当然是从齐欧卡兵那里夺来的装备——朝向同伴们的后背,假扮成齐欧卡军二等天空兵尼巴特?修的伊库塔开起了好久没听到的玩笑。最前面的雅特丽轻轻哼了一声。 「真是了不起的骗局呢,居然让无人的气球飘起并用来威胁对方。」 从这个位置很难确认,但造成问题的气球上并没有任何人,只是放了点行李就让它浮上天空。伊库塔捏造出一个无法交涉也不可能说服的架空胁迫犯,并以此彻底骗倒了涅吉夫少尉。 「齐欧卡军最怕的就是失去气球。所以我想只要把握这一点,不需要拿枪威胁,光是用这种方式就已经十分足够。」 「透过塑造出一个架空的胁迫犯,使涅吉夫少尉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移开。不愧是阿伊。如果这是面对面的交涉,对方也会有身为指挥官的面子问题,我想恐怕不会放我们通过吧。」 托尔威对伊库塔投以尊敬的眼神,他前方的哈洛也不断点头。 「我也有同感。既然是『来自友军士兵的忠告』这种形式,对方也会比较容易接受……而且还加上那精湛的演技!对方那个少尉,大概直到最后都没有怀疑过伊库塔先生吧。真没想到你能把齐欧卡腔说得那么流畅。」 受到同伴夸奖的伊库塔得意地抬起头。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满脸不高兴的人是马修。 「哼,我才不会无条件称赞你咧,那是我好不容易才用到顺手的风枪啊……」 「吾友马修,只有这件事请多见谅吧。要是身上带著帝国式风枪或是锋利军刀等物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平凡无害的难民吧?正因为我们放弃了那些东西,才能突破检查持有物品那关啊。」 正如这番话的内容所示,雅特丽、托尔威、马修三人身上原本带著的武器已经一件不剩了。那是他们在船即将沉没时都坚持要带出来的东西。所以雅特丽和托尔威也只是没有说出口,内心里同样感到惋惜。 「马修,与其哀叹失去的东西,还不如为捡回来的性命感到喜悦。再说我们的武器也不是真的丢了,只是会不会回来全都得看运气。」 雅特丽随便地打了个圆场。简而言之,所谓放在无人气球上的行李就是那些东西。虽然这只是把希望寄托在「根据风向,气球也有机会飘向帝国这边」的可能性上,算是连一时安慰都算不上的赌注。 「看样子来到缓冲地带了。那么库斯,帮忙朝著帝国方面发出投降的信号吧。」 听到伊库塔的吩咐,待在马修腰包里的库斯跳往地面。由于交涉时伊库塔必须假扮成风枪兵,因此两人暂时交换了彼此的精灵。当然,他无法对没有订定契约的精灵下令,所以伊库塔手上的风枪跟纸做的道具没两样。 在库斯送出光信号的期间,伊库塔突然想到一件事,并动手拆下放在和马修借来的风精灵「图」躯干上的风枪枪身。接著他从「风穴」中取出了藏在里面的小戒指。 「公主,这个还给您。不过记得绝对不能弄丢,因为这是接下来要用到的身分证明书。」 刻有皇室纹章的戒指从伊库塔身上回到了主人手里。至于公主殿下本身,目前和其他人一样,服装跟皮肤上都沾满了沙尘。而且为了让她的美貌不要那么显眼,还在那引以为豪的金发上涂了泥巴。这模样就连伊库塔都忍不住感到痛心,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本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无法忍受的模样,只是睁著那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著少年。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除了眼睛鼻子嘴巴以外没有别的。」 公主说著毫无意义的应答,但是依旧没有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伊库塔不解地侧了侧脑袋,这时站在库斯旁边的哈洛大声叫了起来。 「——啊!帝国的士兵出来了!应……应该不会开枪打我们吧?」 「拋开一切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命从敌国逃出来后,却被友军攻击而死……这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呢。」 所有人都被这想像吓得背脊发凉,不过幸好这只是杞人忧天。夏米优殿下展示给士兵看的皇室纹章发挥出超越众人想像的绝大效果。 在负责国境警备的高等军官承认戒指的确是真货后,六人在礼数周到的待遇下被送往帝国领土内侧,也正式逃出了因为毫厘之差而落入的地狱。 自从政权由永灵树王朝取得统一后,照耀这个国家的阳光从来不曾减弱。居民靠著薄衣,旅行者靠著缠在头上的头巾,各自对抗著太阳的猛威。 然而人们也并非只会被暑气压倒。烈日下的市场充满活力,路边的店面堆满了食物、衣服、宝石和贵金属饰品,还有从来没见过的舶来文物等等,带来热闹气氛。 这里是卡托瓦纳帝国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帝都「邦哈塔尔」,在天子脚下歌颂繁荣的境内之都。在帝都中央,皇族居住的宫殿和广大的常绿庭园一起矗立。 「伊库塔!快起来!关于东域情势的简报送来了!」 在帝都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级洒店「白金沙丘」中,位于三楼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正在敲著客房的房门。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上午十一点。看在把早睡早起视为绝对习惯的炎发少女眼里,她没有理由把直到这时间都还在睡懒觉的人丢著不管。 她不顾没有反应继续敲门敲了一阵子后,房间内突然传出像是有人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的清脆声响。不久之后房门打开,在愣住的雅特丽面前——并不是睡眼惺忪的少年,而是服装不整似有隐情的成年女子。 「早……早安,年轻小姐……那个……呃……告辞了……」 女子用双手压著松开的领口,经过少女身边沿著走廊离开。只移动视线目送她背影离去后,雅特丽重重叹气并踏进了房间内。 「刚才那是第几个了?才来这边不到一个月,再纵欲也该有点节制吧?」 一边讲著讽刺发言一边进入寝室的雅特丽拉开窗帘,就看到半裸的伊库塔躺在床单皱摺显得相当有临场感的床上。如果光看这点会让人觉得是「事后」,然而伊库塔脸上却印著鲜红的巴掌痕迹。实在难以判定。 看到阳光从窗口毫不客气地照进室内,少年皱起眉头。 「……第几个都无所谓吧……现在是早上几点……?」 「早就已经是中午了……我记得你昨天晚上是去喝酒吧?所以你是早上才带著女人回来?」 「昨天是先喝到快天亮才邀请她到房间来,在这里又喝了一轮,直到刚才两个人都还在睡……被你的敲门声吵醒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使出全力打我一巴掌接著离开。真没道理,明明我什么都还没做啊……」 伊库塔在床上喃喃说著。正确答案是事前——雅特丽耸耸肩环视充满酒臭味的房间。 「——库斯,你在哪里?要不要用远光灯对准道赖床家伙的眼睛把他狠狠照醒?」 听到雅特丽的呼唤,床铺旁边的篮子——这也是由洒店准备的精灵用床铺——里的库斯爬了起来。他似乎和早上起不来的状况无缘,立刻离开篮子开口说道: 「早安,雅特丽、西亚。我想伊库塔还想睡,因为他昨晚似乎陪伴那位女性直到很晚。」 「别说了库斯,那种事算不上藉口。好了,给我死心起床吧,你这色狼……刚才的女子也包括在内,你该不会又对有夫之妇出手了吧?」 「法塔哈是未亡人啦……她说两个小孩已经离开身边,现在是感到寂寞的时期。」 「喜欢大姊姊型的兴趣真是罪孽深重啊,搞不好她的小孩比你还大耶……或者该说,信赖对方说词的做法真的没问题吗,你之前不是才因为这样而碰上惨痛经历?」 伊库塔没有回答,只是一边穿著被叠好放在枕边的衬衫,同时慢吞吞地下床。 「……今天也好热,我本来想一直睡到太阳下山……呼啊?」 「如果你还没睡醒就看这个吧,应该会让你比用冰水洗脸还更清醒。」 雅特丽把外面在发的号外递到正张著大嘴打呵欠的伊库塔面前。 「哈萨夫?利坎中将过世了——如此一来,东域已经完全落入齐欧卡共和国的手里。」 就连少年也停止瞎扯,目不转睛地读起手中的号外。 时间要回溯到将近一个月之前。漂流到共和国领土后总算成功回到帝国的伊库塔一行六人,在国境士兵的保护下被送到了后方的阵地。在那里,由东域镇台司令官哈萨夫?利坎本人亲自出面迎接。 「……夏米优公主殿下!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公主的身影才刚出现在大本营的建筑物里,利坎中将就和其他军官一起原地跪下,祝贺幼小贵人的生还。利坎有高大身躯和宽阔肩膀,是个把嘴上和脸颊的浓密胡须都打理得很绅士的少壮军人。即使屈身跪下,视线依然和娇小的公主殿下处于同一位置。 「抬起头吧。在百忙之中让司令官亲自出迎,让我颇为过意不去。」 换上乾净的衬衫和裙子的公主殿下以不符合年龄的堂堂举止来回应臣下的行礼…………就连负责指挥上万士兵的司令,在这少女面前也只不过是区区臣民。这让后面五人重新认识到自己几个究竟是把什么人带到了这里。 「前往高等军官甄试会场的船只沉没,以及似乎搭乘该船舰的殿下失踪……这两件事臣都已经在前几日的联络中得知。只是万万没想到您居然漂流到齐欧卡的领土,从国境那边传来联络时臣真是大感意料之外。」 「的确,自已能像这样平安归来只能说是奇迹,这全部是因为有身后五人的帮助才能达成。就由我亲口来为中将介绍勇者们的姓名吧。」 夏米优殿下一一念出众人名字后,利坎中将露出笑容。 「原来是这样吗……勇敢的年轻人们,把殿下带回这里实在是大功一件。如果你们是我的部下,我现在立刻就会宣布让你们晋升。这毫无疑问是第一等的功勋。」 虽然这是毫无保留的慰劳发言,然而这时公主殿下的表情却突然陷入忧郁。 「如果真能那样是最好……因为被卷入我的不幸,他们的高等军官甄试依然处于中断状态。起码这点我很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嗯……的确,第二轮考试似乎已经举行过了……毕竟是没有前例的状况,臣也无法做出保证。但只要向执行甄试的总部说明情况,应该可以获得某种特别的通融。如果殿下希望,身在前线的臣也可以送封信过去。」 「这样很有帮助,虽然必须让中将多费工夫实在心中不安……」 「这只是举手之劳,毕竟让年轻才能遭到埋没是国家百年的损失。」 听到高等军官甄试的结果还残留一丝希望,雅特丽和托尔威露出郑重态度,而马修和哈洛则是以开朗表情接受了这个消息。只有剩下的那个人,必须特别小心避免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模样…… 「那么殿下,臣认为您接下来应该尽早回到帝都,让当今陛下放宽心才是最好的做法。此处是前线的阵地,很难说是安全……臣明白您一定已经累了,但今晚就会安排马车,请和勇者们一起搭乘马车回到帝都。」 利坎中将用恭敬却不容辩驳的语气如此说道,当然公主殿下也没有异议。 在中将的安排下,六人将被领往临时成立的接待室,在那里放松度过出发前的空档时间……然而,虽然其他人都开始移动,伊库塔?索罗克却是寸步不移。 「……?怎么了,索罗克小弟,该不会身体哪里不适吗……」 担心他的中将靠了过来,这时伊库塔以难得的认真表情回望。 「——您应该撤退,利坎中将。」 「……什么?」 「舍弃东域,和剩下来的所有士兵一起把镇台单位整个撤离。应该已经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了。」 不用说利坎中将,连在场的所有军官们都因为少年乾脆放弃的提案而起了一阵骚动,准备离开这里前往接待室的其他五人也惊讶地望著伊库塔。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提案。直到把共和国军赶走为止,我等东域镇台的任务都尚未达成——」 「后方已经没再送补给过来了吧?光靠胡子可没办法掩饰消瘦的脸颊。」 这尖锐的指责让利坎中将以手摸著脸,无言以对。伊库塔继续追击。 「既然连在场的各位军官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可以想见士兵们的消耗应该更为严重。恐怕逃兵事件也是层出不穷吧?」 「……」 「被天空兵空袭烧毁的土地,不可能养得活和过去相同数量的士兵。无论让决定性的败北往后延迟多久,也只是在白白舍弃将士们的性命……这种战争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最清楚这一点的人应该是您吧!」 语气激动的伊库塔逼近中将,却被看不下去的雅特丽抓住后领阻止行动。 「伊库塔,给我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这不是你能够提出意见的事情吧!」 「立场?是啦,没错啦!中将就是因为太谨守自己的立场所以才会动弹不得。为什么东域镇台必须保持镇台这组织型态来继续战斗呢?为什么在不进攻就无法获胜的战局中却不得不坚持防御呢……这一切都该归咎于受到皇帝如此下令,不是吗!」 少年大吼著,这明显是跨入禁忌的言论。察觉到他太过火的雅特丽正打算像以往一样扭住伊库塔的肩膀将他压制时,出乎意料的人物发表了权威性的发言。 「雅特丽,不需要阻止他。我允许,让他尽量说。」 从雅特丽开始,所有人都因为夏米优殿下这句话而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身为卡托瓦纳的第三公主,也就是皇帝亲生女儿的她,应该有义务抢在任何人之前阻止伊库塔的冒犯言论。 雅特丽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松开了手,这瞬间,伊库塔解除了对自己口舌的所有束缚。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这场战争是事先刻意安排好胜负的比赛。也就是从很早之前就想要放掉东域的帝国,试图以『避免自己成为国民非难对象』的形式来达成这目的所带来的结果。」 公主殿下无地自容般地咬著嘴唇低下头,但即使这样,现在的伊库塔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原本东域是帝国在约三十年前,藉由当时战胜把齐欧卡边境领土夺为己有的未开发土地。在那时,帝国还单纯地为了国土增加而高兴,然而之后却在对好不容易得手的土地实施开发的阶段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东域这片土地有著为了让人居住必须劳心费力的特性,而且困难度超过了帝国事先的预想。就算把必须开垦热带雨林视为当然的步骤,但跟其他的地区比起来,这里的水灾实在太多。 每次长期下雨,河川就会泛滥,让好不容易建立的道路和田地被水淹没。只要卫生环境因此恶化,接下来就会开始流行瘟疫。除了东域以外的土地,归类起来都是边对抗乾旱边发展起来的地域,所以开拓东域时需要的是不同的方法。然而帝国在这方面的知识却不足。 「明明投入了莫大的资金,东域的开拓却迟迟不见进展。即使如此开拓本身是有正面意义的国策,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把移居到东域的居民再召回。于是等注意到时,东域别说是发展起来并回馈利益,反而成了一个无止境吸取预算的无底洞。 当然皇帝和内阁都感到后悔,认为早知道会这样当初真不该夺取这片土地……后来过了一阵子,不知道哪个人想到了一个点子。那就是现在也还为时不晚,这种烫手山芋般的土地只要还给齐欧卡不就得了吗?」 话虽如此,再怎么说也不能无条件撤离领地并移交到敌国手上。国民不会接受,更重要的是一旦那样做,打算把内政上的失败强塞给他国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害怕国民因为失去东域而提出指责,满脑子都是争取民心的皇室绞尽脑汁想要转移愤怒针对的目标。至于为了达到目的所采取的手段,居然偏偏是『败战』。 剧本非常单纯——东域被展开侵略的齐欧卡军又夺了回去。如果是这样,国民的愤怒就会转向敌国和不中用的军队,皇室的威信则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这种只在意面子却本末倒置的手法,老实说让我不以为然到了极点。」 伊库塔用不屑的态度这样说完,以强烈的眼神凝视著面前的军方高官。 「这份剧本要求活祭品,因为需要『皇室和内阁认真对抗齐欧卡军侵略』的证据。为了符合这需求,在前线负责指挥的人必须是出名的将军。如果那样的名将都奋战到生命燃尽为止,那么国民应该会将败战视为无可奈何的事实并接受吧。」 「…………」 「而这个角色,恐怕没有其他人选比您更适合吧?哈萨夫?利坎中将。被皇帝心照不宣地下了『败战而死』这命令的你,简而言之就是用来模糊内政失败的最佳牺牲品。 ……即使受到这种不合理的对待,您还是打算老实规矩地谨守自己的立场吗!」 面对以激动语气如此逼问的伊库塔,利坎中将露出非常空虚不实在的微笑。 「……索罗克小弟,你不是我的部下实在是太好了。我可以不必用破坏军纪的理由来惩罚特地为我担心的年轻人……」 「…………」 「你说的事情我都明白。但是对军人来说,长官的命令就是绝对。而说来惶恐,皇帝陛下拥有帝国内全体军队的统帅权,也就是至高的命令权。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因为遵守长官的命令,是让军队组织成立的绝对条件。」 「我明白您身为将校,不想开创无视命令的先例……然而皇帝没有弄清楚,名将并不会从帝国土地中无穷无尽地冒出。要是让您这样的人才因为收拾烂摊子而死都不感到可惜,您认为这种国家还有未来吗!」 「谈论未来并非是军人的工作,索罗克小弟。那是皇帝陛下的责任,而我等臣民只能谨守自己立场并尽力做到最好。例如说,对了……这只是举例。在这场战争万一落败时,要事先组织起能尽量让更多士兵不会成为俘虏而能回到帝国的布阵。」 听了利坎中将似乎别有含意的拐弯抹角例子,伊库塔咂嘴环顾四周。 「是啦,中将您应该已经做好这点程度的对策了吧。以这个大本营来说,剩下的人员实在太少了。真是的……每一个都是年长的军官,而且还都摆出做好过度心理准备的表情。意思是你们早就让还有未来的年轻人逃往后方,自己扛起殿后的责任吧?」 「齐欧卡军恐怕会在最近发动总攻击。一旦受到敌方压制,战线也会被迫后退,因此我们实际上的撤退要到那种情况下才会获得允许。东边要挡住敌人,西边要让士兵后移……想要实行这种两面作战,必然要将已经消耗的兵力再分为两组来运用。如果不是熟练的军人就无法胜任。」 「如果等到总攻击开始后才撤退会演变成那样,那么只要趁现在行动不就好了吗!那样一来就不需要采用危险的两面作战,负责阻止敌人的殿后部队必须花费的劳力也会大幅减少,再加上中将您本身还可以避免成为箭靶!这不是占尽好处吗!」 「我办不到。守护国境是皇帝陛下交付给东域镇台的职责,要是在敌人总攻击前就开始撤退,等于是身为司令官的我本身放弃了那份职责。」 「不管放不放弃,反正东域都会被齐欧卡夺走!结果都一样!」 「过程不一样。遵守陛下命令后被夺走,跟违背陛下命令后被夺走并不相同。」 利坎顽固地摇头。面对名将这没有尽头的忠诚,伊库塔终于爆发了。 「所以——我就说那种想法不科学啊!」 少年用双手抓住军服的领口,用力摇晃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将军身体。无法从平常那种洒脱态度联想到的激烈气魄,让旁观事态的公主殿下等五人都不禁讶异得发愣。 看到伊库塔不只动口甚至还出了手,就连军官们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然而——在他们出手阻止前,宛如一阵风般往前的雅特丽抢先一步,攻击伊库塔的侧腹。 比平常更不手下留情的一击让伊库塔屈膝跪倒。失去力量的手指放开领口,雅特丽趁这机会扛起他的身体。 「真是失礼了,利坎中将……还请您把刚才那番话当作戏言,听过就忘了吧。」 雅特丽深深低下头,一头长长的炎发也跟著往下滑落。利坎中将似乎忘记该整理乱掉的上衣,只是直直凝视著两名年轻人……不久后,他把视线移到一名部下身上。 「……好了,奥尔杜夫参谋,带他们去接待室吧。千万别做出欠缺礼数的行径。」 由扛著伊库塔的雅特丽带头,六人跟在受到中将命令后开始移动的军官后方迈步往前。目送他们离开的利坎中将等上年纪军人的眼里,同时存在著感伤和温暖。 「……打算……重蹈……巴达?桑克雷的覆辙吗……」 只有在少年身边的五名同伴,有听见他最后挤出来的这句话。 「……是吗……利坎中将他过世了吗……」 哈洛闭上眼睛低下头,开始默默祈祷。被雅特丽叫来酒店大厅集合的五人在此互相告知令人惋惜的名将讣告。 「利坎中将负责直接指挥的殿后部队迎击齐欧卡军的总攻击,几乎全灭……这换来了配置在较后方的大部分士兵似乎都平安逃回中央的结果。」 中将直到最后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托尔威悲伤地这么说道。雅特丽和马修也各自端正姿势闭上眼,众人一心一意地为在战场上捐躯的老兵们祈祷他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在这种状况下,只有伊库塔一个人依然一脸不高兴,摸著被他抱在胸前的库斯的头部。 「……可恶,我不是早就说了吗?」 他口中冒出这句如同诅咒般的喃喃低语,让端茶过来的女服务生愣了一下。他旁边的雅特丽以完美无缺的动作将茶杯端到嘴边,同时淡淡地吐槽: 「什么『早就说了』?别自以为是,还以为战局真的会因你一个人的意见而产生变化吗?」 伊库塔没有回答,反而是从只有高级酒店里才会准备的桌上砂糖罐中,把白色的粉末大量倒进自己的茶杯里。 结束默祷睁开眼睛的哈洛看到这种乱来的举动,感到有点头昏。 「这……这些砂糖,可以装进袋子里带回去吗……?我想当成给弟弟们的伴手礼……」 话题一下子从肃穆的讣告偏移到俗气的方向去……话虽如此,感觉上总比五个年轻人在大厅里垂头丧气要好一点,因此其他人也跟上了这主题。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那样违反公德心。还有,伊库塔的用法也是一样。」 「何必执著于砂糖这种东西上呢,我们会有来自皇室的褒赏。毕竟我们可是把公主殿下从敌国带了回来。」 马修这样说道。拜酒店豪华饮食之赐,他遇难时扁下去的肚子已经完全恢复原状。从鼓起的肥肉感受到时光流逝的雅特丽叹了一口气。 「比起一年份的高级砂糖,我想要的奖赏只有一个……补考。」 「……应……应该没问题吧?沉船又不是我们的错。」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高等军官甄试每年都有既定的合格人数吧……希望名额不要已经全都额满了……啊啊真是的,现在真是不上不下的状态。」 大概是将近一个月的旅馆生活让紧张感松懈了吧?雅特丽的声音里也没有遇难时的霸气。只能等待皇室联络的日子实在无聊。她和马修不同,奢侈的生活三天也就感到腻了。一旦只要开口随时都能取得,砂糖和刨冰这类东西反而失去了原本的珍贵性。 「不不,我相当中意这里的生活,希望联络能愈晚来愈好。」 伊库塔喝著因为放了太多砂糖而显得甜腻的茶,并耍著这种嘴皮子。全身散发出女性香水味道的这个家伙,肯定是众人当中最充分享受目前生活的成员。 「……那当然,因为你已经确定会在这里的圆书馆就职,还省了交通费吧?」 既然甄试中断的原因并非出自于伊库塔身上,守信的雅特丽对那个契约也丝毫没有反悔的打算。即使如此,语调里多少透露出怨恨情绪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还有住进宿舍之前的生活费也省下来了。」 伊库塔厚颜无耻地如此放话。听到这句话的雅特丽为过去自己的天真深感懊悔──早知道应该要更用力地痛殴他的肚子,那样一来就可以让省下来的钱跟治疗费用互相抵销。 众人在放松的气氛中继续闲聊,这时突然感觉到有股气息朝著他们逐渐接近。除了伊库塔的其他四人都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 发出沉重脚步声来到这里的人,是三名身穿威严礼服的宫廷武官。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马修?泰德基利奇、伊库塔?索罗克、托尔威?雷米翁、哈洛玛?贝凯尔──在这里的几位,就是刚才被叫到名字的五个人没错吧?」 所有人都点头回应,于是其中最年长的武官咳了一声。 「东域镇台司令官──现在已过世的哈萨夫?利坎中将有东西要交给你们。」 在他发言的同时,原本在两旁待机的年轻武官往前跨步,手中都抱著以红布捆著的细长包裹。他们以细心的动作把包裹放到桌上,静静地打开。 「……啊!是我的风枪!」 马修兴奋地扑向自己的爱枪。晚了一步,托尔威拿起自己那把比平均还长两段左右的风枪,雅特丽则是握住被仔细保养过的军刀和短剑……这些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认定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中的爱用武器。铁和岁月的沉甸甸重量让手臂开始颤抖。 「接下来要宣读来自中将的传话──『由于气球落入帝国这边的领海,很幸运地得以回收你们的所有物。在郑重归还这些东西的同时,我要将帝国的未来托付给年轻的勇者们』。」 所有人都端正姿势仔细倾听。与其说是传话,很明显这些内容等同是遗言。 「『即使老兵已逝,吾等志气仍旧不死。我会在黄泉祈祷你们所有人都能武运长久』——以上。」 不需要哪个人开口,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站起,对著这名已经不在世上的名将敬礼。面对因尽忠职守而牺牲性命的人会心怀敬意,这点即使是性格乖僻的伊库塔也不例外。 「很好。那么接下来要进入正题──马车正在外面等待,你们先去把这些武器交给酒店保管吧。还有为了避免在贵人面前失仪,样貌仪态也要先充分打理好后再出发。」 雅特丽的眼中恢复了光彩。新的风现在开始吹起,刮走原本无处可去的停滞空气。 「你们这些臣民,为了进谒的荣誉而感动落泪吧──阿尔夏库尔特?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皇帝陛下正在宫中等候。」 在穿过市区,朝著广大常绿庭园前进的马车中,五人的心境各不相同。 「那……那个……托尔威……!我记得谒见的时候,不可以直视陛下的眼睛吧?还有没有透过侍从直接对陛下发言是无礼的行径,也绝对不可以咳嗽或打喷嚏…………接下来是……呃……」 「小马,你冷静点放轻松。来到陛下面前首先要跪下,接著只要回答被问到的问题就可以了。不会因为你在宫廷礼仪方面表现得不够专精就受到责备,因为我们是要去接受表扬啊。」 动摇得最明显的人是马修。在勉强连第一颗钮扣也扣住的衬衫上方,那张圆圆的脸孔一下红一下白,忙得不可开交。托尔威拚命想要让他冷静下来,根本没空感到紧张。 「……没事……没事的……伊尔夫、薛卡、艾奇力……姊姊会好好加油……」 哈洛喃喃念著弟弟们的名字,几乎快要开始祈祷。相反地,只有轻轻摸著她背部的雅特丽保持著一如平常的冷静。也因为伊格塞姆家曾经对应过皇帝陛下的驾临,今天只有她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至尊人物。 至于伊库塔?索罗克……从酒店出发后,他的发言次数已经减少到像是换了一个人。然而,不能掉以轻心。看在长期往来的雅特丽眼里,那与其说是紧张,更像是在展现不快的心情。 ……还是趁现在事先警告一下吧。雅特丽望著伊库塔没有表情的侧脸,下了这种决定。 「伊库塔,我要再三提醒你,谒见时你只要针对被问到的问题提出平凡无碍的回答就好了。田为就算是我,也不想在陛下面前把你压制在地。」 「……我知道。毕竟我现在侧腹还在痛,害我在床上难以行动。」 以这名少年来说,这次耍嘴皮的表现算是有些欠缺精彩。在众人各有反应的期间,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卫兵指示他们下车,五人终于踏上了贵人居住的圣域土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平滑乳白色石材建造而成的壮丽大寺院。 「……怎么可能,这里是……白圣堂……?」 雅特丽瞪大双眼——在邦哈塔尔的宫殿中,皇帝陛下接见他人时会使用到三栋建筑物。会见外国宾客用的黄砂堂,听取臣工上奏用的深绿堂,以及表扬为国家立功之人时会使用的白圣堂。 至于其中和皇族生活起居的区域,也就是和所谓「禁中」距离最接近的建筑物,正是目前雅特丽等人面对的白圣堂。只有真正对帝国立下巨大贡献的重臣,才能获准在这栋建筑物里谒见皇帝陛下。以军人来举例,要晋升为最高阶级「元帅」时就是在这里聆听宣告。 「随我来。」 一名身穿长袍礼服的侍从负责领路,带著五人踏入白圣堂内部。连雅特丽都因为紧张而脚步缓慢……就算救回公主殿下,也是由目前还没有任何官位的一般人所立下的功绩。她一直以为即使能够谒见,顶多只会在深绿堂举行。 御前进谒的最后确认,是由侍女检查五人的身体。确定没有任何可能威胁到陛下的东西后,为了护卫而获准佩带武器的贴身武官们缓缓打开通往内侧房间的大门。 在地上铺设的长长黄金色地毯前方,这个国家的支配者正端坐在王座上。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马修?泰德基利奇、伊库塔?索罗克、托尔威?雷米翁、哈洛玛?贝凯尔——以上五人,应皇帝陛下的传召前来晋见。」 一这样报告完毕,带领他们来到这里的侍从总管立刻退到旁边,让皇帝正面只剩下五名少年少女。高贵人物的视线形成压力,在跪下的众人背上施予重压。 「夏米优,你自己来叙述这些人的功绩。」 低沉沙哑的声音呼唤著女儿。听到这句话后,身穿纯白色纱丽的夏米优公主殿下从大臣行列的最前方走了出来。遇难造成的疲劳在这一个月间看起来已经彻底疗愈,金色长发也恢复原本的美丽,她的身影宛如大寺院里盛开的一朵花。 「在此上奏,父王——第一,当前往高等军官甄试会场的船只因暴风雨沉没之际,将因为晃动而落海的女儿从死亡深渊中救出的功绩。第二,在女儿差点被共和国士兵囚禁之际,赌上性命驱使勇武和策略将敌人击退的功绩。第三,即使遭逢遇难后却漂流到共和国领土这样的不幸,依然拒绝轻易陷入绝望并充分临机应变,最后终于带著女儿突破国境的功绩。」 听完公主列举的各项功绩,陛下轻轻点头,看向获得光荣评价的年轻人们。 「由于你等的付出,让继承卡托瓦纳皇室九百年尊贵血脉的朕之女儿得以避免被齐欧卡的蛮族囚禁,并回到朕的身边。守护朕之血脉,等同于守护了帝国。既然如此,各位年轻的护国勇士们,朕就以毫不吝惜的褒奖来报答你等吧——抬起头来。」 获得允许之后,五人都战战兢兢地把脸抬起。这时他们才头一次近距离目睹这名身为自己出生国家之支配者的人物。 皇帝尚未年老,年纪顶多是稍过了四十前后这种男性全盛期的岁数……然而明明是这样,他散发出的气质却让人联想到巨大的枯木。只剩皮包骨的手指,抹上大量香油掩饰乾裂的皮肤,还有失去弹性和光泽褪成土黄色的金发,在在都显示出身心双方面的衰老,根本无从遮掩。 头上带著王冠的枯木只靠著威严缓缓举起右手。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马修?泰德基利奇、伊库塔?索罗克、托尔威?雷米翁、哈洛玛?贝凯尔——自今日此刻起,授予你等五人『帝国骑士』之称号。」 漫长的沉默降临,皇帝的发言并没有那么简单地渗入五人的大脑。 「…………帝国骑士……?……咦?意思是……也就是说……封爵?」 马修只有在这瞬间把紧张和礼节都拋到脑后,一张圆脸绽放出喜悦光辉。旁边的托尔威却像是白天撞鬼那般把双眼瞪得老大,甚至连雅特丽也跟他有著同样反应。 也难怪他们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帝国骑士」这称号,通常是只有在战争中立下极大军功的高等军官才会被赐予的至高荣誉之一。受封此称号后虽然无法世袭给子孙而是仅限于当事者本身的待遇,然而却可以列名于贵族之末席。 在帝国的身分制度下,所谓贵族是指和皇室拥有姻亲关系的权贵家族成员,因此原则上来说平民不会晋升为贵族。几乎可以算是唯一的例外就是被封爵为「帝国骑士」,而且这还附加了许多优势。俸禄会大幅提升,政治上的发言权也会增大,还能够出席贵族院主办的会议……也就是会有年纪尚轻时恐怕无法完全运用的权利大量涌至。 正因为如此,雅特丽和托尔威无法随便感到高兴……就算他们确实立下救出第三公主的功绩,这也明显是过度的赏赐,就像是突然有人丢给他们一个用上双手也无法抱起的奖杯。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背后是否另有蹊跷。 雅特丽扶著因为冲击而失神的哈洛,并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向斜后方……只见伊库塔?索罗克的脸上毫无血色,紧紧握著的左右双拳也在微微颤抖。 他现在正在勉强压抑住想要立刻冲上去勒住皇帝脖子的冲动——这是雅特丽的感觉,也几乎可以说是确信。 封爵的流程结束后,皇帝以光是这样似乎就万分疲惫的态度把身子往后靠到王座上。接下来全都由侍从总管负责居中处理,内容包括身为「帝国骑士」应有的心理准备,以及因为事故而中断的高等军官甄试之结果。在此时,他们被告知五个人全部被视为特例而通过了甄试……不过因为是在封爵后才得知这消息,导致惊讶和喜悦都不是那么强烈。 充满意外的谒见在无视于他们意愿的情况下结束,还没有任何人能正确理解现状,五个人就被要求退出内部房间。雅特丽背著昏过去的哈洛走在最前面,一行人离开白圣堂。 在外面,身穿白色纱丽的公主正站在两辆有篷马车前方等待他们。 「……夏米优殿下……」 「辛苦了,不过再稍微配合一下吧。接下来有庆祝你等封爵的庆祝仪式。」 公主殿下简短说明后,就率先搭上左边的马车。 「三个人搭乘一辆,雅特丽和索罗克坐这辆,剩下三人坐另一辆。」 这是个似乎别有深意的安排。所有人按照指示上车后,马车立刻开始往前行驶。在门窗全部关上的马车车厢内,三个人使用著这充分能够容纳六人的空间,同时由公主殿下率先开口: 「在这里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被车夫听见,索罗克,你可以不必继续忍耐了。」 公主以彷佛看穿少年内心的态度如此说道。伊库塔松开一直紧握著的拳头,先重重叹了一口气,才用力搔著自己的黑发。 「……您还真动手了呢,公主。很精彩地把我的人生计画全数破坏整个打乱……明明就算天地反转,也只有军人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从事的职业……」 直到一小时前还是一般人的少年呻吟著……没错,伊库塔已经是军人了。 并非是因为他们以特例通过了高等军官甄试,那顶多只是获得以干部候补生身分加入军队的许可,按照本人的意愿要怎么辞退都行。这是指一般的情况。 问题是他们被封爵为「帝国骑士」这身分的事实……所谓的封爵,是采用「褒奖」这形式的皇帝敕命。只要身为帝国臣民,绝对无法拒绝。而且更棘手的情况是,这个称号无论当事者意愿如何都会同时附加军籍。理由很简单明瞭,因为骑士不可能不是军人。 「既然已经成为军人,就再也无法违背军方的指示。所以从此刻起,『进入高等军官学校就读』自动地从『有资格』变成『强制命令』……我费了一番工夫才获得的国立图书馆管理员宝座这下全泡汤了,让人根本提不起力气发火。」 仗著车内还有空间,伊库塔把上半身整个躺到椅子上。看著少年这副模样,公主殿下虽然装得面无表情,但脸上依然微微透露出一丝罪恶感。 「……殿下,能获得过度的荣誉让我非常感谢,然而再怎么说这也太不自然了吧?」 雅特丽代替他开口,公主默默地倾听。 「所谓『帝国骑士』应该正如字面所示,是赐予立下莫大功劳的军人的称号。因为是授予军人的勋章所以才是『骑士』,至于让获得『骑士』称号的人成为军人,顺序却是相反。据我所知,这样的封爵没有前例吧?」 「因为没有前例,所以由你们开了先例。」 「殿下……」 「雅特丽,拜托你,不要用那种表情只责备我一人……当然,这事我也有推波助澜。然而你们的封爵并非由我个人决定,而是卡托瓦纳内阁全体的希望。」 听到公主殿下这番像是藉口般的辩解,依然躺著的伊库塔哼了一声。 「……就算实际状况是事先策划好结果的比赛,然而看在国民的眼里,东域镇台的败北依旧是一场『败战』。即使让国民把憎恨的目标朝向齐欧卡,把责任强推给军方,还是无法避免情势变得不安吧?」 「…………」 「在这种时候,需要能让国民感到乐观的偶像……简单来说就是英雄。」 公主叹了口气。伊库塔的洞察力很可靠,但是更令人害怕。 「……正确答案。我和你们生还的时机实在太凑巧了。年轻的军官候补生们带著下落不明的第三公主,从随时要将东域再夺回的齐欧卡共和国回到帝国内。在败战这种巨大的恶耗中,只有这个消息成为国民的希望之光。当然没有理由不把这件事拿来利用在政治上。」 「是啊,没错。毕竟皇室似乎拥有玩弄臣民人生的权利呢。」 伊库塔的讽刺少了幽默感后,已经只是单纯的言语利刃。 「简而言之,我们就成了要让帝国两千万人得以心安的英雄……算了,先把这些放一边去吧。虽然不甘心,但事到如今无论再怎么抱怨,敕命也不会改变。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想先问清楚的事情是别的部分。 ——我说,公主。您用这种形式把我们纳入自己手中,到底是打著什么主意?」 伊库塔抬起上半身,随即终于切入了核心。 「这是大家从一开始就感到怀疑的问题。为什么第三公主这等人物会在前往希尔喀诺列岛的船上呢……不过看在像我这样的老油条眼里,只想得到一个能让我自己接受的理由。」 「那……那是公务的一环。有鉴于我国和齐欧卡之间的战局恶化,我打算去鼓励将背负起我国未来的军官候补生……」 「如果您的举止行为幼稚到符合实际年龄,我倒是可以把这种表面藉口当成你的真心话……不过,已经不行了,您在很多方面都已经表现出过度优秀的才干。不只是我,就连雅特丽和托尔威也已经察觉到公主您那小小的脑袋中还另有企图——库斯,打出远光灯。」 被伊库塔抱在怀中的库斯用强烈的光线照射公主殿下,就像是要照出那不清不楚的内心。 「呜……住……住手,索罗克!好刺眼……」 「还是老实招供吧。像公主这样的重要人物去见那些今后很有可能出人头地的年轻人时……肯定是因为对今后的利益有所期待,因此要先来建立起关系。」 或许是因为被封爵为「帝国骑士」让伊库塔痛苦难耐吧,他一反常态地以残虐的态度责备少女。然而公主这边也不打算一直把主导权让给对方。 「……你那多疑的个性是从父亲身上学来的吗?索罗克……不,伊库塔?桑克雷。」 这瞬间,少年不再眨眼。他用手指打信号让库斯消去灯光,并以尖锐眼神瞪著对方。 「……只要交给皇室引以为傲的谍报部队,要摸清一个人的底细甚至不须用到一个月吗?」 「只有当今陛下才能运用那个部队,我无权使唤,这次也没有必要动用。根据你在发生非常事态之际的优秀才智、临机应变、行动力,一般帝国人办不到的完美齐欧卡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你对现在已过世的利坎中将要求无视敕令全军撤退时的激动态度……凑齐这么多线索后,已经足以让我产生一点推测。」 公主取回对话的方向性后,突然以谢罪的眼神看向雅特丽。 「我必须向雅特丽道歉。为了探查索罗克的来历,我跳过你直接和伊格塞姆家交渉……因为根据两人的信赖关系来判断,我想你们之间互相隐瞒的事情应该不多。」 「……父亲他……说了吗……」 「他原本试图遮瞒。然而,是我以权力命令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开口……不过像这样强行问出真相后,我却对你们之间的良好关系感到难以理解。」 而这份不解直到现在都尚未解除的证据,就是公主殿下的眼里有著困惑的神色。 「虽然身为史上数一数二的名将,却在作战行动中无视命令而蒙上『战犯』污名,在前齐欧卡战役结束后于狱中过世的帝国军总司令,巴达?桑克雷……你就是他的遗孤,伊库塔。」 面对夏米优殿下打出的王牌,少年像是赌气般地转开脸。 「……既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当然会有双亲。话说起来,为我的诞生提供了微小要素的男人,或许的确是叫那个名字吧。」 他赌气的方式是明显地变得很孩子气。公主感觉自己终于取回主导权了。由于这是和伊库塔相遇后一直被对方夺走没能拿回的东西,所以现在似乎连自尊也一起回到自己手中,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愈来愈得意忘形。 「还有其他情报。被你称呼为老师,也是最先提倡所谓『科学』这种思考方式的人物,就是去年从帝国亡命到齐欧卡共和国的老博士,『渍神者』阿纳莱?卡恩吧?据说他和巴达?桑克雷似乎是长年的盟友。」 「『渍神者』这种别称,我倒是觉得会被那个老先生当成一种称赞。」 「还有其他!教导你齐欧卡腔说话方式的人,是你的母亲吧?听说是当年战胜时,好色的当今陛下把齐欧卡后宫美女当作战功的褒奖,赐给了巴达上将。名字应该是优嘉?桑克雷……呜!」 伊库塔的眼中失去了理性的光芒,他迅速伸出右手捞起公主的领子。就连在这瞬间试图出手阻止的雅特丽,这次也被他用左手推开。 「——你敢再侮辱我母亲,我就用这只手勒死你。」 伊库塔以很少表现出来的杀气腾腾表情瞪著公主殿下。这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在雅特丽重新站直身子时他已经放开了对方……然而,这样就够了。短短数秒间发生的事情,已经把「被他人憎恨」的恐惧深深烙入年幼少女的心中。 「……这真是讨厌的宣言,因为到那时,我也必须把你勒死。」 雅特丽挺身把受惊状态的公主挡在背后,并压低声音牵制伊库塔。恢复冷静的伊库塔举起双手,把自己刚才的行为丢一边去,表示出非暴力的意志。 就这样,对话被打断了。当公主在雅特丽安慰下总算恢复正常呼吸时,马车已经到达目的地并停止。伊库塔率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应该已经前进了好一段时间,然而他们居然还在庭园内部,只是移动到适合举办庆祝宴会的东边广场。在色彩鲜艳的花朵整齐绽放的庭院中,可见餐桌上排列著极尽奢华,帝立高中毕业纪念宴会根本完全无法与之相比的各式料理,还有获邀的高级军官和权贵正拿著酒杯彼此谈笑。 「啊啊太好了,果然庆祝宴会很有水准。这下总算可以让心情稍微恢复。」 「等等伊库塔!殿下还没……!」 伊库塔彻底无视公主发青的脸色,一发现站在稍远位置的马修等人,立刻打算去和他们会合。雅待丽的声音里也不由得出现责备的意思。 少年继续背对两人,以乾哑的声音说道: 「我说雅特丽,你通过了高等军官甄试,还得到了首席根本比不上的『帝国骑士』称号。虽然有些让人无法释然的部分,不过就算扣掉那些,对你来说今天毫无疑问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对吧?」 「…………」 「相较之下我的情形又是如何呢?和你一比简直就像是镜中相反的两种结果,完完全全是人生中最恶劣的日子,和母亲过世那天难分上下。毕竟我在今天,同时获得了三个原本希望自己这辈子里绝对不要成为的身分。贵族、军人——还有英雄。 在这种日子,总之只能先喝到什么都搞不清楚再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对应方式。」 以颤抖的声音如此说完后,伊库塔直到最后都不曾再看向公主殿下,而是直接离开。 即使找遍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能够让他停下脚步的发言恐怕都不存在吧。 第三章 永灵树的看门狗 帝国军中央基地附属高等军官学校是位于帝都邦哈塔尔往南约三十公里位置的训练设施。现在的卡托瓦纳帝国采取募兵制度,平时就有四千名以上的职业军人随时驻扎在中央基地里。 「给我打起精神跑?!从二等兵到元帅,怎么可能有没体力的军人?!」 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在晴空万里的蓝天里响起。古今东西,讲到在军方设施里的「教官」,基本上都是指「魔鬼教官」。他们对部下的教育,首先是从把新兵们收藏在心中的宝物──主要是指自由意志或个人尊严这类的天真幻想——全都摧毁粉碎这步骤开始。 「怎么了,马修?泰德基利奇准尉──!『会动的胖子』不是你的卖点吗!慢吞吞的肉丸子在战场上只会成为挡子弹用的肉靶!」 「……s……sir, yes, sir!」 「速度慢下来了,哈洛玛?贝凯尔准尉──!医护兵必须比任何人更快在战场上四处奔跑寻找负伤者!这样差劲的体力能够胜任吗!」 「呼……呼……呼……s……sir, yes, sir!」 「哈洛小姐加油,还差一点……!」 「还有力气去关心其他人累不累,不愧是托尔威?雷米翁准尉──追加三圈给温柔的你当礼物!满怀感激地收下吧!」 「……sir, yes, sir……!」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听说你最喜欢跑第一个,所以队伍最前面就是你的指定席!不准你跑在其他位置!要是被超过,在反超回来为止之前绝对不准停!」 「sir, yes, sir!」 本期高等军官甄试的合格者是男性二十四名,女性八名,共计三十二人。耗在基础训练的最初三个月内,全体必须一起接受教官的魔鬼训练。马拉松、体能训练、团队行动、射击技术、白刃战斗技术……目前的训练内容,和普通士兵并没有两样。 总之就是过著被迫像白痴一样不断跑步,由于毫无道理的原因而受到连带惩罚,还有被教官痛骂到耳朵长茧的日子。这是要让一般人成为军人的必经过程。到身体能抢在脑袋之前先对教官的命令产生反应为止,这种生活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伊库塔?索罗克准尉,你落后一圈了──!你不觉得给同伴带来困扰很丢脸吗!而且为什么你这家伙的眼神这么无力──!我看你乾脆收拾包袱滚回老家去──!」 「哎呀……就是说啊,我很想那样做……」 「你说什么啊啊啊啊!声~~~~音太~~~~小了啊啊啊啊啊~~~~!」 「sir, yes, sir!」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得受到这种对待啊?」 伊库塔不死心地抱怨著。现在是好不容易才刚熬完上午训练后的午休时间,大家正吃著用圆筒形黏土烤炉烤出来的薄面包,搭配加入大量辛香料,从大锅里舀出的炖煮料理。至于地点则像是在恶整他们一般,位于室外。 「这嘛,应该是贪逐女色之罪吧?不管怎么说,帝国军的制服很适合你喔,伊库塔准尉。」 雅特丽以平静的表情开口挖苦。在场所有人都穿著同样的无袖衬衫和深咖啡色裤子。正式制服则要加上外套和帽子,左胸还得别上阶级章。就连放在腰包里的精灵们的头上都戴了一顶红色头冠显示隶属于军方。 如果说把这身军服穿得最有模有样的人是雅特丽,那么相反的范例毫无疑问就是伊库塔。不过这与其说是外貌的问题,由于本人自觉造成的影响似乎更为严重。 「嚼嚼……喂,伊库塔准尉,如果你不吃那个就给我吧。」 「吾友马修,我是在等它变凉啊……或者该说既然你拥有风精灵,乾脆为大家提供一下清凉不是很让人开心吗?还有那边的小白脸,你也是一样。」 听到伊库塔这种厚脸皮的要求,善良的托尔威真的命令搭档沙菲送出凉风,马修的风精灵图也跟著照办。 「得……得救了……每天都这个样子,会热死人呢……」 和伊库塔一样筋疲力尽的哈洛摇摇晃晃地过来吹风……虽然她的搭档水精灵米尔能够制作出冰块,然而因为每天的生产量有限,所以被教官指示必须保存起来以备出现伤患时使用。 「打起精神来,阿伊,哈洛小姐。下午的预定是团体行动和十字弓的射击训练,还有课堂讲习。需要跑来跑去的只有之后的马拉松而已,不过那也是傍晚才举行因此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你这算哪门子的鼓励?还有别叫我阿伊。」 伊库塔一边回嘴,同时把沙菲的「风穴」朝向自己。这动作让雅特丽生气了。 「等一下,你那样这边就没风了呀!不要一边嘀嘀咕咕抱怨一边独占凉风。」 「哼,从首席毕业生晋级为帝国骑士的人,居然无法把凉风礼让给别人……」 「你这个在哪里听过的理论,只会遭到在哪里听过的反击——身为绅士的帝国骑士当然愿意让女上优先吧?伊库塔先生。」 雅特丽这样回嘴后,把沙菲先抱了起来,并在能让自己和哈洛吹到风的位置把他放回地上。当伊库塔有气无力地打算回头继续吃饭时,眼前突然出现三个身影。 「哎呀?迟钝的帝国骑士大人,今天只落后一圈而已真是太好了呢。」 和雅特丽与马修的发言不同,完全感觉不到亲切的嘲讽在耳边响起。伊库塔愣愣地抬头看向对手,只见符合预料的几张脸孔一起出现在眼前——浑身肌肉的阿格拉、长著暴牙的科萨拉、还有眼睛特别大的尼拉。他们是同一期的合格者中从一开始就成群结党的三人组。 「我们为体力不足的骑士大人准备了特别的营养剂喔,来来,收下吧。」 某种还在扭动的细长物体从科萨拉的手屮落下,掉进伊库塔端著的盘子里。以不安表情旁观情势发展的哈洛发出小声的惨叫。 在炖煮料理之海里滚动的东西,是有著无数节肢的大虫子——蜈蚣。 「听说在齐欧卡会拿来泡在酒里,你就试试看吧。」 阿格拉抱著像是树干般的粗壮手臂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伊库塔这时突然露出严肃表情,抓起掉在旁边的尖锐石头。容易大惊小怪的尼拉激动地跳起来大吼。 「怎……怎怎怎样!你……你想打架吗!」 「吃我这一记!」 伊库塔看准蜈蚣要逃往盘子外的时机,用尖锐石头猛砸下去。近似黄色的液体飞溅出来,失去头部的蜈蚣身体还在继续蠢动,彷佛在展示其强韧的生命力。 接下来的光景,让阿格拉、科萨拉、尼拉这三人组起了整身的鸡皮疙瘩。伊库塔用手指抓起被解决的蜈蚣凑近嘴边,然后就这样当成面条整个吸了进去。他发出像是在咬碎鸡软骨的声音嚼了一阵子之后,咕嘟一下吞进肚里。 「——多谢招待。顺便说一下,蜈蚣这玩意虽然不是不能吃,不过牙上有毒所以只有头一定要切掉不然会有危险,下次请记得处理。还有蜈蚣酒只是传说,起码那并不是齐欧卡一般的饮食文化。」 伊库塔淡淡地说明,并把之前泡过蜈蚣的炖煮料理扒进嘴里。三人组茫然地望著他这副模样,不久之后阿格拉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另外两人也跟著离开。 雅特丽目送他们不满的背影离去,并苦笑著耸了耸肩。 「对敌人再不了解也该有个下限啊,居然偏偏拿虫子来对付伊库塔。」 「这是某段时期的主食啊,我的身体有一半是由虫子组成。」 伊库塔得意地挺起胸膛。另一方面,哈洛还在瞪著已经远去的三人组背影。 「……刚刚那实在太过分了,如果是我被那样对待一定无法忍耐。」 「算了,那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情,手法这么幼稚不是挺好笑的吗?」 伊库塔悠哉地回应。和他认识已久的雅特丽明白——很不可思议,这个人对于「幼稚」、「不成熟」、「年轻人犯的错」等等特质相当宽容。所以他单方面对马修有好感似乎也是基于这种理由。反过来说,他似乎不喜欢那种不符合年龄,过度成熟的行为举止,因此让人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和夏米优殿下合不来。 「我们『骑士团』本来就是嫉恨的对象嘛,要一一对付那些家伙也很麻烦,他们能把攻击都集中在伊库塔身上实在感谢。」 「雅特丽小姐,那样似乎太过分了一点……」 托尔威出言规劝这过于坦率的意见——他们五个遇难成员因为所有人都获得封爵并凭此入学,自然而然就被周遭称呼为「骑士团」。当然比起尊敬,这称呼带著更强烈的嫉妒和轻蔑,甚至还有人叫他们「靠著第三公主帮开后门才通过甄试的家伙们」。这从某角度来说是事实,因此难以反驳。……话虽这么说,攻击集中在伊库塔身上的原因大部分出自于他本人。原本就不想通过甄试的伊库塔和万中选一的合格者们相较,体力上比平均水准落后很多,训练刚开始时严重地拖累了周遭的脚步。再加上那露骨的缺乏干劲态度,被嘲笑成「迟钝的帝国骑士大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彻底填饱肚子的马修摸著唯一没变的圆滚滚肚子开口说道: 「也没什么啦,无视那种家伙就是最好的对应。所谓愈弱的狗愈会乱叫嘛。」 「由你讲出这话很有说服力呢。」 「这话你来说很有说服力。」 「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会这么有默契啊!你们实在太让人不愉快了!」 马修鼓著双颊闹起别扭,哈洛也噗哧笑了出来。就这样,虽然周遭环境有著各式各样的问题,但至少「骑士团」众成员还是相处融洽。 撑过圑队行动和射击训练后,终于来到室内的课堂讲习时间。已经筋疲力尽的伊库塔刚往教室桌上一趴,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坐下,让半梦半醒的他又回到现实。 「可以坐在你旁边吗,索罗克准尉。」 摇晃著一头美丽金发的少女开口发问……深咖啡色的下半身制服和白色衬衫,以及准尉的阶级章。虽然无论看哪里都是和伊库塔这些高等军官候补生同样的打扮,然而全体的尺寸却极小。至于本人的模样则是不管怎么看,依旧是还无法确定是否上了中等学校的年龄。 「……因为桌子和椅子都不是我的东西,所以请便吧,夏米优准尉大人。」 伊库塔的语气很冷淡——「皇族接受军事教育」这件事本身在皇帝位居军方组织顶点的卡托瓦纳帝国的制度上,并不是特别不自然的行动。然而这次却另外有两大项特异之处,一是夏米优殿下才十二岁的年龄,二是她也以和其他候补生同样的立场进入高等军官学校就读。 关于年纪太轻这方面,似乎是靠著公主的早熟杰出才能以及拿皇族身分来强行突破后才得以通过。至于以一介准尉身分进入高等军官学校的安排,似乎也是为了促进皇室形象提升的政治手段之一——也就是说再怎么样本人的想法都是另当别论。 在公主殿下就座的同时,教官进入教室开始授课。目前课程的内容尚未涉及到太深奥的部分,可以说是为了确认各学生在高等学校等地方学过的用兵学基础而进行的复习。 所以伊库塔和公主都同样感到无聊。在少年第七次打起呵欠时,少女下定决心将手上用来抄写板书的黑石板转向隔壁,开始写起私人的讯息。 ——在这里的生活顺利吗?看起来似乎有点瘦了。 发现公主用文字对自己搭话,伊库塔考虑了一会之后,也在自己的黑石板上写下回答。 ——无论是谁,就算不愿意也会变瘦。要不要试试和我们一起跑啊? 被踩中痛脚的公主「呜」了一声……没错,正确来说她并非处于「和其他候补生相同的立场」。这类课堂讲习还另当别论,要面对体能训练和白刃战斗技巧等艰苦的训练时,她的基础体力和年长的候补生们相比有著绝对性的不足。 因此,受到皇室指示的教官们为公主殿下安排了专用的课程,伊库塔就是在挖苦这点。不过以客观角度来看,他这态度相当不成熟…… ——不能睡午觉,不能喝酒,也不能接近妙龄女性。我的三大欲求精彩地全灭。在这种地方要以什么为乐趣生活下去呢? 坦率的不满接二连三地被列举出来。公主边叹气边移动粉笔。 ——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期间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并开始正式的军官教育。虽然现在每个人都只是空有名号的准尉,不过等到拥有部下以后,待遇自然也会跟著改变吧。 ——比起部下,我现在更想要单人房。睡在共用房间的三层床上根本无法把女性带回去。 ——女人、女人……你的脑袋里只有这个吗?老实说,你在这里向我抱怨这些也只是造成我的困扰。 ——哎呀,真是抱歉。我弄错商量的对象了,对于小朋友来说这话题太深奥了呢。 这充满挖苦的一句话让公主内心的怒气猛然膨胀——每一次都这样!明明自己这边尽量体贴地对他说话,这家伙却完全不肯打开心扉。无论再怎么以好意相对,他也只会用坏心眼的讽刺来回应。 即使如此,关于透过封爵为「帝国骑士」来把伊库塔硬绑入军籍的事情,夏米优殿下内心有愧。再加上他还有两次拯救自己逃出穷途的恩情。只要想到这些,不管遭受多么冷淡的对待,公主都不会想要对这少年发怒。 而且……每当和他沟通失败时,胸中会有一种朦胧又烦闷的感情和怒气一起沉淀。这份感情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公主并不很明白。很不幸,她还没有能针对这类问题提供建议的亲密友人。 「……战役中,下级士官的活跃表现特别引人注目的战局是?夏米优准尉。」 「──!」 教官突然提出质问,让公主殿下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然而,她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就算是天才儿童,没听到质问的内容也无法作答。 「第132页。」 当公主拿著教科书不知所措时,旁边的伊库塔低声讲了一句。察觉到这是援手的她也迅速地翻开页面,「特别引人注目的战局」——符合条件的记述只有一个。 「……阿布西利亚击破战?」 「正确答案,请坐。」 公主松了一口气再次坐下。瘦巴巴的教官这时把不怀好意的眼光转向她的旁边。 「那么——请阐述这场战事的详细内容,以及在战争史上的意义,伊库塔?索罗克准尉。」 听起来就很麻烦的问题轮到伊库塔回答。这也是家常便饭了。由于凡事都表现出一副缺乏干劲的态度,因此伊库塔不只被同学还有前辈讨厌,连特定某几个教官也对他很感冒。 然而,没有屈服于这些来自周围的霸凌,目前依然继续受人讨厌的情况本身就不太寻常。伊库塔强忍著呵欠站起,开始展示个中缘由。 「……这是在帝历七八八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现在已经是齐欧卡共和国领土的极东亚波尼克州时发生的『亚波尼克战役』的其中一场战局。帝国方面的指挥官是伊尔思希姆?鸠尔格上尉。他是以这次的战功为起点,之后甚至晋升到元帅位阶的名将,现在仍然被视为英烈祭祀。」 「继续说。」 「阿布西利亚击破战——正确名称是『阿布西利亚湿地各个击破战』的这场战役如果根据当时的基准,是在对帝国方面明显不利的状况下开始。伊尔思希姆上尉指挥的独立营八百人遭到亚波尼克军以三个连共一千六百人分别从北、东、西三方向进军,处于不立刻撤退就会被两倍战力包围歼灭的关键局面。 然而在这种普通指挥官只能做出撤退判断的场面下,伊尔思希姆上尉却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行动。他命令自己指挥的士兵们舍弃等于是沉重负担的风臼炮和一半军粮,先让全军装备减轻之后,强行发动了会让人觉得是无谋的行动。 他的目的很单纯,是要赶在来自北、东、西三方向的敌军『会合之前先一个个解决』,也就是各个击破战法。尽管总战力处于劣势,但只要敌方部队处于分散为三部分的状态,那么自军就会比单一敌人更为强大。虽然一旦和战力合流的敌方开战将会确实落败,然而即使必须和会合前的敌人连续对战三次,也是会由己方获胜。所以伊尔思希姆上尉基于这份确信发起连战,结果获得了符合策略的戏剧性胜利。」 伊库塔愈是滔滔不绝地论述,教官的表情就更是扭曲苦闷。 「关于这场战事在战争史上的意义,一般被认为是『创造了战术性胜利颠覆战略性败北的实例』。即使全体形势处于下风,只要累积局部胜利,就能够推翻胜败结果。直到现在,这观念依然对帝国军的精神有影响,『效法伊尔思希姆!』甚至成为鼓励劣势部队时的惯用句——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伊库塔用强而有力的反问制止了打算叫他坐下的教官。身处同一教室里的学生们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伊库塔身上,当公主回神时,他已经成为现场的中心。 「我认为如果只把伊尔思希姆上尉的胜利视为单纯的精神论证据,实在太浪费了。『战术性胜利颠覆了战略性败北』这点虽然是单一角度的事实,然而后世的军人必须先把这个事实纳入考虑后再建立战略。所以,这里我们不应该单纯地称赞伊尔思希姆上尉的精彩表现,而是该去领会当初只有他注意到的战术性优势地位。 伊尔思希姆上尉的部队和亚波尼克军相较之后,拥有三项主要优势。第一,敌方兵力分为三部分,相对之下他的兵力却集中在一处。第二,和敌方相比,他的部队装备是压倒性的轻便,在机动力方面取胜。还有第三,透过事前调查,他熟知阿布西利亚湿地的地形。这三个要素,让他脑中可以描绘出远比亚波尼克指挥官们更写实的战况推移。 简单来说,首先亚波尼克军的指挥官们掌握了『敌方和我方在阿布西利亚湿地上的兵力』,并据此确定自军的优势。然而伊尔思希姆上尉却连『配置在阿布西利亚湿地上的敌我双方部队会在什么时间位于哪个位置』都已经看穿。结果,在他心中,两军的优劣就逆转了。」 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们,甚至连教官在内,都专心地听著伊库塔的演讲……不,正确来说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坐在最前列的炎发少女现在根本不需要再去听这些。 「可以理解吗?至今为止的战争只把『战争地点』和『彼此的兵力比』作为判断的依据,而伊尔思希姆上尉则追加了『每一时期的部队所在位置』作为第三项判断基准。让二维思考的战争进化到三维思考,这才是他真正的功绩。 如果要正确继承这份遗产,现代的指挥官们在战场上打开地图时,不能只是漫不经心地观看。而是必须像在脑中浮现出盲棋棋盘那样,想像著即时在地图上四处行动的部队才行。」 看准长篇大论结束的时机,坐在窗边的托尔威率先鼓掌。接下来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照办,但其他学生也呼应了这个动作,坦率地带著赞赏之意拍起双手……虽然说来讽刺,但听众由这些学生组成对伊库塔来说是件幸运的事。不愧是通过高等军官甄试的成员,在场学生们的素质起码都足以理解这场演讲的价值。 伊库塔随便挥挥手回应掌声后,或许是已经感到满足吧?他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那般一屁股坐下。趴在桌上那张毫无霸气的侧脸跟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然而……公主心想。虽然不甘心承认这点,然而自己应该希望能再见识到他像这样一时兴起而发挥出的智慧才能和行动力。 伊库塔在课堂讲习时偶尔会发挥出才能的片鳞半爪,然而除此之外的训练就显得相当无能,尤其是白刃战斗技巧和射击技巧实在惨烈。以下就节录能简单明瞭显示出其惨状的一段插曲吧。 「伊库塔准尉!快点起来!格斗时敌人不会等你!」 「噢,这是因为没有做好保护自己的动作所以昏过去了,我现在就叫醒他——喝!」 伊库塔一翻白眼,雅特丽立刻过来把他弄醒。确认好不容易起来的他有确实回去练习对战,教官满意地去巡视其他地方。然而…… 「……怎么冋事?不是才刚被叫醒,伊库塔准尉又昏倒了吗?」 「噢,这是因为被击中肚子所以痛到昏过去,我现在就叫醒他——喝!」 雅特丽再度过来把他弄醒。这次基本上他还是爬了起来,因此教官放心地去巡视其他地方……但是,三分钟后回来一看,伊库塔又同样倒地不起。 「……喂,伊库塔准尉口吐白沫了,没问题吗……?」 「噢,这是因为受到勒绞攻击所以窒息了,我现在就叫醒他——喝!」 第三次过来的雅特丽这次也没让少年有机会偷懒。勉强才爬起来的伊库塔正一脸茫然地想要回去练习对战,却在途中砰地倒了下去开始抽搐。 「伊……伊库塔准尉?有伤患!医护兵!」 「噢,这是因为复苏法的副作用导致肌肉不正常反应,我现在就叫醒他——」 「够了!已经够了快点送他去医务室!」 在教官叫停之前,伊库塔以「练习三次却昏倒四次的男人」这身分留下了传说。顺便提一下在这之后,同辈们称呼雅特丽时似乎一律都会尊敬地加上「小姐」。 此外,还有这样的故事。这发生于使用十字弓练习射击技巧的时间。由于只有风精灵的持有者才能使用风枪,因此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十字弓是全体士兵共通的远距离武器。问题是…… 「……伊库塔准尉,你真的看得见标靶吗?」 「当然看得见,我虽然这副模样但视力不错。」 「那么,为什么你连一次都没射中?」 「也会发生丢十次硬币结果全部都是背面的情况嘛,总之就是所谓的机率。」 「……那么,根据你的自我评价,射出去的矢会命中标靶的机率是多少?」 「再怎么说射五次也会中个两次。因为到现在为止射十次都没中,所以接下来应该会发生『触底反弹』才能打平统计上的收支。哎呀您请在旁边看著吧,按照我的计算,一定会连续命中五?六次。」 伊库塔一边宣言,并转动滑轮拉紧弓弦,把新的箭矢放了上去……然而打著这次一定要射中的主意并瞄准后射出去的箭矢,又飞向错误的方向并刺进地面。 「……又没中。」 「是啊,很遗憾。」 「你刚刚的计算要怎么解释?」 「因为现在是连续十一次没射中,所以接下来只要连续命中七?八次就能打平……」 伊库塔还没说完,教官的铁拳制裁就命中了他的后脑。 「机率才不是那种东西!为什么不修正认定五次会命中两次的预测!」 这就是硬要卖弄多余的歪理结果踩到教官地雷的好例子。不用说,伊库塔之后落入必须接受一对一严格待训的下场,直到他总算能够射出一般水准的命中率为止。 先不管是好是坏,在伊库塔向周围展现出存在感时,其他的「骑士团」成员们也专心投入自己的训练中。雅特丽对托尔威的竞争意识虽然依旧不变,然而由于志愿兵种不同,让两人比较能力的机会尚未造访。反而因为同样身为风枪兵,让托尔威和马修的交情逐渐加深。 好几个压缩空气迸发的声音互相重叠,在室外的射击训练场内回响著。以连同精灵身体一起抱起的姿势来举好风枪,瞄准远方的标靶,射击。这是召集拥有风精灵的学生们一起进行的射击训练。 「……——呼——呼……哼!」 慎重瞄准后射出的铅弹,贯穿了位于四十公尺外的人形标靶的心脏部分。即使身处自认射击技术高明的众学生之中,托尔威?雷米翁的技术依然出类拔萃。或者该说,他对于射击这种行为的造诣之深,和其他学生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又命中了吗……虽然不甘心,不过以你的技术大概可以直接狙击敌方指挥官吧。」 马修一边叹气,同时把子弹塞进自己的风枪里。两人的命中率有著显而易见的差距,就连不服输的马修也只能乖乖承认。如果距离是十公尺或二十公尺,双方差距倒还不太明显,不过只要距离继续拉开,马修的子弹就会慢慢无法命中。 「谢谢,小马……因为就算再怎么说还办不到直接狙击指挥官,能击中远处目标就已经是单纯的大幅优势。我想首先要把这个技术练到顶点。」 托尔威说完,接著又开了一枪。标靶上的洞没有增加,不过并不是因为他射偏了,而是因为子弹通过先前打出的孔。 「风枪在战争中登场已经过了百年,实际上它的存在驱逐了过去主力兵种的『枪兵』,我认为这份霸权应该还会持续一阵子……雷米翁家的确是发明了战列步兵战术,但是我想要在『枪的战争史』上再加入和那不同的崭新一页。」 「好远大的目标。不过所谓『崭新的一页』具体来说是什么内容?又是枪兵的新战法吗?」 「虽然我已经有大略的构想,不过现在暂时保密。下次再听我聊吧,小马。」 当他们把配给的子弹都全部用完时,教官正好发出了「停止射击!」的命令。听到这指示后,托尔威和马修将风枪从搭档的风精灵身上拆下,接著把沙菲和图各自收进腰包里,和其他学生们一起整列。 「上午的副练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是午休吃饭时间,解散!」 学生们都松了口气。吃完饭后,在下午训练开始前都是贵重的自由时间。 「结束啦,总之先去餐厅和阿伊他们会合吧。」 「总是只有『骑士团』成员凑在一起好像也不太对吧。算了,今天我还是配合你们啦。」 两人有共识后开始往前移动,然而当他们选择走近路前往餐厅并进入仓库后方时,却和先聚集在那里的人群打了照面。有五个看起来有些不良的前辈军官正凑在一起抽菸。 「……嗯?你们是来做啥的?这里不能通过。」 「准尉的阶级章……而且又是这年纪,看来是高等军官课程的新生吧。」 「壳都还黏在身上的小鸡吗?喂,想去餐厅的话别想偷懒,乖乖去绕散步道吧。」 他们发出咯咯笑声。在这种地方吸菸当然不是什么好事,然而所谓军中的学长学弟关系却强大到不合理的地步,因此这种时候必须礼让给年长者。 「打……打扰了!……喂,我们回去吧,托尔威。」 马修迅速地想要回头,不知为何托尔威却继续发呆不肯移动。 「托尔威?赶紧走吧。」 「…………啊……嗯……」 托尔威终于回神,然而他的视线依然在对面较后方的两名前辈军官之间徘徊。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以怀疑的眼神看向他,这时才终于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咦?什么啊,原来是小托尔吗。」 一名前辈军官站了起来,发出莫名亲切的声音。那是个有著碧眼,长相相当英俊的男性。不只眼睛颜色类似,连长发也和托尔威一样是淡绿色。收在他腰包里的是风精灵,阶级章则是上尉。 「哈哈,你看,斯修拉。喂,你们几个也给我站好,帝国骑士大人大驾光临了喔。」 青年一边说,同时拍了拍坐在旁边的剃平头大汉的肩膀。那人以单眼皮且眼白较多的眼睛狠狠瞪向托尔威,眼珠的颜色果然也是清澄的绿色。搭档照例是风精灵,不过除此之外,他的背上还背著一支口径特别大的风枪。军阶是中尉。 「萨利哈大哥,斯修拉二哥……」 托尔威以发著抖的声音叫出对方的名字。被称作萨利哈的青年笑著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小托尔,过得好吗?嗯嗯?哎呀,我也是今天才刚从北方镇台回到这里,本来想说今晚去找你打个招呼,这下倒是省了麻烦。」 萨利哈上尉一边说个不停,同时用右手拍著弟弟的肩膀。尽管两人的体格几乎相同,然而这时的托尔威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整个人缩成一团。 「……看到两位哥哥能平安回到中央,实在是太好了。」 「哎呀?那边每天都闲到发慌呢,真羡慕能和齐欧卡军交手的东域那些家伙……呃,你是小托尔的朋友?」 由于话题转到自己身上,马修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是吗是吗~──啊,我叫做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基本上是这家伙的哥哥。那边剃平头的大块头是斯修拉夫?雷米翁。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马修?泰德基利奇准尉。初次见面,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上尉。」 「啊啊啊?别这样别这样!不必加上尉也不必称呼全名,叫萨利哈就可以了。」 马修不由得歪了歪头。阶级比自己高的人要是过于亲和,倒也很难应对。 「不过啊不过啊,你的全名我也还算有印象喔。是救出第三公主获得帝国骑士称号的五人之一吧?弟弟和伊格塞姆家的长女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哪一个,不过其他的名字倒是让我很在意。哦?是吗?你就是马修小弟吗!」 萨利哈以不客气的视线上下打量过马修全身之后,突然对著他低下头。 「哎呀?谢谢你了,真的很感谢。身为哥哥必须向你道谢。」 「……啥?呃……不,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啊——我家的弟弟扯后腿了吧?」 托尔威的肩膀微微发抖。马修还在因为无法理解听到的发言而感到很困惑,萨利哈就自顾自地开始讲个没完。 「这家伙啊,从以前就是那样,总之很不擅长对应战乱现场之类的意料外事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输给压力,反正就是会变得完全派不上用场。我想你们光是要保护公主应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还要把这种家伙一起平安带回来,想必很辛苦吧?乾脆不要勉强,直接把他丢在那里自己回来也没关系啊。」 马修这次真的感到哑口无言。就算只是在开玩笑也太过恶劣,更何况如果出自真心,也完全不像是身为哥哥的人会当著弟弟面前讲出的话。 「不……那个,托尔威确实很努力喔……?他从沉船之后就很冷静行动,后来迎击齐欧卡士兵时也——」 马修回想起反而是自己无法动弹,根深蒂固的劣等感受到刺激而一时语塞。然而这份沉默却被萨利哈以别的角度解释。 「就说不必勉强替他说好话嘛。我很清楚这家伙在关键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你知道吗?我家这个弟弟要是目标接近就会打不中。」 「……咦?目标接近就……?」 「训练中使用的那种标靶还没问题,可是如果对象是会动的目标就完全不行。就连五公尺外的兔子都无法解决,是个没救的胆小鬼——没错吧,小托尔?」 托尔威依然低著头没有回答。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阻止萨利哈不客气地高谈阔论。 「我猜这家伙在训练时可以灵巧地打中远方的标靶吧?可是啊,说到底这也完全是出自于他想要尽量远离敌人的想法……所以啰马修小弟,我基于好意给你一个忠告,在实际的战场上,千错万错也不可以相信这家伙喔。只要形势稍微变得有点不利,他肯定会把同伴和部下全都丢下一溜烟地逃走——」 「我才不会逃走!」 托尔威口中发出近似惨叫的吼声。话讲到一半被打断的萨利哈这时把视线放回弟弟身上,依旧亲切的笑容现在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我说,小托尔——刚刚,我正在讲话吧?」 光是这句话,就让托尔威的嘴巴再度紧紧闭上。这是显示出兄弟间上下关系的光景。 「为什么在我说话的途中插嘴呢?你是怎样,自以为老几?」 「……我……我……只是……」 「我只是?我只是怎么样啊?你给我说清楚!」 即使这声怒吼并不强烈,然而承受的托尔威脸上却浮现出强烈的胆怯。他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倒,看来对兄长的畏惧以近似铭印现象的形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然而…… 「好,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这个虐待狂小白脸。我光是看到哥哥的脸就会觉得不愉快,光是听到声音就会感到头痛。和哥哥相比,猪圈里的猪反而乾净可爱得多。只要哥哥不存在,这世界就很和平。唉唉真是的,如果哥哥现在能立刻因为原因不明的怪病从脸部整个爆炸那该多好!」 气氛整个僵住。当然,托尔威的嘴巴没有动。这串行云流水般的坏话来自于他们的头上。 「阿尔德拉教的圣典有云——对腹黑小白脸没有酌情减刑的余地!」 声音的主人边捏造著真理,并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在雷米翁兄弟附近落地的人,是一个把军服衬衫随便穿在身上的黑发黑眼少年——也就是双手抱著搭档光精灵库斯的伊库塔?索罗克。 「阿……阿伊——痛!」 「所以我不是说过别叫我阿伊吗!」 托尔威遭受弹额头攻击。另一方面,萨利哈则是皱起眉头望著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 「……小托尔,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我只是路过的帝国骑士,我的使命是要让在世上横行的小白脸们全都回归尘土。」 伊库塔讲著乱七八糟的台词并摆出姿势。根据发言内容,萨利哈也察觉到对手的来历。 「帝国骑士……既然这位是马修小弟,那么原来如此,你就是伊库塔?索罗克小弟吗?」 「闭嘴,虐待狂小白脸。你那种『我比较伟大还可以这么亲切』的气质让我想吐。」 「啊哈哈,真严格啊。不过,你等一下嘛伊库塔小弟。我也想和你交个朋友,毕竟有承蒙你们照顾我弟的这份恩情嘛。」 萨利哈伸出右手表示友好。然而伊库塔却在这时无意义地装模作样了一阵,最后甚至假装愿意握手而让对方中了圈套。那是一只刚被解决还很新鲜的蜈蚣。 「哇!这……这什么……!」 「放心吧,头已经弄掉了。」 伊库塔挺起胸膛,彷佛在表示这才是专家的处理方式。把蜈蚣丢开的萨利哈为了消除残留在手掌上的感触而用力搓手,同时带著敌意瞪向对方。 「……你是什么意思,想找碴吗?」 「正确讲法是,我从出生起就持续对世界上所有的小白脸找碴。」 「你瞧不起我吗?要是玩笑开太过火,我这边也会真的动怒喔?」 萨利哈的声音出现杀气后,至今为止一直旁观对话的斯修拉站了起来。其他前辈军官也纷纷跟著行动,伊库塔转眼间就被五名男性包围。 「快道歉。如果是现在,还能用一句『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换取我的原谅。」 「哼,小白脸中也有分可以容忍的小白脸跟无法容忍的家伙。我们的托尔威还算前者,至于你毫无疑问是后者。维持容貌法庭一审有罪的判决,没有缓刑余地立刻爆炸吧!」 伊库塔才大声如此断言,接下来还不到一秒钟,斯修拉那如同岩石的拳头就打凹了他的肚子。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屈膝跪地,并遭受萨利哈以脚踢发动的追击。 「别瞧不起人!臭小鬼!封爵太高兴连脑袋都沸腾了吗?你说啊!」 坚硬的鞋底践踏著伊库塔的太阳穴。马修想出手阻止,却被面露邪恶笑容的其他军官缠住。 「友情真美好啊。不过劝你还是不要出手,因为那个人发飙时真的完全不会手下留情。到他随便打一阵子脑袋冷静下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陪著我们吧,知道吗?」 「让……让开啊!你还好吗,伊库塔……!」 当马修隔著人墙大喊时,萨利哈也没有停下猛踹伊库塔的脚。然而,他的视线有一瞬间从铁青著脸呆站在原地的弟弟身上扫过。 「……你看吧,和我说的一样。明明眼前看得到同伴被打,却连出面阻止我的气概都没。他打骨子里就是个胆小鬼,实在是个不值得付出友谊的家伙。是吧,伊库塔小弟?」 「……哈……哈哈,原来你除了脸以外是缺点三重奏啊。不但是虐待狂又腹黑,甚至连脑袋瓜都不灵光吗?」 「什么!」 「在想打人的时候直接动手叫做原始人,确实在该进攻的时候发动攻击才叫做军人。托尔威很清楚这个道理,也知道现在是该拚命忍耐,等待时机的一步。 ……话说回来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你知道用兵学上对持久战的定义吗?」 「……?」 「就是『避免决战并拖延时间,为了等待机会到来而进行的战斗』。坚定撑过无论如何都想出战的时期也是名将的条件。要是让你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担任指挥官,肯定会中了敌人挑衅过度往前,遭到包围歼灭之后完蛋。把蛮勇误认成勇气的蠢蛋居然还想嘲笑别人胆小,实在有够好笑。」 看到伊库塔事到如今还在嘴硬,让萨利哈更是火大地对他猛踹。 「都趴在地上吃土了还想说教!凭你的理论要用什么藉口解释现在的状态啊?被敌人包围时还装模作样地高谈阔论,正在被痛殴的帝国骑士先生你倒是说说看啊!」 「咳咳……呜!……你……你注意到个好地方。不过我只说一遍,要仔细听好。」 「……你还想继续废话吗!」 「没错,我就是要废话。在想打人的时候直接动手叫做原始人,确实在该进攻的时候发动攻击叫做军人……还有,无论这里是自由世界还是军中,在想说的时候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的人,才叫做伊库塔?索罗克!」 讲完这段话的那瞬间,伊库塔把原本贴近俯卧姿势的身体转为朝上,让刚刚抱在自己胸前保护的库斯放出反击的远光灯。接著他一起身,立刻把抓在手里的沙子用力甩向被照得睁不开眼的萨利哈脸上。 「……呜啊!你……你这混帐!」 「很好!小白脸变成一张好笑的脸了,这下应该勉强能看吧。」 伊库塔一边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尘土,同时毫不客气地放话。虽然萨利哈以外的其他四人立刻试图包围他,但少年却不慌不乱地往右一转往前走。 「好了,换人。加油吧帝国骑士小姐。」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接棒了帝国骑士先生。」 伊库塔和出现在眼前的炎发友人互相击掌,把后续处理全都丢给她。 「……呜!你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吗!」 把脸上沙子拍掉的萨利哈瞪著新出现的少女。听到他说出口的名字,斯修拉和其他军官们也隐隐透露出紧张。马修和托尔威也同样吃了一惊。 「……伊库塔,这些人是?」 「雷米翁家的愉快兄弟,和跟班的三个混混。」 「噢,是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上尉和斯修拉夫?雷米翁中尉吗……两位初次见面,我是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能像这样见到你们是我的光荣。」 雅特丽以没有诚意的敬礼打了招呼。接著在萨利哈开口之前,她再度抢得先机。 「看起来各位是在担任与我同届的伊库塔的对战练习对手。根据这个布阵,是假设必须多对一的包围突破战吗?不过似乎是相当严格的训练呢。」 萨利哈他们一时语塞。不管再怎么说,要承认是起了争论后还动用私刑实在有困难,「对战练习」可说是求之不得的大义名分。因此稍微考虑之后,他们也暧昧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吗——太好了,看样子不需要叫教官过来也没关系,公主殿下。」 雅特丽转身向后方说道。于是从仓库建筑物的阴影处出现一个带著高个子女性军人的娇小少女。她长度及腰的美丽金发随风飘扬,吸引了萨利哈等人的视线。 「是吗,那么我也安心了。原来军人之间的交流是如此激烈啊。」 淡淡发言的语调中透露出高贵气质,让萨利哈等五人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人物是谁。 「公……公主殿下……那么……您是夏米优第三公主吗?」 跟班之一以僵硬的表情发问。有个好事皇族以等同于一般学生的立场进入军官学校就读的传闻也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和哈洛并排站著的公主做出不熟练的敬礼动作。 「是那样没错,但我现在的立场只是一介准尉。抱歉从旁打扰了你们特地进行的训练。」 「不……那个……没有那回事……」 趁五人畏惧地说不出话来时,雅特丽使出下一步。 「公主殿下──不,夏米优准尉不需要道歉。从远方注意到他们的训练,误以为在打架的人是我,能让我负起这个责任吗?」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也好。」 获得公主允许后,雅特丽直接主动走向萨利哈等人。她把双脚张开到与肩同宽,重心放到躯干上,摆出磐石般的架势。 「伊库塔,对战练习的规定是?」 「嗯?……五对一,倒地后可以追击……吧?」 「了解。那么就由在下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代替他担任各位的练习对手,请再度开始。」 「呃……不……等一——」 在跟班之一困惑地伸出手的瞬间,雅特丽贴近他充满破绽的胸前,不容任何抵抗地把他摔飞了出去。以背后撞击地面的青年因为冲击而无法站起,只能开阖著嘴巴像是只搁浅的鱼。 「等……等一下,我——」 「怎么能跟女人练习对战——」 接下来的两个人也想说些什么但没能成功。才看到沙土扬起两次,雅特丽脚下就已经躺著三个被她撂倒的男性。 没有双刀依然精彩犀利的伊格塞姆近身战斗技术几乎让旁观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只有伊库塔悠哉地吹了声口哨。 「……别得意忘形。」 剩下的雷米翁兄弟中,被点燃斗志的是魁梧的斯修拉。他把大型风枪放到地上,摆出要以全力迎击伊格塞姆家狂妄小姑娘的架势。雅特丽也淡淡一笑,准备踏入对方的攻击范围。这时—— 「住手,斯修拉!已经够了!」 领悟到状况不利的萨利哈,在冲突即将发生前以吼声阻止了两人。 「……哈哈,哎呀?不愧是伊格塞姆小姐,我放心了。看来伊格塞姆的白刃战术到你这一代也没有生锈呢。」 「不,过奖了。在萨利哈史拉格少……上尉您面前献丑了。」 萨利哈察觉到发言里的小错误暗喻的讽刺,保持僵硬笑容并用力握紧拳头……他的阶级一直是上尉,这五年以来都没有改变。所以雅特丽刻意改口的说法里,包含了「怎么还没当上少校」的嘲讽之意。 「……对战已经练习够了,不好意思让你们配合。」 看到萨利哈以眼神示意,斯修拉老实地点了点头,接著把被雅特丽打倒的跟班们一个个扛了起来。扛著三人的体重都不以为意,雷米翁家次男的怪力真是令人畏惧。 「那么夏米优公主殿下,我等就在此告辞。愿您度过顺心的一日。」 兄弟按照礼仪行礼后准备离閧,然而在和伊库塔擦身而过的那瞬间,萨利哈带著全副杀意低声说道: 「……别以为这样就了事。」 两人身影在转角消失后,或许是因为紧张解除吧?伊库塔两膝一弯瘫倒在地。托尔威也从哥哥们的强大压力中脱身,慌慌张张地跑向同伴身边。 「阿伊!伤势如何?有没有哪里骨折……?」 「……肚子好痛……背后也好痛……」 痛斥萨利哈时的气势不知消失到哪去了,伊库塔虚弱地哭诉著,哈洛立刻靠过来帮他检查。 「…………嗯,只有瘀伤和内出血,冷敷一下就不要紧了。米尔,给我冰块。」 听到哈洛的指示,水精灵米尔点点头,从身体的「水口」中吐出三块巴掌大的冰块。哈洛迅速用绷带包起一接触到外部空气立刻开始融化的冰块,绑在几个患部之中肿得最厉害的地方。 「不必担心,托尔威。伊库塔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很耐打。」 「怎么这样说……他是因为我不好才会被哥哥他们打成这样……」 「……你的错?喂,小白脸你可别误会。听好了,我只是因为那个虐待狂小白脸让人不愉快的声音妨碍到我的安眠所以想要报复而已。可以看到那棵树上有张床吧?」 众人往伊库塔指出的方向一看,只见距离地面约十公尺的树上,有张挑选粗壮树枝绑在上面的吊床。连跟伊库塔认识已久的马修看到这光景,也感到非常不以为然。 「你是蜘蛛吗……没想过可能会掉下来摔死吗?」 「给吾友马修上个单一重点课程,伊库塔同学出人意料地擅长爬树。」 「不是只有这里,这家伙在基地中至少还有两处巢穴……今天他从早上的课堂讲习就跷课,我想他会不会在这附近睡懒觉,所以训练结束后绕过来看看,果然不出所料。」 雅特丽叹了口气。公主看著以若无其事表情吹著口哨的伊库塔,开口说道: 「……正因为你连雅特丽会那样行动都已经事先预测到了,所以才会和人数较多的对手起冲突……也就是把我们会出手帮忙这点视为前提,没错吧,索罗克?」 「哎呀……我说哈洛,你身为年长者,可不可以教导一脸得意讲出这种话的公主一句美妙的建议呢?」 「咦?呃……是什么呢…………啊,沉默是金?」 听到这句说溜嘴的正确答案,公主红著脸闭上嘴巴。察觉到自己失言后,哈洛慌慌张张地和雅特丽一起想要补救……面对这个公主时,伊库塔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特别坏心。 「喂,托尔威。」 疼痛减轻后总算起身的伊库塔很难得的用名字对眼前的青年搭话。 「你能正确讲出持久战的定义吗?」 「……咦……?这不是阿伊你刚刚……」 「反正你说说看啊。」 「啊……嗯……是『避免决战并拖延时间,为了等待机会到来而进行的战斗』吧?」 托尔威一字一句毫不迟疑地说出,伊库塔哼了一声转身背对他。 「既然会说就好,接下来只要照办……不过呢,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这句话以超过发言者本身意图的威力,更深更沉地刺进了青年的胸口。 就这样,虽然中间发生过各式各样的意外事件,但为期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期间即将过去,伊库塔等人也终于进入正式以军官身分接受教育的阶段。 「通过高等军官甄试的三十二名合格者,仔细听好!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手上都会被交付一支由四十人构成的帝国军部队!虽说是训练排,但也是支名正言顺的正规部队!要用心扛起责任!」 教官对聚集在广场上的学生们说明,只有这种时候教官才会成为期待眼神的中心。 「士兵构成会因为每个兵种而有所不同!在风枪兵排里会配置较多拥有风精灵的士兵,烧击兵排里则是拥有火精灵的士兵。为了指挥好部队,要知道首要之务就是掌握自己部队的特性!」 教官接著讲了一轮身为指挥官该有的心理准备之后,才终于把在旁边广场待机的士兵们叫了过来,开始把一排四十名的士兵交给一名准尉管理的任命仪式。 看来满怀期待的人不只是准尉们,要交由他们指挥的士兵也是一样。每当教官念出一位新任排长的名字时,就会出现悲喜交加的反应。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烧击兵第一训练排就交给你了!这是历代的伊格塞姆必须通过的关卡,让我们看看确实统率士兵的表现吧!」 「在下恭敬奉命。」 成为雅特丽部下的士兵们以狂热的欢呼声迎接从教官手上接过任命书的她。伊格塞姆的名号本来就广为人知,况且在这三个月内,众人也已经评价出看起来较优秀的准尉。所以现在雅特丽排已经成为所有人都想挤进的最受欢迎部队。 「托尔威?雷米翁准尉,风枪兵第一训练排就交给你了!这是你哥哥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以前也指挥过的部队,期待你能表现出不辱雷米翁家名声的名将表现!」 「……在下恭敬奉命。」 虽然兄长的名字被提起让托尔威心境复杂,不过他也受到部下士兵们以热烈欢呼声迎接。和随后就任的马修、哈洛两名相比,士兵们的热情程度明显不同。自己会不会被好不容易可以负责指挥的部下们当成下下签呢?许多准尉必须忍受著这份不安。 烧击兵、风枪兵、医护兵之后,伊库塔的任命被排到了最后。拥有光精灵的他负责的部队,是因为主要职责过于不起眼,而成为另一个不受士兵们喜爱的兵种。 「伊库塔?索罗克准尉,光照兵第三训练排就交给你了!」 「在下恭敬奉命。」 伊库塔以有些呆板的语气回应……然而,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收下任命书之后,他带著傻傻的笑容走向士兵们,却受到极为沉重的沉默迎接。并非只带著单纯的失望,甚至还混有敌意的无数视线刺向他的全身。 「恭喜您被任命为排长,伊库塔?索罗克准尉。请多多指导。」 从同伴列队中往前踏出一步的女性士兵虽然嘴上说得很恭敬,但帽子下却以相反的锐利眼神瞪著伊库塔。她和哈洛相比略为矮了一点,不过即使如此,也拥有将近一百七十公分的修长身材。 阶级章是士官长。这意味著,直到伊库塔被任命前,她就是担任小队实质上的指挥官职务的人。年纪大约二—岁,搭档当然是光精灵。虽然稍微再成熟一点会比较符合期望,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劳碌命的这点倒还算是合乎兴趣——伊库塔悠哉地想著。 「不不,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话说士官长,你叫什么名字?」 伊库塔不经意地发问,然而在这一瞬间,对手的敌意却直接进化成杀意。 「……我想准尉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吧。」 「咦?真的吗?我们在哪里见过?」 伊库塔每说一句话,周遭士兵们的视线温度就愈来愈下降。这时,先当上士官长的女性扭曲著表情拿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脸瞪视眼前的长官。 「我是苏雅?米特卡利夫士官长,搭档是光精灵尤基——已经两年没有像这样碰面了呢,索罗克准尉。以前母亲相当承蒙您照顾。」 这名字唤醒了过去的记忆,让伊库塔瞪大眼睛。这张看起来似乎很不服输的脸孔以前应该位于比较低一点的位置,不过那乱翘的茶色头发和雀斑的确还残留著过去的影子。 「……你说你叫苏雅?米特卡利夫……咦?你……该不会是阿蜜夏的女儿吧……?」 伊库塔战战兢兢地确认后,苏雅士官长把脸一口气凑到他的眼前。 「没错,我就是她的女儿——不过索罗克准尉,可以请你不要再随随便便地叫出我母亲的名字吗?区区情夫没有那个资格。」 「「「「以前偷情对象的女儿?」」」」 为了吃饭兼休息而聚集到餐厅里的「骑士团」众人听到伊库塔的报告后,全都大吃一惊。 「虽然说是偷情,可是那时我还没有真的追到她啊。哎呀?伤脑筋,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又碰面呢……」 「等……等一下,伊库塔先生。你现在是十七岁吧?那个,所谓的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 哈洛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伊库塔抱起双臂思考了一会。 「那是我就读高等学校四年级时,所以是……十四岁?不,再怎么说应该也十五了吧……」 「对方的年龄是几岁啊!根据那个引起问题的女儿来推论,对方年纪比你还大吧!」 「啊,这点我倒是记得很清楚。阿蜜夏那时是四十二岁,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少年充满感慨讲出的内容让马修张著嘴哑口无言,哈洛甚至感到一阵晕眩。 「差……差了二十八岁……?那不是跟母子差不多吗?」 头昏眼花的哈洛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下,唯一不为所动的雅特丽挡住了她。在他们旁边,不小心写实想像出对话内容的夏米优殿下红著脸低下头。 「先不管年龄,我可无法认同强迫对方做出不道德行径的做法。你该不会是明知故犯吧?」 「我当然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啊。虽然喜欢年纪大的女性是我自己承认他人也公认的事情,不过我可没有掠夺他人伴侣的兴趣。阿蜜夏自己说过她已经和丈夫分开了,而且还邀请我去过她家好几次,所以我根本没想到她居然是有夫之妇。」 对话愈来愈往低俗露骨的方向展开。夏米优殿下整张脸涨得通红简直快要冒出热气。虽然这话题对十二岁的少女来说太刺激了,然而伊库塔却完全没有顾虑到这一点。 「噢对了,话说起来被抓包的地点也是她家……她女儿苏雅没有先告知日期就直接回家。那次真是让我很焦急,因为她非常生气。她先把我打出去,然后质问阿蜜夏,最后还把父亲从出差地点叫了回来……听说吵得非常严重还差点打起来。」 「这真是自作自受的最佳范例,难怪她会对你怀恨在心。」 「我不会辩解啦。家庭会议告一段落之后我被苏雅叫去,那时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别再出现在我母亲面前。』这话真的很伤人……不过,知道米特卡利夫一家没有四分五裂让我松了口气。」 伊库塔喝起茶休息,周围的女性们则对他投以冰冷的眼光。一般来说身处这种空气之中会让人感到坐立不安,然而他的态度却自然大方,彷佛神经是用钢铁铸成。 「哈哈……话说回来,这下该怎么办?排上的所有士兵好像都听说了这件事,明明才第一天上任,似乎已经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自己想办法解决,完全没有值得同情的余地。」 雅特丽乾脆地舍弃了伊库塔,哈洛和马修也默默地点头附和。 「伙伴们对我好冷淡……我知道了啦,不会再找你们帮忙。」 伊库塔故意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拿著空碗盘站了起来。至今为止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托尔威和公主立刻想要追上去,然而也被雅特丽阻止。 「公主殿下,请维持这样就好。托尔威也别去追他。」 「……?为……为什么,雅特丽。那个索罗克难得感到困扰……」 「我从初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受到阿伊帮助,所以想帮上点什么忙……」 「我就知道两位会这样说。但是,帮他跟宠他看起来很像实际上却不一样吧?这次完全是那家伙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事态,他有义务自己解决;况且若以问题的内容来看,外人也不该随便插手。」 这番话义正词严,让两人都不再说话。看他们这副模样,雅特丽苦笑著追加补充。 「……我的讲法有些不妥。我的意思很单纯,只是想告诉你们不需要担心。好啦,暂时先在远处观察情况吧,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为他担心是浪费时间——如果他伊库塔?索罗克是遇上这种程度的状况就束手无策的人,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立定!全体,向左转!」 果断的女性声音响遍广场。在热辣辣的太阳照射下,苏雅士官长率领的伊库塔排用四十双军靴强而有力地踏著大地,整齐地持续行进。 「唔?训练程度相当不错。」 然而,讲到原本该负责总指挥的排长,现在却一个人坐在略为高起的小丘上观察部下们的情况。这并不是因为他一如往常地偷懒,而是受到士兵们的抵制。 「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手搔著脑袋的伊库塔喃喃自语著……多亏苏雅帮他散播的恶评,士兵们对伊库塔的好感度别说是零,根本降到了负数。而且在开始这场训练前,她本人还这样对伊库塔宣言: 「索罗克准尉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光靠我的指示士兵们也会确实行动。」 看起来她完全不打算根据原本的职责,也就是站在辅佐排长的位置来工作。就这样,伊库塔虽非自愿,但也只能在丘陵上成了摆设……算了,这样也挺轻松是还不坏啦。 「话虽如此,站在我的立场,最少还是有必须监督部队的义务啊……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他叹了口气。虽然伊库塔是因为夏米优殿下的事前交涉而被迫当上军人,但这件事和部下的士兵们无关。就算他心里打著要找个机会离开军队的主意,但是在实现之前,至少想要尽到监督无辜部下的义务。 「……唉,看来我身上还是有利坎中将亿分之一左右的责任感。」 伊库塔在放弃的同时也下定决心,撑起没劲的身体从小丘上往下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算无法直接被承认为排长,起码在今天内,要进步成会说话的摆设。 * 在远方,有两个男性用望远镜眺望伊库塔靠著天生的厚脸皮尝试和部下们沟通的模样。那是有著淡绿色头发的英俊青年,还有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巨汉,也就是雷米翁兄弟。 「——哈哈,活该。喂,斯修拉你看得到吗?那像伙被士兵无视了。」 「…………」 「那副德性算什么帝国骑士。反正能从齐欧卡领土穿越国境生还肯定也只是因为运气很好,居然敢对我讲出那么多没礼貌的废话……」 斯修拉就像是一块岩石,默默地听著萨利哈跳针般地低声痛骂。 ……老实说,他并不是哥哥那种会记仇的类型,早就没有把伊库塔的事情放在心上。像这种跟偷窥没两样的行为,也只是顾虑到哥哥的面子所以陪著他。 「啊啊可恶!光是想到就觉得不爽。对了,讲到狂妄,小托尔那家伙也是一样。明明只要像以前那样闭上嘴乖乖听我的话就对了,却和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凑在一起变得那么反抗。这样一来我只好一口气让他们两个确实了解自己的立场,斯修拉你也这样认为吧?」 「…………」 和斯修拉的沉默寡言相反,萨利哈一直讲个没完。这时正好路过的年长教官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身影。 「……在那里的是萨利哈史拉格上尉吗?是吗,你也从北方回来了啊。」 听到声音的萨利哈立刻放下望远镜对著教官敬礼。面对长官时,那眨低讨厌对象时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收起表情,也换上恭敬的语气。 「好久不见,库利少校。看到少校您依旧没变真是太好了。」 「嗯,三年没见了。斯修拉中尉的神情也变得很精焊。不过,你们拿著望远镜在看什么?」 「是!我们刚才在看高等军官课程的后辈们的状况。现在似乎正好是基础教练期间刚结束,开始管理一个排的时期。所以身为前辈,有很多感到在意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我在刚开始拥有部下的时期也费了一番工夫。」 教官望著远方怀念起过往,又突然以想到什么的态度看向雷米翁兄弟。 「……说起来,既然你们两个那么介意后辈的情况,要不要以前辈的身分来教育他们呢?」 「咦……?可是,我等并非教官……」 「不,不是那样。我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也还记得吧?负责带领一排后,时时会举行一些用来培养实战指挥感的演习。具有代表性的演习就是使用油漆的模拟战,到时候你们要不要来担任新人的对手啊?」 萨利哈瞪大眼睛,嘴角欣喜地往上抬。所谓的天从人愿就是指这种情况。 「——请务必让在下有机会负责这任务,请问最早的演习是什么时候呢?」 「差不多一个月后,不过那时期光是要走到目的地再回来就已经几近极限,说不定没办法顾及模拟战呢。应该也会发生多次因为后辈的不成熟而感到烦躁的状况吧,即使如此也没关系吗?」 「是,因为无论是谁一开始都不成熟……话说回来,我等负责指导的后辈是哪些人呢?」 「你们有特别注意的新人吗?的确,比起往年,今年有很多有趣的家伙。如果有希望人选的话就说出来吧,我可以推荐你们参加他们的演习。」 萨利哈获得了求之不得的选择权,他毫不犹豫地报上了五个名字。教官闻言不禁咧嘴笑了。 「哈哈,原来如此,居然想负责整个『骑士团』,你们还真是充满干劲啊。」 直到最后,教官都没有发现隐藏在萨利哈爽朗笑容下的阴暗感情。 * 高等军官课程的准尉们被交付部队后,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某天。 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哈洛、夏米优殿下等五人正在兵营的谈话室里,面对面研究课堂讲习考试的对策,这时马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到他那明显的慌张模样,「骑士团」众成员都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这么急,出了什么事吗?马修。总之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真……真是失礼了,公主殿下。谢谢您……」 马修从公主手中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乾之后才再度开口。 「——大事不好了!虽然这事和公主殿下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关系,不过尤其是我和伊库塔还有托尔威特别不妙。因为遇上那种事,真不知道能不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什么四肢健全……怎……怎么觉得似乎非同小可,发生什么事了?」 「公告栏上发表了我们要参加的演习日程。日期是五天后开始,这个不重要。问题是内容,好像是要让六个排分成两边,各自朝著位于此处西南方约三十公里的演习地点行军,然后在那边进行使用油漆的模拟战……」 「行军训练加模拟战吗?以头一次演习来说,似乎不算简单呢。」 「所以说,现在不是讲那种悠哉感想的时候啦!因为关于要分成两边对战的六个排,其中一方是我和伊库塔还有托尔威的部队!另一方是雅特丽和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以及斯修拉夫中尉的部队!」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自己名字和出乎意料的两人并排的雅特丽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是只有我一人是别的阵营?雷米翁兄弟还真喜欢我啊。」 「雅特丽,你怎么到现在还讲这种话。不需要把两个哥哥当例子……」 伊库塔带著笑容讲出的低语让托尔威愣了一下,不过幸好这句话并没有传进雅特丽耳里。或许是被如同男性般豪爽的个性拖累,她对于这类的内心纤细感情不太理解。 「不过啊,这为了欺负我们三人的布阵还真是明显到露骨呢。这边所有人都才刚当上准尉,那边三人中却有两人是现役的上尉和中尉。是不是没有办法连同公平感的表现也一并顾及呢?」 伊库塔以无奈表情苦笑著,马修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悠哉。 「所以说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啊!到底该怎么办啊?那两个人还对之前的事情怀恨在心!再这样下去会被他们把演习当作最佳藉口,利用模拟战痛打我们一顿啊!」 马修的发言刺伤了托尔威的内心,感到责任的他咬著嘴唇低下头。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哇!」 他话还没说完,额头就遭到伊库塔的弹指攻击。接著他哼了一声说道: 「所以我不是叫你别自以为是吗,小白脸。再怎么想报复的主要目标都是我,其他两人则是附带吧?老实说马修根本是倒楣被卷入。」 「同感。如果要追究导致事态的责任,或许介入打架的我也是对象。算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话说回来马修真是可怜。」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有默契啊!同情我就拿出对策啊!」 听到马修悲痛的喊叫,雅特丽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双手抱胸。 「我是很想那样做啦……不过事关伊格塞姆家的名誉,我这个当事者自然不能在军事演习中手下留情。虽然对你们很抱歉,但我要全力以赴。当然如果眼前发生不正当的暴力行为时,我会出面阻止。」 「不愧是雅特丽,立场不为所动。算了,应该这样就好吧。毕竟对你来说,和竞争对手直接对决也是期待已久的,无视杂音是最好的做法……话说回来,马修,哈洛那排不参加演习吗?」 「按照指示,医护兵部队也要一起前往现场,不过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一边阵营,要是训练中出现伤患,要一视同仁地救助……不对,所以说伊库塔,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松啊?现在是该把别人的事情丢一边去,先担心自己的时候吧!」 「好了冷静点啊,马修。再怎么说这都只是演习,只不过是坏心的前辈会稍微妨碍而已。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办法解决。毕竟我们可是在伴随著死亡危机的情况下越过了国境啊。」 伊库塔毫无根据地这样扛起责任后,突然站了起来。当他正打算离开谈话室,托尔威以困惑的声音对著他的背影开口。 「阿伊,你要去哪……?」 「我要去让危机变成转机,也差不多是该让持久战结束的时候了。」 还以为伊库塔留下这句话后就已经离开,结果他却突然只把脑袋伸进门内开口说道: 「还有别叫我阿伊!」 结束激烈白刃战斗训练的回程。在饮水场润润喉稍作休息的苏雅?米特卡利夫士官长因为背后传来一道有印象的声音,让她的情绪一口气掉到谷底。 「啊,找到了找到了。苏雅,你现在有空吗?可以聊聊吗?」 「…………」 「苏雅?我说苏雅,你有听到吗?苏雅苏雅苏雅?!」 「我有听见所以请不要连续这样叫!还有为什么不叫姓而是用名字叫我!」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女性,也要亲密地用名字称呼对方,这可是猎人的基本技能。不过还是要看场合啦。」 「居然一本正经地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发言……那么,叫我的时候至少请加上阶级!」 「我不要,难得苏雅这名字叫起来这么好听,要是加上士官长不就全毁了吗?」 伊库塔认真地如此断定。到此为止的对话让疲劳战胜了恼怒,苏雅士官长不得已,决定要稍微听听对方的主张。 「……有什么事吗,索罗克准尉。不过下次训练的指挥也不需要您的意见。」 「哎呀?就是关于这件事,一直全丢给苏雅你果然不太好,差不多也该让我来了吧?」 「不,完全不会不好,您一直不插手也没问题。」 「真是铜墙铁壁啊,这是因为我过去和阿蜜夏很要好?」 苏雅以带著杀气的双眼瞪著对方。伊库塔毫不犹豫,摆出和平常瞎扯时相同的态度,踏进了对她而言的圣域。 「……我说过吧,别再用名字称呼我母亲。」 「你是说过。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有回答过:『是,我知道了』。比起这事,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吧——你不想让我指挥部队的原因,是因为我曾和你的母亲有关系吗?」 苏雅无法回答。当然的确是如此,但伊库塔也清楚她无法直接承认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一旦承认这点,就等于她承认自己因为私人感情而违反军规。 「……不是……不是那样,那不是理由。」 「哦?那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索罗克准尉您的体力低于平均水准,似乎也不擅长白刃格斗和射击,看起来不像是适合在现场直接指挥的类型。」 「哦?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是的。所以那些事情我会负责,请您在晋升之前悠哉度日吧。例如编篡战史或战术分析之类,既然您擅长课堂讲习,集中在那方面的领域上不是很好吗?」 苏雅费了番工夫才找出理由。伊库塔立刻看穿她并不是擅长诡辩的类型……本性应该专一又正直吧?而且还看得出她对学历有自卑感。 虽然这完全是恶人的做法,不过面对这种对手,要用对话来诱导她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稍微换个话题吧。苏雅,你知道五天后要演习吗?」 「咦?啊……是,早上看到公告了。好像是兼有模拟战的行军训练……」 「对,我就是要讲那个模拟战。你啊,有打赢那个的自信吗?」 伊库塔没有给她仔细考虑的时间,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苏雅再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是……当然,我会尽力做到最好……」 「尽力做到最好就能赢?」 「…………不,虽然不甘心,但我认为很困难。我方和对手阵营之间的实力相差太大。萨利哈史拉格上尉和斯修拉夫中尉是现役的军官,而且听说雅特丽希诺准尉的成绩也是本期的第一名……虽然我方阵营的托尔威准尉也很可靠,不过关于另一位马修准尉,很少听到他特别优秀出众的评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靠你的指挥无法推翻这些不利条件吧?」 伊库塔先以换了个讲法但无法反驳的结论让话题告一段落,才在万全准备下开口提议。 「那么,如果那场模拟战能靠我的指挥获胜,是否代表我是比你更优秀的指挥官呢?」 「——咦?这……这个……」 「就是这样没错吧?因为我能做到你办不到的事情。至少你必须改变认为『我不适合在现场直接指挥』的看法吧?」 苏雅慌了。事到如今,她终于发现自己受到诱导。虽然心中有气,不过既然参与了这段讨论,已经无法回头。 「…………如果,我方在模拟战中获胜,而且索罗克准尉您又对胜利有大幅贡献……」 「你以后就会允许我指挥部队?」 「……就那样决定吧……不过,不过!要是准尉输了呢?」 对于不擅长卖弄口舌的苏雅来说,这已经是全力施展的反击。这份单纯让伊库塔不禁莞尔,并讲出对方想听到的发言。 「到时我就按照你所说,改变目标专心投向适合我的桌上工作吧。以后再也不会对你的部队运用提出意见……这样可以吗?」 伊库塔确认后,苏雅明确地点了点头。察觉到对方是赌上尊严来参加这个提议,少年暂且满足地微笑。 「这是确实的约定喔。那么,从今天开始到演习结束的期间,光照兵第三训练排就交给我指挥。再怎么说至少都需要几天时间来习惯一下,这点你没有意见吧?」 「……我明白了,您请便。」 「你先去和士兵们好好沟通,要他们听从我的命令。只要把刚才的条件说出来,他们应该愿意接受。如果这要求无法通过,当然约定也跟著无效。拜托啦。」 伊库塔再三叮嘱之后,终于从苏雅面前离开——现在宣言「舞台已经准备好了」还为时尚早,因为这种表现方式,要等到确信能够获胜之后才能使用。 第四章 伊库塔?索罗克的怠性科学 由七个排共二百八十人以上参加的演习第一天,在暴风和豪雨中开始。 「这是怎样,伤脑筋。害我『大家一起快乐郊游』的自我暗示全被毁了啊。」 不能说泄气话明明是身为指挥官的大原则,伊库塔却在即将出发之际讲出这种牢骚。连和他约好只有这次会贯彻辅佐立场的苏雅士官长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想要唠叨他几句。 「算了换个想法,这样也比热得半死好——其他排,准备好了吗?」 率领各自部队的马修和托尔威,还有哈洛都从后方送来回答。这四人在事前讨论过后,决定把全体的总指挥交给领头的伊库塔。士兵们原本还以为托尔威是唯一选择,因此内心全是不满。 「那么出发吧。前进……呃,倾盆大雨四个排!」 在这种毫无干劲的口令下,行军开始了。无数的军靴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背负著沉重行囊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朝著野外走去。由于食物、医疗箱、睡袋、模拟战用的武器等物品,每个人的行李总重量都达到三十至四十公斤,每一步的沉重感和空手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目的地在西南方约三十公里处。要不要先订下在途中扎营一次,明天中午左右到达的预定目标呢?」 苏雅觉得自己只是在确认一个极有常识的事实,但伊库塔却愣了一下歪了歪头。 「?不,在日落之前要到达目的地并展开布阵,明天早上我想用来事先调查。」 听到这番发言后,苏雅先是僵住,过一会才重重叹了口气——不行啊,这家伙根本完全不懂什么叫做行军。 「……那个啊,准尉,我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不过首先第一点,所谓『距离目的地三十公里』再怎么说也只是直线距离。当然道路不会是直直延伸过去,实际上要走的距离会远比三十公里长得多,这点您懂吗?」 「咦?嗯。」 「这时不该回我『咦、嗯』吧?然后第二点,在不熟悉的土地上,要光靠地圆前进是很辛苦的行动,还没习惯前会迷路,而且地图有误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所以在修正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时间就会愈花愈多。」 「噢,嗯。」 「所以说不该回应『噢、嗯』啊。最后第三点,这种糟糕的天气,就算不愿意,行军速度也会变慢。所以我刚刚的发言,就是要您把这些因素全都考量进去之后再设定到达时间!」 「我也是基于这些考量后才设定啊……那个,总之,可以麻烦你不要老是大吼吗?士兵们如果听到你和我才刚出发就在争论,应该会感到不安吧?」 被想要驳倒的对手反过来义正词严地回击,让苏雅有些狼狈。伊库塔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许是想要打发漫漫长路的无聊吧?他开始对著腰包里的光精灵库斯搭话。 「库斯,我们来玩接龙吧?爱争论的家伙?」「火牛」「牛脾气丫头?」「头巾」「斤斤计较往事?」「世界」「介意伦理度量狭窄?」「窄巷」「像是乾女儿一样?」「样品」「品?……嗯?不行了,想不到。啊哈哈,是坚持要讲固定主题的我输了。」 伊库塔笑著摸了摸库斯的头。苏雅强忍住想要吐槽「到底是什么主题!」的冲动,决定再也不要提出任何建议——像这种家伙,就随便他变怎样都好啦! 不过,和苏雅那如同诅咒般的愿望无关,她的长官原本就不太正常。 出发后过了几小时,在伊库塔的指示下,部队全体都进入了微妙偏离正确路线的小路上。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旧山道,虽说只要继续沿路前进还有可能回到正确路线上,不过当然这样只是在白绕远路。 情况发展至此,苏雅原本还在内心嘲笑伊库塔这么快就出了差错,然而他接下来的指示却简单地跳脱了苏雅的预测和常识。 「停止进军──各位听好了,接下来要继续站著,一边维持队形,一边打开自己前面同袍的背后行囊。托尔威、马修、哈洛,你们的部队也按照事前的计画行动!」 士兵们虽然感到不解,但还是按照命令行动。确定除了最后面的士兵,所有人的行囊都打开后,伊库塔迅速地提出下一个命令。 「那么,把我接下来讲到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脚边。首先是模拟战用的油漆一瓶,固定帐篷用的桩六根,还有——」 从行囊中拿出的物品被一一堆起,这时苏雅产生了「该不会是……!」的想法。 「把我说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吧?很好,那么用最后拿出来的帐篷内帐部分把其他东西全都包起来。接下来最后面的人向右转!队伍倒数第二个人,只要现在手边的作业结束,立刻对后面同袍的行李做出跟刚才一样的处理。」 彻底省略多余动作的指示发挥效果,不到三分钟,所有的作业就结束了。确认这点后伊库塔轻轻点头并转身向前,保持这方向直接下令。 「所有人向左移动五步——好,继续前进!」 「等一下……准尉……!」 四个排就这样把一部分行李丢在地上,准备再度开始行军。苏雅惊慌失措地质询长官。 「您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擅自丢弃行李!这明显是违反军令!」 「什么丢弃?讲得真难听。这是临时兵站,是要配合行动计画,在行程途中放下必要的物资和行李。等到回程时会确实过来回收啦。」 「我才不会被那种歪理欺骗!您是打算减轻行李好提高进军的速度吧?就算这点能顺利达成,到达以后万一需要用到被丢在这里的行李,那该怎么办?」 「所以我就说那不是丢掉而是暂时放置啊……而且我自认有挑选出接下来不会需要用到的东西。油漆加水稀释就可以拿来使用,帐篷有外帐部分就足以遮风避雨,固定用的帐篷桩也只要必要最低数量就够了。」 伊库塔以烦闷表情抹去脸上的雨滴,压低音量继续说道: 「……而且,根据这场演习的内容,全副武装根本是超载吧?我才不愿意因为根本不会用到的行李而白白浪费体力,你也是一样吧?」 「可是,装备的内容是上面决定的——」 「所以我才会放进临时兵站里啊。丢掉行李虽然是另当别论,但如何处置可是现场指挥官的权限之一。反正,这个命令的责任全由我一个人扛起。会被长官训斥或是要找藉口解释的人都是我,你不必担心。」 单方面结束对话后,伊库塔打著呵欠继续往前走,反驳又被封住的苏雅只能强忍著悔恨情绪追上他的背影。 又过了约三小时后,一行人正走在左右都被山崖包夹的单一道路上,伊库塔却突然停下脚步。他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其他人完全弄不清楚他到底在介意什么。 「……怎么了,对行军路线失去信心了吗?」 旁边的苏雅以满是讽刺的语气发问。然而伊库塔并没有回答,只是彻底观察周围地形直到满意为止,才喃喃说了一句。 「——这条路不行。」 「咦?」 「回去吧。好,全军掉头前进!」 看到长官毫不犹豫地沿著来路开始折返,苏雅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就算是察觉到自己走错路,正常来说也会拿出地图确认路线。 然而,折返之后不到五分钟,苏雅就得到明白少年意图的机会。一行人的背后突然响起沉重的地鸣声。吓了一跳的士兵们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等人刚刚还踩在上面前进的那条道路前方,受到大量沙土掩埋的光景映入眼帘。 「怎么会──」 苏雅和士兵们都心惊胆颤——要是维持原路线继续前进,恐怕已经遭到波及! 「好了好了,不要停止前进。」 伊库塔拍响双掌,督促惊讶到停下脚步的兵们往前迈进。听到这话后,各班都慌慌张张地再度开始行军,然而对于少年的冷静态度,苏雅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信服。 「……您原本就知道吗?」 「嗯?」 「请不要装傻,我是指里那会发生土石流的事情。」 苏雅提出尖锐的问题,而伊库塔则是暧昧地笑著并侧了侧脑袋。 「我可不是预言家喔。虽然没办法连何时会发生都精准预测,不过倒是可以没来由地察觉到那附近有危险。你刚才没有注意到山崖的状况吗?」 「山崖的状况……?是指什么?」 「首先,到处都露出新的地层,这是土壤因为降雨开始崩塌的证据。其次,山崖的崖面上有好几棵朝著斜下方生长的树木。正常来说,无论是长在多么陡峭的斜坡上,树木还是朝著上方生长,所以这点显示出地盘本身在短期间内已经松动。」 苏雅瞪大了眼睛。虽然看到相同的光景,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徵兆。 「综合以上线索,那是足以让我警戒土石流的环境。所以才会采取慎重做法选择回头──这样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吗?」 听完伊库塔这番话,苏雅光是要默默点头就已经尽了全力——他只是比较会临机应变,反正接下来肯定会露出破绽……苏雅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否则无法承受。 「啊?总算到达了。好啦各位,点名吧!结束之后就搭起帐篷然后吃饭?」 士兵们因为行军结束的解放感而开始吵闹了起来,然而身处其中的苏雅却独自茫然呆站。 透过树木枝桠望向西边天空,就可以看到覆盖天空的云朵依然呈现染上夕阳橙色的明亮色彩。降雨过了一段高峰后雨势减弱,在进入目的地森林地带后的现在,已经有树木的枝叶帮忙形成屏障。 「……居然真的……在日落前到达……」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确实把所有因素都考量进去后才设定了这个时间。」 伊库塔一边扭著湿透上衣一边说道。苏雅用无法信服的表情瞪著他。 「……您以前来过这附近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来。」 「说谎。因为准尉您在途中从来不曾把地图拿出来看,而且不仅如此,连测量器具也没有使用。在这种条件下却走了最短距离,除非是身体已经记得地形,否则不可能办到。」 苏雅基于自己的常识如此主张。伊库塔活动著因为沉重行李而僵硬的肩膀。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短距离啦,不过我有特别注意要省去无谓的动作。在那种大雨中要拿出或收好地图都得费一番工夫,再用那个来确认路线就是双重的浪费。关于这一点,脑袋中的地图既不会淋湿,也省去了拿进拿出的麻烦。」 「您的意思是已经事先把地图全记住了吗?……可是就算真的是那样,地图和实际地形还是到处都会出现差异。要是没有经验,在这种时候无法正确做出如何修正前进路线的判断。」 「我有经验啊。从小就受到师父的教导,因为田野调查可是科学的基本。」 「科学」这个没听过的名词让苏雅不解地歪了歪头。伊库塔瞄了她一眼,同时用手巾把身上水分擦乾,然后轻声呼唤各部队的队长们。 「马修、托尔威、哈洛,总之辛苦了。你们的部队里有少人吗?」 「所有人都确实到齐。毕竟在天黑前就已经到达,途中也没有任何人走散。」 其他两人也做出和马修相同的回答。伊库塔满意地点点头。 「到此为止和预定一样。不过,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你们听好了,马修、托尔威。因为走的是另一条路线,雅特丽他们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以后才会到达。在那之前的时间就是我们获得的最大优势,所以要活用到最上限。」 「那……那个……我呢……」 「哈洛你不必在意,和部下一起早点睡吧。你们医护兵部队处于中立的立场,从明天开始就会脱离我的指挥四处行动——啊,如果觉得一个人睡很寂寞,要来我的帐篷吗?」 「不……不必了,我还想守住贞操所以谢绝邀请……」 「我知道了。不过我一个人睡会觉得很寂寞耶,半夜可以去你的帐篷吗?」 「伊库塔……雅特丽一不在,你真的是为所欲为……」 马修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旁边的托尔威则是嘻嘻笑著。之后又确认了两、三件事情后,准尉们才各自解散。 「苏雅士官长,等吃完饭之后再做也没关系,可以请你从我们排上挑出五、六个拥有光精灵,体力也还充沛的成员吗?」 原本茫然望著他们讨论的苏雅在伊库塔对自己搭话后才终于回神。 「啊……是,明白了……要趁著晚上去事先调查吗?」 「因为我说了要活用优势到最上限嘛,所以想去看一下南边河川的状况。我打算明天要在对岸布下阵形等待对方。」 苏雅皱起眉头反问伊库塔刚才若无其事讲出的内容。 「在南边河川的对岸……?请……请等一下,准尉,和对方部队对阵的地点并不是那里。您没有看到公告栏上指定要使用北边的广场吗?」 「我是看了,不过上面写的只有那里『适合战力汇合』而已啊,又没有要求我们一定得在那里开战。解读之后,应该是指在这个南乌尔特森林地带的任何地方布阵都没有问题才对。」 「可是,那是惯例……」 「就算是真正的战争,也不会按照惯例来打。好不容易有选择的余地,怎么能不挑个会对我方有利的战场呢——那,挑选士兵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还来不及阻止,伊库塔已经离开——苏雅本身尚未察觉,自己正逐渐配合他的步调。 晚餐后,伊库塔带著包括苏雅在内的七名士兵前往流经露营地点南方约一公里处的库利利河,观察周遭的情况。这一带几乎是被指定为演习目的地的南乌尔特森林地带的最南端。 「哎呀,河面比想像中还宽。我原本以为这只是比小溪还大一点的河川,看来是降雨带来了变化。」 「噢……」 伊库塔边嘀咕边走过来晃过去,包括苏雅在内的其他士兵们也能稍微明白他的意图。和敌军之间隔有河川的布阵适合用于防守战,这想法本身或许是正确的选择。然而…… 「虽然水量的确是增加了,不过这条河川只要让胸部以下浸在水中就能步行渡过……而且确认地图之后,可以看到上游方面有更容易渡河的浅滩。」 「也就是说以这样的深度和宽度,如果想要突击渡河还是有可能办到。流速也不是那么湍急,到了明天感觉会更为减缓。」 伊库塔一边用库斯的周照灯照明,同时小心翼翼地踩入水中确认河床的深度。和其他流速缓慢的河川相同,这条库利利河的河水照例也相当混浊。就算现在是晚上所以当然看不到,即使到了白天,想看清水面下恐怕也有困难。 「嗯,河里面的情况大致了解了,接下来是周围的地形……」 离开河川的伊库塔这次改为走入河边的森林,开始东张西望地观察。 「这里的植被果然和东域的热带林相当不同呢……嗯?这是……」 他突然注意到一棵树,并用库斯的远光灯从下往上照了一轮。这是一棵高约二十公尺的大型树木,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徵。后面的部下立刻把兴趣转移到其他东西上。 「……是蚊母树!哦?原来这里也有啊!」 然而看在伊库塔的眼里,即使同样是树,他也会注意到其他的部分。声音里透出喜悦的他用拳头轻轻敲打树干,接下来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用远光灯照向周遭。 「很好,这一带是丛生区……真是走运。」 「那个,准尉……您在高兴什么呢?」 「具体的战术已经确定了。啊啊太好了,这下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 好了回去吧!伊库塔说完,几乎踩著小跳步踏上回程。看到急忙追上来的部下们,他以开朗的语气如此说道: 「各位,今天要早点睡觉。因为明天一大早就得做起木工。」 * 伊库塔他们到达后,走不同路线前往同一目的地的萨利哈、斯修拉夫、雅特丽三个排直到隔天过午,才终于抵达南乌尔特森林地带。 「好,摆出布阵吧!不需要慌张,反正对方大概还没到这里。」 在北方广场让士兵散开的萨利哈上尉连作梦都没想到对方会比自己的部队更早到达。他的推论有确实根据。因为在他还是准尉的年轻时期,曾经参加同样的演习而且利用过两边的路线。 「虽然这边的路线绕了点远路,不过路径单纯不会迷路。相较之下,那边的路线虽然是近路,但是必须突破复杂的岔路和地形。哼哼哼,第一次走肯定会迷路……甚至还有在途中迷失方向只好回到出发点的家伙。他们能够顺利抵达这里吗?」 萨利哈身边带著沉默寡言的斯修拉夫,一个人沉浸在喜悦里。过于大意或是骄傲自满这些名词简直就像是为了形容现在的他。 当然他本人并没有自觉,然而看在能够客观面对这个情况的人眼中则是另外一回事。 「萨利哈史拉格上尉,可以从我的排上派出斥候吗?」 很快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完成布阵的雅特丽向总指挥官寻求这样的许可。在心情正好的时候被人打扰,让萨利哈一脸不耐地看著她。 「……斥候?你在说什么啊,用不著做那种事。他们不可能已经到达,而且按照计画,两军不是要在这个北方广场对阵吗?」 「公告栏上只写著这里『适合战力汇合』,按照我的解读,并没有指定对阵的地点。」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初次参加演习的人并不会注意到那么多吧?一般来说,到达这里时已经累得筋疲力竭,根本没有剩余体力进行模拟战——」 「即使是那样,还是应该要小心为上。」 「…………知道啦,随便你吧。」 萨利哈懒得继续应付顽固不肯退让的雅特丽,因此以像是要赶走她的态度下达许可。敬礼后从长官面前离去的炎发少女一回到自己的部队旁,立刻精力旺盛地做出指示。 「斥候队,听好了。首先要笔直南下,接著从南方一边北上一边寻找敌人的踪迹。」 对于指示,尊敬排长的部下们都率直地点头。讲到雅特丽部队的士气之高,和伊库塔排是天差地别。 「按照我的推测,对方部队已经到达了。以伊库塔……对方总指挥官的个性来看,应该不打算和我方正面冲突。如果他要避开北方广场展开阵势……大概会选择这里。」 雅特丽的手指点出地图上的一处,也就是南乌尔特森林地带南端的库利利河。了解她意向的三名部下精神抖擞地敬礼,随后迅速地往南方移动。 「是个很明确的命令呢,雅特丽。揣摩伊库塔的想法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吗?」 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对雅特丽搭话,她一转过身面对声音主人立刻举手敬礼。原来是由超过二十名的强大亲卫队随身护卫的皇族子女,夏米优殿下。 「您过奖了,殿下……但是,恐怕无法彻底看穿伊库塔的盘算吧。」 「就算是和他认识多年的你也办不到吗?」 「就算是我……不,正因为是我……也不对,两种讲法大概都符合。因为那家伙肯定会连对方如何推测自己想法也一并预测并列入考量。如果想和他互相勾心斗角,将会陷入泥沼。」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呢,公主苦笑著说道。雅特丽也轻轻一笑,接著突然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特地来参观我们的演习。」 「我只是来监视萨利哈史拉格上尉和斯修拉夫中尉,避免他们以这场模拟战为藉口,做出什么不守规矩的粗暴行径。你们是我的骑士团。既然受到你们的保护,我也要回以同等的保护。」 「非常感谢您的厚意……不过在战斗开始之后,为了预防万一,请您务必要远离战场避免被波及。还要小心流箭,随时都待在他们的身后。」 雅特丽以眼神来指出口中的他们,也就是亲卫队。从常驻于中央基地的军人中招募志愿者组成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人品性格兼优的士兵。所有人身上都装备著风枪和轻甲冑,正符合「铁壁」这种形容。 「我知道。必须特别留意,不能因为太想要看到你们的活跃,而粗心过度往前。」 「那么,我会努力演出让您不需要往前也能看得清楚的活跃表现。」 互相开著温馨的玩笑,彼此是主从关系的两人嘻嘻笑了起来……然而,先前派出去的斥候以全速跑回来的脚步声破坏了这平稳的气氛。 听到敌方部队已经在库利利河边的对岸展开布阵的报告,让萨利哈上尉不由得愣住几秒,直到弟弟斯修拉夫中尉拍拍他的肩膀之后才总算回神。 「全……全军向南前进!恢复纵列队形前往库利利河!」 尽管就这样在广场等待也是方法之一,然而如果在没有展开对阵的情况下陷入胶著状态,将会是萨利哈这边被视为面对训练生却胆怯的指挥官而蒙羞。正因为在阶级上的立场较高,无论伊库塔在什么地方等待,他都只能主动进攻并击破对方。 「没……没问题。就算暂时让士兵排回纵列,从广场前往河川的路上也不会遭到袭击。因为公告上有明确记载要完成对阵后才开始战斗,只有这点没有余地去做什么奇怪的扩大解释——是这样吧,斯修拉夫?」 萨利哈向弟弟寻求保证的声音都走了调。在距离较远的位置听到这句话的雅特丽感到很不以为然——模拟战还没开打呢,镀金剥落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些? 听著斯修拉夫的简短回应,萨利哈也慢慢恢复冷静。等到他们隔著库利利河跟敌军对峙时,他总算取回了表面上的威严。 「对方真的在对岸布阵了吗……士兵也已经完全配置结束,可恶!为什么这么快就结束移动?」 萨利哈焦躁地咬著大拇指的指甲。在他视线的前方,敌军终于立起了交战旗。只要用相同旗帜回应对方动作,战斗也会在那一瞬间正式开始。 「啊啊!对方先立起旗帜了!光是这样就够丢脸,我方也快点进行配置!」 被指挥官催促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把纵列队形重新排成适合战斗的横列队形。完成动作后,萨利哈立刻让部下立起交战旗。雅特丽不由得感到头痛。 「这种时候再焦急也没用啊……毕竟已经落后了,乾脆慢慢布署阵势反过来让敌人感到不耐烦就好了啊。这样一来根本是正中伊库塔那家伙的下怀。」 从没有把这段意见讲出口的行为来看,对于所谓的「立场」,雅特丽远比伊库塔更加理解。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心中的焦虑不断累积。 萨利哈完全不知道部下的这种心境,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打倒眼前的对手。 「既然兵力相同,那么河川防御阵形自然是先进攻的一方会输……渡河的士兵会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遭到敌方的轮番射击。正因为双方都不想进攻,所以才会像这样演变成对峙。」 「哥哥,要不要先让士兵去测量水深?根据河川深浅,情况会不同。」 「不,没必要那样做,我也很清楚这条河川。平时要渡河的话水大概只到腰际,现在水面因为降雨上升,我想差不多会到胸口左右的位置吧……」 语毕,萨利哈以满怀忌恨的眼神俯视河面……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否定了这条河没有发挥出河川防御阵形功用的可能性。如此一来,情况会一口气变得棘手。 「……我记得上游应该有浅滩。可以让士兵绕过那里突袭敌方背后,和这边的主力配合好时机一起攻击……这是我最先想到的战法。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摆出这个阵形,至少已经料想到这一点吧……」 无论要如何动手,都伴随著风险。愈是考虑到被对方看穿抢先的可能性,愈觉得主动出击很危险,心态也会下意识地想等待对手先出招。对岸的敌人推测出萨利哈不需要多少时间就会陷入这种状态,于是采取了行动。 「……大哥,敌方似乎有一支部队离开横列,朝著上游移动。」 「看也知道!那是伊库塔?索罗克的部队吗!既然他这样做,好……!」 面对等待已久的敌方行动,萨利哈就像是被模拟饵引诱的鱼一样咬了上去。 「雅特丽希诺准尉!带著你那一排前往上游的渡河地点,在那里迎击敌人!」 收到命令的雅特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回覆意见。 「……虽然您这么说,上尉。但我认为在此让战力分散是危险的做法,如果要采取这样的行动,还不如乾脆避免在河边对决,回到北方广场如何?」 「……危险?有什么比被敌人绕到背后更危险?」 「伊库塔排是光照兵部队,编组里很少有强力的风枪兵,主要的武装是十字弓和短矛,靠远光灯使出的视力攻击在白天时效果也会减半。就算他们从上游绕过来,我方也能在被夹攻之前予以迎击……不管敌人目的为何,落入对方圈套才是现在最该恐惧的事态吧?」 萨利哈对雅特丽的慎重理论一笑置之。 「哼,伊格塞姆家的小姑娘害怕了吗?你仔细看看,我方和敌军之间隔著河川。就算遭到两倍的兵力突击,若只要迎击,还是我方较为有利。」 「看来您似乎忘记了,这个河川防御阵地是敌人准备的情境,绝对不是上尉您的计策。要是认为这状况对我等也会提供同样的助力,再怎么说未免也太一厢情愿吧?」 「……呜!啰……啰唆!不准违背长官的命令!快点去迎击!」 对话被拒绝后,就连雅特丽也只能放弃进一步的说服行动。她对萨利哈敬礼之后接受命令,带著排上的部下开始往上游移动。 「……不算攻击也不算防守的暧昧指示。看来那个上尉的脑袋,似乎已经只能想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对症治疗法了——啊啊,真是的。对你来说想必是个很容易玩弄的对象吧,伊库塔。」 * 雅特丽排出发之后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虽然两军依然隔著河川对峙,但是在上游传来某种类似清澈金属音的那瞬间,首先是马修的表情有了变化。 「……是信号——所有人,准备射击。」 士兵们一起把子弹装进风枪中。当然,因为这是模拟战斗,所以是利用较弱空气压力射击的漆弹。拆下箭头的十字弓用箭,还有木制的短矛、刺刀也涂上了相同的染料。沾上这种颜色的人会被视为「战死」,无法参加之后的战斗。 「好——注意,要配合伊库塔排发动突击。」 马修口中提到应该不在现场的部队。空气的变化似乎也传达到对岸,布好阵的士兵们加强了警戒——而下一瞬间,事件如同惊涛骇浪般连续发生。 首先,先前假装前往上游却在中途折返,至今一直躲在河边森林里的伊库塔部队手持武器冲了出来。其中也可以看到伊库塔?索罗克本人的身影。 在他们的最前列和自己并排的那瞬间,马修和托尔威的部队也猛然开始朝著河川冲刺。对岸的萨利哈等人露出吓傻的表情。原因就是——虽然库利利河现在的水深应该及胸,然而纷纷渡河的伊库塔等人却顶多只有膝盖以下的部分浸在水里! 「怎么会……!射……射击!快点迎击!」 萨利哈宛如惨叫的命令响遍周遭,然而此时大势已定。 在河川防御阵地中,迎击敌人这一方之所以有利,是因为能够趁著敌兵渡过深水毫无防备的空档发动攻击。然而,如果水深只到膝盖以下,效果就很薄弱。再加上原本埋伏在森林里的伊库塔排也加入攻势,因此直接形成了三个排对两个排的兵力差距。 受到不可能攻击带来的惊讶情绪也扯了后腿,让萨利哈上尉他们的部队无法确实应战。前排的士兵接二连三被漆弹和漆箭打中而「阵亡」,还受到刺刀和短矛的攻击,让他们从原本的胶著状态一口气被逼上了绝境。 「撤……撤退!边撤退边开枪!」 如果正面交火,会因为数量差距而全灭;话虽如此,要是转身退却也会因为追击而溃灭。所以虽然这是萨利哈在进退维谷的状况下做出的迫不得已指示,然而却很讽刺地产生了效果。 「啊……喂,你很碍事耶!既然已经『战死』就赶快闪开啊!」 「话……话是这样说……!」 在敌我双方交错混杂的最前线,阵亡者和还活著的士兵们乱成了一团。真正出现战死者时只要跨过尸体前进,但目前的情况却只是在规则上死亡。再加上士兵们还不习惯模拟战,因此纷纷继续呆站在原地成了障碍物。 「就……就是现在!趁敌人停下时射击!」 于是萨利哈利用子弹是漆弹这一点,厚著脸皮让士兵拚命以风枪射击,即使打中自己人也无所谓。这当然是极为难看的丑态,然而以结果来说,这样争取到的少数时间却让他们得以幸存。因为── 「啊啊真是的!果然变成这样!──整排冲锋!保护撤退的友军!」 赶来救援绝境的雅特丽部队众成员们穿过正步步后退的士兵之间,往前迎战敌军。事先已经预料到会陷入混战的雅特丽,从一开始就让士兵们在十字弓上装好嵌入式的短矛,身处敌人近在眼前的状况下,长型刀剑类比风枪和十字弓都更有用。 「果然来了吗,雅特丽——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勉强,后退吧!停止对砍!」 要是她没有来妨碍,这会是个绝佳的追击机会,不过伊库塔完全没有弄错该撤退的瞬间。他让部队和挥舞著短矛的雅特丽排士兵们冷静保持距离,只针对莽撞往前的对手予以包围歼灭。看到这情况,雅特丽也明白现在是自己该退后的时候。 「部队转向!不可以往正后方前进,要趁著敌人还在混乱时逃进森林里!」 雅特丽排的动作确实又迅速,让人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才训练了一个月。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各自四散奔逃,不过肯定事先已设定好集合地点。 「啊?被扰乱的程度比想像中还严重呢。喂?马修,你在哪?还活著吗??」 伊库塔拖长声音叫喊,一会之后人群当中出现了个有分量的体型。 「我在这里……总算是还活著。刚刚我想射击雅特丽,结果反而被她踹了一脚……」 「毕竟差点被她突破中央嘛,雅特丽的冲锋真让人觉得不像是在面对步兵—算了,反正已经给对方主力带来足够打击,总之先召集活下来的士兵,重新排出队形吧。」 两人们对彼此点头,开始重整自己的部队。这时没有「阵亡」依然存活的苏雅士官长却跑过来,以激烈的态度对悠哉清点士兵人数的伊库塔发问: 「准尉!为什么不追击呢?雅特丽希诺准尉的部队也已经撤退了,如果要追击正在混乱的敌方主力,现在明明是绝佳的机会啊!」 「咦?你们能追击吗?」 伊库塔以装傻的表情反问。为此感到火大的苏雅忍不住想要进一步大吼,然而在实际开口前的那瞬间,她也猛然明白长官的意思。 只要冷静下来观察一下四周,可以看出情况相当明显。经历乱战洗礼的士兵们根本没有保持队形,呼唤失散同袍的声音此起彼落。其中还有必须治疗的伤患,想要让各排恢复足够的管制,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在这种状态下,当然不可能达成有效的追击,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会惨遭反噬。伊库塔没有因为策略成功而昏头,冷静地做出这种判断。连苏雅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做法。 更何况追根究柢来说,必须耗时才能恢复管制的现象本身,并不是因为伊库塔指挥得不好,而是因为士兵对他的指挥在熟练程度方面有著根本性的不足。而直到正式上场前都不允许伊库塔进行训练好提升熟练度的人并不是其他哪个人,正是苏雅自己。 「……不,办不到……失礼了……」 察觉到根本没有提出异议的空间后,苏雅表现出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开始帮忙辨认出存活士兵的作业。之后她一边继续帮忙,一边低声询问旁边的长官: 「……到现在为止,全部符合准尉您的预测吗?」 「你怎么到现在还问这种问题?我事前就已经全告诉你了,而且你不是还有帮忙搭桥吗?」 伊库塔耸了耸肩。苏雅尴尬地把视线转开,并冋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在水里……搭桥?」 刚听到这个想法时,苏雅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强制动员麾下的所有士兵开始模仿樵夫的长官,一边挥著会在手上制造厚茧的用不惯的斧头,同时悠哉地对她说明: 「与其说是搭桥,这次其实只是要让木头沉到水里。那条河川的宽度大约是二十五公尺,而这里的蚊母树平均长度约十八到二十公尺。把这东西丢进水里会垂直往下沉,只要并排个五根,就能在水里搭出一条坚固的道路。要用来让三个排冲锋的话,嗯,差不多该用到三十根左右吧。」 「可是,这个……简单来说就是圆木吧?木头在水里不是会浮起来吗……?」 「虽然是木头没错,但这是一种叫做蚊母树的坚硬木头,木头的硬度和水分含量成反比,而蚊母树的水分含量异常的低,换句话说树干内部塞得很满没什么孔隙。」 「呃……」 「总之简单来说,这种木头会沉进水里。那条河的流速平缓,只要稍微固定住就不必担心会被河水冲走。最重要的是,多亏河水混浊,敌方看不见水里的桥。只有设下机关的我们知道那条河不会发挥河川防御阵地的功能。 这就是打破桥梁要架设在水面上的固定概念,由阿纳莱?卡恩发明的『水中桥』……不过,除了军事方面外没什么其他用处,所以想出这点子的当事者根本不觉得有啥好得意。」 伊库塔以怀念态度喃喃说道。这时他望向远方的眼神,让苏雅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万一敌方一开始就来探查河底,届时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认为那种可能性很低。库利利河也是河川防御阵地的练习场,出身于中央基地的萨利哈史拉格上尉以身体记住了这条河的深度。再看到这条河因为降雨而水位上涨,他只会推断水变深而不会怀疑变浅。而且要怀疑变浅必须先联想到『水中桥』这个创意,你认为那颗没耐性的脑袋会那么灵活吗?」 苏雅每挑出一个毛病,伊库塔就会准备十倍的反驳言论……在还认为那些话全是没有内涵的妄想时,任何人都可以瞧不起他。然而这次的战斗证明那些并非空口白话,他的发言是具备实力的发言。 看看周遭,眼神无法从这年轻准尉身上移开的人已经绝不只有苏雅一个。一场戏剧性的胜利,可以如此简单地让人们的评价完全逆转。 「总之呢,要是他那时有来探查,当然会开枪把对方赶走啦,毕竟只要进入河中就来到风枪的射击范围内。不过,事实证明只有虐待狂小白脸的无能程度低于我的想像而已。也因此害我们虽然不愿意,但损失还是增加了。虽说是漆弹,不过正常来说谁会连自己人一起打啊?」 虽然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关于这一点,伊库塔也真的动了怒气。听到这些话的苏雅更加困惑,她发现自己快要尊敬起眼前这个家伙,忍不住感到想哭。 「喔?存活者和阵亡的人已经区分完毕了吗?──哈洛,我的天使!麻烦你治疗伤患!」 「被被被发现了吗!……那……那么,既然战斗已经结束?打扰了……」 一直躲在森林角落里的哈洛医护兵部队听到伊库塔呼唤后走出藏身处,开始四处为刚刚战斗中产生的伤患疗伤。模拟战有时候也会出现死者,然而这次很幸运,似乎仅仅造成许多碰伤、扭到之类的轻伤者。 「很顺利地掌握破绽抢得先机呢,索罗克。对方显得相当狼狈。」 被亲卫队保护的夏米优殿下从哈洛部队后方现身。双方似乎是在寻找不会妨碍到战斗又能在旁观察战况的地点时,不知不觉地会合了。 「真是谢谢。不过现在是训练中,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请公主退一边去吧。」 伊库塔这样说完,像是要赶人般地挥著手。公主殿下的嘴角向下扭曲,亲卫队的成员也以带著杀意的眼神瞪著这个没礼貌的家伙,然而本人却毫不在意。 心情变差的公主带著亲卫队一起往哈洛那边移动,追时就像是在跟他们换班,带著两名风枪兵部下的托尔威从上游往这边跑来。 「我回来了,阿伊,小马。看这状况应该有顺利进行吧?」 「就说禁止你叫我阿伊。算了,结果相当成功啦。麻烦报告你那边的情况。」 「嗯,了解。我按照作战计画前往上游渡河地点,和部下一起爬到树上……前往那里的是雅特丽小姐的士兵吧?因为只有三人先过来,所以可以判断出这是为了确认敌方兵力是否存在的斥候。」 「是吗,有解决吗?」 「开枪让所有人都『阵亡』了。虽然在那之后我们就敲响铜锣发出信号……不过在事先预想的几个模式中,那是最糟糕的情况吧?」 「嗯,因为雅特丽总是基于最大限度的假设来行动。她没有让整排所有兵力都往上游的渡河地点移动,而是把主力放在随时都可以赶去支援友军的中间地点,并且还为了确认我的部队是否有真的前往上游而派出能迅速行动的斥候。」 那样一来万一碰到敌人就进行迎击,如果没有敌人就确定是个陷阱并回到主力部队处会合。伊库塔认为这是符合雅特丽风格的稳扎稳打战法。虽然自己为了避免斥候发出信号声,把包括托尔威在内的高明枪兵配置在上游……不过看这状况,「部下没有发出信号」这现象本身似乎就足以让雅特丽确定有陷阱。 「算了也好,不管怎么说,敌方的战力已经遭到大幅削减。光是比较留在这里的敌我双方『阵亡人员』的数量,就能明白刚才的战斗是我方大胜。」 「要是对方肯投降就轻松了……实际上,对方受到了那样做也不为过的损失吧?」 马修略显疲态地发表意见,伊库塔则吐了吐舌头摇摇头。 「如果总指挥不是虐待狂小白脸倒是可以期待对方投降,不过按照那个性,除非让他本人『阵亡』,要不然他有可能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让托尔威和马修回到各自排上之后,伊库塔对著全体部队这样宣布: 「——所以啦,各位,不好意思得麻烦你们再工作一下。先朝森林地带的北口前进吧,因为要往东边走绕一大圈的路线,还活著的人要好好跟上别落后啊?」 他以拖长的嗓音发表出乎众士兵意料的指示。在心怀困惑但依旧开始行军的队伍前方,苏雅士官长找伊库塔确认他的意圆。 「……准尉,这是要去追击吗?您确定逃走的敌人在北边?就算是那样,为什么避免直线前进选择绕远路?」 「啊哈哈,苏雅你真是认真啊,要往能更轻松的方向思考喔。」 伊库塔保持不慌不忙,总是固定的步调,并开始对满脸不解的苏雅说明。 * 「呼……呼……可恶……!不应该……不应该会这样!」 萨利哈上尉在隔著库利利河的对决中败北后,率领著残存的部下,好不容易终于逃到应该安全的地带。然而无论是士兵们还是他本身,现在都已经呈现出筋疲力尽的败军状态。 「大哥,要喝水吗?」 旁边也可以看到斯修拉夫中尉的身影,他照旧面无表情又沉默寡言地支持著哥哥。萨利哈从弟弟手中接过水壶一口气灌进嘴里,结果喝到一半却呛到气管而咳了起来。 「咳咳!……可恶,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家伙能从水上跑过来?那边的水深绝对有到及胸的程度!伊库塔?索罗克是魔法师吗!」 「大哥,冷静一点。那应该是有把什么丢进河里吧,恐怕是类似桥梁一类的东西。」 「你……你说桥?所谓桥梁是架在河面上的东西,而且光照兵部队的工匠还得花费好几天甚至好几周才能完成!那些家伙即使动作再快,也是在昨天晚上才到达这里啊!」 当无法接受不愉快现实的萨利哈正在大吵大嚷,比他们晚一点到达此地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靠了过来。她的部队也遭受了相当的损失,然而士兵们的眼神中还充满力量,存活的兵力也持续集结。 「真让我吃了一惊,原来连上尉这样的人,也记得战败撤退时的一般方向啊?」 虽然雅特丽一开口就是挖苦,然而这样说的她本人倒是真的相当惊讶。所谓的「一般方向」是军事用语,意思是「无论走哪条路线都行总之往这个目的地前进」的指示。而在这次的情况中,指的是败战四散后的集合地点,不过…… 「呜……!雅特丽希诺,你这家伙……!」 萨利哈找不出话反驳。是在开战前就考虑过败战时的问题呢?还是觉得胜利是理所当然所以根本没想过这些——无论真相是哪一个,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只是耻辱。 「这……这不是我的责任!要是你有早点来支援……!」 「真是抱歉了。不过如果有动作能比我们更快的部队,倒是希望能让我见识一下。」 雅特丽冷淡地放话,她对于自己这一次的用兵颇有自信。在受到无能长官限制的条件下尽力做到最好——如果是伊库塔,说不定已经如此断言。 事实上,要不是她判断要把部队主力留在中间地点,萨利哈和斯修拉夫的部队早就因为追击而溃灭了吧。萨利哈也有这样的自觉,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本人感到很没面子。 「话说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如果要重整部队再打一仗,身为总指挥官的上尉必须做出指示——如您所见,我的排随时都能战斗。」 「……不……不需要你多嘴!」 萨利哈像是屁股著火般地跳了起来,对著精疲力竭的残存士兵怒吼并要求他们重整队形。接著他沉思十秒,说出最先想到的作战计画。 「……要埋伏。让士兵们埋伏在从北方广场往西延伸的道路两侧,在敌方通过的瞬间从左右发动夹击。首先是枪击,接著冲锋。这样一来应该可以弥补数量上的不利。」 雅特丽觉得这是还不错的计策,不过再怎么说,这样评价的前提是敌方会发动追击。 「不过为了进行那个布阵,必须让行动灵活的士兵先出发,掌握敌人的现在位置……」 「那就让你的士兵行动啊,雅特丽希诺!还剩下很多体力吧!」 雅特丽忍住叹息点了点头——什么体力还有剩? 萨利哈真有脸说这种话……为了帮助友军,他们在前往上游的途中半路折返,而且还为了防止敌军追击而担任后卫战斗。和只顾著逃往这里的家伙们相比,自己的部队怎么可能比较不累呢? 虽然脑中想著这些事情,但在接受命令后还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雅特丽就从自己排上挑出三名士兵让他们出发侦查。目送这些人离开后,萨利哈也立刻开始进军。 「现在尽管得意吧,伊库塔?索罗克。我会从旁边全力痛殴你那张得意忘形的侧脸……!」 * 「──就像这样,我估计虐待狂小白脸正燃烧著复仇心吧。不过其实呢!我们根本不会追击?」 伊库塔说完,对著空气吐出舌头乱动一阵。苏雅皱起眉头。 「我知道在追击的途中有遭到埋伏的危险……!可是如果因为害怕埋伏而不进攻,我们要如何在这场战斗中取胜呢?」 「苏雅你的脑袋真的很死板呢。那我反过来问你,如果有敌人在前进路线上的某处埋伏,你会如何对应?」 「这个……以一般情况来考量,我会要求士兵们彻底警戒左右及背后,做好随时遭到奇袭都能立刻对应的准备……」 「这是正攻法,但是有点不科学。按照那种做法,我们必须持续警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袭击而来的敌人;可是对方却只要在看到我们之后再计算袭击时机就行了。我方非常辛苦,对方不太辛苦,这样不划算啊。」 「……那么,要不要主动离开道路,到森林中寻找敌人呢……」 「这方式更不科学。别说漫无目的地去找很有可能找不到对方,再说就算运气好真的找到,届时对方也已经注意到我方的存在。因为一大群人突破草木前进时就算不愿意也会发出声音。」 「……那您觉得该怎么做?毕竟不先找到敌人,一切都是白搭—-」 伊库塔竖起食指,指向话说到一半的苏雅面前。 「你听好了,苏雅。首先要丢掉『我们正在追击敌人』的先入为主之见。『不管怎么样都得追击逃走的敌人并歼灭对方』——这种规则并不存在。假使勉强追击反而会带来不利,只要想出其他方针就好了。」 「……其他方针……?」 「顺便提一下,这是我的观念——我方主动去追会很累,但反过来被追又会造成心理压力。不过要是设计对方来追我方,那么还有机会享受乐趣。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战争还是恋爱都是一模一样。」 * 萨利哈感到很焦躁。他让士兵们在评估为奇袭地点的道路两侧设下埋伏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然而无论等了多久,重点的敌方部队还是没有追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那些家伙不打算认真战斗吗?……喂,雅特丽希诺!」 「是,有什么事吗?上尉。」 「斥候还没回来吗?你的士兵该不会连侦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吧!」 雅特丽把这种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粗暴言论当成耳边风,淡淡地说明: 「我对于派出去侦查的士兵,下达的命令是要他们按照南下、东进、北上的顺序捜寻敌人。在这种情况下,既然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表示原本在库利利河的敌方部队并没有直接北上——换句话说,我认为他们很可能并没有为了追击而采用正统的路线。」 「那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的指挥有误吗!」 雅特丽对这个无论对他说什么都会歇斯底里的长官感到厌恶,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动静并转身一看。只见派出去侦查的三名士兵正喘著气站在那里。 「报……报告,雅特丽希诺准尉。敌方的三个排似乎是采用从库利利河往东绕个大圈的路线往北移动,现在已经以塞住南乌尔特森林地带北口的形式展开阵营。」 在旁边听到这报告的萨利哈无法理解意义,愣愣地张大嘴巴。 「……挡住了森林地带的北口?那是怎么回事?伊库塔?索罗克打算做什么?」 不理会满脑疑惑的长官,察觉出伊库塔目的的雅特丽嘴角扭曲。 「——被摆了一道。我方的退路被截断了,上尉。」 「啥?」 「您忘记我们是从哪里前来南乌尔特森林地带吗?正是北口。而且我们最后也必须通过北口回到中央基地。虽然规定是这样,但如果在模拟战结束时回程路线也被堵死,就代表这是一场连撤退都不可能办到的必败之战。」 萨利哈的脸色刷地变青。直到刚刚为止,他的脑中都不曾出现过那样的思考方式。 「但……但只要时间一到模拟战就会结束啊,哪有什么不可能撤退──」 「当然,实际上对方无法妨碍我们通过北口回去。然而,这是解释的问题,上尉。您应该明白如果假设这里是真正的战场,不可能会出现宣布『战斗结束』的绝对命令吧?那么,要是像这样继续战斗下去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呢?──我想应该要基于这种写实的假设来判断模拟战的胜负。」 「……呜,意思是如果我们在退路被截断后无法做出任何对策,就等于是对方得到判定上的胜利吗?」 「让人那样判定的证据会确实增加。因为光看现状,我方就已经受到很大的损害。」 萨利哈咬著指甲陷入沉思……一般来说,原本演习第一次的模拟战一旦在北方广场开打,之后就会一直打到其中一方全灭并结束,是很单纯的事情。什么撤退或判定之类,在自己是准尉的时候根本不曾演变成那么复杂的情况。 「……也就是说,和把这次当成模拟战来参加的我相比,视为实战面对的那家伙具备更充足的心理准备吗?甚至胜过身为现役上尉的我?──啊啊啊!开什么玩笑!」 恼羞成怒的萨利哈以从背后将人踹飞的气势,把趴在草丛里的士兵们一个个赶回路上。接著让在对面布阵的斯修拉夫排也一起重新编组成纵列,以凶猛的怒吼命令部队前进。 「前往北口!如果对方是这种打算,我们就正面迎战!这种程度的兵力差算什么!我在实战中以上尉身分指挥过一营六百人啊!如果是不耍花招只凭数量对决,肯定是我方会靠著经验差距获胜!」 萨利哈不理会雅特丽请他冷静的声音,开始全速进军。 * 「哦?来了,大驾光临了。好啦,全军都装出要射击的动作吧。」 以挡住北口的形式布阵的伊库塔一看到敌人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就让所有人摆出迎击态势。十字弓和风枪枪口以等距离一字排开。 「不过,心态是准备冲锋。当对方从纵列重新排成横列的那瞬间会发出信号,记得配合信号往前冲。就是这么回事,所有人都上刺刀。」 伊库塔继续确认。包括对部下说明的他本人,也已经拿著十字弓加入战列。 「这可不是愈快就愈好。不要一个人冲太前面,要配合同伴一起进攻。因为率先立功的名誉和团队默契比起来跟垃圾没两样。」 敌方部队在几乎进入风枪射程的位置停止前进,终于开始把布阵从行军用的纵队变化为攻击用的横队。面对决战的瞬间,士兵们吞了口口水。 「喂!快点变成横列!谁敢拖拖拉拉的我就把他踹出去!」 另一方面,虽然萨利哈几乎是靠威胁来指使士气低落的同伴,但他姑且还是有胜算。 敌方以堵住南乌尔特森林地带北口的形式展开布阵。反过来说,这代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对方都无法继续后退。他从这种「规则上的后无退路」状况找出了胜利的机会。 「我要把他们推出去……!在模拟战中如果离开被指定的战斗地区,就是明显的违反命令。只要那边有任何一个士兵越过境界线,在那瞬间我就会宣布他们因为违规落败!」 萨利哈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处于劣势的战斗,幸好敌方部队表现出要「迎击」我方的态度。因为我方是要趁著对方停下脚步的时候使出剩下的全部体力进行突击,数量上的差距应该能靠气势弥补吧。再加上道路狭窄,敌方无法逃往左右。 「你们听好了,就算『阵亡』后也不能立刻倒下。要假装没注意到自己被射中,尽量把敌人往后推!」 雅特丽侧眼看了看下达真正违规命令的长官,偷偷叹了口气——说是现役的上尉,真是让人傻眼。这个人该不会以为在战场上可以命令死人吧? 在士兵们的失望暗中累积时,战斗列队也终于调整成冲锋用的队形。站在最后面的萨利哈为了发出攻击命令,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好!全军突……啊?」 他的命令很尴尬地中断了。仔细一看,萨利哈上尉的后脑出现四散的粉红色油漆。面对这没有任何前兆的突发事态,周围的士兵们都瞪大眼睛盯著长官。 「……咦……?」 他本人哑然地把手伸向后脑。从看到并确认沾在后脑的「阵亡」标志的那瞬间开始,他一步步理解状况——自己被射中了。从哪里?从斜后方。那,是被谁? 在联想到这个疑问的同时,他也几乎是基于直觉导出答案。萨利哈转过身子,以凶恶的表情瞪著道路外侧的森林,朝著潜伏在里面的犯人愤怒嘶吼: 「……小托尔,你这混帐~~~~!」 以这声叫喊为开端,敌军开始对失去总指挥的部队发动攻击。先是来自斜后方的风枪一齐射击造成伤害,接著正面的士兵也以配合这时机的形式往前冲锋。原本打算进攻却反遭对方攻击的士兵们陷入惊慌,大部分连确实应战都办不到。 「——这下伤脑筋了,托尔威还真行啊……!」 即使身处这种状况,雅特丽还留有能推测事态的冷静——原来如此,乍看之下敌方似乎在正面展开了所有兵力,然而却利用内凹阵形来掩饰人数。至于离开的部分士兵则是去路边埋伏,并在我方主力通过的同时开始射击。 以伏兵发动的侧面奇袭。简单来说,就是先前萨利哈原本想执行的战术,现在却被敌人以类似的形式用在自军身上。雅特丽并不惊讶,她知道伊库塔有能力做出这点程度的事情。 现在该称赞的对象,是只用一发子弹就解决掉萨利哈的精准无比枪法。首先,这毫无疑问是托尔威的表现。回想到那确实瞄准应该身处安全范围内的指挥官并一枪就解决对方的技术,让雅特丽重新对「枪击的雷米翁」这别称感到畏惧。 「……斯修拉夫中尉,上尉已经『阵亡』了!请接手担任总指挥!」 雅特丽一边阻止从正面发动攻击的敌方主力,并对著唯一还存活的长官大叫。无论是要撤退还是要抗战,她拥有的权限并无法指挥自己部队以外的士兵。在快要被敌人从前后包围的目前状况下,尽早决定全体方针是不可或缺的行动。 「……我接手了。这场决战已经没有胜算,要突破包围逃入树林里。」 斯修拉夫以低沉嗓音这样说完,就以单手举起扛在背后的大型风枪,对著敌兵形成的人墙发射。四散飞向广范围的油漆一口气让四名士兵「阵亡」。 「制造出机会了。从这个缺口突破吧,雅特丽希诺。」 「──了解,包在我身上。」 虽然身处逆境,雅特丽的嘴角却露出微笑。单纯且确实,但是要达成却极为困难。这种命令正符合她的期望。 立于绝境却依然保持著秩序的雅特丽排针对包围网上的微小缺口开始行动。他们打退阻挡的敌人,拚命地推开人海——结果,虽然同伴遭到许多损害,但她最终还是达成了命令。 「跟上。」 斯修拉夫率领的部队立刻沿著雅特丽准备好的退路开始撤退。然而由萨利哈直接指挥的部队没能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早就已经全灭。剩下的两个排中,残存的人数也只有三分之一以下。不管看在谁的眼里,这都是决定性的败退。 脱离混战,成为残兵败将在树林中奔跑的雅特丽忽然皱起眉头。 「……斯修拉夫中尉,应该有『阵亡』者必须留在原地的规定吧?」 让她困惑的原因被扛在斯修拉夫的肩上。因为身为弟弟的他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将愤怒过头而陷入恍神状态的哥哥——不顾他在规则上其实已经失去了所有权限——一起带了过来。 「如果这是实战,我绝对不会抛下大哥。就算是尸体也一样。」 「——是这样吗。」 听到斯修拉夫简短的回答,雅特丽也停止追究。她并不想指责斯修拉夫违反规则。只是,如果自己身处同一立场将会怎么做呢——她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会这种没有实际益处的事情。 「嗯?没能把他们全部歼灭啊……」 伊库塔目送敌人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中,轻轻搔了搔后脑。 「我是想过雅特丽或许会突破出去,不过制造出机会的斯修拉夫中尉的散弹倒是有点犯规呢。算了,我们这边也有托尔威在,算是扯平吧?」 旁边的苏雅士官长不明确地点了点头。周围可以看见士兵们因为胜利的喜悦而兴奋不已,还对著达成重要任务的中心人物送上带著热意的赞赏视线。然而本人却无视这些拍响的双手。 「好啦?大家安静,安静下来!虽然让敌人逃走了,不过模拟战到此结束。毕竟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我们不再追击——所以哈洛!麻烦你为伤患治疗!」 「哇啊!又……又被发现了?」 战战兢兢从树林里走出的哈洛医护兵部队,开始照顾在刚才战斗中被量产的伤患。伊库塔横著眼看了一下状况,接著大略环顾位于正面的士兵们。 「这样一来后顾之忧也解决了——所以啦,接下来是对可爱部下们好好说教的时间。不管是战死还是存活都一样会遭教训。好了,你们快点做好心理准备!」 语毕,伊库塔握起双手,把拳头关节按得咔咔作响。排上的士兵们都觉得出乎意料,他们没想到自己的长官居然是那种会以铁拳制裁的类型。 「关普一等兵!艾吉一等兵!皮欧二等兵!特拜下士!到我面前来!」 被点名的四名士兵心惊胆战地走到长官前方。伊库塔先用带著否定的眼神一一瞪过他们每一个人之后才开口: 「你?们?几?个?我明明说了那么多次,冲锋时你们还是冲太前面了。那是怎样?想被敌人包围吗?你们是最喜欢被包围歼灭的被虐狂吗?还是在团体中想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年纪呢?换句话说是白痴吗?想死吗?」 士兵们感到很困惑。一般来说,长官训斥时会一股脑地不断怒吼,像这种唠唠叨叨的发火方式很少见。再加上还带有奇妙的幽默感,让他们不由得听得入神。 「那当然会死啊。要是冲那么前面,就得自己一个人同时对付三或四个人嘛。虽然我认识某个的确能办到那种绝技的人,不过要是去模仿她还是会死啊。 听好了,难得有这种机会所以我要把话先说清楚。我伊库塔的部队里不需要勇者。比起勇者,懒惰鬼反而好得多。与其为了在一对三时获胜而窝在山里修行,还不如躺在床上想想要怎么在战斗时总能营造出可以三对一的状况。因为这才叫做科学的思考方式。」 讲到这里,已经连伊库塔本人都忘记说教的主旨是什么了。接下来的发言就像是一种本能。 「不过你们不可以误会,其实该如何正确偷懒真的非常困难。要是以错误的方式偷懒,就会面临必须再多工作补回这部分的下场。反过来说要是以错误的方式去做事,就会因此少掉这部分的休息时间。 那么,如果把这种想法追求到极致,你们不觉得正确偷懒和正确工作这两件事情似乎一样吗?总觉得有点矛盾?不过没错,这个理论——实际上根本不矛盾。欢迎来到科学的世界!」 科学?那是什么?士兵之间起了一阵骚动。他们知道的类似名词就只有「神学」。而「科学」,是还没有被这世界的辞典列进去的名词。 伊库塔以宛如新兴宗教教祖般的语气,或者该说根本就是用那种语气来继续说道: 「合理又没有多余,而且以结果来说可以痛快偷懒的美妙思考方式,这就是科学的本质。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人类是如何进步到今天这个地步?──人类开拓农田,因为每天去进行成果不安定的狩猎很麻烦──人类挖掘水井,因为动不动就得去河边汲水很麻烦──人类发明货币,因为每次都得搬运沉重物品好以物易物很麻烦。 结论就是,人类的进化全都受到『想要变轻松』的冲动引导……那么战争呢?战争当然也一样。换句话说『轻松的战争』才是『正确的战争』啊!」 由于受到发言的饱和攻击,没有任何人发觉途中的逻辑差不多跳过了五个阶段。而且最可怕的一点是——在上天赐给伊库塔的武器中,他本身只有对刚才自在运用的诡辩和煽动的才能并不具备明确的自觉。 「所以你们就跟著我吧!伊库塔?索罗克的部队随时都会轻松作战轻松获胜!常怠常胜!怠惰最棒!只要是跟著我的家伙,每一个我都会让你们可以过得很轻松!」 啊,糟糕了,做太过火了……在讲完的那一瞬间,伊库塔自己也注意到这点。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扰乱这份寂静的声音真的很轻微。然而这份吵杂在士兵之间一点一点确实地增强再增强。就像是从水面上一点产生的波纹,边增加高度和强度边逐渐扩散到整个水面那样。听完伊库塔这篇精彩演说后,士兵们的反应不久之后就达成了最终的成果,也就是夹杂著鼓掌的欢呼声── 「「「「「「哦哦哦哦哦!伊库塔?索罗克!伊库塔?索罗克!」」」」」」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重叠的多数声音连续呼喊,伊库塔整个人傻住。明明只是想趁这个机会赚取一点士兵对自己的信任,却在不知不觉间远远超过了目标。 「喂,这是什么啊?……是英雄凯旋还是什么……?」 伊库塔并没有感到喜悦也没有成就感,反而觉得背后窜过一阵单纯的凉意……不知道是谁说过,天才有两种类型。那么,或许这一次就是基于那个理论证明了伊库塔?索罗克不可能和阿纳莱?卡恩是同一类型的最初事件。 「呜哇,才稍微没在旁边看,阿伊就变得非常受欢迎了。」 这时,负责指挥伏兵分遣队的托尔威回来了。不过,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的马修订正了他的发言。 「不,这是稍微在旁边看著就变得超受欢迎……刚才的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根本听不懂内容,却让我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或者该说连我排上的士兵一起卷进去好吗?」 「……马修、小白脸……呃……抱歉,本来只是想说教结果却大放厥词了。」 伊库塔用双手拍打脸颊振作起精神,把视线放回眼前的问题上。 「好了?大家安静?!在时间到之前至少要保持战斗队形啊?」 伊库塔以拖长的发言方式要求众人安静后,刚刚在吵闹的士兵们也逐渐降低音量。在现场的气氛回归到应有的秩序后,托尔威开口发言: 「……话说回来,刚刚藏身在树丛中时,我有看到夏米优殿下。」 「噢,公主啊。还在想附近怎么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原来之前是待在那边啊。」 「嗯,她和亲卫队的人一起行动,边东张西望边朝著西边走去……是不是已经看够了战况想要先回去呢?」 的确有可能——这时候的伊库塔完全没有产生这种想法。 「——不,那很奇怪。」 「咦?」 「那位公主有著不符合年龄的强烈责任感,应该不会在决战即将开始的时候离开现场才对。就算是有生理需求,也会强忍著羞耻在附近解决吧。至少,她现在不在这里是个很奇怪的状况。」 「有那么夸张吗?只是一时兴起吧,会不会去看雅特丽了?」 「方向根本就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不是西边而该往南走啊,马修。」 「那么……会是在找我吗……?」 「虽然不能完全否定,但可能性很低。即使公主有发现托尔威部队不在,凭她应该也能察觉出这是计画发动奇袭的伏兵。在这种状态下会带著一大群亲卫队去找你吗?就算是公主也会观察形势吧。」 伊库塔心中的不对劲感逐渐膨胀。他丢下其他两人,开始仔细研究这个疑问。 「……没有理由。没错,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一点。在战斗开始前的时间点上,公主没有任何理由前往两边。无论她前来演习的目的只是单纯的观战,还是为了防止雷米翁兄弟做得太过火,为了达到目的,她都『一定得待在这里』。然而她却偏偏『前往西边』……」 伊库塔瞪大双眼。下一瞬间,他口中下达让人难以置信的命令。 * 「……呜…………」 在模糊的意识中,公主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放在巨大龟壳上搬运移动,脸颊接触到的后背非常坚硬厚实。不过由于被迫吸入药物,她现在剩下的理性并不足以判断出那其实是轻甲胄的触感。 「请恕我们无礼,公主殿下。也请您再稍等一下……」 背著少女步行前进的亲卫队成员明明才轮到他负责这任务不到一分钟,却不知道已经重复过多少次同样的谢罪发言。 「……那个,抱歉,我不行了。可以换人吗……」 「……………………嗯。」 应该如同羽毛般轻的少女身体却让背著她的人感觉到宛如黄金般沉重的原因,绝非只是源自于一直在森林中步行前进所造成的疲劳。 对于在帝国土生土长的人们来说,皇族几乎和神明同义。除非是极为不忠诚的人,否则无法忘记对皇族成员的敬意……这种身为臣民的精神倾向,就连做出这种违法行动的他们也不例外。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真的非常抱歉……」 接过娇小身体之后经过几分钟,负责背著她的人一定会像这样从嘴里冒出致歉言论。这些发言持续传入半梦半醒的殿下耳中,即使意识朦胧,还是唤醒了刚刚才发生的事件── 「在哪里?索罗克倒在哪里?」 公主殿下不在意美丽的金发沾满树叶,为了寻找少年的身影往前奔跑。 事情的起因是大约十分钟前,从一名亲卫队带来的报告开始。他对少女宣称:「在那边碰到的医护兵说伊库塔?索罗克在西边流著血倒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公主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连「索罗克肯定是打算把敌方部队引诱到北口再予以歼灭」的确信也烟消云散。虽然这也是因为从她的位置无法确认少年的身影,还有对于亲卫队士兵相当信赖,然而最大的原因,反而是「伊库塔?索罗克这个人物在她心中正逐渐成为一个致命特异点」的这个事实。只要是和他有关,最近的夏米优殿下就会有点不受理性控制。 于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她被引诱到从主战场的森林地带北口往西,而且距离很遥远的地方。然而,亲卫队暂时也假装出陪著她寻找伊库塔的模样,这是因为他们并不确定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不,不光是这样,甚至还有好几个人认真在找,共有二十名的亲卫队成员并没有全都叛变。然而这些人和暴徒相比只占少数是无法避开的事实,等待著他们的是实在过于突然的惨剧。 「什……!你……你们到底要做什——」「殿……殿下,请快逃……!」 无辜的亲卫队员们接二连三地被来自背后的风枪子弹贯穿……即使如此,没有立刻死亡的队员还是拚命地想保护公主。还有人浑身是血地带著少女逃亡好几分钟。 然而,这献身的行动最后并没有获得成果。伴随著压缩空气解放的声音,第五个人的脑袋喷出鲜血,暴徒们的手也终于伸向被濒死的他带著逃走的公主殿下。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请您跟我等一起走。」 先表达歉意后,暴徒中的一人发表反叛宣言。这名男子是担任亲卫队队长的资深军人,名字叫伊森?胡,是从基层爬上来的上尉。深受长官信赖,在选拔亲卫队的过程中,是被军方高层挂保证认定足以托付公主安危的人物。 「……宣称索罗克倒下的报告,是为了诱出我的谎言吗?」 被逼上绝路后,公主口中讲出来的第一句话,是连她本人也感到惊讶的确认。直到这时,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还残留著伊库塔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幻影。 「是的……由于殿下看起来很中意他,因此就拿来当藉口使用。」 尽管伊森上尉的说法并不带讽刺,然而公主殿下的脸依然一口气涨红。 「我似乎弄错了提问的顺序——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 「快回答!你们难道没有该主张的大义名分吗!」 「非常抱歉,我等也很清楚公主殿下并没有罪。」 伊森上尉始终不回答理由,只是再度谢罪。这句话成为信号,其他的亲卫队员从他身后走出围住少女。 「住?住手……!……唔唔!唔──!」 公主虽然被含有药物的手帕摀住口鼻,但再怎么说也没有数秒就昏迷。她挥动手脚挣扎了三分钟以上后总算安静下来,伊森上尉先做过确认才命令部下。 「把公主背起来,千万不可以有粗暴的动作。」 这低沉而冷静的发言是公主殿下最后听到的声音,之后她的意识就一直模糊不清,持续陷入被巨大龟背著移动的梦境。 只是在她的梦里,龟似乎在流泪。就像是产卵时的海龟那样…… * 在一天内用到两次败退集合地点的萨利哈上尉已经不焦躁也不愤怒,反而表现出茫然自失的模样。 「大哥,帮你冲头。」 「…………」 斯修拉夫为头上还沾著油漆的哥哥著想,倒出水壶里的水帮他冲掉。萨利哈任由他摆布,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在担任指挥官时错误百出的这个人现在却以「阵亡者」的身分表现出模范举止,看在雅特丽眼里觉得很是讽刺。 「——斯修拉夫中尉,模拟战的时间即将结束,要不要送出投降的信号呢?」 雅特丽观测著太阳的倾斜角度,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建议。然而她口中刚说出「投降」这两个字的下一瞬间,萨利哈上尉就忘了扮演好谨慎死人的唯一美德,大声怒吼: 「投……投降?开什么玩笑!谁要做那种……!」 「……上尉,我想不用我提醒,现在的总指挥权由斯修拉夫中尉掌握。」 「区区准尉别讲得好像啥都懂!我不会允许!在让可恨的小托尔和伊库塔?索罗克那混帐受到教训之前,我绝对不会投降……!」 看到长官喷著口水乱吼乱叫的模样,雅特丽与其说是愤怒,反而更强烈地感到怜悯。她以温和的语调开口劝说,就像是在安抚耍赖吵闹的小孩。 「上尉,请听我说。无论如何,模拟战马上就会结束。如果不趁现在发出投降的信号,也只是会被视为『连何时战败都不明白的指挥官』并损害到上尉您自身的名誉。万一因为区区一场以新人为对手的演习而蒙上这样的污名,想必不是上尉您的期望吧?」 「……呜……」 「如果是现在,还能以『虽然多次遭到对方痛击,但最后还是成功撤退』的形式为模拟战划上句点,也能透过主动认输来显示宽大气度,这样您明白吗?」 萨利哈的声音失去气势,往下低的头藏进阴影里。雅特丽用短短一句话作为结尾。 「身为总指挥官,请您务必做出贤明的判断。」 即使听到这句话,萨利哈依然低著头,肩膀微微颤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仔细一看,有水滴正从他朝著下方的脸庞一滴滴落向穿著军服的膝盖上。 雅特丽叹口气转过身子,在附近的横倒树干上坐下。如果是伊库塔会怎么做呢——她突然产生这种想法。会像是逮到大好机会那样继续狠狠教训虚弱的对手吗? 「很有可能呢,毕竟那家伙对长得帅的男性很苛刻——」 在她喃喃说著并露出微笑的那瞬间,不知从哪里传来清澈的金属音。以雅特丽为首,察觉到这声音代表意义的人们纷纷都露出惊讶反应站了起来。 「……投降的信号?为什么对方会——不,不只这样……」 雅特利用锐利的眼神让开始吵闹的士兵们安静下来,专心地竖起耳朵。似乎有具备不同意义的多个信号正在重复发出,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声音信号,确实是…… 「……是吗,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事,但我了解了。」 与其去深入思考,首先应该要赶快行动。雅特丽凭著天生直觉和行动力做出这样的判断,让因为突然的状况而感到困惑的排上士兵在自己的面前排好。 「扣掉尚未会合的二十八人,总共十二人……虽然有点不可靠,但也没办法。」 「你打算去哪里,雅特丽希诺?」 在雅特丽请求出发许可前,并不是萨利哈而是斯修拉夫开口向她提问。虽然因为第一次发生的状况而有点惊讶,不过雅特丽从萨利哈的状态判断现在是斯修拉夫负责总指挥,因此直接报告。 「在下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接下来将率领部下十二名前往西方。」 「是因为刚才的信号吗?」 「是的。虽然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但总之有可能发生了紧急事态。」 「了解。把我排上剩下的人也带上,虽然他们已经相当疲劳——喂!」 听到斯修拉夫简短的叫唤,筋疲力竭坐在地上的风枪兵们站了起来,加入雅特丽队伍的后方。这实在过于意外的援军让她瞪大眼睛望著魁梧的中尉。 「要是中途累倒的话就丢下。」 「我当然会那样做……不过为什么要交给我呢?」 「你在最初的战斗中救了大哥,他也感谢你。」 虽然话不多,但包含了足以让雅特丽信服的单纯理论。她挺直背脊向中尉敬了一个礼,最后看了萨利哈一眼,就这样在最前方率领著士兵们往外跑去。 *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就响个不停。」 在森林中前进的十五名亲卫队原本成员,都因为远方传来的意义不明金属声而困扰了很久。虽然他们认为那应该有什么意义,然而无论听得再怎么仔细都无法理解。 「无视就好。就算他们注意到殿下失踪,但训练部队那些家伙在模拟战结束后的命令系统会很混乱。我不认为他们能对我等发动有效的追踪行动。」 伊森上尉现在正一个人背起之前在部下间不断轮流负责的公主,并发表沉著冷静的意见。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厚重毫无动摇。因为他在很久以前,曾经从敬爱的长官那里学到身为指挥官就该随时表现出这种态度。 「再往前一点就能到达道路,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会在那里等待。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是啊,再过一会……再过一会就……」 伊森明白部下们的内心在动摇。他们并不是认为再过一会就能完成任务,而是觉得再过一会一切就会全都结束。伊森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如果看到公主会感到痛苦,就别再看了。你们应该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上尉这严厉的发言,让部下们在忠诚与大义之间动摇不定的内心总算稳定下来。伊森确定如此一来就能支撑到最后,这是他基于长年经验所做出的预测。然而—— 「——开枪!」「……呜?」 在短短号令响起的同时,风枪的子弹和十字弓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袭击一行人。鲜血和服装的碎片飞舞后落下,运气最差的两名成员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往前倒地。 不过,由于轻甲胄的保护,剩下的十三人不是无伤就是仅受到轻伤。伊森出于直觉判断敌方部队的规模不大,并拔起刺在脚边的十字弓用箭仔细研究。 「……有动过脑筋呢,把木制箭矢的前端削尖来代替金属箭头吗?」 伊森在短短几秒内就看穿了各式各样的情报。敌方部队的人数在一个排之下,而且大部分的编组成员是风枪兵以外的兵种。根据状况,对手当然是未携带实战用武器的训练部队,不过为了弥补这点所下的功夫,就是将十字弓用箭的前端削尖。风枪兵似乎也是先设定成射击实弹时会用到的压缩空气压才发射出漆弹,只是子弹本身的强度不足,因此杀伤力也很低。 就像是受到上尉的冷静传染,尽管受到奇袭,部下们也不见动摇。他们组成圆圈把伊森和公主围在中间,并把各自举起的风枪枪口以均等间隔指向所有的角度。 「确定敌人是排以下的编制,而且并非风枪兵部队时,就已经能够推测出真面目。毕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医护兵吧。另外如果是光照兵,应该会利用森林昏暗的优势使出靠远光灯干扰视力的强硬手段。基于以上,你们是战力受到损耗的烧击兵部队——我说得没错吧,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 这敏锐到让人发寒的洞察力,让躲藏在树林阴影里的士兵们纷纷发抖。伊森冷淡地接收这个反应,继续开口说道: 「来吧,发动第二次齐射。就算有一、两人因此死去——」 「——你们也能靠这次判断出我方的位置,是吗?」 伴随著鞋底和地面接触的轻微声响,话音在伊森的耳边响起。几乎与此同时,一把冰冷的军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不过,还有这种先占好位置的方式。军服虽然和您很搭,但帽沿是不是压得太低了点?」 「……原来是埋伏在树上吗?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跳进敌方中心,你真是个勇者啊,雅特丽希诺准尉。」 虽然伊森本人即使身处这种状况也不为所动,但部下们毕竟无法跟他一样。他们因为少女突然在圆圈内侧现身而大吃一惊,急忙想要调转枪口,但雅特丽却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不准动。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转向这里,你们领导者的脑袋就会落地。」 「那么,就随便你砍掉我的脑袋吧。所有队员听令,现在立刻转身朝她射击。」 伊森上尉没有丝毫的犹豫,然而周围似乎没有能以同等果断来执行这命令的部下。雅特丽用力呼出一口气,看来死神只是从旁擦身而过。 「……捡回了一条命。看样子虽然您很有信心,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坚定地认为您死了也无所谓呢。虽然也会觉得很复杂,但我想这大概是该感到高兴的情况吧,伊森?胡上尉。」 「……唔,我还以为在场的部下已经被培育得很完美了。」 计算错误的伊森上尉哼了一声。接著他稍微思索了一会,决定放弃想单纯解决的念头。 「这是胶著状态。不过,对你来说算是赌上性命以争取时间吧?」 「只有我的话太不公平了,对您来说也一样吧。」 「就算主张自己要赌上平常随时都在赌的东西,也不会像你那样显得超脱。」 两人在紧迫的气氛中,持续以宛如刀来剑往般的玩笑话相互应答。不过,这时发生了一个变化。伊森背上原本半梦半醒的公主因为雅特丽那熟悉的声音而清醒。 「……是……雅特丽吗?……这里是……?」 「早安,公主殿下。身体是否有什么异常呢?」 公主揉著惺忪睡眼环顾四周,并渐渐回想起自己身处的状况。理解现状已经演变成更险恶的争执场面后,她这次换上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望向雅特丽。 「别担心,殿下,请您冷静。就跟从船上落海那次一样,马上就会将您救出。」 「……可……可是……索罗克他……?」 因为过于不安,少女的微小愿望不由自主地泄漏于外。雅特丽回以平稳的微笑。 「伊库塔那家伙也会立刻赶来。真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如果晚一点再叫醒您,说不定能让殿下在醒来时正好遇到他呢。」 公主看到雅特丽的笑容,立刻就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后悔。明明身处周围全是手持风枪的敌人,显然不容丝毫大意的状况,她居然还能够去体贴别人。这样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又将多重的负担强加在炎发少女身上呢?公主殿下甚至完全无法想像。 「……嗯,既然公主殿下已醒,那么差不多也是说出我等动机的恰当时间了。」 这时伊森讲出这种发言。雅特丽不知道他到底打著什么主意,换上严峻的表情。 「……动机?意思是您要解释身为向皇帝宣誓忠诚的军人却做出绑架皇族行径的理由吗?」 「没错,就是我等舍弃身为军人的一切骄傲,犯下此等暴行的理由。」 上尉的语调缺乏抑扬顿挫,就连要提及事态核心时,这点也依旧不变。 「那么就告诉你们吧。我等……包括倒在那里的两人在内,十五人全都是哈萨夫?利坎中将的学生。」 听到这个被举出的名字后,反应最激烈的人是发话者背上的公主。 「……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就在短短三个月前,率领东域镇台奋战到底,最后为国牺牲的利坎中将正是我等的恩师,公主殿下。尽管我等在各自的从军历史中曾经遇见许多长官,却没有人是比那一位更优秀的将帅。无论何时,我都能够如此断言。」 「…………难道,你们的动机是……」 公主的声音不断颤抖。伊森上尉转过头,隔著自己的肩膀以左眼瞪向她的脸。 「没错,第三公主……即使只能抵上亿分之一,但我等的动机就是要用你那条微不足道的小命,来洗去被当成牺牲品以填补内政失败的恩师之遗憾!」 伊森怒吼了。这声威胁在完全无法预料到的时机出现,瞬间就颠覆了他至今给人的无机印象。以全身承接这惊人魄力的公主由于恐惧过度而陷入惊慌状态,开始在伊森背上拚命挣扎——然而,对于现状来说,致命的变化并不是这点。 「你总算露出破绽了,雅特丽希诺准尉!」 「……呜!」 虽然雅特丽本身承受住突然的怒吼,但她却分心去注意陷入恐慌的公主殿下。所以这时候,绝对不可以松懈的集中力在短短一瞬间露出了破绽……! 刀尖噗地一声刺进了手掌里。没想到伊森居然主动以右手插向刀锋,封住了军刀的动作。接著在短剑被挥动前,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扣住了雅特丽的左手。然后直接破坏对方的平衡,用熟练的体术把敌人拋向地面……! 就像是在宣告主人的败北,脱离雅特丽左手的短剑掉在地上发出声响。在制造出一瞬破绽前能先持续累积等待;还有一旦面对机会,对任何行动都不感犹豫的钢铁意志。这就是连以「近身战最强」著称的「白刃的伊格塞姆」也终于遭到意料外失败的理由。 「我本来并不喜欢大吼……话虽如此,偶尔还是该吼一下试试。」 「……呜……!」 「你们可以不必拿枪指著了,我会直接用单手勒死她,你们就负责警戒周围。还有搭档的火精灵,你一动我就杀了你主人。」 「…………呜!」 从腰包中脱身,准备从「火孔」对著伊森放火的西亚停了动作。这是连对精灵的思考模式都彻底掌握的军人在全方面的完全支配。 「——公主殿下也一样,请不要想趁著我松手时从我背上跳下去。恕我失礼,在您睡著时我已经先绑好腰带了,就算试图逃走,也只是在白费力气。」 「住……住手!你这家伙!快放开雅特丽……!」 公主殿下在这时没有因为恐惧而畏缩,反而为了帮助身陷绝境的雅特丽而用力扭打敌人,这份勇气应该值得赞赏吧。她从背后将手绕到上尉的脸上,拚命地用指甲枢抓著对方的皮肤……然而,对于主动让手被军刀刺穿也不皱一下眉头的男人来说,这攻击实在太无力了。 「……呜……殿……殿下……」 颈动脉被手指掐住,让雅特丽的意识因缺氧而渐渐模糊。然而上尉就像是不愿等待那种慢吞吞的死亡,加强了左手的力道。就连公主因为看不下去而从背后跳下后,伊森也不需要依赖腰带,而是使用靠著把军刀压向地面并拔出的右手来接住她的身体。 在似乎已经开始听到脖子骨头发出嘎吱声响,可以说是临死前一步的那瞬间——伊森上尉的人阳穴却非常唐突地喷出鲜血。 「…………唔……?」 手脚丧失感觉,让伊森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应该只差一步就能粉碎敌人颈椎的左手也失去了力气——这一瞬间,原本被压倒在地的雅特丽用力睁大双眼,使出全身的弹力一口气跳了起来。接著她几乎是照本能将掉在地上的军刀和短剑捡起,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吹起一阵腥风血雨。除了公主殿下,从死亡深渊复苏的雅特丽将位于攻击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视为敌人,化为带刃的烈风四处斩击。 两秒后有四个人失去脑袋,五秒后亲卫队半数的成员沉入血海。她部队里的目击者后来叙述——在这个时候,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挥舞的剑毫无疑问地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在她复活后,躲在周围树荫下的士兵们也以慢了一拍的形式开始往前冲锋。已经被雅特丽从内部破坏的亲卫队前成员们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他们被十字弓的箭射中眼睛或甲胄缝隙后,正在畏缩时就被雅特丽的双刀一个个贯穿。 冲锋发起后不到两分钟,亲卫队就全灭了……在那之后,只有呆呆伫立于血海中的炎发少女,和全身都被她制造出的敌方喷血染红的公主殿下,以被颤栗的士兵们包围的形式留在战场中心。 「没……没事吗,雅特丽小……呜!」 「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呜喔!」 接连赶到现场的人是先前从远方以精彩一枪拯救雅特丽脱离险境的托尔威和马修。然而,连他们也因为看到同伴染上一身红的模样而一时哑口无言。 「……殿……下……您……没事……吗……太好了……」 剑鬼僵硬的嘴唇里勉强挤出人类的语言。这时雅特丽终于注意到周围已经没有必斩杀的敌人。她想把双刀收回鞘里,却发现鞘已经在战斗途中脱离腰部飞了出去。即使觉得至少要把刀放下,然而手指却像是黏在刀柄上那般动弹不得。 「咦……剑……离不开手……」 「雅……雅特丽……」 看到这副模样,连被她拯救的公主都忍不住害怕。然而她也觉得,世上再也没有其他如此美丽梦幻而且高贵的存在。雅特丽是一对双剑。是只把「守护君主」作为必将达成的愿望而挥动,名为帝国骑士的钢铁之剑。 「——呜哇!又搞得这么夸张,这下子会有好一段时间吃不下番茄。」 然而这时却有一位少年尽管嘴里抱怨,但却以毫不介意的态度踏入了这片赤色领域。看那急促的呼吸和挂著汗水的皮肤,显示出他是以全力赶来这里。 「…………伊库……塔……?」 炎发的少女以空虚的眼神望向少年,而伊库塔则轻轻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嗨,雅特丽,有个很糟糕的消息。或许你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你整个红通通耶。」 在开玩笑前完全不会说出「万一滑倒了该怎么办」之类的担心言论,这正是伊库塔夸张的地方。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极限状况下讲出的笑话,有时候却莫名地可以抚慰人心。 「……哈哈……红……变红色是没关系……只是全身都有股铁锈味,这倒是很伤脑筋……」 「铁锈味?哎呀?这跟红色没关系啦,是因为你双手都握著那种铁块吧?」 伊库塔一边说著「看也知道嘛?」一边走到雅特丽面前,接著并没有针对握住刀柄的手指,而是以沿著前臂肌肉上下抚摸的动作来帮她按摩。持续一分钟后,僵硬的双手放松力量,先前简直像是和手指化为一体的双刀离开她的手掌往下落。 「好啦,拿下来了。辛苦啦。」 「……谢……谢……不过……怎么说……好像有点……累了……」 雅特丽带著苦笑这样说完,就直接往前倒下,把身体靠在伊库塔身上并失去了意识。抱住并支撑著她的少年并不在乎血会染到自己身上,以似乎很受不了的态度轻轻说道: 「你这人总是工作过度,明明我说过你该再放轻松点,真的是不听劝。」 把雅特丽交给士兵们照顾后,伊库塔再度前往血海中心。蹲在那里的公主原本以为伊库塔会对自己搭话并抱著期待,然而他却别有目的。 「……你还活著吧,还能说话吗?」 伊库塔对著脸朝下倒在地上的伊森上尉发问。其实这顺序严重伤害到公主殿下的内心,然而伊库塔的注意力无论如何都放在这个濒死的军人身上。 「……虽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还能勉强讲话……这声音……是索罗克准尉吗……」 「你是亲卫队长伊森上尉吧?可以麻烦你说明一下来龙去脉吗?」 因为实在无法忍受由伊森上尉就这样亲口把那个理由告诉伊库塔,公主硬是介入了对话。 「他……他们似乎是哈萨夫?利坎中将的学生……这里的十五人全都是……」 结果,由自己说出这件事也让她痛苦到了极点。而且看到伊库塔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严重扭曲,让公主内心的后悔更深一层。 「……这下我已经理解到不能更理解了,也不再有想要继续询问或是责备任何事情的念头。我可以说自己也能体谅你的心情,早知道你们也该来找我成为同伙啊。」 「喂……伊库塔,你──!」 马修忍不住大叫,但他的健全判断力反而该受到称赞吧。伊库塔在这时犯下了两个鲁莽错误,一是在皇族面前讲这种话的行为,还有在夏米优殿下面前讲这种话的行为。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是有点讽刺啦,不过计画在此中途失败实在可惜。既然像你这样的人居然做出极端至此的行动,代表一定和许多同志共同策划了周到又壮大的计画吧?最后的目的是想要胁迫或是推翻内阁吗?真的很遗憾,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不过要是真能实现,我倒是很想亲眼目睹。」 听到伊库塔像是发烧般地喃喃说个不停,伊森表现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索罗克准尉……」 「两件也好三件也好随便你问,我对你的同情没有上限。」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被你们逼上绝路呢……?」 伊库塔用力咬紧嘴唇……在临死之前问出这种问题,实在过于谨慎保守。为什么不更贪心一点呢?这个人应该拥有把神逼问致死的权利啊。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首先,你们当初是在森林地带的北口附近试图把公主带走吧?虽然被托尔威凑巧目击……但以实行时机来说,其实并不差。因为正如你的预想,我们的意识都集中在模拟战上。」 如果要从北口附近带著人逃走,从森林地带的西边前往主要道路是最近的路线。因为北口有伊库塔他们堵著所以当然不必列入考虑;笔直穿过森林前往南口又过于辛苦;若要前往东边不但得绕远路而且还有遭遇到其他人的危险。 「……基于以上,你们必定会从西边脱离。这下条件之一已被确定,再回想起周边地形图后,就知道可用的路线会更加有限。南乌尔特森林地带的西北方面向塔拜山脉,当然有开辟山路,然而想要尽早前往主要道路的人不可能会去翻山越岭。应该会尽量沿著山脚前进,并从最早遇到的路前往主要道路。所以就是这里了。」 「……这些我可以认了,但是,为什么雅特丽希诺准尉可以抢先绕到我们前面……?」 对于伊森来说,这是他最想要问清楚的部分。因为他们之所以趁著模拟战进行中实行绑架,就是为了避免行动后会遭到追踪。 「察觉到公主有可能被拐走时,我、托尔威还有马修和哈洛这四支部队都待在森林地带的北口。就算我们自己去追也很有可能来不及赶上。因此那时我想到的方法,就是利用声音把信号传给位置比我们更接近你们的部队,并让对方尽快赶往西方。」 「……所以虽然听不懂……但那声音……果然是信号吗……」 「因为要是使用帝国式的信号,情报也会泄漏给你们知道。那是在用声音模仿齐欧卡式的光信号,以前上课中要恶作剧时我就会和雅特丽使用这个,所以我有信心可以把大略内容传达给她知道。接下来就是在赌她的行军速度会不会赢过你们浪费掉的时间……既然她像这样成功先绕到了你们前面,表示你们也无法用最快的速度行动吧。」 伊森稍微点了点头。由于公主殿下本人和未背叛的队员们拚死抵抗,让绑走她到开始逃亡的时间发生了延迟。再加上对绑架皇族这行为的罪恶感,导致队员们的脚步比预想的速度来得迟缓。 「……我大约了解了。那么,这是最后的问题……你在送出信号那时,就已经确定雅特丽希诺准尉的部队位于我们附近的位置吗?或者只是在赌运气?」 「只有这点是要看运气好坏——算了我不想这样说让你失望,那时候我已经确定。」 「……为什么?雅特丽希诺准尉的部队,和你在模拟战中应该分处敌我双方……」 「送出那信号的时候,我们才刚结束北口的决战,敌方部队则是各自散开并撤退。在那种情况下,前往内部事先制定好的『一般方向』并重新集中战力才合乎逻辑……而我在模拟战开始之前,就已经先推测出敌军的『一般方向』会是位于哪里。」 在南乌尔特森林地带里,能让三个排共一百二十名士兵集合的地方并不多。北边广场是代表性的场地,然而那是原本的对战预定地点,前往那里简直就是在示意敌人前来追击。拥有能让全军集合的空间,又要复杂到一定程度起码要让敌军不容易发现……这样一来,大部分的候补地点都分布在整个森林地带的西方或是西北方。 「尽管没办法确实定位到肯定就是某个地点,不过这次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因为光是位在森林地带的西或西北,就代表雅特丽的部队在那时候,远比身处北方的我们更靠近你们──以上,谜底已经全部公开。不过要作为带去黄泉的土产可能还不太够吧。」 伊库塔不带任何成就感地解释完毕,伊森上尉的嘴角缓缓拉出一个弧形。 「……索罗克准尉……在你脑中的地画上,所有的我军和敌军一定都在名为『可能性』的轨道上即时往前行驶吧……?」 「……我希望能够办到那样。」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这样一来我方的败北也能让人信服……你对于用兵的思考方式,和利坎中将在根源上似乎相同……这倒底是不是偶然呢……」 「这——」 伊库塔没办法说出「这并不是偶然」,他无法说明这是因为哈萨夫?利坎是继承巴达?桑克雷流派的名将,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这里明讲虽然世代不同,但他和利坎中将是内心具备相同源流思想的同志。 应该会在想说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的少年,现在却因为卡在想说出口的事情和想隐藏的事情之间而变得无话可说。这只是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悔恨。 「…………啊——……」 伊库塔为了找出适当发言而沉默许久,当他总算回神时,伊森上尉已经停止呼吸。少年用力咬牙——明明先前说过同情没有上限,结果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居然连一句像样的送葬道别都没能说出口…… 「……阿伊,结束了。好啦,大家一起回去吧。」 托尔威来到呆站著不动的伊库塔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伊库塔反射性地用力点了点头。看来他的内心现在已经疲惫不堪,甚至会想要回到那个令人痛恨的军事基地。 「……那么,应该在主要道路上等待的共犯者该如何逮捕……」 「对方的正确位置、数量、外貌……这些没有一个清楚,所以很难办到。这不是训练部队的工作。」 「……说得也对。赶快回去,照平常那样抱怨没什么变化的供餐吧……啊,这两天实在累人,我反而觉得在齐欧卡野外求生时还好得多。」 伊库塔这样喃喃说完后伸个懒腰,稍微振作起精神……这时,他总算发现以全身染满敌人鲜血的模样瘫坐在地上的某人。虽然至今为止也一直有出现在视线内,但伊库塔几乎没有去注意她。 「啊,你好啊,公主。你又做了一套夸张的新礼服吗……嗯?该不会只是把番茄酱一整个打翻了吧?什么嘛?真是混淆视听呢。」 伊库塔再度开始摆出平常的那副德性——然而,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至今为止到底有多蔑视公主的感情。也没有发现因为希望听到的话一句都没有听到,反而得持续忍受不想听到的发言,让少女现在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话说啊,我偷偷地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的公主,一整个很红喔。」 在开玩笑前完全不会说出「万一滑倒了该怎么办」之类的担心言论,这正是伊库塔夸张的地方。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极限状况下讲出的笑话,有时候却莫名地可以抚慰人心。不过呢,虽说是这样——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为……为什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索罗克……索罗克是大笨蛋~~~~!笨蛋~~!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在这里学会原来这个魔法也有情境上的极限。无论是天才还是英雄,至少他不可能是全知全能。 关于公主殿下爆发之后的惨状,还有在这段期间内应该有发生的无数悲喜剧并没有留下纪录。 或许只有哈洛玛?贝凯尔随手写在日记上的「到公主哭累睡著花了五小时」这句话,以简短的文字表现出最后一战的激烈程度。 不管怎么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首次演习总算拉下了终幕。回到中央基地的伊库塔等人提出报告后,和选拔亲卫队有关的高等军官中,有几人掉了脑袋。再加上实际执行的犯人全部都死了,事后的调查最终也没能揭发出伊森上尉的计画全貌,因此留下一抹不安,让人担心军方内部是否还残留著火种。 * 仅仅一天之内,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就让自己杀死的人数从一位数更新到两位数。 她睡了一晚后已经完全恢复平常的状态,在演习回程时也确实指挥自己的部队回到基地。她把和伊森上尉的死斗视为过去,没有继续牵挂;就连「杀死许多同胞」这样的复杂事实,也在身为军人的伦理与责任中不后悔地自己做出了结论。 这坚强的内心,似乎让排上的部下对她这个指挥官更加信任。 「…………呼……!」 然而,在不会让部下们看到的地方,她也有发生变化。 雅特丽在没有其他人的室内运动场里挥舞双刀,同时试图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因为她认为那恐怕是一种「境界」。 笼罩著鲜红雾气的挥剑记忆。多余的思考从缺氧的大脑中消失,名为雅特丽的存在被单纯化为双手上握著的刀剑。抢在意识前行动的利刃洗练到让人惊奇,为了控制「剑」这种单纯的道具,说不定普通人类的头脑把事情想得过为复杂……雅特丽逐渐到达这种奇妙的领悟。 「自身即为军人,军人即为刀剑,刀剑即为自身……吗……父亲大人,我稍微有点理解了,还有也理解到在这句话中不包括『人』这名词的理由。」 做完一轮自我反省后,雅特丽把双刀收回腰际两边的鞘中。被放到远处地上的火精灵西亚一直凝视著她的模样——这时很突然地,这个沉默寡言的搭档极为难得地主动向主人开口。 「——雅特丽,你觉得我是火吗?」 「……咦?你怎么讲这么奇怪的话?西亚就是西亚吧,是世界上我独一无二的搭档。」 雅特丽毫不犹豫地回答后,走向对方面前抱起那小小的身体。西亚轻轻地点了点那大红色的脑袋。 「那么,我也不认为雅特丽你是剑。」 「……谢谢,你是在为我担心吧。」 这是不擅长复杂表现方式的搭档尽全力讲出的忠告。雅特丽出自内心地感谢他,也坦率地接受这份心意。 「别担心。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到达那个境地……不过这一次,不是有个三两下就把我从好不容易到达的剑之极致给拖出来的家伙在吗?」 雅特丽露出淡淡的微笑……把所有敌人都砍倒后,几乎每一个人都犹豫著不敢对她说话,也不敢靠近。然而,那并不是因为畏惧杀人者,真要说起来,那会不会是对出鞘之剑的敬畏表现呢?面对刀刃被研磨得过度锋利尖锐,一旦粗心碰到似乎就会受伤的名刀,人们只能站在远处眺望。那甚至是一种尊敬的态度——但并非是对于人,而是对于剑这种利器。 雅特丽并不讨厌自己被视为刀剑,倒不如说求之不得。所以,对于那时无法靠近她的人们,她真的完全不感到怨恨或愤怒。不只是基于理性如此,从感情上来说也完全一样。这就是雅特丽这个人的豁达之处。 只是——想到当时毫不犹豫地靠近自己,还帮忙把紧黏在手掌上的剑温柔拿下的那个人,雅特丽却有不少想法。温暖的感情涌上心头。 「看来只要伊库塔还在身边,我就无法成为完全的剑呢……算了,那样也好吧。因为剑不会说话,但是如果要我持续忍耐不去吐槽那家伙的胡闹,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最后说了一句像是在开玩笑,然而又毫无疑问出自真心的发言后,雅特丽离开了练习场。 * 同一时间,在室外的射击训练场中,虽然比不上雅特丽,但同样让自己杀死的人数增加一人的青年……托尔威?雷米翁正举著风枪。 「……呼……呼……呼──哼!」 确实瞄准后射出的子弹一次又一次地正确贯穿了远方的标靶——如果是过去的托尔威,大概正在为了「这样是不是错误呢?我是否只是害怕靠近敌人呢?」之类的矛盾而深深烦恼。这个被哥哥萨利哈植入脑海中,如同诅咒般的价值观让他会产生这种想法。 然而,这次他使用当作是指挥官该有的准备而随时带在身上的实弹,在进入射程范围的瞬间就立刻射击伊森上尉的行动,以结果来说救了雅特丽一命——这个事实对托尔威很重要。甚至足以把至今为止都深受苦恼的心结,以及夺走一条人命的事实都挤进内心的角落里。 「……这样就好。没错,这样就没问题。」 托尔威一边看向风枪的瞄准器,同时自己做出结论——他这种「当目标在近处,命中率就会下降」的缺点,在对象是动物,尤其是人类的情况下会特别明显。实际上,这是青年那温柔的个性所致。 面对接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对方存在的目标,托尔威无论如何都无法乾脆地将其视为「标靶」,所以才会射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雅特丽那样活得如此豁达,以这种在切换时的笨拙表现来看,托尔威反而和雅特丽正好相反。 会在面对敌人的关键时刻让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变迟钝的温柔,当然是身为一名士兵的缺陷。然而,现在的托尔威却找出了能弥补这一点的可能性。 「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呢……我们至今为止,都只把距离这种东西视为射击的障碍。不过,要是仔细思考,和对手保持距离不是有很多好处吗?」 第一,敌方的子弹难以射中我方。第二,敌方难以确认我方的位置。还有第三,因为第一个和第二个理由,所以我方能够安心地专注于射击上。托尔威认为以上每一项都是不忍割舍的优势。而且不只这样,他甚至想像到如果把这些作为优点继续加强,是否能够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兵种呢? 「……这个想法,肯定会在『枪的战争史』上加入崭新的一页吧。这是身为雷米翁家一员的我感到求之不得的事情。当然现在也是一样,不过……」 每次想到这边,托尔威有件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的事情。那就是参加模拟战时,担任总指挥的伊库塔把托尔威本身也配置到库利利河上游渡河地点的目的。表面上是基于「当敌方部队来到这里时,可以从树上瞄准敌方将领射击」这种单纯的理由。然而现在再回想起来,托尔威并不认为伊库塔当时真的判断敌方排长通过那里的可能性很高。 「你从一开始就推论出会行动并迎击自己部队的敌方应该是雅特丽小姐的部队。那么,雅特丽小姐会把主力留在中间地点,只派斥候前往上游的做法,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呢?」 尽管托尔威率领的分遣队在上游解决了三名敌兵,然而并没有活跃到足以为整体战局带来重大影响。他认为既然那样,自己留在河川防御阵地并指挥部队冲锋似乎会得到更大的效果。当然这种小事伊库塔肯定也早就注意到了。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样都觉得你把我配置在上游的意图,似乎是想要让我累积『射击远方敌人』的经验。要是待在战争在河川防御阵地并发动总攻击正式开战,我就没有保持距离射击敌人的机会。而且一旦雅特丽小姐太晚介入,即使模拟战就在那里分出胜负也不奇怪。基于这些原因……」 托尔威停止射击,转过身子从远方眺望自己一行人居住的兵营。他先带著感谢,随后又加上两倍的敬畏,开口喃喃说道: 「我说,阿伊……关于我的缺点和烦恼,还有想做的事情……至今为止我从来不曾和你面对面说过。 可是,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全部都明白了呢……?」 * 依然在同一时间,马修?泰德基利奇和哈洛玛?贝凯尔正在兵营的谈话室里面对面下将棋。两人的实力不分伯仲,到此为止是马修以三胜二败勉强保持领先。虽然这次也演变成无法随便掉以轻心的局面…… 「……就是这里!反将一军的5-8光照兵营!这样一来三步后就会将死,绝对没错!」 「被发现那里了?啊啊!呜呜……没……没路可走了,是我输了……」 看到哈洛弃子认输,圆脸少年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同为准尉,但是自己如果在将棋上输给医护兵种的哈洛,会有损泰德基利奇家的面子。 「以前在医护学校时我都是第一名呢……马修先生以正常标准来看果然还是很厉害,毕竟你都有确实累积起对固定下法的对应技巧。」 「嗯,就算是我,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啦……不过就算赢过哈洛也没啥好得意,真心酸。」 「怎么突然对败者落井下石!呜呜?既然你那样说,请去挑战三巨头!啊,现在是不是又加上公主殿下成了四天王?总之不管下赢谁都可以大大地引以白豪喔!」 所谓的三巨头和四天王,就是在骑士团中按照将棋实力列出的排行,或者该说是区分。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夏米优殿下这四人就算胜率有高有低,也属于彼此对战时可以「相互一战」的分类。至于马修和哈洛两人,就是那些人认真起来后会「根本不堪一击」的对手。 「四天王啊……就算不把公主算进去……但其他人……」 手里拿著棋子把玩的马修压低声音喃喃说道,看到这模样的哈洛皱起眉头。 「……咦?怎么觉得你好像真的相当消沉……?」 「……并不是只限于下将棋,或许该说是更全面性的问题……哈洛你不曾感觉到吗?该怎么说,就是我们跟那些家伙的……那个……呃……」 「?呃……啊!是指等级差距之类吗?」 「虽然是正确答案,但你也该更注意失言行为啊!虽然故意这样做的伊库塔也很让人火大,不过像你这样没有恶意自然而然讲出来,会让人不知道该把怒火往哪里发泄啊!」 「啊……对……对不起!我有一想到什么就立刻说出来的坏毛病……!」 「那点我已经充分体验到了…………不过啊,该怎么说呢。就读高等军官课程的准尉们明明已经开始竞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你倒是完全没沾上关系呢。」 马修一半佩服,一半讶异地说道。哈洛稍微歪了歪头,接著露出苦笑。 「……那个,虽然讲这种话似乎会惹别人生气,但我并不是那么想出人头地……光靠现在的俸禄就已经可以寄钱给家里,再加上获得『帝国骑士』这种愧不敢当的称号,拜此之赐在退役后似乎也能够过著不需担心的生活……」 「啊?你这段发言,要是在考试前听到我应该会生气吧……大概会大叫『既然只有这点程度的动机,就去从事其他职业啊!』之类。」 「啊哈哈……那,马修先生现在也还是想出人头地吗?例如想当上上将或元帅之类。」 哈洛还以为马修立刻就会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皱著眉头犹豫。 「咦?马……马修先生……?」 「……想啊,我想要出人头地。虽然现在还无法感觉到实现的可能让我觉得很不甘心,可是不管是上将还是元帅我都想当上。我就是为了成功才参加高等军官甄试。」 虽然晚了一点,但听到符合想像的回答让哈洛松了口气。不过从那一瞬间开始,不知为何马修就变得慌慌张张坐立不安,还过不到五分钟,他乾脆站了起来。 「咦?马修先生,你要去哪里?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喔。」 「……我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定是因为食欲吗?」 「啊……咦……原来不是吗?」 「…………我去一趟战史资料室,我想再更详细调查关于河川防御阵地的情报。」 「啊,是要去研究战术吗?不愧是马修先生,真勤奋呢。请加油!」 在来自背后的少根筋鼓励的欢送下,马修一个人离开了谈话室。在走廊上前进的步伐有力到粗暴的程度,圆脸上的那对眼睛绽放出执著的光芒。 「……我还不会放弃。不管是将棋、成功的前途、还是什么等级的差距。要领悟到『这里就是我的极限』还太早,而且也有大器晚成这种讲法。即使明天不行,一年后、五年后、或是十年后会演变成什么样,这种事情没有人能预测吧。」 马修凭著魄力让迎面而来的士兵们乖乖让路,以最短的距离到达战史资料室。他一边把手放上资料室的大门,同时对著不在场的对手们发出挑衅。 「你们就看著吧,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下次我会赢。就算下次不行,下次的下次我就会赢给你们看……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你们见识到马修?泰德基利奇的真正实力!」 * 在马修发愤图强的同时,伊库塔?索罗克正站在中央基地的最北边。在昏暗的薄暮时分,只有他一个人带著十分厌烦的表情原地伫立。他似乎是在等人,不过对方很快就乘著马车出现。 「我可没让你等多久吧,索罗克,上来。」 公主让马车夫打开门,自己维持坐在车内的姿势,吩咐伊库塔上车。尽管伊库塔的表情有一瞬充满郁闷地扭曲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乱开玩笑,而是意外老实地进入马车。 「你那是什么样子,衬衫的领子歪了,裤子上也沾了沙,快拍掉。」 「……喔……」 「主要的问题是表情太松懈了。就算长相一般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你的脸上根本没有表现出符合年轻人的霸气。要是向别人介绍说这么贫弱寒酸的人是『帝国骑士』,也只会被当成笑话。你打算让我蒙羞吗?立刻改进!」 「…………喔……」 「把嘴巴再闭紧点,挺起背脊正对前方,不对,你应该要长更高!要散发出年轻却才华洋溢的英才气势,用眼神表现出绅士又充满知性和男子气概的高完成度人格!啊啊真是的!你难道无法不仰赖库斯而是凭自己的气势来让背后散发出光芒吗!」 「别一直提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要求!你到底打算叫我表现出多么全方面的无敌绅士风范?你该明白我伊库塔就算再怎么装扮点缀也依然是伊库塔!」 面对连续又过度的难题,伊库塔忍不住回嘴,然而当他看到公主的肩膀开始发抖时,他才发现大事不妙。 「你……你抗命了……你违抗我的命令了……根本不打算遵守约定吧……」 「不!有啊有啊,我有打算!啊?真是的?随便您说什么都好,人只要有心,长高这点小事当然也办得到!就算叫我从眼睛里射出光线我也照做啦!」 「那就把心脏吐出来。」 「这不是叫我去死吗!而且不正是以我现在的心境才该拿来使用的指桑骂槐吗!」 以任性要求发动的饱和攻击让伊库塔非常迅速地感到疲倦。出发过了五分钟后,他已经精疲力竭地躺在座位上。 「喂!好无聊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呀~!」 「……我已经无法做出回应了……要杀要剐都请便……」 「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要尽情讲你的坏话。你这个欠缺毅力、爱诡辩、神经粗、色情狂……还有……那个……」 「……殿下,您的词汇有点贫乏呢……」 「别……别瞧不起我!只是符合你的词汇太少了而已!而……而且还有一个珍藏的词汇!只是我认为要是讲出来你绝对会生气所以才自我克制,既然你那样讲,我可要说了喔!」 「……请便?只要是关于我本人的事情,随便怎么说都行……」 「…………………………恋……恋母情结!」 明明公主犹豫了那么久,结果说出来的内容却让被指责的对象感到白期待一场。摀住耳朵缩成一团的公主战战兢兢地望向伊库塔。 「……你……你不生气吗?」 「不,有什么好生气?反正是事实,我并不觉得是在说我的坏话……」 「可……可是,上次提到你母亲时……」 「?……噢,您是指封爵之后的事情啊。那次是因为公主您一脸得意地以让人不愉快的上下文带出我母亲的名字。就算是那样,也请不要说我母亲的坏话。虽然因为有约定所以我无法生气,不过替代方案就是我会再也不做出任何回应。」 依然躺著的伊库塔挥了挥手。两人从先前开始提到的「约定」,其实是为了安抚在绑架事件后大爆发的殿下而想尽办法的少年不得不提出的交换条件。伊库塔已经被「从今天起的一个月内你必须听从我的所有发言」这个约定束缚了两个星期。 「……我不会说。因为要是你真的什么都不回应,我会感到困扰。」 或许是害怕引起对方不快吧,公主殿下突然安分下来不再说话。马车的车厢里充满沉默。不过厚脸皮的伊库塔完全没有想要改善这种情况的念头。 「……索罗克,听我说。有正经的事情。」 音调给人的感觉变了。大概是趁著先前的沉默时间先做好提出这件事的心理准备吧,公主的表情比平常更严肃。不得已,伊库塔也在位子上坐直上半身。 「我今天找你的原因,虽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招待你去参加在帝都举行的派对,不过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才是正题。」 「…………」 「包括之前绑架未遂那件事,我的命已经被你救过三次。我对你当然心存感谢……不过我更觉得,已经没有继续瞒著你的理由了。」 听到公主这段前言,伊库塔用一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态度哼了一声。 「您终于打算把那颗小脑袋里的内容开诚布公了吗?」 「对于结果是吊了你的胃口这点我感到很抱歉。然而,我也需要时间去研究推测你这个人。而且我并不认为几个月就能结束,原本已经做好必须花费整整一年的心理准备……」 公主正要切入核心,却被伊库塔挥手阻止。 「请等一下。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先问清楚。」 「……什么事?」 「之前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吧?在我想忘记也忘不掉的白圣堂封爵后,我曾经和您一起搭乘马车,并在车内进行了秘密谈话。」 「…………那又怎么了?」 「您还问什么『那又怎么了』。现在,这里少了那时候有的东西吧?」 伊库塔不允许公主以藉口搪塞,提出明确的疑问。 「我说,殿下。为什么雅特丽没有被叫来这里?既然您说是因为我救了您所以没有理由再瞒著我,那么无论怎么想,她也应该被找来才对。或者该说,在我们几个人当中对您最为尽忠的人,台无疑问正是雅特丽。您该不会把那个模样给忘了吧?」 公主殿下回想起雅特丽手持双刀伫立在血海中的身影,羞愧地咬住嘴唇。 「……没错,雅特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我已经透过那件事亲自体会到这一点……然而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叫她前来参加。」 「意思是您打算让我协助您做什么忠义之士无法负责的事情吗?原来如此,我理解了。」 伊库塔不怀好意地出言讽刺,公主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那样……!我从来不曾认为你是适合担任骯脏工作的人才!反而正好相反!你身上有著和雅特丽不同的高洁!我对那个……!」 「算了,怎样都好。我是那种会把想说的话一字不少地全部讲出口,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人。不过,看来确实有哪个部分承蒙殿下您赏识。我就洗耳恭听吧。」 伊库塔的漆黑眼眸彷佛在试探般地凝视著对方。公主先用力吞了口口水,才慎重地开口。 「……你觉得卡托瓦纳帝国的现状如何?」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走在下坡路的后半段吧。」 「真辛辣,但我完全同意……和一百多年前的全盛时期相比,产业全面委缩,国力衰退,却只有军事力量很不平衡地持续膨胀。而且帝国衰弱的部分,却成为邻国齐欧卡共和国的繁荣表现于外。」 「齐欧卡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都处理得很好,至少他们目前确实有完美利用著帝国政治孕育出的无可救药与愚蠢。齐欧卡原本只是从帝国分离独立出去的小国,顶多只是个与强国接壤的弱小国家,让它繁荣到这种地步的原因,或许从某个角度来看正是帝国本身。」 这时,公主把伊库塔足以如此断言的理由以正确的话语表现。 「因为『在卡托瓦纳帝国,政治的定义就是想要利用战争来赎回内政的失败』。」 「很好的摘要。没错,正是如此,只要回想起之前东域镇台那件事,就是个很浅显易懂的例子。把『开拓失败』这种内政上的失败,利用『表面上的败北』这种军事方面的小伎俩来强行推给齐欧卡……换言之,在这个国家,所有的负债到最后都会被丢给军人。」 「对,在此先暂时称呼这个做法为军事万能主义吧……正因为如此,军人在这个国家里才会如此受到尊崇。因为他们肩负了扛起皇室在政治上犯下失败的责任,并代替皇室以战争解决问题的职责。」 「对于皇室来说,帝国军是一个会把皇室丢弃污物自行烧毁的方便垃圾箱。在这个构造下,施政者不需要为自己处理的政治负责,所以才会腐败,产生认为无论做了什么战争都会帮忙解决的想法。内阁是满脑子只顾中饱私囊的权威贵族们聚集的魔窟,皇帝则成为他们的傀儡,无法达成身为君主的任何义务,就这样逐渐老去。」 公主重重点头,她的眼中浮现对亲生父亲的轻蔑与憎恶。 「当今陛下──现任皇帝阿尔夏库尔特?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这个人只要摘下那顶至尊王冠,就什么也不是。他是个好色又愚蠢,而且脾气暴躁的普通人。或许原本并不是那样,但沉溺于酒色的生活,让他从骨髓开始腐烂。光是想到自己是那东西的女儿,我就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腐败,有种想吐的感觉……」 「这样讲不科学。如果人身上有唯一一个活著时会腐烂的部分,那么应该不是血而是脑袋吧。」 伊库塔乾脆地如此断言。这种爽快态度让公主露出微笑。 「在才认识没多久的时期,你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无论我说过多少次感谢,都无法让你明白那些话究竟让我的心减轻多少负担……」 「算了,那不是我的功劳,而是科学的功劳。」 「何必在这种时候还推辞谢意呢……不管怎么说,在卡托瓦纳帝国的政治已经严重腐败的前提下,我想要拜托你提供协助。」 说到这边,夏米优殿下先顿了一下,才坐正姿势开口说道: 「伊库塔?索罗克——我要你以军人身分冲上帝国军的顶端。」 「…………」 「我知道你不想做,但是,我不允许你说做不到。你拥有军事才能——而且是压倒性的才能。」 公主刻意没有继续说出更进一步的评价。因为现在她自己还活著并身处这里的事实本身,比任何证据都更能彰显出伊库塔的非凡才能。 靠著诡计来突破国境,利用新奇战术自在玩弄现役的上尉,还凭著用兵上的高水准「预测」让老练军人的绑架计画中途失败。如果这么多的实际成绩还无法保证将来的飞黄腾达,到底要用什么来评估人才呢? 「……痴人说梦。虽然讲到这边就已经是无视实现可能的理论,假设我真的晋升到帝国元帅的位置,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总不会想要叫我对皇室发动军事政变吧?军人、贵族、英雄之外,连『独裁者』的名誉都要赠送给我,还真是大手笔啊。」 「不,不必发动政变。我并不喜欢独裁者,况且就算成功了,在那之后帝国内部还是会成为政治上的空白地带。现在的齐欧卡共和国不可能放过这种大好机会,只会让国家在破绽百出的时候遭到侵略最后亡国。」 「看起来您多少还看得到现实。那么请告诉我,您想让出人头地的我做什么?」 「我要你在战争中落败。」 到此,公主毫不犹豫的冋答才第一次让伊库塔愣住——这个少女刚才说了什么? 「你要成为上将或元帅,指挥帝国军全军,然后才在和齐欧卡的战争中为国家带来决定性的败北。绝对不是胜利,无论如何都必须是败北。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即使在此胜利,帝国在制度面上也已经衰弱到不可能靠自身的力量来重建国家的地步了。」 在这瞬间,伊库塔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这是过了在阿纳莱?卡恩门下学习的时期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冲击。也是在他的人生中,具备数一数二变动性的概念巨大转变。 「……殿下,那也就是说,要透过败战来——」 「没错,要靠败战来救国。如果讲得更精确一点,就是要利用战败后流入的齐欧卡共和国式文化、经济、政治哲学——所有这一类的外部压力来净化帝国。 听起来或许是痴人说梦的想法。的确,还没有自动自发做这种事情的国家。然而败战后的结果是国家繁荣的前例在历史上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我能说,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案。」 伊库塔只能哑口无言……的确,至今为止的帝国也曾经发生过把军事上的小规模败北利用到政治上的情况,而且不必举其他例子,利坎中将那件事正为其中之一。然而这些再怎么说也是仅限于战术上而且局部性的败北,也就是以最后胜利作为前提的弃子。简单来说,就像是下将棋时舍弃自己的飞车直取对方王将那样。 但是公主殿下的想法却不同,那是舍弃棋盘上的胜利,想要在棋盘外找出胜利机会的尝试。在一般的战争中,在战术之上还有战略,而这种构造有时候会允许局部性的败北,然而这个公主却把政治放到了战略之上的位置,甚至连最后的败北都能够容忍。她相信决定性败战这个巨大的弃子,将会在政治上带来今后的胜利。 「……帝国固有的文化和国民性要怎么办!对战败国的待遇,全看战胜国下手的轻重啊!要是演变成那种情况,帝国本身就会在再生时毫无止境地变得愈来愈稀薄吧!」 「的确是那样,但那是我方在战争上彻底落败后的情况吧?只要在还留有充分余力的状态下迎接战败,就有可能以军事力量为后盾,限制齐欧卡方对帝国的内政干涉。所以索罗克——我想要求你做的正是这件事。」 「不……不能战胜,也不能输到没有剩余体力的地步?换句话说我必须……」 「必须巧妙地战败,索罗克。为了获得促进帝国内部净化的适当外部压力,为了要在战败后依然能够限制来自齐欧卡的干涉,你要保留绝妙的余力来迎接败战。 只有你能够担负起这个职责。这并非是只看军事能力高低的单纯问题,对军人、贵族和皇族全都心怀厌恶的伊库塔?索罗克的精神倾向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就算雅特丽拥有和你相等的能力,我也无法把这个任务交付给她。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绝对无法改变那想要击败敌人保护国家的纯粹心智。透过败战带给国家利益的思维方式本身,和她的生存方式有著近乎悲哀的矛盾。」 伊库塔感到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异质。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里,公主殿下的想法实在过于异常。然而,某一方面她也和帝国的腐败持续相连。因为公主这种「以战败来救国」的提案,和帝国的病态政治性质——「试图利用战争来赎回内政失败的行为」具备相同的本质。 「我是个空有其名,连一片领地都没有的公主。现在的我没有站上表面舞台干涉政治和军事的权限。所以必须靠你来取得,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事前的各项准备。实际上在时间方面也已经没有多少余裕——持续过著放纵生活的当今陛下身体日渐衰弱,不知何时会病倒。恐怕撑不到十年吧?也许只有五、六年,抑或是更短……那样一来,占据内阁的寄生虫们就会各自拥立皇帝候补,简单就能想像到会引起激烈的派阀斗争。光是这件事就已经是难以克服的国难了,但齐欧卡想必也会将我方的政治混乱视为大好机会,发动正式的侵略吧。危机将从内外双方同时逼近……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尽快冲上帝国军的顶端。」 不管是五年后还是六年后,那时候的伊库塔也还只有二十出头。帝国军里从来不曾出现过如此年轻的上将或元帅。即使乾脆断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也不会有何人反驳吧。 明明这样,公主却叫他去做,却完全相信如果是眼前的少年就有可能办到。伊库塔用力咬牙。不小心建立起如此单方面的信赖,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是个再怎么后悔都觉得不够的失败。 「……殿下……你是在哪里想出这种主意?这并不是在帝国里拚命动脑筋就会浮现出的构想。要说哪里的土壤有可能会促进人们产生这种逆向思维,并不是帝国,而是——」 难道?这种念头在伊库塔的脑中一闪而过。公主立刻回答并予以肯定。 「没错。虽然这件事情瞒著国民,但我从三岁到十一岁之间,都是在齐欧卡内成长。也就是为了保证两国之间的休战状态,而以政治人质的身分被寄养在齐欧卡共和国。」 「……呜!……那个构想,是帝国式和齐欧卡式的合体物吗!」 看到伊库塔呆然地注视著自己,夏米优殿下把脸靠了过去,来到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然后,她把自己那不算长的人生中累积起来的全部意志,全部灌注在接下来的发言中。 「践踏军人的夙愿,舍弃对皇室的忠诚,就连以英雄身分持续获得的一切信赖,都能靠最后这仅仅一次的败北来彻底背叛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如何?对于无论是对军人、对皇室、还是对英雄全都深恶痛绝的你,若要赋予任务,没有比这个更命中注定的角色吧!」 「……呜……!」 「不要再烦恼了,伊库塔?索罗克,和我一起战斗到落败吧!反正像你这种乖僻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应该都无法前往阿尔德拉教宣称的天国吧!那么就算陪我踏穿地狱底部,不也都一样吗!我已经认定你是我在黄泉路上的伴侣,事到如今,不允许你再提出抱怨!」 面对公主已经完全不讲什么逻辑不逻辑的激情说服,伊库塔却没能立刻反驳。在他无法用一句「无聊透顶」把公主的构想直接踢开的那瞬间,他就已经被命运卷入了吧。 就这样,真正的传说从此开始。「常怠常胜的智将」伊库塔?索罗克和「卡托瓦纳帝国最后的公主」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这两人并肩往前不断奔驰,最后会通往注定败北结局的战斗开始了。 终章 在万里无云的清澈夜空下,有一名身穿白衣的老人伫立不动。 他手里的光源不是光精灵而是油灯。然而就连这点不可靠的光源也被他用手遮挡著。因为他想观察的对象并非油灯光源能照亮的脚下,而是处于正好相反的方向,观察时并不需要光源的东西。 「嗯?阿纳莱博士!这种时间还一直待在外面会感冒啊!」 一名对老人一直站著不动的模样感到诧异的白衣青年从家中来到外面……比起以前居住的酷热土地,这里夜晚的空气略为偏凉。在身体还没习惯气候之前,青年担心已年老的阿纳莱的健康。 「嗯?巴靖啊。你放心,我马上就回去。」 「……噢,您是在观察星空吗?毕竟今天很晴朗嘛……那么,您想看的星星是?还是月亮呢?」 「是星星,那颗今后约一千年都绝对不会逃走的家伙。」 根据这奇妙的表现方式,以及阿纳莱视线朝往的方向,让巴靖很快就特定出对象。 「您在看……主神星(alderamin)吗?」 「……恶恶!够了,巴靖!只要称为北极星就可以了,你用的那种名称会害我想起那些可恨的阿尔德拉教审问官!」 语毕,阿纳莱就迅速折返。巴靖想著「无论过多久博士都是随性的人呢?」同时跟在后面移动。 如果要说齐欧卡政府帮忙准备的新研究室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独栋房子,倒也的确如此,然而对于两人来说,这里已经是让他们不需要亲近霉菌和灰尘的地上乐园。虽然光是这样就快要点起巴靖对齐欧卡的爱国心,但阿纳莱却和他相反,表现得毫不客气。 「哼?政府那些家伙,居然又发出了拒绝的回应!」 阿纳莱原本正在桌上翻看从邮箱中拿出并集中到一处的邮件,却突然开口咆哮。理解他所指为何的巴靖耸著肩膀开口。 「……是那个实验吧?这还用说,就算齐欧卡再怎么宽容也不会给出许可吧。」 「什么啊,你不想参与吗,巴靖?」 「……这是个很难做出决定的问题呢。站在研究者的立场上我是想参与,但是身为一个人并不想做。因为再怎么说都会觉得难以接受……毕竟是要进行精灵的解剖实验。」 阿纳莱哼了一声——没错,这个老博士向政府申请的许可,是要进行四大精灵的解剖实验。当然会使用已拿掉「魂石」的空壳,然而就连热衷于技术立国的齐欧卡共和国都不愿轻易给出许可。 「这也没办法啊。虽然齐欧卡共和国和帝国不同,并没有把阿尔德拉教指定为国教,然而就连齐欧卡的国民也有八成以上是教徒。就算政教分离多少有一些进展,但无论如何阿尔德拉教的戒律还是会影响法律。」 「我想提出的是更根本的问题。连『解剖人类』也只要在生前取得许可就能进行,为什么只有『解剖精灵』不被允许?精灵和死掉以后就结束的人类不同,只要把『魂石』送到神殿去,那可是不灭的存在啊。」 理论上是没错啦……巴靖以这种表情露出苦笑。阿纳莱就像是在闹别扭般地陷入沉默,却又突然起身并移动到房间角落。放在那里的物体和以前研究室里的类似,是四大精灵的一比一模型。 「那个……博士,您也该告诉我了吧?您著手制作那些『人工精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才不要教导不肖的弟子。」 「啊?!过分!如果跟随您到这种地步的我还算是不肖弟子,那么即使找遍全世界也没有算得上优秀的学生吧!」 巴靖气冲冲地鼓起双颊并动手整理乱七八糟的资料。阿纳莱横著眼看了看他这副模样,接著以平静的语调开始说话: 「巴靖,虽然这话有点偏感性,但你不觉得自然物全部都有种『无法尽如人意』的倾向吗?」 「——啥?『无法尽如人意』?」 「没错,或者该说是……不会按照人类想法行动的倾向吧?举例来说,野生动物有时候会袭击人类。所以为了捕捉它们,人类也必须使用陷阱或武器战斗。就算我们带著笑容对著野生动物招手,对方也不会随便就亲近人类。这样算是不如人意吧?」 「噢……」 「然而,对象换成家畜或宠物时,情况就会有点不一样。它们会亲近人类或向人类撒娇。命令『握手』就会递出前脚,说『鸡鸡』就会露出生殖器。当然家畜和宠物是对生活有帮助的存在,然而即使不考虑到这些,它们也已经不能说是『无法尽如人意』吧?」 「也就是……已经从不会尽如人意的自然物,变成配合人类方便的存在吗?」 「没错。如果『无法尽如人意』的倾向是自然物的本质,那么我认为『配合人类的便利性』就是人造物的本质。那么,带著这想法观察它们时……」 阿纳莱依序一一望向眼前的模型。可以轻松点起火的火精灵;随时帮忙准备清洁饮水的水精灵;保持空气清净的风精灵;化为暗夜中光明的光精灵…… 「……对于人类来说如此方便的存在,完全没有任何『无法尽如人意』倾向的人类优秀搭档,真的有可能是自然物吗?」 听到这番话,巴靖终于领悟阿纳莱制造「人工精灵」的理由。 「阿纳莱博士,换句话说……您之所以想要亲手重现出精灵,是为了要作为证明『精灵是人造物』这理论的手段吗?」 「我也很清楚这样与『完全证明』还有很大的差距。因为就算我真的成功制造,也只要主张什么神也有做出相同的东西就可以结案……然而就算是这样,我依旧认为只要能让一部分的人产生疑问就够了。」 即使单凭人力也能够重现到这种程度,那么再过一百年后、两百年,或许可以更接近原始版本。 一旦产生这个念头,必定会出现联想到下列想法的人吧……等一下,既然单凭人力就能够重现出这种水准,那么最初制作出原始精灵的原作者有没有可能也是人类呢? 「但是,精灵是在『神殿』里诞生。听说那些神秘的设备是在能够用文字留下历史之前的时代前就已存在。那个时代的人类怎么可能制作出连现代的阿纳莱博士您都无法完美重现的东西呢?」 「关于这点,你说得没错。但是……如果真的有制作出精灵的人类,我猜想那会不会是和我等没有直接关联的人类呢?至于那是因为关联失败?还是因为刻意想要切断关联?……无论答案究竟是哪边,我想残留下来的唯一遗产,就是他们——四大精灵吧?」 「听来真是壮大。按照这个理论来说,意思是在距离我等文明很遥远的过去,曾经存在著持有技术远比我等先进的人们。是不是该命名为超古代文明呢?」 「嗯,这命名不错——好,就决定采用吧。今后针对以『四大精灵的制作者』为中心的各式探求活动,就称为『超古代文明论』吧!」 或许是因为假设有了名称所以感到很高兴吧?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的阿纳莱开始整修模型。巴靖苦笑著凝视老人一片白的后脑。 无论来到哪个国家的哪个地方,他都会无视法律、政治、神明、时间,只为了追求真理往前冲。阿纳莱?卡恩博士的头脑受到自由的眷顾。这点看在其他许多天才们的眼里,说不定也是一件非常值得羡慕的事情。 〈完〉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以及再度见面的读者。各位好,我是宇野朴人。 虽然这样问很突然,不过大家会去观星吗? 星星很棒吧。即使现在相隔两地,也看著相同的星空。这种情境真是打动人心呢。 ……咦,什么?要是南北相差太远,能看到的星星也会整个不同?hahaha,别这样嘛,就让我们无视这种不解风情的现实吧。麻烦无视,快点无视! 总而言之,所谓的星星光辉,是在人类之间非常广泛且长久共有的指标。即使并非完美,还是会给人一种「星星跨越了地面上经历的漫长时间,持续存在于夜空中」的安心感。或许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人们都是受到这点吸引。 然而,若以更大的规模来观察,就连这样的群星也无法和时间之河完全无关。例如北极星,目前我们仰望夜空看到的北极星,正式的名称是小熊座α星的勾陈一(pris)。在它坐上天的北极之位后,已经过了一千年以上。 虽然对于我们这些连一百年也活不到的人来说,这是能让人觉得宛如永恒的岁月;然而即使是如此,终点却在一点点逐渐接近。一颗星星,无法永远待在天界中心。 那么,连北极星也变迁之后,地上到底会有多少星星诞生、闪耀,然后消失呢?人们对它们的记忆又能够保持多久呢?真是规模壮大的话题啊……啊,不,不是,这里并不是proje○t x的上映会。(注:指nhk的节目「プロジェクトx?挑戦者たち?(projectx?challengers?)」,是一个介绍各领域企画的记录式节目。)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要向在本书执笔之际曾经劳烦过的诸位致意。 首先是插画家さんば揷老师。在主角的第一张插画刚完成时,我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合作画师这方面如此受眷顾。非常感谢您的精彩画作,本系列今后也要请您继续多多关照。 接下来是从这部作品开始成为我责任编辑的黑崎编辑,谢谢您一有机会就给出确实的建议。最近总是在麻烦您延后截稿日,实在非常抱歉。 再来是给友人m。发生这么多事后,结果在新天地我们还是在一起。谢谢你总是给我鼓励,以后还请继续担任我的益友。还有,努力找工作吧!要超级努力! 最后,要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致上我乾坤一掷,全心全意的感谢。 宇野 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