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笨蛋吗?》 作者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录入 扫图:水木茂是我偶像的偶像才扫这本の狸 录入:录完后对这本的印象只剩下【】の喵 有句话叫「我行我素」,仔细想想,就算脱了队,又有什么好愁的呢?只要专心一致,朝自己的路前进,上天总有一天会让你获得成功的。即使上天不让你成功,只要坚持自己的路,总是会得到某些救赎的。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样,或是起步比别人晚就发愁。 就像昆虫有许多种类,我们人类也分成许多种。 叫蜻蜓变成螳螂,或是叫臭虫变成蚯蚓,根本是强人所难。 人各不同,所以去过每个人不同的人生就是了。 我们从小就统统被送进学校这种古怪的地方,计较成绩如何、分数怎样,为了这种无谓的芝麻小事心慌意乱,实在是自找麻烦。 擅长考试、拿好成绩的人或许觉得学校很棒,但是不善此道的人,却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我怎么会这么笨?」 软弱的人也是,一拿到坏成绩,就会动辄自我否定: 「我已经没救了。」 可是,绝对没有这回事。这块大地是更加自由的。我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活下去。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进公司当上班族,人生接下来的路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我实在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曾经想过放弃日本的生活,在南海小岛当一个单纯的村民,重新展开第二人生。但是娶了妻、生了孩子,计划就延宕下来了。内子跟女儿并不愿意去「天堂」生活,我说服了两、三年还是不成,也想过「大概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但想到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下不了决心。 先不谈这些。如果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不能偷懒。既然要做,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坚持到底,全力以赴。 没有努力,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例子,就拿自己来举例好了,我小时候听到浓浓婆婆说妖怪的故事,非常吃惊。 「妖怪是什么呢?」 后来,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存在这个疑问,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会思考妖怪的事、调查妖怪的事。 少年时期,每次我画妖怪的图,就会被父母责骂: 「成天就只会做这些蠢事!你究竟啥时才会长大!」 然后到了青年时期,只要我认真研究妖怪的事,旁人就会说: 「这家伙不会是脑袋坏了吧?」 可是,即使是蠢事,只要孜孜不倦地做下去,也会对许多相关的事,比方说神明或地狱世界这些事情涌出兴趣。不知不觉间,研究这些就成了像是我的「生存意义」所在。还有,不晓得这是否算是上天眷顾,我现在可以光靠妖怪餬口维生,真是非常幸运。所以我觉得,即使是无聊的事,只要不辞劳苦地做下去,上天似乎总会给我们一些回报的。 一九七八年夏 水木茂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录入 扫图:水木茂是我偶像的偶像才扫这本の狸 录入:录完后对这本的印象只剩下【】の喵 有句话叫「我行我素」,仔细想想,就算脱了队,又有什么好愁的呢?只要专心一致,朝自己的路前进,上天总有一天会让你获得成功的。即使上天不让你成功,只要坚持自己的路,总是会得到某些救赎的。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样,或是起步比别人晚就发愁。 就像昆虫有许多种类,我们人类也分成许多种。 叫蜻蜓变成螳螂,或是叫臭虫变成蚯蚓,根本是强人所难。 人各不同,所以去过每个人不同的人生就是了。 我们从小就统统被送进学校这种古怪的地方,计较成绩如何、分数怎样,为了这种无谓的芝麻小事心慌意乱,实在是自找麻烦。 擅长考试、拿好成绩的人或许觉得学校很棒,但是不善此道的人,却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我怎么会这么笨?」 软弱的人也是,一拿到坏成绩,就会动辄自我否定: 「我已经没救了。」 可是,绝对没有这回事。这块大地是更加自由的。我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活下去。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进公司当上班族,人生接下来的路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我实在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曾经想过放弃日本的生活,在南海小岛当一个单纯的村民,重新展开第二人生。但是娶了妻、生了孩子,计划就延宕下来了。内子跟女儿并不愿意去「天堂」生活,我说服了两、三年还是不成,也想过「大概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但想到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下不了决心。 先不谈这些。如果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不能偷懒。既然要做,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坚持到底,全力以赴。 没有努力,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例子,就拿自己来举例好了,我小时候听到浓浓婆婆说妖怪的故事,非常吃惊。 「妖怪是什么呢?」 后来,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存在这个疑问,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会思考妖怪的事、调查妖怪的事。 少年时期,每次我画妖怪的图,就会被父母责骂: 「成天就只会做这些蠢事!你究竟啥时才会长大!」 然后到了青年时期,只要我认真研究妖怪的事,旁人就会说: 「这家伙不会是脑袋坏了吧?」 可是,即使是蠢事,只要孜孜不倦地做下去,也会对许多相关的事,比方说神明或地狱世界这些事情涌出兴趣。不知不觉间,研究这些就成了像是我的「生存意义」所在。还有,不晓得这是否算是上天眷顾,我现在可以光靠妖怪餬口维生,真是非常幸运。所以我觉得,即使是无聊的事,只要不辞劳苦地做下去,上天似乎总会给我们一些回报的。 一九七八年夏 水木茂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录入 扫图:水木茂是我偶像的偶像才扫这本の狸 录入:录完后对这本的印象只剩下【】の喵 有句话叫「我行我素」,仔细想想,就算脱了队,又有什么好愁的呢?只要专心一致,朝自己的路前进,上天总有一天会让你获得成功的。即使上天不让你成功,只要坚持自己的路,总是会得到某些救赎的。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样,或是起步比别人晚就发愁。 就像昆虫有许多种类,我们人类也分成许多种。 叫蜻蜓变成螳螂,或是叫臭虫变成蚯蚓,根本是强人所难。 人各不同,所以去过每个人不同的人生就是了。 我们从小就统统被送进学校这种古怪的地方,计较成绩如何、分数怎样,为了这种无谓的芝麻小事心慌意乱,实在是自找麻烦。 擅长考试、拿好成绩的人或许觉得学校很棒,但是不善此道的人,却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我怎么会这么笨?」 软弱的人也是,一拿到坏成绩,就会动辄自我否定: 「我已经没救了。」 可是,绝对没有这回事。这块大地是更加自由的。我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活下去。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进公司当上班族,人生接下来的路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我实在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曾经想过放弃日本的生活,在南海小岛当一个单纯的村民,重新展开第二人生。但是娶了妻、生了孩子,计划就延宕下来了。内子跟女儿并不愿意去「天堂」生活,我说服了两、三年还是不成,也想过「大概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但想到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下不了决心。 先不谈这些。如果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不能偷懒。既然要做,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坚持到底,全力以赴。 没有努力,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例子,就拿自己来举例好了,我小时候听到浓浓婆婆说妖怪的故事,非常吃惊。 「妖怪是什么呢?」 后来,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存在这个疑问,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会思考妖怪的事、调查妖怪的事。 少年时期,每次我画妖怪的图,就会被父母责骂: 「成天就只会做这些蠢事!你究竟啥时才会长大!」 然后到了青年时期,只要我认真研究妖怪的事,旁人就会说: 「这家伙不会是脑袋坏了吧?」 可是,即使是蠢事,只要孜孜不倦地做下去,也会对许多相关的事,比方说神明或地狱世界这些事情涌出兴趣。不知不觉间,研究这些就成了像是我的「生存意义」所在。还有,不晓得这是否算是上天眷顾,我现在可以光靠妖怪餬口维生,真是非常幸运。所以我觉得,即使是无聊的事,只要不辞劳苦地做下去,上天似乎总会给我们一些回报的。 一九七八年夏 水木茂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录入 扫图:水木茂是我偶像的偶像才扫这本の狸 录入:录完后对这本的印象只剩下【】の喵 有句话叫「我行我素」,仔细想想,就算脱了队,又有什么好愁的呢?只要专心一致,朝自己的路前进,上天总有一天会让你获得成功的。即使上天不让你成功,只要坚持自己的路,总是会得到某些救赎的。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样,或是起步比别人晚就发愁。 就像昆虫有许多种类,我们人类也分成许多种。 叫蜻蜓变成螳螂,或是叫臭虫变成蚯蚓,根本是强人所难。 人各不同,所以去过每个人不同的人生就是了。 我们从小就统统被送进学校这种古怪的地方,计较成绩如何、分数怎样,为了这种无谓的芝麻小事心慌意乱,实在是自找麻烦。 擅长考试、拿好成绩的人或许觉得学校很棒,但是不善此道的人,却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我怎么会这么笨?」 软弱的人也是,一拿到坏成绩,就会动辄自我否定: 「我已经没救了。」 可是,绝对没有这回事。这块大地是更加自由的。我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活下去。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进公司当上班族,人生接下来的路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我实在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曾经想过放弃日本的生活,在南海小岛当一个单纯的村民,重新展开第二人生。但是娶了妻、生了孩子,计划就延宕下来了。内子跟女儿并不愿意去「天堂」生活,我说服了两、三年还是不成,也想过「大概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但想到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下不了决心。 先不谈这些。如果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不能偷懒。既然要做,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坚持到底,全力以赴。 没有努力,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例子,就拿自己来举例好了,我小时候听到浓浓婆婆说妖怪的故事,非常吃惊。 「妖怪是什么呢?」 后来,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存在这个疑问,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会思考妖怪的事、调查妖怪的事。 少年时期,每次我画妖怪的图,就会被父母责骂: 「成天就只会做这些蠢事!你究竟啥时才会长大!」 然后到了青年时期,只要我认真研究妖怪的事,旁人就会说: 「这家伙不会是脑袋坏了吧?」 可是,即使是蠢事,只要孜孜不倦地做下去,也会对许多相关的事,比方说神明或地狱世界这些事情涌出兴趣。不知不觉间,研究这些就成了像是我的「生存意义」所在。还有,不晓得这是否算是上天眷顾,我现在可以光靠妖怪餬口维生,真是非常幸运。所以我觉得,即使是无聊的事,只要不辞劳苦地做下去,上天似乎总会给我们一些回报的。 一九七八年夏 水木茂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录入 扫图:水木茂是我偶像的偶像才扫这本の狸 录入:录完后对这本的印象只剩下【】の喵 有句话叫「我行我素」,仔细想想,就算脱了队,又有什么好愁的呢?只要专心一致,朝自己的路前进,上天总有一天会让你获得成功的。即使上天不让你成功,只要坚持自己的路,总是会得到某些救赎的。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样,或是起步比别人晚就发愁。 就像昆虫有许多种类,我们人类也分成许多种。 叫蜻蜓变成螳螂,或是叫臭虫变成蚯蚓,根本是强人所难。 人各不同,所以去过每个人不同的人生就是了。 我们从小就统统被送进学校这种古怪的地方,计较成绩如何、分数怎样,为了这种无谓的芝麻小事心慌意乱,实在是自找麻烦。 擅长考试、拿好成绩的人或许觉得学校很棒,但是不善此道的人,却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我怎么会这么笨?」 软弱的人也是,一拿到坏成绩,就会动辄自我否定: 「我已经没救了。」 可是,绝对没有这回事。这块大地是更加自由的。我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活下去。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进公司当上班族,人生接下来的路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我实在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曾经想过放弃日本的生活,在南海小岛当一个单纯的村民,重新展开第二人生。但是娶了妻、生了孩子,计划就延宕下来了。内子跟女儿并不愿意去「天堂」生活,我说服了两、三年还是不成,也想过「大概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但想到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下不了决心。 先不谈这些。如果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不能偷懒。既然要做,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坚持到底,全力以赴。 没有努力,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例子,就拿自己来举例好了,我小时候听到浓浓婆婆说妖怪的故事,非常吃惊。 「妖怪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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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绝对没有这回事。这块大地是更加自由的。我们可以用形形色色的方式活下去。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进公司当上班族,人生接下来的路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这样的生活我实在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有趣。 我曾经想过放弃日本的生活,在南海小岛当一个单纯的村民,重新展开第二人生。但是娶了妻、生了孩子,计划就延宕下来了。内子跟女儿并不愿意去「天堂」生活,我说服了两、三年还是不成,也想过「大概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但想到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下不了决心。 先不谈这些。如果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是不能偷懒。既然要做,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坚持到底,全力以赴。 没有努力,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例子,就拿自己来举例好了,我小时候听到浓浓婆婆说妖怪的故事,非常吃惊。 「妖怪是什么呢?」 后来,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存在这个疑问,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会思考妖怪的事、调查妖怪的事。 少年时期,每次我画妖怪的图,就会被父母责骂: 「成天就只会做这些蠢事!你究竟啥时才会长大!」 然后到了青年时期,只要我认真研究妖怪的事,旁人就会说: 「这家伙不会是脑袋坏了吧?」 可是,即使是蠢事,只要孜孜不倦地做下去,也会对许多相关的事,比方说神明或地狱世界这些事情涌出兴趣。不知不觉间,研究这些就成了像是我的「生存意义」所在。还有,不晓得这是否算是上天眷顾,我现在可以光靠妖怪餬口维生,真是非常幸运。所以我觉得,即使是无聊的事,只要不辞劳苦地做下去,上天似乎总会给我们一些回报的。 一九七八年夏 水木茂 「这家伙是白痴吗?」 我出生在鸟取县境港市。 小时候的我,是个身体健康、非常会睡的孩子。我向来不听管教,讲话还大舌头。 但是,我明明说话不轮转,却是个我行我素的孩子。我们家三兄弟里面,哥哥和弟弟都有上幼稚园,不晓得为什么却唯独没送我去。猜想是爸妈觉得我太规格外,而且早上又爱赖床,去幼稚园也只会给人添麻烦吧?看来,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踏上了某种「脱队人生」。 小学是义务教育,所以完全不用操心学业。如果所有的学校都像小学一样就好了。 小学时期,我的生活就是当孩子王,然后沉迷于自己的兴趣。 孩子王就是孩子世界的指挥官,臂力当然要够强,但不光是靠蛮力就够了。儿童的生活以游戏为主轴,如果没办法高明地带领大家玩游戏,就会丧失孩子王的资格。虽然孩子王必须适度地耀武扬威,但是如果欺负弱小,就会引发政变、遭到推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幸好,我很会打尪仔标和游泳。我们住的地方离海很近,所以我热天教小弟们游泳,天冷的时候就主办尪仔标大赛。 而且,我也很讨厌欺负弱小。我喜欢跟厉害的人或高年级生打架。用拳击赛的角度来看的话,就是跟更高一级的人争强。我从没欺负过女生。从前男生跟女生是不玩在一起的,就算会一起玩,也因为我喜欢女生,不可能去欺负她们。 我忙着执行孩子王的「公务」,所以没空念书。此外,因为我有种难以形容的讨喜天性,老师们甚至莫名其妙地对我另眼相待,说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总是不跟我计较。纵容的结果,造成我更不念书了。 虽然课业荒废了,但我专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兴趣」。 当时的我疯狂搜集昆虫、贝壳和海草等玩意儿,收藏在抽屉里面,或是素描下来,快乐地沉迷于收藏家的世界。 我也会试着把尪仔标改造得更强、更厉害,连风筝都自己动手做。 我还养过小家鼠跟山羊等动物。 然后,我还研究妖怪和乡野传说。 这是因为,我家邻居有一个精通传说与宗教的老婆婆——浓浓婆婆,她告诉我许许多多的事情。 距今几十年前,每个乡下地方的小镇或村庄,都有一、两个这样的老婆婆,会告诉孩子们诡异又充满魅力的乡野传说。 浓浓婆婆带我上山,告诉我山中妖怪的事;带我下海,告诉我海中妖怪的事;她就是这样,教我认识充斥在生活周遭的各种自然精灵。 七夕到来,就告诉我七夕的由来:碰到过年烧注连绳(注:神道教中用来标示神域的绳索,新年时会挂在门口以驱邪)的活动,就告诉我背后的民俗知识。 我听着浓浓婆婆的话,感觉祖先的灵魂仿佛深入了我的心中。 尤其是在中元盂兰盆节的活动时,这样的感觉更是强烈。 祖先的灵魂会在盂兰盆节回来,所以整个城镇都在准备迎接亡魂。 我喜欢那种独特的氛围。 把供着蔬果的稻草船和灯笼流放到大海里,船和灯笼便会摇摇晃晃地前进。望着这幅景象,我便会想像大海遥远的彼端,有一个让这些供养的心意靠岸的地方。 浓浓婆婆说,那是一个有如「十万亿土」极乐世界般的地方,灵魂都住在那里。 听她这么一说,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也总觉得就是这样了。 还有,我喜欢镇上的各处神社和祠堂。 每次我经过神社和祠堂都会想,既然有人这样祭祀,里头一定藏着什么,所以只要门上有破洞,我就会往里面偷窥。 一天,镇上起了大火,某座神社和许多人家都被烧掉了。 我心想:神社烧掉,应该会有什么从里头逃走才对。我站在神社烧毁的地方沉思着,结果同学说: 「火灾的时候,神主从神社里面抱着一块大石头逃了出来呢!」 我心想:「那么,御神体(注:神社的祭祀对象、信仰中心)是一块石头吗?」 不过,即使是石头,也不是寻常的一般石头吧?一定是颗能透过某种我们不明了的作用,与灵界沟通的石头。事后,我这样想着。 我就这样一路读到了小学六年级。 身为孩子王,我是全镇第一的长泳健将,也是一场接一场打仗游戏与尪仔标大赛的常胜军,甚至还有手下喽罗供我使唤。 在兴趣方面,我的各种收藏琳琅满目,对妖怪和传说也知之甚详。 可是,上了六年级,就有升学考这道难关挡在眼前。 日本战前的义务教育只到小学,再上去有可以免试就读的小学高等科,惯例是读满两年就出社会。或是可以选择参加中学入学考,继续升学。 我住的那一区,以乡下地方来说,升学风气算是颇为兴盛,班上近一半的同学都选择了上中学。我也不例外,完全没考虑自己的成绩是怎样,打定主意也要上中学。 然而,母亲去找老师商量,被老师干脆地否决说: 「他就算去考,也考不上吧!」 母亲大惊失色。这也难怪,毕竟最重要的算术科目,我一窍不通。 我在家当然不念书,连在学校也从不念书。 除了不用功,我还是个迟到大王。尤其冬季天冷,我都睡到九点才起床。 哥哥和弟弟老早就已经起床,甚至没能好好吃顿早饭就冲去学校了,我却悠哉游哉地起身,连同哥哥弟弟没吃到的份一起扒个一干二净,然后才上学去。我的体内时钟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 以这副德行,不可能赶得上第一堂课。而第一堂是算术课,课都上完了才去学校,成绩当然不可能好。我每次算术考试总是抱鸭蛋。但另一方面,我是个胖嘟嘟又朝气十足的学生,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当然,在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以前,也挨了母亲和老师不少骂,但我实在是太不受教,他们或许也骂累了,渐渐地就对我睁只眼、闭只眼。 我即使迟到,老师也不会发脾气,同学甚至懒得回头看我。然而,如果是其他学生迟到,老师就会大发雷霆,同学也会投以轻蔑的眼神。不过,换成是我,碰到这样的对待也不会当成一回事啦。因为我早就习惯挨揍了,已经练就一张金刚不坏的厚脸皮。就这样,我成了宛如治外法权的存在。 就我看来,这是一种贯彻快乐过活的生活方式。不,与其说是生活方式,或许更接近本性。 我本能地认为,自己受到大地诸神所守护。既然我出生在这个世上,世上的神明就一定会护佑我,只要我没有做出任何忤逆天地诸神的事,就没必要忙碌、操心。即使看在别人眼里,这种想法太不正经,但我认为这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正经的。 我的观念,似乎是受到我透过兴趣了解到的昆虫与妖怪的生活方式所影响。 可惜的是,我这种生活方式,跟中学入学考似乎无法两全。 总而言之,我即使参加中学入学考也无望录取。算术零分,根本无从挽救。(当时的考试科目,就只有算术和国语两科。) 所以,我进了小学高等科。 换句话说,这是不战而败。 高等科的两年之间,我依然故我,继续当孩子王,沉迷于自己的兴趣。 很快地,两年高等科修完了。要继续升学,就一定要考试。如果我在读高等科的时候努力念书也就罢了,但我成天当孩子王、沉迷于兴趣,所以算术一样惨兮兮。结果,我终于只剩下出社会一途了。 我在大阪的印刷厂,谋到第一份差事。 当时盛行石版印刷,我的工作是修 正石版上的字和图案。 好啦,我来到大阪,住在店里开始工作,一切都与过去大相径庭。不但每晚被臭虫叮得睡不好觉,还被逼着早起。嗜睡如命的我陷入慢性睡眠不足,整颗脑袋昏昏沉沉。某天,我把躺着看报的老板的头误以为是座垫,一脚踩下去,这个大纰漏让我当场被开除了。 我很幸运,又找到了其他间印刷厂的工作,但也做不顺利。 我做的全是些跑腿差事,得骑着脚踏车搬运印刷机器。差事本身我很喜欢,因为骑着脚踏车四处奔走,可以看到各种地方,很好玩。可是,我总忍不住会沉迷在新奇好玩的事情里。我在跑腿途中看到太鼓店,看人家做太鼓很有意思,便坐在那儿看了一整天。 「这家伙是白痴吗?」 我立刻又被开除了。 当时我无处可去、游手好闲。某一天,在一家破旧的店铺看到在卖梨子。对于吃的东西,我一向都是先放进嘴里再说,因此立刻买了当场啃起来。没想到这梨子应该是坏了,我一下子就觉得很不舒服。医生宣判我得了黄疸。没工作、又生病,我无计可施,只得回去境港。病很快就好了,我既不升学,工作又做不好,父母实在不晓得该拿这样的我怎么办。 我本身倒是不以为意。毕竟我一向都跟昆虫这些自然之物打交道,一远到空档便成天画画,快活极了。 也不是学《圣经》上说的「你们看天空的飞鸟」那段话,不过,大海的海鸥、山里的昆虫都开心自在地生活着,他们才没有「脱队」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概念。只要依循大地自然诸神的意志而活,也没有那么过不下去。 我一早起床,就去观察住家旁小河里的圣诞蟹动作。我尝着类似苔藓的东西、跟动植物说说话,或是出远门,就这样消磨一整天。父母看到我这副德行,用一种「这孩子是不是真傻啦?」的眼神看我。 有一次,我去了岛根半岛后方(日本海那一侧),一整天看着浪涛激烈冲刷岩石的景象,大受感动。看,自然是这样地壮阔、豪爽啊! 古怪的美术学校 我满不在乎地悠哉度日,可是看在父母眼里,一定觉得这孩子没指望了。他们每晚商量该拿我怎么办,两人愁眉苦脸。我的哥哥和弟弟都顺利升学,似乎更加重他们对我的担忧了。 没过多久,父母便说我图画得还不错,着眼栽培我的兴趣。 于是他们开始物色绘画学校,不过条件是能免试入学。 结果,他们在大阪的上本町找到一家叫「精华美术学院」、教制图的学校。现在京都有一家叫「精华短大」、有漫画系的学校,不过跟那所学校完全没有关系。 父母觉得非它莫属,于是我和父亲再次前往大阪,拜访精华美术学院。 那所所谓的学校,校舍简直跟铁皮屋没两样,只有边门特别大,上头的招牌倒确实写着「美术学院」。 父亲叫门,出来的是校长兼教授,也就是全校只有一个老师。 可能是我和父亲表现出有些狐疑的样子,校长走回到办公室,很快地拿着一本宛如百科全书的大部头书出来,翻了一阵,然后指着印有「精华美术学院」的地方说: 「看,本校也名列其中,是如假包换的正牌学校。」 那本厚书看似一本全国学校总目录。 校长抚着白须亲自说明,似乎让父亲颇觉受到重视,当场就办理了入学手续。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成了这里的一年级生了。 父亲因为工作关系,要搬到大阪,所以我们在大阪桃谷这个地方租了一间公寓,父子同住在一起。 好了,我开始上学,然而这里就像古时候的私塾一样,是师父带徒弟的传统教法,课程松散到了极点,我闲到发慌。课程是两天上一次,而且老师只进行约一小时的绘画指导就结束了。我想既然都在学画了,把剩下来的时间拿来制作漫画全集也是一种练习,于是以一星期一本的速度制作漫画书。即使如此还是有空,所以我也画了童话绘本。但时间还是有剩,所以其余时间我就拿去看电影。 学校的帽子上有个「美」字徽章,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美术学校,但这反而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冒牌学生,内疚极了。念这所学校就是闲成这样。 于是,我更加热中于「自习」。 我去图书馆临摹人体解剖书上的图(因为我觉得要正确素描人体,这是必要的步骤),回程的时候也到处素描,全心全意投入练习。 我对于绘本也愈来愈着迷,经常关在房间好几天,想把《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画成图画故事。父亲担心地打开我的房门探望时,我因为太久没跟人交谈,连声音都发不太出来,把父亲吓得半死,以为我哑了。不过过了半天左右,我又可以正常说话了。 父亲当时在寿险公司工作,没有多久,他就被调到兵库县筱山分店担任店长。 这么一来,我一个人在桃谷租公寓太不划算,父亲便在筱山租了一栋屋子,然后母亲也从境港搬过来,我们亲子三人住在一起。哥哥和弟弟都住学校宿舍。 然而,要从筱山到大阪的美术学院上课,实在很折腾人。 连筱山民谣都说「丹波筱山是深山旷野」了,虽然现在比民谣的时代进步了一点,但仍然是深山僻地。 我得搭乘轻便铁道——这是种小火车,小得让人惊讶日本居然有这么小的火车——坐上二、三十分钟,来到一个叫国铁筱山口的转乘站,然后再从这里搭车到大阪,非常麻烦。我得早上五点钟就起床才来得及。若是兴起要吃过早饭再上学的「野心」,就得四点钟起床。 轻便铁道的车站顶多比公车站大一点,勉强还有屋顶和长椅。我因为很困,便在长椅上躺着,结果火车以为没人在等,过站不停,我就这样错过了。 该说是情非得已,还是因祸得福?我心想既然都错过了,便干脆回家继续睡回笼觉到十点(也就是没去上学)。 父母对我的生活没有半句埋怨。我更加热中于「自习」和「兴趣」,成天关在二楼的房间里,所以他们以为我是在用功。 这时,我的「自习」转向了山中的事物。 我把山里的植物摘回家描绘,或是当场素描昆虫的巢穴。 说到昆虫的巢穴,就相当于人类的家和城市,所以可以观察到它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每天拎着拨火棒(这拿来挖昆虫的洞正好)和镊子上山,沉浸在「研究」里:哦,原来它们是这样生活的啊。 有时候,也会碰到昆虫以外的东西。 我住的这一带不知为何有许多蛇。或许是正好遇上蛇的产卵期,有时会看到一大群蛇缠绕在一块儿扭动,甚至让人误以为是山里的田梗崩落了。 我也在小沼泽里发现过一大堆的壁虎,或是在森林里撞见山猪。 山里虽然有一些水田或旱田,但我几乎从来没有碰过人。这样的深山让我满怀期待,兴奋不已地四处探险。 有一天,我对夜晚的山里是什么情况心生好奇。 我钻进黑暗的小径,到了古老的神社后山,结果感觉到一股气息,像是有一群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形体的事物聚在一起。因为肉眼看不见,所以我猜想或许是古时候的人说的「气」吧?我兴起一股骇怖之感,觉得那就是山灵,顾不得什么「研究」,就仓皇狼狈地逃了回来。 我还遇见过「小人」。 当时是白天,我却在幽暗的树荫下看见一群小人。我「啊」地一叫,小人便吓坏似地一哄而散。由于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或许是我眼花,把松鼠看成了小人也说不定。如果用理智去想,那应该是松鼠吧。可是,当时我眼中看到的确实是小人。从此以后,我就存着小人可能真的存在的念头,每次上山都会东张西望,希望可以找到小人。 会「遇到」这些山灵和小人,或许是因为当时我沉迷于童话和传说故事。想要碰上神秘体验,是必须兼备适合的氛围与心理状态的。 除了这些体验之外,我也更进一步观察昆虫。 我从小就对昆虫很感兴趣,除了觉得昆虫有趣之外,也因为我对它们的生存方式有一种「共鸣」。 我一直隐约抱持着「我的生命是大地诸神所赐予」的人生观,也认为昆虫正体现了这种人生观。而且,每一种昆虫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蝴蝶有蝴蝶的生存方式、蚂蚁也有蚂蚁的生存方式。蝼蛄有蝼蛄的世界,蚯蚓也有蚯蚓的世界。有形形色色的生存方式和世界,不只是我现在生存的世界,还有其他不同的世界,这让我感到饶富趣味。 后来,我因为战争去了南方时,能够毫无抗拒地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应该也是缘于这样的人生观。 对于昆虫,我渐渐无法满足于只是观看了。我抓来螳螂和蚱蜢,把它们养在一起,可是我错了。一晚过去,笼子里只剩下螳螂,蚱蜢被吃得一干二净。强迫它们处在不自然的状况,似乎引发出弱肉强食的意识形态。于是,我把抓来的昆虫放养到庭院,让它们尽量处在自然的状态。 这次就很顺利了。 然后,我想到把这些事画成一幅名为《天昆童画集》的图画。这「天昆」指的是昆虫的天国,也就是描绘昆虫天国的少年的画集。 我用<昆虫交响乐团> <枯叶的舞蹈>等题目,以沾水笔作画,还是不满足,又上了颜色,仍然不尽满意,觉得少了引人人胜的感觉。 于是,我画起约有两张榻榻米大的巨大昆虫世界,好让自己也可以身历其境。 父亲看了这张图后说: 「捐给幼稚园怎么样?」 真不晓得他是在称赞还是在挖苦我。 这样的生活过着过着,我渐渐也不想去无聊的学校了。也可以说,我想去上更好的学校。因为我已经把美术史读得倒背 如流。 「阿爸,我想去读东京的美术学校,所以得先中学毕业才行,然后有个叫园艺学校的中学,那里的考试很简单,我应该考得进去。」 父亲善意地理解成儿子总算有了干劲,兴致勃勃地问: 「考试科目是什么?」 「阿爸,不用担心啦,从今年开始就只考历史而已。」 「只考历史!好,那你就去考考看吧。」 于是,我立刻买来一堆历史参考书。 东京的美术学校暂且搁一边,我把眼前的攻略目标集中在园艺学校。 只有一人名落孙山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 男子汉的工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连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几乎所有考生都上榜的考试都过不了的话,升学这条路实在是没指望了。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被外派到爪哇岛去了。 母亲只要回去境港的老家就不愁没依靠,但我即使回去故乡,也无事可做。如果要留在大阪,就得考虑住的地方和钱的问题。 我决定先找工作。 我每天看报纸的征才栏,发现松下电器正在招募工人。 我立刻握着报纸,前往守口。 下了车站,穿过一条臭水沟,就是松下电器某某分厂。 来到工厂后,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感觉像万事通的小个子中年领班,还有一个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年副领班。 大叔领班和青年副领班先是对我进行测验。他们要我把类似积木的东西,做出各种组合或是堆积。但我把积木弄掉了,所以以为自己又被刷下了,但两人什么也没说。那我是被录取了吗?他们也没这么肯定。 领班和副领班只是彼此交换了眼色,相互点头,却对我这个来应征的本人不发一语。 「来这边。」 然后,他们带我经过走廊。他们还是没有明确地说我是否被录取。不过,我是来应征的,而我接受了求职测验,又被带进公司走廊,这表示我应该被录取了吧? 不久后,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一个有许多年轻小姐在工作的房间。 这让我有点吓到了。 我生来就不擅长一次面对许多人。若是昆虫或花草,一次来上一大片也无所谓,但人类就不行了。一对一或认识的人还好,但对方我完全不认识,而且二、三十个全是女生(她们好像全都彼此认识,感觉很团结),有四十到六十对眼珠子在盯着我看。 她们的工作似乎是把某些零件塞进木箱里,需要男性帮忙用板子把木箱封住钉死。 对她们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来到职场,都不会有多大兴趣吧。 可是就我而言,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觉得必须抗议一下才行,便回头看领班,但他们已经快步走出三十公尺外了。 我跑过去,「喂」一声拍了拍领班的肩膀,领班大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青年副领班在一旁说: 「你、你、你干嘛,没大没小的。」 「哦,没有啦,我是想问有没有更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男子汉一点的工作?」 青年副领班的口气显得有些愤慨。领班大叔则以如同外表的万事通态度安抚他: 「别急、别急。」 然后,他带我到其他厂房去。 这间厂房传出「啪当、啪当」的机械声。进去里面一看,可以看出是在制造脚踏车车灯的金属外壳部分。上方有巨大的铁块降下来,把金属板冲切出形状。 「如何,这工作就很有男子气概吧?」 「唔。」 我先被吩咐去清理停止运转的机器,我假装在清理,其实偷偷观察着其他工人的工作内容。 结果,我发现有很多人没有手指或少了整只手掌。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好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跟金属板一起伸到机械底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工作真的很「男子汉」,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手断脚。 傍晚时分,工作结束时,领班和副领班又出现了。 「做得怎么样?」他们问。 「好像不太行。」我回答。 「你、你说啥?」 青年副领班握紧了拳头,一副要揍上来的模样。领班还是老样子,说着「别慌、别慌」打圆场。一阵沉默之后,我说: 「我干不来这差事。」 结果,青年副领班又不知为何气呼呼地作势要打。我也有了干架的心理准备,但是领班又居中「别闹、别闹」地安抚,然后接着说: 「这人有点『这个』。」 他把手放在脑袋旁边画圈圈。 怎么,原来副领班脑袋不正常吗?那就没办法了,原谅他好了。我这么想着,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却硬是挤出微笑,离开了工厂。 回到家之后我想了一下,觉得领班说的「这个」,指的好像不是青年副领班,而是在说我。那么我在那时候勉强傻笑,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总而言之,我没去松下电器工作。不,或者应该说,我究竟算不算被录取了,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打赤脚派报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我又再次跟报纸征才栏大眼瞪小眼起来了。这次,我注意到的是派报工作。 只要到各个地方派报(我小时候是孩子王,而且擅长游泳赛跑,走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有饭吃,而且还包住,这样就不必担心父亲外派到爪哇后我要住哪了。 我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便决定送报餬口。 派报所的地点在西淀川区的塚本车站前面。报上只写站前,我觉得可能很难找,但心想问人就知道了,便搭着电车去了塚本站,结果不需要问半个人,一下就找到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的塚本站周围只有沼泽和池塘,说到醒目的东西,就只有「每日新闻」这块招牌而已。 招牌下有个栗子头的大叔,我猜想着那会不会就是老板,对方也看着我,明明相距好长一段距离,两人却对望了。眼神一对上,大叔便冲着我呵呵笑。 我走到派报所,脸长得像红栗子的大叔便说: 「我一看到你出车站,就知道你是要来咱这里的。」 简直就像高僧的以心传心。 红栗子大叔马上领我到二楼去。二楼有五、六个派报员,都住在这里。我等于是新加入的室友。 隔天早上,我还赖在被窝里睡得死熟,天都还没亮的三点半就被叫起来了。 这么早就被叫起来,即使身体爬起来了,脑袋也还在睡,就仿佛陷入一种麻木状态,不管外头有点冷还是刮风下两,我都毫无知觉。甚至某天早上我派报回来,才发现我居然没穿鞋就到处跑,连老板红栗子大叔都吓到了。 派报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房屋这玩意儿,不管门户关得有多紧,都一定找得到缝塞进报纸。 一开始前几天,我跟着前辈一起跑,记住要派报的人家。指导我的前辈是一个朝鲜青年,他一边教我许多事,一边灵巧地将报纸塞进门户隙缝里。 即使是我觉得关得死紧、应该塞不进去的人家,他也一样可以轻松把报纸塞进去。 这让我觉得很好玩,三天就把三百户的派报区域记起来了。只要记住路线,接下来就只需在「麻木」状态到处行走,而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时,工作也结束了,所以非常轻松。 熟悉工作以后,早报到晚报之间的空档就让我无聊起来了。朝鲜青年前辈见状说: 「你可以去上学呀。」 我想想也是,便决定去上报纸也有刊登广告的ymca英语教室,可是一星期只有两堂课,反而让人提不起劲,结果没多久我就不去了。 其他的派报员中,有两、三个是红栗子大叔的亲戚,还有一个打工的关西大学学生。朝鲜青年算是我工作上的大哥,除了工作以外,他也经常给我许多指点。 他还带我去吃土手烧(注:以味噌或味醂熬煮的肉串)。这是一种把可能是狗还是猫的肉串起来,再用味噌烹煮的料理,好吃得要命。而且一串只要两钱,在当时也是便宜到不可思议,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狗肉或猫肉。 每次他邀约「咱们来去吃土手烧吧」,我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去。 说到那时候的报纸,大部分都是战争新闻。在欧洲,希特勒逐渐抬头,而日本在支那(那时都称中国叫支那)打仗。报纸还会动不动就出号外。 现在只要在电视或广播插播临时新闻就行了,但当时是由派报员在腰上系铃铛,一边摇铃一边喊着「号外、号外」,分发只有一般报纸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大的临时报纸。 号外当然讲求速度第一,所以必须比《每日新闻》的敌手《朝日新闻》更快地发派出去。号外报的是战争新闻,而派报也是一种战争。话虽如此,但对派号外的人来说,不停地跑来跑去实在是太累了,忍不住就会慢下脚步,变成用走的。而老板红栗子大叔就会骑着脚踏车,在派报区里到处巡逻鞭策: 「给我用跑的!快要输给《朝日》啦!」 当然,《朝日》的派报员也是用跑的。 和我同一区的《朝日》派报员也是朝鲜人,是个大学生。他似乎是个半工半读的苦学生,每次发号外的时候碰到我,都会用有点营养失调的身体挤出哲理深奥的话: 「我们必须为了粮食而奔走。」 然后就跑掉,也不晓得是在自我激励还是告诫我。 派号外很辛苦,但是招揽订户的「扩张」业务也很苦。 《朝日新闻》的朝鲜苦学生不晓得是不是做事不得要领,每次扩张总是被我抢先一步。搬来这个地区的人都一定会订《朝日》,要不就是订《每日》,所以谁能先发现新住户搬来,谁就赢了。我经常在前一天已经被我抢先扩张的人家玄关,看到苦学生徒劳无功的身影。 扩张是有季节性的,像是工作异动很多的春季就特别忙碌。扩张的手法,就是在派报的空档巡逻自己的区域,只要发现新住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硬塞报纸进去,假借提供试阅之名,制造订阅的既成事实。如果成功扩张,就可以领到奖金,但强迫推销的报纸得自掏腰包,会从薪水里面扣掉,非常辛苦。 某天,因为有户人家新落成,我想要比《朝日》更快抢到客户,便把报纸扔进人家的玄关,结果里头传来大叫: 「啊!啊啊……」 我探头一看,原来我把报纸扔到泥水师傅才刚抹完水泥的玄关脱鞋处了。我慌忙想要捡起来,结果主人又大叫: 「不行、不行!会踩出脚印啦!你这个大混帐!」 我拼命赔不是、骂自己是王八蛋,对方才总算放我一马。 就在扩张大战打得如火如茶的时候,《每日新闻》举办了一场飞机「日本号」环游世界的活动,想要借机大大打响《每日新闻》的名号。以当时的飞机性能来说,环游世界是危机重重的一场大冒险。 派报所的老板红栗子大叔也卯足了劲,把所有派报员叫到中华料理店,对众人演讲说:「日本号正环游世界、宣扬国威,所以你们也要为了国家,努力扩张。」 我们派报员因为吃人手软,只好努力扩张,但新订户也到了饱和状态,没法子说扩张就扩张。逼不得已,我们只好乱抢打鸟,胡塞报纸一通。 「我们家已经订了《朝日》,不用!」 「《每日新闻》的日本号正为了国家环游世界呢,现在不订《每日新闻》,就是国贼!」 虽然有点胡来,但当时一句「国贼」,比现在的「民主主义」 「人权」更威力十足,所以我忍不住就说了出口。 「国贼就国贼,快拿回去!」 对方甚至没走出玄关,只从屋里骂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 「国贼!」 我大喊一句后正要离开,结果屋里传出「咚咚咚」的震天脚步声,一个大叔或大哥冲了出来,吼道: 「是你这小子在鬼叫什么国贼吗?」 「不,呃,我是来送报的,我刚才看到报纸推销员,应该是他喊的吧,哈哈哈。来,晚报。」 我支支吾吾一阵,落荒而逃。 小偷与流行歌手 世上确实有小偷,但很少有人亲眼看过。 小时候我家被闯过空门,小偷在玄关留下一大坨屎便离开了(听说这是小偷同业的去楣运做法)。由于那坨屎大得惊人,实在不像人类拉得出来的,让我甚至觉得小偷真是神秘极了。 我实际碰到的小偷,是以诈欺身分搬进来住,勘查环境之后再下手行窃的小偷。 这个小偷是伪装成派报员住进来的。 他自称神田,肤色白皙,长得像凉粉般细细长长白白的。有一次我跟他一起进咖啡厅,他卷起舌头点了「water」,不知为何还叫服务生端了两杯过来。water这些英语当时被称为「敌性语」,是不可以使用的。而且,他还会用一种感觉很受女生青睐的风流姿势抽烟。这以当时的话来说,就是「软弱」。他的走路方式也充满了一种都会的倦怠戚,同样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不是非常时期应有的德行」。在我父亲那个世代,好像有叫做「mobo(modern boy)」的族群,神田就像幸存到那时的mobo一样,是个很奇妙的人。 他白天的空档时间似乎都在装睡,观察猎物。 和他差不多时期搬进来的,是一个立志成为流行歌手的青年。他从乡下地方来到大阪,胸怀大志,决心吃得苦中苦,总有一天要成为歌手。 他的行李只有一只包袱,但好像有一笔小钱,算是军资。神田似乎就是盯上了那笔钱。 某天我派报回来的时候,看见包袱自二楼从天而降,紧接着有人飞也似地翻下楼梯。是神田。 「怎么了?」 我问道,神田却一声不吭。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拎起包袱,如脱兔般跑掉了。那个包袱是立志当歌手的同事的东西。 「啊!小偷!有小偷啊!」 我放声大叫,想要追上神田,他却已不见踪影。我猜他如果要逃,一定是往淀川大桥那边去,而我擅长跑步,便拔腿奔过淀川大桥,甚至追到了大阪车站,却没有逮到人。 我无可奈何,准备打道回府,不过来的时候有目标可追,跑得忘我,不觉得远,但回程就难过了。我身上又没钱坐电车。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向附近的《每日新闻》派报所借了十钱搭车回去。 回宿舍一看,发现尽管神田是个小偷,却没有半个人感到惊讶,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兴奋得半死。我一直以为小偷是妖怪的一种、是神秘的存在,因此明明没人拜托,却卯足了劲在那里追捕,就是这么回事。 立志当歌手的同事当然沮丧到家了。我因为都花力气追了,就顺带安慰他说: 「干脆趁这个机会,死了当歌手这条心吧。」 结果立志当歌手的同事说: 「你跟我到外面去!」 「怎、怎么了?」 「不许你这样侮辱我!」 我本来以为我们就要大干一场,但对方失去所有家当,似乎打击太大,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之后的某一天,我在报上看到日本工业学校的采矿科正在招生。如果在这所学校修完两年课程,我就虚岁二十一了,接下来再去念东京的美术学校,也不是不可行。 我立刻去报考,没想到居然被我考上了。 进去一看才发现,因为那是一所教授矿山开采技术的学校,所以上课内容全是矿石的角度如何之类的知识,无聊透顶。我明白这所学校也因应煤炭增产这种国策上的目的,所以入学考也只是做做样子时,我已经过着每天打瞌睡的日子了。 老师拿粉笔丢我,但这点小事是吵不醒我的。接着是板擦飞来,我依然不醒。最后是同学们看不下去,哄堂大笑,才总算把我给吵醒了。 我的成绩自然难看极了。英语考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我也名列其中。 「你们在鬼混什么?你们的同胞可是在支那流血奋战呢。」 「哦……」 「哦什么哦,如果真的有心念书,怎么可能拿鸭蛋?」 「哦……」 「有什么理由就说说看吧。」 我觉得不说点什么可能不太妙,便说: 「哦,反正就算学了英语,我们也不会去美国采矿,而且军队好像要去南洋,那边也有锡矿什么的,那我们干脆就别学英语,改学马来西亚话好吗?」 「好、好你个头!这种事不是由你决定的!你一个人给我留下来罚站!」 英语老师气得满脸通红,其他老师则是捧腹大笑。 不只是英语,我其他学科的成绩也不甚理想。我有股不祥的预感,难道我这个脱队大王又要大显神威了吗? 回到派报所后,即使偶尔想乖乖念点书,派报员同事也会把我的教科书藏起来捉弄我。 这实在不是适合用功的环境。 我们导师是美术老师,他好心地劝我说:「你好像不是念书这块料,试试看画图怎么样?」 这时父亲结束爪哇的工作,回大阪来了。 我们在甲子园口租了房子,母亲又再次从境港搬来,我也和父母一起同住。哥哥和弟弟都杰出地继续升学,住在学校宿舍里。 由于忙着处理搬家等杂务,我向学校请了两、三天的假,却愈拖愈长,终于变成了一个月的长期缺席。没多久,级任导师写了封信给父亲。 内容大意是:令郎最好朝绘画方面发展,他即使进了矿山,应该也撑不下去。 父亲也不愧是我的父亲,不管我落榜还是退学,他都不放在心上,反倒支持我退学。 「怎么样?就别读了吧?」 因为父亲这句话,结果我第一次考上的学校,也没毕业就退学了。这么一来,每天游手好闲也很无趣,所以我都去附近的旧书店买书回来看。 不知为何,我就是深受哲学书籍吸引。 并不是因为想要读艰涩的书,让脑袋聪明点。 这个时候,日本正在中国发动战事。从情势看来,感觉再过不久也要跟美国开战了。如此一来,我可能早晚都要死于战争。啊啊,人生究竟是什么?我思考着一般人都会想到的问题,但我毕竟是个脱队大王,因此狡猾地认为:与其自己思考,倒不如偷古代的伟人思想来代劳。 一读之下才发现,原来有许多人提出对人生的各种说法,每个人的意见都不相同。这让我觉得很有趣,开始拿到什么就看什么。 然而,读到一个程度以后,我发现每个人都一本正经地陈述各自的理论,让我开始难以取舍,不晓得该听信哪个意见比较好。 我心想,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提出深得我心的说法吗?于是从基督教的书,一路看到尼采、叔本华,看过各个哲学家与文学家的作品,结果遇到了一个叫爱克尔曼的人写的《歌德对话录》。这本书很平实,写得很不错。从此开始我耽读岩波文库出版的歌德作品,甚至后来从军的时候,也带了几本去。 我就这样沉迷于读书,有亲戚听说我镇日游手好闲,只知道看书,便担心地建议我说: 「阿茂既然要当画家,大阪有个叫『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的地方,去那儿看看如何?」 的确,成天在家闲混也不像话,我决定到洋画研究所去。 我每天去研究所素描石膏像,回家后就画风景油画。可是我有预感再过两、三年就得从军,所以连喜欢的绘画也无法全心投入。我觉得人都要死了,画图还有何用呢? 街坊整天举行防空演习、拳头体操(标榜锻链身体,为国贡献而新发明出来的古怪体操),整个世局愈来愈诡异了。我家前面就是东海道线,每天都有火车经过,满载着要送上中国战场的士兵,每个人都像牛马似地 面无表情,感觉凄凉极了。我一想到再过不久我也会变成那样,实在是没法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晚上脑袋清醒,干脆进夜校就读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我的叔公里面,有个三十岁就在巴黎英年早逝的画家。他有个叫锅井克之的画家朋友,住在阪急电车的轰站这个地方。我请他指导我在中之岛洋画研究所画的石膏像素描,但怎么样就是甩不开死亡逼近眼前的妄念。 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我会绕到旧书店去找书。哲学已经无法抚慰我的心,这时我看的主要都是些奇书,题材与死亡直接相关,像是《大虚图书》(描写中国神秘事迹的书)、《尸体写真集》(德国法医学的书,搜集因犯罪、意外和自杀死亡的尸体照片)、《孟克画集》(北欧神秘画家的作品集),我看的全是这类书。耶罗尼米斯,博斯、阿诺德·勃克林等人的神秘画作我从小就有搜集,已经有了七十本左右,我随时都在翻看,看了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 而关于研究所的课业,我因为觉得死期将近,还在那里悠闲地搞什么基础素描也没意思,而心生厌倦。如果不快点进美术学校,就要被军队抓走了。为了进美术学校,我得要有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同等学历。可是之前的矿山学校我是中辍,所以得再进其他学校才行。我正烦恼的时候,在报上看到日本大学附属大阪夜间中学开校的消息。 想想我这人早上总是困得要命,但晚上脑袋清醒得很,上夜校一定没问题,我便去参加了入学考,没想到又考上了。战事将近,不是念书的好时机,夜间中学更是乏人问津,所以才会连我都考得上吧? 入学一看,的确,课程从傍晚才开始,所以不怕迟到。我高兴极了,觉得这下子轻松了。同时,我猜想既然是晚上上课,总不会搞什么军训(学校的军事练习,当时这也是课程之一)吧?没想到我料错了,夜校的军训比一般学校还要严格。这所学校的配属将校(派到学校指导军训的军人)权力很大,以当时的话来说,是一所非常时期的气息极端浓厚的学校。 天气闷热的日子,有时会有人没戴制服帽上学,万一被抓到,就会被风纪老师逮去,在并非朝会而是晚会的训话时间罚站,老师会杀鸡儆猴地说: 「喂,大家看看,在这种非常时期,居然还有学生敢这么放肆懒散,不戴制服帽上学,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嘴脸!」 我发现这不是一所多好玩的学校,从此以后,即使是上课期间,我也不看教科书,而是热中于阅读旧书店找来的那些奇书。 战况似乎日益激烈,不只是中国,甚至打到越南去了。每天在车站,都可以看到许多士兵在军歌欢送下,意气轩昂地出征。可是,他们的内心绝对不可能也是意气轩昂的。送行的人当中,也有他们的妻子和稚儿,而他们这一别,可能就此天人永隔。 当时的我不懂政治社会(现在还是不太懂),但光是这项残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对战争心生质疑了。因为那些出征士兵的身影,就是短短几年后的我自己。 报章杂志上,全是对军人与军队的赞美。 镇上成天都在举行铁拳体操练习和防空演习。 一到晚上就灯火管制,不能随便开灯。 说到闹区举行的活动,千篇一律是千人针刺绣。千人针就是一人一针,由一千名妇女绣成的肚兜,相信围上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戏院播放的电影则都是《西住战车队长传》这类玩意儿。 走在街上的女学生也不穿裙子,而是穿束脚劳动裤。 糕饼从糕饼店消失,砂糖变成配给制。 由于每天都过得如此绝望,因此我在代数考试的时候:心想反正也算不出答案,就在考卷上写满了「阿门」。 对我来说,这是最诚挚的心情抒发,但立刻就被叫进办公室去了。 大光头的代理校长怒骂我: 「你这阿门是什么意思?」 「哦,阿门是『确实如此』的意思。」 「居、居、居然胡闹!」 代理校长的大光头冒出滚滚蒸气,我被罚跑操场一圈。 酒也成了配给制,老师们也没法在放学后去小酌了。每个人内心都积压着不满,一触即发,我的幽默自然没有人懂。 支那通讯 在「非常时期」体制下,连外出游荡的自由也渐渐被剥夺了。 没有被征召的年轻人和女人,也以「征用」的名义被迫参加半强制劳动,在工厂制造飞机零件和子弹。 我白天很闲,所以四处遛达,但町内会(注:类似里民会)对此非常罗嗦。我心想如果不找个差事混混,可能会被征用,这时听到白天有工作的同学说: 「我们公司正在招募派报员,有没有人要来应征?」 「好,我去应征!」 那家公司叫「支那通讯」,破烂的公司大楼设在中之岛,出版的是油印报纸,把中国的商品市况及产业状况等跟赚钱有关的消息提供给贸易公司。 每天派送那些《支那通讯》,就是我的工作。 一个自称分社长的年轻男子面试我,问道: 「你想要多少?」 好像是在问希望薪水,我总不能说一百万,便嗯嗯啊啊: 「欸……」 对方不晓得听出了什么,又说: 「好吧、好吧,比照其他人办理就是了。」 月底领薪的时候,我领到了十五圆,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五万圆吧。以夜校生的薪水而言,或许算是跟一般上班族同等的待遇。 公司里除了分社长以外,还有一个不晓得是女秘书还是职员的小姐。她跟分社长很要好,总是狐假虎威,还对跟她同年纪的我颐指气使。她会用一种命令奴隶的口气叫我去倒垃圾。我觉得很不爽,所以尽量都把时间花在派报上。 派报只要骑着脚踏车把《支那通讯》送到公司行号去就行了,我对体力有自信,也有派报经验,所以不以为苦。而且还可以半路摸鱼,每次经过旧书店,都一定会进里头瞧瞧。我一领到薪水就去买书。 假日的活动就是散步和写生,还有去宝塚。 宝塚从当时就是关西的综合娱乐场,以动物园和少女歌剧院为中心,还有许多游戏设施。 我喜欢动物,所以总是混在享受战时假日的阖家大小游客中,一整天满怀惊奇地去观察大象、猴子、海狗、昆虫等等。 和动物同样令我开心的是少女歌剧。 歌舞伎是属于男人的世界,女角也由男演员扮演;而宝塚歌剧则是只有女人的世界,男角也由女演员饰演,而且观众也全都是女的。 男生看宝塚会被当成大怪人,我却非常喜欢宝塚。宝塚豪华绚烂,和时下的一片军国主义氛围南辕北辙,而且世上居然有全是女人的戏剧,它本身就像异世界一般,有趣极了。 苇原邦子、越路吹雪、糸井枝垂、乙羽信子等等,每个演员都好棒。 宝塚公演的最后一天总是极尽狂热,舞台和观众席都一片疯狂,尖叫声四起,而且全都是女粉丝,粉丝场面更是惊人。我每次都站在第一排观看,好几次差点被背后涌上来的女人海啸给挤扁。 战后,我成了漫画家以后,因为有个军中袍泽是宝塚相关人士,所以我也在宝塚游乐园举办过一次「妖怪大会」的企画活动。美女与妖怪虽然是天差地远,但我和宝塚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 我像这样过着每一天,但战局似乎愈来愈激烈了。 「帝国海军于南太平洋与英美两军进入交战状态。」 广播伴随着军歌播报临时新闻。一向令人忧心的日美谈判正式决裂,两国开战了。日本的战场不再只有中国,而是变成了全世界。军歌一响,町内会就奋发起来。 町内会主持的防空演习也愈来愈频繁,传水桶、挖洞等训练愈来愈严格。 当时还没有什么空袭,所以我每天悠哉游哉地不当一回事,结果町内会长到处宣传我是「非国民」。这几乎像是我在《每日新闻》用的扩张手法,遭到现世报了。我和爸妈无计可施,只好在家里的地板下挖洞,「假装」非常时期的好国民。 学校的样子也渐渐不同了。 汉文老师不再用「我」自称,改称「在下」。在下老师放着课本不上(这点令人开心),吹嘘起他担任骑兵大尉时代的英勇事迹。 大光头代理校长不晓得在想什么,叫学生绑上有日之丸图案(注:日本国旗上的红太阳)的头巾赛跑。好像是想要培养出强壮的国民,以报陛下天恩。他打算把学生操练得孔武有力,然后送上战场赴死。为了送死而锻链身体,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担任教练的退役少尉大人,则像变了个人似地,两只眼睛成天吊得老高。他可能觉得自己的时代终于到来了吧。 就连下雨的日子,他都要搞什么:「扇形散开~~!」 后来甚至要我们在一片泥泞的校园:「全体趴下~~!」 要是有子弹飞来,不愿意也得趴下,但只是一声号令就要我们趴倒在泥泞里,教人怎么消受得了? 下豪雨的日子,总算是不用训练,但这样的日子,就得在教室里接受精神训话。 他不晓得打哪弄来一根宛如地狱狱卒手中的粗铁棒,胡乱敲打着讲台,扯着粗嗓子,自导自演《血腥三岔口》。情节是一群明明可以不必死掉的士兵,却接二连三冲进三岔口,壮烈牺牲的故事。如果学生眼中浮现质疑的神色,他就会猛烈敲响他的巨棒,实在没有人敢开口提问。 体育老师也不甘落后。 体育课也一样要用运动来锻链学生的体魄。我白天已经透过《支那通信》的派报工作彻底操劳过,实在犯不着晚上还在采照灯底下的操场锻链身体,却半点不得疏忽。 「你在干什么!」 一被发现偷懒,下场就是罚跑操场一圈。 「夜校生不是不必运动吗?」 要是反问,就会被这样骂回来: 「你这家伙问题怎么这么多!你不晓得『不扬言』这个教训吗!」 「不扬言」的意思就是不埋怨,闭上嘴巴默默战死,才是一个出色的年轻人。我们必须忠于命令,默默执行,不许有任何质疑。当时是年轻人、现在已是中年大叔的战时派,好像很多人有事也不肯明说,只会在嘴里喃喃自语。我认为,这就是受到不扬言的教育茶毒,舌头僵硬直到上了年纪也无法改变的缘故。 报纸和广播里,也都是政府的官员在训话,说一些什么斯巴达之类的,母亲会叫上战场的年轻人不许活着回来,还有为国牺牲是年轻人的特权这类歪理。 年轻人就像被全体国民押着去送死一样。 娱乐也渐渐减少,虽然有电影,但都是战争片。结果,看书似乎成了年轻人唯一的安慰,哲学书市特别火红,如实地反映出年轻人为生死烦恼的现况。我也是一样。 已经不是上什么美术学校的时候了。收到召集令也只是早晚问题。我顶着迷迷糊糊的脑袋一古脑地看书,然后迷迷糊糊地混日子。 因为脑袋迷迷糊糊的,我经常闹笑话。 某次,我边看书边走进乌龙面店,点菜说: 「我要鬼怪乌龙面。」 然后又继续沉迷书中。 「什么鬼怪乌龙面?」 「妖怪乌龙面。」 「你是说狸猫乌龙面(注:狸猫乌龙面是主配料为炸面糊渣的乌龙面。日本俗信狸猫会变身害人,是妖怪的一种)吗?」 「啊,对,狸猫乌龙面。」 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后来过了两、三个月,我终于收到召集令了。由于召集令是一纸红色明信片,所以俗称为「赤纸」,受到众人忌讳恐惧。亲戚和从军队归来的人,给了我许多忠告。 首先是眼镜。长官动辄揍人,所以眼镜经常会被打坏,一定要带预备的去。再来就是牙齿。挨揍的时候必须咬紧牙关,所以 得先治好蛀牙再去。我慌慌张张去看牙医,但入伍的日子近在眼前,所以牙医急匆匆地治好我全部的蛀牙,搞得我痛死了。 我是脱队兵 我的本籍在鸟取,所以被分发到鸟取的连队。 我连在学校都是那副德行了,在军队里当然格外难熬。 我这人生性悠闲,凡事都爱慢慢来,然而一般的新兵似乎都是胆战心惊的。我从容不迫地待人接物,结果一等兵和上等兵这些老兵自己把我误以为是将校,处处照顾我,还领我到将校专用的澡堂去,帮我擦背。但没多久我的身分就曝光,吃足了苦头。 不久后,拜新兵教育所赐,我成天挨巴掌,还被罚在鸟取砂丘(注:鸟取砂丘位在乌取市日本海海岸,是日本三大砂丘之一)跑步。 休息时间是原地坐下来休息,但大海就在眼前。我喜欢游泳,所以忍不住跳进海里游了起来。休息时间结束,我们背起装备继续跑步,但我全身浸满了盐水,又背着重装备,一回到兵营就累昏过去。有人在我的脸上泼水,我总算醒转过来,但马上吃了一记巴掌,又昏迷过去。 还有,每天早上点名的时候也非常辛苦。我这人喜欢悠哉地慢慢拉屎,所以每次点名都会迟到。也就是说,我即使在军队里面,也过着顺其自然的生活。 「少一个人!有逃兵!」 我常在外头像这样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厕所惊慌失措地赶过去。 日复一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挨巴掌。 渐渐地,上头似乎开始出现这样的意见: 「就是拿那家伙没辙。」 早上点名的时候,会有上等兵在五分钟前偷偷来叫醒我;更换军装时,也会有人好心地帮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做不好,因此他们便叫我担任喇叭兵。喇叭兵在战场上是一份很严酷的差事,但在兵营里多少算是轻松一些。 可是,我从来没吹过什么喇叭,每次都吹不出声音来,被罚跑练兵场一圈。 我实在没办法,便跑到负责人事的曹长那里请求说: 「我没办法胜任喇叭兵。」 「哎,虽然很累,不过你就再撑一下看看吧。」 我又撑了几天,喇叭还是吹不好。我又去了曹长那里,只得到跟上次一样的鼓励。 我第三次再去—— 「好吧,那就免了你的差吧。」 「谢谢曹长。」 我正准备回去,曹长却叫住我,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对了,我说你啊,你喜欢南边还是北边?」 「是!小的喜欢南边。小的这人天生最怕冷……」 「不必罗嗦那么多。你喜欢南边是吧?」 隔天,一个上等兵来叫我。 「什么事呢?」 「你好像要被派到南方的最前线去了。」 「咦?!」 我要被派到南洋的拉包尔。船在抵达南方的岛屿之前,就会被敌军击沉。即使顺利抵达,当地缺乏供给,等着我的也会是名为「玉碎」的全灭。不管怎么样,我似乎被挑选为即使葬身海底也死不足惜的士兵之一了。 我被允许外宿四天三夜,所以我回去境港,结果父母也回家了 因为我要去南方,而且是赤道以南,所以父母请我大吃特吃了一顿。我吃个精光,又去米子市街散步。回到兵营时,归营的喇叭早已吹得震天价响了。如果当时我人在连队里就没事了,但我是在前一刻才干钧一发地赶回去,所以闹出了问题。我在中队长室接受近乎拷问的说教,等着被送去南方。连队总部一个好心的上等兵大人偷偷告诉我: 「你这次要去的地方,好像没办法活着回来。」 「我要被派去哪里?」 「好像是瓜达康纳尔岛附近。」 当时说到瓜达康纳尔岛,第一个让人联想到的就是饿死,所以我说:「那我真的会没办法活着回来了呢。」结果,那个愚直而善良的上等兵大人残忍地肯定说:「是啊。」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可是啊,运输船好像还没到那里,就几乎会被全部击沉了。」这比参谋总部的命令更无情的一句话,把我完全击倒了。 「看来,这下子真的没救了。」 我这么想着,望向周围的景色,总觉得一切都美得不得了。 从车窗看出去的景色也是,一想到这是最后一眼,就觉得美到任何名画都无法匹敌。听说死刑犯在死刑确定后,记忆力就会变得特别好。或许也是这个缘故吧,我也开始格外怀念起过去来了。 旁边的老兵大人,不停地谈论女人。 因为要是谈论「日本真的能打赢战争吗?」这类话题,马上就会被关进重营仓(军队里的监狱),所以士兵之间的话题,自然只剩下食物跟女人了。 我们到帛琉的交通工具,要说是船也勉强算得上是船,不过也只有外观而已。船舱里面满满地塞着三层睡铺,一躺上去就丝毫动弹不得,拥挤不堪。 抵达帛琉后,立刻就开始行军。许多人在途中倒下。到了傍晚,我们抵达了宛如破屋的兵营。 新兵必须帮老兵大人洗衣、煮饭,张罗一切杂务。 木柴必须进丛林里捡舍,而木柴上经常黏着巨大的蜗牛,大概有嵘螺那么大。有人说那或许可以吃,法国不是有烤蜗牛这种高级料理吗?我一马当先烤了蜗牛来吃,味道跟贝类一样,很香很好吃,不知不觉间,我一个人就吃掉了十只。 我们在帛琉待了一阵子,不久后就被赶上何时沉没也不会有人惋惜的破船。 老兵可以在船上的甲板乘凉入睡,但新兵只能睡在船底的机关室旁边。那里燠热无比,教人难以忍受。即使想要喝水,破旧的水槽似乎也被海水渗入,水咸得不得了。(就连这样的水,士兵也无法自由饮用。) 至于粮食,只有干燥蔬菜,而且不晓得为何全是红萝卜。我们又不是马,偶尔也想来点芋头或白萝卜,但早中晚三餐全是红萝卜干。 船以七节左右的速度慢吞吞地前进。 对于敌军的潜水艇来说,这是上好的鱼雷目标。傍晚视野一变差,船就一定会遭到攻击。鱼雷画出白色的轨迹逼近过来,那就仿佛眼睁睁地看着子弹朝自己射来一样,再也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就算我擅长游泳,若是在太平洋中央被击沉,也不可能活命。 我们的船总算逃过了连夜的鱼雷攻击,终于看见睽违半个月的岛影了。 哎呀,太棒了!才刚这么想,忽然间水柱爆升,船只猛烈摇晃。是空袭。 令人庆幸的是,我们的船只也躲过了空袭,成功抵达了拉包尔岛。我们真的是九死一生,苟延残喘地来到了拉包尔。 事实上,我们之前以及再之前的船队,都在半途全数沉没了。而我们后来以及再后来的船队,也全被击沉了。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船队被派遣到拉包尔来。 换言之,我们是被派遣到拉包尔的最后一支军队。 所以,我们的船队直到战争结束,在全拉包尔的军队中都是最下级的士兵。 由于没有补给船过来,粮食状况极糟,最后甚至得吃煮树根或煮地薯这类难以置信的玩意儿。老兵心情一不爽,就揍新兵出气。而挨揍的新兵因为脚使不上力,经常就这么倒地不起。 然而,就算在这样的拉包尔,总部的状况也还算是好的。 以本土的脱队兵角色,被下放到拉包尔来的我,即使如此似乎也还有脱队的空间,很快就被派到距离总部遥远的、人迹未至的海岸。 这里距离自己人很远,敌阵倒是近在眼前,我形同是一只脚踏在棺材里。这里也就是俗话常说的「死地」吧。 海岸附近有座小山,总部派遣了一支两、三百人组成的中队,驻守在那里。 天空偶尔会有飞机飞过,当然不是日本 军的飞机。只要稍微分心不留神,就会被机关枪扫射成蜂窝。 附近的河里有鳄鱼。如果只盯着天空看,下半身很可能会不见。 刚抵达这支中队的时候还满不错的。中队长大人说: 「听说你很擅长画图?」 我纳闷着他要干嘛,原来是要叫我画日式花牌。由于没有任何娱乐,将校都玩花牌消遣,但纸牌经常弄丢,所以他叫我画新的花牌。 我立刻制作花牌,让中队长非常高兴。起步虽然不错,但在挖防空壕时偷懒似乎不太妙,我又被认定为没用的脱队兵,从距离敌阵已经够近的中队,被「遴选」为派到更接近敌阵的先遣队成员之一。 先遣队是由兵长指挥的十人小队,而我似乎被视为其中最糟糕的脱队兵,被吩咐走在距众人三十公尺的前方探路。也就是如果敌军现身,我会第一个牺牲,然后大家就能逃命,就是这样一个敢死队任务。 某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叫利利鲁的地方过夜。那里有二、三十座木像排在村子两侧,就类似复活岛的石像。村民全都逃光了,一个也不剩。 古怪的木像在月光底下显得益发宏伟,让我觉得好似来到了地狱的第一站。经过古马村,穿过叫参普恩的村子时,我在河里洗衣,把兜裆布晒在石头上,结果被敌机发现,遭到机关枪扫射,挨了上等兵一顿揍。我却深感佩服:原来从高空看得到我晒的兜裆布啊。 总之,我们奇迹似地没有碰到敌军,来到一座小兵营,悠闲地过了两、三天,几乎都想感谢起神明来了。 一天晚上,我在距离小兵营约五十公尺远的地方站岗。我本来就喜欢海,站岗的时候也总是在欣赏大海,结果遭到敌人来自山上的袭击。 等我发现时,四周已是枪林弹雨,我完全动弹不得。然而,敌方不晓得是否误会我一动也不动是因为胆大包天,死命朝我集中炮火攻击。 这下不得了啦!我朝海里逃去。没击中目标的子弹,在我周围的海面激起一片白色水幕。因为不能回到陆地,我想游过大海逃回中队,但倒霉的是前方被海角阻隔,得迂回游过去,非常费劲。而且因为潮流的关系,稍微离开陆地就有一堆漩涡,宛如小型的鸣门海峡。(注:鸣门海峡位于淡路岛与四国之间,以满潮与退潮时发生的漩涡闻名。) 死命逃生当中,我被浪涛吞没,总算攀住岩石时,连重要的枪枝也弄丢了。 敌军的枪击结束了,但他们一定还在陆地上。可是,比起敌人,眼前的漩涡更可怕。我挑了一个感觉不容易被敌军发现的断崖爬上去,故意循着没路的地方走,来到完全没有人影的海岸。看来这里真的完全没有人迹。我脚上坚硬的军靴,走了两、三个小时就破掉了。 到了晚上,我游过参普恩村,来到断崖下的道路时,三根火把从前方逼近。 我没办法折返,只好整个人悬在断崖底下,好躲避火把。听脚步声共有三人,我完全无法分辨是敌军还是我军,或是无关的人。这里是断崖,海风猛烈地刮着,总觉得气氛很适合上西天,但我还是勉强苟活下来了。 隔天,我要通过古马村的时候,副酋长跑出来问道: 「你要走海边的路,还是走山上的路?」 我觉得事有蹊跷,看见远方有两、三个手持竹矛的人影晃过。 「愈来愈不对劲了。」 我正纳闷着,副酋长叫我走海边的路,我说好,便跑了出去,而他也慌忙走回村庄。我觉得不对劲,立刻脱光衣服,只带着短剑跳进海里。 我从海里望向下一座村庄,只见约有四十个人影,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竹矛。 「那一定是来抓我的。」 我心想,盘算着该怎么游回中队。可是仔细想想又太危险了,因为中队那里的河口有鳄鱼,会被吃掉。这里的鳄鱼跟动物园的可不一样,游得非常快,而且狡猾无比。 也就是说,它们在有十足把握咬住对方之前,绝对不会现身。而且,海里面也有鲨鱼,所以我故意把兜裆布放长。(听说鲨鱼不会攻击比自己更长的对象。)海面上漂着许多椰子,所以只露出头部的话,就分不出是椰子还是人头了。 从海上看陆地的景色别有一番风情,背景是积雨云,非常美丽。然而,不知为何,有三个拿竹矛的人以和我游泳相同的速度在陆地上走着。 「难道是发现到我,在追踪我吗?」 我暗想着,朝陆地上望去,但他们已经用同样的速度走了好几个小时,我一定是被发现了。如果抓到我,交给敌军,他们可以拿到多少报酬?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呢?他们是打算等我游累了,靠近陆地,再拿竹矛刺我吗? 我想着想着,终于到了傍晚。 到了傍晚,就看不见彼此了。 因为太累了,我游近海边时,腰腿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我不得不爬到桥底下,在那里睡觉休息。 说是睡觉,也只睡了二、三十分钟而已吧。醒来的时候,夕阳还没有完全西下。 因为我光着脚,如果离开海边太远会被石头绊到,但海里又有珊瑚礁,没法行走,所以我在陆地和深海的交界处走着。这里非常容易行走。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此时躲在树木后面的人突然拿出疑似熄灭的火炬的东西,一看到我就朝我这边扔,砸中的地点立刻升起巨大的火焰,照亮了我的身影,同时有两只人手碰到了我的身体。我立刻往海里面逃。靠陆地的海里长满了锯齿状的珊瑚礁,而且深浅不一,若非命在旦夕,实在不可能走在这种地方。 逃到海上时,我已经浑身是伤,可能是血迹斑斑吧。 一游出大海,发光的虫便群聚到我的伤口上。发光的虫聚成了一个人形,看来我全身都受伤了。我静静地待在原处,看到两艘独木舟就要出海。如果对方用独木舟追来,我不可能逃得掉,因为我已经快累瘫了。我游了一会儿,发现海里有一根直径超过两公尺的巨木。 「对了,躲在那根巨木后面,悄悄上岸吧。」我这么想着,一边靠近巨木,没想到巨木里面是空心的,人可以站在里面行走。 村民发出所有庆典同时到来般的喧嚷声,吵闹不停。对手少说也有百人左右,万一被其中任何一个人发现,我就完蛋了。因为我们的距离还不到十公尺。 幸好现在是夜晚,我成功逃进了椰子林,但从这里也可以一清二楚地听见村民的喧哗声。椰子林的地面有许多掉落的椰子,很容易绊倒。每次踉呛,我都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东张西望,却都没事。有些树影看起来像人影,害我吓得僵在原地十分钟,但最后总算是成功逃进山里面了。我正放下心来,前方却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这下真的被逮到了。 我心想完蛋了,耳边听到「呼~」「呼~」的喘息声。看来这下真的得认命了。 一定是拿着竹矛的人发现了我。想到这里,我不禁全身直淌冷汗。  我们对峙了足足有三十分钟之久,我的心脏猛跳个不停,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当时我手中正好拿着短剑,所以我轻呼:「boy! 」并亮出短剑来。 「噗噗~」 结果,回应我的是猪叫声。原来与我僵持了三十分钟的对象是一头猪。这里的猪是黑色的,就像山猪一样,有些村民甚至会被它们咬断手,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我走在一片漆黑的山里,有时候头撞到岩石,有时候以为自己在往上爬、结果是朝下走,一下子跌倒、一下子绊跤,弄得遍体鳞伤。 明明没路,我却硬闯,最后被树木的藤蔓包围,再也前进不得了。我想要往前走,却不知为何前后左右都走不出去,动弹不得。 就在这 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好痒。是蚊子。我在脸上摸了一把,吸饱了血的蚊子尸体在脸上糊成一片。脚也一样被叮得乱七八糟。因为我之前一直浸泡在海水里,更容易招惹蚊子吧。好不容易脱离了藤蔓地狱,又碰到一个岩洞般的地方,无法前进。 我累得在这里休息了一下,然后再往前进,结果发现洞窟可以继续深入。我因为累了,便在里面睡着了,隔天醒来已是正午。我起身继续走。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我的身体,热得不得了,而且我步履蹒跚,脚不听使唤。要是不喝点水,我就要撑不下去丁。往前面一看,两公尺外有颗椰子树。好,感觉应该摘得到。我这么想着,于是千辛万苦地爬到那颗椰子树下,却差了五公分构不到。我想跳,但身体跳不起来。我连站着都很勉强了。 我试着爬上椰子树,身体却不断地往下滑,连一公分都爬不上去就掉下来。我费尽辛苦地花了两个小时,总算弄到了那颗椰子。一想到里面装着大概有一杯的椰子水,就死命想要剥开它的壳,但椰子壳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剥开的。 再怎么说,它的硬纤维层都有五公分厚,要在上面钻洞可得煞费苦心。我拿椰子去撞地上的岩石,成功开出个洞的时候,都已经快要黄昏了。 我急忙把椰子捧到嘴边,椰子汁居然沿着纤维流到我的脖子,舌头上连一滴也没尝到。世上还有比这更空虚的事吗?这么一来,就算赌上最后一口气,我也非弄到水不可。我拖着双脚,朝有河流声音的地方走去,没想到路竟然通到一座村子,里面有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看来像是有一家人,听得到说话声。只要穿过那座村子,就等于可以弄到水了。 我因为没法折返,只能在住家之间闪躲前进,来到了河边,途中幸运地没被任何人发现。我喝饱了水,觉得中队的炊事场或许就在这条河的上游,便沿着这条河开始爬山,这时都已经傍晚了。不可思议的是,山里竟然有条新走出的路,上面有脚印。 我心里诧异着,循着那条路走去,结果发现好像是敌人开的路。我心想不妙,离开那条路,钻进丛林想下去河边,却听见「啪沙啪沙」的声音。我赫然停步,声音同时来自左右。 这下不好,被包围了。我折回去,想跳下断崖,可是来到崖边一看,底下长着椰子树,高度大概有二十公尺左右。 如果跳下去,弄不好可能会把脚摔断。但是在被敌军包围的恐惧驱使下,比起前进,我竟觉得直接跳下去比较安全,真的很不可思议。一个不注意,可是会摔死人的呢。我想再次确定那是不是敌人,提心吊胆地靠过去一看,只听到树叶摩擦的声音。再静静地待着观察一阵子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是野鸡发出的声音。 野鸡会灵巧地爬树,要是被石头丢,它们能飞到十公尺高。就是这样的五、六只野鸡包围住我。我就像这样徘徊了三、四天,终于被海军救起来了。好笑的是,我一看到海军,就当场瘫软、没法走路。 「喂,振作点。」 我被这么一吼,才总算爬起来走。 我在海军那里喝了砂糖水,这是我头一遭喝到那么美味的砂糖水。 「再一杯。」 我要求,但被拒绝了。后来我整整睡了三天才醒来,然后继续走路,总算回到了中队。 「怎么,你还活着啊?我们已经跟总部报告先遣队全灭了耶。」 那口气仿佛我不该生还回来似的。而且,我不仅没有打倒半个敌人,还丢失了枪枝和军装,真的被彻底烙下了脱队兵的烙印。雪上加霜的是,我在五天的生死旁徨中,好像在丛林里被疟蚊叮到,发起烧来。平常的感冒只会发烧到三十八、九度,但如果得了疟疾,会发起四十二、三度的高烧。我的脑袋一片朦胧,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此时又祸不单行,敌军登陆,敌机开始轰炸了。 眼前一阵闪光,「啊」的一声惨叫之后,我的手臂就被炸伤、截肢了。 我是二等兵,而且是脱队兵,不可能得到像样的照顾。我只能躺在伤病兵小屋里静静地休养。食物是一天有两餐,但是大小便没人帮我清理。想小便的时候,我会走出去屋外撇尿,但大便又不能站着大,只好拼命忍耐。 我的手截肢,又得了疟疾:心想自己大概没救了,但可能因为身体原本就强壮,过了二十天左右,我便恢复了一点元气。(这真的是奇迹。) 总之,先大便再说。我这么想着,踉呛地走到厕所。这屎可是积了二十来天,虽然有便意,但粪便硬得不得了,怎么挤都挤不出来。我奋斗了一个小时,挤出了大概两公分,再用木片抠也似地把它挖出来。排出来的粪便,粗得就像根圆木柱似的。 不一会儿,总部派来了送粮食的船只。我被搬上那艘船,送往后方的野战医院。 不过,那艘船是最后一艘了。野战医院虽然名为医院,但战场是专门死人的地方,而且拉包尔是座孤岛,物资匮乏,我其实只是被摆在破屋般的地方,躺着休息而已。 不晓得是否因为被搬送到医院,移动了身体而弄巧成拙,还是营养失调一口气发作,我的疟疾变得更加严重。我的头发脱落,手臂的切口也开始化脓,而且因为没有洗澡,得了皮肤病,我心想我真的要完蛋了。既然如此,也只能靠自己求生了。 我鼓起小时候当孩子王的勇气(虽然打仗游戏跟真正的打仗根本不能比),相信让我活下来的大自然诸神(虽然这个神明不会直接赐予任何恩惠),我决定拼了。首先,我设法弄到清水来清洁身体。水也不是说要就有的。我撑着拐杖,拿来一根剖半的粗竹子,在大树干上刮出痕迹再卡上去。这样一来,就会有雨水积存在竹子里。 接着是粮食。听说这里有丛林原住民的众落,于是我拿着配给的香烟到村子里,跟他们交换凤梨等水果和物品。而且,还特别请他们给我熟透的和没熟的,这样我就可以从熟的开始依序吃起,省去频繁跟他们换东西的工夫。我在那里和一个叫艾特拉莉莉的丰满少女成了朋友,她每次都会给我凤梨。不久之后,我的皮肤病渐消,头发也长出来,手臂的伤口痊愈,疟疾也暂停发作(疟疾会周期性发作又歇止),虽然还是半个病人,但勉强算是脱离死神的魔爪了。过了一阵子,我听说部队要把无法上战场的伤病兵送到一个叫纳马雷的地方去。我隔壁的军曹说了可怕的事: 「兹尔布撤退的时候,没法动的伤病兵被集中到一处丢下,我们这些绊脚石是不是也会被杀掉?」 「可是,敌军又还没登陆,而且也不是现在就要撤退,应该不会有事吧?」 也有人这么说。可是,不管怎么样,像这样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在我怀抱着一半不安当中,最后军方决定所有的病人都要移送到纳马雷。 如果对象是艾普蓓 在全是伤病兵的纳马雷,军纪颇为松散,但毕竟还是军队的士兵,早上不能赖着不起床。五点起床,到六点才能吃一点点的地番薯,中间还要打扫。我这时候的绰号叫「土当归树」(注:土当归一般食用嫩叶或茎,虽然可以长到两、三公尺高,但材质柔软,无法当建材,因此日文用「土当归树」来比喻于一个人大而无当,没有用处),也就是经常啥事也不做,就只会呆呆地杵在那里的大块头。亦即,我跟自然同化了。 打扫的时候,经常有村民经过。 可能是因为人生观与我们不同,他们总是非常悠闲自在,令人羡慕。我觉得我第一次碰到了真正的「人类」。 他们的肤色很黑,鼻孔也有点大,但有时也会看到一位美女经过。看来,美丑与肤色黑白或鼻孔大小并没有关系,而是印象使然。而且,我们自己也晒得像焦炭一样黑,根本不会在乎肤色。 我认为有必要好好探索一下这一带。我在日本的时候就喜欢四处走,于是就用疟疾当借口,逃避工作,在附近游荡,发现景色也非常棒。 既然会在这里设立野战医院,可见此处虽是战地,但是非常安静、环境清幽。 不久后,我闲晃到一座有五、六栋小屋的村庄。 放眼一瞧,那个我见过的美女不就跟一个少年站在那儿吗?而且美女跟少年看到我,都亲切地微笑了。我感觉心房自然而然地敞开来。 他们的语言是古老的传统语言掺杂英语,我只会几句英语,但还是可以说得通。 不过,语言根本不是问题,那感觉就像是人与人裸裎相见。(事实上,他们和我确实都是接近裸体的模样。) 姑娘和少年请我吃东西,我高兴极了,大吃特吃。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许多小孩聚集在周围直盯着我瞧。原来我把孩子们的粮食都吃掉了。我心想这下不得了,但美女跟大家说了些什么,问题就解决了。后来,我得知那位美女名叫艾普蓓,少年名叫托佩托罗,后来我跟他们变得非常要好。 像这样跟村民建立起交情,似乎是非常罕见的事。因为日军和村民对彼此都存有戒心。像我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放下心防、露出微笑,是鲜少看到的例子。 就这样,我一有空就跑去村子玩。 不久后,我发现才十五、六岁的艾普蓓居然有丈夫,吃了一惊。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对象是艾普蓓,跟她结婚也行,所以大失所望。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让我沮丧的事。 相反地,全都是美好的经验。 他们的生活在精神方面极为富裕充实,让我觉得我们汲汲营营的生活简直愚蠢到家。 他们只会在上午耕田三小时左右,只要付出这一点劳动,自然之神就会让他们获得温饱。没必要比别人种得更多,或是把粮食储存在冰箱里。有多少人就种多少,有多少作物就吃多少。自然之神甚至丰富了他们的心。 艾普蓓朝我这个异乡人扔出一把落花生,指着眼前的火堆,示意我动手烤。苦于慢性饥饿的我贪婪地吃着那些东西。当我吃饱了想回去的时候,村民叫住我: 「等等。」 我每次都来这里白吃白喝,所以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挨棒子了,把皮绷紧了回头一看,结果是村民已用两条绳子捆起大大的面包树果实,叫我带回去。 这些人多么地宽大慷慨啊!即使我想报恩,也只能把偶尔分配到的香烟带去给他们(两星期二十根香烟)。 某天晚上,月色很美,所以我溜出兵营去了村落,看到村民们正躺在外头看月亮,欣赏虫鸣。 其实去村落是违反军纪的,更别说夜晚外出,这可是重罪。我遭到长官警告,差点被禁止外出,但区区军纪才无法阻止我进行人类研究。(不,正确来说是「幸福人」研究。) 一个月夜,我又无视军纪打算溜出去,发现有人在将校室里大声争论。 我边看月亮边偷听,好像是嘎吉(前任卫生大尉的绰号)跟军医砂原大尉正在争论。嘎吉主张我脑袋有毛病,应该盖间精神病房(挖洞穴设个栅栏)把我关进里面。 这太可怕了。砂原大尉则说,我只是有点异于常人,没必要盖什么精神病房。我这才想起,之前有公告军方命令士兵不得进入原住民部落,但公告才贴出来两、三天,我就跟跑来监视的嘎吉在托佩托罗家前不小心撞见了。 那时的嘎吉气势汹汹,惊讶地说: 「我从你吃奶时就待在军队了,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糟糕的士兵!」 然而砂原大尉也不遑多让,他经常忘了佩带军刀,老是被嘎吉警告,说他是个不像军人的军医。所以,我把耳朵竖得高高地,仔细聆听争论的发展,看看砂原大尉能不能成功说服嘎吉让我维持自由之身。然而砂原大尉却是节节落败。没多久就到了熄灯时间,四下静了下来。 我只好安分两、三天,静观其变,但一直没有接到被送去精神病房的命令。一定是找不到适合的洞穴关我吧?将校室总是随时紧盯着我的行动,集合的时候,嘎吉大尉的口头禅都变成了:「武良在吗?」 可是,我的研究(?)行动一点都没有松懈。某天,村民甚至表演了村中秘密的舞蹈给我看,令我大为感激和满足。即使是别人觉得荒唐可笑的事,我也会兴致勃勃地赌上性命,我天生就是这种个性。 就这样,我和村民愈来愈亲近。他们让我帮忙耕田,还帮我取了个名字叫「保罗」(他们里面有人读过《圣经》,是从内容取的名字)。 我不禁兴起就这样和他们共度一生的念头。 没过多久,战争结束了。 我申请当地除役(在军队派驻的地方,直接解除军人身分),因为我想就这样留下来,和当地人一起生活。在拉包尔的几万名军人中,我好像是唯一一个申请当地除役的。砂原军医吓了一跳,好心地忠告我说: 「嗳,你先回日本一趟再决定如何?你的爸妈应该也在等你回家。」 所以我决定先回日本,然后再回来。于是前往他们的村子,告诉他们我要回日本了。这个消息轰动了全村。 长得像猩猩的寡妇彤布耶(她好像想跟我结婚)挽留我说: 「你不可以回去日本。你要变成这里的人。」 艾普蓓和托佩托罗也叫我别走。连近似女长老、名叫伊卡莉安的老婆婆,都出马请我务必留下来。此时,同袍们来找我说: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啊?」 结果那天我和同袍一起回去军营。隔天,我正在值炊事的班,托佩托罗跑来跟我说: 「大家都很难过,请你再来村子一趟。」 我前往一看,他们准备了大餐正在等我。他们把狗叫做「普奇」,当成贵重的家畜豢养,只在祭典和过年的时候杀来吃,而他们居然烤了两条贵重的普奇来款待我。 他们一边款待我,依旧再三挽留我。还说如果我逃出军队,他们会帮忙藏匿我(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并且说要帮我盖房子,田地也给我两块。可是就像砂原大尉说的,我一方面挂心父母的情形,而且也已经办好回国的手续了。 「十年过后,我一定会再来。」 「不,三年就回来。」 「那我七年就回来。」 经过这段简直像在夜市讨价还价的对话,我和他们约定好会再来,就回到部队去了。 不久后,我们从纳马雷被送到一个叫嘎杰尔海角的地方,在那里等船来接。由于是败战撤退,所以船只迟迟不来。 我们在嘎杰尔海角一边耕种、一边等待归国的期间,好多士兵因为生病和营养失调死亡。经常有人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隔天一早就突然死了。临时 兵营前面是一整排的墓碑,数量每天都在增加。 最后甚至出现一种叫「黑水病」的病,得病的人经常前一天还好好的,隔天就死掉。我觉得失去了左臂的我居然能够幸存下来,简直不可思议。然后,驱逐舰「雪风」来到了嘎杰尔海角。 士兵塞满了整艘船,挤得半夜去小便回来就没位置躺。船好不容易抵达了浦贺。 伤病兵从浦贺用卡车移送到国立相模原医院。我因为手臂的切口没有完全痊愈,所以也上了卡车。 我终于回到日本了。如果没有砂原大尉这位军医,我现在可能还在南方,系着一条腰布过日子。砂原大尉后来成了国立加古川医院的院长,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好汉子。 在相模原医院接受手臂手术 相模原医院是一栋虚有其名的简陋小屋。虽说战争才刚结束,但食物全是用玉蜀黍做成的椭圆面包,硬得甚至可以拿来扔墙壁当球玩。 医院变得就像伤病兵宿舍。我先办理伤病兵手续,在那儿住了几天,然后决定回境港的父母身边再说。 可是,父母还不知道我失去左手的事。我心想就这样突然回去,可能会吓到他们,应该先写信通知一下,可是又觉得写信很麻烦。为求一目了然,我用明信片画了缺一条手的自画像寄去。 因为有许多人战死沙场,我觉得自己缺了一条手臂不算什么,所以是怀着轻松的心情画图告知的,但对父母来说,这似乎是个极大的打击。 继明信片之后,就该本人登场了。我回到故乡,才知道母亲为我担心死了。 我本来就是个吊车尾的,现在甚至没了左手,父母非常担心我要怎么活过这战后的混乱时期。 某处的离岛有灯台看守员的工作,不必跟人打交道,应该可以胜任吧——他们认真地为我谋差事。 可是,或许是在南方待傻了,我对凡事都看得很轻松,觉得世界无比光明。此时,一向有些古怪的父亲说起怪话来: 「阿茂从以前就是个大懒虫,在得用两手工作的地方也都只用一手做,事到如今就算只剩下一只手,也没什么差别吧。」 一阵子后,有一天我开始觉得身子热呼呼的,原来是发烧了。附近的医生诊断说应该是疟疾的后遗症,但没多久就开始拉肚子,结果是得了伤寒。我急忙住院,休养两个月才总算痊愈。 既然都要生病,干嘛不在我待在相模原的时候发病呢?这时我接到了相模原医院的连络,说轮到我的申请了,叫我去接受处理手臂截肢处的手术。 待在乡下也不能做什么,于是我决定上东京去。 我要接受的手术,是把露出断面的骨头重新包裹起来。因为在野战医院的时候只能进行应急处置,所以事后还得再接受一次手术。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得不够,手术过程很痛,但复原得很顺利,十天左右我就完全恢复健康了。 人一健康,就动不动肚子饿,开始想吃东西。而且,我本来就得找工作才行。因此我在医院赖了一阵子之后,便开始当采买商。(注:二次大战结束后,由于粮食不足,很多都市人会到乡下去购买粮食。) 我去千叶买米,然后拿到东京卖,一次可以赚到五百圆左右。我用那些钱在新宿焦土的黑市买了豆腐渣寿司(当时米是管制粮食,这是在豆腐渣上放寿司料做成的寿司)来吃。豆腐渣寿司十个十圆,所以五百圆就可以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后来,我也渐渐开始从上野搭客满的火车前往东北。火车挤得要命,下半身都快从连结器的缝隙挤出去了。火车不停地行驶,往下一看,右脚尖下十公分的地方,枕木正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往后移动。万一就这么滑落下去,包准没命。但因为火车实在太挤,上半身被乘客的身体紧紧夹住,所以我没有掉下去。现在的电车尖峰时段虽然也很惊人,但当时的火车更挤。 好了,脱离危机,我来到下大雪的东北,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宝贝钱包不见了。我所有财产都在客满的火车里被偷走了。别说采买,连回去的路钱都没了。我无计可施,卖了外套(当时物资缺乏,什么都能卖),狼狈而归。这下我终于了解到以采买为业实在太冒险了。 有个在医院当义工的四十多岁女校女教师,是个基督教徒。听到我在东北冒险旅行的事迹,就说采买是不道德的工作,还说如果我要当画家,就不应该有闲工夫干这种事,她可以介绍我一个好地方。 她介绍我去的,是一个叫「人道美术研究所」的地方。是由雕刻家本乡新所主持的。 课程一开始是素描裸女。我开心地努力学习,但没多久就变成素描「裸男」了。 当时是寒冷的季节,由于战争刚结束,暖气都得靠烧柴,连柴薪都得靠大家合力提供。但我就像先前说的,在南方待傻了,没把它当一回事,所以完全没带柴薪来。柴炉必须不断地添柴,本乡老师就在那里不停地添柴火。我悠哉游哉地窝在炉旁烤火,惹来老师大骂: 「你什么忙都不帮吗?!」 我赫然惊醒,却只是一脸诧异,发出一声分不清是回话还是喷嚏的「呼哇」怪声。其他学生像要打圆场似地帮忙添柴,我和老师就这样闷不吭声,无事过去了。 因为我这副德行,所以到天气转暖的时候,就离开研究所了。可是,我想上美术学校。为了进美术学校,还是得找到工作才行。 凑巧的是,直属于医院的染坊正在招募画染布图案的见习工。为了方便继续住在医院,我立刻去应征了那份工作。但我在这里也发挥了南方傻性,干出把圆形画成椭圆形等傻事,不拘小节。只不过因为我还是见习工,所以被宽容地看待。 我找了一下有什么美术学校可念,发现有一所叫「武藏野美术学校」的地方正在招生,资格只要中学四年修毕。旧制中学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是五年毕业,但也有读四年便视同毕业的制度。不管怎么样,我除了小学高等科毕业以外,其余学历全是退学和中辍。大阪夜间中学也只上到三年而已(夜间中学是四年制)。 可是,我心想总有办法,便先回去境港向父母报告,又弄到了一点军资和鱼干。 这是个物资缺乏的年代,所以鱼干非常珍贵。我家因为是在岛取县的渔港,才能弄到鱼干。我在回东京的途中绕到大阪去,前往大阪夜间中学。 我去找经常叫我罚站的老师,拜托他: 「我想进美术学校,请开中学毕业证明给我。」 「不行啦,这实在没办法啦。」 老师莫名具有道德感。我于是亮出鱼干。 「就算你拿鱼干钓我,这事我还是怎么样都办不到啊。」 「修完夜校三年,就跟修完日校四年是一样的,有什么关系嘛?」 「说的也有道理,那样的话,唔,三年还是四年都没差吧。」 我拿到证明书,去办理了美术学校的报考手续。 美术学校这名号听起来响亮,校舍却像乡下地方的小分校。(现在已经成了武藏野美术大学,非常宏伟,有许多优秀的美术界人士从这里毕业。)多得吓人的考生全都涌进这里。我原本就是个脱队生,现在又多了南方学来的傻性:心想「这下准没望了」,但不晓得面试官是否误会我只有一只手却立志向学,精神可嘉,我奇迹似地获准入学了。 缴了学费、开始上学之后,医院直属的染坊倒闭了。 这下子即使能上美术学校,我也会饿死。光靠医院配给的玉蜀黍面包实在无法果腹,我正饿着肚子,同间病房里绰号叫「马哥」的长脸时髦汉,邀我上教堂去。 「教堂有很多可爱的小妞唷,嘶嘶嘶嘶。」 他的目的是把妹,但我才不管什么可爱小妞,我要的是食物。想到枯坐病房也不会有食物从天而降,于是我决定先去看看再说。 马哥说的没错,有许多小妞来上教堂。但是对我来说,牧师会分马铃薯给大家,比小姐来得有魅力多了。教堂似乎是在实践基督教的灵肉救济信条:必须先满足肉体上的饥饿,才能满足灵性的饥饿。 我高兴极了,就像在南方的村子要到食物时那样大口大口地吃着。 后来,我去了好几次教堂。当时没有多少人肯给我们这么多帮助,我到现在依然很感谢那位牧师。 教堂没活动的日子,我就待在病房里发呆。 有个跟我一样只有一只手、叫熊谷的大叔说: 「有秘密集会唷,要不 要去看看?」 是意图颠覆政府的秘密结社吗?我出于好奇前往一看,那是一个叫「新生会」的组织,办公室在青山的陆军兵营旧址。 说穿了也没什么,这个秘密团体只是想要组织一个撤退者及伤病兵的抗争团体,好向国家索求援助,格局小得寒酸。 会长是个四十开外的小矮子,一样是独臂侠,说要占领附近一栋烧毁的大楼做为办公处。我就在不知不觉间被算成了会员。 会长秉持一天吃一颗鸡蛋才能维持健康的信念,因此我们这些一般会员,每星期都被派到会长的老家茨城去拿鸡蛋。 会长在茨城的老家,只有他的老母一个人住。 「我是府上少爷派来的使者。哎呀,您家少爷真是出人头地啦,现在可是新生会的会长了呐。」 听我们这么说,会长的老母便乐不可支: 「我做味噌葱给你们尝尝呀。」 味噌葱就是用味噌拌过的葱段,会长的老母做了一整罐给我们。当时无论是葱或味噌,都是难以取得的贵重物品。我们因为太高兴了,三个人把它瓜分得一干二净。后来每次只要去茨城,就会上演这么一出戏: 「您家少爷实在不得了呀,再怎么说都是会长大人了嘛。」 「我做味噌葱给你们尝尝呀。」 一段日子后,会长终于宣布: 「我们要占领大楼。」 几个人鱼贯出发,结果这场占领行动,只是进入耸立于寒空中、没窗没门的火灾后大楼,然后铺上草席睡觉罢了。后来会长说大楼很冷,自个儿跑回不晓得在哪租的公寓去了。几乎都是我们两、三个人守在那里生活起居。 虽说睡在那儿,但因为是连窗户都没有的可怕火灾后大楼,所以我们用残余的铁板之类的东西封住窗户睡觉,还是冷得睡不着。后来有一次,我们三更半夜听到古怪的脚步声,吓得不敢吭声,以为闹鬼了,没想到却有人轻轻地推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美国大兵跟他的女友。他们来跟我们借草蓆。我们想说区区草蓆罢了,便借给他们,二、三十分钟后他们便拿来还,还送我们香烟。 「哇!是洋烟!」 我们忍不住惊叫。 几天以后,会长不晓得从哪里拿了许多篮子过来。他说这是会里的财产,总是带着篮子去蔷麦面店,以抵押面钱。 这栋大楼,好像是属于东京都交通局的。 听说只要出七十万圆,东京都就愿意转让权利。当时的七十万圆,都可以盖三、四栋房子了,我们实在不可能拿得出来。政府说中央区的月岛有撤退者的宿舍,叫我们去那里,我们终于被赶走了。正好那个时候,我战时担任海军大尉的哥哥成了战犯,军方说他们不应该在新几内亚下令处死b29的机员。哥哥的长官战死了,所以责任由他来扛。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连鱼都不认得就卖起鱼来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我跟新生会的人一起搬去的月岛撤退者宿舍,是一幢连栋大杂院,原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用木板和厚纸隔间,所以只要稍微放大嗓门,整幢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住的地方算是有着落了,这下子我该去武藏野美术学校了。没想到我才去了一、两天,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这次新生会要开鱼店,你也过来帮忙。」 「可是,我没卖过鱼……」 「哎唷,不用担心,你只要帮忙登记的部分就好了。」 当时施行经济管制,所有的东西都是配给制,不能任意贩卖商品,或是在特定商家以外的地方买东西(政府虽然默认黑市,但其实是非法的),也不能随便开业做生意,如果没有三百户客人,连鱼店也开不成。而客人要在哪家店买东西必须先登记,然后固定在该店购买配给品。登记单凑不满三百张,政府就不会核发开店许可证。然而,客人早就都已经登记在别家店名下了,要从头搜集三百家客户,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这开鱼店的主意,似乎是会长和他的朋友——一个在涩谷道玄坂卖鱼的老板——为了扩大销路而想出来的,并没有经过缜密的计划,登记也都随便乱做,最后都推给我们这些一般会员去伤脑筋。 我们认为,客户还是在鱼店老板居住的地区找比较好,便在涩谷道玄圾那一带一家家拜访: 「开鱼店喔,请来登记喔。」 「哎呀,哪里的店?」 可是我们连店面都还没着落,无从答起,根本所以处处碰壁。 涩谷那一带有半合法、半非法的市场,我成天在涩谷闲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市场的老板中,不知为何有许多是军人出身。前陆军大佐的木屐店老板,就神明附身似地鼓励我说: 「现在是天照大神闭关岩户的黑暗时期,再等上一阵子,岩户就会开启,拨云见日,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注:日本神话中,太阳神天照大神被弟弟的蛮行激怒,愤而关进岩户里,使大地陷入黑暗,后来众神想方设法,总算将天照大神引出岩户,使世界重拾光明。) 前陆军中将的运动用品店老板,则甩着他半白的头,挥舞拐杖大力激励: 「拿不到登记?怎么能这么软弱!突击!突击!再突击!一心突击!」 可是,不管是神明附身还是激情鼓励,看来涩谷这地方是没有指望。我无可奈何,准备转战月岛地方,但在这里一样陷入了苦战。本来有七、八个会员前往招揽登记,但一个人不干,两个人不干,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从小就喜欢搜集昆虫、贝壳等玩意儿,而且一旦开始搜集,就会一头陷进去,所以不小心就变成最后留下的人。不过我合计算了一下,涩谷招到一些,月岛招到一些,全部加一加居然也有三百户了。但因为这是开店登记,一旦凑齐,鱼店就非开不可,成员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听说只要帮忙搜集登记就好,才会来淌这浑水,然而老板跟会长都说: 「不好意思,你这忙就帮到底吧。」 结果,我陷入了非干鱼店老板不可的窘境。 会长的老板朋友因为是过来人,所以来帮忙我准备,还帮我弄来菜刀、拖车等工具。我们采用没有店面的「流动叫卖摊」,是把配给品送到登记客户家去的贩卖方式。老板兴奋地鼓励我说: 「我跟你说啊,卖鱼的只要好好干,十年以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店罗。我就是个好例子。」 我感到很不安,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卖过鱼,请找个人来支援我吧。」 鱼并不是每天都有得卖(渔获量没那么丰富),是在几天一次的配给日送给客户。第一次配给日时,老板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见习店员来帮我。 那天的货是一条宛如腔棘鱼般神秘恐怖的大鱼。 我和见习少年两个人这儿削削、那儿切切,结果弄出一堆三角形或菱形的生鱼片来。 「老板,这实在……」 即使客人这么说,我也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 「啊,『老板』是在叫我吗?」 我甚至还这么回话。我拼命卖鱼,连是亏是赚都不晓得,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 第二次卖的是鲔鱼。帮忙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拉着拖车去卖。鲔鱼有七、八条,相当沉重,而且还在拖车上滚来滚去的。 即使如此,好不容易卖完的时候,仍然有最后十家没买到鱼。 由于配给品数量很少,如果依照规定的量贩卖,好像绝对会不够。 没买到鱼的客户大发雷霆,我也几乎没赚到,真是惨到家了。 稍微熟悉卖鱼的工作以后,却接到区公所的卫生课来警告。说是有人投书抗议我乱丢鱼箱,搞得环境臭不可言。 我留意一看,还真是臭啊,之前都没人说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箱子是鱼市场使用的高级鱼箱,必须保管到下次去领鱼才行。 月岛一带是老镇,所以临河,当时的水也很干净,所以我立刻把箱子搬到河边去洗。一不注意,一个箱子漂走了。我「啊」地惊叫,但为时已晚。河水流速很快,我没办法下去捞。下一次去鱼市场时,因为箱子不够,我被狠狠地唠叨了一顿。 我这不熟练的半调子鱼贩,做起生意来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偶尔也会因为是门外汉而捞到好处。 比方说,我不可能清楚分辨出鱼的种类。有一次我没记清楚今天卖的是什么鱼,就从鱼市场折返。因为肚子饿了,就先割下一块自己烤来吃。或许是因为肚子饿,吃起来特别香,味道就像鲔鱼一样。吃了鱼,有了力气,我便上街卖鱼,说是「新鲜的腌鲔鱼唷」,大受好评。 隔天去鱼市场一看,每个人都在抱怨: 「昨天的腌鲨鱼销路真差。」 我这才发现:啊,原来那是鲨鱼肉啊。 我用鲔鱼的价钱卖了鲨鱼,赚了一笔。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或许因为客人全都相信那是鲔鱼,竟没有人来向我抗议。 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新生会盘踞在月岛的撤退者宿舍,为了突破困境,开始进行街头募款。也就是现在偶尔也能在各地招魂社(注:日本明治维新前后开始,祭祀为国牺牲者之英灵的各地神社)看到的那种募款活动,穿上白衣,把募款箱放在路上让人投钱。 我的工作几乎都是卖鱼,不过没有鱼货配给的日子,也会被叫去帮忙募款。 由大伙儿都是些害羞的家伙,所以约十人聚成一团,在街头大声吆喝,请路人捐钱。听说偶尔会来帮忙我卖鱼的阿毛说「我还是最喜欢卖鱼」,就不再去募款了。 而我也没打算一直干那没啥赚头的鱼贩生意,趁着下一次登记变更的机会,就把生财道具和权利卖给了阿毛。 我得了一小笔钱,专心投入武藏野美术学校的课业。 从月岛通学很远,所以我在吉祥寺的平交道旁租了个房间。 就这样开始上学,但我没有钟表,不晓得时间,每次起床,太阳都已经高挂头顶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便悠哉地吃完饭再去上学。但半路上有家柏青哥店,让我兴起赚点饭钱的念头。打完柏青哥再去学校,大多时候课都已经上完了。就这么回家也觉得很蠢,我便一个人练习石膏像素描之类的。 偶尔,也会有赶上课堂的时候。 我坐在最前排,边挖鼻孔边听课,叫金原省吾的老师从讲台上劝道: 「你何不右手做笔记,左手挖鼻孔?」 「因为我没有左手。」 「啊,抱歉。」 老师显得很歉疚,但仔细想想,该觉得抱歉的或许是我才对。 当时战争刚结束不久,所以虽然进了美术学校,但学校和学生的克难程度,都是现在所无法想像的。 有个叫阿甘的学生。 传闻三年前,他在画家横山大观大师的门前坐了三天之久,恳求入门,却遭到拒绝,后来找不到工作,家里也不接济,却仍继续画图。我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纳闷他都靠什么过活,结果其他学生告诉我,阿甘每隔两天就会去卖血,借此维生。听到这话再一瞧,果真发现阿甘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了。没过多久,阿甘消失了一个星期左右,学生问都在传言: 「阿甘卖血卖太多,走路走不稳昏倒了,正好倒在马的肚子底下,被马踢伤住院了。」 学校似乎也经营困难。 后来,教室有一半都出租给乌龙面工厂,教室本来就够小了,这下又被拿去晒乌龙面,叫学生怎么吃得消?所以学生都提出抗议,但学校的一半空间还是被乌龙面给侵占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升上了二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的几个学生被叫去办公室。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左手,又算是半工半读,所以被宽大地放过了。可是即使再继续念上两年,顺利毕业,也没有能靠这行手艺餬口的指望。 老师也挂出不吉利的保证说: 「就算从美术学校毕业,要是没钱,也没法当什么画家。」 当时战争刚结束,每个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强温饱,确实没空欣赏什么画。但我原本抱定只要从学校毕业,自然就能变成画家的念头,所以这下可糗了。 正当我烦恼着怎么弄到钱的时候,新生会的前副会长来找我说: 「缺钱喔,那么咱们俩一起来场东海道募款之旅吧。」 「行得通吗?」我问。 「也没有什么行得通行不通,你我就算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他充满现实感的理论说服了我。 确实,我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就快用光了,房租也积欠了一堆,学校成绩也没希望,生活已经来到生死交关之处。而在我搬到吉祥寺的期间,新生会人数愈来愈少,最后终于解散了,所以前副会长也跟我一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因此,我下定决心,退掉吉祥寺的住处,毅然决然投入东海道募款之旅。 然而,募款旅行就是缺钱才会干的事。我们在途中下火车募款,再用那些钱前往能去的地方。如果天气好就可以半露宿,但碰上下雨就伤脑筋了。这是一场克难的旅行。 来到小田原一带时,我们勉强找到地方住宿,也总算有东西吃。但经过静冈、滨松、名古屋,来到岐阜的廉价旅店时,碰上了漫漫长雨,就此坐困愁城。 而且,我们还在不知不觉间被虱子缠上。把毛线衫拿起来就着光一看,上面爬了满满的虱子,就像虱子公寓一样。 数量多成这样,杀虫剂也拿它们没辙。 「试试石川五右卫门法(注:石川五右卫门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在一五九四年与儿子一同被处以锅煮之刑)吧。」 也就是只能丢进锅里煮,把虱子赶尽杀绝。我们从羞涩的阮囊里拿出仅有的两百圆给旅店的女佣,请她帮忙煮虱子。 隔天早上,旅店的晒衣场传来「哇!」的惊叫声,把我给吓醒了。女佣是在晒昨晚沸煮过的衣服,但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煮透,似乎反而恰到好处地加了温,让虱子卵都孵化了,冒出比之前多一倍的虱子。那声音就是女佣被虱子大军吓到发出来的惊叫。 我只能放弃那件上衣,把它扔掉,甚至还被女佣们取了个外号叫「虱子人」。 「喂,这根本赚不了钱啊。别再继续搞什么募款旅行了吧!」 我对副会长说。 「可是,总不能赖在这儿啊。」 「是啊,咱们又不是虱子。」 一待长雨结束,我们便逃也似地搭火车去了大阪。即使如此,当时还算是满无忧无虑的,所以玩得颇开心。旅途中一无所获,于是我和副会长在大阪车站道别后,暂时前往神户看看。 我暂且找了一家不算旅店、也不像公寓的地方过了一晚,却又遭到长雨围困。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却住了五晚。和那里的老板娘混熟后,她说: 「这房子我想用二十万圆卖了,你有没有意思买下呀?」 「二十万?怎么便宜成这样?」 「哦,其他还有一百万的贷款啦。可是贷款月付就行了。也就是给我二十万,然后你另外每个月还那一百万的贷款。」 我心想二十万的头期款应该凑得出来,便连络故乡的境港,请父亲筹了二十万圆送来。之后,我就在那儿当起包租公来了。 当时神户遭到空袭,正缺住房,所以公寓出租业是盛况空前。 第一个上门的房客,该说是命运弄人吗?是个连环画剧画家。 后来还有跳脱衣舞的大婶、小偷等形形色色的房客上门。 披风底下是兜裆布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公寓约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三到四张榻榻米大。不过因为是把小建筑物勉强隔间,所以有三间房间即使在大白天也一片漆黑。而且,共用卫生间严重漏雨,一下雨就宛如洪水来袭。 即使如此,房客还是不停上门,陆续搬来了乐团鼓手和退休刑警。因为房租很便宜,而且还得支付一百万的房贷,所以光靠出租公寓的收入,实在无法餬口。 连环画剧画家患了拉不出屎来的怪病,老是在那里喊便秘,痛苦哀号。他告诉我连环画剧的制作过程,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 连环画剧是在总部制作图片,然后出租给各个分部,各分部则派出有叫做「贩子」的大叔上街头去表演。 所以,如果想要推销自己的画作,找那些说书表演的贩子大叔搭讪也没用,必须去总部才行。总部听起来门槛好像很高,但其实也只是一群其貌不扬的大叔聚在一块儿罢了。 我从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那里听到这些内情,为了实现一夕致富的梦想,立刻拜访附近一家叫「巴画剧社」的总部。画剧是连环画剧(注:连环画剧的日文叫「纸芝居」,意为「纸戏」)更正经一点的名称,就类似把菜摊子叫做青果贩卖业一样。画剧倒过来念就是剧画(注:剧画为漫画的一种派别,题材、剧情画风都较偏重于写实,有异于一般夸张式的漫画),也有许多连环画剧相关人士跳槽到剧画业去,算是个不可思议的巧合。 回到巴画剧社的话题。这里有个小个子中年大叔,他好像就是老板。我亮出当成样本带来的画作,正准备要谈工作时,厨房传来疑似他太太的大嗓门: 「咱们不需要!」 看来,巴画剧社的权力掌握在太太手中。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于是连环画剧画家说: 「这样啊,那我介绍小林给你好了。」 他画了张地图给我。 那是一栋脏得吓死人的大楼,以前是小学,现在被拿来当成撤退者的宿舍。门上的污垢之厚,是我生平首见,脏得泛出油黑的光泽。大白天的,走廊却一片漆黑,角落栖息着两、三只疑似蝙蝠的生物。 一开门就是卧房,摆了两张濒临报废的床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宛如「黄金蝙蝠」(注:黄金蝙蝠是昭和初期盛极一时的连环昼剧《黄金蝙蝠》的主角,造型为身穿黑斗篷的金色骷髅,为孤高的正义使者,总是伴随着金色蝙蝠登场)的古怪绅士。明明是在屋里(而且是夏天),他居然穿着斗篷。他就是林画剧社的老板。    我提心吊胆地说明来意,古怪绅士闻言,那张骷髅般的脸诡异地笑了开来,从苹果箱堆成的架子上拿出前辈画家的作品。 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何古怪绅士连在室内都要穿斗篷了。古怪绅士踮起脚尖拿架上物品的瞬间,斗篷被拉了上去,露出了底下的兜裆布。原来他在斗篷底下只穿了件兜裆布,其余啥都没穿。 古怪绅士给我看前辈画家的画,说: 「喏,我们这儿偶尔会有一个叫胜丸先生的大师来拜访,我会请胜丸老师看看你的画,再决定要不要用你。」 「胜丸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来?」 「正好,他明天就会来。」 隔天,我又去拜访古怪绅士的巢窟。 开门一看,床上躺着只穿一件衬裙的中年妇女,一旁则是同样穿着斗篷的古怪绅士,他介绍我说: 「来,这位就是胜丸老师。」 我望向幽暗房间的角落,一个脸像舞狮般面具方正的人坐在床底下。我心想,怎么又来一个古怪绅士,胸口紧张得乱跳,没想到胜丸老师以异于他长相的亲切,笑吟吟地说: 「啊,你的画很有意思,用两百圆跟你买下吧。」 然后,他用清晰的咬字跟我闲聊说: 「你住在哪儿呀?」 「哦,住在新开发地区附近的水木通。」 「哦,水木通那里啊,那里离我家很近呢。有空来坐坐吧。」 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论到表演连环画剧,胜丸老师是全日本第一把交椅。难怪他聊起天来如此能言善道。 三天后,我带着我的第二篇作品,再次拜访林怪人的总部。可是,他说他现在手头没钱。我是抱定了可以领钱回去的念头而来,所以没带回程的电车钱。我就像神风特攻队一样,只载了单程燃料而已。 「这样我很为难呀。」 「那我跟邻居周转一下。」 我等了约两个小时,总算拿到了这次的两百圆酬劳。 看来,林怪人的总部生意算不上好。即使是在西元一九五二、五三年的时候,花上三天画完一卷(十张一组为一卷),酬劳才两百圆,也不是多好赚的一工作。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三千圆而己。而且得自掏腰包花电车钱和时间去总部,有时候还不一定可以当场领到钱,太不划算了。 胜丸老师曾说他要独立创业,所以我决定去找他商量商量。然而,我去到老师告诉我的地址,却没看到类似的人家。我正觉得奇怪,四处寻找,原来我不该把老师的「家」想成一般的人家,那只是一栋小屋罢了。 「哎呀,欢迎欢迎。」 我一开门,立刻受到胜丸老师的声音迎接。可是,从门口到胜丸老师坐的地方,堆满了茶壶碗盘等杂物,根本无从靠近。老师巧妙地挪开那些东西为我开路,请我进去。 「其实呢,水木先生。」 「不,我姓武良。」 我的本名叫武良茂,这是只在境港一带才有的罕见姓氏。可是老师完全不以为意,执意要叫我水木先生。好像是因为我住在水木通,所以才这么叫我。就类似角头老大都会被用当地的地名称呼那样吗?总之,我的笔名「水木茂」就在这时候诞生了。 「我这次要从小林那里独立,开一家阪神画剧社。」 「哦。」 「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画家。我希望水木先生也来帮忙。」 因为我正好决定离开林先生旗下,便答应了铃木胜丸老师的邀约。 然而,出租公寓那边的杂务增加,让我没办法尽情投入连环画剧的创作。 像是水管阻塞、粪水倒流(当时的厕所是化粪池式的)、退休刑警醉后闯进别人房间大闹、遭小偷闯空门、下雨漏水、有死猫等等,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此时,弟弟又怀着失恋的情伤从乡下来到城里。我本来想叫他帮忙处理公寓事务,结果他说要去公司上班,半点派不上用场。我迫切需要人手帮忙,便请嫂嫂从境港过来。我哥因为成了战犯,被关进巢鸭监狱,嫂嫂也没在工作,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没想到她把孩子也一道带来,为了帮孩子找幼稚园什么的琐事,反倒添了更多乱子。 同时,那一百万的月缴房贷也渐渐拖延,讨债的三不五时上门来要钱。讨债的也知道我实在没钱,便怨恨无比地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带着吸血鬼般的诡异氛围现身。 「你~怎么能~穷~成~这~样~」 像这样倾吐怨言。 「哎呀,实在是我不会做生意啊。」 「那~为什么~不~去拜托~不动产商~」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我立刻去找不动产商,于是小白脸、朝鲜gcd、黑帮等来头莫名其妙的房客,便陆续上门了。 形形色色的房客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出租公寓的房客渐渐增加,感觉颇为顺利。(真的吗?)我开始全心投入绘制连环画剧的工作。 一开始,我画的是《雨夜伞》这类的怪谈故事,后来听说西部剧比较受欢迎,便开始画起西部牛仔的故事。至于剧情,是去新开发地区的电影院看约翰·韦恩的电影后,即兴编成。 像是《神秘西部王》《阿帕契断崖》,都画了五卷(五十张)到十卷(一百张)左右。 然而,即使我沉迷于创作活动,讨债的还是一样会上门、房客一样会叫我上屋顶清塞住的烟囱,动不动就被打断。 除了这类「公务」以外,也得跟房客连络感情才行。 房客会忽然晃过来找我聊天,我也不能叫他们滚开。我无可奈何,只好敷衍应声。有一次,房客居然来找我商量偷渡的事。神户是个港町,而且当时战争才刚结束不久,经常会有一些古怪的事情发生。 二楼住着跳脱衣舞的大婶,没事就来邀我去看她的脱衣表演,还给我剧场的免费招待券。我心想糟蹋人家好意也有碍社交,便丢下连环画剧创作跑去看,结果只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大婶拿手巾擦背的「入浴秀」,一点都不吸引人。大婶跟她老公住在一块儿,老公是那家脱衣舞剧场的喇叭手。大婶一上台,老公就会格外高亢地吹起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公居然是东大毕业生。 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脱衣舞大婶正下方的房间住着一群小个子。一开始是一个人租,不知不觉间就变成十几个人出入,而且全是小个子。但也不会因为个子小,就会塞得进小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床上睡几个、床下睡几个,然后天花板里睡几个,他们好像就这样住在里面。 他们似乎非常忙碌,不晓得在急些什么,随时随地都惊慌失措、匆匆忙忙的。我觉得他们真是奇怪的一伙人,帮忙杂务的嫂嫂说,她在那个房间的床上看过手枪。 过了两、三天,刑警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求监视小个子的房间。我诧异地想:果真有什么问题吗?后来又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不同的刑警,也说要监视。 监视的刑警有两组,好像在彼此较劲。这也是件怪事,我问怎么会这样,才知道原来这栋公寓位在两个警察署的辖区分界线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惊讶极了。 「倒是你,真亏你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呐。」 「此话怎讲?」 「那伙人是国际黑帮呀。」 「咦~!」 刑警们监视着,小个子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家。感觉情势一触即发,绝对会引发一场枪战。 「那我要赶快去避难了……」 「啊,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不对,会溜掉的,请像平常那样行动。」 刑警们因为紧张过度,大口大口猛抽着烟,一边说着恐怖的话。 正当我心想这下不得了的时候,大马路传来不寻常的吵闹声。众刑警认定那一定就是黑帮集团,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出去一看,只见最早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已经被上了手铐,推进警车里面了。 小个子看到我,举起手向我招呼说:「多谢关照啦。」 隔天看报纸,斗大的标题写着: 「国际黑帮落网」 我去他们的房间整理,发现除了棉被以外,就只有一只包袱而已。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跟嫂嫂和弟弟谈论说。 「有人在吗?」 此时,一对陌生老夫妇在玄关叫门。 「我们来领东西。」 原来是国际黑帮集团首领小个子先生的父母。老夫妇寡言地述说小个子先生的生平。 「他是独子,都怪我们太宠他……」 小个子先生一路念到大学,但大学读到一半就开始学坏,变成了黑帮分子。 「每次儿子闯祸,我们就像这样四处处理善后。他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孩子啊……」 连我端出来的粗茶,他们都客气地推辞没暍,提着似乎装着被褥和内衣裤的包袱离开屋子。然后,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之中。 「怎么了吗?」 「我们在等车子来载东西。」 「请到里面等吧。」 「不,在这里等就行了……」 他们的身影,单薄得仿佛寒风都可以吹透。 跳脱衣舞的大婶感慨良多地说: 「干辛万苦养到那么大,居然成了黑帮啊……」 黑帮事件结束时,父亲也从乡下搬过来了。我搬到白天也晒不到太阳的房间,因为把采光好的房间拿去租人,可以收比较多房租。 待在这个房间里,完全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某天我在睡觉时,忽然有人用脚踩我的脸,把我给吵醒了。打开电灯一看,一个陌生老人大叫着: 「这里是俺的房子!」 我完全弄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欵。」 「不,这里是俺的房子!」 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我推开他,走到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啊,原来在这儿。你啊,怎么可以随便跑进别人家里?」 年轻男人拉扯着老人的手。我因为被踩了脸,又一头雾水,怒道: 「这人搞什么啊!突然闯进别人家里,简直胡闹!」 我认为对方应该表示一下歉意才对,没想到年轻人吼道: 「你说啥!」 他恶狠狠地瞪我,而且眼神不太正常。我这是在做恶梦吗?我揉揉眼睛,但根本不是是做梦,年轻人还以恐怖的蛮力揪住我的衣襟。正在危急关头,这次换一个中年大婶登场: 「啊,原来在这儿啊。」她说。「不好意思啊,他们两个都有点不正常,真不好意思啊。」 原来,这对父子脑袋都不太正常。中年大婶努力安抚他们俩,总算把人带了回去。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那个大婶,扛着白萝卜或洋葱经过。我没多想就跟上去,看到一栋小房子门口挂着「修补衣物」的牌子。大婶似乎是靠帮人修补衣物,扶养两个生病的家人。我心想,她也真是辛苦。 继国际黑帮之后,搬进来的是一对自称来自四国的佝偻夫妇。他们不晓得靠什么维生,成天待在家里,晚餐时间就煎足足有两公分厚的巨大鲸鱼排吃,一人吃两块,两个人能吃四块。 他们总是精神奕奕,而且很热情。他们说要找机会开一家牧场。我在画连环画剧的时候,他们便会喊着「老师」,带着糕饼进房来,跟我说开牧场的计划。真是善良又有礼的人。 某天,朝鲜共产党员的房间窗户被人用玻璃刀巧妙地割开,他准备在三宫开店而攗下来的钱全被偷光了。 他平日就常忧虑祖国朝鲜的现况,高谈阔论他的理想,但碰到这种状况,别说是用来唬人的理论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他肩膀垮下,唉声叹气。 大家着手追查窃贼,想向隔壁房间的四国善良夫妇打听状况,没想到打开他们的房间,竟已人去楼空。 「啊,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搞了半天,善良夫妇竟是专偷公寓的窃贼,用偷来的钱买鲸鱼排吃。 善良夫妇消失之后,一个自称财阀「浅野水泥」的五男跟着管家一起上门,说要租那个房间。他们看了那个房间,但是说需要两个隔间,结果没谈成。 真是受不了,独独这个房间,就接二连三闹些出人意表的怪事。 东京的大师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水木先生,你要走运罗!连环画剧的大师加太浩二老师就要从东京过来了。」胜丸老师说。 说到加太老师,据说他画一卷十张可以拿一千圆,跟我画一卷两百圆差了五倍之多。而且,他一天可以画出五卷,跟三天只能画出一卷的我相比,又是十五倍的差距。 「咦?加太老师要来吗?那么老师要下榻何处呢?」 「我家你也知道,太小了,若是水木先生的公寓……」 「那太光荣了,请老师务必下榻寒舍。」 我在加太老师来的前一天买了便宜的肉和糖精(当时砂糖很贵),准备好寿喜烧火锅等他光临。当天终于到来,加太老师大驾光临。 加太老师左摇右晃着年纪轻轻就颇为稀疏的头,连珠炮似地说话,然后看了我提心吊胆递出去的画,说道: 「这种程度啊……」 他边说着,边把肉扔进口中,批评道: 「唉,看今后的努力吧。」 加太老师要在关西住上几天,画二、三十卷连环画剧,所以我得帮忙他上色的工作。 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实际的连环画剧表演了,但在没有电视的当时,连环画剧是孩子们重要的娱乐。连环画剧不是用印刷的(有种叫做教育连环画剧,在学校表演,那种画剧就会用印刷的),所以原稿就等于作品,世上就只有独一无二这么一张。因此,画好图、上好色后,要在上面涂一层透明漆来保护。 我负责的就是上色的阶段。便秘的连环画剧画家因为病情恶化回故乡去了,所以我一肩扛下了协助加太老师的任务。 加太老师后来每个月会来一次关西工作,我每次都帮忙他上色。 当然,我自己的工作也继续以一卷两百圆的价码进行着。据加太老师说: 「干这一行只会把自己搞到忙得要命,却赚不了几个钱。」 连加太老师都有这种感觉了,我的情况更是惨不忍睹。 无论刮风下雨,都全年无休。在街头表演的解说员大叔都全年无休了,我们当然也得全年无休。 因为忙成这样,我自己虽然从事连环画剧的工作,却几乎没空看其他作者的作品,更遑论好好欣赏在街头上演的连环画剧。我只是听胜丸老师提过一些情形而已。 而胜丸老师的阪神画剧社,似乎生意每况愈下。才两、三天没看到胜丸先生人影,没想到就接到消息,说他在北海道的某处服毒自杀,送医急救。 加太老师因为有出租连环画剧给阪神画剧社,所以带着相关人士到神户协商善后事宜。 然而,胜丸老师可能是身体太强壮,居然在医院恢复意识,宛如不死凤凰般死而复生了。 复活是很好,但胜丸老师已失去信用,加太老师他们再也不肯提供画作给他了。如此一来,阪神画剧社的工作自然就得靠我一肩挑起。 我拼命地画西部剧,但是一如往常,这不是份赚得了钱的差事。别说胜丸老师了,连我都跟着一天比一天贫困,终于落到不得不卖掉公寓的窘境。 破公寓里住的全是些又穷又怪的家伙,实在赚不了多少银子。如果真的能赚钱,之前的屋主也不可能把公寓卖给我。事实上,上一任屋主就是连同负债把这栋公寓卖给了我。 就在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老天伸出了援手。 我常去的当铺老板说要给我做媒,对象是经营旅店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女。 我觉得这真是求之不得,但那是有条件的。对方是独生女,所以不能嫁人,而是要招赘。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要我入赘,让我弟去入赘就行了。 决定叫弟弟入赘后,首先安排相亲。 相亲当天,要相亲的弟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说好的地点。连络他的公司,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迫不得已,相亲只好作废,这场姻缘自然也告吹了。不久后,弟弟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了。 「我通宵打麻将,输惨了。」 「混帐!打什么麻将!昨晚不是重要的相亲日吗?!」 「啊,我全忘了。」 如此这般,天助我也的机会也泡了汤,终于必须把公寓卖了。我开价一百万,没有人买,最后降到九十五万,卖给了一个长得像金刚的大婶。而卖公寓的钱也被讨债的抢走,手中只剩下少少的二十五万。我为无处落脚而发愁,便用这二十五万买了弟弟的朋友(他后来成了电视台的高层)在西宫今津出售的房子。这一带从前是商店街,我原本打算开店,却苦无资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维持现状。 此时,铃木胜丸先生和加太先生对我说,以前在东京有个叫伊藤正美的人的作品《墓场鬼太郎》很红,要不要来画个类似的作品?我于是把作品命名为《墓场的鬼太郎》,是当时正流行的因果报应故事。但我抓不到这种题材的诀窍,所以一直不受欢迎。 但胜丸先生因为东京方面再也不提供图画,只能仰仗我的《鬼太郎》,我也不能再继续迷糊下去。一开始我画得太血腥残酷,招致失败,所以接下来我用哥哥的孩子当模特儿,用《空手鬼太郎》这个标题,画了鬼太郎去冲绳练习空手道的故事,稍微受欢迎了些,让我松了一口气。当时我情急之下,想出鬼太郎的口袋里面装了颗眼珠子,而那其实是他的父亲,这个设定意外地大受好评。从此以后,眼珠子便成了固定班底。 那时候还没有鼠男这个角色。《空手鬼太郎》画到一百卷结束,然后改走科幻风味,叫《墓场鬼太郎,伽罗瓦篇》,画了四十卷左右,但这次却失败了。 我不得已改画《幽灵之手》,画了九十卷,但也不怎么受欢迎。 没办法,我只好让鬼太郎穿上背心,让他拥有超能力,画了一百卷左右。 最后我画了《小人横纲》,这部很受欢迎,连画了好几回,但没有画完就结束了。 因为,连环画剧这门行业,在《小人横纲》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柏青哥店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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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一天,一个叫西乡的人来拜访,说想租下我家一楼。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要开柏青哥店。 「哦,柏青哥店?」 「嗯,柏青哥店。」 进行像这样傻傻的对话之后,我用一个月八千圆的租金把一楼租给西乡青年,搬到二楼去住。 一楼重新装潢的时候,二楼也稍微改建,弄了一个房间做为我的画室,总算万事俱备之后,柏青哥店开始营业了。 锵啷锵啷、锵啷锵啷,声音震耳欲聋。 我也想捞个一笔,进店里玩过几次,但可能因为店里放的都是些中古机台,钉子都生锈了,很难进洞。 正好那时,以战犯的身分关在巢鸭的哥哥被释放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就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哥哥和他的妻儿、弟弟,还有偶尔会从乡下过来的父母,所以得增加房间才行。 我把才刚改建的屋子又改造了一下,不晓得是不是改上了瘾,一下子敲掉壁柜、一下子在晒衣杆上动手脚,不断地改造家中各处。明明成天喊着连环画剧的工作忙得要死,却又每天在那里画蓝图。这种改造屋子的癖好,直到现在都还改不掉。现在住的家,我也动不动就改建,把自家搞得简直像座迷宫。 言归正传,柏青哥店的生意并不太好,却因为就在楼下,吵得要死。我觉得八千圆房租不划算,涨到九千圆,没想到西乡青年的妻子这时得了肺炎,一命呜呼了。 西乡青年失去妻子,意气消沉,仿佛是我涨房租害死了他妻子似地,埋怨个不休,把店面顶让出去了。接着买下店面的,是一个开倾卸车的司机。 然而,司机好像没钱持续添购奖品,每隔一星期就把店门关起,去别处弄到钱之后,又拿着两、三千圆资本开店,做生意的方法很不可思议。 渐渐地,店门终于没再打开过,九千圆的房租也积欠了半年没缴。 我当时在画《鬼太郎》的连环画剧,非常忙碌,但还是费尽功夫找出躲在某处的倾卸车先生说: 「你房租欠了半年,这样很伤脑筋啊。」 「那我用柏青哥机台,来跟你抵押欠缴的房租可以吗?」 结果,我就被对方用这种奇怪的形式抵债了。我心想,柏青哥机台总有人会买,没想到三口卖一百圆还是没人要。最后只能丢给回收业者,大亏了一笔。 生活方面全靠连环画剧撑持,可是这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问题全出在总部不晓得何时会倒闭,如果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总部就会倒闭,所以老是被挑剔: 「这不会红呐。」 听到这种话之后,两、三天内作品若没红起来,就拿不到下一份差事。如果是小说或电影,即使当下没红,有时候也会在十年以后重新获得肯定,说什么是过早出世的杰作之类的。但连环画剧讲求新鲜、即时、付现,非常残酷。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要有趣。 我不管是睡、是醒,还是上厕所,都在构思剧情,却一直画不出受欢迎的作品。 这是因为连环画剧的性质所致,假设是十卷,就等于是十回的连续剧,若在画到一半的时候被断定「不红」,也不能因此就从第一卷重新画起,但也不能从第六集开始突然换主角,或让第二集死掉的人复生。必须在受限的框架下,让故事变得有趣才行。 每天都像在打仗。虽然画一卷的价码从两百圆涨到三百圆了,但物价上升,生活依旧过得很苦。即使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还是一样难度日。 结果,我画了连环画剧七、八年之久,碰上「不红」的危机四、五次,但都总算熬过来了。这「熬过来」的经验,似乎把我磨出了一种自信。接下来是出租漫画的时代,我在那时也三番两次遭遇危机,但我内心一直有一股自信,觉得可以像连环画剧时代一样熬过去,也总能在危机时刻坚持到底。 电视登场,连环画剧大危机!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一九五五年左右开始,连环画剧逐渐退烧。因为电视出现了。 总部的付款也开始经常拖延。即使在家中坐等,对方也不会主动付钱,所以我都是上门去讨。如果拿到钱,我就会松一口气,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咖啡都喝不到。因为即使特地出门去,也讨不到帐。 明明这么努力工作,怎么会穷困成这样?比起自觉窝囊,我更感到不可思议。 这段时期我一天画两卷,也就是二十张。想故事、画草稿,上色甚至画阴影,整整得花上十二个小时。而且,工作也不是平均稳定,有时候会有临时急件,年关和新年的时候也必须提早交稿,连续熬夜两天赶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柏青哥店关门后,我把店面整理整理,租给了牙医。有个自称柔道五段的壮汉说要租店面,还以为他要干嘛,原来居然是个牙医。 我顺道请他帮我治了两、三颗蛀牙,他也没收我钱。 即使忙成这样,我还是会抽空去绘画研究所(一星期去个四天左右)。 那里叫「神户市立美术研究所」,晚间在北野小学的校舍开课。老师是小矶良平、田村孝之介、小松益喜等人,课程以石膏像素描为中心。我除了小学以外,没有一所学校是念到毕业的,这家美术研究所是我念得最久的。 东京连环画剧的大家加太浩二老师,偶尔会到关西来。 有一次,他带了一个叫小寺国松的大叔到我家。 小寺先生是开工厂的,制造连环画剧上演时贩卖的糖果。后来我上东京画起出租漫画时,就住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 我端出抹茶招待加太老师和小寺先生。我故乡所处的山阴地方常喝抹茶,可是小寺先生好像对抹茶很陌生,误以为不懂茶道规矩的人不能喝,捧着茶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接着痛苦万分地开始转起茶杯。 众人盯着他看要怎样,只见他把茶杯愈举愈高,来到眼睛高度后,又开始转起茶杯,茶杯就在他的头上转来转去。 加太老师说: 「你在干嘛?」 「唔,茶杯上画着马的图案……」 「别管那么多,喝就是了。」 「不,我要欣赏茶杯上的画。」 小寺先生穷忍耐地说,然后喝了茶。 加太老师针对连环画剧的现况发表强势演说: 「别担心,连环画剧这玩意儿,从以前就是景气愈萧条就愈繁荣!」 可是,显而易见地,连环画剧愈来愈没人看了。电视推出以后,每卖出多少台电视机,连环画剧的观众就少掉多少。加上物价上扬,生活水准提高,表演连环画剧、卖小朋友一根五圆的糖果这种没效率的工作,也愈来愈没有师傅要做了。也就是说,连在街头表演连环画剧的说书人,也开始觉得到工厂领薪水比较实在。 阪神画剧社的胜丸老师也说: 「虽然加太先生那样说,但连环画剧还是不行了吧。像四国的分部,完全没送半点钱来。」 一旦开始出现颓势,接下来就兵败如山倒了。原本从事连环画剧相关工作的人,因为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勉强撑着,但情势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 胜丸先生也努力撑着,但情况一个月比一个月差。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吗?」 他开口闭口就这么说。 我也已经画了连环画剧七年左右,今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即使要改画漫画,也得上东京去。即使去了东京,也不能保证马上就有工作。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里,有军舰在日俄战争中沉没的一幕。船沉的时候遗留在船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只能就这样与沉船命运与共。 我回想起电影中的这一幕,心想要逃就得趁早。 加太老师仍旧坚持连环画剧能撑过去。可是在我看来,船都已经沉了一半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船只一起命丧大海? 我决心放手一搏,前往东京。 于是,我带着木箱与画图工具去了东京。 我先去拜访加太老师,他说: 「在东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保障唷。」 他吩咐我去找小寺国松先生。 我决定下榻在小寺先生经营的公寓。当时是一九五七年。 「你也三十八了,该成家了!」 小寺先生的公寓位在东京老街龟户。 那是一栋古怪的房子,总共「两楼半」,一楼跟二楼租人,剩下的半楼类似阁楼,是他经营的连环画剧糖果工厂的女员工宿舍。 宿舍房间有四张半榻榻米大,附三餐,房租一个月七千圆。说便宜是便宜,但煮饭用的是在来米,一凉掉就变得干干松松的。 我几乎是身无分文地来到了东京,所以必须立刻谋份差事。虽然我抛弃了即将沉没的连环画剧号这艘船,但也不是下一艘出租漫画号就等在眼前让我上船。我等于是在太平洋中挣扎求生着。 我先在加太老师那里帮忙连环画剧上色。 然后,我听到在关西画连环画剧的相山老师,转到东京来画出租漫画,便带了一瓶威士忌去打招呼。他把兔月书房这家出版社介绍给我。 一本出租漫画一百二十页左右,稿费三万圆,不过会先扣掉一成税金,所以可以拿到的约是两万七千圆,这是出版社开给我的行情。 可是,毕竟我没画过漫画,估不出画好一本要花上几个月。完成漫画、领到钱之前要怎么维持生计,是个大问题。虽然我也帮忙加太老师,但连环画剧都快灭顶了,所以也不是随时都有工作可做。总之,我得尽快完成一本漫画才行。 我每天都拼了老命投入处女作《火箭人》的创作,却进展迟缓。连环画剧是用毛笔画的,现在要改用沾水笔作画,让我一时抓不到要领。 可是,也不是抱怨的时候了。我只能埋头苦干,一心一意地画。 据说弹唱津轻三味线的初代高桥竹山因为没钱吃饭,只好拼命练琴,忘却饥饿。我也学他那样,拼命画图。可是因为不熟悉工作流程,所以画得很慢。 钱愈来愈少了,我开始上当铺。先是唯一仅有的破西装外套进了当铺,接着是皮鞋。 我去的当铺是一家世间罕见的良心当铺,老板不但让我开多少就当多少,有时候我空着手去,他还愿意用已经典当的东西再让我周转。就算可以做到右脸被打、左脸也伸出去让别人打,也很难做到像当铺老板这么大方。我一面对当铺大神感激涕零,一面坚持努力,总算画到只剩下十页时,却得了所谓的「书痉」。这是松本清张这些超级畅销作家也得过的怪病,因为书写过度,造成手部和肩膀、脖子僵硬而无法动弹,所以他们才会用口述笔记的方法,雇用速记员写下他们口述的故事。可是,我是画漫画的,所以没法采用口游笔记的方法。即便可以,也没钱雇用速记员。毕竟,我钱包里只剩下二十圆。 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我在被窝里面寻思着。我想,去打个针应该就会没事了」。 我拖着宛如半身不遂的身子去到药局,最后掏出二十圆,买了「一颗」维生素。 不晓得是不是这颗维生素见效了,我勉强可以握笔,总算在当天完成作品,隔天准备送到出版社去,但钱包里当然连一文钱也没有。我向住在隔壁房间、在说书铺子见习的一鹤大哥借了十圆车资,去了位在水道桥的兔月书房。这个说书铺子的见习生,后来成了情色说书界的知名大师田边一鹤。 兔月书房付了我两万七千圆,但我们为了笔名问题起了点纠纷。 我主张要用我的本名「武良茂」发表作品,出版社却说那种怪名字行不通。 「东信太郎怎么样?」 出版社的人选硬推销我这种电影明星般的花名。 「我画连环画剧的时候,用的是『水木茂』这个笔名……」 「嗳,总比本名像样吧。」 反复争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用水木茂这个笔名妥协了。 可是,这个名字是因为我以前住在水木通,胜丸老师他们随便给我起的绰号,所 以我是大大不满。不过,后来我的人生就像用水浇灌树木,愈长愈繁茂,运势逐渐好转,所以算是皆大欢喜。万一我就这样一辈子潦倒下去,一定会恨死这个笔名了。 笔名问题算是解决了,接着出版社要求我第二部作品画战记题材。 我花了一个月左右,画了《战场的誓言》。那时我是请好像没什么说书工作可接的田边一鹤「大师」帮忙我上墨(把必要的地方涂成黑色)。 我把《战场的誓言》送去出版社,对方却说第三部作品等三个月以后再拿来。那 这三个月我要靠什么过活?我觉得这下大事不妙。 正好那时胜丸老师终于撑不下去,来到了东京。 「哎呀,你逃到东京来的时候,状况还好,后来可就惨兮兮啦。我把家当全卖了,过来东京,连下一餐都没着落呀。」 的确,我风闻胜丸老师连小孩子的脚踏车都拿去卖了,情况应该相当凄惨吧。可是难得他来找我,我却帮不上什么忙。我想至少招待他去咖啡厅,于是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请他喝了杯咖啡。 「一年没喝到咖啡啦。」 胜丸老师是个老实人,我想这句话应该是事实。 在时代的洪流中,一个产业逐渐日薄西山的悲惨是无法形容的。那给人的感觉,已经不是能力或努力的问题了。明治时代,从拖车、人力车、铁道马车(注:铺设铁轨,让马车在上面拖行车厢的交通方式,日本于一八八二年铺设,做为主要都市市区交通工具,一八九七年后因电车普及而逐渐废止)、火车的快速变迁,让人深切感受到时代惊人的流速。我在作画之余帮忙加太老师少量的上色工作,总算是撑过了三个月,把第三部作品送到出版社去。 结果,对方的回答教人惊讶: 「我们没有拜托你画稿啊。」 不知道是对方失忆,还是我前两本作品销量不佳,总而言之,我三个月的心血都付诸流水了。真是教人欲哭也无泪。 这下子,明天起要如何过活?不,别说明天了,今天回去就得付清欠了三个月的房租。我只能去其他出版社投稿,这等于是去推销遭拒的稿件,教人心情沉重,但实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把稿子带到附近一家叫日昭馆的出版社。 日昭馆的老板看起来很亲切,我心想应该没有问题,没想到他说: 「我们不能收,不过其他出版社或许愿意采用。」 外头天都快黑了,我饥不择食地问道: 「你说其他出版社,是哪家出版社?」 「这个嘛,你拿去晓星那儿看看如何?我帮你打电话。」 这句话宛如来自上天的福音。 我在暮色逼近之中踩着木屐(皮鞋在当铺的仓库里),往位在浅草桥的晓星走去。 「我是日昭馆介绍来的……」 长得宛如战国武僧三好青海的主编接下稿子,开始读起来。这篇漫画的标题叫《地狱之水》。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十五分钟过去。我拼命地观察着青海师父的表情,脸上渐渐冒出蟾蜍油般的汗珠来。如果他也说不行,我就真的完蛋了。 三好青海师父抬起头来,然后用异于他长相的温柔声音说: 「很有意思。三万圆怎么样?」 我高兴得浑身没力,只能虚脱地应道: 「哦……」 结果,师父不晓得误会了什么,又说: 「好吧,那三万五如何?」 「好、好的!」 这次我大声地回答了。我收了钱,离开出版社,内心七上八下。因为我担心主编随时都会追上来说他搞错了,叫我把钱还回去。我快步跑向浅草桥车站,结果……啊啊,不出所料,背后传来青海师父叫人的声音: 「喂!等等!你等一下啊!」 我沮丧极了,停下脚步,师父追赶上来,气喘吁吁地说: 「哦,我想拜 托你画下一部作品啦。」 这次我真的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后来过了一个月,我使尽浑身解数画好一部作品带去,晓星居然倒闭了。 走投无路。 我只好又把稿子送去其他出版社,但没有一家肯收。 「我们不出这种类型的作品。」 像这样连续吃上两、三次闭门羹,精神上再也无法承受了。我是不是比别人差劲?是不是世上每一个人都比我厉害?我开始有这种感觉,再也振作不起来。 我绞尽最后的力气,去了以前用过我稿件的兔月书房。 「我们下次要开始出搞笑漫画,如果你要画就画搞笑的。给你一次机会,可是如果卖不好,就没有下次了。」 我没画过搞笑作品。即使同样是漫画,类型也天差地远。就像同样是演员,动作演员跟喜剧演员也完全不同。可是,我别无选择。管它是搞笑还是搞鬼,我都只能放手一搏了。 当我用力握紧画笔的时候,父亲从故乡上东京来了。 「你也已经三十八了,该成家了。」 父亲这么说。父亲当时在担任美军口译。 「爸,我现在不是谈什么成家的时候啊。」 我隐瞒太难以启齿的部分,说明大致情况,父亲说,待在这种阴暗潮湿的房间不死也要得病,说要帮我出押金,叫我搬家。 我在距离新宿南口三分钟的地方,租了一个房间。 搬了家是很好,但隔天开始,我又得为了赚钱而卯足全力画图。这时,应该不是因为咬紧牙关努力的关系,我的牙却痛了起来,但钱包里面只剩下两百圆。 我在镇里晃荡,寻找能用两百圆治好我牙痛的医生。最后在后来的「友都八喜」家电行后面,发现一家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牙医诊所。 进去看了之后,医生居然真的只收两百圆就治好了我的牙痛。 每天都在打仗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新的住处房租是一万两千圆,之前的房租是七千圆。我想得很简单:只要多付五千圆就没问题了。可是之前住的地方,再简陋也还有附三餐,结果这下子又多了一笔吃饭的开销。 我一个月大概有二十五天勉强可以吃饱,剩下的五天是没饭吃的。在原稿完成的五天前,我会陷入绝食状态。但是,人说穷则变、变则通,我想到了一个妙点子。我向附近的中华料理店点了五人份的外送,先吃饱了存起来,等店家来收餐具时,我就出门去。等到拿到稿费的日子,再装傻去付钱: 「不好意思,那几天我出门旅行了。」 我的搞笑漫画勉强过了关,画了两、三本,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受欢迎,所以后来又没了下文。 没工作了。这下真的完了。我心想只能放弃漫画,转行其他工作,便看起报纸的征才栏,发现了一则小小的广告:「征求漫画原稿」。 我开心极了,去了那家位在惠比寿的出版社。结果,那里空有公司之名,其实只是约两个房间大的公寓一室。 房里走出一个秃头老人,叫我用一本两万五千圆的价钱画漫画。听说这个老人以前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倒闭以后,就落魄潦倒了。 「我也得做事才能餬口,但又不懂外头的世界,所以想到来出版漫画。」他是这么说的。 我拼命画出一篇叫《o号作战》的作品拿去,他们只付了我一半的钱。回程的时候,我看到车站前面有人在卖陶瓷器,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买了一个笔筒。都已经够穷的了,而且只拿到一半的酬劳,买笔筒说浪费也的确是浪费,但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好像就是会做出一些没道理的行为。当时买的笔筒,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好了,秃头老人一直不肯付我剩下的稿酬,不管上门几次都给我唱空城计。终于有一天,我偷偷突袭,顺利逮到打算躲进厕所的秃子怪人。 老人说,他会把剩下的稿费分期付款给我,每天七百圆。每天都来这里领钱太不划算,所以我们约好每天傍晚在新宿车站的月台交易。 后来,每天到了傍晚,我就前往新宿车站。然而从第四、五次开始,我就等不到人了。为了区区七百圆,每天都在那里枯等两、三个小时。最后我终于败给老人,欠款就这么不了了之。生活陷入困顿,我又兴起转行的念头。 可是,我真的能胜任其他工作吗?即使赚不了几个钱,但这份工作是我喜欢的绘画,而且我也老大不小了,不是可以半途改变轨道的年纪。我只剩下坚持一途。于是我暌违许久地拜访了兔月书房。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等你呢。」 「咦,是要付给我之前积欠的稿费吗?」 「你每次来就只会喊钱,真没意思。画点战记作品过来吧,我们会慢慢付你钱。」 总之,算是免于饿死的危机了。 我画的是战记漫画,现实生活也宛如战争,每天都像在打仗。 全年无休,而且一天画上十六个小时,都快搞不懂自己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我才觉得幸福。 我唯一的乐趣,就只有吃香蕉。我会去买熟到快烂掉、没法继续卖的香蕉,一串只要一百圆。我从拉包尔的经验,知道香蕉快烂的时候最好吃,所以不在乎那是即将烂掉的香蕉。 即使如此,我每个月还是会奢侈一次。领到稿费的日子,我会发挥几乎要把稿费全部吃光的狠劲,大吃特吃。因为如果不这样犒赏自己一下,感觉都快被逼疯了。可是,隔天开始又是战争。 担任公寓管理员的老人,据说以前是个严谨的银行员。他看到我工作得这么狂热,佩服不已,总是允许我晚点再缴房租。 「工作成那样还付不出房租,是这世道太差了,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 《墓场鬼太郎》诞生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 可是,不晓得是称赞还是话中有话,出版社跟我说「你就是该画战记作品啦」,不肯让我更改路线。即使如此,我还是强硬主张,出版社便让我主编一部叫《妖奇传》的鬼怪作品短篇集,我在里面画了《墓场鬼太郎》。这时,我第一次把鬼太郎设定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幽灵族后裔,自以为是个新发明,信心满满,却不知为何完全卖不好。出了两集之后,就被出版社喊停了。《妖奇传》废刊,当然里面刊登的《鬼太郎》系列也腰斩了。 然而却有个热心的粉丝,写了一封长信给兔月书房。内容说《妖奇传》里面的《鬼太郎》超有趣的,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出版下去。因为这封信,出版社让我继续画《墓场鬼太郎》的后续。如果没有这封信,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鬼太郎了。 《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出版了三集。这时因为兔月都不肯付稿费,我决定不画了。没过多久,以前在画连环画剧的竹内宽竹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同意他画鬼太郎的题材。竹内先生是我朋友,所以我说可以让他画一本,于是他推出了叫《墓场鬼太郎》的作品,一个月之后,出版了五集,然后六集、七集、八集、九集一直出下去。这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我去向兔月书房抗议,然而他们坚称「《墓场鬼太郎》是短篇集的名字,所以不算侵害著作权」,谈判破裂。 推出《鬼太郎夜话》《河童三平》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负债又倒闭……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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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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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我的漫画作品的重要角色里,有个可爱的反派「鼠男」。 我在神户画连环画剧的时候,香山滋这个鬼怪作家(《哥吉拉》等作品的原作者)的小说里,有篇故事描述有个人住在全是老鼠的岛上,整个人就渐渐变成像老鼠一样,我从情节中得到了鼠男的灵感。可是,当时的鼠男还只是一个单纯的老鼠怪。 来到东京,认识出租书界的梅田荣太郎这个人以后,我发现他的举止和外貌跟我心目中想像的鼠男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单纯的老鼠怪就这样进化成「出色」的鼠男了。梅田先生也画漫画,但他似乎较关注漫画以外的事物,喜欢有如德国参谋总部那样缜密地计划事情。 他会像这样宣言: 「比方说,这里有十圆,我必须在前晚仔细地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它在明天变成一大笔钱。」 他还这么说过: 「和人见面时,必须事先演练好,设想我这样说,对方就会这样答,然后我又这样回。即使对方自以为自由自在地行动,但其实就像柏青哥的钢珠一样,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被我用语言的力量,受柏青哥机台的针所操纵着。」 我担任《少年战记》的负责人时,他建议我组一个「少年战记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他的计划进行,会有如何说不尽的好处。可是,他的目的其实只是要把他发明的新型纸飞机分发给会员,并收取工本费(也就是卖给会员)。 他的计划、发明之类的,几乎都是天不从人愿,以失败收场。唯一成功的一次,或许是他从落脚的村公民馆被赶走时,在判决中打赢了与市公所的官司。 我的老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生产的日子逐渐逼近了。 我们需要一笔钱,所以我去了兔月书房,要他们把积欠的稿费付清。结果,他们说要开二十万圆的本票给我。那是类似指定何时会付钱的借款证明书的东西。虽然不是现金,但总比啥都没有好,我便收了本票,拿去每个月付房贷的房仲业者那里,因为房仲业者也从事票据贴现(在付款期限前贴附利息换取现金)。 可是,我连每个月的贷款都会迟缴了,所以房贷业者狐疑地说: 「这个本票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也只有它可以换现了。 「万一跳票(无法兑现),就要你来付唷。」 他们总算换现金给我了。 然而,三天后,兔月书房倒闭了。我严命即将临盆的妻子说: 「还不要生,把下面闭紧再等一下!」 我火速赶到兔月书房一看,社长的眼睛红通通的,被打得满头包。 「没钱就是没钱。谁不服气,我就让他揍,你也要揍个两、三拳吗?」 又不是可以敲出钱来的宝槌(注:日本民间传说中,有个只要摇晃就可以变出宝物来的小槌),即使揍社长也拿不到钱。我莫可奈何,离开兔月书房,去向房仲业者道歉。 「我就说这种东西铁定有问题!」 结果除了每个月的房贷以外,我现在还得每个月分期支付本票的钱。 欠债增加了。兔月倒闭,工作没着落。我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事发生。 大藏省(现财务省)的官员找上门来。我还以为大藏省要发钱援助穷人,没想到官员说: 「这块土地是国有财产,是大藏省的土地。」 我哑然失声,说: 「我不管了!你们要拆房子抢土地,就随你们去拆去抢吧!」 官员可能觉得拿我这刁民没辙,那天先回去了。 隔天,官员又来了。 「其实我们昨天弄错了。我们搞错资料了。」 我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火冒三丈。要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搞不好已经被这接踵而至的不幸吓到心脏麻痹了。 此时二楼的桥本善春老师留在大阪的太太生病,便留下「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幸?」这句话回大阪去了。 我一个人四处拼命寻找可以投靠的出版社。我拜访了好几家,找到浅草桥的中村书店,总算愿意让我画一本。 我花了二十天火速完成,拿去交差,说好稿酬三万的,却只肯给我一万圆。 「不是说好三万吗?」 「我们已经不做出版了,要不然你把原稿带回去也行。」 如果把原稿带走,就得把这一万圆还回去。 「哦……」 我只能哼哼一声,摸摸鼻子打道回府。这本书结果也没有出版,一样在倒闭的混乱中进垃圾桶去了吧?我回到家,直盯着这一万圆看,结果税务署的人来了。 「你申告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我们怀疑你逃漏税。」 我忍不住大吼: 「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来是我迫力十足,从此以后,税务署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这个时候支持着我的,就只有我的自信。不是对创作的自信,而是对活下去的自信。而且,我心中并没有悲怆,反倒有一种「上天绝对会让我活下去」的乐天信念。幸而我健健康康,吃什么都觉得美味。离截稿有空档的时候,我会着骑脚踏车去墓地和古寺逛逛。我只要在古墓上小便,就可以依稀感应出墓里面埋着什么。因为有这样奇妙的特异功能,所以趁无人的时候在墓地上小便,聆听像是死者的声音,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还有,这些古墓大部分都位在蛛网遍布之处,所以玩弄大蜘蛛也是一种「乐子」。 现在东京各处都已经大规模开发,这类古老怪奇的地方也不复存在,即使散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还有许多这种神秘的地方。 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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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一九六三年左右,出租漫画显而易见地步上萧条之路了。 我去了水道桥高架桥下的曙出版。在这里,得趁头上没有电车经过的时候谈话,否则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白头发的土屋社长说: 「你是兔月倒闭,才来我们这儿的吗?真令人同情。」 头顶上不断地有电车经过,就像巨大电动按摩器一样震动着出版社和我。 「可以拜托你画战记作品吗?」 我立刻着手画好。 曙出版付钱很爽快,于是我连续画了三本。可是我拿第三本过去的时候,社长 说: 「你的作品好像卖得不好。下个月开始,只能给你一本两万五。」 被砍了五千圆。不安涌上心头,看来得先物色好下一家出版社才行。我绕到中央出版去看看情况。中央出版是剧画工房系漫画家的堡垒。 正好松本正彦先生来了,编辑邀请松本老师去咖啡厅,也邀我一道去。可是我身上没钱喝咖啡。我提心吊胆地喝着咖啡,而松本老师摇晃着他那宛如西乡隆盛(注:日本幕末的武士、军人及政治家,为「维新三杰」之一)的巨大身躯,从容自在地聊着。 不久后要离开咖啡厅时,编辑付了钱,我才如释重负。中央出版有辰巳嘉裕和樱井昌一这些漫画家。 「水木先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昌一先生称赞我,还请我喝咖啡。 最后,我在中央出版得到画一本作品的机会,而且还喝到了咖啡,收获不小。过了十天,我到曙出版去领钱,看到我的「力作」出版成书了。拿起来一看,作者怎么是武取勇? 「这是怎么回事?」 「用水木茂的名字完全卖不出去嘛。不好意思,我们帮你换了笔名。」 「哦……」 看来我的名字出名了——因为不受欢迎。 「在战记圈子里,水木茂这个名号混不下去了。」 「那么我可以画鬼怪主题吗?」 「鬼怪主题啊……如果换个笔名或许可以……」 「水木茂不行吗……?」 「你也真是罗嗦,看到木水茂这个名字,经销商就不肯收啦。」 简直就像混不下去的职业摔角选手戴上面具,以面具摔角选手的身分试图东山再起,或是不红的新人歌手换个艺名重出江湖,但我也只能改用「武取勇」这个名字试试了。 「那请让我画鬼怪作品。」 平常的话,我总是期待着回程去水道桥车站旁边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五十圆的咖啡除非情况特别,否则是喝不起的),然而这天我却连吃馒头的兴致都没有。过着这样的每一天,将近年底更是难熬。我从十一月开始就得为过年操心。 过了十二月二十日,我画好跟中央出版讲定的一本书送去。 中央出版有几个漫画家聚在那儿,每个都面露惊讶。他们看着我,口口声声说: 「他们不收的啦。」 「现在过年耶。」 我愣住了: 「怎么可能?我昨天才打过电话的。」 「可是,社长又不在。」 「不在?可是他说今天会在的。」 结果编辑说: 「刚才还在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前脚才刚离开。现在大概在御茶水站一带吧?」 我冲到御茶水站去。如果没钱,我就过不了年了。 年底拥挤的车站里,我果真看到中央出版的社长走在人潮中。 「我、我的稿费怎么办?」 「已经结束了。今年的业务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那我怎么办?」 「现在没钱。没钱也没办法。」社长冷冷地说。「明年再来吧。」 我束手无策,心想会不会有愿意先付款的地方,跑去拜访若木书房,结果被一句话就拒绝了: 「我们出的是少女漫画呀。」 黄昏已近,街头圣诞歌声高高作响。我怀着几乎想钻洞躲进去的心情回家。 回家一看,房仲商下达了最后通牒。因为太久没付贷款,说要把房子收回。隔天我去当铺筹了电车钱,到房仲商那里去解释。我一边解释,一边感觉嘴巴干燥无比,舌头僵硬。 抵挡不了睡魔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出租漫画日暮西山的时候,我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我自认做为一个漫画家,大概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因为杂志这些能见度高的舞台,从来没有年过四十的漫画家登场的例子。 就在这个时候,长井胜一夫妇带着米饼来拜访了。他以前开了三洋社这家出版社,但后来因为生病关闭了。 「这次,我要出版一本叫《garo》的漫画杂志,稿费一页可以出五百圆哦。」 「哇!这么多!」 「三平先生(指白土三平先生)也要来画,你也来吧。」 我高兴极了,于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画了《忍者无艺帐》。 然而,这份稿子一直没有被刊登。我心想是不是模仿白土三平先生的作品,人家觉得这玩笑开过头了?结果两、三个月后上了杂志,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开始每个月在《garo》画作品。 我也画了标榜说书风格的剧画《宫本武藏》,颇受欢迎,可是即使一页五百圆,因为是短篇,所以收入也没有多少。 一天,鼠男的模特儿梅田先生突然出现了。他已经不画漫画,改在宏文堂这家出租漫画出版社当编辑。 他请我画战记漫画,我画了一、两部作品,但这时出租漫画已经不再风行了。 《garo》的版面比出租漫画更大,似乎培养出一群爱好漫画的学生读者。可能是看到上面的作品,《少年杂志》来向我邀稿,要我画太空漫画。 我陷入沉思。 我没画过什么太空漫画。而且如果要接杂志的稿子,就得暂时放弃出租漫画的工作。即使是短篇,也会有六、七次的连载,所以加上准备期间,等于有两个月都得专心投入杂志连载。这段期间出租漫画的工作都必须暂停,但两个月过去,将来会如何,没人有把握。 在这个从出租漫画转移到杂志漫画的过渡时期,有许多漫画家判断错误。开始接杂志的稿子是没问题,但两个月的连载结束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即使想要重返出租漫画界,也没人要用了。事实上,桥本善春老师或许也可以说是这样的漫画家之一。 我拒绝说: 「如果没办法画想画的题材,我不能答应。」 后来过了约莫两个月,一个炎热的夏日,《少年杂志》的人又登门拜访,用我家脏兮兮的杯子喝了一杯水后说: 「我们的编辑方针改变了,请你自由画一篇三十二页的作品吧。」 于是,我立刻画了一篇叫《电视君》的作品。 这是一九六五年的事。 从此之后,杂志的邀稿便源源不绝。 《鬼太郎》开始连载,有了固定稿费,老婆也大吃一惊: 「拿这么多真的行吗?」 也难怪她会吃惊,因为之前的稿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 「傻瓜,出租漫画跟杂志,稿费可是差了十倍呢。」 就算这么说明,老婆依然仿若置身梦境,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看到长年累积、厚达三公分的当票迅速减少,典当的东西都赎了回来,我这才总算涌出了真实感。 过去,从老婆的和服到内衣裤,能当的全拿去当了。但幸好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流当,抵押得久的,甚至历经长达十年的岁月,又物归原主了。 我唯一的一件西装外套,是最早进当铺去的,所以「居留时间」也最久,回来的时候都变形了。我想拿去外头晾晾应该就会恢复原状,吊在外头,结果被小偷摸走了。 因为这样,我在一九六五年底得到漫画奖时,必须重新买一套西装。 连载增加,我开始变得忙碌万分。 我雇了助手,撑了三、四年,但还是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五小时是常态,惨的时候还得在炎热的夏季熬上整夜。 然后,我开始经常感到身体倦怠。 我自小就很难抵挡得住睡魔。 我希望每天至少能睡上七小时。可是既然有连载要顾,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后来过了五、六年,我开始晕眩。 我去看医生,诊断说: 「你这是睡眠不足。」 然后交代我: 「你得好好睡觉。」 我请医生开药,他开给我安眠药。 看来,这下不管怎么样都得睡了。 开始走红之后的第六年起,我渐渐减少工作量,把时间拿去睡觉。就像要弥补过去的睡眠不足似地,后来我每天都睡上十小时。 正好那时候我接到消息,说宝塚游乐园要举办夏季「妖怪大会」。 我去到宝塚一看,相关人士里面有一位是战争中一起待过南岛的军曹。 我忍不住说: 「当时的南方真是美好啊。」 他也说: 「下次咱们俩一道回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们讲定两个人一起去南岛。 我对军曹的老婆说: 「你老公真是个怪人呢。」 半晌之后,她回道: 「你们两个都是……」 自由率性的村民 我和军曹一起搭上飞机,两个人都好开心,甚至兴奋到晚上睡不着觉。 因为,我们即将重返长年相信是天堂的地方,这样的感激之情,让我们脑袋清醒极了。 那个漂亮的艾普蓓现在怎么了呢?少年托贝托罗还活着吗?村民们依然如故,像过去那样亲切吗……? 我胡思乱想着,对于没有履行「七年就回去」的承诺,总觉得无比懊悔。 「喂,看到岛了!」 军曹发出仿佛碰上劫机的怪叫声,把我给吵醒了。 记忆中的岛影,隐约模糊地浮现。 我和军曹手握着手,默默地注视着岛影,长达有五分钟之久。 机上的乘客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我们,但我们的心都已经不在现实了。我们的心已经飘上了天国,所以即使俗世的人瞪着我们看,我们也完全不以为意,顶多只觉得像苍蝇在飞,真是不可思议。 抵达小岛后,长年遗忘的天国气味便扑鼻而来。 「就好像回到了故乡呐。」军曹说。 「不,是天堂。」我说。 「真的。」他回道。 我和军曹拜访战事发生过的地点,他说: 「我要在这里游泳,游上一星期。」 「你是来这里游泳的吗?」我问。 「哎,有什么关系嘛。」他说。 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去拜访托佩托罗。 我和像海狗一样「噢噢」叫的司机,花了一整天寻找托佩托罗的家,却一直没有收获。都过了下午三点,接近傍晚的时候,我看见四、五个村民经过,便问: 「你们认识托佩托罗吗?」 「托佩托罗是我大舅子,托佩托罗的妹妹是我老婆,我叫托马利鲁。」 他还说: 「托佩托罗现在是酋长,我是他的副手。」 司机海狗先生也笑眯眯地跟上来。我原本以为,不管在地球上任何地方,只要是人,就得过得汲汲营营,但是这里不一样。他们过的生活,完全不受竞争这种可笑的原理束缚。我可以用肌肤感受到他们自由奔放、豁达大方的精神。三十年前的天堂,现在依旧是天堂。一种说不出的开放感与他们同在。脚下有虫鸣,天空有鸟儿飞翔。 我立刻被带往托佩托罗的……该说是国家?那里有鸡、猪和狗,七、八栋小屋,门口横放着一根五公尺长的竹子。 从后山延伸而出、宛如山谷的丛林,似乎也是托佩托罗的国家领土。 我说: 「保罗来了。」 妖怪般的族人从家家户户探出头来,同声发出「呜噢~」的惊叫。 他们热情款待我。可能是出于友好的表示,他们还把凤梨和香蕉往我的嘴里塞,让我不得不吃。当水果攻势把我搞得头昏脑胀的时候,酋长托佩托罗现身,和我握手。他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年清亮嗓音,而是变成了食用青蛙般的粗哑声音。他成了一个顶着大肚腩的中年欧吉桑了。 「你是托佩托罗吗?」我问。 「呼嘎!」他用一种不明动物般的叫声回应我。仔细一看,他居然热泪盈眶。副手托马利鲁叽哩呱啦地唱起当时的军歌跟日本儿歌:「大雨下呀下,我的妈妈呀……」 他们的人生里,只有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争算是一场变化,后来过的似乎都是风平浪静的生活,所以当时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过没多久,我被领到以前挖的防空壕去。「保罗出现了!」的消息似乎立刻传遍了托佩托罗一族的国度,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屋里出来,用肮脏的手跟我握手。 他们居住在辽阔的土地,房子大多盖在大路进入小路的地方,每一条小路通往一户人家,所以小路的入口开始就是那名村民的土地范围。我看到田里有两、三株烟草,也有一公尺见方的地瓜田。有时还有成列的、直径一公分大的夏季番茄。 那些田地很奇妙,就像欧洲会有精灵出没的那种。看到断崖,以为没有人家,却也有些怪人会在断崖上挖洞居住,令人惊奇。 许许多多的村民在前头为我带路。如果看到树上有果实掉落,就用刀子撬开坚硬的外壳,送到我的嘴边。里面也有些人长相恐怖,令人害怕,其实却亲切热情,与外表截然不同。 我不断地被强塞果实,正为难不已时,托布耶来了。我三十年前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是个单身青年。我听到他现在仍是青年,正在找老婆,吓了一跳。 「你现在几岁啦?」我问他。 「不晓得呐。」他也只这么回答,完全不在乎。 是啊,仔细想想,年龄根本无所谓。因为,生物只有活的跟死的两种,管它是蜻蜒、猫或植物都一样。只有人类发明了什么时钟,作茧自缚。 非洲的姆布蒂族(mbuti)似乎相信「急切会带来死亡,悠闲自在才能丰富生命」,说的完全没错。自然不会催赶人类,村民依循自然的节奏过生活,所以才能如此快乐。 「那个漂亮的艾普蓓呢?」 我问,他们说艾普蓓结了第二次婚后,生了四个宝宝。 「咦咦!」 我忍不住又大声惊叫。因为,艾普蓓三十年前应该就已经结婚了,而她居然年近五十又生了宝宝……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村民把我带去艾普蓓那里。艾普蓓的声音虽然变得沙哑,但仍然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只是鼻孔有点大)。 我正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艾普蓓的父亲跑来跟我用力握手。艾普蓓的父亲以前就是个老人,现在依然是个老人。而且,他还表演舞蹈给我看。 原来,人类在天堂是不会老的吗?我正这么想,托佩托罗来接我了。他说到了傍晚,就会有人喝啤酒喝到醉,拿石头砸人的头,叫我最好快点回去。 他们只要一罐啤酒就可以醉到忘我。据说酒精是战争结束后才传进来的东西,对他们的效果非常强。回去之后,他们准备了一条巨大的番薯在等着我。我说我不吃,村民不高兴,于是我大口咬下去,但这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番薯。这是品种叫「农林一号」的番薯,实在难以下咽。而且它还用椰子油煮过,滋味古怪到难以言喻。可能是看我吃番薯吃得慢吞吞的,托佩托罗还用他的大手拍我的背说: 「不必客气。」 原来,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东西难吃,这表示他们过的生活跟三十年前饥饿的时代完全相同。即使物资缺乏,他们也心地纯良。 富翁奇亚拉是个白发老人,也是教舞蹈的师傅。他说今天要特地为保罗我献舞,叫我去看。那种舞蹈动作非常古怪,但好像是在表现他们来自所罗门的祖先过去的模样,还有父母和孩子的关系。这些事物——祖先的历史、必须保护的事物,还有类似如何「教养」孩子之类的事,似乎就像这样,透过舞蹈自然地传递下去。 仔细想想,我觉得在这块大地里,只要有树灵、草灵、山灵和这些舞蹈,其他都是多余的。这里最近似乎就要变成独立国(注:拉包尔所在的巴布亚纽几内亚,于一九七五年独立),将来村民可能会像西欧人那样穿上长裤和西服,可是哪有必要穿什么裤子呢? 现在他们穿的这种叫做「拉普拉普」的腰布就很好了。拉普拉普底下很透气,不但凉爽,而且大小便的时候方便到难以想像。就算规定国民穿上裤子,也只会让他们长出各种癣罢了。就像这样,文明经常会带来无用之物,剥夺人的生存意义。 我被一个像猩猩的大叔拍肩,吓了一跳。他是托乌拉吉利吉,副手托马利鲁的哥哥,过去在澳洲统治时期曾经担任过这一带的村长。 「我带你去看歌剧。」他说。 我立刻去了 猩猩先生的剧场,那是一块砍伐丛林而成的平地,只有一栋小小的小屋,里面收藏着用来表演歌剧的朴素面具。他们各拿了一支啤酒瓶还有一根筷子般的东西,随即演奏起交响乐。各自敲打的瓶子声响,融合成奇妙的节奏。 那与其说是歌剧,更类似浪花节(注:始于明治时代初期的一种表演,利用三味线伴奏,说唱故事,内容多有关于人情义理),多是猩猩先生一个人在独唱。接着,各人双手拿着叫做「波可波可」的华丽物品跳起舞来。这个时候,猩猩先生已经沉醉在歌剧里,闭着眼睛陶醉不已。 我正想着: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歌剧,的确有意思。这时有人递椰子水给我。椰子的水里有白白的椰果,猩猩先生张着大口嚼椰果的模样,让人甚至错觉他是不是猴子的亲戚? 我有感而发:这样啊,即使物资缺乏,还是有很多好玩有趣的事物。他们的思考方式跟我们日本人完全不同,悠闲得甚至让人担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仔细想想,战争的时候,他们曾笑日本士兵成天工作,简直无法想像。而日本人则嘲笑他们是懒惰鬼。 日本人认为,抢着工作就可以得到更高的酬劳,所以像拉马车的马似地奔波不停(但事实上什么也得不到)。 而他们却是悠哉地工作着。他们似乎是以不违背自然之理为准则,所以早上去田里,挖个洞拉个「呸喀呸喀」(大便)埋起来,然后采收当天的粮食回去,这就是一天的劳动。 月夜的时候,大家躺在一块儿聊天。所以家族之间、部族之间的沟通也非常顺畅,不常发生争执。大家都闲适地过活。 小孩也都畅快地欢笑,几乎让人担心快活成这样可以吗?我甚至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这种笑,不就是人类长年追寻的所谓「幸福」吗?笑声与鸟叫虫鸣融合在一起,与自然调和。确实,我们在物质上十分富裕,但我们却失去了什么。 不事生产的原始生活,或是常有些怪人、奇人去实践的古怪却优雅的生活,又或是猫儿们身体力行的单纯生活,都得不到社会大众的尊重,却颁发勋章奖励那些领导群众操劳的人。或是政治家与企业手为求取利润,联手不择手段,净做些宣扬「物质第一」的事情,所以日本才会变得愈来愈没趣。 咕咕咕 鸽子咕咕 你要吃谷 我来拿给你 好好吃啊快飞下来 大家吃个饱 我们合唱了这首日本童谣后道别。我离开这座南海小岛,心中为这难以想像的悠闲生活感到哑然、惊奇。 他们不会因为隔壁家盖了仓库,就抢着自己家也要盖。他们的脑中没有「竞争心」这玩意儿。他们不害怕不竞争就会吃亏,大地之神似乎相当巧妙地调节着平衡。即使慢了人家一点,也不必惊慌失措。因为,人类原本就和鸟兽昆虫是一样的。 后记 哎,人生这回事,事后回想,感想多半是:「我怎么会那么笨?」 简而言之,回顾一看,感觉整个人生都是这句话:「我真的是个笨蛋。」不过,只要身体健康,拉得出粗壮的大便,人生就可喜可贺了。 有许多可喜可贺的事,也等于是幸福多多,不是件坏事。 我很幸运,现在依然拉得出粗壮的大便,所以总是拿这件事来向人炫耀,可是没人会羡慕我。因为价值观不同吧。 说这话有点臭屁,不过我觉得我过去的人生当中,「战争」是最有意思的一段。 毕竟当时我人在异境,经历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事。 复员回来,做为一介日本国民开始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件难熬的事。 还是热带的异国文化快乐多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定居在拉包尔生活。 我在日本画漫画,而我本来就喜欢漫画,所以可以做喜欢的事赚钱,还满不错的。漫不经心地挖着鼻屎,二、三十年就这样过去,回神一看,我已经成了个老头了。 然后,我小小声地、不让人听见地、念咒似地喃喃道:「我真的是个笨蛋吗?」 也就是说,水木桑(注:水木茂后来经常以「水木桑」〔水木先生〕做为自己的第一人称)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他啥都不会,所以忍不住想念念咒文。 不晓得为什么,我小时候、还有在军队里,经常被骂是「笨蛋」。有段时期,还以为「笨蛋」一词就是为了水木桑而存在。不过,原来那也只是暂时的,看来水木桑这人其实还是顶聪明的,所以虽然懒惰,却还是可以获得「成功」。 哎,人们经常计较人生成功不成功,不过不管成功不成功,都没啥大不了的。 人生的目的,还是在于活得健康,拉得出好屎吧。 大便很脏,所以大家平日都不去想它,但我不知为何,这一生就仿佛为了大便而生、为了大便而死。我从小就喜欢听有关大便的事,也经常为此搞得众人目瞪口呆。可是,早上起床,听到拉出粗壮大便的声音,就会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还有,听到放屁的声音,我就会兴起比听到贝多芬的音乐更崇敬的心情。我从小就喜欢听一些「屁事」,结果还被父母严禁谈论大便跟屁。 所以,我还是说到这里就好。其实,我还真想滔滔不绝地谈论大便,甚至想要变成大便。这也算是一种「病」吧!喜欢屁跟大便,这不太方便向人启齿,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所以我还是适可而止。不过,其实我好想继续地谈论大便。这果然是一种「病」吧! 二○○四年九月 水木茂 附录 水木茂年表 一九三一年 出生于现在的大阪市住吉区。父亲武良亮一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曾从事银行员、美军翻译。母亲琴江为士族后裔。为三兄弟中的次男。 一九二七年 五岁,受到帮佣「浓浓婆婆」的影响,对妖怪产生浓厚兴趣。 一九三七年 十五岁,小学毕业。 一九三八年 十六岁,就读精华美术学院。 一九三九年 十七岁,报考大阪府立园艺学校,成为唯一落榜的考生。就职松下电器,短短两天就被开除。接着从事派报的工作。 一九四○年 十八岁,考上矿业学校,半年后辍学。 一九四一年 十九岁,考上现在的大阪学园大阪高等学校夜间部。 一九四三年 二十一岁,收到征召令,前往拉包尔。 一九四四年 二十二岁,遭遇美军空袭而失去左臂,与当地原住民交好。 一九四六年 二十四岁,兵籍解除,回到日本。 一九四八年 二十六岁,考上现在的武藏野美术大学。 一九五○年 二十八岁,开始管理出租公寓「水木庄」,也成了日后笔名的由来。 一九五一年 二十九岁,受到房客的影响,成为连环画剧画师。 一九五三年 三十一岁,出租公寓经营不顺利,只好变卖。 一九五七年 三十五岁,一个人从大阪前往东京,完成第一本出租漫画《火箭人》。 一九五八年 三十六岁,在兔月书房出版处女作《火箭人》。 一九六○年 三十八岁,创造出「鬼太郎」这个经典角色。 一九六一年 三十九岁,开始出版《河童三平》。与来自现在的岛根县安来市的布枝相亲结婚。 一九六三年 四十一岁,开始出版《恶魔君》。 一九六四年 四十二岁,于杂志《garo》第一次尝试连载漫画。 一九六五年 四十三岁,于讲谈社杂志《别册少年magazine》开始连载适合儿童阅读的漫画。 一九六六年 四十四岁,成为当红漫画家。 一九六八年 四十六岁,《墓场鬼太郎》系列改名为《gegege的鬼太郎》,并制作成电视卡通。 一九七一年 四十九岁,重访巴布纽几内亚,始终向往搬去该地生活。 一九九一年 六十九岁,《鬼婆婆与孩子王》改编为电视剧。 一九九五年 七十三岁,成立妖怪协会。 一九九六年 七十四岁,故乡鸟取县境港市成立「水木茂大道」。 二○○三年 八十一岁,境港市成立「水木茂纪念馆」。 二○○七年 八十五岁,《gegege的鬼太郎》首次改编为真人电影。 二○○八年 八十六岁,推出第二集《gegege的鬼太郎》真人电影。 二○一○年 八十八岁,妻子布枝的自传《鬼太郎之妻》改编为电视剧及电影。 二○一二年 九十岁,连载新作品《gegege的家计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