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者(邪之制裁者)》 prologue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linpop 录入:洁白 电梯的楼层显示停止在最上层的三十楼。 一阵悦耳的铃声之后,笨重的金属门板随之开启。 朝铺着地毯的走廊踏出脚步的,是身穿西装的一名年老男性,以及外表打扮像个女强人的女秘书。 两人并肩在走廊上前进时,年老男性开口向身边的秘书问道: 「接下来的行程呢?」 秘书将眼镜扶正,以单手捧着的平板电脑确认这天的行程规画。她随即回答了年老男性的问题: 「傍晚五点要跟各研究部门首长举行定期报告会议。之后,晚上六点半要在日比谷的餐厅和不破厚生劳动大臣共进晚餐。」 「是吗,今天已经是跟不破约好见面的日子了啊?」 年老男性百感交集地回应。 厚生劳动大臣。 主导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国务大臣,亦即负责管理国家的社会保障行政和劳动行政等的内阁部长。这名年老男性的餐叙对象,也就是日本国的大臣。 「不破……那个不好惹的男人。每次跟他见面,他必定都会提出什么要求。今天聚餐的目的,八成也是想拉拢我支持那个药事法案。他或许是认为,如果能让业界龙头之一的天照制药——亦即我们替他背书,『那个药物』就能更快被核准吧。」 「您看起来不太乐意出席呢。是否要替您取消这次的餐叙?」 「不,这么做也不成。就算不想去,也不能放现任阁员鸽子呐。再说,就药事法修正这方面而言,我跟不破从以前就是合作关系了。」 沉默半晌后,年老男性微笑着再度开口: 「倘若那个法案通过——我们心心念念的『万能细胞』终于就能上市了。」 「我记得……那是基于医疗用途,以ips细胞调整成的制品吧。采用卵子细胞做为基底,所以能够再生人体的任何部位,宛如万灵丹一般。我听说临床实验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嗯。我们已经进行过充分的实验了。如果支持这个法案,应该就能打造出有利于贩售万能细胞的条件。尽管不破是个令人反感的家伙,但建立在利害关系之上的互助合作,可说就是社会啊。」 最后,两人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某扇门前。 年老男性在门外和秘书告别后,独自进入这间房间。秘书则是走到门旁的特设柜台坐下,然后开始工作。 这扇门的另一头是社长室。 踏入室内后,正面随即可看到一张高级办公桌,后方则是一整面的玻璃墙。 透过这面玻璃墙,东京的景色尽收眼底。 虽然下雨让现在的天空变得冰冷又灰暗,但在下方闪耀着炫目光芒的不夜城,可是一流的景致。无数雨滴落在玻璃墙上,反射出斑斓的光线粒子。即将迎接年末的十二月街景,满溢着温暖的光芒。 年老男性在椅子上坐下。 他的身子深深陷入以高级皮革包覆的椅背。 年老男性将打在玻璃墙上的雨声做为音乐,静静享受了片刻。 对他而言,从这里望出去的景色,永远都不同凡响。 这时——设置在办公桌上的室内电话响起。 这通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电话,破坏了他当下的悠闲时光。 或许是因为这独特的气氛被硬生生打断,年老男性有些不耐地拿起话筒。 『——从社长室望出去的景色怎么样,桐生社长?』 「……?」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不是秘书的声音,而是一道男声。 这是完全出乎年老男性预料的状况。 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直接致电社长室。秘书会先行接听来电,只在有必要时将其转接到社长室。除了秘书以外,不会有人打过来。 「你……是哪位?」 『好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是足以动摇国家的东西。』 对方的回应相当莫名。男子的语气听起来彷佛在演戏一般。 『你知道人命的价值吗?』 电话另一头的男子没等桐生回答,便开始诉说与这个提问完全无关的内容。 『有史以来,人类便不断为各式各样的事物订定价值,就连自身的性命也包括在内。拥有优秀才能的人或富人的性命,具有高度价值;相反的,随时能够以他人替代的人或是穷人的性命,便只有低廉的价值。』 「这是恶作剧电话吗?我从刚才就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呐。」 『你认为自己的性命值多少钱?』 电话另一头的男子再次向桐生提问。 下一刻,社长室的门被人轻轻开启。 踏入室内的人是秘书。但她的模样和先前不太一样。 她的脸上戴着奇特的面具,看起来非常诡异。 那是以布满皱折的暗红色布料制作而成的面具。双眼、鼻子和嘴巴的部分采挖空设计。面具所呈现的表情彷佛在哭,又好像一张恐惧至极的脸孔。 至于这张面具所使用的布料……真的会有这种事吗?那看起来简直像是被割下来的「人类的脸皮」。 面对眼前无法掌握的异状,桐生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发冷。 「园……园冈,你怎么啦!你脸上的面具到底是……!」 他的嗓音十分僵硬。秘书沉默地朝桐生缓缓走近。 而她的一只手——握着手枪。 「什……!」 她是怎么弄到手枪的?她为何会有手枪?桐生诧异得说不出只字片语。 他一脸惊恐地从椅子上起身。 企图和秘书拉开距离而后退的他,却被自己的脚绊到而狼狈跌倒。 握着手枪的秘书走向被桐生丢下的室内电话,静静将其切换为扩音模式。 随后,男子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彷佛他本人就在这个房里似的。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想要夺走他人的性命并不需要高额费用,只要一颗子弹就够了。讽刺的是,这样一颗子弹,还不值一张纸钞呢。你不觉得这是个单纯的真理吗?无论富人或穷人,人类的性命全都比纸片还不如。』 握着手枪的秘书,俐落地将枪口瞄准脚边的桐生。她的动作没有半点迟疑或迷惘。 桐生像是为了保护枪下的自己一般,对秘书摊开双手的手掌。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做这种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电话另一头的男子代替秘书出声回答: 『这就是蛮横无理的暴力啊,社长。遗憾的是,在这个和平的国度,大家都忘了自己也有可能轻易成为被剥削的一方。忘了自己也可能会被伤害的人们,实在是傲慢至极呢。所以,我现在打算再次剥削、践踏你们,好让你们回想起来。回想起每个人可能都会像个垃圾般死去的事实。』 秘书一语不发地从怀里掏出各种「道具」,将其一一排列在桌上。 刀子、钳子……尽是一堆让人不愿去想像用途为何的小东西。 「住手!救……救救我啊!我会给你钱的!」 秘书淡定地拉起手枪的击鎚。听到这个声音的来电男子继续开口: 『你刚才有问我是谁吧?我目前谁也不是。接下来,你将会为我的存在赋予意义。因为一切就从这里开始。』 桐生惊恐到最高点的双眼浮现泪光。 『我正是——被你们遗忘的「恐惧」。』 社长室响起两阵枪声和两道闪光。 室内再次回复平静,只剩洒落在十二月的冰冷雨声。 第一章 恐惧之脸 scare face 元旦。太平洋海面反射出朝阳的光芒而波光粼粼。 在新年的旭日逐渐升起的天空中,有一架直升机飞行着。 伴随着螺旋桨的轰隆动作声,直升机朝着一座小型孤岛飞去。 那是座宛如一整块巨岩的岛屿。 ——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 那就是这座孤岛的名称。 原本荒凉的岩石地表已施工修整。上方耸立着由六栋大楼构成,宛如城寨一般的建筑物。被有刺铁丝网形成的外墙包围的此处,是由法务省(注:法务省是日本的行政机关之一,负责维持基本法制、制定法律、检察、行刑、赦免、户籍、登记、维护国民权利、处理与国家利害相关之诉讼等事务)管理营运的特殊设施。 在地面刮起强风的同时,直升机终于降落在看守所的停机坪上。 一名身穿长版大衣的男子从直升机里头走下来。 男子的脸上布满皱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脸上流露出平易近人的表情,乍看之下有如一名老绅士。然而,深深划过右眼的那道纵向伤疤,以及掩着失去的那颗眼球的眼罩,足以让人轻易察觉到他的经历非比寻常。 男子从怀中取出折叠式的拐杖,将其伸直。 他的双脚并非不良于行。对男子而言,这拐杖是一种时尚配件。 男子拄着拐杖,悠哉地踏出步伐。前方已有一名身穿白袍的长发女子等待着。 黑色马尾,鼻梁上架着眼镜。对方是个拥有睿智眼神的冰山美人。无时无刻都做白袍打扮,纯粹是因为她不在意自己的穿着。除了脖子上的围巾以外,她的穿搭相当简素。总是面无表情的这名女子罕见地露出微笑,向白发男子行举手礼。 「似乎是我的直升机先抵达了。那么,容我再次说声新年快乐,狩月局长。」 白袍女子称呼白发男子为狩月。 听到对方向自己打招呼,狩月也微笑着回应白袍女了。 「嗨嗨,『博士』。也祝你快乐新年啊。」 狩月称呼白袍女子为博士。结果后者露出略为不明所以的表情。 「……局长,你打招呼的日文正确吗?」 「博士,你还是跟去年一样,是个很在意细节的人呐。语法这些不都是小事而已吗?语言只是一种沟通道具。只要能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目的就达成了,完全不成问题啊。」 「哼。你还是跟去年一样,是个随便的老爷子呢。我放心了。」 「人可不会这么轻易改变呐。」 狩月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说道。 问候过彼此之后,两人并肩向前走去。他们要前往和停机坪有一段距离的某栋大楼。在路上和负责巡逻的几名狱警打过招呼之后,不久,两人便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栋两层楼高,外观看起来有如学校宿舍般朴素的建筑物。 设置在周围的每座监视塔台上头,都有手持突击步枪的武装狱警伫立着。这栋遭到重度监管的建筑物,是收容了设施中特别罪大恶极的罪犯的单人牢房大楼。环顾每次造访时都戒备森严的现状,博士不禁喃喃说道: 「真受不了。当世人沉浸于元旦的安详之中时,我却得跟局长在这座脏兮兮的监狱岛上约会。虽说是工作,但我也想好好享受一下年节气氛呢。」 「不过,倘若我没有约你过来,你也只会窝在研究室里看电视而已吧?毕竟你没有男朋友,又只有肮脏的房间跟研究是好朋友嘛。」 「……你还真敢讲耶。」 「哈哈,看来被我说中喽~不过,也多亏这个工作,你才能在直升机上眺望今年的第一个日出嘛。得因此心存感谢才行喔。」 「局长充满自我认同的思考真让我佩服呢。」 「为了追求幸福,人无可避免地必须勤劳啊。」 「这句托尔斯泰的名言还真是没有半点安慰效果。」 狩月和博士从会面者专用入口进入设施内部。 不过,位于荒岛上的这处秘密看守所,并不会有一般人前来要求会面,所以,这里所说的会面者专用入口,其实是狱警们使用的出入□。事先接洽预约的典狱长迎接两人入内,检查随身行李后,两人终于顺利进入建筑物里头。 负责带路的狱警替他们打开好几扇上锁的大门,以利两人入内。 博士跟在狱警后方前进,开口询问身旁的狩月: 「所以呢?你八成又是来对他展开攻势的?而且,在一年刚开始的元旦就把我一起找过来,这恐怕是你跟他最后一次的交涉?」 「我很喜欢你敏锐的地方呢,博士。」 狩月笑眯眯地回以肯定的答案。博士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 「都已经被他回绝好几次了,你也真勤劳耶。」 「想掳获女性的芳心,需要持续不间断的毅力和热情。到了新的一年,或许能听见不同于去年的答覆呢。」 「刚才是谁说『人可不会这么轻易改变』的啊。再说,他也不是女性耶。」 「你真的很在意小事耶。得了小事症呢。」 「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病名啊。」 语毕,博士轻声透露出些许不满的意见。 「……我倒认为局长对『异端圣人』的期望过高了。」 在狱警的领导下,两人来到已经造访过好几次的某间单人牢房外头。 十三号单人牢房——入口的门牌上写着这几个字。 带路的狱警打开上锁的房门,向两人表示:「面会时间为十分钟。」 狩月毫不客气地领着博士踏入房内。 这是个简朴的房间,看上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家具。 床和马桶。除此以外,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其他东西。 约莫四坪半大小吧。就单一囚犯的使用空间来说,里头还算宽广。会觉得室内灯光有些刺眼,或许是导因于房内白得无机质的墙面。嵌在天花板里头的日光灯照亮着室内每一个角落,感觉足以让人丧失昼夜判断的知觉。另外,天花板里头还设置了嵌入式摄影机,持续着二十四小时的监控状态。 ——一名少年坐在床沿。 剪得像狗啃的一头黑发,冰冷到异常的眼神。他脸上看不到和年龄相符的活力,散发着宛如从战场回归的战士般的悲壮感。少年身穿囚衣,双手双脚都铐上了让人质疑是否执法过当的二道手铐和脚镣。 对于踏入室内的狩月和博士,少年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只是有气无力地望着地板。不打算出声,也不打算移动视线。 狩月对这样的少年攀谈: 「好久不见了,彼方老弟。我又来找你闲聊了。」 那是少年的名字。 被唤作彼方的少年,没有对狩月的发言表现出半点反应。 彼方像是一具尸体般持续沉默着,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到狩月所说的话。 狩月从怀中取出几张照片,将它们扔在牢房的床上。彼方连看都没看一眼的这些照片,拍摄的是某间办公室,以及惨不忍睹的尸体。 狩月并不在意彼方的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对他说明起来: 「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知名大企业天照制药的社长桐生昭一,被发现在办公室遭人杀害。实为令人沉痛的惨剧。」 彼方仍然不做回应。狩月也依旧不在意,以同样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犯人同样任职于该企业,是桐生的秘书园冈麻美。她在杀害桐生后,便在沦为犯案现场的社长室举枪自尽。」 狩月无视禁止接近囚犯的规定,亲昵地在彼方的身旁坐下。 然后,他从散落在床上的照片中,挑选了三张拿在手上。 「接着,我来说明一下犯案手法吧。秘书在进入社长室后,先是朝被害人开了两枪。子弹贯穿社长的左右大腿,被害人因疼痛而失去意识。之后的犯案过程就相当独特了。」 为了让彼方看见,狩月将手上的照片面向他的侧脸。 这些照片所拍摄的,都是看起来经过严刑拷打的被害人不忍卒睹的遗体。 「秘书将晕过去的被害人绑在椅子上固定,然后以刀子切下他的右手大拇指。那截断指之后在被害人的胃部中被发现。因此,秘书想必是强迫被害人吞下自己的断指吧。透过这种方式,让被害人心生恐惧,进而彻底夺走他反抗的念头后,便是最后的作业。秘书在被害人还活着的状态下,以割下颜面肌肉的方式将其杀害。被害人的死因是外伤性出血休克致死,导因于过度的恐惧和出血,死状真的相当凄惨呢。」 尽管被迫聆听这段残忍的故事,彼方的表情仍未因此出现一丝变化。 他想必对此事没有兴趣吧。这点狩月很明白。 虽然像是在对一尊石像说话,狩月仍没有就此打住。 「杀害社长后,秘书以朝自己头部开枪的方式自杀。虽说嫌犯已经死亡,但留下的两个谜团仍未厘清,所以这起事件也尚未彻底解决。而这两个谜团,似乎都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 狩月将手上的三张照片收入怀中。 「第一个谜团是『打电话到社长室的男子』。根据电信业者提供的通联纪录,某个身分不明的男子使用预付卡手机打电话到社长室。有证据指出他曾和被害人通话,而且还是在对方遭到杀害的前一刻。从状况来判断,这名男子涉案的可能性想必很大吧。我们现在正朝着将这名男子视为主嫌的方向进行搜索。」 狩月又拾起落在床上的其中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拍下了以鲜血写在玻璃墙上的诡异文字。 「第二个谜团,那就是『秘书的真实身分』。杀害被害人之后,秘书以鲜血在墙上写下了遗书,之后才用手枪自杀。不知为何,遗书内容是以德文写成。我们调查过该秘书的经历,在出入境报告方面,她没有入境德国的纪录,此外,她也不曾透过任何管道学习德文。然而,请专家监定之后,据说这份遗书的文笔简直可媲美土生土长的德国人。至于内容,与其说是遗书,倒比较像犯罪声明。内文十分简洁有力。桐生社长因自身的贪念而受到天罚。这世上所有的罪人,有朝一日也会遭受同样的处罚……感觉像是预言般的字句呢。」 狩月收起照片。 「不只是德文的问题。手枪的操作、拷问手法,这些都不是一般外行人能做出的犯行。我们只能判断秘书或许拥有『自身经历所不可能获得的知识和技术』。她有可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谍报员。而且,电信业者伺服器上的通联纪录,也留下了可能是秘书同伙的那名男子的犯罪预告——『一切就从这里开始』。这起案件有可能演变成和其他国家之间的外交问题,所以政府也非常担心。」 正因如此,警方才放弃干预——狩月的语气这么暗示着。 「于是,轮到我们——内阁情报调查局出马了。」 狩月在转瞬间露出犀利的眼神。 「彼方老弟。如你所见,我今天会这样过来拜访的理由,就是为了一如往常地向你提议『协助调查』的计划。」 说着,狩月恢复了平常那个温和老者的表情。 「条件也和过去相同。只要愿意协助调查,就可以把你的死刑判决减轻成无期徒刑。我们已经取得了法务省的善意回应。接下来,就取决于你的判断。」 无期徒刑。 不同于死刑或终生监禁,是有可能争取到假释的较轻刑罚。 尽管也是重刑,但对于彼方这种如果继续待在看守所里,未来必定会被处以极刑的囚犯来说,狩月提出的条件,可说是史无前例的理想。倘若是无期徒刑,最久监禁十五年。考虑到彼方仍是少年的岁数,甚至有可能更早出狱。想继续活下去的话,应该没有人会为此犹豫不决。 然而,就算听到这样的提议,彼方仍没有半点反应。 他只是持续以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单人牢房的地板,无视狩月极具魅力的提议。 明白彼方的沉默等同于「no」的回答,狩月从他的身旁起身。 他收回散落在床上的照片,然后对着彼方再次开口: 「……神奈川生化武器攻击事件。那个成为一切开端的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五年了呢。」 狩月转身背对彼方,准备和博士一起离开单人牢房。 离开之前,狩月维持着背对彼方的姿势说道: 「绯上彼方。你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上天赐给你的特别才能。让你的能力埋没在这座监狱岛上,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希望你务必能协助我们的团队。倘若未能得到理想的回应,我们也会检讨相关的因应方针喔。」 在彼方仍然一语不发的情况下,单人牢房的门再次关上。 背对着紧闭的金属大门,狩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一扫方才的温和氛围,对博士投以冰冷而锐利的视线。 「没办法了。对他『投药』吧。」 「我就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另一个房间已经备妥相关装置了。」 「麻烦你了,博士。」 听到狩月的指示,博士无语地表示了解。 她将双手插入白袍口袋,跟着带路的狱警一起离开。 ▲ 06:50 ▼ 一月。在东京的高级住宅区迎接的早晨。 住家外头已传来鸟鸣声。 少女站在房里的全身镜前方,打理着自己的仪容。 以右手挥开的一头黑色长发从背后倾泻而下。端整而楚楚可怜的面容,让她走在街上时总是备受瞩目。因为身型有些娇小,总是会被同年纪的人误认为年龄较小。尽管有着天真无邪的样貌,但她的双眸深处却透露出凛然的意志。是个同时能让人感受到稚嫩和知性,有着不可思议气质的少女。 她系好制服胸口的领结,将黑发拨至身后。确认自己倒映在镜中的一身装扮后,不自觉地望向摆在一旁书桌上的相框。 里头镶嵌着一张左半部被撕掉的照片。 照片上有着年幼的自己和父亲。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中拿着冰淇淋,露出极其幸福的微笑。 ……都已经是遥远的昔日光景了。 少女不禁苦笑。 「从今天开始,我又要去上学了。我出门喽,爸爸。」 语毕,她拎起书包,将读到一半的书放进去。 打点完毕后,这名少女——理世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她走下通往一楼的阶梯。烤土司的香味扑鼻而来。 来到客厅时,另三名家人已经围绕着餐桌就坐。 以平淡的表情默默读着报纸的一家之主、咀嚼着吐司的夫人,以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电视,顶着一头宛如不良少年的红发的长子。明明是一家相聚的时刻,家人们的心却一如往常地无法凝聚。 这是不破一家。在理世的亲生父亲过世后,这个家庭收养了无依无靠的她。 理世的父亲和不破家似乎关系匪浅。因此,身为一家之主的不破兼人成为她的监护人,并迎接理世进入自己的家中。 然而……不破母子似乎并不欢迎理世的到来。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最后才露面呢。今天开始就是第三学期了,你得早点起来准备呀。」 「……对不起。」 被责备的理世露出愧疚而颓丧的表情。 不过,夫人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再次出声挖苦她。 「想要住在不破家,就得过着规律的生活,不然就令人伤脑筋了。」 不管是夫人的冷嘲热讽,还是理世煎熬的感受,都和以往如出一辙。 理世走到自己的座位,在餐桌前坐下。她将吐司放进烤面包机,然后拉下加热杆。在理世这么做的时候,原本在一旁读报纸的一家之主不破兼人开口: 「我今晚应该没办法回来。不用替我准备晚饭了。」 「哎呀,新年才刚开始,您就这么忙碌吗?」 不破将手中的报纸折好,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今天傍晚,我要和执政党的年轻议员们参加新年会。虽然这不同于公务,只是一场聚会,但人际关系毕竟是这份工作不可欠缺的一环。」 「这样呀。看到厚生劳动大臣出席这场宴会,年轻议员们一定也会更有干劲吧。呵呵呵。」 不破兼人。 日本的现任阁员,同时也是负责管辖厚生劳动省的大臣。成为理世的监护人时,他还只是一名众议院的议员。但在一年前的内阁改组时,他被任命为大臣。尽管是即将迈入五十岁的年龄,但不破兼人在政坛仍称得上是年轻的一辈。 不破夫妇持续着看来鹣鲽情深的对话,朝彼此露出微笑。 「——烦死人啦。」 像是企图打断不破夫妇的交谈般,懒洋洋地坐在餐桌前的儿子——博光开口了。 「从今天开始,我又得重新返回那所学园,过着无趣透顶的住宿生活了耶。老爸今晚会不会回家的话题,根本无所谓吧?」 「博光,你怎么回事!怎么可以在父亲面前说这种话!」 尽管被斥责,博光仍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以爱理不理的态度继续说: 「我说啊,老妈,你也别再玩这种扮家家酒游戏了吧?别说今晚了,老爸可是三天两头都不回家耶。我们明明都只把他视为『摇钱树』而已,看到你逢迎谄媚的样子,我很想笑耶。」博光嗤笑道: 「不用刻意装出感情融洽的样子,我们一家人只要维持基本的关系不就好了吗?一大早就得听你们夫妻的温馨对话,只让我觉得恶心。」 「博光!」 「怎样啦,老妈?你想说什么吗?」 尽管被儿子的发言激怒,但夫人似乎也无法彻底否定他的说法。她只是怒喊博光的名字,并没有指摘他的发言。 相较之下,身为一家之主的不破大臣则是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面对儿子的意见,他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叛逆的儿子、冷面的父亲。不破家的早餐时间充斥着火药味。 「——你刚才那么说很不恰当,博光。」 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在一旁默默听着三人对话的理世,毅然决然地出声指责博光。面对理世开口的行为,博光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 「……啊?你说什么,理世?」 「因为你父亲去工作,我们才有饭吃、才能够去上学,这些都是得心存感谢的事情。然而,你不但没有感谢,还把自己的父亲说成摇钱树,彷佛跟他之间只剩下金钱关系一样。我认为这样不对。你拼命工作的父亲一定相当悲伤。你应该道歉才是。」 「啥~?你少摆出一副好像很了解这个家的态度啦。明明只是个『蹭饭的』。」 额头浮现青筋的博光怒瞪着理世。 「被收养的你,才是这个家里最花老爸的钱的米虫吧。你这种人啊,也只是老爸为了提升自己的社会形象,基于选举策略的一环而收养的小孩啦。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家伙说三道四啊。」 博光不屑地这么说,然后拎起脚边的书包背在肩上。他以打从内心感到厌烦的表情啐道: 「真受不了。我已经懒得继续看你们的嘴脸了。无趣的学园宿舍还比这个家来得好呢。我要走了。」 语毕,博光离开了客厅。 餐桌前只剩下三个人。理世和不破夫妇都陷入无话可说的状态。 ……不破家让人如坐针毡的气氛,从理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持续至今。她拿起烤好的吐司,默默抹上草莓果酱。她一心只想快点吞下早餐,然后逃离这张气氛尴尬的餐桌。 「理世小姐。」 夫人一如往常地用很有距离感的语气对理世开口。 「是。什么事?」 「请你之后记得去跟博光道歉。」 「咦?」 站在理世的立场,夫人的指示令人无法接受。 但夫人的主张持续着: 「博光会那么暴躁,一定是因为有什么烦恼,但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了他的意见,这样等于是放弃听他诉说的机会呀。唉,真是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无视理世的感受,过度保护儿子的夫人再次开口嘱咐: 「你明白了吧!要好好跟他道歉哟!」 「……」 理世不想说谎,但也不愿肯定,于是只能沉默以对。 再也无法忍受的她,放下吃到一半的吐司离开了客厅。 ▲ 07:05 ▼ 今天早上的气温很低,从双唇之间呼出的气息形成淡淡的白雾。 理世用围巾包覆住颈子,戴上手套的双手重复着握拳又放开的动作,借此驱赶寒意。 这里是东京都大田区的田园调布。 不破家位于国内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区。 穿越家中的庭院来到大门外之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美丽的银杏大道。朝蔚蓝天空伸展的锥状银杏树,尽管叶片已经枯萎,但不管从哪个住家的角度眺望,想必都是一片美不胜收。 不分季节,理世都很喜欢在这条银杏大道上漫步。 从刚才便走在一旁的同年级学生,拱起肩膀激动地表示: 「真的一点都没变!不破阿姨这个人感觉也太差了吧!我每次光是听你说就快要气炸了!」 她看起来极其愤怒。 姬谷唯。 和理世穿着相同制服,留着黑色鲍伯头的一名少女。 她是和理世就读同一所学园的同班同学。而且,两人不只是学园宿舍的室友,就连自家都住得很近。她是理世特别亲密的朋友,在新学期开始时,她们总是会约好一起去上学。今天也不例外,两人正朝着车站走去。 「最令人生气的,就是她刻意冷落你这点呢。像今天早上,博光是让不破叔叔的专用司机开公务车送他到学园吧?但你却得走路去搭电车通学。这样的家庭歧视很夸张耶。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未免也太冷淡了。这应该算是一种虐待了吧?」 「我并没有很在意就是了。」 「嗳,你是当事人耶,怎么可以不在意!单方面被打压可不是好事哟!」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光是供应我三餐、又让我好好上学,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觉得自己没有被虐待喔。」 「啊~真是的!」 唯忍不住在大马路上紧紧抱住理世。 「你的意见为什么总是这么伟大又成熟呀!这样一来,生气的我岂不是很像笨蛋吗!」 「等……等一下,唯!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很难为情耶,放开我啦!」 因为在意他人的眼光,被唯紧拥的理世不禁涨红了脸。 唯有个让人头痛的习惯——喜欢扑抱别人。 理世慌慌张张地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唯。相较之下,在紧紧拥抱理世之后,唯似乎也因此消气,态度终于渐趋平静。 随后,她转而开口柔声劝诫: 「不过,你也真是学不乖耶,理世。说起来,今天早上会发生那种事,是因为你又顶撞博光才吵起来吧?我之前不是要你别理他了吗?博光只是个长不大的笨蛋而已。面对不破一家人,无视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最理想的方式。」 「我……我没有顶撞他啊。我说的话都很普通耶。」 看到理世一脸不满地闹起别扭,唯不禁叹了一口气。 「听好喽,你口中的普通,其实都是普通人很难做到的事情。毫不畏惧地指责博光,可是连我们班上的男生都做不到呢。毕竟,除了那家伙的父亲的权力以外,他本人也是个令人害怕的不良少年嘛。」 「博光很可怕?会吗……?」 「可能是因为你跟他住在一起,反而没有察觉到吧。那家伙是只疯狗,就连要跟他交谈都会让人再三犹豫呢。校内和校外都充斥着他的不良风评。再加上,现在电视还在报导他父亲政治献金的负面传闻。真受不了,不破家根本没半个正常人嘛。感觉都是一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聊着聊着,两人来到了附近的车站。 通过验票闸门之后,她们在月台等待电车。 随后,两人搭上没多久便进站的电车。 和理世肩并肩握紧吊环后,唯露出微笑再次开口: 「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又能回到学园的住宿生活了吧?幸好直到春假为止,你都可以不用再靠近不破家了。」 如同唯所说的,从今天到春假开始前,理世会离开不破家,回到学园腹地内的宿舍生活。大部分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已经用宅配送往学园,唯一的行李,只剩手中这个轻便的书包。拎在手上的轻盈感,好比理世目前轻松无比的心情。 在对话停顿下来时,理世开口询问唯某件从刚才就很在意的事情。 「那个啊……唯?」 「嗯嗯?」 「你最近是不是被班上的男生告白了?」 「……咦咦咦咦!」 听到这个唐突的提问,唯打从内心大吃一惊而僵在原地。额头不断渗出冷汗的她,战战兢兢地转头望向理世反问: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早就知情了?」 「没有,我完全不知道详细的状况。纯粹感觉你是『这样的态度』而已。」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啦!什……什么叫『这样的态度』啊!我哪有!为什么你光凭我的态度就能够明白这种事呀!」 不知该如何说明的理世犹豫了半晌,最后选择开口: 「从今天早上开始,在跟其他男生擦身而过时,你都会回避对方的目光,还会刻意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这是对男性怀有后悔之情或罪恶感的一种表现。而且,你走路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一些。可以感觉到你想尽可能延后抵达目的地——也就是学园的时间。所以,我才会猜测你可能被班上的男生告白,然后回绝了对方之类的。」 「什什……什……!」 「我猜错了吗?看你好像有什么烦恼,所以我有点担心呢……」 理解自己完全被看穿的事实之后,唯哑口无言。 她维持着说不出半句话的状态,片刻后,才无力地垂下头从实招来。 插图39 「……我没有在烦恼啦。只是……该说踏进学园让我有点难为情吗……之前,我不是跟你一起去新年参拜吗?我们分开行动那时候,我凑巧遇到了班上的几个男生。然后……就被佐成同学告白了。」 「你说的佐成同学,是那个演员的儿子吗?」 「没错。就是坐在你隔壁,老爱乱枪打鸟地追求女孩子的轻浮男。只要是女生,都会被那家伙列入告白对象。不过,这就是他的作战啦。倘若被帅哥告白,任谁都会表错情啊。虽然我完全没被牵着走就是了。可是,听到对方说喜欢自己,还是令人很害臊嘛。」 「因为佐成同学不知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理世微笑着对一脸厌烦的唯说道。 唯已经有个让她一心恋慕的对象了。 关于自己的意中人是谁,唯并没有告诉过理世。只是在两人刚成为学校宿舍的室友时,理世曾听唯说她有喜欢的人而已。 提到自己的喜欢对象,唯不禁害羞地吞吞吐吐起来。不过,她马上又换了个语气开口: 「话说回来,你的『洞察力』依旧不容小觑呢。」 唯感触良多地喃喃说着,然后望向理世。 「你可以从别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或态度推测出所有事情耶。这已经是一种才能了。」 「也不是所有事情啦。而且,这不是才能,只是我有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罢了。」 「学习……你指的不是在学校上课,而是你老是在看的那些艰涩书籍吧?我记得是统计学跟社会心理学来着?凭我的脑袋,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书籍为何会跟你的洞察力扯上关系耶。」 「我在学习的是所谓的犯罪心理学。是透过分析罪犯的行动,来推测对方的身分背景的一种技术。我将来想跟爸爸一样从事警察相关的工作。」 「这个你之前好像也有说过。连将来的梦想都已经规划好了,你真的是个资优生呢,理世。」 唯双手抱胸,佩服地点了好几次头。但她随后又用略为不解的表情问道: 「可是,我之前就觉得这不太像是女孩子会有的梦想耶。你为什么会想做警察相关的工作呢?」 被这么一问,理世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 而后,她下意识地以围巾遮住自己微微发热的双颊。 「大……大概是因为……我想知道以前『曾经喜欢过的人』的想法……吧。」 或许是觉得将这件事说出口很害臊吧,理世死命缩着身子回答。 「不……不过,那只是让我开始学习相关知识的契机,我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哟!」 仅管理世试图辩解,但唯早已对她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什么什么!总是一板一眼的理世同学,原来是为了某个男生,而奋发用功到现在吗!所以所以,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呀!竟然能成功让超级不通情理的理世动了芳心!快点偷偷告诉我就好!」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说出来了!」 为了回避嘻皮笑脸的唯投过来的视线,理世不理不睬地别过脸去。 正当唯打算更进一步地质问她时,电车刚好抵达了品川站。 她们俩必须在这个车站换车。 步下电车后,两人在站内的宽广通道中移动。穿越人来人往的上班族和粉领族,走向她们要转乘的电车月台。 「……不过,你真的认真过头了呢,理世。」 走在一旁的唯突然这样喃喃开口。 「咦?哪一点?」 「还问哪一点,就是为了将来的梦想一心一意地念书这一点啊。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更放松一点。」 唯接着说: 「你看,我们学园不是有很多家世显赫的学生吗?或许是因为血统优良的关系吧,也有不少很帅气的男孩子。周遭明明充斥着跟这些男生挥霍享乐的同龄少女,但你却只是一股脑儿地念书,而且几乎不会跟我以外的人一起玩。其实,身为同性的我,也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且,男生们私底下票选出来的女生排行榜,你好像也是第一名喔。现在正值人生中难能可贵又灿烂的女高中生时期,如果不好好享受这个可以尽情为爱冒险的环境,总觉得很可惜耶。」 「……我很受欢迎吗?」 「唉唉~真是的,你天然呆的个性又来喽。明明能一眼看穿我的恋爱问题,但碰上自己的感情事,你却变得迟钝又晚熟啊。」 「……哼~才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呢。」 至此,理世突然止住脚步。 发现身旁的她驻足原地,唯也跟着停下来。 「你怎么了,理世?」 唯转头望向理世问道。 后者望向车站内部的某一角,看似落寞地眯起双眼。 「往神奈川方向的电车……几乎完全停摆了呢。」 理世注视之处,是通往东海道线电车月台的楼梯。 那里是忙碌扰攘的车站里头唯一显得冷清的地方,鲜少有人通行。 「对啊。自从第三横滨开发完成后,就更少人搭了吧。」 唯表示同意。 「这也没办法。『杀戮三日』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来着?当初,恐怖分子就是在神奈川县中部的沿海地区进行毒气攻击。那里被封锁了一年左右,在这段期间内,全体居民几乎都移居他处了,所以,那里应该变成乏人问津的区域了吧。现在,除非有事情要办,不然没人会去那里呢。」 理世和唯凝视着空荡荡的转乘口片刻后,转身离开。 早晨的车站内部,两人的身影再次融入忙碌的人群后消失。 ▲ 07:40 ▼ 位于东京郊区的一片广大腹地。 路树环绕着染上黄褐色的冬季草皮。除了校舍和学生宿舍这类建筑物以外,还有操场、体育馆、室内温水游泳池、网球场等设施。 静峯学园。 这是市内屈指可数的著名升学学校,就读这所学园的学生,多半来自富裕的家庭。 将近半数的学生都住在学校腹地内部的宿舍,所以平常很少会在校门口附近看到学生来上学的身影。不过,基于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因此有比平常更多身穿制服的少年少女们在校门口进进出出。 理世和唯穿越拱型大门,踏上前往校舍的人行道。 两旁种植着樱花枯树的这条通路尽头,有着理世等人的校舍。 那是一栋五层楼高,有着白色外墙,看起来高雅无比的西式建筑。 如果从上方往下看,可以窥见这些建筑物呈「口」字形排列。以中庭为中心,四面校舍环绕着,南方校舍的一楼同时是学园正门所在处。 踏入校舍后,便会来到设置着众多鞋箱的区域。 校舍内部禁止穿鞋子进入,所以必须在这里换穿学园配发的室内鞋。理世和唯加入其他学生的行列,动手脱下自己的鞋子。 这时候,理世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往校舍玄关深处那扇镶着玻璃窗、通往中庭的出入口。 出入口的另一头,是设置着喷泉的美丽中庭。 不管从哪一层楼的走廊往外看,都能够将这座西式庭园的美景尽收眼底。在晨光照耀下,中庭的喷泉溅出闪闪发亮的水花。理世相当喜欢眺望这样的光景。这副景象让她深深感受到自己已经重返学园生活。 正当理世带着平静的微笑凝视中庭时,身旁传来了好友的不满之声。 「唉~从今天开始,又得跟这只烦人的手表一起生活了。」 望向鞋箱内部的唯叹着气说道。 在室内鞋旁边,放着一只收纳在充电底座上,采用细表带设计的银色手表。 静峯手表。 它的作用等同「学生手册」,用于证明自己是这所学园的学生。 手表的表面上刻着校徽,感觉有些昂贵。在附近其他学校的学生眼中,这只手表就像某种程度的身分象征。男用的静峯手表在尺寸和设计上跟女用的略有不同,但性能都一样。 「我一直觉得上面的校徽很土呢。但为方便点名,校规又规定每个学生都必须配戴……」 「不要抱怨了啦。如果因为这样而拒戴手表,你会像之前那样被老师骂哟。这里头装了侦测器,只要脱下来gps感应就会消失。所以,就算人在很远的地方,老师们也了若指掌的样子喔。」 「真是让人不悦的高科技耶。只是为了点名,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因为这所学园有很多来自富裕家庭的学生,所以,校方大概是想严格执行品行管理吧。」 「不愧是优等生的意见。像我这样活在上个世代的人,只觉得这种东西让人窒息而已。」 将手表戴上扣紧之后,告知gps已启动的绿色led灯跟着亮起。 换上室内鞋的两人踏上阶梯,朝位于四楼的教室前进。 尽管不如室外低温,但校舍内部还是很寒冷。 这栋校舍冷暖气设备兼备。但因为好一阵子都没有学生踏进来,也不可能事先提升室内温度。在暖气充分发挥效果之前,恐怕得暂时忍受寒冷的空气了。 两人在走廊上和几个不算陌生的学生擦身而过,抵达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聚集了半数以上的同学。距离开学典礼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大家都没有坐定位,而是四处走动闲聊。聊天内容多半都是「寒假做了些什么」、「作业写完了吗」之类。 在教室的一角……还有博光和几个被他当作小弟的同学的身影。 身为老大的博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往后仰。三名感觉像是小混混的男同学包围着他,看起来正在设法讨好博光。瞥见理世出现在教室里,博光随即对她投以带着新仇旧恨的眼神。但理世无视他,转而和其他同学互道早安。 理世和唯分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理世坐的是靠窗的位子。 将书包挂在课桌侧边的钩子上之后,理世拉开椅子坐下。 「早安,理世。」 同时,一旁的男同学随即开口向她打招呼。 他是个将一头黑发用发蜡抓得蓬松,有着爽朗笑容的男孩子。 佐成良太。在新年参拜时向唯告白的那个同班同学。 「好久不见了呢。你过得好吗?」 理世朝座位在一段距离外的唯投以视线。察觉到她的视线的后者露出苦笑,表情彷佛在说「不用在意我,你就以最自然的态度对应吧」。 于是,理世摆出恭维的笑容开口回应: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呢,佐成同学?」 「哦,原来你也很关心我吗?真令人开心呢。」 佐成露出白齿,对理世回以微笑。 其实,理世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佐成这种装熟的态度,并为此困扰。 从好一阵子之前……理世就已经察觉到佐成不良的居心了。连行动分析都不需要。如同唯所言,佐成是在同学年之间以花花公子闻名的男学生。在看上某个女学生后,他便会执拗地缠着对方,展开热烈的言语攻势。从四月的开学典礼至今,他已经缔造跟五名女学生交往又分手的纪录。佐成压根不知道理世为了自己轻佻的态度倍感不解,又继续开口询问: 「对了,我想在这周三放学后举办新年派对。参加成员有男生四名,女生三名,现在女生还少一个人呢。不嫌弃的话,你愿意加入吗?」 「我……我吗?」 「没错。因为你很可爱嘛,相当受男生欢迎喔。难不成你毫无自觉?就连这点都很可爱呢。如果你能来参加,我想大家都会很开心。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 尽管知道对方是在拍自己马屁,理世还是不禁双颊发烫。 就这样答应佐成的花言巧语,总觉得让人有点不安,所以,理世决定回绝他的邀约。 「抱歉,我那天要跟唯一起外出呢。」 只要祭出唯的名字,感到尴尬的佐成应该就会退缩了吧。 然而,佐成却仍一派轻松地对理世微笑。 「这样啊,真可惜呢。不嫌弃的话,你也可以等到自己的事情忙完再过来喔。和唯一起过来也不错。愈多人参加,气氛会愈热络嘛。」 「你说和唯一起……真的可以吗?」 「我很期待你们过来喔。我会盛情招待的。」 语毕,佐成便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他走向另一个女生集团,开始和她们亲昵地闲聊起来。 理世不禁微微噘起嘴咕哝道: 「……我真搞不懂男孩子呢。」 明明才刚被唯甩掉,佐成却没有半点沮丧的反应,还露出了将理世锁定为下个目标的眼神。看来,他八成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去接近好友吧。而现在,他也正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理世。 理世带着某种难以释怀的心情从椅子上起身。 「——嗳,今天学校是不是有种怪味道啊?」 这时,周遭男同学的聊天内容传入理世耳里。 「我没闻到啊。是你多心了吧?」 「是吗~我总觉得有股味道耶……」 听到那名男同学的发言,理世也试着闻了闻教室里头的空气。不过,似乎没有对方所说的异味。虽然有点在意……但理世还是从座位上离开。 比起这件事,她更想赶快去跟许久未见的朋友们互道新年快乐。 ▲ 07:45 ▼ 神奈川生化武器攻击事件。这是自地铁沙林毒气事件(注: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发生于日本的恐怖袭击事件,多名奥姆真理教教徒在东京的地下铁三条路线共五班列车上同时散布沙林毒气,造成大规模死伤)以来,首度在日本发生的大规模恐怖攻击行动。 这起事件通称「杀戮三日」。 事件的概要其实很简单明了。搭载着「生化武器用的不明气体」的无人侦察机,在神奈川县的上空爆炸了。 从字面上来看,就只是这样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事情,却让小学、国中和高中的校园里出现堆积如山的孩童尸体。于公司埋首工作的人,个个化为在职场里倒地不起的沉默尸体。商店街、公园、市公所,县内的每一角落,都变成一片尸横遍野的凄惨光景。许许多多的人,在来不及和家人道别,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明白的情况下,一个接一个地当场倒下,然后不再动弹。这是不分男女老幼都惨遭杀害的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 扩散到空气中的毒气,在第一天夺走了三万人的性命。 第二天,又夺走了一百万人的性命。 不可思议的是,到了第三天,气体中的毒素似乎逐渐消失。随后,这个不明气体便自然地与空气融合,成为无害的存在。然而,因为缺乏毒素已经完全消失的确切证据,幸存下来的居民还是陆续搬迁至其他的县市。最后,留在这块土地上的,便只有构成昔日的神奈川县的一座座废墟。 「……是吗?已经五年了啊。」 从自己的座位上眺望窗外的理世,不经意地这么喃喃说道。 这句低喃,想必是对着不在这里的某人说出口的吧。对因杀戮三日而失去的双亲……又或许是对那名少年说出的话语。 那名少年。 ……直到现在,只要想起对方,理世便感到胸口涌现一阵痛楚。 校内响起了预备钟声。班级朝会要开始了。 在班导抵达教室前,学生们陆续返回位子上坐好。理世凝视着这样的光景,回忆着那名少年的点点滴滴。 他们俩经常玩在一块儿。无论大笑或是大哭的时候,两人都在一起。 对理世来说,那名少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然而,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少年离开了理世的身边。 「……」 发现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透露出悲伤,理世连忙警惕地摇了摇头。 她打算强制驱离少年留在自己脑海中的身影。 直到五年后的今天,这种愈是去思考便愈煎熬的心情,仍然没有变。 仅管理世也对老是被过去困住的自己感到不耐,却还是无法改变这一点。像是要挥别这样的自己一般,理世每天都在拼命试着遗忘那名少年。 「——嗳,老师什么时候才要来啊?」 教室里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 班导迟迟未踏进教室,让某位同学开始发出质疑。 理世看了看手表。或许因为自己一直在发呆,所以没有发现……在预备钟声响完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换做是以往,班导早就踏进教室,并开始主持班级朝会了。 坐在靠走廊侧的几个同学偷偷溜出教室,前去窥探隔壁班的状况。从他们的表情看来,隔壁班的班导似乎也尚未现身。 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师出现的同学们,开始不耐地议论纷纷起来。 「老师们今天好慢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坐在隔壁的佐成这么朝理世攀谈。 虽然不太想和对方交谈,但也不好漠视他。于是理世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可能是教职员会议还没结束吧?有时候会发生这种状况。」 「嗯,是没错啦。不过,关于老师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你不会在意吗?第三学期的第一天,就有必须这么深入探讨的议题?」 「很难说吧。总之,照现况看来,或许会拖延到开学典礼的时间……」 班级朝会结束后,学生们原本应该以班级为单位朝体育馆前进。但如果班级朝会没开始,自然也不会结束。必须接着举行的开学典礼,想必也会因此而延宕。 「慢死啦!到底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 博光坐在距离讲桌最远的位子上,烦躁地踹着桌脚咆哮。 面对以破坏公物的方式来发泄满心怒气的博光,坐在附近的同学都露出胆怯的神情。 无法容忍这种幼稚行为的理世不禁开口劝诫: 「别这样,博光。踹桌子迁怒是不对的。」 听到理世的发言,博光愤怒的眼神转向她。 在周遭同学都相当惧怕博光的情况下,理世秉持着对等的立场,从正面接下博光充满怒气的视线,并直直回瞪着他。理世和博光正面冲突的情形并不罕见。在这种时候,为了避免被卷入,其他人通常都会保持沉默。佐成也不例外。 正当理世和博光之间的火药味愈来愈浓厚时—— 各个教室里的音响突然传来尖锐的音响噪音。 听到校内突然充斥着极为不协调的巨响,学生们的表情不禁都扭曲起来。 噪音持续了片刻后,校内广播又骤然停止。 学生们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仰望装设在天花板的音响。 「……刚……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 坐在理世隔壁的佐成如此低喃。 下一刻,校内广播再次响起。一名男性的声音播放出来。 『——欢迎,静峯学园的各位。』 那是道陌生的声音。 至少,理世不认得这个对众人表示欢迎的男性嗓音。不过……她有种预感。对方既非学生、也不是老师,而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谁啊?」 理世听见某个同学这么喃喃问道。内心涌现疑问的人不只是她。周遭听到广播的学生们,无一不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家都只是愣愣无语地仰望着广播器。 当全校学生都傻在原地的时候,谜样男子的声音继续透过广播传来。 『各位有没有度过一个快乐的寒假呢?和家人去旅行,充分享受天伦之乐的人;和友人一起度过,打造了无可取代的回忆的人。你们想必都各自获得了片刻的安宁吧。不过,遗憾的是,快乐的日子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这才是人生。这些都会「在今天划下休止符」。』 他的发言内容相当耸动。 谜样男子以演戏般的语气持续演说着: 『在这里说这些话的我究竟是何许人物,各位想必也很在意吧。比起透过千言万语解释,我想,让你们「实际体验」,可能比较不易造成误会。所以,为了各位,我试着花了点巧思,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你们全都到走廊上去看看中庭吧。那里应该有大家所追求的答案才是。』 至此,校内广播再次结束。 或许要等学生们看过中庭后,对方才会继续发言吧。 别无选择的理世等人无可奈何地来到走廊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 宛如一片冰冷海洋的蓝天中,和煦的冬日散发出炫目的光芒。 走廊上挤满了学生。大家互相推挤着,每个人都企图透过窗户眺望中庭的状况。理世也混入学生群中,挤开其他人来到了窗户附近。尽管仍然被人墙阻隔住,但理世还是勉强抵达了能够俯瞰中庭的窗边。 位于下方的中庭,中央有着花坛围绕住的喷泉。 喷泉里头有一尊带着温柔笑容仰望天空的女神像。 ……乍看之下,中庭并没有异于平常的特别之处。 谜样男子所说的巧思究竟是指什么,理世实在看不出半点端倪。 然而,异常随即发生了。 位于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 一名男子缓缓从面对中庭的西侧校舍出入口走出来。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看起来宛如在某种邪恶仪式中登场的暗神官。头上则是罩着类似「浅黑色袋子」一般的东西,上头有着三个狭长形的洞,让他的双眼和嘴巴得以露出来。这是用来遮掩自身面貌的面具。 从外观上,完全无法确认这名男子的发型或长相等个人特征,仅能勉强判断他有着普通的身材。众人随即明白这名男子就是刚才使用校内广播的人。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个正派的教职员。 「真……真的假的?那是枪吧?」 一名学生这么说出口之后,校内便涌现了不安的嘈杂声。 那名男子肩上的背带挂着一把「突击步枪」。 无从判断那是真枪或假枪。 在日本,自从发生杀戮三日的事件后,政府已经修正过法律,增加一般人民能够持有的枪械种类。然而,像突击步枪这种可以连续射击的枪枝,仍然属于违禁品。 倘若那是真枪,必定就是那名男子透过非法途径取得的。 「会不会是哪一班的人恶作剧啊?」 「就算是这样,也玩得太过火了吧!一点都不好笑耶!」 学生们因无法掌握正确情况而动摇不已。理世也不例外。 最后,那名面具男像是从舞台上眺望观众席一般,环顾了全校学生一次。 『首先,我来说明规则吧。这间校舍里安装了「炸弹」。』 「什……!」 理世不禁哑口无言。 不知男子是否在面具底下戴了耳挂式麦克风,他的声音再次透过校内广播回荡在校园中。他的发言极具危险性。 『炸弹的数量多到无法计算,全部都埋设在这间校舍的地底下,无论各位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拆除它们。在满足「某个条件」的时候,这些炸弹会同时爆炸。而爆炸的威力,就算将在场的各位全都变成支离破碎的肉末,也还绰绰有余。』 男子的语气平淡而单纯明快,完全没有停顿。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随后,男子从怀中掏出a4大小、感觉不常见的平板电脑。 『这台平板电脑,是能够从远端操作炸弹的「遥控器」。』 他将平板电脑高举起来。 『同时,也是监视各位目前所在位置的「监视装置」。你们现在应该都戴着具备gps功能的手表,也就是静峯手表吧?我能透过这台平板电脑确认所有人的所在地资讯,亦即随时都能检查各位是否仍留在学校里头。只要校舍附近的人数没有减少,遥控器就会持续对炸弹发送停止引爆的讯号。然而,倘若有一个人的侦测反应消失,停止引爆的讯号也会跟着消失,炸弹便会立刻爆炸。意思就是,你们无法离开校舍,也不能将手表脱下来。』 学生们低头望向手上的手表,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倘若真如这名男子所言,那么,确实不能有半个学生离开校舍,也不能卸下手表。有谁能料到,原本用来管理学生出席纪录的工具,竟然会被设定成引爆炸弹的条件呢?只要那台平板电脑侦测到反应消失,就算消失的只有一个人,全校学生也会马上丧命。 「地底真的装了炸弹吗!」 有人出声攻讦男子的演说。是博光。 他从敞开的窗户探出身子,继续对下方的男子咆哮: 「该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吧?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很可疑了啊。把那么大量的炸弹埋在学校地底下,地面哪可能连半点挖洞的痕迹都没有!」 听到博光的意见,学生们再次议论纷纷起来。 如博光所说,校舍内的每个角落,都看不到在地底埋设炸弹所留下来的施工痕迹。而且,照情况看来,埋设炸弹的犯人似乎只有面具男一人。 在没有协助者的情况下,不可能独力埋设这么大量的炸弹。 『所以才需要余兴节目啊。接下来,我要让你们观摩「行刑」的过程。』 男子以风牛马不相及的答案回应博光的指摘。 他转头望向教职员办公室的方向。这个动作似乎是一种暗号。有着熟悉面孔的人们陆陆续续从那里走出来。 这些人全都是没能出席班会的老师。 他们的双手被束线带捆绑在背后,脸上带着恐惧至极的表情,宛如受刑人般排成一列行走着。或许是面具男事先下的指示吧,老师们在教职员办公室的外墙前方停下脚步。 「喂喂,他说的行刑难道是……!」 学生们从窗户探出身子。理解了男子即将采取何种行动,他们激动地瞪大双眼。然而,不同于学生们的预测,男子并没有举起吊挂在肩膀上的枪枝。 『时间到。』 他只是仰望设置在面对中庭墙上的时钟,然后这么喃喃说道。 ——爆炸了。 理世从来没听过的巨大碎裂声撼动了整座校舍。 教职员办公室的墙壁从内侧膨胀,然后朝外侧弹出。建筑物的碎片宛如五脏六腑般喷发出来而散落四处,被炸穿的大洞涌出巨大的红褐色火柱。这片烈焰无情地吞噬了原本并排站在外墙的老师们。 「呀啊啊啊啊!」 校舍的剧烈震动让理世差点跌倒在地。 面对中庭的玻璃窗瞬间全都被震碎。碎片如雨点般落在走廊上,被割伤的学生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落。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被破坏后,位于上方的教室等于失去了地基。教职员办公室所在的西侧校舍,随即也朝中庭的方向应声坍塌。 经历宛如阿鼻地狱的洗礼后,冲击和震荡逐渐缓和下来。 尽管因强烈的耳鸣和晕眩而头昏脑胀,学生们仍再次靠近走廊窗边。 下方中庭被浓浓的粉尘笼罩着,视线非常不佳。仔细一看,在崩落的瓦砾堆之下……可以发现无数裸露在外的人类肢体。恐怕就是刚才那些老师,以及身处教职员办公室正上方的二楼走廊,因此也一起葬送了性命的学生。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尖叫出声。 大声哭喊的人、愣在原地的人。面对这般玩弄理性的疯狂行径,学生们表现出各式各样的反应。 理世属于后者。因战栗而背脊发冷的她,只能杵在原地凝视着中庭。 天花板上的洒水系统因误判而慢半拍地启动,宛如莲蓬头般在走廊洒下水珠。 被淋湿的制服紧贴着理世的四肢,呈现出引人遐想的身体曲线。 在冷到骨子里的走廊上变成落汤鸡的学生们,因令人冻结的恐惧而颤抖不已。 『明白了吗————炸弹「确实存在」对吧?』 校内传来冷酷无情的广播声。 茫茫粉尘之下,有个一如往常伫立的身影。 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里头,那名男子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的光景,简直极端异常。明明发生了一场大爆炸,他看起来却毫发无伤。散发出异于常人的存在感的男子,再次环顾全校学生而开口: 『自我介绍有些迟了。你们就叫我「恐惧之脸」吧。』 男子第一次报上自己的名字。 但不管怎么想,这都不可能是本名。 『现在刚好八点。我就从这一刻开始,透过平板电脑来监控学生人数吧。也就是说,余兴节目已经结束。我差不多该来说明这个游戏的规则了。』 尽管学生们因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校舍错愕不已,恐惧之脸却只是耸了耸肩。 『设置在地底的炸弹有三个引爆条件。第一个,是我透过这台平板电脑的远端遥控,刻意将其引爆。第二个,是任何一名配戴静峯手表的人离开校舍的时候。第三个,是经过「限制时间」的时候。十小时后,所有的炸弹将会一口气引爆。所以,只要时间一到,校舍里头的学生就必须迎向全灭的命运。不过,倘若各位或警方能够以绅士的态度回应我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我打算解除炸弹,并释放各位。』 恐惧之脸这么表示: 『我只向各位要求一件事。你们必须挑战我接下来说出的谜题。虽说是谜题,但其实也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罢了。你们仅需给出正确答案即可。』 语毕,恐惧之脸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 他或许已经无法掩饰从体内满溢而出的邪恶狂喜了吧。 虽然无法窥见扭曲的面具底下那张脸,但可以看出他正发出低沉的笑声。 恐惧之脸仰望晴朗而绝望的苍穹,像是要接收从天而降的阳光般敞开双臂。 然后道出那个攸关全校学生死活的致命问题。 他宛如故弄玄虚的小丑,刻意歪着头开口问道: 『——我究竟是谁?』 解放条件,是揭穿疯狂男子的真正身分。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章 开战 the outbreak of war 警报声不绝于耳。 环绕着静峯学园的车道,已经挤满了众多电视媒体和报社的记者。 校门口被黄色的「禁止进入」胶带封锁住。数名记者并排在此,每个人都透过镜头焦头烂额地和电视台棚内交流资讯。 远离围观人潮之处,一辆高级黒色轿车在路肩停下。 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里头坐着一名戴着眼罩的白发老翁。 「哎呀呀。在道路管制完成之前,似乎都无法掌握现场的情况呐。」 停靠在路边的采访车将这个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相关人员的车辆都无法轻松靠近。 老翁——狩月启造无奈地下车,改用步行的方式前进。 「那么,我们走吧。」 「好……好的是也……!」 在拄着拐杖的狩月牵引下,一名看起来相当紧张的少女跟着下车。 将一头长度直达背部的金发扎成双马尾,有着淡蓝色双眸的这名少女,宛如会动的洋娃娃一般惹人怜爱。她一身羊毛绒外套和裙子的打扮,还有毛茸茸的耳罩和围巾等配件。 狩月领着少女穿越媒体形成的人墙。抵达封锁线前方时,他们被负责监视的警员拦了下来。看到狩月从怀里掏出来的身分证,警员随即喊了一声「请原谅我的失礼!」并对他行礼。于是狩月越过封锁线,踏入学园的腹地。 「自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又三十分钟。你好慢呢,局长。」 进人学园内部后,一名身穿白袍,站在校门口附近的大树下的女性这么说道。她似乎是在等待狩月的到来,脸上带着枯等已久的不满表情。狩月回以客套的笑容。 「呵呵。时间行进的步伐因人而异呐。」 「能够引用莎士比亚的名言来当作借口,真是令人佩服不已。虽然阅书无数,却不把这些知识用在正途啊。」 「请你别说得这么无情嘛。因为在我抵达之前,有优秀的部下替我在现场收集情报、处理对外业务,我才能放心地迟到啊。」 「你还真敢讲。只是因为我的住处刚好距离现场最近,所以才能早一步过来而已。如果你更早抵达的话,我就能回办公室去处理原本的工作了。」 随后,狩月像是企图转移话题似地开口询问这名女性——亦即博士。 「那么,这里的指挥官是哪位呢?」 「啊~附近有个临时搭建的帐篷,指挥官就在里头。我刚才和他交谈过,是个有点讨厌的家伙呢。」 「那就好。无论古今中外,指挥官理应都是讨厌的家伙嘛。」 狩月以置身事外的语气半开玩笑地回应。 校门口附近有好几个印着警视厅标志的临时帐篷。穿着防弹背心的警界人员忙碌地往来着,光是在旁边看,就能感受到高度警戒的气氛。部分人员还开始在帐篷四周设置沙包,或许是为了因应校舍爆炸的安全对策吧。 ……虽然不算完美,但这样的处置有总比没有好。 狩月大略观察了一下现场,然后发现一名对周遭的搜查官下达指示的男性。他应该就是这里的指挥官了。对方是个戴着眼镜、有点狐狸脸的男子,和其他刑警同样穿着写了警视厅三字的防弹背心。 狩月朝那名男子靠近。发现了狩月的存在后,男子也和狩月对上视线。 狩月露出带有亲和力的微笑,友善地伸出手,并报上自己的名字。 「敝人是担任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的狩月启造。」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特殊捜查小组的三岛亮警部。负责现场的指挥工作。」 指挥官回应了狩月的握手,并表示自己名为三岛。 「ciro……我听说过你们的传闻。虽然是第一次和相关人士见面,但印象中,ciro集结了日本各都道府县的一般刑警和公安警察之中的菁英分子,为日本第一个情报调查机关。是为了对应一般的警察搜索行动所无法处理的高危险性犯罪或恐怖攻击,而从警视厅衍生出来的特殊组织。我记得你们也有能透过内部判断而介入事件的特权……那么,这次的事件,你们打算介入吗?」 「是的。因为我们目前正在追查的事件,似乎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有关呢。为了谋求更多情报,所以打算从旁插一脚。」 「你们正在追查的事件?」 三岛露出诧异的表情。狩月答道: 「就是前几天发生的天照制药社长遭人杀害的事件。在被害人惨遭杀害的前一刻,一名可能是主嫌的男子曾打电话到社长室。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拥有和通话记录完全一致的声纹。也就是说,杀害社长的主嫌,极有可能和这次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是同一人物。」 听到狩月的回答,三岛对他投以带着敌意的视线。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来没收特殊搜查小组的指挥权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是要我们漠视当下的人质挟持事件,让你们优先展开捜查行动?」 三岛似乎相当在意人质的安危,看来是一名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人物。 认为对方即将蛮横地夺取指挥权的他,眼中的敌意变得更深。 然而,面对三岛的敌意,狩月以四两拨千斤的温和语气回应: 「请你不要误会。这起人质挟持事件,我主张让特殊搜查小组来负责。我只是希望可以待在这个现场,收集和社长杀害事件的嫌犯相关的情报。基于权限并没有转交给我们,我也不会夺走你的指挥权。」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这样打扰我了。如你所见,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也相当忙碌。话说在前头,我们这边并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协助你们进行调查。」 「请放心,我不是前来请求人力支援,反而是将人力调派过来才对呢。我想,我们的人员或许能在这个现场帮上特殊捜查小组的忙。」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狐疑的表情。 「……虽然很欢迎你们提供人力,但还是必须以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为优先考量。」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我们不介意以当下的事件圆满收场为优先。」 「那就好。」 三岛暂时认同了让内阁情报调查局的相关者逗留现场一事。 于是,狩月开始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员。 「我来介绍一下。这边这位白袍美女通称『博士』,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上级情报分析官。她专攻生化学和医学,但在其他领域也有深入研究。」 「嗨。虽然刚刚才见过面,但现在还是重新打一次招呼吧。叫我博士就行了。请多指教喽。」 在狩月介绍时,博士只是摆出客套的笑容,插在白袍口袋里的双手没有伸出来和对方握手的意思。这是她一如往常的作风,但实在有失礼数。 「那边那个金发小妹妹……难道是你的孩子?」 三岛指着从一开始就躲在狩月背后的一名少女问道。 少女或许相当怕生吧。脸颊红通通的她,害羞地躲在狩月身后偷看三岛。 「不,她是内阁情报调查局里头负责『粗活』的人员之一喔。」 「……你在说笑吧?竟然让这样的孩子担任搜查官?」 狩月一边轻抚少女的头,一边回答三岛的疑问: 「这个小妹妹不是我们的职员,而是民间顾问。她的昵称是『炸弹客』,是火器和爆裂物的行家。我这次是为了分析埋设在学园里的炸弹而找她过来。虽然她才十二岁,但可比国内任何一位专家都精通这个领域的知识。」 「那个……呃……我叫做……炸弹客。那个……请多多指教……是也!」 炸弹客紧闭双眼,捏着狩月的大衣一角,涨红着双颊向三岛打招呼。 博士和炸弹客。 望着狩月麾下这些个性派的组织成员,三岛不禁哑然片刻。 在三岛无语的同时,炸弹客被警视厅的科学监识小组的负责人带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三岛像是企图重新振作似地清咳了几声。 「感觉有点摸不着头绪呐。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人员怎么尽是取一些奇特的昵称啊?」 「哈哈哈,常有人这么说呢。这就是所谓的组织风格吧。基于职务性质,尽管并非己愿,但我们的组织还是常招人怨恨。要是顶着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头衔报出本名,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我们旗下的人员,有些也背负着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经历。在工作上,使用本名只会招致不便而已。就算是彼此感情融洽的捜查官,也多半不清楚彼此的本名或身家背景。」 「……原来如此。我多少理解这些昵称的缘由了。」 「既然你已经理解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目前最新的状况如何?」 听到狩月的提问,三岛将视线转往位在远处的校舍。 「一名自称『恐惧之脸』的男子占据了静峯学园。」 他像是要一吐心中郁闷似地叹了一口气。 「嫌犯声称在校舍地底埋设了无数颗炸弹,并警告到了傍晚六点,或是任何一名学生离开校舍的瞬间,炸弹便会爆炸。这名男子手上持有的装置,似乎能监控学生们的手表内建的gps功能。虽然不知学生要离开校舍多远炸弹才会爆炸,但目前至少能确认待在校舍里是安全的。」 「这些都是我抵达此处之前就听说的情报。还有其他的吗?」 「我们曾偶然拨通了校舍内的学生的手机,并获得了相关情报。嫌犯为了示威,已经将位于西侧校舍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炸毁,判断有数名教职员和学生遭到杀害。西侧校舍目前呈现危楼的状态,很有可能再因为一些细微因素导致坍塌,情况相当危险。再加上地底埋设了炸弹的情报,可以明白嫌犯是真心怀有杀意。」 「哎呀呀,真是奇妙。原来外界能自由和学生取得联系?」 「嗯。不知为何,嫌犯没有限制学生和外界联络。不只是手机,他甚至默许透过电脑联系的行为。所以,我们其实可以轻松确认校舍内部的最新状况。」 「嫌犯埋设的炸弹威力多大?」 「详细情况还在调查当中。有你带来的人力支援,应该可以更快完成分析。因为无法正确锁定爆炸波及范围,在这么危险的状态下,我们也无法轻易靠近校舍。」 听到三岛的话,狩月试着提议自身的想法。 「学生们在嫌犯的监控之下,但我们不一样。就算我们进入校舍,炸弹也不会爆炸对吧。既然如此,让特殊急袭部队入内镇压如何?」 「我们基本上倾向以和平谈判做为解决方针。」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苦涩的表情补充说明: 「这所学园的学生似乎大多来自富裕家庭,家长教师协会更是权贵者的集团。警视厅本部严命我们『绝不能因作战让学生受伤』。明明已经有孩子遭到杀害,那些待在老远的地方悠哉度日的笨蛋,却还要阻挠我们的作战计划。这就是很常见的现场和会议室意见对立的现况。」 「意思是,禁止执行突袭作战吗?」 「我认为必须趁早突袭才是上策。所以,现在正在设法说服上头那些人改变决策。不过,就算真的获得许可,实际上突袭行动的确也没那么简单。」 三岛岛继续说道: 「恐惧之脸并非手无寸铁的状态。除了ak突击步枪以外,他还持有能够远端控制炸弹的遥控器。情况危急时,他能够以枪枝攻击,也可以引爆炸弹,和学生以及急袭部队同归于尽。跟穿着炸弹背心的自杀炸弹客很像。」 「学生无法逃走,我们也无法更进一步……是吗?有没有检讨过狙击的可能性?」 「有。然而,嫌犯所在的广播室没有窗户。我们无从以肉眼判断室内的状况,所以也没办法让狙击手行动。再加上广播室采用隔音设计,亦即比一般墙壁更厚重的水泥墙。就算用炸药,恐怕也无法轻易破坏这样的墙壁。也就是说,广播室的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如果我们冲进去,那家伙一定会马上引爆炸弹吧。」 「他的计划相当缜密呢。」 「明明是在如此缜密的计划之下犯案,但他提出的奇妙要求实在令人费解。嫌犯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派遣某个死刑犯过来担任和他谈判的人。另一个则是推敲出他的真实身分——不用他说,我们理所当然也会做的莫名其妙问题。」 三岛耸耸肩,以挖苦的语气说道: 「他没有要求金钱利益,也没有阐扬自身的政治思想,或是叙述对他人的愤恨不满。甚至没有要求我们替他安排逃亡手段。嫌犯的犯行和目的完全让人无法理解。他的精神状态究竟是错乱或冷静?真要说的话,或许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呐。等到谈判人员抵达,似乎就会和他深入交谈了。不过,我个人倒开始认为嫌犯说不定只是个变态罢了。」 「他单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控制超过两百名的人质。这可是变态所做不到的犯行呢。」 「……的确。总之,既然嫌犯表示只愿跟谈判人员沟通,我们现在便无法获得更多情报。必须等关键的谈判人员抵达这里,情况才会有所进展。」 「谈判人员啊……」 狩月听完三岛的状况说明后—— 一架直升机从远方逐渐靠近这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在太阳逆光之下,三岛眯起眼仰望天空说道。 那不是媒体采访用的直升机,而是更大型的运送用直升机。 现场的警界人员不禁同时停下动作,静静地仰望这架准备降落的直升机。 发出沉重螺旋桨声的直升机,降落在离警视厅本部帐篷区一段距离之外的一片宽敞草坪。尚未完全停止旋转的螺旋桨隆隆作响,同时刮起一阵狂风,将附近的落叶卷向半空中。这时,后方的上掀式尾门静静地打开。从里头急急忙忙赶下直升机的,是戴着附耳机麦克风的安全帽的几名搜查官。 在狩月身旁的三岛淌着冷汗喃喃表示: 「我还以为内阁情报调查局会过来这里,铁定是因为那名少年的缘故。」 在负责戒护的搜查官引导下,一名少年晚一步从直升机里头走出来。 因草率修剪而参差不齐的黑发,冷酷到异常的眼神。身上穿着囚服,手上铐着两个手铐。他的表情没有符合实际年龄的童稚,有的仅是宛如研磨得锋利无比的尖刀般危险的气息。 少年踏上地面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投以彷佛看见异类的眼神。 畏惧,抑或轻蔑。面对这名阶下囚,周遭传来的情感相当冰冷。 「嫌犯要求的死刑犯——绯上彼方。他被视为是参与杀戮三日的实际犯案集团共犯之一。」 看到少年的身影,三岛恨恨地说道。 「直到现在都还令人难以置信,这名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透过谋略和暴力手段夺走六十四名刑警的性命,还将警视厅逼入几近瓦解的状态。在恐怖攻击后,他随即攻击警政机构的行为,被视为第二波恐怖攻击,而本人也在出庭时承认这件事。那个杀人魔参与了让百万人丧命的恐怖攻击行动。没想到我这双眼睛会再次目睹那个『恶魔』呢……在这里的警界人员,多半都曾在五年前因他而失去工作伙伴。」 插图77 「恶魔……是吗?」 狩月感慨万千地喃喃说道。 在搜查官们充满怒意的视线下,彼方被带往作战会议用的帐篷。 站在眺望着彼方身影的狩月身旁,博士以冰冷的眼神开口问道: 「嗳,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过来这里?」 「什么意思?」 「直到目前为止,他不是未曾对任何一起事件表露出兴趣吗?不仅如此,就算向他提议能够回避死刑的手段,他也毫无反应。认为自己的性命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愿意协助解决这次的事件?」 「结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对他来说,这所学园里头『有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那样啊。」 狩月的回应听起来语带玄机。于是博士再次提问: 「你会特地前来现场,果然还是为了看那名少年吧?」 「毕竟是我的挖角对象嘛,所以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关键的理由就是了。」 态度和以往一样温和的狩月,此时露出了犀利无比的眼神。 ▲ 09:50 ▼ 特殊搜查小组的临时帐篷。 暂订为作战会议用帐篷的这里,有着约莫能容纳数十名搜查官的空间。 里头设置了一个面对着几张折叠桌和椅子的小型讲台。从外头无法窥见帐篷内部,可确实保持机密性。这是为了避免被待在校门口附近万头钻动的媒体偷窥的对策。 相关人员将衬衫、长裤,还有御寒用的黑色长大衣发给彼方。 脱下囚服,换上这些衣物之后,彼方的双手再次被上铐。 「坐下。」 跟着他进入帐篷的刑警拉来一张折叠椅,如此指示。 彼方沉默地遵从指示就坐。 之后,他接受了现场指挥官三岛的现况说明。 三岛的说明内容大致上和他告诉狩月的相同。稍微不同的是,向彼方说明时,他还加入了校舍内部构造等细节的相关情报。 发生爆炸的地点、建筑物的毁损状况、各个教室分别位于建筑物内部的何处等等。对接下来即将只身被送入校舍里头的彼方而言,这些都是必要的资讯。 「我们存取了学园的系统,透过学生和教职员配戴的静峯手表的gps功能,顺利确认到目前困在校舍里头的人数。从今天早上开始,待在校舍内部的应该有两百七十人。但目前gps仍持续发送位置情报的,只剩下两百三十七人……因此,在一开始的几分钟内,恐怕已经有三十三人遭到杀害。这些牺牲者之中,我们研判在教职员办公室开早会的教职员、行政人员以及健保医师等成年人,都因为炸弹引爆而全数丧命。可见嫌犯的手法相当凶残。」 陈述着调查结果的三岛,和其他搜查官同样露出沉痛的表情。 他对着彼方继续说道: 「不知何故,指定你做为负责和他谈判的人选。他只愿意回应透过你传话的内容,也禁止除了你以外的外界人士踏入校舍里头……逼不得已,我们只好让你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进入校舍。不过,你得完全服从我们的命令,也不得在没有收到指示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面对三岛的确认,彼方没有回以半句话。 他仍紧闭双唇,只是以冷冷的眼神回望三岛。 这是彼方一如往常的态度。他保持沉默之彻底,就连之前数度前往看守所拜访他的狩月,都从未听过彼方开口说话的声音。他不发一语地以漆黒混浊的双眸盯着三岛看。 相较之下,三岛则是以涌现平静怒意的眼神望向彼方。 「如果明白了就说明白。还是说,你不会说话?」 被要求回应的彼方默不作声,帐篷里头也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结果,除了三岛以外,在周遭负责监视彼方而和他同行的搜查官们,也逐渐露出不悦的表情。他们开始低声咒骂「太瞧不起人了」、「这个臭小鬼」等字眼,也有对彼方展现露骨杀意的人。集结于此的警视厅成员,都是和彼方有过一段恩怨的人。 面对他狂妄的态度,涌现怒意的人或许也不在少数吧。 同样待在帐篷里的狩月和博士,感觉到空气中混入了愤怒的情绪。 正当三岛打算再次出声谏言的时候—— 彼方至今完全没有动作的双唇轻启: 「————我会杀死他。」 这般异常的发言,让耳闻的在场者全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初次发声的彼方以这句话为开端,面不改色地继续淡淡说道: 「问题在于那台能够远端遥控炸弹的平板电脑。虽然守着这个东西的人,是持有武器的恐惧之脸,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只要解决他,事件就能落幕。如果警察闯进去,还来不及靠近他,恐惧之脸就会启动炸弹自爆。然而,若是担任谈判人员的我,就有机会确实接近敌人。我会乘隙杀了他。」 彼方抬头望向三岛,双眼充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眼中的漆黑太过深沉,令被凝视着的三岛简直快被吞噬。 「松开我的手铐,给我武器。这样的话,我能在十分钟以内收拾现况。」 回过神来的时候——三岛发现自己的掌心渗出了冷汗。 「你这家伙……」 三岛不愿承认内心涌现的某种情感,恶狠狠地瞪向彼方。 对方明明是个远比自己年幼的少年,三岛却在一瞬间——感到恐惧。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反应。三岛的表情逐渐染上愤怒。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没半个人知道恐惧之脸为何会指名你担任谈判人员,找你过来!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不是那家伙的共犯吗!你竟然还要我们松开你的手铐,并给你武器?我拒绝!」 大声咆哮,呼吸也变得急促的三岛,忍不住揪起彼方的衣领瞪视他。 看到彼方一脸若无其事的态度,三岛的怒意更加升温。 「你说你会杀了嫌犯,但要是失手了呢?搞不好会让嫌犯恼羞成怒,完全失去谈判意愿啊!最糟糕的情况下,他还可能自爆,拉那些学生一起陪葬!这种和赌博没两样的作战计划,根本连听的价值都没有。我驳回,明白了吗!」 这时,狩月轻轻将手掌覆在三岛紧揪着彼方衣领的拳头上。 「请你冷静一点,三岛警部。」 「给我听好了,绯上彼方。你可是曾经参与史上最重大的犯罪行动的人渣。我不认为这样的你,会为了解决事件而亲切地提出建议……!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杀害了我那家中还有妻小的搭档!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意见!」 「到此为止吧。倘若指挥官失去冷静,我就要向警视厅本部报告喽?」 「……唔!」 听到狩月的警告,暴躁不已的三岛粗鲁地放开彼方。 狩月稍微环顾四周,判断他人的反应。 尽管身为指挥官的三岛做出有失理性的行为,但并无人出声责备他。由此可知,过去那场恩怨,为警视厅和彼方之间带来了负面的影响。曾被彼方杀害了工作伙伴的那些搜查官,脸上全都带着和三岛相同的嫌恶表情。 狩月取代情绪激动的三岛,从旁插嘴表示: 「让彼方老弟担任刺客来杀死嫌犯的作战吗?这个提议挺有趣呐。」 「啥!你是认真的吗!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狩月的反应和三岛完全相反。 他带着温和的微笑,朝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的彼方说道: 「三岛警部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喔。我们不知道嫌犯为何指名你过来。他是个拟定了缜密计划的嫌犯,所以应该不是随便指定一个人选而已。我们无法排除你是嫌犯的同伙,而且别有目的的可能性。」 「这当然啦!相信这种家伙,根本是大错特错!」 「不要紧,三岛警部。我已经『研究』彼方老弟很长一段时间了。从这方面来看,我不认为他跟嫌犯是一伙的呢。虽然也只是我的直觉。」 不顾三岛仍带着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狩月凝视着彼方继续说道: 「我们会提供手枪给你,但取而代之的,请让我提出一些附加条件。首先,我们不会松开你的手铐。将武器交给你,并不代表我们信任你。为了限制你的行动力,手铐是很好的拘束工具。另外,手枪里只会装入一颗子弹。当然,这颗子弹仅能用在嫌犯身上。请等到确信『一定能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再使用。你有其他意见吗?」 「我接受。」 彼方爽快地答应了狩月的提案。 被晾在一旁的三岛清咳几声,朝狩月提出反对意见。 「现场的指挥权仍掌握在我们手上。希望内阁情报调查局不要擅自决定作战方针。另外,我还没允许配发武器给这家伙喔。」 「那么,也可以把这起事件全权交由内阁情报调查局负责啊?」 狩月转头望向三岛,笑容满面地继续说道: 「彼方老弟的作战计划并不差。作战成功后,一切都会归功于决策迅速的内阁情报调查局。届时,特殊搜查小组的本部又会作何感想呢?就交给指挥官来决定吧。」 「……你还真有一套啊。」 听到狩月微微带着威胁的提议,淌着冷汗的三岛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好吧。我就特别允许你佩枪。但只会提供一颗子弹而已喔。还有,为了避免被嫌犯识破,只能让你用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小型手枪。」 三岛将话题拉回原本的计划。 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机麦克风说道: 「你还有个必须一起携入校舍的东西,那就是通讯器。不同于我们用的这种,要给你用的比较特别。」 三岛拾起刚才就搁置在桌上的一个黑色金属颈圈。 「这个颈圏通称『通讯颈圏』。内建声带感测麦克风、骨导式扬声器和小型摄影机,用来跟位在远处的人通话,或是即时共享现场的影像。近年来,执行作战中的特殊部队,经常透过这种工具和现场的搜查官通讯。你必须戴上这个。既然嫌犯要求指定谈判人员,他应该有打算和我们对话才是。所以,他或许也有预测到我们会使用这种装置吧。尽管如此,还是得尽量避免刺激嫌犯。为了不让他一眼就瞄到,你把外套的衣领立起来吧。」 三岛把通讯颈圈戴在彼方的脖子上。将其扣好固定之后,颈圈轻轻发出一阵电子音。 「没有解除密码,就无法脱掉这个通讯颈圏。意思就是,在返回这里为止,你说过的、听过的、看过的一切,对策本部全都了若指掌。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被扣上颈圏的彼方毫无反应。 面对这种态度的彼方,这次换成狩月以再三叮嘱的语气开口: 「一星期前,我到看守所和你面会的时候,你服用了我们博士所提供的药剂对吧?」 「……」 「在你服药时,我们也说明过了。那是博士所开发的特殊慢性毒药。原本的用途是让看守所里的罪犯打消逃狱的念头,是专门研发给狱囚服用的药剂。在服用经过两周后,这种药剂会变成具有高度致命性的毒素,倘若没有及时服用解毒剂,便会毒发身亡。我们原本是为了强迫你服从,才使用这种药剂,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呢。如果你不遵从我们的指示,或是企图逃亡的话,我们就拒绝提供解毒剂给你。还请你不要擅自行动喽。」 看到狩月面带微笑道出残酷的发言,打从内心发寒的不是彼方,而是在场的搜查官们。 还能听见三岛喃喃说着:「先别论有无违法了,这么做太不人道了吧。」 不过,无人出声指责狩月的做法。或许因为他的对象是史上罕见的杀人魔吧。 三岛刻意清咳了几声,以眼角余光偷瞄狩月的同时,开口说道: 「这次,谈判人员和对策本部之间的通讯状况,将由内阁情报调查局严选的人员来进行调整。因为听说他们比警视厅更熟悉这类机械的操作。」 「诚如三岛警部所言,我从内阁情报调查局挑选了几位情报分析官。因为彼方老弟的通讯颈圈已经启动了,就请分析官代表自我介绍一下吧。刚好也能测试一下装置的灵敏度。」 语毕,一个淡漠的女性嗓音随即传入彼方的耳中。 『幸会。我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分析官之一,昵称是「鹰眼」。虽然不会在现场露脸,但还请多多指教喽。』 配戴了耳机麦克风的三岛、狩月以及其他搜查官,同样听到了这段自我介绍。 自称鹰眼的那道嗓音听起来相当年轻,虽然无法确认年龄……但应该是一名少女。 她的语气相当冷淡,而且还莫名带刺。 『另外,保险起见,我还是说明一下吧。所谓的情报分析官,负责的是收集情报加以分析,然后报告结果的工作。我擅长透过卫星或无人机进行影像解析,但这次主要负责网路相关的工作。我现在正设法骇入学园的伺服器,让学生们无法传送电子邮件。我也已经取得了电信公司基地台的协助,大概再过五分钟,学生就无法联络警察以外的人了。』 「谢谢你这么仔细地补充说明,还顺便报告进度,鹰眼。」 听到狩月致谢后,鹰眼或许也明白自己该退场了吧,于是便没再开口。 在内阁情报调查局的成员沉默下来之后,三岛再次开口警告彼方。 「听好了。绝不能再出现牺牲者。人质是否能够平安获释,取决于身为谈判人员的你。你绝对要遵从我们的指示,不准违反命令。」 彼方没有吭声。 他只是静静从椅子上起身,彷佛在主张已经没有话要说一般。 陪同的搜查官卷起他的衣袖,用皮带将答应配发给他的枪枝绑在彼方的手臂上。那是一把枪身几乎和铅笔一样细的袖珍手枪。为了不让手铐成为阻碍,用皮带固定枪枝时,枪口的位置和角度还经过精细的调整。将大衣的袖子卷回来之后,便看不见手枪了。只要按下用胶带黏在掌心的小型按纽,就可以开枪。 听完以上的说明之后,彼方就被搜查官们带离了帐篷。 搜查官们将他护送至校舍附近,接下来得由他一个人踏进里头。 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博士对身旁的狩月开口。 「——不把指挥权抢过来没关系吗?」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 听到狩月的回应,博士露出苦笑。 「别装蒜,我都看出来了。只要你有心,想从那个指挥官手中夺取指挥权,恐怕易如反掌吧。反正你八成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企图,所以才维持现状吧。」 「不从警视厅手上抢走指挥权,是为了避免在营救人质失败时,让我们变成责任归属的对象。因为保护组织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嘛。我们大可像现在这样,待在别人的地盘凑热闹。不利用这样的职权,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原来如此。看来,古今中外的指挥官的确都是讨厌的家伙啊。带着一脸温和的表情,却一如往常,是个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老头呢。」 「我只是将现况做最有效的运用罢了。我们也有自己必须着手调查的事件呀。制药公司社长遭到杀害一事。理清这起事件的谜团,对于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也有所助益。我之所以没有夺取人质挟持事件的现场指挥权,最大的理由,就是希望我们能专注在我方的调查上。」 「也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是的。这两起事件其实是一体的。杀害社长的嫌犯所说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我想就是在预告这起事件。现在,应该可以说我们终于看清事件的全貌了。我们来探索嫌犯真正的目的吧。至于人质挟持事件的处理,就交给警视厅和彼方老弟喽。」 「交给绯上彼方,是吗……」 博士很罕见地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刚才,你还一副无法信任他的语气,现在却变成信赖有加的态度了啊。到底何者才是你的真心话?」 「这个嘛,你觉得呢?」 「别装模作样啦。身为部下,多少会想了解上司的方针吧。」 「我仅在需要的限度以内信任他。不过,只要『她』在这间学园里,彼方老弟便只有协助我们一途。他没有理由与我们敌对。只有这点能够确定。」 「……你说的『她』是谁?」 「要说的话,或许就是彼方老弟唯一的『弱点』了吧。」 眺望着彼方朝校舍前进而逐渐远离的背影,狩月如此蒙混带过。 铐着冰冷的手铐,被送入人质挟持事件现场的死刑犯。 这实在是极其诡异的光景。 博士也模仿狩月望向彼方的背影,然后再次开口说道: 「我会杀死他……是吗?对于杀人没有一丝踌躇。听到他的提议时,我有些背脊发冷呢。交给这种有反社会人格的人去处理,真的没问题吗?」 刺骨的北风拍打着少年身上的黑色大衣。看着即将踏入炼狱的他的背影,狩月不禁流露出感慨万千的眼神。他的内心没有不安,只有期待。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怪物克怪物』。」 在演员齐聚的舞台上,帘幕拉起了。 呼啸着扫过枯树的北风,彷佛在暗示接下来即将呈现的地狱光景。 ▲ 10:10 ▼ 远离静峯学园的热闹市街。座落于此处的一间饭店,正门处已经被高举相机的记者,以及电视台的采访员挤得水泄不通,呈现小规模的骚动。 「记者目前位在拉斐涅饭店的正门玄关。针对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静峯学园,被掳为人质的学生家长们即将在饭店召开监护人紧急会议。刚才已经有多辆轿车抵达此处,数名判断应该是学生双亲的人物陆续下车。」 握着麦克风的记者,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对摄影机如此表示。在他的身后,有其他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大声喊道: 「喂,不破厚生劳动大臣来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媒体全都将视线聚焦在饭店前方。 一名身穿高档西装的男子,从刚抵达饭店前方的轿车中走了出来。 不破厚生劳动大臣。他是现任阁员,同时也是最近时常在电视上露脸的人物。 看到不破出现,媒体的眼神全都为之一变。 「快点把镜头转过来!」 「喂,一定要让他开口发言!」 扛着摄影机、握着麦克风的媒体群起涌向这名西装男子。 沐浴在此起彼落的快门闪光灯之下,不破眯起了双眼。 提问随即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您儿子就读的高中发生了人质挟持事件。请您对儿子说一句话吧!」 「嫌犯是否有要求支付赎金?」 不破没有回答这些提问,只是维持着愁眉不展的表情。 为了不让采访阵营接近不破,他的秘书走在前头,要求群聚的媒体让出一条路。不破走在秘书开拓出来的路线上,朝饭店大厅前进。 闪光灯和提问持续升温。 「这所学园的学生,多半是社会上有力人士的儿女。将他们做为人质挟持的对象,是否代表嫌犯的动机源自对富裕阶级的怨恨?」 「过去曾参与恐怖攻击的少年,似乎被传唤过来担任和嫌犯谈判的人选。静峯学园是否和那起恐怖攻击事件有关连呢?」 「找杀人魔过来担任谈判人员,将令郎的命运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媒体甚至开始祭出一些不是询问不破本人的问题。 在媒体掺杂着揣测的连番提问攻击之下,不破踏入了饭店大厅。 他跨过自动门,媒体再怎么样还是没有追着他入内。 在秘书带领下,不破搭上了前往地下楼层的电梯。监护人会议选在静峯学园的营运组织借用的会场召开。会场外头的柜台前,已经出现了几名学生家长的身影。正当不破打算加入在柜台前排队的行列时,一道男声唤住了他。 「我恭候您多时了,厚生劳动大臣。」 是一名穿着装饰有点华丽的西装的老人。 看到这名男子,不破便以眼神示意秘书退下。于是秘书取代不破前往柜台前排队。望着秘书离去后,不破开口回应那名老人。 「好久不见了,学园长。要不是这种关头,我们还真没机会见面呐。」 身穿西装的老人是静峯学园的学园长。和不破是旧识。 不破又接着问道: 「媒体的动作真快。是学园的职员泄漏消息了吗?」 「不。我们只任用基础功做得很好的人才来经营这所学园。应该不是学园相关人士泄漏出去的。恐怕是拥校自重的嫌犯刻意大规模将消息传出去。」 「是个喜欢高调行事的嫌犯啊……」 不破感慨万千地喃喃说着,随后又问道: 「现况如何?」 「西侧校舍的全数教职员和几名学生已经遭到杀害了。获报您的儿子和养女均安。」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让『那孩子活着回来』。为此,必须不择手段。」 「这点我铭记在心。」 学园长对不破卑躬屈膝的态度,彷佛他是不破的部下一般。 「嫌犯的要求是什么?」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 学园长以阴郁的表情接着道出欲言又止的内容。 「我透过私人管道打探之后,得知在学园里头挟持学生的嫌犯……似乎和杀害天照制药社长一事有关系。」 「……你说什么?」 听到学园长释出的情报,不破瞬间脸色发白。 「杀死桐生的人不是那个女秘书吗!嫌犯应该已经死了啊!」 「是的,下手的人的确是秘书。桐生社长原本就风流成性,所以我当初还以为是男女关系的纠纷……然而,据说警方已经掌握主嫌另有他人的证据了。实际的调查行动是由内阁情报调查局进行。直到今天,我在警方那边的人脉才得知这个情报,所以没能早一步出手。」 「竟然有这种事!」 听到这样的情报,不破不禁想要怒吼。 但基于周遭还有很多不知道内情的其他监护人,他可不能乱了方寸。 不破试着努力装出平静的态度。然而,焦躁已让他全身淌满冷汗。 学园长以愁苦的语气再次开口: 「桐生社长遭到杀害,再加上静峯学园的人质挟持事件,我不认为这只是巧合。」 「当然不只是巧合!嫌犯八成知道我们在学园里『干的好事』啊!」 不破狠狠咬牙,确定事实恐怕一如学园长的猜测。 在柜台完成登记的秘书回来后,不破以焦躁的声音如此指示: 「把今天的行程全都取消。」 秘书沉默地取出记事本,开始打电话联络今天的会面对象,并和对方取消行程。不破从秘书身旁离开,掏出自己的专用手机。 为了避免窃听,不破的手机装设了加密通讯模组。 几声铃响之后,他对着接起电话的人物说道: 「你还在学园里头吧?在一切曝光之前给我解决掉嫌犯。」 ▲ 10:20 ▼ 离开对策本部一段距离后,刑警们的对话和媒体的喧闹声都逐渐消失。 面对眼前静谧的校舍,彼方一语不发地停下脚步。这是为了观察校舍。 众多观赏用的枯树包围着校舍。 外观看起来是五层楼高的西式建筑。据情报指出,一楼似乎有一座能够容纳全校学生的大教堂。彼方抬头仰望,每个教室都拉上了窗帘,从外头无法确切得知里面的情况。 大致上观察过一遍之后,彼方踏入校舍里头。 玄关大门位于校舍的南端。 他走进鞋箱设置处,一扇玻璃门映入眼帘。在玻璃门外头的则是中庭。 中庭的中央有一座喷泉,呈现出华美的景致。 ——如果教职员办公室没有爆炸的话。 遭到破坏的中庭西侧墙面,彷佛从二楼被掏空一般。水泥和瓦砾的碎片残骸,以教职员办公室为中心,成放射状洒落四处。而在这片断垣残壁之中……随处可见裸露在外、血迹斑斑的人类四肢。 为了证明炸弹确实存在,恐惧之脸彷佛示威般将整个教职员办公室引爆。这是彼方听来的情报。这些尸体或许也意味着一种恫吓吧。 彼方没有换上市内鞋,从鞋箱设置处走向通往阶梯的走廊。 这里相当清静,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或许也因为一楼是实习教室的楼层,不会有学生逗留,所以才这么安静。安静得诡异,甚至让人怀疑这栋校舍里是否真的有人质。彼方不经意地望向天花板,发现上头有监视器,代表「动作中」的led灯也是点亮的状态。 ……真像啊。 彼方这么想着。 整洁、安静到异常的走廊,再加上天花板设置的监视器。这整体氛围,简直就像是囚禁彼方的看守所。就连能让双唇呼出白色气息的寒冷气温都如出一辙。 看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前方点亮的紧急逃生口灯号,彼方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如你所见,校舍里头到处都装有监视器。』 对策本部想必也看到彼方眼前的景色了吧。 彼方抬头仰望监视器时,鹰眼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些监视器只装设在校舍各个出入口和走廊上,教室里头没有。虽然我很想骇进监视系统,借此掌握监视器拍到的影像,遗憾的是,学园里的监视系统完全建立在区域网路之上。没有和外部网路建立物理连接,而是使用校内专用线路。这样一来,如果不透过校内专用线路,就无法取得监视器的影像。所以,现在只能靠你的双眼喽。』 「……」 彼方没有出声回应。 他将内心涌现的异样感搁在一旁,踩着阶梯向上。 敌人所在之处,是五楼的广播室。 ▲ 10:25 ▼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以隔音材质打造的厚重墙壁,以及在中央将房间区隔为两侧的隔音玻璃墙。整个内部被分隔成有着广播设备的空间,以及设置了麦克风的录音间。 录音间看起来有如小规模的专业录影棚,里头的客用桌椅十分具有设计感。天花板的大灯没有点亮。昏暗的室内以台灯做为光源,酝酿出更加独特的氛围。 戴着诡异面具的男子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一旁的小桌上搁着一台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显示着以圆点代表学生位置情报的校舍立体图,以及监视器收录影像的视窗。 ——录音间的门被人静静打开。 面具男望向房间入口,不出所料,那里站着一名少年。 双手铐着手铐、面无表情的少年。男子在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将视线从笔记型电脑上移开,转而面向门口的少年。打在面具男背上的台灯亮光,让他在少年眼中呈现昏暗而危险的身影。 「你知道糖果屋的故事吗?」 面具男开口道出的话题十分突兀。 「这是我喜爱的童话故事之一。在某个发生饥荒的时代,为了减少粮食消耗,父母选择将孩子丢弃在森林里的故事。」 面具男无视少年沉默伫立在原地的反应,继续说道: 「孩子们被遗弃在有饥饿野兽徘徊的危险森林之中。而后,他们遇上了魔女。虽然被魔女诱骗、监禁起来,但孩子们还是乘隙将她推进炉灶里头,把那个脏兮兮的老太婆烧死了。随后,他们搜刮了魔女家中的财产,返回遗弃自己的双亲身旁。」 面具男将双手靠在椅子的把手上,优雅地翘起脚问道: 「你有想过吗?回到家之后,这两个孩子是否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 「在故事结束后,人生仍会继续。无论遭遇何种悲剧,人都必须继续活下去。能够随着故事一起结束的人生,就某方面而言很幸福。」 「你想说什么?」 「只是闲聊而已啊。你不擅长聊这种话题吗?」 面具男将视线转往自己对面的椅子。 「坐吧。」 少年顺着面具男的指示,在他用眼神示意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这时,少年手腕上的手铐锁链发出「唰啦」的清脆碰撞声。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注意到一台镜头正对着他和面具男的摄影机。这台机械安装在三脚架上,代表播放中的led灯持续亮着。 面具男察觉到少年注视摄影机的视线,于是开口说明: 「有访客过来的时候,录音间内部的情况,会从学园每间教室的电视实况播放出来。包括音源。当然,我们的对话也没有例外。反正警界人士也会透过你的颈圏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再增加一些观众,我想也无妨吧?」 看来,面具男已经理解彼方脖子上那个颈圈的功能了。 他不等彼方表达意见,又继续往下说。 「来得好,绯上彼方。我是恐惧之脸。」 男子向少年自我介绍。 「将你派遣来这个现场——看样子,我的第一个要求顺利达成了。」 彼方漫不经心地听着恐惧之脸的问候,细细观察着对方。 ……毫无破绽。 在踏入室内的同时,彼方原本打算随即射杀恐惧之脸。然而,在他身旁的小桌子上,除了笔记型电脑以外,意外地还有一台平板电脑。 那想必就是能够远端遥控炸弹的引爆装置吧。 恐惧之脸的手指就搁在触控式萤幕上显示着「引爆」两个字的按钮旁。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彼方做出可疑的举动,他随时能按下按钮。 现在无法马上攻击他。彼方决定继续观察对方,静待有机可乘的时刻到来。 恐惧之脸是个样貌诡异的男子。 他身穿一袭黑色长袍。头上则套着类似「浅黑色袋子」的一种物体,仅从上头的三个开口中露出双眼和嘴巴。 他脸上的面具微妙地有些厚度。 要说的话,感觉像是把红褐色的黏土块随便揉在一起,再用线缝合起来。看起来有些猎奇的这个面具,在头顶处甚至还有着几根毛发。 「你的面具,该不会是用人脸皮做的吧?」 「嗯。是我从自己杀死的对象脸上割下来的东西。」 恐惧之脸回以肯定的答案。 「恐惧是一种无法看见的怪物。它潜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只要一现身,就能够使人发狂,无情地将他们逼向死亡。自古以来,这个恶魔杀死的人数,远比任何大量破坏性武器来得多。」 恐惧之脸自豪地指着脸上的面具说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人脸皮,而是人类打从内心感到恐惧的表情。我长时间拷问这些人,然后在他们活着的状态下割掉脸皮。切下对方的恐惧,再将其加诸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感觉就好像自己化身为恐惧本身了。」 恐惧之脸的发言可说是极其残忍而异常。 不过,对于道德观念崩坏到同等程度的彼方而言,这些并非那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关于恐惧之脸的主张或嗜好,彼方并不感兴趣。 「怎样都好。既然你指名我担任谈判人员,就快点把要求说一说吧。」 「要求?没有什么要求啊。」 听到恐惧之脸出乎意料的答案,彼方一瞬间沉默下来。 但彼方并未表现出太多动摇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 「什么意思?你不是打算透过我,对警方提出其他要求吗?」 「我没什么想跟他们说的。该讲的话,我已经全都传达出去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其他要求?」 「没有。」 恐惧之脸如此断言。 「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已经像现在这样达成了。至于另外一个,我也公布出去了。就是推测出我的真实身分。虽然很遗憾,但我没有更多要求。」 他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绪。 「那么,为何找我过来?」 「因为我觉得可以利用你的『知名度』。」 「我的知名度?」 「十分凑巧的是,我们俩有着『共通认识的人』。我透过对方听说了你的事情。那就是我开始对你产生兴趣的契机。」 「共通认识的人?」 恐惧之脸无视彼方的提问,自顾自地说下去: 「屠杀了百万人,堪称日本史上最严重的恐怖攻击事件——杀戮三日。身为犯案集团的成员之一,也是其中最年幼的大量杀人魔,那就是你。而你本人也杀害了六十四名刑警,甚至对当时的警视厅总监下手。你的活跃事迹宛如一段传说。直到现在,社会上都还有你的疯狂崇拜者存在。」 「……」 「那名少年杀人魔被派遣到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现场——只要对媒体泄漏这个消息,必定能更进一步引起社会瞩目。我的计划果然很正确。校舍外头已经被媒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祭出各种臆测,抢着播报最新状况。」 「……你不是找我过来担任谈判人员,而是把我当作招揽客人的道具?」 「吸引群众的注意力,是我执行『计划』最优先的需求。这个目的现在已经达成了。」 「计划?」 恐惧之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彼方并不在意,语带讽刺地再次质问: 「让社会高度关注这起人质挟持事件,又有什么用?」 「喂喂喂,难道你还认为这只是单纯的人质挟持事件吗?」 恐惧之脸以一副藐视彼方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的所作所为,想必马上就会动摇这个国家的基干了吧。再过八小时,炸弹就会自动引爆。之后,这个世界将会变成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模样。」 「……」 「为这颗震撼弹做好准备吧。这起事件——可是『国家的危机』呐。」 恐惧之脸如此断言。他脸上的面具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 ……的确。将全校学生掳为人质的行动,是足以传遍全世界的大规模事件。不过,似乎也不到能比拟国家危机的程度。 那么,恐惧之脸为何会声称这起事件是国家的危机? ……跟他周旋只是浪费时间。彼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比起这个,打从片刻之前,彼方便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发动攻击的机会上。 子弹只有一颗。倘若失手,自己可能会遭到恐惧之脸反击,或是让他按下引爆按钮。 这是一场绝不容许失误的赌博。如果不出手,就无法突破现况。该选择何时开枪——重要的是时机。但对方迟迟没有露出破绽。 「会找你过来,还有其他的理由。因为你身上没有某种东西。」 恐惧之脸将双手交握于胸前。 「——那就是『信任』。」 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是近年无人能出其右的重罪犯。在这一点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实之后,便不会再有人信任你。不被信任,代表没有人会支持你;而没有人支持你,就意味着你孤立无援。不管怎么垂死挣扎,在这里,你都只是个可悲又无力的阶下囚。你是个不会对我造成威胁的存在。」 恐惧之脸做此判断,并收回原本翘着的脚。 身子稍微向前倾的他,直直地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彼方的双眼。 「不过,要说我唯一估算错误的地方——大概就是你藏在衣袖里的手枪了吧。」 ……被识破了? 「看到你的时候,我马上就注意到了。你右手的衣袖有着不自然的微微隆起。没想到警察愿意配发武器给你呢,真是令人意外。」 「……」 「你原本打算杀了我是吗?很遗憾的,你的计划失败了。」 恐惧之脸将手指伸向引爆按钮,并出言警告: 「如果不想马上被炸死,就慢慢卸下那枝手枪。把它扔到脚边,然后踢到我这边来。」 彼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取下了以皮带固定在手腕上的手枪。 他将手枪丢到脚边,并踢向恐惧之脸所坐的位置。 恐惧之脸将手指从引爆按钮旁移开,再次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之后,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无所谓。不过,特殊搜查小组那帮人应该还打算继续利用你吧。毕竟被允许踏进校舍的人,就只有你了。」 透过通讯颈圏听到这段对话的对策本部没有吭声。 他们沉默的反应,想必意味着恐惧之脸的判断是正确的吧。 「那么,趁着所有相关人士都能听到谈话内容的现在,我就来谈谈今后的方针吧。首先,我这边有两张王牌。」 恐惧之脸将手伸向直立在小桌子上的突击步枪。 然后将其举到彼方的面前表示: 「第一张王牌是突击步枪。可以用来射杀不遵从指令的学生,还能在小规模的枪战中派上用场。我至今都还没用到,也期望不要有用到的机会。」 已经透过炸弹杀害三十三人的男子说出这种话,听起来格外讽刺。 恐惧之脸将突击步枪放回原处,然后拿起小桌子上那台a4大小的平板电脑。 他让彼方看到萤幕上的画面。 上头有个正在针对炸弹自动引爆的时间进行倒数的计时器。 「另一张王牌是这个。能够远端操控炸弹的『控制装置』。这玩意儿跟市售的平板电脑不同。它的背面还装了『dna认证』装置,是十分特别的东西。」 恐惧之脸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翻面,让彼方看到背面的设计。上头装设了一个拳头大小、看似电池槽的东西。 那个电池槽里头安装着一颗「灌满红色液体的电池」。 「想操作这台平板电脑,需要注入了我的血液的这个电池型安瓶。没有这玩意儿的话,这个控制装置不会接受任何操作。保险起见,我先声明一下。平常,这台平板电脑可是没有连接安瓶的状态喔。要是你企图抢走它,谈判便等同破裂。到时候,我会马上破坏安瓶,然后就再也无法解除炸弹了。」 恐惧之脸从电池槽取下电池型安瓶,并将控制装置收入怀中。 随后,他再次靠上椅背,翘起腿对彼方说道: 「若是有人答对我的问题,我打算将这两张王牌献给他。我的提问得到解答——这同时象征着我的计划完结。届时,我也没有理由继续拥城自重了。」 「……」 「基于游戏接下来才要正式开始,我再补充一个重要的规则吧。」 恐惧之脸以有些戏剧化的语气这么表示。 「从现在开始,我会在这间广播室等待回答问题的人到来。拥有回答权的,仅限亲自到这间广播室来的人。谁来回答都无妨。不过,我并不允许警察或外界人士进出这间校舍。也就是说,拥有回答权的人,自然也只有待在校舍里的学生。另外,每个人只有一次回答权。」 至今都沉默倾听恐惧之脸说话的彼方,此时缓缓开口了: 「倘若无人答对,你有死在这所学园里的觉悟吗?」 彼方道出自身的疑问。 「假设你打从一开始就企图寻死,那么,就算有人答对了,你大可主张对方的答案是错误的,然后一直拖延到炸弹自动引爆的时间吧?只要判断答案正确与否的人是你,想怎么耍花招都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真是一针见血的指摘呢。」 恐惧之脸坦率地对彼方的意见表示佩服。 「我个人的生死存亡,和学生们同样取决于这个游戏的进展。无论结果是生是死,我都无所谓。从这方面而言,我已经做好了一死的觉悟。重要的并非自身的性命,而是『这个游戏的答案』。正因如此,我不会在这个游戏里耍什么花招。这点我可以事先声明。」 「你要我相信这种空口白话?」 「相信吧。你也只能这么做了。」 说明至此,恐惧之脸对彼方露出犀利的视线。 「最后,绯上彼方。你和警方对我表现出反抗的态度,所以必须给予惩罚。」 「……」 「倘若你想继续在这里逗留,就必须遵守我提出的一个条件。」 恐惧之脸再次将手探入怀里,然后将掏出来的东西朝彼方脚边扔去。 落在地上的是一只手表。 那是静峯手表——让学生们无法逃离校舍的监视装置。 「你企图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既然如此,你理应也做好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觉悟了吧?如果不让你承担这个风险,就太不公平了。戴上手表,一起参与游戏吧。如果你照做,我就破例原谅你刚才无礼的行为,也会给你回答权。」 戴上这只手表的话,彼方也会变得无法离开校舍。 最糟的情况下,限制时间一到,他就会跟学生一起因炸弹爆炸而丧命。 『——绯上,把手表戴上。』 不给片刻考虑的时间,通讯颈圈便传来只有彼方听得见的三岛的声音。 『反正你不久之后也要被处刑,就赌上这条廉价的性命吧。』 『等一下。你这样的命令也太过分了吧,特殊搜查小组的三岛先生。』 鹰眼出声指责三岛无情的意见。 『就算彼方是死刑犯,必须赌上自身性命的问题,怎能交由别人来决定呢?』 三岛冷冷地否定赝眼源自人性的意见。 『这是无可奈何的状况。我们无法进入校舍。倘若不设法让绯上留在现场,在残余的短短时间内,我们也无计可施。你不觉得已经别无他法了吗?』 『……』 『指挥官是我。你们必须服从我的指示。』 驳回鹰眼的意见后,三岛再次对彼方如此开口: 『我们不会让炸弹引爆。我们就是为此而来到这里。就算你戴上手表,也不见得一定会死。所以现在就照着恐惧之脸说的话去做吧。』 并不是因为相信三岛的保证,但彼方——仍沉默地拾起了手表。 金属框架传来一种冰冷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死亡触感。 彼方将手表戴上并固定后,显示内建gps已启动的led灯点亮。 现在,已经无法脱下手表了。 「这样一来,你也和其他学生同样无法离开校舍了。」 恐惧之脸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后静静地起身。 他的双眼充血,像是满溢着欣喜之情一般得意地宣告: 「那么,我们『开战』吧。」 这句强而有力的宣判,替接下来的恶梦揭开序幕。 ▲ 10:45 ▼ 特殊搜查小组的作战会议用帐篷一角,充斥着通讯器材和无数的大尺寸液晶萤幕。主要搜查官和身为指挥官的三岛聚集于此。 三岛等人紧盯的其中一个萤幕,即时映照出校舍内部的影像。 那是被只身派遣到校舍内部的彼方的颈圈所拍摄到的画面。 彼方似乎已经离开广播室了。萤幕映照出空无一人的走廊。 靠近中庭那一侧的玻璃窗全都碎裂一地。大概是教职员办公室爆炸的影响吧。 麦克风静静地收录着彼方踩在碎玻璃上的脚步声。 「——前方五公尺处有一间无人的裁缝室。先进去那里。」 三岛透过耳机麦克风对彼方下达指示。 听到他的话之后,彼方无语地停下脚步。 配合彼方的视线移动的摄影机影像,明确地转向一间被视为目的地的教室。那里就是裁缝室。同时,影像开始平静地移动。 在彼方依照指示进入教室后,少女的声音透过通讯功能传来。 『我是鹰眼。彼方,如果你有听到,可以回应一下吗?』 映照在萤幕上的,只有彼方从正面所见的事物,照不到彼方本人的身影。倘若没有回应,对策本部便无从推测他的反应。 『我说啊,可以不要无视我吗?这样我没办法继续耶。』 「不是叫你听到之后要出声回应吗!」 被对方一阵叨念之后,彼方以认命的口吻回应。 『……我有听到。』 随后,他略为疑惑地问道: 『跟之前不同,现在连周遭也听得见对策本部的声音。是颈圏有问题吗?』 『我们透过远端遥控,把通讯颈圏切换成扩音模式了。以后,你周遭的人也可以听到我们的说话声。』 继鹰眼的发言之后,三岛进行了更详细的说明: 「如同恐惧之脸所说的,学生们恐怕也跟我们一样无法信任你。可以想像他们会因为死刑犯的身分,纷纷对你敬而远之。让学生们听到身为警界相关人丄的我们的声音,判断会是比较理想的做法。说实话,我们不想让你跟学生交谈。」 彼方似乎对三岛的说明不感兴趣,开口确认了其他事情。 『……那么,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嫌犯似乎没有和警方沟通协调的意思。他提出的要求都是单方面的。状况可说是出现变化了吧。跟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讨论过后,我们这边决定分成两路行动。」 三岛以眼角余光瞄向站在身旁的白发男子——亦即狩月,继续往下说明。 「接下来,特殊搜查小组和警视厅特殊部队会开始准备进行共同突袭行动。关于嫌犯所在的校舍内部状况,我们已经透过你的侦察掌握不少情报。你继续在校舍内四处徘徊的话,也有助于我们更进一步拟定突袭作战计划。」 在三岛之后,狩月随即透过耳机麦克风接着开口: 「你好,我是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狩月。在三岛警部等人进行突袭准备的这段期间,我们决定加入嫌犯的解谜游戏。我并非相信嫌犯『只要回答正确答案,就会释放学生』这样的口头约定。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计策可行了。再说,内阁情报调查局原本就为了掌握嫌犯的真面目,而进行过诸多调查。比起警视厅,我们拥有更充裕的的相关情报。」 狩月说完之后,三岛出声总结。 「也就是说,内阁情报调查局负责透过解答嫌犯的谜题,来让学生重获自由的保守策略;而在无法得出正确答案,或是时间紧迫的时候,便会由特殊搜查小组来遂行积极进攻的策略。」 「接下来由我对你下达指示。请多指教喽,彼方老弟。」 「说话对象换了个人,彼此都轻松多了吧。」 三岛抛下这句挖苦的话,又对狩月说了声「之后交给你了」,便离开了帐篷。 帐篷内只剩下几名搜查官和狩月。 「那我们赶快上工吧。鹰眼,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呼叫鹰眼的狩月带着温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首先,从嫌犯的周边线索进攻吧。他似乎和彼方老弟认识共通的人物。这号人物就是我们的线索。请你搜寻过去十年之间和彼方老弟接触过的对象,列出他们的名单。」 听到狩月的指示,鹰眼回应的嗓音感觉有些为难。 『如果没有更多搜寻条件,搜寻出来的人数会很可观喔。』 「没关系。就先从名单之中挑选出和静峯学园或天照制药有关的人物吧。等到了解炸弹的详细资讯,就能更进一步设定搜寻条件了。」 『明白了。我马上开始。』 「另外,我也有事要拜托你,彼方老弟。」 狩月转而对彼方开口。 「为了收集情报,请你尽可能让学生和我们对话交流。我想,嫌犯的真实身分,应该是这个学园的学生『能够推测出来的人物』。」 『也是。』 「你察觉到了吗?」 『等等,你们不要用心电感应交流好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局长?』 听到彼方和狩月的对话,鹰眼不禁插嘴问道。 「理由很简单。现在,嫌犯把警方晾在一旁,只给予学生回答谜题的权利。既然只有学生能参加解谜游戏,他们就必须设法自行找出答案。嫌犯没有禁止学生透过网路、电话和我们进行接触,可以推断他应该希望学生积极从外界收集情报。」 『哦,意思是,为了让学生顺利解答,嫌犯还若无其事地替他们铺好路了?』 在狩月肯定鹰眼的说法之前,一个陌生的少女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与其说是若无其事,我倒觉得很显而易见呢。』 这声音来自彼方的麦克风。 彼方转身。对策本部的萤幕上,映照出那名伫立在他眼前的少女。 一头散落在背后的黑长发,略显娇小的身型。尽管面容带着几分青涩,双眸深处却散发出坚强的意志。她的眼神比起稚嫩,更让人感到聪明伶俐。 突然现身的少女身穿着静峯学园的制服。应该是被掳为人质的学生之一吧。 透过萤幕瞥见少女的身影,狩月不禁感慨地喃喃道: 「他们比我想像得更快见面呐。」 从狩月的语气听来,彷佛他早已预见彼方会遇到这名少女。 『我记得这女孩是……』 狩月开口补完了鹰眼想说的话。 「她叫做绯上理世。是彼方老弟的————『妹妹』。」 映照在萤幕上的少女,将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头,然后轻启双唇。 『好久不见了,彼方。』 她的唇瓣吐露出白色的气息。 五年后重逢的妹妹,现在正冷冷地瞅着重大罪犯的哥哥。 ▲ 10:53 ▼ 理世双手抱胸,倚着裁缝室的墙壁站立。 她对彼方投以冰冷的视线,以有着优美弧线的唇瓣说道: 「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揭穿恐惧之脸的真面目。所以,身为学生的我们得和警察合作,一起推敲出他的真实身分,对吧?」 她大概已经听到彼方和对策本部的谈话内容了吧。 针对自己目前身处的情况,理世看起来再清楚不过。 「那么,情报就愈多愈好。我会提供自己掌握到的情报,也希望警方可以告诉我你们手上的情报。」 面对突然现身,还表示要提供情报的理世,对策本部的成员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狩月并没有被牵着鼻子走,而是冷静地回应理世的提议: 『你拥有什么有助益的情报吗?』 「只是一些我考察过后的推论,所以无法保证有助益。不过,想更接近正确答案,也必须听听学生的说法吧?既然如此,我能提供的情报或许多少有点意义。」 理世离开墙面,缓缓朝彼方走近。 然后在他的面前静静停下脚步。 娇小的理世,必须抬头仰望伫立在眼前的彼方。 带着犀利眼神的她,伸出食指这么说道: 「刚才的对话影片已经在校内实况转播了。在我看来,恐惧之脸至少说了一次谎。」 『说谎……是吗?』 「就是他表示『一看到彼方,就察觉他有配枪』的时候。」 理世一边说着,一边对彼方投以带刺的视线。 尽管彼方面无表情地承受着她的视线,但他罕见地看起来有些煎熬。 狩月催促理世继续往下说。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恐惧之脸……因为戴着那张面具,很难从表情来推断他的情感变化,不过,他的一举一动,很明显地表达出情绪。」 『一举一动?』 「恐惧之脸原本是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和彼方交谈。从心理学来看,这是从容不迫的表现。可是,在提及彼方配枪一事的时候,他却特地收回翘着的脚,身子还微微往前倾。跟之前不同,这象征着紧张或缺乏自信。如果恐惧之脸是看到彼方的瞬间就察觉到他身上有枪,这样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我想,他或许并非百分之百确定彼方持有手枪吧。」 理世极为认真地表示。 看到一本正经地阐述意见的她,对策本部的成员们开始思考该做何反应。 指摘彼方配枪时,恐惧之脸收回了原本翘着的脚。 光凭这样的小动作,就能确定恐惧之脸在说谎吗?而且,倘若他的确在说谎,那又如何呢?真要说的话,和佩枪的彼方对峙的他,或许多少都会涌现紧张的情绪吧。这应该不是特别值得在意的事情才对。 『……原来如此。这听来确实是你的推测。我们可以把这些视为你的个人意见采纳,但恐怕无法当作有助益的情报来处理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理世彷佛已经料到自己的见解会被否定。她坦率承认了这番推论的证据不足之处,再次以双手抱胸,然后换了个话题。 「那么,我再说一些比较有根据的意见。」 『比较有根据?』 「针对国内发生的人质挟持事件,警方应该都进行过最小空间分析或是对应分析等统计分析。」 和方才提出个人臆测时截然不同,这次一开口,理世就提及了确实存在的统计手法的名称。目睹这样的变化球,狩月下意识地噤声。 「根据统计分析的结果,国内发生的人质挟持事件,大致上可以分成三种犯案类型。犯罪失败型、情绪型和计划型。要归类的话,身为这起事件的嫌犯的,属于计划型的罪犯。计划型的罪犯有着从监禁开始策划、准备凶器、向警方或第三人提出明确要求等倾向。」 狩月开始对理世阐述的内容产生兴趣。 「从临床犯罪剖绘的观点来看,这种计划型犯案的嫌犯,多半都是被称为『秩序型』的人物。秩序型嫌犯在犯案时,会出现让被害人服从自己、拥有为达目的所需的自制力、心态从容不迫等特征。所以,他们的思考符合逻辑,和他人对话时也会相当慎重。」 理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知识并不是恶补来的皮毛,继续她的论述: 「恐惧之脸便是相当典型的秩序型嫌犯。根据统计,秩序型嫌犯的智商通常高于平均值,有顺应社会的能力,而且倾向选择需要熟练经验的职业。至于犯案动机,想必和生活中某些压力来源有关。他在家中应该排行长男,小时候可能是个懂事又安静的孩子。」 理世说完的时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她的语气彷佛对于恐惧之脸的出身背景了若指掌般。就某方面而言,这听来其实跟先前的臆测相去不远。 『……真令人吃惊。』 然而,听完理世的说法后,狩月发出了感叹之声。 『这是「行为侧写」吗?』 「只是我自学的一些粗略知识而已。」 理世和狩月似乎透过短短的交流达成共识了。 『鹰眼,凡事都要勇于尝试。等到嫌疑犯名单列出来之后,请你试着依照她所说的特征进行搜寻。』 『……咦?』 听到狩月的指示,鹰眼回以惊讶的反应。 她直言不讳地提出内心的疑虑。 『这……这样好吗?刚才那些都只是「我觉得嫌犯应该是这种人」的个人臆测吧?把这些当作搜寻嫌疑犯的条件,我觉得太乱来了。』 『行为侧写的确只能用来推测嫌犯的身分背景。不过,这并非是个人臆测,而是基于确实的统计数据来锁定嫌疑犯的一种做法。』 狩月试着抹去鹰眼的疑虑。 『在日本,科学调查研究所等机构会针对过去发生的犯罪事件,将详细情报化为数据资料。透过以统计学分析过去的犯案模式,便能对犯案手法或嫌犯的身分做某种程度的预测。跟擅长这个领域的欧美各国相较之下,日本的相关研究还十分不成熟。实际上,这方面的人才,国内目前可是寥寥无几呢。』 「参考我这种外行人的意见来进行调查,这样真的好吗?」 正当鹰眼还想继续提出异议时,阐述这套理论的理世本人也不禁质问。于是狩月回答了这两人的疑惑。 『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情报。我认为值得一试。』 语毕,对策本部的无线电通讯开始传来针对理世的行为侧写的讨论声。 另一方面,彼方没有加入对话,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理世。 这点理世也相同,她沉默回瞪他。 她望向彼方的双眼之中,除了轻蔑而冰冷的情感以外,还掺杂了敌意。面对以这种眼神望向自己的妹妹,彼方开口表示: 「……你变了呢。」 彼方以前所认识的理世,并没有行为侧写这类技能。 不仅如此。 过去的理世相当内向,不是个会像这样对他人投以明显敌意的少女。 「我也只能改变吧。因为我的哥哥,是个足以在历史上留名的大量杀人魔啊。」 理世以责难回应彼方。 「你有想过吗?那些只能默默承受你的所作所为的周遭的人。在事件发生后,你知道他们必须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中求生吗?」 对方是自己五年不见的哥哥。想说的话必定很多吧。 理世拼命压抑着内心涌现的怒意,双手紧紧握拳。 「你很顽强地活着嘛。我还以为你早就被处刑了呢。」 「……」 「为什么?」 插图125 「……」 「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你还若无其事地活着?」 理世以颤抖的嗓音质问。彼方则是无言以对。 无法挽回的犯行之结果,深深伤害了理世。 他没有资格辩解。所以,为了赎罪,彼方在监狱里过了五年等待处刑的日子。尽管如此,理世冰冷的视线仍像是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令人呼吸困难。 「……我有打算弥补这一切。」 「哪有办法弥补啊!」 听到理世突然放声怒吼,对策本部的成员们吃惊地停止交谈。 怒气爆发出来之后,眼角泛泪的理世持续指责着彼方。 「你要怎么做,才能乞求那么多死者的原谅?」 「……」 「就算你入监、遭到处刑,又拯救得了谁?爸爸和妈妈能死而复生吗?根本不可能嘛!」 理世不给彼方开口的机会,咬着牙低下头来。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啊……!」 为了不让彼方看到自己的眼泪,理世一直低垂着头。 ……彼方试着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轻抚理世的头,安抚快要哭出来的她。然而,在察觉到手腕上两副手铐的重量后,他再次体认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事实。 彼方放下原本想伸出去的手,对理世倾吐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想成为你的助力。」 理世娇小的双肩微微颤抖。她以愤恨的眼神抬头仰望彼方。 「你说想成为我的助力?我才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帮助……!」 说着,理世从制服口袋——掏出了一把美工刀。 『理世小姐,不可以冲动行事!』 发现理世透露出杀意,狩月出声劝她冷静下来。然而,这名外人的声音,没能传入理世的耳里。理世无视劝阻,将刀刃迅速抵上彼方的脖子。 「……你倒是很冷静嘛。」 就算看到理世掏出刀子,彼方仍是一脸平静,未曾流露半点惊讶的神色。 相较之下,逞强行动的理世,握着刀片的小手正微微颤抖着。彼方的颈部被她颤抖的动作划出浅浅的伤痕,鲜血开始从表皮层的伤口渗出。不顾本人意愿而加速的心跳,让理世痛苦到快要窒息。 「我一直这么想。想着倘若下次再见面,我就要杀了你……!」 尽管理世对他投以发自内心的敌意,彼方的表情仍没有任何改变。 他只是以铐着手腕的双手,轻轻将理世颤抖的手包覆起来。 理世因无法理解彼方的行动而震惊不已。 彼方握着理世的手,将刀片更进一步推向自己的喉咙。 彷佛愿意被理世杀死一般。 「我早在五年前做好觉悟了。」 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彼方的眼神这么告诉理世。理世或许没料到自己的哥哥会做此行动吧。哑口无言的她抬头望向彼方。 然后露出困惑的反应。 「你……你想干什么啊。就算做这种事,我也不——」 一阵掌声传入耳中。 接着是回荡在室内的笑声。 「哈哈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来自一旁的嘲笑,让理世的杀意硬生生退去。 恢复冷静之后,察觉发出笑声的第三人存在,理世急忙收回手中的美工刀。 「不愧是杀人犯的手足啊。你也会无视场合动手杀人吗,理世?」 裁缝室里头出现了理世以外的学生。是四个看起来素行不良的男学生。 其中,看似领导人的红发少年,正是刚才拍手的人。 「……博光。」 称呼红发少年为博光的理世,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名为博光的少年将头发往上拨,耸耸肩说道: 「别忘了自己的目的啊,理世。你是来逮捕这个杀人犯的吧?是你说想和平解决这件事,我才答应给你时间来说服这位大哥耶。可是,事情的进展却跟我们之前的讨论天差地远,所以我可要插手了。」 朝彼方和理世走近的博光继续说道: 「不过,真没想到你们是兄妹啊。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败类血统令人感动的重逢就到此为止吧。有够不堪入目呐。」 一群看似小弟的少年们从博光背后一个接一个走近。他们手上各拿着金属球棒或瑞士刀等武器,带着卑劣的笑容慢慢将彼方包围起来。 『……感觉气氛不太和平呢。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啥?那是我们要问的问题才对吧?」 听到狩月透过无线通讯传来的声音,博光以鼻子哼笑了一声。 「你们警察不把市民的安全当一回事啊?窝在广播室里头的那个疯子的确很危险,但这个『前杀人魔』不也是危险至极的人物吗?让这种人随便在我们身边打转,一般人哪受得了啊。」博光的意见确实很中肯。 狩月早已预料到,学生之中也会有人抱持这种意见。 像这样被包围的情况——彼方有可能会遭到私刑处置。 之所以不想让彼方直接和学生对话,也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 狩月尽全力试图安抚博光等人。 『不过,他是唯一能在校舍里代替警方观察情况的人。想要突破现况的话,夺走他的自由并不理想——』 「对那个疯子而言,这家伙不是已经没有用处了吗?既然如此,他也没有非得待在这里不可的理由。可是他却赖着不走呢。到底是谁允许他这么做的啊?」 博光完全无视狩月的意见,倍感兴趣地打量着彼方。 判断无法对博光晓之以理,狩月舍弃了说服的态度,转而出言威胁: 『请你们现在马上解散,否则我会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所有人。倘若你们动手伤害彼方老弟,我们也不排除提出伤害罪告诉的可能性。你们想被送去少年感化院吗?』 「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为了保护一个罪犯,警察竟然这么拼命啊?能逮捕的话,就尽管试试看啦!这所学园里的学生,每个都有着高贵到不得了的家世背景!想跟权势者的家系作对,可需要相当的毅力,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吧!」 以父亲的权力做为保护盾的博光,不仅没有因狩月的威胁而退缩,甚至还捧腹大笑起来。 另一方面,鹰眼迅速地搜寻了博光的个人资料,并将结果告知狩月。听到博光的父亲是厚生劳动大臣,狩月沉默地露出苦涩的表情。 如果连威胁都不管用,不在现场的狩月等人,便没有其他方法保护彼方了。 「应该就是所谓的民主主义吧?这是『大家』讨论过后的决定。我们不会让你恣意在校舍里游走。必须把你拘束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也得让你变成无法随便乱动的状态喽。」 虽然嘴上说的话听来有一番道理,但博光的眼神显然十分享受这样的异常事态。 现在,他八成一心只想好好料理眼前这个任人处置的沙包吧。 博光折着指关节,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意外、意外、意外!这是一场意外。老师全都死了。所以,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发生意外也无可奈何啦。」 博光揪住理世的手臂,粗鲁地将她扯向自己的后方。在理世离开他们包围着彼方的范围之后,博光等人举起武器,准备上前凌虐彼方。 尽管明白博光等人接下来即将展开蛮横不讲理的暴力攻击……理世仍只是带着煎熬的表情垂下头,没过去庇护彼方。 任凭涌上心头的野蛮冲动支配的博光,将球棒重重地往彼方的头部挥下。 ▲ 11:05 ▼ 校舍的二楼到四楼,是学生教室密集分布的区域。 离开裁缝室,再往下走一层楼,就是高一学生的教室楼层。 从楼梯往下走到底,会看到和走廊相连之处有一扇拉下的铁卷门,呈现无法通行的状态。 这是学生们为了防止恐惧之脸入侵,而设置的临时障碍物。 博光等人来到四楼的铁卷门前方,以事先决定好的次数敲打铁卷门。随后,位于一旁的紧急逃生门打开了。 负责看门的学生从另一头露脸。 「辛苦了,博光大哥!」 听到这样的问候,博光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回应。 然后握住少年手铐上的锁链,拖着倒在地上的他前进。 ——被博光等人以私刑伺候的彼方,现在可说是满身疮痍。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原本纯白的衬衫也到处染上血红色。再加上他被拖着经过地上满布玻璃碎片的走廊也是原因之一,披在身上的大衣变得破烂不堪。低垂着头,任凭博光拖行的他,不知究竟是昏迷或清醒的状态。 博光等人从紧急逃生门走向教室并排的走廊。 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时,随即吸引了教室里的学生们的目光。 博光高举起拳头,在走廊上以嘹亮的声音宣言: 「看啊,你们这些家伙!我好好教训了赫赫有名的混蛋杀人魔喔!」 博光一副宛如凯旋归来的态度,回应他的欢呼声却三三两两。 除了平常跟他厮混的几个损友看起来兴致盎然以外,大部分的学生都只是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半句话。瞥见被博光拖行的彼方,那些损友投以像是观察珍禽异兽般的表情。他们聚集在博光周围,像是慰劳般轻拍他的肩膀。 「干得好啊,博光!」 「这家伙就是跟那个疯子对谈的前恐怖分子?什么啊,就连身为高中生的我们,都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了。感觉比挖鼻屎还要轻松耶~」 「啊哈哈哈哈!烂死了!」 聚集在博光身边的其中一名友人,朝彼方的侧腹端了一脚。 被攻击的彼方痛苦地猛咳起来。 或许是觉得彼方的反应很有趣吧,正当那名友人想再补上几脚的时候,博光出声制止他。 「喂,可别做得太过火啊。这家伙脖子上的通讯器,内建了能跟外头的警察通话的功能。虽然这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他脖子上的这个装置倒还有点用处。在警方封锁我们的手机和电子邮件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能跟外界联络的热线。是说,这装置好像已经被谁搞坏了呢。」 如同博光所言,彼方的颈圏上有着类似被球棒重击的痕迹,颈圏也因此有些凹陷变形,内部的电线甚至从龟裂处裸露出来。没有完全损坏,或许算是运气不错了吧。 听到博光这么说,损友们便没有继续对彼方动粗。 『……心满意足了吗?』 狩月的声音从彼方的颈圈传来。 博光露出嘲笑的表情回应: 「抱歉啊,我的记性不太好。把你当成警察那边的人ok吧?」 『正确来说,我并不是警察,但现在确实是警方的一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对于没被嫌犯放在眼里,完全只能在一旁乾瞪眼的警界人士,我也没兴趣啦。反正,你也算是那些派不上用场的警察先生其中一人吧?」 博光将彼方拖回自己的教室后,迎接他的同学们瞬间脸色发白。他们想必是被彼方遍体鳞伤的模样吓到了吧。从众人的表情看来,与其说他们是在警戒身为杀人魔的彼方,倒不如说是因博光的暴行而心生恐惧。 博光让彼方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彼方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地瘫在椅背上。 随后,博光手下的小弟走过来,用封箱胶带将彼方的身体缠在椅子上。 博光一边看着这样的彼方,一边开口对狩月说道: 「你可别搞错啦。把这个家伙痛打一顿,是为了避免他在没有取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行动。他可是跟害虫没两样啊。你们待在外头很安全,八成也不在意,可是,我们除了那个披着人皮的疯子以外,还得跟这种杀人犯待在一起。为了保护自己,我们得先发制人,让他无法再轻举妄动才行。」 判断继续听博光的歪理只是浪费时间后,狩月转而选择表达自身的要求。 『那么,彼方老弟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这个嘛~至少他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去小便了吧。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满身疮痍的意思吧。』 对策本部这边只能看到彼方正面面对的景象。 关于彼方本人的状态,就只能询问周遭的人了。 『虽然彼方老弟很可怜,但我们没有时间让他休息了。必须请他继续收集校内的情报才行。可以替他治疗一下伤口吗?』 「啊?谁管你啊。为什么我得出手帮助这种大量杀人魔啊。」 「那我来替他治疗吧。」 和博光等人一同返回教室的理世发声。 无视博光的嘲笑,理世从导师用课桌抽屉里取出急救箱,捧着它毫无顾虑地走到彼方身边。 博光开口阻止这样的她: 「喂,理世。要是因为你替那家伙疗伤,让他恢复的话,我们搞不好会被他乘隙报复耶。到时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啊?像这样让他维持虚弱的状态是最好的做法啦。」 「……我用的是老师桌子里的急救箱。里头只有消毒药水、纱布跟绷带而已。彼方伤得这么重,只是稍微帮他治疗,不可能完全恢复吧?」 彼方的伤势相当严重。的确,就算理世替他做了基本的治疗,彼方也不可能恢复到有力气报复博光等人的程度。虽然对理世打算替彼方疗伤的决定有所不满,但博光还是在咒骂一句「随便你」之后,默许了她的行动。 理世发现了彼方抬头仰望自己的虚弱眼神。 「别会错意了。你无法行动的话,警方会很困扰,所以我才决定帮忙。」 『谢谢你,理世小姐。』 向她道谢的人不是彼方,而是狩月。 对彼方动用私刑的博光等人,现在正热烈地开着玩笑和讨论自己的英勇事迹。 理世无视这群人,伸手准备替彼方脱下衬衫。 不知为何,她的脸在瞬间涨红。理世带着略为困扰的表情缩起双肩,然后垂下头来。 「……这是为了治疗而已。」 她吐露出这句不知道在对谁解释的话语后,便解开彼方衬衫的钮扣。虽然一彼方的双手铐着手铐,无法完全褪去上衣,但勉强能让他变成裸着上半身的状态。瘀青、擦伤、殴打的痕迹。彼方的身体呈现一片让人不忍心目睹的状态。 理世替彼方治疗的同时,狩月细细观察着教室里的学生。 『……所有学生都待在自己的教室里头吗?』 回答他的提问的人不是理世,而是博光。 「嗯。这是各班班长讨论过后的决定事项。」 『决定事项?』 「现在的情况,就是所谓的命运共同体吧?」 博光露出奸诈的笑容。 「只要有一个人从学园里头逃出去,所有人就会被炸弹炸飞。我们手上可都握着彼此的救命索呢。就算再怎么注意自己的行为,也无法预防别人把事情搞砸。所以,为了互相监视,我们极力避免单独在校内游荡。」 『让学生们彼此监视吗?』 「拉下的铁卷门,同时也能当作障碍物。那好比是防止学生单独在校舍内乱晃的关口。除非是为了去回答那个疯子的问题,否则所有人都不能通过铁卷门。想通过的话,还必须有人陪同。要是哪个胆小鬼想自己跑掉,所有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听到博光的发言,理世没有吭声。 但她的表情透露出不满。 其他学生的反应看起来也差不多。 『你怎么了,理世小姐?』 「没什么,你之后就会明白了。」 这时,突然有个隔壁班的男学生冲进教室里。 「嗳……嗳,博光。没看到勇介那家伙耶,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看到对方唐突询问自己的态度,博光有些不悦地转身面向他答道: 「啊~?跟我们痛殴这家伙一顿之后,他就一起回来了啊。」 「应该是这样没错,但就是没看到他人啊!那家伙该不会自己逃走了吧!」 ——噗滋。 在一个细微的启动声之后,教室里的电视萤幕亮了起来。 所有人全都跟着抬头仰望电视。 电视打开,意味着校内实况转播即将开始。而校内实况转播的开始——代表那个疯狂的男子有所动作了。 学生们屏息凝视着萤幕。画面上出现一张设置在广播室里头的椅子。戴着人皮面具的疯狂男子就坐在上头。 『这个决战之地,出现了第一名勇敢的挑战者。』 恐惧之脸的声音从各个教室和走廊上的扩音器传来。 他或许是透过手边的笔记型电脑来操控吧。恐惧之脸将镜头影像拉远之后,画面上出现一名坐在他身旁的男学生。 少年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以及看起来很想睡的双眼。 『报上名来。』 『大家好~我是二年a班的浦出勇介~』 不同于语气严肃的恐惧之脸,男学生以轻佻的态度回应。 瞥见这个光景的博光等人全都愣住了。 「喂喂喂,是勇介耶。」 「他是在途中偷偷脱队,然后一个人跑去广播室吗?」 「……那个大白痴!」 勇介不可能察觉到博光暴躁的视线,但出现在萤幕中的他,仍像是辩解似地开始说明自己的行动。 『大家会不会太胆小了啊~?总之,如果没有半个人来回答,正确答案永远不会出现嘛。要是限制时间到了,我们就会砰的一声说拜拜啦。这样岂不是很蠢吗?』 勇介带着贼笑,透过镜头向全校学生发言。 『每个人都有一次回答权,我们有两百个以上的学生,也就是说,全体加起来的话,可以回答超过两百次。既然这样~卯起来回答自己想到的答案,感觉比较划算啊。只要接二连三地回答,就能慢慢锁定嫌疑犯的身分了吧。这就是所谓的消去法吧~?』 结束一番豪语之后,勇介转头和恐惧之脸面对面。重新望向眼前这张诡异的面容,或许让他略为胆怯了吧。勇介的笑容感觉僵硬了一些。 不过,他没有因此退缩,而是半开玩笑地再次开口: 『所以喽~我就第一个跑来回答了。我真是静峯学园的模范生啊。』 语毕,他伸手指向恐惧之脸,道出自己的猜测。 『你的真实身分,是担任保全的加贺大叔对吧?』 『哦,何以见得?』 『没啦,我只是觉得你的身型和声音有点像。怎么样,我的推理很棒吧?』这是个缺乏根据的空洞臆测。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对啊。就是所谓的final answer?有笑点喔。』 勇介意气风发地回应。每个教室里的学生都屏息静待恐惧之脸的反应。停顿一拍之后,恐惧之脸以威严十足的语气答道: 『————不正确。』 『哎呀~我猜错啦?虽然很可惜,但只要下一个答题者回答出正确——咦?勇介一派轻松的笑容突然抽搐了一下。 恐惧之脸举起突击步枪,将枪口对准勇介所在的方向。 两声枪响和一缕硝烟之后,勇介被击中的双腿瞬间感到一阵灼热。 『……?』 下一刻,令人疯狂的痛楚从他双腿上的弹孔涌现。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搞什么啊啊啊啊!』 勇介痛得从椅子上跌落,像是为了保护双腿般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啊啊啊啊啊!』 恐惧之脸眺望着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模样狼狈不堪的勇介,将突击步枪搁置一旁。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刀子,缓缓朝勇介走去。 『等等……等等……为什么突然这样……我可没听说啊!』 『我有说明过游戏规则吧?「每个人只有一次回答权」喔。』 恐惧之脸跨坐在哭泣的勇介身上,以刀刃抵住他的下巴,然后,毫不犹豫地沿着头盖骨的形状移动刀刃,割下勇介脸上的皮肉。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这段残忍的处刑影像,女学生纷纷发出尖叫声。不只是女孩子,有些男学生甚至开始呕吐,或是因过度恐惧而失禁。 『住手……住手啊啊啊!救命……快救我啊啊……妈妈啊啊啊啊啊!』 在电视萤幕的另一头,勇介被活生生地削下脸部的皮肉。 这恶梦般的光景持续的时间,每一秒都彷佛永远那么漫长。 『咕噫……噗……咕……!』 被剥除皮肉之后,勇介顶着一张宛如鲜红色肉块的面容,在血泊中苟延残喘。脸上沾满回溅血液的恐惧之脸,将削下来的勇介脸皮拿近摄影机镜头。 『第一个勇气可嘉的挑战者失败了。我等待下一位挑战者的到来。』 语毕,他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实况转播。 面对再次切断电源的电视,学生们颤抖着啜泣起来。 「……原来如此。」 彼方在绝望的学生群中轻声说道。 「只给学生回答的权利。恐惧之脸这么做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学生是自己能够轻易杀死的对象吗?」 杀人魔平静地进行着无情的推理。 每个人只有一次回答权。所有人都没能了解这句话真正的含意。 想要回答——就得赌上自身的性命。 第三章 内阁情报调查局cabinet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office 那是个豆大雨点激烈拍打窗户的夜晚。 听着宛如瀑布音效般的雨声,我缓缓地打着瞌睡。 「所谓的爱,是即使给予对方足以毁灭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不会因此毁灭。」 母亲温柔抚摸着我的头说道。 「这是妈妈很喜欢的一句话哟。」 我横躺在沙发上,脑袋瓜枕着母亲的大腿。一边看着开着不管的电视节目,一边委身于被摸头的舒适感。 「爱不是『最喜欢彼此』的意思吗?这样的话,想要毁灭对方什么的,感觉很奇怪耶。我不是很懂。」 「也是。好奇怪呢。」 母亲以细瘦的手臂爱怜地轻触我的发丝。 然后眯起有些落寞的双眼继续说道: 「我们啊,就算只是活在世上,也会被赐予各式各样的东西喔。家人和朋友。工作和责任。这些造就了我们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想放弃自己一度获得的东西,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是,即使会失去所有得到的东西,还是有一些想要守护的事物。尽管会让自己因此毁灭,还是有想要温柔以待的对象。」 母亲停止抚摸我的动作,低头望向我并露出微笑。 「对我来说,那就是理世跟彼方哟。」 「妈妈……我也最喜欢妈妈了。」 「谢谢你。妈妈也最爱理世喽。」 我开口询问面带微笑的母亲。 「妈妈。」 「什么事,理世?」 「……死去的爸爸,也有把我跟哥哥当宝贝吗?」 听到我的提问,母亲一瞬间沉下脸来。 我家是只有母亲、哥哥和我的三人家族。听说在我出生之后,父亲马上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能从母亲泄漏的琐碎情报中猜测。 母亲露出彷佛想蒙混带过的微笑。 「嗯,那当然啦。」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会以有些苦涩的态度回以肯定的答案。 母亲将枕在她大腿上的我扶起来,然后从沙发上起身。 她以不太健康的苍白脸庞挤出笑容,拾起放在桌上的手提包。 「好了,我该去上班了。」 尽管已是深夜,窗外的风雨也很大,身为护理人员的母亲还是得出门工作。今天值晚班的她会在医院住一晚,直到明天早上才返家。 在离开前,母亲再次摸了摸我的头表示: 「彼方已经睡了,你也该上床睡觉喽。不可以熬夜。」 「嗯。」 听到我乖巧的回答,母亲温柔地将我的头拥入怀中,然后走出客厅。 母亲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待在公寓冷清的客厅里头。外头传来母亲发动汽车的声音。听着轮胎和地面砂石摩擦的声音逐渐远离,我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之中。 ——灰暗的夜空闪过一道白光。 「呀!」 在滂沱大雨中,落雷伴随着足以撼动空气的巨响,打在遥远某处的地面上。 刺眼的光芒和剧烈的声响,从悬挂着蕾丝窗帘的窗边窜入客厅。 下一瞬间,家中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我讨厌黑漆漆的!」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孤单地待在笼罩于黑暗的客厅里,畏惧着黑暗的另一头。我感觉那里彷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物,准备乘隙冲出来攻击我。 我不禁缩起身子,同时开始微微颤抖。 再也按捺不住的我冲出客厅,打开哥哥房间的门,然后扑向哥哥熟睡的那张床上。 「呜、呜哇,你突然间干嘛啊!」 「呜哇——我会怕打雷啦,哥哥!」 原本在床上睡着的哥哥被我吵醒了。 不过,我还是紧揪他穿着睡衣的胸口,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 空中再次闪过一道电光。我不禁跟着巨响发出尖叫。 看到我彷佛小动物似地不停颤抖,哥哥无奈地摸了摸我紧贴在他胸前的头。不可思议的是,这让我感到安心无比。 尽管外头是个冰冷骇人的黑色世界,这里却宛如和平温暖的圣域。 「……真是的。就算升上四年级,你还是很胆小耶,理世。」 「因为……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嘛……!」 近距离感受到哥哥的体温,让我的心跳加速起来。 我感受着身体发烫的异常变化,抬头望向和自己紧贴在一起的哥哥的脸庞。 「嗳,哥哥。」 「嗯?」 「那个啊……如果可以的话……」 一阵燥热窜上我的脸颊,双眼也跟着湿润起来。 尽管觉得有些难为情,我仍试着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要求。 「……你紧紧抱住我,一直到我睡着为止,好不好?」 「……」 我发现哥哥也和我一样,脸颊微微泛红。 不过,我们是兄妹。他应该觉得我的要求没什么奇怪意思吧。哥哥叹了一口气之后,一脸嫌麻烦似地搂住我的腰,将我细瘦的身子揽进怀里。 隔着单薄的睡衣,哥哥或许已经察觉到我比平常更加剧烈的心跳了吧。 但我只是害羞地低下头,让自己沉浸在这个拥抱的幸福感当中。 「……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喜欢你喔,理世。」 不对。哥哥所说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尽管那时还年幼,但我很清楚这是连自己都无法允许的情愫。即使内心明白这样的感情不会开花结果,我仍一心恋慕着哥哥。 哥哥没有察觉我全身发烫,开口呼唤了我的名字。 「……嗳,理世。」 被哥哥拥在怀里的我抬头望向他。 哥哥皱着眉头,看来似乎在犹豫究竟该不该开口。 最后,他下定决心轻启双唇说: 「如果,我们的爸爸还活着……妈妈或许就不用一个人那么拼命工作了。」 「……」 「我也得赶快长大才行。然后让妈妈跟你……」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哥哥有着什么样的想法或打算。 只是在他的胸口倾听激烈的雷声,缓缓进入梦乡。 ▲ 12:25 ▼ 所有人都没想到,答错问题的人竟会遭到杀害。 看到一名学生被残忍地处刑,对策本部瞬间哗然。 包围着学园的媒体,也敏锐地感觉到里头发生了什么,随即骚动起来。 不只是媒体,听到警视厅本部也要求报告现况后,三岛不禁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分别回以避重就轻的说明平息骚动之后,好不容易得以喘一口气时,他决定返回作战会议用帐篷。来到帐篷外头时,一名部下开口唤住他。 「三岛警部。我们已经发送学园内部简讯联络学生,要他们停止前往回答问题。」 「唔,是吗?辛苦了。」 这是为了防止答错问题的牺牲者继续增加的处置。 听完报告后,三岛从部下旁边交错而过,迅速踏入对策本部的作战会议用帐篷。 里头已经聚集了多名捜查官。他们坐在面对讲台的椅子上,手上都捧着用来做笔记的小册子或是平板电脑。 接下来,定期状况报告会议即将开始。 三岛在最前排的空位上坐下,然后开口询问坐在旁边的老人。 「……不会太年轻了吗?」 「有点年龄的人,也不见得一定都很优秀啊。」 坐在隔壁的老人——亦即狩月简短地回答了他。 站在讲台上,受到众多搜查官注目的人,是一名身型娇小的金发少女。 「那……那个那个……我可以开始说明炸弹了……是也?」 沐浴在众多目光之下,或许让她很难为情吧。少女缩起身子,露出有些愧疚的向上看表情。 在狩月对她投以温柔的微笑之后,少女——炸弹客安心地开口: 「这次,有很多条件不利于锁定这起事件使用的炸弹类型……是也。因为无法靠近现场,所以没能采集到炸弹碎片的样本……是也。再加上炸弹本体埋藏在地底下,无法从外观判断,因此也很难锁定其类型……是也。」 相异于类似北欧人的外貌,炸弹客的日文相当流畅。 狩月明白,她之所以会在句尾加上「是也」两个字,是因为不擅长日文敬语的缘故。在被众人行注目礼的情况下,炸弹客涨红着一张脸,仍努力地继续说明。 「我委托小鹰——不对,是我们的情报分析官,取得了这张嫌犯为了示威而引爆炸弹时的空拍照片……是也。」 炸弹客以眼角余光瞄向设置在自己身旁的大型白色萤幕。 于是,帐篷里的灯光熄灭,投影机跟着启动。 白色萤幕上显示出从卫星轨道鸟瞰静峯学园的影像。 黑白的空拍照片上,正好在被引爆的教职员办公室附近,可以看到映照出绿色的雾状区块。 「燃烧现象一定会伴随着产生微弱的电磁波……是也。而爆炸也一样……是也。我分析了炸弹爆炸时产生的电离气体,然后推测出炸弹埋设的深度……是也。炸弹的埋设地点,是距离地表三公尺的下方……是也。」 听着炸弹客的说明,三岛插嘴提出自身的疑问。 「被炸毁的教职员办公室是水泥地板吧?嫌犯是怎么把炸弹埋到那么深的地方啊?」 「这……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是也。」 无法回答三岛的提问,让炸弹客露出打从内心感到愧疚的表情。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炸弹客,狩月悄声向她表示:「不要紧,请你继续吧。」 「那……那我继续说明……是也。炸弹埋设在地下三公尺处,所以危害范围也不至于太大,但还是足以让位于引爆点正上方的水泥建筑物的一二楼全毁……是也。虽然这样的爆炸威力算高,但从一般预测的爆炸规模来看,地表上的损害并不大……是也。也就是说,这种炸弹爆炸的方式,不是会波及周遭区域的扩散型,而是类似从地底喷发出来的类型……是也。」 插图155 「爆炸的影响范围不是周遭,而是炸弹正上方的区域,是吗?」 「是的……是也。目前无法得知校舍下方埋设了多少颗炸弹……是也。我们判断校舍半径一百公尺以内的区域,都可能在嫌犯的监控之下,所以无法接近调查……是也。不过,在半径一百公尺以外的区域,有请警方协助调查……是也。结果,在地表下方三公尺一带,并没有发现类似炸弹的物体……是也。」 「意思是,除了校舍周围,至少其他场所是安全的吗?」 「是的……是也。我们推测炸弹的杀伤力所及范围,是『以校舍为中心,往外推展约半径一百公尺的区域』……是也。」 「……所以,校舍外围二十公尺左右的区域是危险地带吗?」 「谢谢你的一阶数学分析报告,炸弹客。辛苦你了。」 「没……没有这回事……是也。能够帮上忙,让我觉得很开心……是也。」 成许是狩月的称赞让她相当开心吧,炸弹客带着害羞的笑容低下头来。 她向台下的搜查官们一鞠躬之后,便略为雀跃地离开了讲台。 三岛开始命令部下的搜查官们移动对策本部。他们打算将本部迁移至距离校舍最近的安全地带。 『——抱歉,我来迟了。』 在炸弹客离开后,空无一人的讲台传来一道声音。 搜查官朝讲台望去,白色萤幕上映照出一名白袍女性的身影,还有并排在她身后的无数台电脑,以及其他几名职员。 『因为这起事件,路上塞车的情况很严重呢。我刚刚才抵达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办公室。就让我从中途参加这场报告会议吧。』 「我等你好久了呢,博士。」 『哎呀,这次居然是我迟到啊。』 出现在萤幕上的博士露出苦笑。 搜查官们开始竖耳倾听博士的报告。 『关于嫌犯使用的平板电脑型遥控器,我已经查到制造商和品名了。透过绯上彼方的颈圏拍摄到的影像,我们得以确认它的外观。而附带dna认证装置这种特殊规格,更是关键所在。想锁定产品范围,不需要多少功夫。』 「你的意思是?」 『那八成是美国的safecraft公司生产的特殊用途平板电脑。』 「唔,美国制的产品啊。」 『产品名称是「kratika」。详细资讯由赝眼来解说。』 『既然受人之托,那我就开始说明喽。』 出现在画面一角的少女,在自己的座位上敲了几下键盘之后,狩月等人眼前的萤幕上,便显示出嫌犯所使用的平板电脑的型录。 『这种平板电脑,原本是为了管理军事设施或高度机密设施的人员进出,而开发出来的次世代生物认证装置。是能够将个人dna当作通关钥匙的优秀试作品,尚未正式在市面上流通。』 「也就是说,那是军用或是政府的研究机关专用的装置吗?」 『就是这样。』 鹰眼回以肯定的答案。 『装置内建能够透过化学反应来解析dna情报的rna电晶体。如同嫌犯所说的,必须先让装置读取内部登录的dna情报,才能够操作平板电脑。这种装置使用的通讯规格,会在程式码的标头加入经过解析的dna密码。想从外部输入假讯号来夺取控制权,恐怕很难。』 「所以,无法使用无线功能骇进装置里头吗?」 『虽然让人很不爽,但的确如此。』 「真是遗憾呢。那么,是否能委托safecraft公司提供相关情报,好让我们研究进行远端控制的方法?」 『唔……』 鹰眼发出为难的沉吟声。 这时,博士取代欲言又止的赝眼回答了问题: 『dna密码是safecraft公司的研究专利。这项技术也被活用于美国的国防技术中。就算要他们提供相关情报,应该也会被一口回绝吧。』 接在博士之后,鹰眼也补充道: 『跟贩卖战斗机一样,这在日本就像是贩卖黑盒子。要是打开黑盒子进行内部研究,便有引发外交问题的疑虑。美国的司法部或国防总部应该也会严加守护这项专利。从正面进攻,想必得不到结果。』 听到这里,狩月脸上浮现了充满自信的笑容说: 「也就是说,只要得知正确的dna情报,就能操控装置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现在,因为正确的dna情报成谜,我们也束手无策。』 「我来假设一下。如果我们掌握到嫌犯的真实身分,然后从对方的住家或其他地方『取得他的dna样本』的话呢?」 『!』 「safecraft公司不会提供相关情报。不过,倘若将嫌犯的dna样本交给他们,safecraft公司应该也愿意替我们准备可从外部控制那台平板电脑的程式或装置吧。」 『原来如此。委托safecraft公司提供可让那台平板电脑失灵的手段吗?』 「这是唯一不会侵害到他们的专利,又能让我们达成目的的方法。」 『等等啦,局长。如果能够确定嫌犯的真实身分,不需要特地取得他的dna样本,只要去广播室回答出正确答案就好了吧?这么做的话,他不就会释放学生了吗?』 「前提是『嫌犯会遵守这样的口头约定』。你信任那名嫌犯吗?」 『……』 「万一嫌犯没有遵守承诺——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必须取得dna样本。务必要让safecraft公司答应协助我们。他们应该不至于无视我们的委托才是。倘若对孩子沦为牺牲者的犯罪事件视而不见,会对企业形象造成致命的影响。我会试着跟他们谈谈。请把ceo的联络方式传送到我的平板电脑里吧。」 『我明白了。』 听到狩月的灵机一动,鹰眼也迅速地出声回应。 随后,白色萤幕上再次映照出博士的身影。 博士叹息说道: 『总之,目前的结论,是我们无法凭自力解除炸弹。』 「看来,也只能再陪恐惧之脸玩一下游戏了。」 「是吗?我倒是对陪他玩游戏的做法抱持怀疑的态度。」 三岛冷冷地道出自己的感想。 「如同你刚才说的,就算有学生回答出正确答案,也不保证他就会遵守承诺释放学生。如果无法相信他,就算继续参与这场游戏,也只会白忙一场。」 「话虽如此,但你们想展开强行突袭行动的话,还是必须多提高成功率才行喔。」 「在限制时间内锁定嫌犯身分的机率,应该也没高到哪里去吧?」 狩月以温和的微笑和三岛冰冷的视线对峙着。 不知不觉中,内阁情报调查局和特殊搜查小组,因各自主张的温和手段和强硬手段,而逐渐进入对立的状态。再继续讨论对策的方向性,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于是狩月试着换个话题。 「总之,恐惧之脸使用的平板电脑类型是一大线索。想进口如此特殊的装置到国内,可透过的管道应该相当有限。请搜寻一下那款叫做kratika的平板电脑的买卖情报。或许在嫌疑者名单中会出现买家。」 『我已经着手在做喽。除了政府机关的正规贩售管道以外,我也会找找组织犯罪对策课或公安的违禁品资料库。十五分钟以内会报告结果。』 「你的工作效率还是一如往常的好呢。」 『所以你才会挖角我吧?我优秀是理所当然的啊。』 对鹰眼的才能感到钦佩的同时,狩月也不禁为她微微带刺的语气露出苦笑。 至此,这场确认现况的集会暂时解散。 看着搜查官们步出帐篷,狩月喃喃说道: 「不过,实在有点吊诡呢。」 「嗯,就是说啊。」 回应他的人,是站在身旁的三岛。狩月又接着表示: 「就现况看来,恐惧之脸是独自执行这起人质挟持事件。然而,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一个人完成埋设那些炸弹的作业。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使用无法透过一般管道取得的平板电脑。」 「这不是个体能够完成的犯罪行为。一定有在背后协助他的组织或共犯。八成是这样吧。」 「是的。而且,身为后盾的共犯,可能是个财力和地位兼具的人物。」 「总之,这起人质挟持事件,背后铁定有大量的资金在流动。」 狩月和三岛似乎认为这次的事件不太寻常。 沉思片刻后,狩月再次开口: 「……嫌犯表示,这起事件是国家的危机。」 「那家伙的发言根本不值得采信。」 三岛说了声:「你是要说这个啊?」接着叹了一口气回应: 「我并非没把炸弹的危险或人质的性命安危当一回事。不过,就算知道了拥城自重的嫌犯的真实身分,也不至于导向足以震撼整个国家的恐怖攻击事件吧?」 「如你所言……但我也无法轻易断言。不过,这并非单纯的人质挟持事件,是我们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或许是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狩月的说法吧,三岛沉默地离开了。在他踏出帐篷之后,鹰眼出声呼唤独自留在里头的狩月。 『局长,你现在有空吗?』 「是,什么事?」 『我按照你的指示,调查了学园里的监视器影像,不过……』 「有发现什么吗?」 『你可以看一下那边的萤幕d吗?』 狩月望向设置在帐篷里的电脑萤幕,寻找上头贴着「d」标签的萤幕。 他移动到萤幕前方,画面上显示着校舍里的监视器影像。 『和学园合作的保全公司,会把学园里头的监视器影像备份到公司内部的伺服器上。我透过有些强硬的手段跟他们借来看了。在寒假时,学园里的监视器似乎也是全天运作的状态。我确认过这段期间内的监视器影像,但都只有拍到进出校舍的教职员或相关业者而已。没看到嫌犯入内埋设炸弹的踪迹。』 「他有没有可能是从监视器的死角进出,并在死角处进行埋设作业?」 『想挖开三公尺厚的水泥地面埋设炸弹,一定需要把大型工具带进去吧。我觉得应该无法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进行。至少在地面上的作业是如此。』 鹰眼的最后一句话听来语带玄机。 随后,萤幕上的影像被切换,这次出现的是校舍的设计图。 『这是静峯学园建造时的设计图。』 「……而且还是校舍『地底』的设计图,是吗?」 『没错。静峯学园的地底似乎有个巨大的空调设备系统。那里没有监视器,除了相关业者以外,一般人也不会进出。不过,似乎可以从那里直达校舍的正下方。嫌犯很有可能是在校舍的地底进行埋设炸弹的作业。』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或许也能从地底接近校舍,进而解除炸弹吧。就联络一下管理空调设备的公司,让他们指导我们入内吧。」 『这样的计划听来可行,但是……』 「但是?」 『地底唯一的通路,通往教职员办公室的正下方。在教职员办公室被炸毁的时候,那里八成也发生了坍塌。所以,通路恐怕十之八九被瓦砾堆堵住了吧。』 「在一开始引爆教职员办公室的理由,原来不只是为了让成年人从这个舞台上退场吗……」 回应鹰眼的狩月皱起眉头。 他以一只手抚着下颚,略感疑惑地提出一个疑问。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张设计图有点不对劲吗?」 『不对劲?』 「做为教育设施用的空调系统,这个设备的规模感觉有些夸张呢。简直像是百货公司用的大型设备。」 ▲ 13:00 ▼ 在勇介遭到公开处刑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 每间教室里头的情况都相当凄惨。 无法抹去处刑所带来的震撼和恐怖,而趴在桌上不断啜泣的女学生。教职员办公室爆炸时,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割伤的学生,在教室一角接受包扎治疗的同时也不停哭泣。无法把身上湿透的制服弄干的学生们,在寒冷、恐惧和绝望中颤抖着。甚至有学生开始恶狠狠地批评迟迟未能入内展开救援的警方。校舍内呈现一片被愤怒和悲痛支配的地狱光景。 尽管如此,学生们还是试着努力维持冷静。 每间教室里的班长都当起了会议长,将班上同学针对恐惧之脸的推理或意见统整起来。黑板上写着学生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一连串推理内容和关键字。然而……每个推理感觉都对解决事件没有太大的帮助。 为了揭穿占据广播室那名精神异常的嫌犯的身分,学生们无不卯足全力。 理世和彼方两人并排坐在教室后方的位子上,眺望着眼前的光景。 不过,与其说彼方是坐在椅子上,倒不如说他是被绑在椅子上比较正确。 「你还好吗?」 彼方朝脸色苍白、低垂着头的理世问道。 毕竟她被迫收看了认识的人遭到残忍杀害的场面。就算想表现得镇定,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恐怕都无法保持平静。不过,并没有因此放弃一切的理世,现在仍勉强自己将颤抖的双手紧紧握拳。 她回以逞强的答案。 「……我很好。」 理世上扬的眼角噙着泪水,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轻声表示。 「你很努力呢。」 发现自己被理应轻蔑的哥哥鼓励,理世不甘心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然后重新打起精神。 她看着不同于以往,显得惶恐不安的同学们,然后对身旁的彼方开口: 「……在被挟持成为人质之后,人们会出现四个阶段的心理变化。」 理世淡淡地开始阃述自己的见解,彼方则是沉默以对。 前者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往下说: 「在一开始,人质会表现出震撼或否认等心理反应。会感到脑中一片空白,或怀疑状况的真实性,属于逃避现实的阶段,也称为冲击期。接下来则是动摇期,亦即感到恐惧或不安的阶段。然后是稳定期。随着时间经过,逐渐能接受自己变成人质的事实,并相信只要老实配合嫌犯,就有机会生还的阶段。」 语毕,理世露出苦涩而扭曲的表情,道出最后的部分: 「……最后的阶段,就是目前这种最恶劣的状态。在监禁时间拉长之后,人质会逐渐涌现警方完全不可靠的想法,开始对警方抱持否定的态度。也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 「还剩下五个小时。距离时限才经过一半的时间,却演变成这种情况。有点诡异呢。」 听着理世的说明,彼方仍带着彷佛在眺望远方某处的视线。 看到彼方心不在焉的模样,理世狐疑地转身面向他问道: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你从刚才就不发一语,是在想什么?」 「……我在思考恐惧之脸一言一行的矛盾之处。」 「矛盾?」 彼方吐露出自身的想法。 「在这起事件中,他提出的要求是什么?」 「就是……要我们揭穿他的真实身分呀。」 「所以才显得矛盾。你看看周遭学生的样子吧。」 彼方这么一说,理世重新环顾班上的同学们。 努力讨论着恐惧之脸的真面目的他们,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是畏惧。 「刚才那场杀人实况转播,把学生和『回答问题的行为』一口气拉远了。因为他们得知了答错就会被杀这个巨大风险的存在。让这样的风险曝光,必定会使得回答问题的人数大幅减少。想让学生回答,却又做出令他们不愿回答的行为。十分矛盾。」 「……听你这么说,真的有点奇怪呢。」 「肯定很奇怪。」 正当理世想开口询问彼方有什么打算的时候—— 彼方开口换了个话题: 「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毫不畏惧恐惧之脸的人呢。」 彼方冰冷的视线望向两名学生。 「你是指博光跟佐成同学?」 理世也察觉到这两人不太一样的态度。在班上同学全都表现出惊慌失措、倍感压力的模样时,只有他们一如往常地平静。 理世开始向彼方介绍这两人。 首先,她望向把双脚翘在自己座位的桌上,将座椅向后仰的红发少年。 「不破博光。现任厚生劳动省大臣的儿子,也是学园里有名的不良少年。他仗着父亲的权势,就算面对同样是不良少年的学长,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从社会心理学来看,是典型的敌意归因偏误的表现。恶意曲解他人的行为,并对他人表现出攻击性的态度。可说是愤怒的具现化。再加上他还有享乐主义者的一面,能够在以行动宣泄怒气的同时获得喜悦。你刚才被那样痛打一顿,或许也不需要额外说明了吧。总之,他相当暴力。」 博光无言地在一旁观看班上同学的推理大战。 脸上还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奸诈笑容。 随后,理世将视线转往坐在靠近窗户的座位的另一名少年。 「另外一个是佐成良太。他是著名演员的儿子,然后……对女孩子很轻浮。」 或许是从理世吞吞吐吐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彼方以略为困惑的眼神望向她。 察觉彼方的反应,瞬间脸颊发烫的理世急忙出声否认。 「你那是什么眼神呀!我……我又没跟佐成同学很亲近!」 理世清咳了几声,等待脸颊的热度退去后,再次开口继续说明: 「……他从刚才就一直看着窗外呢。不参加班上的讨论,是因为对同学们的想法没有兴趣。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我想应该是这样。虽然感觉很好亲近,但其实不会打从心底相信别人,是相当谨慎的人。看他持续着以手托腮,一动也不动的模样,或许是在深思什么吧。对了,上午时,他好像跟谁通过电话……之后,佐成同学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因为我没有跟他很熟,只能说出自己观察过后的结论。」 「……行为侧写吗?你把自已训练成具有看人的眼光了啊。」 「这是我的武器。为了在将来和像你这样的罪犯战斗的武器。」 「……」 「我也不想死,所以,得做自己做得到的事。现在,我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拼命试着揭穿恐惧之脸的真实身分。」 听完理世的话,仍面无表情的彼方问道: 「你也分析过我了吗?」 理世将视线从彼方身上移开。眯起有些落寞的双眸望向自己的脚边。 停顿片刻后,她缓缓道出内心的想法。 「我听说,爸爸在我们出生前就死了。我一直相信这件事,未曾怀疑过。」 「……」 「然而,这其实是妈妈的谎言。我不明白大人之间的问题。总之,妈妈亟欲避免我们和爸爸见面。这就是我们家的现实。」 理世这番话,彼方也开始回忆过往。 他想起自己一无所知,只是纯粹渴求着父亲那时的孤独感。 理世或许也一样吧。她的表情透露出几分年幼时的安详。 但下一刻,理世是要粉碎这种安详般,痛苦地蹙眉表示: 「后来,妈妈变成那样……那时,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子,根本束手无策。而爸爸愿意帮助这样的我们。可是,你却……『杀死了爸爸』。」 理世冷冷地斜眼瞪向身旁的彼方。 「不只是爸爸。你参加的那场恶劣无比的恐怖攻击行动,让温柔的妈妈也死了。小学的朋友,还有住在附近的温柔姐姐也是。大家全都死了。你从我身边夺走双亲,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之后,留下我孤独一人。我真的……打从内心憎恨你。」 理世将形状完美的双唇抿成一直线,忍住更多怒骂的语句。 然后……对彼方说出一直很想问出口的那个疑问。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杀人魔?你真的参与了恐怖攻击行动吗?」 「……」 「我所认识的彼方相当温柔,是个连虫子都不忍心杀害的人喔!他并不是……会伤害其他人的人。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倘若你只是一头披着彼方外皮的怪物,就这么告诉我啊。我这次真的会毫不迟疑地杀了你。」 理世的一字一句静静地刺入彼方的内心。 一心企盼着哥哥死亡的妹妹。听到理世充满恨意的话语,彼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不过,他没有将内心的苦恼显露于脸上,只是眯起双阵。 「成为死刑犯之后,每天都好像在没有太阳的世界里过活。」 理世沉默地倾听彼方轻声道出的内容。 彼方只是说出能够向理世坦白的内容。 「无论是在阳光下漫步、感受徐风轻抚脸颊、仰望万里无云的蓝天,或是眺望潮来潮往的大海,也总是会思考自己接受处刑那天的事。」 那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的事实。 「名为死亡的未来,会夺走人的幸福。世界的景色变得黑白,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价值,让人再也无法感受到喜乐。彷佛活着的喜悦被连根拔除了。」 只是为了等待处刑而活着的每一天。 除了绝望以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是一段枯燥乏味的时间。 在执行死刑之前,让彼方彻底体验这样的痛苦,是他应受的惩罚。 让他在这段残酷的时间中苟延残喘,正是唯一的补偿方式。 「所以,你不用担心。假扮成你的哥哥的怪物,会在尝尽痛苦滋味之后死去。就算没有在这里被你杀死,你眼前的怪物也必定会坠入地狱。」 彼方转头面向理世。 「只是……就算是这样的怪物,也会为自身之死寻求救赎。」 在彼方的注视下,理世也不禁转头面对他。 彼方以带着平静决心的强力语句表示: 「白白丧命和有意义的死不同。今天,我觉得自己能够为『某样事物』赌上性命。」 彼方这番话,让理世将他和过去的哥哥的身影重叠,并为此陷入困惑。 这个男人——真的是史上最恶劣的杀人魔吗? 理世愈来愈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了。 不对。 今天,在跟他重逢后,理世甚至变得无法理解自己的感情。对方明明是个必须憎恨、宛如恶魔般的男人……自己却无法彻彻底底地恨他。 以为自己已经舍弃那份爱恋之情,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吗?这让理世很不甘心,也很难为情。为了隐藏自己背弃道德的泛红双颊,理世将视线从彼方身上移开,然后低头不语。面对这种重大罪犯,她认为自己现在所抱持的感情相当不妥。 在理世沉默下来之后,彼方的颈圏取而代之地传来狩月的声音。 『——我们已经查明了几件事,所以现在来向大家宣布。』 来自警界人士的声音,让学生们的议论声瞬间停止。众人的视线都往彼方身上集中。 『各位同学,可以麻烦你们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吗?』 「……你是指学园发给我们使用的那个?」 听到理世这么问,狩月回以肯定。 『是的,学园发给各位的那台学习用平板电脑。每位同学应该一人都有一台吧。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上课都是自己动手抄笔记呢。时代真的很不一样了。』 听到狩月的指示,学生们纷纷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并将其启动。 『现在,警方虽然限制各位传送或接收电子邮件,但如果联络范围是警方的网域,就可以自由收发邮件。我们会透过电子邮件,随时将入手的情报传送至各位的平板电脑里。现在,请让我暂时将各位的平板电脑当成说明用的萤幕。』 狩月看着学生们开启邮件附加档案的动作,然后开始说明: 『我们追查了静峯学园的资本往来纪录,在学园创立时的高额出资者当中,出现了天照制药的名字。看来,这所学园之所以会成立,似乎跟天照制药脱不了关系。』 狩月淡淡将本部获得的情报陈列出来。 随后,学生们的平板电脑上,显示出一名陌生的女性年长者的经历表。 「……这是?」 『宗形早苗。她拥有生化学的博士学位,是天照制药的前社员,也是栃木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员之一。研究内容是阿兹海默症的治疗药剂。』 彼方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确认过天照制药的帐户往来纪录。五年前,在静峯学园成立时,他们投资了一笔高额款项。同时,宗形早苗隶属的研究团队,其研究预算遭到删除。而那笔研究预算恰巧和投资学园的金额相同。所以,有可能是天照制药将她的研究预算挪用为学园创设资金使用。』 听到狩月的说明,看着平板电脑的博光开口问道: 「那又怎样?你该不会想说这个女的就是嫌犯吧?」 『天照制药和静峯学园——她是能够串连起这两个关键字的人物。或许也是彼方老弟和恐惧之脸两人「共通认识的人」。』 彼方探头望向身旁的理世所持的平板电脑。 然后微微皱起眉头。 『五年前,宗形早苗在任职的栃木研究所使用药剂纵火,导致六名职员因火灾丧命。因研究预算被删除而怀恨在心,似乎是她的犯案动机。这起事件发生后,她被判处死刑,和彼方老弟同样被监禁在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里。宗形早苗的死刑处决已经执行了。不过,负责看守她的狱警,证实了宗形早苗在生前时常提起彼方老弟。你有在看守所和她说过话吧,彼方老弟?』 彼方没有回答。但狩月仍继续追问: 『你还记得她吗?』 「……嗯。」 『关于她都跟你聊些什么,你还有印象吗?我们无法向死人打听情报,所以,就算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如果你能提供线索,会非常有帮助。』 尽管狩月这么问,彼方一开始仍是不打算回答的样子。 但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而缓缓开口。 「待在重大罪犯特殊看守所里头的囚犯,有一段能够到运动场上的自由时间。我只有在那时跟她说过一次话。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为什么会被关进来,还有看到我就让她想起自己的孩子等等……纯粹是这种微不足道的闲聊罢了。」 『请等一下。你刚才说「孩子」?』 听到出乎意料的内容,狩月随即要求彼方暂停。 『这就奇怪了,宗形早苗没有孩子啊。』 「……?」 在狩月道出疑问的下个瞬间,鹰眼完成了更进一步的经历调查。 『局长,我马上去搜寻了情报。』 鹰眼将某个男子的经历表传送到学生们的平板电脑里。 『因为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以在搜寻时被我漏掉了。宗形早苗有领养一个男孩子。我找到了她以监护人的身分收留一名孤儿的纪录。这个男孩子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名叫冬木丰……咦,这个人不就是……!』 「怎么了吗,鹰眼——」 「喂喂,你刚才说啥!冬木丰?」 打断狩月的话而发出惊叹声的是博光。 「那不是我们的化学老师吗!」 不只是博光,教室里所有学生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学生们每个人都一脸苍白地低头望着显示于平板电脑上的男子。 在学生因错愕而沉默下来的时候,鹰眼略为亢奋的声音传来。 『冬木丰目前是任职于静峯学园的教职员!从静峯手表的出席纪录系统来看,他今天早上有去上班,但在教职员办公室爆炸后一直无法去确认尸体,所以无从得知他是否死亡!恐惧之脸的真实身分,说不定就是这个人……!』 教室里瞬间骚动起来。 自己身边某个熟悉的人物,可能就是占据了广播室的变态。学生们的内心涌现了惊讶和些许怒意,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那么,那个杀人犯就是老师吗?」 「会引爆教职员办公室,是不是为了让大家以为他死了……?」 博光像是要代表全体学生的意见般,以粗鲁的语气开口质问狩月: 「所以,那个教化学的冬木,就是占据广播室的疯子喽?」 『不,这点还无法确认。』 「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意思是,冬木丰也有可能不是嫌犯。』 狩月以沉稳的语气安抚急着想要得出结论而暴躁不已的博光。 『首先,他和天照制药社长杀害事件的嫌犯没有共通点。而且,嫌犯在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中准备的炸弹,或是其他计划安排,都是一介教职员无法独力完成的浩大工程。倘若没有足以说明上述疑点的线索,我们也只能将冬木丰视为高度可疑的「嫌疑犯」而已。』 「啥~?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警察的眼睛都瞎了啊!」 博光变得更加不耐烦了。 但狩月仍以谨慎的态度试着说服他。 『必须再三确认过才行。倘若答错了,现场的各位之中就会有人被杀。光凭不确定的情报就让学生前往回答,是危险至极的行为。』 听到狩月的回应,博光的额头浮现出明显的青筋。 「你这混蛋!吵死啦,没半点用处的条子!」 『……?』 「只能待在外头的警察,少用那种自以为是的口气讲话!剩下时间已经不多了,好不容易知道可能是嫌犯的人选,竟然要我们什么都不做?开什么玩笑啊!这些推理的答案,只要去问那个广播室里头的疯子本人,不就知道了吗!」 被满腔怒气支配的博光,用力将自己的课桌一脚踹飞。 一旁的学生们被他踹桌子的声音吓得缩成一团。博光大步从这些人的身旁走过,然后推开班长走上讲台。 博光怒瞪着每一个同班同学,怒吼着下达命令: 「喂,你们!派一个人去回答试试看啦!」 每个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但下一刻,这些表情都转变为惨白。 他们从博光的眼神领悟到他是认真的。不是说笑,而是真的在命令他们。 学生们全都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桌上或地板上。 看到同学们的反应,太阳穴浮现青筋的博光暴躁地啐道: 「怎样啊~?都没人自愿吗?有够没骨气耶!」 为了排解持续升温的暴躁感,博光朝一名座位离他最近的男生开口。 「喂,泽村!」 「噫……!」 对方是一名看起来有些懦弱的肥胖少年。博光拾起靠在黑板旁边的球棒,走向名为泽村的少年所坐的位子。 「你去回答。」 「噫……噫噫噫!我不要!」 「你鬼叫什么啊!」 博光从正面对因恐慌而眼眶泛泪的泽村咆哮。 随后,他像是套交情似地将手搭上泽村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如此提议: 「放心吧。像你这种没用的肥猪,就算少了一个,也没人会感到困扰。不只是这样,如果你现在挺身而出,在顺利解答后平安回来,我以后就不会再殴打你作乐,也不会再找你麻烦。这场交易不错吧,嗯?」 「噫噫噫噫!」 「都叫你不要鬼叫啦!」 磅! 博光猛力挥下球棒,击向泽村搁在桌面的手背。 在一阵轻微的「啪叽」声之后,泽村的手背朝不合理的方向扭曲。 「好……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啦,不破同学!」 看到泽村抚着骨折的手放声大哭,一名女学生忍无可忍地从座位上起身。 这或许是基于良知的自然反应吧。这名女学生——理世的好友姬谷唯,为自己轻率的行为吓得脸色发白。 「怎么,姬谷?这样袒护泽村,就代表你愿意去回答喽?」 「我……!」 「我老爸是厚生劳动大臣,所以在各个业界都有人脉。演艺圏一些有的没的八卦,也时常会传入我的耳里呢。我也听说过你老爸的『秘密』喔。」 「!」 「要是不想被爆料,就给我去回答问题吧。」 为了阻止博光攻击泽村而起身的姬谷,现在无力地沉默下来。 没人能够代替他人行动。这么可怕的事情,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要是答错了,就会被残忍地杀害。 前去广播室回答问题,必须将自身性命做为赌注。 以无法确定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回答恐惧之脸,简直是不要命的行为。包含唯和泽村在内,无人拥有即使必须将自己的未来放在天平上,也愿意去回答问题的勇气。 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仍如此命令同班同学的博光,可说是没有半点人性。 「怎样啊、怎样啊!每个人都不讲话吗!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算别人去回答问题然后被杀掉,也没关系是吗!这是哪门子同班同学!哪门子朋友啊!到头来,只要自己能得救,就算朋友死了,你们也不痛不痒啊!哈哈哈!」 对不听从指示的同班同学感到愤怒的同时,博光的内心也涌现了同等的喜悦。无穷止尽的暴力——能够行使这种力量的理由增加了,正是令他乐开怀的缘由吧。 理世眺望着脸上充满愉悦,对暴力行为乐在其中的博光,不禁喃喃说道: 「……最坏的预测成真了呢。」 在彼方身旁的她流下冷汗。 理世透过彼方的颈圈,向观察着教室情况的对策本部成员表示: 「这个学园里头的学生,没有半个人敢忤逆博光。」 『……没有半个人敢忤逆他?』 「这间学园不是普通的高中。就读这里的学生,其父母多半都是社会上的要角。双亲的权势或社会地位,便等于学生在学园里的地位。博光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养父不破厚生劳动大臣,掌握着非比寻常的庞大权力。」 『……』 父母的权势高低,甚至会决定孩子交友圈的阶级。 理世所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真要说的话,规定每个楼层的学生必须待在自己的教室里,其实并非各班班长讨论出来的结果。根本没人讨论过这种事。纯粹是以博光为首的不良少年们,擅自以暴力强迫全校学生听令的结果。」 『……以低年级的他为首?就连高年级都会顺从他吗?』 「博光强迫我们不得离开教室。忤逆他的学生,就会像彼方那样遭到毒打。现在支配这所学园的人是恐惧之脸,但威胁不仅如此,博光的暴力也相同。大家都很怕他,没人敢反抗他。」 「简直是地狱之王。」 理世沉默地肯定彼方的譬喻,然后又继续说道: 「……在嫌犯无视警方的存在,仅将回答权交给学生的那一刻起,博光一行人就将警方视为派不上用场的局外人。而其他学生也是。陷入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学生们,也逐渐变得不愿意信任警方。接下来,就算有学生做出跳脱常轨或是不理性的行为,或许也不值得惊讶了。没有老师,也没有任何能制止异常状态蔓延下去的成年人在场。危险的恐怕不止嫌犯而已。」 理世屏息眺望着博光施展暴行的模样。 彼方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在沉思片刻后,彼方轻声开口: 「正好,我来确认一件事吧。」 「……?」 听到一旁的彼方说出令人在意的发言,理世不禁转头望向他。 然而,在她询问彼方有何打算之前,后者便开口呼喊博光。 「喂。」 「啊啊?干嘛,混蛋杀人魔!」 他打算批评博光的暴行吗?相较于暴躁不已的博光,彼方的态度相当轻率。从旁观望这种状况的理世,不禁感到胆战心惊。 被绑在椅子上的彼方对博光说道: 「你不是个傻子,所以,应该也明白警方说的话仍有一番道理吧?尽管想去回答,却无法保证答案正确。这么一来,就无法否定答题者被杀掉的可能性。」 「啥?所以我才要自己以外的人去试试看啊。除了我以外的人,不管有没有答对,我都无所谓啦。」 博光以鄙视的语气嘲笑着回应。但彼方仍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再说,你真的相信恐惧之脸的口头承诺吗?只要赢了这场游戏,学生们就能获释。要是他不信守承诺,陪他玩这个游戏,只会让更多人白白送命。」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做啊!现在可完全没有其他能突破现况的对策耶,你懂不懂啊!」 「对策当然有。很简单,只要『杀了』恐惧之脸就好。」 「……!」 彼方以黯淡的眼神如此断言。 听到这个反常的提议,博光也不禁哑然。 「打从一开始,我就一直秉持着这样的意见。或许他相当警戒我吧,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恐惧之脸就看穿了我打算射杀他的计划。虽然我失败了,但除了我以外的学生应该有机会。佯装去回答问题,然后趁机杀了他。只要能够出其不意,就有可能成功。」 「……你这混蛋!」 「没必要老实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吧?那种东西无视就行了。跟回答问题相较之下,这个方法一旦成功了,就能够确实让所有人获释。」 「你这番话是要我们去『杀人』吗……!」 「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一般的思考模式。绯上彼方是能够若无其事地玩弄他人生死的杀人魔。 凝视着彼方以若无其事表情肯定的博光,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听到他的提议,就连博光也沉默了下来。 虽说是不良少年,但博光并不曾犯下杀人这种重大罪行。别说是他了,全校的其他学生理所当然也没有这种经验。这无疑是人类所不能跨越的一条界线。是想在法治国家生存的人必须遵守的,有如一道理性围墙的底限。 然而,在自身性命饱受危险威胁的现在,情况又如何呢? 不只是博光,其他学生也露出相当困惑的表情。 听到彼方荒唐的提议,狩月也不禁开口劝诫: 『……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彼方老弟。竟然向学生提议这种事。就算有这种想法,也不应该把它说出来。这样会引发无法挽回的问题喔。』 因目前身陷紧急状态,而有失冷静的学生们,究竟会呈现什么样的反应?这实在令人难以想像。就算现在开口规劝彼方也为时已晚。所以,狩月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无人出声肯定彼方的意见,但也无人表示否定。 他们都陷入了思考。虽说恐惧之脸是个残忍的嫌犯,但也是一个人。该为了让自己获救而杀死他,还是继续陪他玩这场毫无正面帮助的游戏?是只能二择一的状况。 在漫长的寂静之后,一名少年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默。 「——我赞成杀人魔的提议喔。」 出声的人,是原本一直静静眺望着窗外的佐成良太。 他朝博光露出一如往昔的爽朗笑容。 「由我动手。大家应该没有异议吧?」 佐成的发言让教室里一阵哗然。 班上最轻佻的男同学,竟然主动扛下杀人的任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着实是来自令人出乎意料的人所做出的意外发言。 博光不禁半信半疑地询问佐成: 「……你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打算动手吧,佐成?」 「嗯,我会动手。」 「你有没有搞清楚啊?是要你过去杀人耶?」 「没办法啊。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大家啊。这可是正当防卫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你倒是挺有骨气的嘛!」 佐成带着爽朗的微笑,向班上的同学们如此宣言: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冬木老师。」 ▲ 13:32 ▼ 郊外某处的山野。 在别墅林立的山路上,一辆没有开暖气的轿车停在路肩。 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胡渣男,一边看着平板电脑显示出来的内容,一边露出面有难色的表情。他蓄着宛如修剪过的草皮般的一头短发,脸颊十分削瘦,眼神散发出身经百战的魄力。坐在冷飕飕的车里的他,发抖着将防弹背心的领子拉高,好盖住脖子。 男子一脸厌烦地看着显示在平板电脑萤幕上的某个男性容颜。 「……哼。冬木丰。跟待在现场的女高中生侧写师的行动侧写结果一致的人物吗?竟然让一个小女孩来分析精神病患的脑袋,二十一世纪当真是个荒腔走板的时代耶。人类果然应该照着诺斯特拉达姆士当初的预言,乖乖灭亡就好了吧。」 男子这么叨念着,然后转而对副驾驶座的少女开口。 「喂,『城堡』。」 「嗯~?」 被唤作城堡的少女懒洋洋地出声回应男子。 她穿着裙子和膝上袜,连帽t恤的帽子拉得老低。是名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 从帽子下露出的双眼,像是在打瞌睡般半闭着。乍看之下是一名普通的少女,但她宛如泥水般混浊的阵子,像人偶般不带一丝情感。令人感觉有些诡异。 男子从刚才就一直忍耐着。 最后,再也按捺不住的他,终究开口抱怨了起来。 「我说啊,之前也提醒过你,不要在车上吃味道很重的东西吧?」 城堡的腿上放着一个纸袋。 她一只手拿着薯条。 另一只手捧着用纸袋包装、刚开始吃的起司汉堡。 听到指摘的城堡装傻歪着头问道: 「嗯~你有说过吗?」 「有啦!我还特别交代你不要吃起司类的食物吧!我讨厌起司。光闻味道就无法忍受了,你竟然还大口大口地吃起司汉堡吃到脸颊都鼓起来。你是松鼠啊?」 「有什么关系,松鼠很可爱啊。」 「要是出现像你这种会说人话的可恨松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射杀。」 「你好过分喔~哎呀,别这么严肃嘛。再说,起司这么美味,想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就像是生理现象喽~」 「哪里美味啦!就只有臭味而已!」 「什么嘛、什么嘛~你明明是『猎人』,却完全不平心静气耶。男人变成大叔以后都会这样吗?干嘛跟我这种小孩子认真呀~」 「我才不是大叔。是对脑袋有问题的小丫头说之以理,心胸宽大的帅中年啦。」 对城堡抱怨了一大串之后,被唤为猎人的男子开始将大脑切换成工作模式。 他拿起安装在车子里头的无线对讲机,朝话筒开始说话: 「喂~喂~这里是十七号车,城堡和猎人搜查官。我们已经抵达嫌疑犯的自家外头了。听得见吗,面瘫妹?」 猎人这么开口之后,随即有个语气带刺的少女做出了回应: 『我是鹰眼。不是从以前就要你别叫我面瘫妹了吗?我已经透过卫星掌握到你们的位置了。随时都能开始进行情报支援。』 「喔~这样啊,了解。通讯品质感觉也很好。那么,麻烦你马上针对建筑物四周索敌,并确认屋内的人数。」 猎人望向车窗外头,凝视着附近的一栋小木屋。 那是一栋二楼高,附有木质平台的木造房屋。 屋龄感觉不算旧,墙面上的白色油漆仍呈现着鲜明的色调。 鹰眼的声音透过无线对讲机传来: 『附近没有哨兵的踪影。根据红外线热像仪的分析,建筑物内部似乎没有热源存在。不过,从建筑物修缮纪录来看,家中的墙壁似乎使用了隔热材质。红外线有可能被这种墙壁阻绝,所以,还是把屋内的敌人情报视为不明的状态吧。我会把影像传送到你那边的平板电脑。』 猎人有些惆怅地喃喃说道: 「……冬木丰的母亲宗形早苗所持有的不动产,倒是位在一个清幽的好地方嘛。现在似乎被冬木丰做为自宅使用,每天从这种地方去上班,还真是享受啊。总之,他所居住的地方,看起来跟一般民宅不太一样呢。」 他嘴里一边叨念着,一边将平板电脑放进腋下的收纳袋里。 「我们手上有强制搜索令,而且还找了一堆人来。机会难得,就去他的府上参观一下吧。我可要亲眼看看豪华别墅的内部装潢。喂,走喽,城堡。」 「咦~好麻烦喔~」 「哪有不想前往现场的现场搜查官啊。给我好好工作啦。」 「我又不是捜查官,是民间顾问耶~」 在猎人推开车门下车后,城堡也一脸不情愿地跟上他。 从车上走下来的两人,腰间都配置了插在枪套里头的自动手枪。两人各自掏出自己的手枪, 并以熟练的动作解除安全装置。和穿着防弹背心的猎人相较之下,城堡只有连帽t恤这样的轻便打扮。 「能不能矫正一下你那讨厌防弹背心的个性啊?」 「以前的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子弹只要打不中人,就不足以惧。」 「是这样没错啦。但现场指挥官的我站在必须保证团队安全的立场,还是得叮咛一下。」 随后,猎人透过耳机麦克风发出指示。 「要上喽。」 身为指挥官的他下令之后,更多内阁情报调查局的搜查官从停在附近的其他车辆之中现身。他们都和猎人一样,身穿标示着「ciro」四个字的防弹背心,也握着自动手枪。 猎人沉默地以手势对己方搜查官下达指示。 两人绕到后方,三人从西侧的木质平台进攻。 搜查官们遵从这项指令,埋伏在小木屋的前后左右。 不久之后,他的无线电对讲机陆续收到己方的搜查官们的联络。 猎人将手枪指向大门,眯起双眼说道: 「数到三就开始。」 确实数到三之后,猎人一脚将玄关的大门踹开。 「ciro!所有人都ea在地上!」 其他搜查官同时从后方和木质平台冲进室内,并同样呐喊出组织名称。 高举着枪的搜查官们,宛如从四面八方涌进屋内的洪水,陆续压制了室内每个房间。他们一下子就将一楼和二楼房间的状况全数确认完毕。 在搜查官压制所有房间后,猎人并未放下手枪,只是叹了一口气。 「……警报解除?」 他不敢大意,举着枪和城堡一起缓缓踏出步伐。 两人所在的客厅有一座大型暖炉,墙壁上还悬挂着鹿头标本。 以眼角余光瞄过这些摆设的猎人不禁抱怨起来。 「这个家还真是豪华啊。冬木丰继承了这个家对吧?真令人羡慕。能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经济状况呢?」 『毕竟宗形早苗是天照制药的首席研究员啊。我想她应该赚了不少吧。在遭到逮捕前,她的年收应该足以买下这样的房子。』 「呜哇~超过一千万的年收啊?我就算这样赌命工作,也还有十六年的贷款,跟一堆有的没的开销耶。这个世界实在很不公平耶。」 「哦~猎人,你有负债啊?真是个糟糕的大人~」 「大人都很糟糕啦,所以才要工作啊。要是能多赚一点,我也想住在这么大的豪宅里,整天自由地玩乐度日啊。在院子盖一座纯金雕像之类的。」 两人一直走到客厅尽头后,原本在调查其他房间的搜查官出声唤道: 「猎人搜查官,请你过来一下!」 「喔,有人发现什么了吗?」 猎人和城堡将手枪收回枪套里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他们抵达的场所,是一间类似书房的宽敞房间。房间一角摆放着用途不明的金属槽,以及饲养动物用的笼子。看起来俨然是个小规模的实验设施。 写着各种化学式和算式的纸张,凌乱地散落在房间中央的工作桌上头。其中还混入了某栋建筑物的设计图。 猎人随意拾起桌上的一张图面检视。 「……哦~这是那个呢,看起来像静峯学园的校舍平面构造图呢。」 「哎呀~原来他并非一名善良的化学老师吗~」 「看来没错。应该可以确定冬木丰就是恐惧之脸了吧?」 猎人再次拾起一张散落桌面的纸张,观察着上头的文字。 「这张纸上头写了一堆文字,但因为不是日文,所以看不懂写些什么呢。虽然都是英文字母,却无法用英文解读。是拉丁文或德文之类的吗?」 猎人叉腰,感叹地叨念几句之后,便指示其他搜查官开始调查室内。 而他也加入调查阵营,开始在书房内摸索。 在房间一角,有许多和微波炉差不多大小的金属笼子集中摆放在这里。猎人探头望向这些堆成小山高的笼子,发现里头有无数只老鼠、猴子等动物。 每只动物感觉都无精打采的。不但没有发出叫声,还一动也不动。 他定睛凝视这些动物之后,朝耳机麦克风开口问道: 「局长,你在看吗?」 『是的。我透过捜查官们身上的通讯颈圏,同步收看着现场的影像喔。』 「你的预感说不定成真了。」 『似乎如此呢。我马上派遣博士过去。』 「这样会帮我们很大的忙。毕竟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呐。」 在猎人和狩月交谈时,也对关着动物的笼子产生兴趣的城堡跟着靠过来。每个笼子上都有一块金属名牌。 城堡不自觉地将名牌上的文字念出来。 「记忆a?b?这是什么啊?每个笼子都有耶。真搞不懂~」 「就是说啊。无法理解头脑太好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猎人表示同意。 随后,猎人无意间瞥见一个放在笼子旁,大小跟水桶差不多的金属容器。发现上头有个熟悉的企业商标后,他不禁眯起双眼。 「……有天照制药商标的金属槽啊……」 是买来的?还是偷来的? 「至少,可以判断这起人质挟持事件——八成和『ast』脱不了关系。」 猎人有些厌烦地喃喃说道。 看来,有必要马上查出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了。 ▲ 14:03 ▼ 「跟你确认一下,佐成。」 博光双手抱胸,对着在自己面前露出爽朗微笑的佐成良太问道: 「你会趁广播室里头那个疯子露出破绽时,用小刀刺穿他的喉咙。是这样对吧?」 「就是这样。」 佐成干脆地肯定。 看到佐成莫名轻松的态度,不禁让其他同学有种异常又毛骨悚然的感觉。 包含博光在内,所有同学都以困惑的表情望着佐成。于是佐成开口解释: 「恐惧之脸的武器是突击步枪。即使那家伙企图杀死我,但想要瞬间对我展开攻击,应该很困难。他必须举起枪、瞄准,然后开枪。在攻击之前,至少需要三个动作。不过,我用刀子攻击的动作比他少一个。逼近、刺下去,就是这样而已。」 说着,佐成将手中的刀子藏进制服衣袖里。 「而且,像突击步枪那种枪身较长的武器,愈是被敌方逼近,就愈难应战。所以,我也可以先发制人,然后让状况变得对自己有利。」 「你真的能像自己讲得那样,轻轻松松就杀了他吗?」 这时,佐成冷不防地朝博光的侧脸挥拳。 吃了他出其不备的一拳之后,博光随即对佐成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 「你这混蛋,搞什么——」 但博光没能说完整句话。 眨眼间,佐成已经逼近他的眼前。 并将手中的刀刃抵着博光的喉咙。 插图199 「怎么样?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 「在涌现敌意时,就已经太迟了。我会在一瞬间割开恐惧之脸的喉咙。」 或许是挨了一拳的怒意仍无法消散吧,有片刻的时间,博光一直瞪着佐成,额头上的青筋也不断抽动。但最后,他忍下了这股怒气,脸上转而浮现苦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 博光吹了声口哨,然后故作亲昵地拍拍佐成的肩膀。 「你还挺行的嘛。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温吞男,但现在看起来,你好像很习惯跟人打架?刚才的攻击动作的确不赖喔。」 「我的爸爸是演员。为了增加演技的逼真度,他会学习怎么使用真正的枪炮弹药,也会接受军事指导员的训练。我小时候的娱乐,就是一起参与这种活动。我还学过防身术。」 「哈,我很中意你呢!看来不是虚张声势啊!」 博光和身为小弟的不良少年们,开始围绕在佐成身边跟他装熟。 他们彷佛将佐成视为能够突破现况的英雄,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吹捧他。其他同学亦是如此。他们对佐成投以怀着淡淡期待的视线,盼望他能对恐惧之脸做出什么反击。 杀人变成英雄的壮举——整间教室被这样的价值观支配着。 现在,待在教室里的学生,似乎都未能理解众人共通的这种想法有多么偏离常轨。眺望着眼前骇人的光景,理世不禁脸色发白。 「理世。」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让她的身子一震。 朝她开口的人,是促成这场残酷作战的彼方。 「你认为那个叫佐成的学生,是真心打算杀了恐惧之脸吗?」 被这么一问,理世不禁感到困惑。但并不是因为问题内容。 该以何种态度对应彼方,是让理世再次迷惘的理由。 煽动同班同学做出这种残酷行为的他,果然是个必须唾弃的罪犯。 然而,彼方这样的提案有可能让众人获救,也是不争的事实。关于这点,理世无从否认。 「没错。」 尽管困惑不已,理世仍以苦涩的语气回应彼方。 「他的瞳孔没有出现紊乱的颤动。这是他毫不迷惘、拥有明确意志的证据。语气和态度也没有过于亢奋的表现,感觉怀抱着强烈的决心……从他的表情和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不同于一般人的坚强意志。」 「不同于一般人的,似乎不只是他的精神面。」 彼方接着理世的话,道出自己察觉到的事实。 「那种分毫不差的攻击动作,可不是代替娱乐而参加的课程能够训练出来的。」 「是这样吗?」 随后,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他们似乎都感觉到佐成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样的「不对劲」,也确实是推动事态发展的要素。 因为并没有特别需要阻止佐成的理由,所以,两人也只能静观其变。 「……嗳,彼方。我离开一下。我想去看看唯的状况。」 「唯?谁啊?」 「我的好友。在我有困难的时候,总是出手相助的温柔女孩。她从刚才就一直在哭,我不能放着她不管……光是在一旁看,是非常煎熬的一件事。」 理世苦笑着这么表示之后,便从彼方身旁离开。 她前往的方向,有一名趴在桌上不停痛哭的女学生。 印象中,那是刚才为了袒护遭到霸凌的泽村,出声阻止博光施展暴行的学生。她就是唯吗? 理世温柔地安抚哭泣的好友。接着,也开始柔声安慰、鼓励同样在哭泣的周遭学生们。 「……真是一点都没变呐。」 彼方这么轻声说道,然后朝自己的颈圈发出呼唤。 「鹰眼,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片刻后,带刺的耳熟嗓音回应了他。 『毕竟是工作啊。虽然我在处理别的作业,但都有在听喔。』 「可以替我调查一下佐成良太吗?」 听到彼方的委托,鹰眼以倍感意外的语气回应。 『这是你第一次拜托我事情耶。』 「……」 『个人经历跟家庭背景之类的情报就可以了吗?等我一下,我马上查。』 接受了这个委托的她,感觉心情不错。 随后,换局长狩月接着开口: 『抱歉打扰你跟鹰眼交谈,彼方老弟。你现在方便吗?』 「怎么?」 『我们判断冬木丰可能以自家做为拟定这次的计划的据点,所以前去捜查了他的自宅。然后,我们发现他在自家进行动物实验的证据。详细情况还在调查,不过……这么一来,可以确认这起事件应该跟「ast」有关连。』 「ast?」 『这是个算不上普及的词汇。因为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新名词,没听过也无可奈何。』 狩月顿了顿,然后继续为彼方说明: 『advanced science and technology,尖端科学。取其头文字,便是ast。透过这种技术的犯罪,我们称之为ast犯罪。近年来,科学技术出现了高度的进步,全球也笼罩在着这样的恩赐之下。然而,万物都存在着表里两面。在我们的生活渐趋便利的同时,近年的犯罪行为也出现了高度的进步。』 狩月接着表示: 『网路共享、量子加密法、ips细胞、奈米科技。这些词汇你应该都听过吧?最近几年,这种非法使用高科技的新世代犯罪陆续登场了。现在,跟已知犯罪完全不同层次的事件开始发生,甚至到既有的治安维护机构都无法确实对应的程度,这个世界变得复杂而难解。从五年前开始,这样的趋势进化得更加猛烈。为了对应上述的犯罪形式,需要一个网罗各种领域的专门人才的特殊调查机构。这就是五年前——我们内阁情报调查局成立的理由之一。』 「听起来,你好像在暗示有其他成立的理由。」 面对狩月语带玄机的发言,彼方直接道破这一点。 狩月像是回应他的猜测般道出一个名字。 『国际通缉犯厄里斯。』 「……!」 『制造做为兵器使用的特殊病毒,并让搭载这种病毒的无人机在神奈川县的都市上空爆炸。内容物扩散至空气当中,导致百万名市民遭到屠杀。这就是通称杀戮三日的历史性犯罪。执行这个恐怖攻击行动的嫌犯,在数日后干扰电视台的播放讯号,进行了犯罪声明。嫌犯表示自己叫做厄里斯。那是希腊神话里头代表不和与纷争的女神之名。』 直到目前为止,彼方脸上的表情未曾改变过,但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瞬间脸色一沉。无法窥见彼方表情变化的狩月继续往下说: 『厄里斯的犯罪声明只是将多个人声重叠之后播放出来,因此,此人的性别和年龄全都成谜。过了五年后的现在,这点仍未改变。厄里斯在犯罪声明中表示有七名共犯。其中,被逮捕的只有两名。而你就是这两人之中的一个,彼方老弟。』 「……」 『杀戮三日便是一种ast犯罪。打从厄里斯现身之后,无法由警方独力解决的ast事件,开始在全球层出不穷。厄里斯或许持续着ast的仲介行为吧。负责将ast贩售给罪犯或犯罪集团,将其非法散播出去。』 尽管微微察觉到沉默不语的彼方的心境,狩月仍没有停止说明。 『有ast犯罪之处,就有厄里斯的踪影。倘若这起事件运用到ast,就代表厄里斯也与此脱不了关系。我们内阁情报调查局最大的心愿,就是逮捕厄里斯。为此……我不计一切代价地接下了目前的职位。是你的话,应该能明白吧?』 「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 『只要是必要的情报,我们全都掌握到了喔。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去挖角你。』 「……」 『好可怕的沉默啊。请放心,我并不打算做出与你敌对的行为。现在,得知你的情报的人,就只有我和协助调查的鹰眼而已。未经你允许,我们不会告诉理世小姐。就算是在你执行死刑之后,也永远不会说出去。』 语毕,彼方和狩月都沉默了下来。 在两人的对话正好结束时,鹰眼再次发声。 『彼方,你在听吗?』 「嗯。」 『我调查了你刚才委托的内容。佐成的出身经历没什么可疑之处,但我倒发现了其他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 『首先,他父亲雇用的指导员之中,并没有军事指导员。他说有跟父亲一起进行过格斗训练,其实是骗人的。』 鹰眼的报告大致和彼方内心的推测吻合。 报告还没结束。 『另外,佐成的手机还有一通奇怪的来电纪录。』 「奇怪的来电纪录?」 『为了避免情报外流至媒体手上,我们封锁了学园周遭所有的电话线路和电子邮件。然而,在事件刚发生的当下,我们还没能实施这种措施,也没有进行监控。所以,只有在这段时间内,学生能够自由和外界联系。佐成良太也跟其他学生一样,曾经对外联络过,不过……就是这段时间的纪录很奇怪。』 鹰眼继续说道: 『我调查了一下,那段通讯时间约为七秒的通话纪录,被施以政府机关所使用层级的高度加密技术。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认识使用这种通话技术的人,又跟对方说了些什么?因为很可疑,我会再深入调查一下。』 「拜托了。」 『嗯。另外……这或许算是附加情报吧。』 对于是否要报告接下来的内容,鹰眼似乎有些犹豫。 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将调查到的结果全都告诉彼方: 『佐成良太的课业成绩也有点不对劲。』 「课业成绩?」 『我调查了他的在学成绩。国中时,他的数理几乎都不及格,但在升上高中之后,他竟然一口气变成学年第七名。因为落差实在太大了,引起了我的注意。』 「……」 『我有点在意,所以又试着调查了其他学生的成绩。虽然落差不如佐成良太明显,但有几个人的成绩确实比国中时期提升了很多。该说静峯学园不愧是升学学校吗?总之,我的报告内容如上。希望对你有帮助喽。』 语毕,彼方结束了和鹰眼的通讯。 听完鹰眼的报告,彼方低下头开始思考。 自事件爆发至今,不寻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被视为可能杀害了天照制药社长,现在还占据整所学园,要求学生们推理出自己真实身分的嫌犯。 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的瞬间,这个国家将会毁灭——他甚至发出了这样的警告。受嫌犯意图不明的行动影响,逐渐对警方失去信任的学生们。他们的常识和理性开始偏离正轨,最后甚至出现了自告奋勇去杀死嫌犯的人。 再加上……打算前往杀害嫌犯的学生,言行举止都有违常理。 「那么,我差不多要出发喽。」 成为焦点人物的佐成良太,带着一派轻松的微笑向同学们挥手道别。 「要小心哟!」 「加油啊,佐成!」 面对接下来即将去杀人的这名少年,目送他离开的众人纷纷献上鼓励。 看到走廊上的佐成,每个教室的学生都高声吹捧他,并发出欢呼声。实为相当诡异的光景。 等到佐成踏入铁卷门的另一头,学生们才返回各自的教室。 然后屏息静待着校内实况播放的开始。 噗滋。 设置在各个教室里的电视传来开启声。 看样子,佐成和恐惧之脸的对决开始了。 然而,佐成才刚刚离开教室而已。电视启动的时间点似乎太早了。 「……怎么?佐成不是还没抵达吗?」 出现在电视萤幕上的,是和之前相同的广播室录音间。不过,坐在位子上的,只有那名戴着疯狂面具的异常男子。没看到佐成的身影。 坐在椅子上的恐惧之脸优雅地翘着脚表示: 『各位——第二名挑战者马上就要现身了。』 听到恐惧之脸如此断言,学生们感到不太对劲。 博光是第一个用言语表达出这种异样感的人。 「……………………那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咚咚。 在全校学生的注目下,录音间传来敲门声。 不用说,来访者一定是佐成。 恐惧之脸——拿起了直立在桌上的突击步枪。 「喂喂喂,难道……!」 他将枪口对准被敲响的那扇门,然后出声回应。 『进来。』 门打开了。摄影机捕捉到佐成良太一无所知的身影。 在瞥见佐成的瞬间——恐惧之脸随即扣下全自动射击的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 伴随着宛如鞭炮爆炸的连续射击声,火花和硝烟不断从枪口迸出。 在踏入室内瞬间,便遭到宛如雨点般的炮火攻击,让佐成完全来不及反应。他的身体正面出现无数个弹孔。子弹贯穿身体的同时,鲜血宛如红色的浓雾般从他背后喷发出来。 待连续射击声停止后,佐成无力地双脚跪地,然后倒下。鲜血在地面蔓延开来,被击中的头部宛如碎裂的西瓜,里头的大脑裸露在外。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生们大受冲击。因为这是第二个熟面孔遭到公开处刑。不过,比起佐成之死,更让众人绝望的,是「没能杀死恐惧之脸」这个事实。 只要恐惧之脸死了,一切就能解决。 所有学生都能重获自由而返家。 众人内心怀抱的小小期待,就这样无力地埋葬在枪口之下。 面对在电视机前顶着苍白的脸,呈现呆滞状态的学生,恐惧之脸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开口: 『这是你派来的吧,绯上彼方?』 恐惧之脸用脚踢了佐成的尸体,让他滚动到能被摄影机清楚拍到的位置。 瞠着空洞双眼,头壳碎裂的佐成,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恐惧之脸用摄影机特写他的脸部,然后淡淡地警告众人: 『暴力行为必须受到惩罚。这是这个社会的圭臬吧?要是破坏游戏规则,无论是谁,都会变成这样喔。好啦,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我静待下一位挑战者来访。』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恐惧之脸便关闭了实况播放。 每间教室都鸦雀无声。学生们只是反刍着佐成在瞬间遭到杀害的现实。 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沉默持续着。 因为无人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学生们的心情,彷佛沉入了泥沼之中那么沉重。 无法忍耐这片沉默而最先出声晦哮的人,果然还是博光。 「搞什么啊!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佐成是要去杀他!」 博光一脚将佐成的座位喘飞。 看到他失去理智的行为,学生们再次怯懦地缩起身子。 「这个教室是不是被人装了窃听器啊!要不然,我们的计划内容怎么会被那家伙——」 至此,大声怒吼的博光突然停下了动作。 浮现在脑中的推测,为博光的身体带来一阵冲击,让背脊发冷的他直冒冷汗。 「……难不成,这个教室里有暗中跟那家伙告密的间谍吗,喂……!」 只能这么想了。 不然,没有其他理由能说明事态。 「开什么玩笑!是哪个家伙啊!谁跟那个疯子是一伙的!把我们当笨蛋耍,你觉得很开心吗?啊啊啊?」 博光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自己身边的学生。 他踹飞课桌,痛殴哀求他高抬贵手的同学。为了平息自己的怒气,他就像这样擅自挥舞暴力。面对这样的博光,一名再也看不下去的学生起立了。 「怎么跟他告密啊!」 是理世的好友唯。 脸上淌着泪水的她,对博光投以不耐烦的眼神。 「假设这间教室里真的有恐惧之脸的同伴好了。但他要怎么让恐惧之脸得知佐成同学的杀人计划……?电话、简讯和电子邮件都不能用。我们现在可没办法联系外界耶。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人要怎么跟恐惧之脸告密啊!」 就现况来看,除了当面交谈,学生们没有其他能泄漏情报给恐惧之脸的方法。 博光掩着额头,摇摇晃晃地靠在身后的黑板上。 「啥~?所以,这间教室里果然装了窃听器吗!」 「——没这回事。」 看到博光又回到一开始的质疑,彼方很罕见地开口否定。 听到比自己低等的败类从旁插嘴,博光咆哮着问道: 「你说啥,杀人魔?什么叫没这回事?」 「这间学园已经在五小时前被断电了。校内广播、电视和空调装置,八成是透过发生灾害时用的预备电源在动作。」 「那又怎样?」 「我的意思是,窃听器是靠电力动作的装置,所以也需要电源。」 随后,为了补充彼方的意见,鹰眼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寒假期间,每间教室都维持着没有供电的状态,直到今天早上才恢复。而且,从寒假第一天到今天,走廊上的监视器都不曾拍到有人潜入教室动手脚的画面。这样一来,如果真的有窃听器,就必须从寒假前一直靠电池运作到现在。没有电力这么充沛的电池吧?』 听到鹰眼的说明,博光瞬间语塞,但随即又提出其他可能性。 「不……不然,也有可能是跟那家伙串通好的学生,在今天早上把窃听器带进来吧!」 『就算是这样,教室也不只这一间。「刚好只有这间教室的学生带了窃听器」这种巧合,我觉得机率微乎其微。假设每间教室里都有携带窃听器的学生,恐惧之脸也很难一个人确实监听所有情报。为了因应警方的突击行动,他必须一边监视学校内部的监视器画面,再监听每间教室里头的对话。此外,还得回应学生前来回答问题,又要保护好炸弹遥控器。你觉得一个人类能同时做好这么多事情吗?所以,被窃听的可能性很小。』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啦!那家伙没有窃听也没有收到任何联络,又怎么会知道佐成的杀人计划啦!」 博光以气到快脑充血的模样不断怒吼。 这时,彼方突然没头没脑地换了个话题。 「第一次跟恐惧之脸见面时——他说他马上察觉到我身上携带了枪枝。」 「啥?你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说什么鬼啊!」 「然而,理世判断他有可能在说谎,所以我一直很在意。如果他是在说谎,这样的谎言又有什么意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为何会猜中我携带枪枝的事实?倘若那并非巧合,就代表恐惧之脸不是察觉到我有配枪,而是『知道』我有配枪吧?」 彼方冷冷眺望着彷佛想冲过来一把揪住自己的博光,然后朝颈圈开口: 「鹰眼。」 『什么事?』 「你说学生们的手机通讯,还有电子邮件的收发功能都被封锁了吧?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和我通讯?」 『因为我们没有封锁由对策本部联络学园内部的功能……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 鹰眼察觉到了,所以她瞬间无言以对。 博光和其他学生也同样察觉到了。 彼方笔直地望向以充血的双眼瞪着自己的博光,然后如此断言: 「对策本部里头——有恐惧之脸的同伙。」 一阵寒意窜上身子。每个人的脸色都宛如血液冻结般苍白。 佐成良太之死,让学生们识破了敌方的招数。 ▲ 14:45 ▼ 这简直是恶劣到极点的状况。 死人一个接一个增加,完全没有能重获自由的迹象。而能够从外界传送有益情报过来的警方——就连这个唯一的伙伴,也有可能是叛徒。再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东西了。 学生们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获救。 只有沉重的绝望笼罩着每间教室。 「喂,怎么办啊,博光!只剩下三小时左右了耶!」 「要是没人去回答问题……我们不就会死了吗!」 博光坐在讲台上,周遭有一圈围绕着他的学生。 在佐成死后,学生们停止讨论嫌犯的真实身分,一个个陷入灰心丧志的状态。除了为这股沉重气氛感到烦躁以外,博光也无法忍受迟迟没有进展的情况,只能焦躁地一直抖脚。 看到身为领导人的博光默不作声,他的小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 「嗳,我觉得那个杀人魔果然很不妙耶。」 「你也这么觉得?」 「对啊。虽然没直接说出口,但他八成是为了调查警方那边是不是有间谍,所以才故意怂恿我们去攻击恐惧之脸吧?作战成功的话,我们就能获得释放,就算不成功,也能借此确认间谍是否存在。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能让他双赢的作战。」 「博光被他的诡辩哄骗,佐成则是被利用而死。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你们从刚才就吵死人啦,我听得见喔。」 眉心浮现青筋的博光,瞪了提及自己名字的小弟一眼,后者吓得随即噤声。 最后,他从讲台上起身,环顾了班上的同学之后,再次这么宣言: 「喂,姬谷!」 博光突然对坐在前方座位上的女学生开口。 那是理世的好友姬谷唯。 「你去回答。」 「为……为什么要我——」 「少啰嗦!我说过手上握有你老爸的把柄了吧!」 「……!」 「要是不希望我说出来,就赶快给我去回答啦!」 话题再次回到佐成毛遂自荐之前的内容。 倘若不希望父亲的把柄在媒体前曝光,女儿就得赌命一搏。 博光一边跋扈地命令唯,一边继续说道: 「虽然佐成连回答都来不及,但如果要采信警方的说法,我们的化学老师冬木丰,就是可能性最高的嫌疑犯啦。」 唯对周遭的友人投以求救的视线。但每个人都不愿和她对上眼。 或许是因为不希望自己也被博光盯上吧。 他们打算牺牲唯来谋求自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博光走向唯的座位,将脸贴近,并死盯着她的双眼。 「警方的推论是正确答案的可能性,不是很高吗?既然这样,只要你去回答,说不定事情就能圆满收场喔。到时候,你就成了拯救众人的英雄啦!」 然而,要是答错了,就是重蹈牺牲者的覆辙。 博光刻意没有提及这点。不过,无须说出来,唯和其他学生也很明白,「冬木丰」这个答案,还无法确认百分之百正确。 无法拒绝博光的命令,让唯开始落下斗大的泪珠。 不管她怎么发出求助的讯号,周遭都无人愿意回应。 唯迫切恳求的眼神,只是空虚地在教室里来回扫过。 「你该适可而止了吧,博光……!」 唯一一名打算拯救唯的学生出现了。 从座位上起身的理世,以带着平静怒意的眼神瞪着博光。 「我知道你因为所剩时间不多,所以焦躁无比。可是,大家都跟你一样啊。要是答错了就会被杀。所有人都怕得不敢去回答。你自己不也不想去吗?要求别人达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这样太过分了。」 「那不然,你是要大家和乐融融地等待时间到,然后一起被炸死吗,啊啊?」 「我没有这么说!」 「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啦!如果没人赌命尝试,就无法改变现状!」 尽管博光的命令蛮不讲理,但他对现状的判断是正确的。 无法反驳的理世沉默下来之后,全班同学的视线不自觉地集中在唯的身上。 或许是连这样的视线都令她心生恐惧吧,一脸苍白的唯开始不停地颤抖。 再也看不下去的理世——紧咬牙而握住双拳。 「…………那我去回答吧。」 听到理世唐突的发言,教室里头顿时鸦雀无声。 但下一刻,博光的哄笑声随即响彻室内。 「哈哈哈哈!这还真是一场好戏!」 博光捧腹大笑,然后一脸愉悦地走向理世的座位。 「你要去吗,理世!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是个滥好人,但没想到你竟然还愿意为了其他人,赌上自己的一条命?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看到博光笑个不停,身为小弟的不良少年也开始一起哄笑。 任凭他们嘲笑的理世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听到理世自告奋勇,唯连忙快步从博光等人身旁走过,赶到理世身边。她紧拥住理世,以细微的声音在后者的耳畔表示: 「理世,你在说什么呀,快点撤回这个决定……!」 「我不会撤回的。我已经决定了,我会去回答,所以你不需要去喔,唯。」 「可是,要是你这么做——!」 「没关系。强制别人做出赌上性命的行为,本来就是错的嘛。」 理世露出温柔的微笑,将手绕到唯的背后,紧紧拥抱住她。 那双纤细的手臂颤抖着。 「……理世……!」 唯彻底感受到理世即使恐惧不已,也拼命企图代替自己的事实。尽管察觉到这样的事实,但换做是自己,恐怕会害怕到无法主动表示要代替理世吧。自己实在是太懦弱了。 唯不禁皱着脸哭了起来。 「理世……我……该说什么才好……」 「你什么都不用说哟。」 「把这种事情推给你……我真的是差劲又软弱的人……!」 「不要紧。警方推测出来的答案很合情合理。我会平安回来,所以你别再哭喽。」 为了好友,尽管很勉强,理世仍露出了微笑。 必须有人赌命尝试。 博光的说法压倒性的正确。 只是,无人有这样的勇气。没人能够自告奋勇去代替理世。 在今天痛感自身的懦弱后,学生们的眼中全都泛起泪光。在这片苦涩的泪海里,只有博光等人的嘲笑声回荡着。 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死刑犯彼方突然开口了: 「理世没有必要去。因为我是下一个去回答的人。」 他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淡淡道出毛遂自荐的发言。 他这番话再次让教室引发骚动。 「既然要赌命,愈廉价的命愈好。我是死刑犯。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处刑。既然都要死了,那就用我这条命去确认警方的答案是否正确吧。」 「你在说什么啊,彼方……!」 学生们全都目瞪口呆。同样露出惊讶表情的理世不禁开口问道。 她离开唯的身旁,朝彼方逼近。 然后揪住他的双肩,脸色苍白地质问: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你呢?」 「……!」 「你以后不是要和我这种罪犯战斗吗?你还有未来。既然这样,你就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彼方……」 不需要细细观察彼方,他的意图也相当明显。 就像理世挺身保护唯那样,彼方——也打算挺身保护理世。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 面对无言以对的理世,彼方继续往下说: 「今天,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完全没错。我是个不应受到宽恕的男人。罪人必须遭受报应。就只是这样的事情罢了。」 「这种事……!」 发现彼方心意已决,理世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不甘心地眯起双眼。 在远方观望这两人对话的博光,一脸无趣地靠在讲桌上说道: 「噢噢,这次换成老哥保护妹妹啦?」 他语带讽刺地耸耸肩,然后一脸厌烦地警告: 「你们的兄妹爱很动人,但我驳回这个提议。」 「……」 「我赞成把你这条命拿去当炮灰,因为你是个没有资格活下去的人渣加三级嘛。不过,你脖子上的那个装置很方便。那是随时能跟自以为是的警察们通话的专用热线吧?如果让它跟你的尸体一起横躺在恐惧之脸的脚边,那就太可惜了。没让你第一个去回答,就是基于这种理由啦。」 彼方老早就发现了博光的意图。 不过,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彼方仍这么表示。 「你可别误会了。」 「啥?」 「我不是在拜托你——谁管你的命令啊。」 彼方对博光投以极其冰冷的视线。 感受到彷佛存在本身就充满恶意的眼神,博光瞬间背脊发冷,还微微后退了几步。 虽说只是一刹那,但仅仅一个怒瞪着他的眼神,就让博光对彼方产生了畏惧。 为了掩饰这种恐惧,博光将内心的怒意一股脑儿爆发出来,准备对彼方动手。 「……哈哈。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啊,杀人魔!」 他拿起球棒,朝彼方的座位走去。 而博光的小弟们也跟在后头,一边将指关节折得喀喀作响,一边团团围住彼方。 「住手!」 小弟们无视理世的阻止,撕开将彼方捆在椅子上的封箱胶带。 胶带撕掉后,虽然彼方重获自由,但以博光为首的不良少年们随即包围住他,并开始出手殴打彼方。 「快住手,博光!拜托你!」 没有任何学生出面阻止博光等人的暴力行为。教室里只有理世的悲痛呐喊声,以及落在彼方身上的重击声。 在理世眼前承受着可能致死的暴力攻击的彼方。 今天和彼方重逢之前,理世都认为他遭受这样的对待理所当然。 他应该在饱受痛苦折磨之后被杀死。理世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理世现在涌现的想法,却和那时完全相反。 目睹彼方受伤,让她宛如自己受伤般痛苦煎熬。 让她悲伤到无以复加。 理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不要……」 无法抑止的眼泪不停落下。 表情扭曲的她,颤抖着喉咙拼命想要呐喊出声。 理世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呐喊些什么。 但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迸出—— 「不要杀我的哥哥!」 博光等人停下了动作。 或许是被理世的呐喊声吓到了吧,原本揪着彼方衣领的博光松开了手。 遍体鳞伤的彼方仰躺倒地,没有半点反应。 理世赶到他的身边,像是想从博光等人的拳脚之下保护他一般,紧紧搂住彼方的身体。 「我去回答……我会去回答……住手吧……!拜托你们……!」 理世痛哭着拼命哀求博光。 博光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的脆弱模样。 总是顶撞自己的理世,现在可在哭着央求自己呢。 基于某种令人痛快的征服感,博光愉悦地表示: 「算啦,就算痛殴这家伙一顿也不能解决事情嘛。既然你自愿去回答,我就放他一马吧。」 博光拿着染血的球棒,领着小弟们离开教室。 在离开之前,博光转头望向理世,再嘱咐她最后一次。 「记得,你要说的答案是冬木丰。可别搞错喽,理世。」 语毕,博光和小弟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教室。 理世搂着昏过夫的彼方,无力地不停哭泣着。而企图牺牲这样的理世,好让自己得救的同学们,就连安慰她的只字片语都说不出口。 ▲ 15:00 ▼ 「……嗳,博光。这是……」 「武器。」 博光领着小弟们来到位于一楼的木工教室。 木工教室隔壁的小房间是工具准备室。那里有着诸如锯子、铁鎚等工具。用来当作攻击他人的凶器,可说是绰绰有余。 博光拾起近在手边的一把铁鎚,低头看着它说道: 「警方跟其他家伙没一个能相信的。想要让自己得救,只能靠这个啦……!」 小弟们于是明白了博光有何打算。 「只能靠这个……可是佐成才刚被干掉耶,博光……!」 「杀人魔的提案其实还不错,只是不应该像之前那样大肆宣传。」 「真……真的要动手吗……!我不想像勇介或佐成那样死掉耶!」 「白痴,我们这次有三个人耶。论人数,我们绝对占上风好吗?」 博光一边物色武器,一边以犀利的眼神望向小弟们。 「要是理世答错了,那家伙一定会开始对她处刑吧。我们要趁他掉以轻心时下手。一口气冲进去,然后一瞬间宰了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这么做了……!」 额头渗着汗珠的博光道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 15:30 ▼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哭声。 那是自己必须守护的人的声音。 让自己发誓无论做出什么牺牲,都要给对方幸福快乐的那个人的声音。 ——彼方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自己到底昏过去多久了呢? 醒来的他最先看到的,是教室的天花板。 彼方猛地起身。他连忙环顾周遭,寻找理世的身影。 教室里的光景一如他昏过去之前。学生们带着惨澹的表情坐在座位上。 但其中并没有理世。 她想必已经离开教室,前往广播室回答问题了。 「……!」 尽管彼方想从原地站起,但左脚传来的一阵闷痛,让他无法随即起身。他咬牙忍着痛楚,扶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 『看来你清醒了,彼方老弟。』 对恢复意识的彼方攀谈的,不是周遭的学生,而是狩月从颈圈传来的声音。 『理世小姐已经出发去回答问题了。虽然答题过程还没被播放出来,但实况播放应该马上就会开始吧。』 「我会阻止她……!」 彼方踏出摇摇晃晃的步伐。 他想要守护理世。这是彼方来到这里唯一的理由。 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为了保护她,彼方甚至乐意充当理世的肉盾。然而,倘若再不做点什么,他就会失去这个家人。 每走一步,挫伤的左脚便传来闷痛。 尽管如此,他仍不能停下脚步。自己的身体就算坏掉也无妨。 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必须赶往广播室。就只是这样罢了。 『彼方老弟……』 狩月或许察觉到彼方内心的悲怆了吧,他只能苦涩地轻唤彼方的名字。 他无法阻止每走一步,便发出痛苦闷哼声的彼方,只能在一旁静静看着。 对狩月来说,无法靠近现场,就是如此令人焦躁的事情。 『——局长,我有报告。』 一名女性取代无法说出只字片语的狩月发声。 她似乎没有发现彼方目前身处的状况。 在狩月回应之前,这名女性——亦即博士便开始阐述报告内容。 『我们分析了冬木丰自宅里头那个金属槽的内容物。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哼哼哼,我们找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喔。是「万能细胞」。』 『……万能细胞?』 『将ips细胞改良过后的产物。要说的话,就是能再生人体所有部位的全能型细胞。可以让因意外事故而失去的四肢再生,也能让老化的脑细胞宛如新生。为了将这种细胞运用在人体的再生医疗上,相关研究一直持续进行着。万能细胞是天照制药积极进行临床实验后推出的试验药品,已经确定有稳定的药效。根据下次的药事法修正结果,甚至有可能开放对一般民众使用。当然,这并非一名普通的化学老师能够透过正规管道取得的东西。不知道冬木丰是怎么弄到手的。』 博士的语气听起来得意洋洋。她想必很喜欢这种话题吧。 『冬木丰八成用这种细胞进行了某种动物实验。我们正透过现场发现的硬碟来调查他的实验内容。反正绝对不是什么有益社会的研究吧。』 狩月实在无法听博士继续滔滔不绝下去,于是清咳了几声,转移她的注意力。 博士暂时中断报告后,狩月苦涩地表示: 『……博士。谢谢你的报告,但我们现在有点忙。』 『嗯?有点忙?』 『彼方老弟的妹妹去回答恐惧之脸的问题了。』 『你说什么!』 察觉到事态严重的博士不禁错愕不已。 『等一下,局长!难道绯上理世打算回答他的真面目是冬木丰吗!』 『……?』 『不能这么回答!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她!』 博士的态度明显异常。 她以慌张而急促的语气提出警告。 『我还有一件正要向你报告的事!我们在冬木自家的后院发现了一具尸体!你听了可别吓一跳,那具尸体正是冬木丰本人!』 『…………?』 在嫌疑犯自宅发现了嫌疑犯本人的尸体……? 『冬木丰今天并没有到学园去!在内阁情报调查局发现之前,他一直都被埋在自家后院里!占据学园的恐惧之脸并不是冬木丰!是另有他人!』 博士在关键时刻捎来的,是令人震惊的事实。狩月不禁哑然。 在广播室守株待兔的那名男子,其真实身分极有可能就是冬木丰。 理世相信了这样的推断,决定前往回答问题。然而,冬木丰竟然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学园里,而是被埋在内阁情报调查局闯入的自宅后院。 那么,现在占据了学园的恐惧之脸又是「谁」……? 这时,彼方突然停下脚步。 思考了片刻后,彼方轻声说道: 「………………所有的要素终于都串连起来了。」 听到彼方似乎彻底理解了什么的感叹声,狩月和博士不禁感到诧异。 彼方这么表示: 「其实,我有猜到那家伙的真实身分。只是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直到前一刻。」 『……!』 「我已经察觉到这出闹剧的『真相』了。」 彼方的发言,让狩月和博士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冬木丰不是恐惧之脸。在调查过程中唯一发现的嫌疑犯,竟然不是亟欲追求的答案。至此,调查可说是陷入瓶颈的棘手情况。 在这种状况下,彼方是透过什么判断出恐惧之脸的真面目? 「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他的目的。想要理解这起事件的全貌,就必须将一切逆向思考。」 彼方淡淡地对哑口无言的狩月等人这么说。 噗滋。 各个教室里的电视再次启动。 萤幕上映出了披着人皮的疯狂男子,以及害怕得不停打颤的一名少女。 『各位。勇气可嘉的第三名挑战者现身了。』 恐惧之脸悠哉地如此宣言。相较之下,畏惧不已的理世则是强忍着泪水,用力揪紧裙摆。 彼方抬头望向电视萤幕。 还没听完恐惧之脸介绍理世的发言,他再次踏出步伐。 「喂喂喂,杀人魔,你打算上哪儿去啊?」 一名看似博光小弟的不良少年阻挡了彼方的去路。他或许是负责留下来监视彼方,避免他离开教室吧。带着奸笑的不良少年开口向彼方挑衅。 「博光不是说过了吗?你的颈圏很宝贵。他有交代不能让你到广播室去,所以我可不会让你通过这里喔。」 彼方没有出声回应,将手伸向脖子上的通讯颈圈。因博光等人的暴力攻击而破损的颈圈,有一部分出现了龟裂,里头的线路裸露在外。彼方以指尖灵巧地拉出那些线路。 『彼方老弟,你打算做什么!』 尽管狩月出声阻止,但为时已晚。彼方将裸露的线路一口气扯出来。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响,线路一条条轻易地被拉断。通讯颈圏因此损毁,变成一个微微冒出黑烟的垃圾。 「颈圈坏了。这下我就没有用处了。」 插图235 彼方已经无法再和对策本部联络了。 看到彼方采取的行动,不良少年一脸苍白地朝他咆哮: 「搞……搞什么啊,你这混蛋!」 「闪开。」 彼方以短短两个字警告。 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眼睛中的虹膜彷佛被不祥的黒色淹没,让他的目光更显深沉。 彼方散发出一种跟之前被博光当沙包殴打时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的眼神阴暗无比,宛如以冰块打磨成的尖刀般冰冷而锐利。 被这样的眼神贯穿的不良少年,束手无策地僵在原地。 会死。 源自本能的直觉正发出最强烈的警告。回过神来之后,不良少年发现自己的双脚直打颤。因预知死亡而涌现的强烈焦躁感——这是他人生迄今从未感受过的。不良少年彷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任凭冷汗不断窜出。 「这……这……这个怪物……!」 他狼狈地噙着泪水。从喉头勉强挤出的,只是这样的感想。 彼方从僵在原地,甚至忘记呼吸的不良少年身边走过。 因为过度恐惧,不良少年甚至无法转头望向彷佛变了一个人的彼方。 「你……你现在过去,又能怎样啊……!」 不良少年的嗓音颤抖着,还有些破音。 「你抵达那边的时候,理世早就已经答出错误的答案了!」 彼方没有回头看那名不良少年。只是用他听不到的音量轻声表示: 「我现在就去『把错误答案变成正确答案』。」 彼方踏在散满玻璃碎片的走廊上,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朝广播室迈进。 为了拯救自己唯一的妹妹。 ▲ 15:39 ▼ 『彼方!彼方!你听得见吗?』 鹰眼拼命对着毫无反应的通讯系统呼唤。 然而,这么做只是白费力气。理应还在校舍里头的彼方没有任何回应。 这下子,鹰眼不能遂行她身为通讯管理人的职责了。无法按捺内心焦躁的她,只好对上司狩月据实以告。 『行不通,局长!彼方的通讯颈圏完全没有反应!唉,真是的!竟然把它弄坏,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狩月没有回应。不知他是否在生气。 鹰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你们打算怎么收拾这次的失态啊,内阁情报调查局!」 在狩月身处的帐篷里怒吼的,是特殊搜查小组的三岛。他想必是在准备突袭行动吧,身上穿着印有sit三个字的防弹背心,腰间还配挂着收纳了自动手枪的枪套。 三岛朝狩月逼近,贴近他的脸再次咆哮。 「我们现在甚至连窥探校舍内部状况的手段都没有了!不只是嫌犯和学生,现在连野放的杀人魔都一起被关在里头!事态完全不受控制了!」 「……」 「你有在听吗!」 面对沉默杵在原地的狩月,三岛持续发散内心的怒气。 他本人也很明白,这么做并无法解决任何事情。 不过,三岛实在无法不出声指责狩月的失策。 博士透过无线电替不发一语的狩月发声: 『我们这边的阵营里可能有间谍。我也明白他因此想断绝联系的心情。』 「就算这样,完全切断通讯,根本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我们现在甚至无法掌握展开突袭的最佳时机了!竟然让状况更加恶化……倘若学生因为时间到而全数丧命,我会向上级报告一切责任归属内阁情报调查局,你们做好觉悟吧!」 在数度激动怒吼之后,三岛离开了帐篷。 留在帐篷里的狩月,耳边传来了博士感叹的声音。 『……最可疑的嫌疑犯消失了,跟校舍的联络被切断,原本站在同一阵线的警视厅也怪罪于我们。再加上我们阵营里还有身分不明的间谍啊。的确像那个叫三岛的家伙说的,状况简直恶劣到极点。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局长?』 狩月依旧沉默不语。 是因为打击太大,让他憔悴得说不出话吗? 然而,原本一直没有开口的他,现在……却浮现了自信的笑容。 「你能够一次思考两件事情吗,博士?」 『……?』 虽然博士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为何,但狩月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例如,翻阅数学题库的时候,每一页都有很多道题目吧?一般人一次只能解一题。然而,倘若有人能够同时计算单一页面上的所有数学题,那又如何呢?」 『……』 「思考的分散处理。就好像能高速进行平行计算的超级电脑那样。如果这种人确实存在,那么,他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的事情?会如何审视这次的事件?我完全无法想像呢。」 狩月仍是面带笑容。然而,他的脸上淌着冷汗,拄着拐杖的手也开始颤抖。 「——这是五年前的重演。终于开始了呐,博士。」 狩月咽下一口口水,看起来相当紧张。或许是拼命在按捺内心涌现的寒意吧,他以单手紧紧握住发抖的另一只手说道: 「当初,只身一人的他,杀害了六十四名经验丰富的优秀刑警以及警视厅总监。当年才十二岁的少年,凭着自己异于常人的智慧做到了。遭到逮捕后,根据测量,少年的智商是人类自开天辟地以来的最高值。」 狩月绷紧颤抖的脸颊道出那个数值。 「他的智商高达一百九十二——可说是『人类史上最恶劣的天才』吧。」 特殊搜查小组认为彼方的行为失控了。 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认为那个天才什么都没想就付诸行动,这样的想法才真是愚蠢至极。 「再继续观望下去也没有意义。我们差不多该停止『假扮』善良的警察组织了。」 狩月一改先前平易近人的态度,眼底开始泛出深沉的黑暗。 彷佛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残酷气息的他,以颇具威严的嗓音这么宣言: 「现在,内阁情报调查局即将恢复成『原本的面貌』。」 第四章 天才杀人魔 criminal 那是一条宛如天花板的灯光延伸而成的白色走廊。 我和哥哥气喘吁吁地在亚麻地板上奔跑。 无视医护人员制止的声音,我们朝病房不停冲刺。 从医院外头的公车站下车之后,我们便一路狂奔到这里。看起来一定是拼死拼活的模样吧。我们浑身大汗,眼窝感觉也热热的。或许是眼球充血的缘故吧。 抵达一间挂着名牌的病房后,我激动地呐喊出声。 「妈妈!」 有着四张病床的四人病房。 但现在只有窗边那张病床有人使用。 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似乎原本就醒着。她坐在病床上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但一看到冲进病房里的我们,她削瘦的苍白脸颊便浮现微笑。 一如往常令人悲伤的光景。 母亲樵悴又温柔的脸庞。 「……对不起。妈妈让你们俩担心了呢。」 母亲向我们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让我们担心一事,令她心痛不已。 「妈妈好像有点努力过头了。不过,我马上就能出院,所以不要紧哟。」 看着母亲虚弱的模样,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对于拼命工作直到因过劳倒下的母亲,我内心满怀感谢,同时,对于让母亲陷入这步田地的自己,我也涌现沉重的罪恶感。 我紧紧拥住母亲瘦弱的身枢。 「不要道歉。妈妈是为了让我们好好吃饭,才会这么努力。妈妈没有错喔。应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呀……」 「理世、彼方,你们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喔。」 母亲一如往常地轻抚我的头。 小巧而温暖的手,还有母亲的味道。 我最喜欢被这双手抚摸了。 「我真是不中用呢。明明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独力把你们扶养成出色的大人呀。现在竟然累倒了,还变成这副模样。」 母亲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对不起喔,妈妈现在没有脸见你们两个。可以让我独处一下吗?」 「妈妈……」 母亲的眼角看起来微微泛红而肿胀。 是哭过的痕迹。 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母亲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态度。这连还是个孩子的我都看得出来。一想到在我们抵达之前,母亲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承受着无比煎熬的思绪,我就痛苦到几乎窒息。 「……我们走吧,理世。妈妈很累了。」 听到哥哥这么说,我只好离开母亲。 被哥哥牵着往外走的我,依依不舍地转头望向后方。母亲轻轻朝我挥手。 就连她故作坚强的样子,都让我心痛到快要哭出来。 离开病房后,我跟着哥哥走到医院的休息区。 我们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 虽然也想买饮料,但我们就连买一罐果汁的钱都没有。我们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没有交谈。 母亲出院后,一定又打算马上回归职场吧。 然后又可能因为过劳而像这次一样病倒。 最糟糕的情况恐怕不只是病倒。下次,说不定就会…… 「……」 光是想像,就让我好害怕。 原本强忍住的眼泪哗啦啦地涌出。 看到我哭起来,哥哥紧握双拳,低下头喃喃念道: 「为什么……我只是个小孩子呢……!」 痛感自身无力的他,不甘心地眯起双眼,像是呻吟般说道: 「为什么我无法成为妈妈的助力……无法保护理世呢……!」 「哥哥……」 看到自责不已的哥哥,我也悲从中来。 这不是哥哥的错。我也跟你一样呀。我原本想这么对他说,但眼中充满怒意的哥哥,看起来并不打算寻求任何安慰。感觉现在不是我能开口说话的气氛。 「嗳,理世。」 哥哥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轻唤我。 「我们去找爸爸吧。」 「……咦?」 我不明白哥哥的提议是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呀,哥哥。爸爸早在很久以前就死——」 「爸爸没有死。他还活着。」 「……」 哥哥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我还来不及确认他这番话的真伪时,哥哥又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有人这么告诉我。那个人说爸爸还活着,现在也一直在找我们。说妈妈是刻意隐瞒爸爸的事。可能不想让我们见到他吧。可是,如果是爸爸……或许就能拯救现在的妈妈和我们了。」 这么对我说的哥哥,眼中已经酝酿出坚毅的决意。 ▲ 15:40 ▼ 座位周遭充斥着呛鼻的浓郁血腥味。 两名男学生的尸体就倒在自己脚下。 一人被削下了脸上的肉而死,一人则是被步枪射杀。两人的尸体都倒卧在大片的血迹上,让理世暴露在类似铁锈味的浓郁气味之中。 「怎么了?」 她差点轻声尖叫出来。 对方这么一问,理世的身子微微一颤。 「不是要你报上姓名吗?我这个要求应该不算困难吧?」 要在友人们惨死的场所表现出冷静的反应,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除了「异常」以外,没有其他词汇能用来形容坐在自己对面这名男子的容貌。他挟持全校学生做为人质,杀害和理世同年级的学生,现在又将理世逼向走投无路的状态。在室内的台灯映照下,恐惧之脸的影子显得无比巨大。 彼方是在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之下,以对等的立场和恐惧之脸交谈吗? 理世努力从颤抖不已的喉头挤出声音,勉强回答对方的问题。 「……绯上理世。」 听到理世的名字,恐惧之脸微微歪过头思考起来。 「绯上啊……」 不知他联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开始发出「咯咯」的低沉笑声。 「咯咯咯咯。原来如此。你会过来这里,还真是凑巧呐。」 「?」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绯上彼方的妹妹『之类的存在』,原来就是你啊。」 「……?」 「就某方面而言,我很感谢你的存在。倘若没有你,我的计划就无法完成呢。」 无法理解恐惧之脸话中之意的理世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闲聊罢了。事到如今,这些怎么样都无所谓。」 恐惧之脸优雅地翘起脚,靠在椅背上问道: 「回到正题。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了吧?」 他很清楚理世正是因此才会过来。 「一如你们所想的,关于你们和警方之间的联系内容,我能够掌握到某种程度。你想必是握有相当可靠的答案才会来到这里。请务必让我听听你的答案。」 语毕,恐惧之脸沉默下来,竖耳倾听理世的回答。 从正面被恐惧之脸的双眼紧盯,让理世宛如石化般僵在原地。 ——多么冰冷的一双眼睛啊。 被他的双眼直视,让人有种头部和肩膀的血液倒流,逐渐变得冰冷的错觉。为了训练自主学习的洞察力,理世观察了各式各样的人做为练习。然而,眼前的这个怪物,却有着比她过去任何一名观察对象都要来得冰冷的双眼。 简直就是怪物。 想要回避他的视线而往下看,同年级的男学生尸体就无可避免地映入眼帘。 不想变成这样。不想被杀。 因恐惧而恨不得马上逃出去的想法,不断从内心涌现。 「你的真实身分是……」 尽管如此,现在还是得正面迎战。 为了让自己鼓起勇气,理世紧咬下唇。 她借由这样的痛觉来扼杀内心的恐惧,以犀利的眼神瞪着恐惧之脸说道: 「你的……你的真实身分是……」 她打算说出来的,是警方尽全力调查后归纳出的一个名字。 不可能会错。这绝对是正确答案。 她只能这么相信,这么断言了。 「你的真实身分,是化学老师冬木!」 「答错了。」 「……!」 理世有股重力消失,脚下的立足点跟着崩塌的感觉。 自己下定决心回答的名字,竟被恐惧之脸如此干脆否定。 原来「冬木老师」并非正确答案吗? 不可能。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然后,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够从这个地狱中获释。 明明就该如此……但自己答错了,就代表——接下来会被杀啊! 理世望向横躺在脚边那两具样貌凄惨的尸体,感觉全身上下都渗出焦躁的汗珠。 「就是这个。我就是想看到这种表情。」 恐惧之脸望着理世惨白的脸庞表示: 「认为自己即将被杀死的表情,因恐惧而僵硬的表情。你已经预测到自身之死了吧?这样的预测可说是正确到疯狂的地步。我接下来会杀了你。」 恐惧之脸从座位上起身,然后掏出怀里的刀子。 染着血渍的那把刀,是他割下同学脸皮时使用的刀子。 「……不要……别过来……拜托你……!」 理世发出像是梦呓的拒绝字眼。 因为过于恐惧,理世甚至忘记尖叫。不对,应该说是心跳过快,让她呼吸困难,以至于无法发出尖叫声吧。 为了逃开缓缓步向自己的疯狂男子,理世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她仰望着恐惧之脸,只能在地板上蠕动着后退。明明必须使尽全力逃跑,但她的身体却像是拽气的气球般,愈来愈无力。 恐惧之脸以单手揪住倒在脚边的理世的颈子。 然后粗暴地将理世整个人拉起来,让她的背抵在旁边的墙面上。 全身瘫软的理世没有半点挥舞手脚的力气。她只是含泪露出求助的眼神,一边发出细细的啜泣声,一边凝视着恐惧之脸。 「残忍地凌虐、杀害答错问题的人。你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为何吗?」 恐惧之脸轻声问道。他藏在面具之下的双眼泛着冰冷的黑暗。 「理由很单纯。因为这起事件必须是一出惨剧。」 「……!」 说着,恐惧之脸将刀尖抵向理世的腹部。 隔着制服感受到的冰冷与锐利触感,让理世脸色发青而说不出半句话。 「有历史为证吧?过去曾出现的诸多幸福,都不会遗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因为对于他人的幸福,人们不是不感兴趣,就是心生嫉妒。但惨剧又如何呢?想必会一直残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吧。无论古今中外,能轻易烙印在人们脑海里的都是『恐惧』。恐惧正是打造出人类历史的要素。今天这起事件也必须是能刻划在历史上的恐惧才行。必须让名为我的恐惧变成传说。」 刀尖陷入制服的布料之中。 恐惧之脸握着刀子,就这么将刀尖朝理世的下颚慢慢往上攀升。 埋入制服的刀刃,轻易将布料笔直地割开。 「那么,该怎么做呢?你要像一开始的男学生那样,让我割下脸皮吗?」 途中,轻抚理世身体表面的刀刃,一度被胸罩的前扣卡住而停止移动。然而,力道强大的刀尖,轻易将扣子一刀两断。 理世的制服一下子就被纵向划开。 「还是要像第二个人,被射穿脑袋而死?」 变得像是外套般的制服,只能勉强遮住理世的胸部,柔嫩的肌肤坦露在外。台灯的光芒打在她玲珑的腹部曲线上,呈现出令人遐想的情景。 恐惧之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俯视着理世藏在制服后方那对未成熟的乳房。 制服的布料紧贴着理世的胸部。略显透明的布料之下,她亟欲隐藏的稚嫩肤色若隐若现。 恐惧之脸漫不经心地——以刀刃抵住理世的下乳。 「呀……!」 除了恐惧之外,羞耻更让理世的双颊发烫。 只要恐惧之脸再施一点力,或许就能把这个温暖又柔软的部分切下来了吧。 插图255 同时,恐惧之脸又在理世的耳畔这么恐吓她: 「我就把你身为女人的机能破坏掉吧。你尽管在友人面前痛苦、惨叫到神情恍惚好了。因为我想要让你们更深刻地尝到这种感受——尝到历史性的恐惧。」 「不……不要啊啊……」 伴随静静落下的眼泪,理世发出甜腻的抵抗声。 淌着泪水的她打从内心发出求助讯号。 ——救救我! 神或许听到理世强烈的愿望了吧。 这个瞬间,录音间入口的门突然被人端开。 面对出乎意料的事态,就连恐惧之脸也吃了一惊。 冲进广播室录音间的,是三个人影。 「就是现在——宰了他啊啊啊!」 杀气腾腾地如此下令的,是理世认识的一名人物。 「博光!」 博光带着两名小弟闯入室内。他们手上都持有武器。两名小弟分别握着巨大的木槌,以及雕刻用的大型工具刀。博光则是手持金属球棒。 将注意力集中在理世身上的恐惧之脸,现在刚好远离了放置突击步枪的那张桌子。博光等人透过校内实况转播窥探动身的时机,然后采取孤注一掷的行动。幸运的是,一如他们的计划,博光等人成功包围住手中只有一把小刀的恐惧之脸。 他们相信自己会在这个情况下取得胜利。 「去死吧,杀人凶手!」 其中一名小弟奋力将木槌往恐惧之脸的侧腹扫去。 这是能给他致命一击的绝佳机会。 然而——恐惧之脸并没有因此慌了手脚。他松开原本揪着理世颈部的手,不但没有避开木槌的攻击,反而还冲向攻击他的少年。 「啥?」 对于展开攻击的少年而言,恐惧之脸的行动完全出乎意料。 最后,木槌的攻击虽然成功了,但却是接近握柄的部分击中恐惧之脸。破坏力相对较低的握柄,没能对恐惧之脸造成像样的伤害。 「木槌破坏力最高的地方是前端。要是对方逼近,你就无法发挥太大的杀伤力了吧?」 恐惧之脸在少年的耳边轻声说明,然后将手上的尖刀刺入他的喉咙。 「嘎……!」 被刺穿的咽喉喷出大量鲜血,木槌少年无力地跪倒在地。 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友人惨死,一旁的持刀少年转身想要逃跑。 但恐惧之脸将小刀深深刺进他的背部。 从背后被贯穿心脏的少年,像金鱼似地将嘴巴一开一合几次,然后就翻白眼倒地。 「你……你们两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两名小弟瞬间被杀害,动作慢了半拍的博光脸色苍白地呐喊。 解决完袭击自己的敌人之后,恐惧之脸不禁摇头叹息。 「哎呀呀。你们以为三个人一起上,就杀得了我吗?」 当场吓到腿软的博光,不自觉地松开手中的球棒。 看着博光没出息的反应,恐惧之脸装模作样地歪着头问道: 「我有说过自己很弱吗?」 「住……住手!不要杀我!」 恐惧之脸握着沾满鲜血的刀走近博光。 博光朝他跪地磕头,不断重复着求饶的台词。 「别别……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啊。就算你不求饶,我现在也不会杀你。」 「真……真的吗!你愿意放我一马?」 「别搞错了。我会在处决绯上理世之后好好料理你。」 说着,恐惧之脸将小刀刺入博光的右腿。 「呜……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博光抱着被刺伤的右腿,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确认博光已经无力逃跑之后,恐惧之脸再次转身望向理世。 「好了,来继续未完的处刑吧,绯上理世。」 听到恐惧之脸如此宣告,理世只是无言地呆坐在原地。 现在,深信自己会死的理世,对于死的恐惧已经不再那么强烈。比起这个,面对即将死亡的事实,她反而涌现某种近似于后悔的苦涩情绪,并被这样的情绪苛责着。 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后悔呢? 是在害怕什么呢? 「……啊。」 这样啊。 理世空洞的双眼泛起泪光,平静地理解了。 再次和他相遇,以及再次察觉到过去未能察觉到的感情。面对憎恨的对象,竟然会渴望希望原谅他的愚蠢想法。未能传达这种想法便须命的懊恼。这些全都令她悲伤得无以复加。 「我……还是对彼方……」 为时已晚。恐惧之脸已经逼近理世的眼前。 在他高高举起尖刀,准备刺穿理世心脏的瞬间—— 「……彼方!」 在理世紧闭双眼,淌着眼泪轻唤这个名字的瞬间—— 「————你这么做违反游戏规则吧,恐惧之脸?」 正要挥下小刀的恐惧之脸止住了动作。 他以眼角余光确认到站在入口大门外头的少年。 站在那里的人,是双手上了手铐的死刑犯。 亦即理世的哥哥绯上彼方。 ……他的眼神和一开始那场对决时不一样了。 从他的双眼散发出来的魄力,彷佛能将与其对峙之人压垮。让恐惧之脸也不禁倍感压力。 「这就是身为杀人魔的你原本的表情啊,绯上彼方。这次的挑战者是你吗?」 「我没有挑战的必要了吧?理世已经回答出你的真实身分了。」 「我说过了,她的答案不正确。你没有透过校内实况转播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正因为不正确,才是正确答案。」 「……」 「我是来结束这场游戏的。不对,应该说这场游戏『早在一开始就结束了』吧?」 听到彼方的质问,恐惧之脸沉默下来。 在一旁听着两人意义不明的对话,博光忍着刀伤的痛楚开口问道: 「你……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啊,杀人魔……!什么叫『早在一开始就结束了』啊,我完全搞不懂耶!」 「如同我一开始提出的指摘,这个游戏是没有正确答案的骗局。因为,无论谁说出了什么答案,都必须持续告诉对方『答错了』,正是这家伙的职责所在。」 「啥……啥?」 博光看起来更困惑了。 不过,彼方并没有将这样的博光放在眼里。他继续对恐惧之脸投以冰冷的视线。 「『自己到底是谁』——这就是你的问题吧。」 「……」 「『是谁都无所谓』。这才是真正的正确答案。」 面对彼方的指摘,恐惧之脸没有任何回应。 对于听着两人交谈的理世和博光来说,这是一段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对话。 理世回答的答案错了。但彼方却表示「正因为不正确,才是正确答案」。尽管他的论点意义不明,但不知为何,恐惧之脸并没有否定,只是默不作声。 随后,恐惧之脸以略为焦躁的语气问道: 「……你发现了什么?」 「我接下来就告诉你。」 彼方将理世原本坐着的椅子扶起,并坐在上头。 他凝视着自己对面的座位,朝开口: 「坐下。」 彼方对恐惧之脸如此下令。 ▲ 15:53 ▼ 用来拍摄广播室里头的情况的摄影机,在博光等人闯入时被弄坏了。 因此,彼方和恐惧之脸的对话,并没有在校内实况转播。 被彼方要求回到座位上的恐惧之脸,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下。 疯狂男子与大量杀人魔。 在只有理世和博光两名观众的寂静录音间里,两人的对话开始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绯上彼方。我的目的在于让学生们正确回答我的问题。但你却说我不管听到什么答案,都会表示那是错的,还说答案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就算自己的妹妹因为答错而陷入走投无路的状态,你这种借口也太牵强了吧?」 恐惧之脸刻意耸耸肩,装出一副意外不已的模样。 然而,彼方仍以深沉的眼神直直盯着恐惧之脸,并如此断言。 「这不是借口。」 「不然,你这样的主张有什么根据?」 「你的计划很矛盾。」 「你说我的计划很矛盾?」 「假设你的目的确实是让学生猜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好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用残忍的手法杀害答错的学生?」 彼方靠上椅背,以游刃有余的态度继续往下说: 「要是答错就会死。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每个人都会不敢前来回答问题,答题者因此骤减,是可以想见的结果。实际上,直到目前为止,过来回答的学生也只有三个吧。杀害答错问题的人这种做法,很明显跟你希望真实身分曝光的目的相互矛盾。」 录音间里头明明设置了照明光源,但彼方的表情却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在这片阴影之中,他露出宛如刀刃般锋利的视线。 「所以,我就反过来思考。你并非期望有人过来回答,实际上是希望『没有人过来回答』才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 提出疑问的,是听着两人对话的理世。 她倚着墙面坐在房间一角,遮掩着制服被一分为二的胸前肌肤。 「不希望有人过来回答,意思就是恐惧之脸不想看到有人答对吗?这样太奇怪了。跟他要大家推理出自己真面目的要求相互矛盾。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呀。」 理世的意见相当中肯。 彼方以平淡的语气回答了她的疑问。 「倘若这家伙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呢?」 「……咦?」 「尽可能将学生困在这所学园里头,让他们无法离开。如果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对这家伙来说,比起问题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在尽量不杀害学生的情况下拖延时间。如果是这样的话呢?」 彼方的假设让理世更加困惑了。但继续追问的人不是她,而是一直咬牙忍着腿部刀伤带来的剧烈痛楚的博光。 「我从刚才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他干嘛要拖时间啊!」 博光咬牙忍着让全身冒汗的剧痛唯哮道。 彼方以一如往常的冷淡态度回应。 「想要理解这个问题,就必须先正确把握恐惧之脸的真实身分。」 「你说他的真实身分?」 彼方不断淡淡道出自己的推论,恐惧之脸则是沉默不语。 而后者的沉默意味着什么,理世和博光仍无法理解。 彼方举起铐着手铐的双手,以右手食指指向恐惧之脸。 他毫不迷惘,也没有半点犹豫地如此断言: 「这家伙是担任保全的加贺。」 理世和博光瞬间无言以对。 彼方道出的名字,就是遭到杀害的第一个答题者的回答。 这个答案应该是错误的才对。无视理世等人哑然的反应,彼方又这么补充道: 「同时也是化学老师冬木丰……虽然冬木现在已经是在自宅庭院被人发现的一具尸体了。」 「啥……啥?什么跟什么啊!你刚才说啥?冬木死了?」 博光发出近似于惨叫声的提问。 他和理世都是直到这一刻,才得知冬木丰已死的消息。 尽管这个事实令人震惊,但现在,两人又为了不同的疑问困惑。 恐惧之脸已经表示加贺和冬木都不是正确答案。 面对陆续道出这些错误答案的彼方,理世和博光实在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答题者都回答了不正确却又正确的答案。对吧?」 彼方仍直直凝视着恐惧之脸的双眼。 不知为何,后者没有反驳,只是持续沉默着。于是博光取而代之地再次开口: 「等等、等等!我真的完全搞不懂啦!加贺大叔跟化学老师哪里是同一个人!这家伙的真实身分怎么会是两个人啊,喂!一个人哪能变成两个人啦!」 「那么——如果这家伙并非人类呢?」 听到彼方以平淡的态度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博光再次追问: 「啊~根本莫名其妙!什么叫并非人类啊!难道这家伙还会分身吗!」 「哪有可能啊。」 彼方对博光投以略为鄙视的冷淡眼神。 「我们复习一下吧。天照制药社长杀害事件。除了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以外,恐惧之脸也被认定是杀害社长的主嫌。虽然下手杀害社长的人是女秘书,但她有着几个异常之处。她能够灵活书写生平未曾学习过的德文,还展现出看起来不像外行人的拷问技术。不可能获得的知识——但秘书却拥有这些东西。」 「那又怎样啊!」 「你还不明白吗?就跟我说得一样啊。是身为主嫌的恐惧之脸将这些知识授予那个秘书。德文和拷问技术相关的知识。但并不是透过阅读,或是花上几小时口头传授那种一般的教育方式。而是像穿脱衣服那样,直接将知识植入她的脑中。」 「喂,你刚才说什么?将知识植入脑袋里头……?」 「也就是说,恐惧之脸的真实身分——是『记忆感染体』。」 一瞬间,没人听得懂彼方在说什么。 除了他自己和恐惧之脸以外。 「我说明一下吧。警方发现冬木丰的自宅里有私人研究室,并且在那里找到万能细胞。那是ips细胞的改良型产物,也是能够再生人体任何部位的组织的全能型细胞。使用这种细胞的话,想在他人脑中随意创造出脑细胞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恐惧之脸仍未回以肯定或否定。面对态度有些微妙的他,彼方继续说: 「假设冬木丰使用万能细胞制造出记忆感染体,并透过记忆感染体将自己的记忆和知识复制到他人脑中。在我们眼前这家伙的肉体,应该属于守卫加贺或其他人吧。然而,他的大脑却是冬木丰的大脑。冬木丰本人已经死亡,只有不具备实际形体的记忆待在这里,成了这起人质挟持事件的幕后黑手。」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彼方的推论实在太跳脱常理了。 将人类的记忆感染至他人的脑内? 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可是,恐惧之脸为何没有嗤笑、反驳他的说法? 从他的反应看来,简直就像是彼方的推测一点都没错。 「……你在……说什么啊,杀人魔……!」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恐惧之脸——不对,冬木丰的计划相当单纯。」 彼方继续着异常的推理。他以犀利而冰冷的语气,肯定地断言: 「将自己『复制』到学生的脑内。」 冷颤。 彼方的断言让人背脊发冷,甚至产生室内温度一瞬间骤降的错觉。 「感染媒介八成是病毒吧。这所学园的地底备有相当强力的空调设施,想在校内散播病毒,没有不利用这个设施的道理。你企图让学生困在密闭的教室里头,然后尽可能拖延时间,好让他们顺利感染病毒。我待在教室里的时候,有听到部分学生说从今天早上开始,教室里似乎就弥漫着微微的异味。或许是因为空气中混入异物的缘故吧。」 恐惧之脸持续保持着沉默。无法窥见他藏在面具下的表情。 但理世没有忽略他愤恨咬唇的反应。 「你会将限制时间设定为十小时,想必因为这就是让学生彻底感染病毒所需的时间。面对前来答题的学生,你不断宣告他们的答案是错误的,借此拖延时间。等到时限紧迫时,你在警视厅对策本部的同伙会冲进校舍突袭。你原本的计划应该就是在那时投降吧。最后,感染了病毒的学生也会名正言顺地『回到父母的身边』。」 「等……等一下!等等、等等!意思是……!」 彼方肯定了早一步看穿结论的理世。 「嗯。被感染成这家伙的复制人之后,学生们会返回父母身边。要杀害他们或是威胁恐吓,都是这些复制人的自由。我听说这所学园的学生,多半都是社会上大人物的孩子。原来如此,或许真如这家伙所说的呐。这起人质挟持事件,最后终将引发『国家的危机』。」 「怎么会!」 「骗人的吧!」 理世和博光几乎陷入恐慌。彼方朝恐惧之脸问道: 「我的推论有错吗?」 「……………………」 恐惧之脸仍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就算彼方这么问,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彼方的提问没有得到答案。录音间只是充斥着一片寂静。理世和博光屏息等待着的反应。 最后,恐惧之脸开口了。他的两片唇瓣形成上扬的弧度。 「……呵呵。」 他吐露出的不是言语,而是笑声。 「哈哈哈!」 恐惧之脸的双肩轻轻颤抖着。他像是中邪似地狂笑起来。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变得疯狂,响遍了整个录音间。 恐惧之脸笑弯了腰,还为彼方送上热烈的掌声。 「正确!正确!完全正确!竟然会有这种事啊!没想到……没想到有人能够看穿我的计划!警方八成要等到整个计划完成,才会恍然大悟。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像你这样的家伙呐!」 难以置信的是,恐惧之脸承认了彼方超乎常理的推论。面对完全凌驾于常识和想像之上的事态,理世和博光只是表情僵硬地杵在原地。 恐惧之脸停止发笑,以单手掩着额头说道: 「在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早就『放弃当一名人类』了。」 「……」 「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是在这所学园里担任化学老师的冬木丰。但现在,则是无限增殖下去的冬木丰的憎恨。不再被肉体存亡左右,成为既是群体,也是个人的自由意志。一切如你所言,绯上彼方。」 恐惧之脸以眼角余光瞄向理世和博光,然后继续说道: 「人类是非常可悲的生物。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听得见自己想听的。所以,从来没有人能够好好面对现实。活到现在,你们到底了解这个世界多少?压根没想过我这种存在,会实际出现在世界上——这就是你们现在的表情。不过,你们也只能承认了。因为我就在这里。」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冬木老师吗……?」 「没错喔,绯上同学。」 恐惧之脸对理世回以肯定。他的双唇弯曲成明显的嘲笑。 他回应的语气,确实让理世想起昔日那位熟悉的老师。 正因如此,更让她惧怕得双唇打颤。 恐惧之脸带着邪恶的笑容,将手伸向放在一旁的突击步枪。 「遗憾的是,你似乎误会我了,绯上彼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绝非是无关紧要的幌子。想揭穿我的真实身分,就必须将已经死亡的冬木丰『仍然确实存在』的事实,在一无所知的大众面前曝光吧?这正是我做此要求的目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搞错了。我的质问并非毫无意义。」 说着,恐惧之脸将突击步枪扔向彼方的脚边。再从怀中掏出做为引爆装置使用的平板电脑,然后同样爽快地将它扔往彼方脚下。 「而我订定的游戏规则也不是骗人的。我会依照约定,把这些交给答出正确答案的你。」 一如当初的口头承诺,恐惧之脸遵守了游戏规则。 只要真实身分被揭穿,就把手中的两张王牌交给正确解答者。 面对恐惧之脸扔过来的两样东西,彼方连看都不看,只是直直盯着对方问道: 「你为什么要信守承诺?」 「这还用问吗!因为无论你现在再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啦!」 亢奋不已的恐惧之脸口沫横飞地呐喊道: 「病毒早就扩散到这整座学园里头了!也已经达到彻底感染所需的时间!变成我的复制人的学生们,马上就会回到父母的身边!他们现在是有着家人容貌的刺客啦!」 「……你的目的果然是杀害学生家长吗?」 「你看起来没有对此感到半点疑问呢,绯上彼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没说出来,但你的推理已经得出结论了是吗!」 彼方尚未提及恐惧之脸的动机。不过,明白他已经看穿一切的恐惧之脸,以坦然的态度认同彼方的判断。 「既然这样,你应该能明白吧。我想公诸天下的,是『这种技术实际存在的原因』。为了让这个事实大剌剌地曝光,我还像这样引来了一堆媒体!引来了社会关注!舞台已经整顿完毕,准备工作也都完成了!这不是等同于已经分出高下了吗!」 说着,恐惧之脸从座位上起身。 他朝吃惊的理世和博光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歪着头对彼方这么说: 「无论是警方还是你,都已经无法阻止这场计划!大概到了明天早上,身为学生家长的各界要角,将全数遭到屠杀!在失去众多有力人士之后,这个腐烂的国家想必也会变得截然不同吧!为何会变成如此呢!倘若人们追求背后的理由,就一定会发现这起事件的真相!得知我的真实身分!届时,那些毁了我与母亲人生的罪魁祸首,就会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会在活着的状态下坠入地狱!啊哈哈哈!」 随后,恐惧之脸再次从怀里掏出满是血渍的刀子。 「虽然结果跟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但也无妨。我现在就释放所有学生吧。」 他以双手握住刀柄,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扭曲笑容高声宣布: 「就在这一刻,我的『复仇』成功了!」 他瞪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脸上疯狂的笑容彷佛愉悦到极点。 在彼方等人的注视下——恐惧之脸将手中的刀子刺向自己的眼球。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犹豫刺入的刀尖,深深陷入眼球后方的脑部,瞬间将中枢神经破坏殆尽。恐惧之脸在彼方等人眼前自尽了。 策划人质挟持事件的恐惧之脸——以干脆到令人错愕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哈……哈哈……!」 生前自称恐惧之脸的男子倒卧在血泊之中。 博光凝视着这样的光景,发出不太正常的笑声。 他拖拉着淌血而刺痛的右腿站了起来,内心满是狂喜。 「成功了……终于成功啦!这个疯子死了!这下我们自由啦啊啊啊!」 如同博光所言,将学生困在校舍里的要素确实已不复存在。 不过,让现在的学生重获自由,又意味着什么?尽管已经得知了台面下的秘密,但博光认为只要自己能得救,其他事情全都无所谓。 而事态也一如他的期望发展。博光得救了。 除了卯起来欢喜以外,博光现在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情。 「太好啦啊啊啊!成功喽喔喔!你根本自作自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校学生仍未得知恐惧之脸已死的事实。 为了让全校上下都知道这个好消息,博光不顾脚伤的痛楚,从广播室飞奔而出。 他在走廊上高呼着「自由啦!」的呐喊声隐约传来,然后逐渐远离。其实,只要使用广播室里的设备对全校广播就行了,但兴奋过头的博光看来是没能想到这一点。他带着凯旋归来的心情,往自己的教室前进。 再次恢复沉静的广播室里头……现在只听得见理世的啜泣声。 「理世,你有没有受伤?」 彼方从座位上起身,走向理世。 但理世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低着头坐在地板上。 「……怎么办……」 她只道出了这个问句。 仰望着彼方的她,脸上挂着焦躁和悲伤的泪水。 「嗳,怎么办呀,彼方!大家的爸爸妈妈会被杀死!而且,还会是大家自己动手杀害自己的亲人!杀害自己最喜欢、最重要的人啊!」 理世扑上彼方近在眼前的胸膛,轻轻颤抖着肩膀大声哭喊。 「……」 其实,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得救。 这起人质挟持事件落幕后,真相才会开始上演。 所有人都会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相爱之人所引发的悲惨杀戮,一个个步向死亡。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理世已经束手无策。在恐惧之脸已死的现在,她无力阻止将会离开校舍的学生,以及打算予以保护的警方和亲人。 想到同学们必须手刃至爱之人,理世就不禁为这样的悲剧痛心。 「太过分……太过分了……!冬木老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理世趴在彼方的胸口痛哭。 彼方平静地凝视她悲痛不已的模样,然后开口: 「恐惧之脸——不对,冬木刚才说过,从病毒开始散播至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学生彻底感染。不过,你觉得我们两个有逐渐变成他的复制人吗?」 「……咦?」 「也就是说,并非所有人都感染了他的记忆。倘若我的推测正确,感染冬木病毒的,仅限于这所学园里『一部分的特殊族群』。」 「那么,只要把感染病毒的学生全都抓起来,就可以阻止老师的计划了……!」 「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把学生『全都杀掉』就行了。」 「……!」 听到彼方恶魔般的提议,理世不禁无语。 「我是恶人。正因如此,我才能自私地只希望重要的人幸福。为此,就算要我践踏、伤害、鄙视他人,我也不会后悔。无论必须牺牲什么,我都不在意。」 彼方感觉自己这份强烈心意,是为理世而生的。 感受到他的想法的理世,自然而然地羞红了双颊。 明明身陷最恶劣的状况,心情却相当平静。十分不可思议。 「对我来说,这所学园里的学生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人。在理解这起事件的全貌时,我一开始原本觉得就这样让事件落幕也无妨。可是……」 理世的制服被撕裂而显得模样狼狈。彼方瞥见她柔嫩肌肤上的浅浅刀伤,正微微地渗出鲜血。凝视着这道伤口的他,双阵深处燃起了憎恨的黑色烈焰。 恐惧之脸触犯了绝对不能触犯的禁忌。 ————他伤害了彼方最重要的人———— 彼方摇晃着站起身子。 「披上人们的恐惧之脸,让自身化为真正的恐怖……是吗?区区一个人质挟持犯,别让人笑掉大牙了。倘若我摧毁这个让他自豪的计划,他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了吧。」 手铐没来由地从杀人魔的手腕松脱下来。他的手上握着铁丝。 很明显是他一边说话,一边自力解开了手铐。 彼方脱下身上的大衣,轻轻将它披在理世的肩上。 他踩过掉落在地上的手铐,从恐惧之脸的尸体上抽走小刀。 沾满鲜血的刀刃,对彼方的脸投射出红色的反光。他开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这里最可怕的人是谁——我会让你知道『层级』的差异。」 过去,让人们胆战心惊的那名传说中的杀人魔,已经萌生无法动摇的杀意。 ▲ 16:28 ▼ 冬天的日落来得比较早。天空已经逐渐转暗。 即将迎接夜晚的街道,笼罩在橘红色的黄昏和严寒的气温之下。 对策本部将扎营处从校门前移动至校舍前。 为了照亮愈来愈暗的校舍前方,搜查官们匆匆忙忙地搬运着大型探照灯。在这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捧着冒出白烟的咖啡杯,悠哉地杵在往来的人群里。看似很想睡的他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望向身旁那名穿着连帽t恤、手中同样捧着咖啡杯的少女。中年男子懒洋洋地向她问道: 「嗳,城堡。对策本部的厕所在哪里啊?这么冷的天气,让我动不动就想去撒尿呢。」 「真受不了。猎人,你的用字遣词实在很像个大叔耶~虽然你确实是个大叔,但会不会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个粗人啊~?」 「才疏学浅的你,现在倒是会用很难的词汇了啊。要不是被局长传唤,我才不会自愿来这种冷得要命的现场呢。」 城堡斜眼瞄向猎人,然后将咖啡杯凑进嘴边。 以热饮温暖身子之后,她对着天空吐出白色气息,然后抱怨起来: 「唔~为什么我们会被找来现场呀~?难道局长之后打算让我们展开突袭,进去收拾掉那名嫌犯?」 听到城堡的预测,猎人以鼻子哼笑了一声。 「要杀他很简单。不过,这次的状况恐怕行不通呐。这是一场风险很大的对决。看是我们先解决掉那家伙,或是那家伙先按下炸弹的引爆开关。真要说的话,对我们比较不利呢。」 「那不然咧~感觉根本没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嘛。」 「就算不打算展开突袭,这里也有『适合我们』的工作啊。多观察周遭一下吧。」 猎人和城堡对话时,在眼前慌忙来来去去的搜查官们的另一侧,一名熟识的长者拄着拐杖朝他们走来。两人连忙将咖啡杯搁在地上,然后端正自己的站姿。 以眼角余光发现城堡戒慎恐惧到几乎要行举手礼的反应,猎人不禁感到脱力。 狩月露出温和的微笑,没有将城堡紧张的态度放在心上。 「让两位久等了。我原本在调查的案件终于告一段落了。」 「原本在调查的案件?」 「是关于对策本部里头的间谍。我们查出来他是谁了。」 说着,狩月满脸笑容地递出一个资料夹。猎人接过资料夹之后,开始翻阅里头的内容。他取下用回纹针别在上头的一张脸部识别照片,然后将它亮给城堡看。猎人开口询问狩月: 「要做到什么程度?」 「当然就是所有必要的范围喽。」 狩月随即面不改色地如此回答。他脸上的微笑甚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猎人和城堡无语地察觉到狩月的意图。 理解何谓「必要的范围」之后,两人便准备离开现场,转而投身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候,三人发现周遭的搜查官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的视线落在对策本部的帐篷群并排的正面处。也就是人质所在的校舍。 「终于开始吵闹起来了呢。」 为了先观察一下情形,狩月领着猎人和城堡走向最前线。 白色的校舍被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夕阳染红。 发生异常事态的,是设置了鞋箱的正面入口玄关处。 「怎么回事……学生们都聚集到玄关来了……!」 戴着防弹头盔、身穿防弹背心,呈现全副武装之姿的特殊搜查小组的三岛不禁哑然。 被当成人质的学生们开始一窝蜂地涌进玄关。直到刚才都还躲在教室里头的他们,现在争先恐后地冲向玄关。挤不进去的学生们只好聚集在中庭,形成你推我济的一片乱象。 只要任何一个人逃出去,炸弹就会爆炸,所有人也会因此丧命。 学生们明明很清楚这样的危险性,现在却一副巴不得马上离开校舍的态度。 所有人都大喊着「救命啊!」寻求警方的庇护。 搜查官们无法掌握这样的状况变化,只能一个个杵在原地。 出现在三岛身后的狩月开口: 「应该是有人答对问题了吧。所以,嫌犯遵守承诺释放了学生。重获自由的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留在校舍里头了,不是吗?」 三岛没有望向狩月,淌着冷汗反驳: 「怎么可能!内阁情报调查局找到的嫌疑犯不是错的吗!绯上理世应该答题失败了才对!这样的话,是除了她以外的人答对了吗?调查机关都已经尽全力调查了,却还是无法锁定嫌犯。区区一个学生,要怎么推理出正确答案啊!」 「这个嘛,不知道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呢。」 狩月很轻易地察觉到导出正确答案的人是谁。 他不禁露出挖苦人的笑。 「不过,明明有人答对了,嫌犯怎么没有公开答案呢?」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学生们急着离开校舍,也是不争的事实。」 校舍上空出现了三架采访直升机的身影。或许媒体也敏锐地察觉到事态有异吧。三岛愤恨地抬头望向这些直升机,然后给愣在周遭的搜查官们一记当头棒喝。 「现场很危险,所以不能让采访直升机进来!不是已经把这个要求告知各大媒体了吗!怎么还有三架直升机在上空啊!快去处理!」 「是……是的!」 「现在可是学生有可能获释的状况!所有人都去确保正面入口的安全,同时确认校舍周遭是否有危险!」 三岛透过耳机麦克风下达指令,以极为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校舍的情况。 在他下令之后,完全武装的搜查官们开始在校舍的左右侧就定位。 他们迅速排开阵形,并将枪口对准周遭,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中庭传来学生们欢天喜地的声音。 相拥而泣的女学生。摆出胜利姿势,同时仰天长啸的男学生。他们以形形色色的反应,表现出能够离开校舍这个危险地区的感动情绪。前一刻那种人间炼狱般的气氛,宛如从未存在过地缓和下来,学生们也逐渐重拾笑容。 最后,整座中庭挤满了未能进入玄关的学生。 ▲ 16:37 ▼ 现在,大部分的学生都聚集在中庭。所以校舍里头的走廊和其他楼层都相当冷清。 博光拖着负伤的右脚一跛一跛地走着。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五楼的广播室。 「我也真是的,竟然丢下炸弹的解除装置就冲出来了。就算因为那个疯子死了而兴奋过头,这样也太蠢了点呐,嘿嘿。」 博光踩在洒落走廊的碎玻璃上,并如此喃喃自语着。 他来到五楼的走廊。从走廊的窗户往下看,可以窥见在听到他的通知后,便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的学生人群。 渴求着自由的他们,引颈期盼炸弹解除的好消息传来。 接下来,博光将解除炸弹,解救众多的学生。包含媒体和警方在内,所有人都殷切盼望这个瞬间到来。彷佛众人都期待被自己拯救的想法,让博光的心情大好,甚至足以忘记腿上刀伤传来的痛楚。 然而,这样的心情也只持续了片刻。 抵达广播室外头后,博光不禁停下脚步。 「…………?」 他发现脚下有着刚才所没有的东西。 ——血迹? 一道宛如拖行某种物体所留下的红褐色痕迹,从广播室里头延伸到走廊上,并呈一直线延续到走廊的尽头。 很显然的,有某个巨大的物体从室内被搬运出来。 「这……这是怎样啊!」 广播室的大门半掩着。 博光推开门,战战兢兢地朝里头望去。 「……!」 内部充斥着让人想要猛咳嗽的浓浓血腥味。 四面墙上充斥着喷溅出来的血迹,包含椅子和台灯在内的所有东西,无一幸免地染上鲜血。目睹室内过于凄惨的变化,就连博光也感到一阵寒意。 「喂喂……房间里头变得比刚才更夸张啦,怎么到处都是血啊……!」 让人忍不住想遮住眼睛的这片血红色炼狱之中,几具尸体一如先前那样倒在地上。 遭到枪杀的佐成良太。 攻击行动失败的两名博光的小弟。 以及戴着疯狂面具,最后选择自杀的男人。 「……咦?怎么搞的,少了一具尸体啊!勇介的尸体上哪儿去啦!」 照理说,横躺在地的尸体,应该一共有五具才对。 在还活着的情况下,被削掉脸皮的博光的小弟浦出勇介。只有他的尸体不在这里。 从这里被拖出去的,看来就是勇介的尸体了。 「也找不到引爆炸弹用的那台平板电脑……!」 在恐惧之脸死后,留在这间房间里的,只有理世和杀人魔。 不过,博光不认为理世会把室内弄成这片凄惨的模样。 「所以,是那个杀人魔干的好事吗?喂喂,别开玩笑了……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 再也无法忍耐血腥味的博光,逃跑般离开了广播室。 要拿到引爆装置,恐怕得把那个杀人魔找出来才行了。 想知道对方去了哪里,其实有迹可寻。 「啧,只要跟着这道血迹走就行了吧……!」 就是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的鲜血路标。 博光沿着地上的血迹前进,抵达了往上的阶梯口。 踩上几阶楼梯之后,他看见一扇上头挂着「内部人员专用」告示牌的不锈钢大门。 「在顶楼啊。」 博光喃喃自语,将手伸向不锈钢大门的门把。 金属材质的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大门随着缓缓敞开。从大门外头映照进来的炫目阳光,在楼梯上拖曳出博光长长的影子。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铺着水泥磁砖,景色十分单调的场所。 虽然寒风刺骨,这里却是个温暖的橘红色世界。 血迹一直延伸到顶楼的中心部分。 那里站着一名肩上扛着突击步枪背带的少年。 「混蛋,你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 博光的声音逐渐失去力气,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因为他随即察觉到异常的气氛。 勇介被削去脸皮而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倒卧在杀人魔脚下。而且,不知为何,他身上的衣物全都被褪下,呈现一丝不挂的状态。 而杀人魔的穿着也不同于方才。 他脱掉了原本披在身上的大衣,只穿着看起来很冷的衬衫和长裤。 不知道他是怎么挣脱的,手铐也从他满是血迹的双手上消失。 杀人魔背对着夕阳,任凭寒风吹抚发梢,静静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表。 面对现身于顶楼的博光,他头也不抬一下地表示: 「……误差五秒吗?比我想得晚了一些。」 感觉是早已预测到博光会过来的口气。 杀人魔将视线从表面上移开,转而望向博光。 这个瞬间,足以让心脏停止跳动的战栗朝博光袭来。 ——这个男人是谁啊! 杀人魔的双眼呈现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足以让任何目睹者惊恐到想在内心放声大叫。 伫立在眼前的男人,完全没了之前被博光等人凌迟、当成沙包毒打的那种弱不禁风的气质。他所具备的魄力,让博光宛如被巨人俯视般喘不过气。博光和散发压倒性气势的杀人魔对峙,反射性地汗毛直竖。 发现自己只是被看一眼就吓得直发抖,博光烦躁地咬牙。 他带着正面挑战杀人魔的心境,朝眼神截然不同的彼方咆哮道: 「是是……是你把引爆装置拿走了吧!」 「嗯,没错。」 肯定博光指摘的杀人魔,脸上一如往常地没有任何表情。随后,他举起从刚才就单手拿着的平板电脑,将萤幕朝向博光的方向。 上头显示着倒数计时的画面。 现在,只剩下一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了。如果不赶快停止倒数,情况将非常危险。博光吞吞吐吐地开口警告杀人魔。 「那……那你快点让倒数停下来啊!不然我跟你都会死!」 「比起这个,我给你一份工作吧。」 杀人魔将脚边一把巨大的剪刀踢了过去。被踢到博光脚边的工具,是能剪断铁丝的铁丝钳。 杀人魔缓缓举起突击步枪,将枪口对准博光。 「协助我。」 然后如此下令。 ▲ 16:45 ▼ 聚集在正面玄关的学生和对策本部尝试着远距离沟通。 于是,对策本部终于得知了恐惧之脸自杀的事实。 倘若嫌犯已死,要解决问题就变得简单许多。 只要去检查倒在广播室里头的嫌犯尸体,就可以轻松入手引爆装置,以及解除炸弹所需的血液安瓶。拥城自重的嫌犯消失的现在,无人能阻挠警方进入校舍。虽然众人目前还处于炸弹的威胁之下,但这个问题早晚能够解决。 「退后!请各位退后!校舍内部目前还很危险!」 警官们排成横列,阻挡着从正面不断涌过来的无数男女,并如此高声疾呼。 推挤着朝警官逼近的,是一群学生家长。 「请你们快点……快点救救我女儿!」 「拜托你们!嫌犯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我听说他死了呀!」 「警方在干什么啊,快点把我儿子救出来!要是有人轻忽职守,只要我跟你们的上司告一状,就可以轻轻松松把你们调走!别小看我的人脉了!」 参加在附近的饭店召开的监护人紧急会议之后,学生家长们一口气涌入了对策本部。警官们使尽浑身解数安抚这些想冲进校舍里的监护人,同时也苦思着对应措施。 另一方面,后方也传来对警官高声怒吼的声音。 是从正面玄关眼巴巴望着对策本部的学生们。 「快点让我们出去呀!」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炸弹会爆炸耶!」 「是想杀了我们吗!警方在搞什么啊!」 面对嫌犯已经死亡,但相关对应却慢半拍的警方,学生们和监护人同样怒骂连连。 夹在中间的警方,并没有被双方的气势给压倒。不过,搜查官们最后终于组成队列,准备光明正大地从正面入口踏入中庭。距离炸弹引爆的时限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他们的确无法继续悠哉下去。 就算行动伴随着风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学生牺牲,是警视厅本部做出的最后判断。为了保全警察的名誉和人质的性命,拖拖拉拉可说是致命的行为。 咚沙。 然而,一阵像是东西被砸烂的沉重撞击声无情地传来。 「……?」 正打算踏入校舍的搜查官队列的正前方。 就在靠近校舍和对策本部的中间地带。 「那个东西」从上方落下,然后猛力撞击地面。 人们愣了片刻,才明白那个坠落地面的物体为何。 是肤色的肉块。一具仰躺倒地的人形,底部像是被压烂的番茄般血肉横飞。 脸部皮肤被削掉的这个物体——是一具全裸少年的死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学生率先发出尖叫声。 捜查官也跟着慌了手脚。他们或许压根没想到会有尸体坠落在本部前方的空地吧。所有人都当场僵住。 从尸体手上的静峯手表看来,少年想必是这里的学生之一。 叽———— 陷入一片混乱的现场,突然又受到刺耳的广播器干扰音攻击。这声唐突地响遍整座学园的噪音,让学生和对策本部的相关人员表情扭曲起来。 这个声音似乎是源自于上方。 在场者纷纷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他们自然而然将视线集中在顶楼的一角。 那里伫立着一名手持扩音器的少年。 他背对着夕阳的身影,宛如太阳般炫目不已。 『那具尸体就是「界线」。任何人都不准跨过它。』 这是少年道出的第一句话。 原本被尸体吸引的目光,现在全都集中在顶楼的少年身上。 在一瞬间掌握人心后,少年俯瞰着变得鸦雀无声的下方周遭。 调查本部的三岛愣愣地仰望着少年,然后低声说道: 「难道那是……绯上彼方吗!」 发现情况似乎出现最新进展后,原本在校舍上空盘旋的媒体采访用直升机,也慢慢朝屋顶靠近。记者们全都将摄影机镜头对准下方的少年,开始拍摄他的一举一动。 「记者目前搭乘直升机,来到了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静峯学园上空!现在屋顶好像有最新的情况!摄影机拍得到吗!棚内看不看得见?」 人质挟持现场一片吵吵嚷嚷。沐浴在夕阳和些许的螺旋桨动作声之下,少年——绯上彼方明确地开口道出他的意图。 『在此向全校学生宣布。』 彼方的双眸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恶意。 或许是为他的眼神震慑了吧,所有人都不自觉屏息。 警方、学生、媒体、监护人。 在所有的演员注目之下,彼方做出决定性的宣言。 『————我会杀了所有人。不会让任何人活着回去。』 这句话声宛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让人怀疑自己耳朵的一句发言。 所有人都只是张着嘴,错愕地仰望着彼方的身影。 『原本掌握着学园控制权的恐惧之脸已经死了。所以,我现在要取代他占据这所学园。』 回应彼方的人,是同样使用扩音器来提高音量的对策本部的三岛。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你明白自己这番话的意思吗!』 『你还听不懂啊?从现在起,我就是这起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 『说什么傻话!你不是协助我们的伙伴吗!』 『伙伴?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倘若你是我的伙伴,你就会拯救我了吗?』 瞥见彼方俯瞰下方的冰冷视线,三岛不禁一阵寒颤。 在对方骇人的气势压迫下,他也忍不住噤声。 彼方继续以平淡的语气阐述自身的主张: 『学生们获释后,我就得返回看守所,恢复等着被处刑的命运。既然要死,多抓一些人陪葬也好。在时间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会一起坠入地狱。』 听到他的主张,人们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死后,做为谈判人员前来的杀人魔出声了。 他取代了之前的嫌犯,宣布接下来将由自己挟持全校的学生。 而且,不同于原先的嫌犯,他的目的——是要所有学生一死。 按捺不住的三岛再次透过扩音器怒吼。 『别开玩笑了!快点让这出闹剧结束!』 『你很清楚我是谁吧?你认为我是那种会开整人玩笑或虚张声势的人吗?』 『……!』 语毕,彼方摸索了自己的口袋,掏出某个东西。 是一颗注入了红色液体的筒状电池。 『这是血液安瓶。原本由恐惧之脸持有,是用来控制引爆装置的关键道具。』 彼方将安瓶高高举起————然后猛力朝自己脚下砸去。 「!」 「!!!」 众人瞪大双眼,发出无声的惨叫。 血液安瓶就这样粉碎在彼方的脚边。 里头的血液四溅,缓缓渗入顶楼地面的磁砖。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岛透过扩音器发出惨叫声,但为时已晚。 彼方的行动一目了然。 他让炸弹陷入无法解除的状态了。 『骗人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彼方附近传来一阵音量不比三岛逊色的咆哮声。 除了彼方以外,屋顶上还有另一名少年。是蓄着一红发,看起来素行不良的少年。他手上握着一把巨大的铁丝钳。看来,彼方是为了将尸体扔到对策本部前方的区块,而持枪威胁这名少年,命令他把金属围篱剪开吧。 彼方举起另一只手捧着的平板电脑,让那名少年看到萤幕画面。 『你来向所有人证实这件事。倒数计时————还没停止,对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发少年凝视着画面,惨叫着瘫坐在地。 他以惨叫声证实了彼方并没有预先解除炸弹。 也就是说,直到炸弹爆炸为止,学生都无法离开校舍。 得以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彻底粉碎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生们开始失去理智,一个接一个尖叫起来。 因为他们马上就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得救的事实。 杀人魔俯瞰着惨叫声此起彼落、宛如阿鼻地狱般的一楼,首度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你们所见,血液安瓶被彻底破坏了。已经没有能够让倒数计时停止的其他方法。就算警方冲进来射杀我也毫无意义。能够拯救学生的手段消失了。剩下的这一个小时,你们只能静静地等死。』 「你这个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怒不已的三岛透过耳机麦克风怒吼,对部下发出歼灭彼方的指令。 「狙击手!现在马上开枪射杀那个恶魔!」 『没办法!他站在背光处,所以无法使用护目镜!绕到后方需要一点时间——』 「别说这种丧气话!快点!快点给我杀了那个畜生啊,混蛋!」 三岛将附近的一张桌子踹倒。 『所有学生都返回自己的教室吧。愿诸位能够平心静气地迎向生命的最后一刻。』 彼方仰望回荡着惨叫声和恸哭的天空从容地离开了屋顶。他走过无力瘫坐在地,一脸错愕的红发少年身边,在校舍里消失了踪影。 面对眼前宛如恶梦般的光景,狩月露出有失严谨的苦笑。 「人类总是在神与恶魔之间游走。」 『《思想录》啊?』 博士透过无线通讯猜测狩月这句话的由来。 狩月开始在乱成一团的对策本部里头踱步。 「每个人都是残酷无情的恶魔。既能像神一样拯救他人,也能像恶魔样伤害他人。差别只在于平常表现出来的面孔属于何者罢了。」 狩月缓缓朝三岛走去。 他来到情绪激昂而狼狈不已的三岛身后,以一如往常的平静态度朝他开口。 「三岛警部。能请你拨冗和我谈谈吗?」 「开什么玩笑!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毁于一旦了!现在哪有时间跟你谈什么——呜咕!」 正打算回头的时候,一把刀子探进自己张大的口中,让三岛不得不安静下来。 站在三岛背后的并非狩月,而是猎人。他将刀子宛如汤匙般伸进三岛的嘴里,胁迫原本想放声怒吼的后者。 在昏暗的本部里,猎人以犀利的眼光瞪着三岛,并出言警告: 「别像雏鸟一样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啦。吵死人了。」 面对瞬间变得安静的三岛,狩月露出温柔的微笑,以慈悲的语气表示: 「接下来,必须请你一五一十地透露整个作战计划的内容喽,背叛我们的间谍先生。」 插图299 ▲ 17:30 ▼ 太阳下山后,校舍被漆黒的夜色吞噬。 停止供电的校舍,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唯一的光源,只有对策本部从四面八方照向校舍的大型探照灯。 ——绝望的惨叫声从校舍各处传来。 因希望破灭而受到重挫的学生们,只是茫然地遵从彼方的指示回到教室里。他们一片空白的脑袋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下意识地照彼方的话去做。 无人能够想出任何解决的方针,距离时限仅剩下短短的三十分钟。 「可恶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 博光愤恨不已的怒吼,回荡在灰暗而空无一人的五楼走廊。 或许是止血做得不够彻底,再次开始渗血的右腿,将缠绕在上头的绷带染红。 因失血而开始意识不清的他,从屋顶走回校舍里头。 让博光的脚步变得沉重无比的,不只是腿部传来的痛楚。在失去能够逃离炸弹威胁的希望之后,死亡的恐惧与绝望一步步逼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该怎么做啊!该怎么做才好啊啊啊!」 博光怒啐一口,捡起脚下的玻璃碎片,将它扔向墙上迁怒。 目睹玻璃碎片飞散的过程,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转。 现在,炸弹原本应该已经解除,自己也能够离开静峯学园而重获自由才对。 他应该已经甩开手上那只可恨的静峯手表,踏上回家的路才对。 然而,那个疯狂杀人魔却将一切化为泡影。 他说要拉所有学生一起陪葬。 对方可是历年以来无人能及的杀人魔。他并不是在说谎或开玩笑。 还当着博光的面,破坏了目前唯一能解除炸弹的手段。 他绝对是打算跟所有学生共赴黄泉,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一起拖下水。 想不到任何解决对策的博光靠在墙上,几乎就要啜泣起来。 「……………………!」 就在这时候。他的脑中浮现了一线生机。 映入眼帘的是广播室。那个满是尸体和血液,漂散着死亡气息的房间。 「对啦!对啦对啦对啦对啦对啦对啦对啦对啦!恐惧之脸的尸体不是还倒在广播室里头吗!只要能取得他的血液,应该能就当成引爆装置的开关了吧!」 想要解除炸弹,就需要血液安瓶。 那个安瓶里头装的是恐惧之脸的血液。 既然如此,只要使用倒在广播室里的那具男性尸体的血液,应该还有机会解除炸弹才是。 将腿伤抛诸脑后的博光随即冲向广播室。 他捏着鼻子忍受呛人的血腥味,然后奔向戴着人脸面具的男性尸体旁。他拾起掉在附近的一把沾着血渍的刀子,用它割开男性尸体的喉咙。 「噫哈!有了有了!」 因为已经是心脏停止跳动的尸体,所以血液并没有喷溅出来,只是从被割开的伤口缓缓流出。博光从广播准备室的冰箱里头找到一瓶矿泉水。他将里头的水倒掉,然后再让尸体的血液流入空瓶里。博光将注入红褐色液体的空瓶举高,欣喜到有种想要手舞足蹈的冲动。 「只要有这玩意儿,我就还有机会得救!」 剩下的,就是持有引爆装置的杀人魔了。 如果设法从那个男人手上抢回平板电脑,就能够解除炸弹。 ……光凭博光一个人,并无法对付持有枪枝的杀人魔。 不过,如果和班上有志一同的学生一起进攻,或许…… 「没时间啦,可不能再犹豫了!」 博光拖着刺痛的右腿,迅速离开了广播室。 他拿着注入血液的宝特瓶,朝自己位于四楼的教室前进。 四楼不停传来返回教室的学生发出的悲叹。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 「不要啊啊啊!我受不了啦啊啊啊啊!」 「警方到底打算怎么办啊!事情变成这样,他们要怎么负起责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快开门啊啊!」 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中,混入了微妙的内容。 博光确实听到了「快开门」这三个字。 他明白每个人都想逃离校舍。所以「放我出去」这样的要求,他也能理解。然而,「快开门」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博光走到阶梯转折处,然后不经意地停下脚步。 从转折处往下看,就是四楼的走廊。在自己的指示下,通往教室的铁卷门已经被封锁了。这道厚重的金属墙阻绝了学生进出此地。 敲打铁卷门的声响不断传来。 待在铁卷门另一侧敲打门的,很显然是被困在教室区域的学生。 他们不断呼喊着「放我们出去!」和「快开门!」的要求。 「这场骚动是怎么搞的啊……!」 聚集在另一头的学生不停推挤,企图以蛮力推开眼前的铁卷门,但在相反侧,亦即博光所在的阶梯这头,他看到有另一群学生在阻止铁卷门被推开。 两派人马隔着一道铁卷门互相推挤着。 教室那头的学生大喊着「放我们出去!」,阶梯这头的学生则是阻止他们这么做。 「————哎呀,这不是不破同学吗?」 一名女学生姿态优雅地注视着铁卷门。 乍看之下,这名女学生似乎是那群把学生关在另一头的成员老大。她是博光的同班同学。 「你到底在干嘛啊,姬谷……!」 姬谷唯。这就是少女的名字。 看到博光戒慎恐惧地开口发问,唯露出诡异的微笑。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呢,不破同学。你手里那个宝特瓶是什么?」 唯以莫名从容的态度抬头询问博光。 博光还没回答,她又继续往下说: 「你不用说也无所谓。我来猜猜看好了。那个宝特瓶里头的血液,是来自占据了广播室,自称恐惧之脸的那名男子吧?」 「啊,嗯……没错。」 「你什么都不明白呢。那个男人的血,可无法阻止炸弹爆炸哟。」 「……?」 唯以嘲笑回应感到莫名的博光,然后从制服胸前的口袋取出一个小瓶子。 那个小瓶子里头也注入了鲜红色的液体。 「想要解除炸弹——得用『这边的』血液才行。」 博光的背脊瞬间窜上一阵凉意。 「……难道你……!」 「呵呵呵。人的双眼只能看到他人外在的样貌。倘若言行举止看起来都像是本人,那么光凭外表,就无法看穿『真正的我是谁』吧?」 眼前的少女有着博光熟悉的外貌。 但这张脸早已成为虚假的面具。 「没错。我感染了冬木老师的记忆,早就变成恐惧之脸的一员了。」 感染了冬木的记忆的学生。杀人魔所说的,拥有学生外貌的凶残罪犯。 「真是被绯上彼方给将了一军啊。基于他过去对『那个人』的贡献,我原本是抱着慰劳的心态,所以才招待他莅临这个舞台。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变成拥城自重的嫌犯,阻挠学生重获自由。我实在没料到他会恩将仇报呢。」 唯双手抱胸,缓缓从阶梯往上走。 她抬头望向整个人僵在转折处的博光,脸上带着令人汗毛直竖的微笑。 仔细一看,在笑的不只是她。 阻挡铁卷门被推开的学生,也都望向博光,并露出同样的笑容。 「计划可是天衣无缝的哟。为了避免意外情况发生,我们准备了万全的对策。其实有两个血液安瓶呢。这是为了因应占据广播室的恐惧之脸身上那瓶不慎遭到破坏的情况。」 「……为……为什么你会……!」 「我们本来打算混在其他没被感染的学生里,一起被放出去。毕竟光从外表根本无法看出有没有遭到感染嘛。你也以为我是平常的那个姬谷唯不是吗?即使记忆感染的诡计曝光,也能暂时欺骗内阁情报调查局。只要骗过他们争取到时间,便十分有可能在这段期间内杀掉目标们。明明该是这样……多亏那家伙,害我们逼不得已得大幅修正计划呢。」 来到博光身旁后,唯缓缓靠近他的耳畔。 她轻吐甜美的气息,同时在博光耳边低喃: 「你听听那些声音。」 唯的视线落在那扇被学生从另一头死命推济、猛烈敲打的铁卷门。 「判断已经无法得救,所以企图将离开校舍做为最后赌注的那些人的声音。他们似乎打算卯足全力冲往校舍外头呢。要是这么做,炸弹绝对会爆炸。为此,就算有人会死,但一开始成功逃出来的人或许能够得救。总比全军覆没要来得好。大家都相信自己会是幸存者之一。」 这般风情万种的态度,和平常的唯截然不同。她露出妖艳的微笑继续说道: 「学生们想逃出去。但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在炸弹解除前离开。绯上彼方八成已经料想到这样的发展了吧。真是个残酷的男人,竟然利用人类对生存的执着。想阻止这些已经听不进劝说、宛如暴民般的学生,就只能动员所有感染者来镇压了。每层楼的铁卷门两侧都有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在相互抗衡。本来想隐瞒哪些人是感染者,但在这种情况下,事实就变得一目了然呢。」 「……!」 下一刻,博光的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被唯藏起来的那把小刀,从博光的心窝附近朝心脏深深刺入。刀刃从下方往上穿刺,直达他的心脏。 「啊……啊嘎……!」 博光的喉头溢出鲜血。他以彷佛要呕吐出来的表情僵在原地。被刀刃刺穿的痛楚实在过于强烈且致命。完全无力抵抗的他,就这样跪倒在地。 唯将小刀从博光身上抽出,然后优雅地蹲下来继续和他说话。 「真遗憾。你应该还想再活久一点吧。可是,你知道太多了。」 她面向逐渐停止呼吸的博光表示: 「知道我们真实身分的,就只有待在广播室里头的三个人,也就是你和绯上兄妹。在被外头的警察发现之前,我们会把你们三人全都送上黄泉路。这样一来,这个计划就能继续执行。」 博光淌着泪水的双眸迅速失去了光芒。 唯俯瞰着博光放大的瞳孔—— 然后以小巧的舌尖将刀刃上的鲜血舔去。 ▲ 17:45 ▼ 冬天的夜晚,冷到几乎能将皮肤划开一道道的伤口。 彼方站在中庭,一边吐出白色的气息,一边仰望着夜空。 虽然一片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见半颗星星,但至少还能窥见满盈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非常美。 彼方所待的单人牢房没有窗户,就连想眺望夜空都无法如愿。尽管他很想好好欣赏睽违数年的黑色夜空,却老是被上空不断交错而过的采访直升机干扰。在刺眼的聚光灯照耀下,彼方在黑夜中的身影显得更加苍白。 传入耳中的不只是寂静。 还有细微的螺旋桨动作声,以及学生们在中庭垂死挣扎的哀嚎。 尽管是个气氛完全被搞砸的夜晚,彼方仍充分享受着久违的深邃黑暗。 「……你说要杀死所有学生,那我们也会死喽。」 站在身旁的妹妹这么问道。 理世悲伤地低头望着彼方交给她的平板电脑,上头仍持续在倒数计时。 「炸弹六点就会爆炸。剩下不到十五分钟了。」 彼方没有回以只字片语。 他只是一语不发地仰望着夜空,重复着让自己身心舒畅的深呼吸。 「告诉我。为了阻止冬木老师的计划,你其实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吧?你说自己是来拯救我的……但如果你为了无法达成这个目的而后悔,那大可不必这么做喔。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大家而死。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尽管颤抖不已,理世仍逞强着这么表示。彼方握住她娇小的手答道: 「不用担心。之后,就算什么都不做,一切也会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 彼方将视线从夜空移往自己的正面,凝视着一片漆黑的玄关深处。 「终于登场了啊。」 听到他这么说,理世也跟着望向校舍玄关。 她看见几个人影从灰暗的另一头朝这里走来。 一共有七人。全都是理世的同班同学。 理世吃惊地发现走在最前方那名女学生的存在。 她蓄着黑色鲍伯头,有着理世熟悉不已的容颜。然而,让理世感到异常的,是她的嘴角和身上的制服,全都染上了不属于自己的血红色痕迹。 来到和彼方对峙的位置之后,沐浴在直升机聚光灯之下的唯等人停下脚步。 「……唯?」 「让你久等喽,理世。」 唯满脸笑容地朝理世挥手。 这副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人很难想像理世去回答问题前,唯曾是那么的怯懦。 看到唯的变化,理世明白到某个事实。 「……怎么会……骗人……!」 「你真敏锐呢。光是这样观察,就能发现我的真面目。诚如你的判断,我就是冬木老师的记忆感染者。是被你哥哥诱导出来的八十名感染者的其中一人。」 面对过于残酷的现实,理世的身体顿时失去力气,当场跪坐下来。 唯带着嘲笑的表情俯视这样的她。 「放心啦。虽然感染了冬木老师的记忆,但我原本的人格并没有因此消失呀。现在这样跟你说话的人,就是你所熟悉的姬谷唯喔。我们只是继承了冬木老师的记忆和思想罢了。我们赞同老师的想法,打算替他报仇雪恨。真要说的话,其实也只是老师的协助者而已。」 「赞同老师的想法……那么,你是基于本人的意志,打算代替老师执行计划吗,唯?」 「没错。」 「骗人!唯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协助执行老师那个杀害家人的计划呢!你是被老师的记忆操纵了!」 「理世,你又像这样说些自认为很理解我的话了。你到底自以为是谁呀?」 看到理世含泪反驳的态度,唯有些厌烦地耸了耸肩。 「冬木老师让我们感染了他本人的记忆。那么,你觉得『记忆的内容』会是什么呢?」 「……记忆的内容?」 「就是这所学园隐藏的真相喔。我们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个内幕,才会选择协助老师。」 「真相……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啊!」 唯望向彼方继续说道: 「你的哥哥应该已经理解一切了吧。所以,广播室里头的恐惧之脸才会信守承诺自杀。怎么不问问你哥呢?」 唯等人瞪视着眼前的彼方。 理世也不禁抬头望向身旁的彼方。 原本保持沉默的后者,看着亟欲寻求解答的理世开口: 「……这所学园的地底,埋设着足以将所有校舍炸个粉碎的炸弹。然而,无论警方或内阁情报调查局怎么调查,就是查不出恐惧之脸究竟是透过何种方式在学园里设置炸弹。所以,我开始朝另一个方向思考问题——设置炸弹的『是否真的是恐惧之脸』。」 「……?」 「炸弹并非是恐惧之脸所设置——而是从一开始就存在。」 彼方无视理世陷入混乱的反应,又继续往下说: 「踏入这所学园的时候,我就有种异样感。设置于校舍重点处的监视器、能正确掌握学生所在地的gps手表。这般过于严谨的监视系统,简直像是在控管看守所里的嫌犯。内心浮现这种感觉的时候,我又联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这所学园的营运者,似乎希望能无时无刻监视本校学生的一举一动。他们拥有『必须持续监视』学生的某种理由。」 彼方将视线从理世身上移开。 然后,转而对唯等人投以近似于怜悯的悲痛眼神。 「这所学园的地底存在着大规模的空调系统。在学园成立时,天照制药曾出资赞助。这家企业有一款已经推行过临床实验的实验药剂,其名为万能细胞。冬木丰便是将其挪为恶用,让扩散至学园学生的体内。」 不可思议的是,彼方陆续道出的关键字,都逐渐透露出某种相关性。 「这所学园的学生佐成良太,在入学之后,数理科的成绩一下子突飞猛进。这个嘛,我来假设一下好了。倘若这所学园能够透过地底的空调设备,对特定的教室散播万能细胞,再让其中特定的学生感染『数理科的知识』的话呢?父母支付酬劳给学园,学园将他们要求的知识或记忆植入孩子的脑内。买卖记忆的交易就此成立。」 察觉到这番推论所导出的答案,理世不禁恐惧到反胃。 「……所以,这所学园隐藏的真相是……!」 彼方明确地道出结论。 「这所学园暗中进行着『记忆交易』。可说是组织规模的ast犯罪。」 理世因这个震撼的真相而脸色发白。 相较之下,唯等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开始为彼方的推理放声大笑。 他们以热烈鼓掌、喝采的方式,肯定彼方的这个结论。 尽管如此,彼方仍面不改色地继续冷冷说明: 「充裕的知识、优秀的思考能力、需要熟能生巧的经验。这些全都能以金钱买到。如果以『这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为理由游说,想必有很多父母愿意为此掏出巨款吧。这是能够让富裕的家长们砸下重金的巨额买卖。然而,同时也是使用了万能细胞这种未经许可的药剂,违背伦理和法律的交易。为了避免这项机密泄漏出去,学园创办人在地底埋设了大量炸弹。或许是打算在情况危急时,以瓦斯管线破裂之类的理由,将整座学园连同学生一起炸成碎片,借此湮灭证据。这想必就是遭到杀害的天照制药社长,为这所学园设下的安全防线。」 彼方从理世手中取走平板电脑。 然后举起它,看着唯这么开口: 「这台引爆装置,并不是冬木丰这样区区一个高中老师能买到的东西,而是天照制药社长的持有物。所以,血液安瓶中的dna也不属于冬木丰。『你』就是为了夺取这东西,才会先从天照制药的社长下手吧?选择会让社长大量出血的杀害手段,则是为了掩饰采取血液一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捧腹大笑起来。 她亢奋到双眼闪闪发亮,朝和自己对峙的彼方说道: 「你的脑袋实在是太惊人了!没想到你能把微不足道的情报串连起来,然后看穿事件的全貌。除了天才,我还真想不到能代表你的词汇呢!你完全超越老师最初预测的程度,简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啊!」 唯带着扭曲的笑容继续说: 「原来如此。听到你这番推论,我反而能够明白了呢。既然有着如此过人的脑袋,要想出用来区分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方法,看来也是轻而易举喽。」 彼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倘若无法针对特定的学生植入记忆,这所学园的交易就不会成立。透过空调系统将病毒散播至教室里头,就会让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感染到记忆。所以,学园八成是透过健康检查之类的机会,将类似受体病毐的东西导入学生体内。会感染冬木的记忆的,就只有体内拥有这些受体病毒的学生,亦即曾因记忆交易而被植入记忆的人。」 「诚如你的判断。」 「并非所有家长的经济情况都充裕到能够进行这种记忆交易。我推测感染人数应该不到全体学生的一半。倘若超过半数的非感染者开始暴动,感染者就必须全体总动员,才有办法压制住前者。所以,只要引导非感染者走向绝境,就能够将你们逼出来。」 「而我们也完全中了你的伎俩呢。真是令人佩服不已啊。」 「曾进行记忆交易的少数父母——那就是冬木暗杀计划中的对象。他或许是认为,只要这些家长全数死亡,自己就等于是替母亲报仇了吧。」 「……」 至此,笑意从唯的脸上退去。 她不悦地沉下脸,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彼方的双阵。 「这不难想像。宛如母亲般的存在的宗形早苗,过去似乎是在研究阿兹海默症的特效药吧?具有可靠疗效的便是ips细胞。和万能细胞也有相关性。」 「……」 「实际上开发了万能细胞的人,应该是宗形早苗吧?而盯上其效用的天照制药,强行没收宗形早苗的实验成果,并将研究挪为恶用,创立了名为静峯学园的记忆交易系统。随后,宗形早苗被开除,还被诬陷成以药剂纵火的嫌犯,然后遭到处刑。时间上的先后顺序都说得通。」 「……」 「跟宗形早苗聊天时……我感觉她是跟看守所格格不入的一名人物。」 彼方眯起双眼望向远方。 「自己被收押前的研究内容、儿子的杂谈。印象中,她十分开心地和我絮絮叨叨这些事情。 都是她单方面在说。明明每天都因为不知何时会被处死而恐惧不安,她的眼神却总是不可思议地充满希望……是个让人难以忘怀的人。」 因苦涩而表情扭曲的唯接着表示: 「她不是应死之人。」 彼方沉默下来。 随后,唯将视线再次移往理世身上,换了个话题。 「嗳,理世。博光不是说他知道我爸爸的秘密吗?我告诉你那是什么吧。」 说着,唯缓缓走到彼方和理世的身旁。 「我喜欢的人啊,其实就是我爸爸呢。」 「……咦?」 「我跟我爸爸睡过了哟。」 唯带着满面笑容,毫不在意地道出这个秘密。过于丑恶的真相,让理世为她的笑容感到不寒而栗。然而,唯无视好友内心的反应,只是继续说下去。 「我好喜欢、好喜欢爸爸,喜欢到无以复加了。我们瞒着妈妈在家里做过好几次了哟。我完全不觉得父女做这种事是不对的。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并没有对错之分嘛。只是我喜欢的人刚好是自己的爸爸而已。我也觉得自己被爸爸深爱着。可是呢……」 至此,唯沉默了一瞬间。 一滴泪珠从她带着微笑的脸庞滑落。 「我喜欢爸爸的这份感情,原来是爸爸『用金钱买来的东西』。」 「……!」 「我来到这所学园之后,被植入了『喜欢自己的爸爸』的虚伪记忆。我因此对自身的情感产生错觉。然后,就开始和自己的爸爸发生关系。老师的记忆记录了这所学园暗中进行的所有事情。所以,我才会得知爸爸窜改了身为女儿的我的记忆。」 淌着泪水的唯仍持续微笑。理世察觉到了。这是在得知一切之后,面对令人束手无策的现实,只能逼迫自己放弃的人所露出的表情。 宛如天使般微笑、宛如淌血般心痛的理世的好友,继续道出各种真相。 「你压根不知道吧?在升上高中之前,我似乎是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不良少女喔。可是,来到这所学园之后,我的脑袋被人恣意修改,然后造就了现在这个浑然不同的我。原本的我,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跟死了没两样。知道这样的事实之后,我好难过,也觉得无法原谅。现在呀,我恨不得赶快杀死自己的爸爸。」 因为实在太痛苦,理世无法直视唯落泪的脸庞。 感受到唯被狠狠伤害的那份纯粹情感,理世也不禁眼眶泛泪。 唯一边哭泣着,一边用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周遭的感染者彷佛能跟唯感受到同样的心情,也开始落下眼泪。 像是为了替其他开始哭泣的感染者发声,唯将内心的想法一吐为快。 「其他感染者也和我抱持着同样的心情。脑袋被父母依照自身的欲望重整,导致原本的人格不复存在。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也是如此。你能相信吗?父母否定了自己的小孩的一切,将其改造成完全不同的人类,甚至不惜为此砸下重金。我们……跟配合父母喜好打造出来的玩具有什么两样!就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源自自己!我们的心和记忆,都是他人打造出来的骗局!你能理解这种痛苦吗!」 「唯……!」 「别说了,理世。若你说出同情的话语,我可不会原谅你。能回答出『自己是谁』的人不可能明白我们的心情。恐惧之脸提出的『我是谁』这个问题,正是替我们所有人打抱不平的怒吼!」因理世怜悯的视线感到屈辱的唯接着说道: 「要是没有冬木老师,我们就仍是双亲一无所知的玩具。」 唯悲伤地眯起双眼,将视线移往自己的脚下。 「天照制药从冬木老师的母亲手上抢走了研究成果。不仅如此,为了独占、恶用她的研究,还将冬木老师的母亲诬赖成纵火犯,将她送进看守所。」 唯像是想要将内心的苦涩全数倾泄出来似地继续着独白。 「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对没有双亲的老师疼爱有加,努力将他拉拔长大。老师也十分喜欢这位母亲。然而,在无法探监的情况下,老师的母亲就这样蒙受不白之冤,然后遭到处刑。都是那些被利益蒙蔽双眼,披着人皮的恶魔害的。老师的记忆非常苦闷又悲伤。几乎令人心痛到发狂的地步。」 唯将原本落在地面的视线移往彼方和理世身上。 可以看出她眼中有着彻底的觉悟。 「冬木老师发誓要向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报仇,同时,也希望能够拯救我们这些因母亲的研究,而让人生一团乱的牺牲者。他以教师的身分潜入这所学园,然后一直静待叛变的时机。最后,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个日子。就算奉献出自己的性命,老师也想告诉我们事实。让我们明白自己只是配合他人喜好而制造出来的『仿冒品』。让我们明白自己一直被玩弄于他人的股掌之间。然后,再像现在这样给予我们起而叛乱的机会。冬木老师是我们的英雄。为了让老师的计划成功,我们将不择手段……!」 宛如烈焰的愤怒。有如坚石般无法动摇的觉悟。 唯从正面对彼方和理世投以蕴藏着这两种情感的视线。 「今晚,我们将一起残忍地杀死自己的父母。这样一来,社会大众马上就会察觉到,我们行凶的理由和这所学园的事件有关。现在,社会对于这起人质挟持事件的关注度,已经不是权贵人士能够轻易抹煞的了。之后,只要发表我们是记忆交易受害者的声明,再让警方那边的内奸把学园机密资料泄漏给媒体,这个地狱的一切就会浮上台面。那些负责人就等着出面解释到死吧!」 唯高声地这么宣布之后,从胸前口袋取出装了血液的小瓶子。 那是一直隐藏至今的备用血液安瓶。 「好了,计划也该进入最终阶段了。把那台平板电脑交给我,绯上彼方。」 「……」 「我很明白你相当爱护自己的妹妹理世。脑袋这么聪明的你,应该也早就料到我会持有备用的血液安瓶了吧。所以,才会那么大胆地将自己拿到的安瓶摔碎。虽然是个幌子,但可说非常有效果呢。不过,已经没时间了。让这出闹剧结束吧。我们必须让学生们重获自由,并达成老师的目的。你也想让自己最珍惜的理世脱离炸弹的威胁吧?」 然后,等到炸弹解除,在警方踏入校舍内部之前,早一步杀了绯上兄妹。 唯将小刀握紧在背后,隐藏自己的杀意,不让彼方和理世发现。 彼方手中的平板电脑仍继续倒数着。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了。 他低头静静凝视着画面,然后轻声问道: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 「我刚才应该已经明确宣言过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活着回去』。」 语毕,彼方高高举起手中的平板电脑。 然后——将它用力往地面砸去。 「啥啊啊啊啊!」 被重摔到地上之后,平板电脑的液晶萤幕碎裂开来。喷出一阵火花和烟雾后,躺在地上的它再也显示不出任何东西。 目睹彼方过于反常的行动,唯等人不禁瞠目结舌。 在身子颤抖不已的一群感染者面前,彼方再次用力践踏那台平板电脑,让它彻底损坏。被彼方猛踩的平板电脑从中间断成两半,完全被破坏殆尽。 因大受打击而口齿不清的唯向彼方咆哮: 「看你干的好事!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嗯。我让炸弹变成完全无法解除的状态了。就算你有备用的血液安瓶,只要控制装置坏了,也就派不上用场了吧?」 「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唯打算朝自己扑过来,彼方沉默地将突击步枪的枪口对准她。 唯因畏惧而停下脚步。 但不只是因为发现枪口对准自己。 ——她一瞬间全身打冷颤。 那是多么冰冷的眼神啊。彼方宛如漆黑冰块般的双阵,散发出非人类的杀意。彷佛光是这双眼睛的温度,就足以让被注视的对象活活冻死。从正面接下这样的眼神,让唯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还因内心不断涌出的恐惧感到反胃。连呼吸都遗忘的她,明白肺部正痛苦地渴求着氧气。然而,唯感觉自己的自律神经彷佛被彼方的视线荼毒,无法正常动作。 浑身无力的她不禁当场瘫坐在地。 彼方以骇人的视线盯着唯,然后开口: 「你所设想的结局,是炸弹解除,所有学生也平安获释。为了封口,你应该也打算收拾掉知道过多的我和理世吧。不过,我设想的结局不同。」 彼方缓缓朝唯走近。 「理世获救,你们的计划也彻底瓦解。这就是应有的结局。」 「别……别开玩笑了!你已经断绝了解除炸弹的唯一手段耶!就算成功毁了我们的计划,你也无法让理世获救啊!」 「当然可以。」 彼方脸上浮现嘲笑的表情。 另一方面,被彼方宣言自己会得救的理世本人,则是因眼前不合理的一切而哭了出来。 「彼方……!」 「相信我,理世。」 彼方揽住脸色苍白的理世的肩膀,抬头望向中庭的大型壁挂时钟。 「还剩八秒。」 然后一切就会结束。 没有其他能够解除炸弹的方法。留在校舍里的人们只剩下等死一途。 能听见被关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发出的哭嚎声。 理解死亡逼近的悲惨叫声凝聚成大合唱,笼罩着位于中庭的彼方等人。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压根没料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的感染者们,一脸绝望地仰天长啸。 接下来,自己将被宛如火山爆发般的烈焰烧成焦炭,人生就此灰飞烟灭。 出乎意料的死让唯等人完全失去冷静,只能丑陋又可悲地不断颤抖。 剩下四秒的时候,无数的惨叫声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屏息静待即将到来的强烈痛苦。 插图325 三秒。 两秒。 一秒。 「……………………!」 …… …… 「………………?」 什么都没发生。 惧怕得颤抖不已的唯缓缓睁开眼睛。 她抬头望向中庭的时钟——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 「……?」 全校各处传来骚动声。 有的学生甚至为炸弹没爆炸而发出狂喜的呐喊。 不过,没人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愣地面面相觑。混乱到极点的唯,瘫坐在地上大喊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爆炸啊!」 「不过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能力优秀到值得期待罢了。」 站在唯眼前的彼方,以怜悯的视线俯视着她。 下一刻—— 彼方的背后绽放出强烈的闪光。那是近似于爆炸般的刺眼光芒。这道宛如彼方本人发出的强光,让唯等人眯起双眼。那是对策本部的大型探照灯的灯光。 「——我们是内阁情报调查局!所有人都趴下!」 伴随这阵口号,全副武装的搜查官们从校舍的正面入口一口气涌入。 不只是入口处。有些从一楼的各个教室的窗户跳出来,有些则是搭着直升机降落在屋顶。武装搜查官们从想得到的所有出入口展开突袭,一转眼就压制了所有受到感染的学生。 唯等人也和其他感染者同样被搜查官从背后制伏,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 一段迅雷不及掩耳的逮捕过程。目睹这一切的唯,有种眼前的景色宛如破碎的壁画般逐渐瓦解、崩落的感觉。她理解到自己和同伴的计划,就在这一瞬间完全失败的事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同伴一一被捕,斗大的泪珠不断从唯的眼眶溢出。 破坏、糟蹋了他们的计划的元凶彼方。 唯愤怒地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边激烈挣扎一边咆哮。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都做了些什么喔喔喔喔喔喔!」 「很单纯的因应措施。是内阁情报调查局远端遥控了引爆装置,让倒数计时停止。我在目睹倒数停止之后,才破坏那台平板电脑。」 被搜查官用双手固定住腋下的唯,现在无法动弹。 彼方走到她的面前,以从容的态度将手插入口袋之中。 唯现在也彷佛想扑上去咬断彼方的咽喉似的,为了一扫心中的疑惑,持续大声咆哮。 「你骗人!在没有血液安瓶的状态下,哪有办法从外界遥控呀!」 「用来做为引爆装置的那台平板电脑,是美国的safecraft公司的产品。只要提供能解除远端锁定的dna资讯给safecraft公司,他们就能从远端遥控那台平板电脑。内阁情报调查局把天照制药的社长的dna资讯传送给他们了。」 「为什么内阁情报调查局会发现需要的是天照制药的社长的血液啊!」 「我写了张纸条给他们。我在上头要求三件事~~使用社长的dna、在爆炸前一分钟解除炸弹,以及逮捕做出这些蠢事的学生。这些都是我发出的指示。」 「你说纸条?」 随后,身旁的理世取代唯开口追问: 「彼方,你不是一步都没有离开校舍吗?如果用无线通讯,消息又会被对策本部里头的间谍掌握到。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张纸条交给内阁情报调查局……?」 「用这个。」 彼方从口袋取出一个小型物体。 被扔到唯的面前的这个东西,无声地掉在地面上。 「天啊……彼方,这是……!」 「……大拇指?」 「嗯。我刚才从顶楼扔了一具割下脸皮的尸体到对策本部附近。这是那具尸体的一部分。」 掉落在唯面前的,是被砍断的一截人类的大拇指。 彼方俯视着那截肉块,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天照制药社长的杀害案。你想想凶嫌当初的手段吧。他是脸皮被割下来,因此大量出血而死亡。那个学生的死法也相当类似。不同之处只在于社长被拷问时,还被强迫吞下自己的大拇指。所以,我也砍下了那个学生的大拇指,将他的尸体处理成近似于社长尸体的毁损状态。」 彼方的衣服会布满血渍,就是因为他破坏了那具尸体吧。 毁损尸体这种行为,并非一般正常人所能做到的事。 然而,彼方却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阐述自己这种超脱常理的行动。 一开始,唯还无法理解彼方这么做的理由。 但在明白之后,一股骇人的恐惧随即朝她袭来。 「……你把纸条塞进尸体的胃袋里头?」 止不住颤抖的唯战战兢兢地问道。 彼方的嘴角扬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媒体的直升机一直在上空盘旋。他们的摄影机必定会捕捉到现场的发展,并对全国现场直播。那么,坠落在对策本部前方的一具死状凄惨的学生尸体,你认为警方能够无视吗?想当然尔,他们会用塑胶布遮掩、隐藏那具尸体。无论是从校舍或是从直升机里头,应该都无法看出端倪。所以,你们跟对策本部里头的间谍,同样无法对尸体做进一步的确认。在被间谍发现之前,让内阁情报调查局早一步察觉到那具尸体所代表的意义,进而发现纸条的存在——这是我下的赌注。就算这个方法失败了,你身上也有备用的血液安瓶。不管怎么做,炸弹都有办法解除。」 「……!意思是,你这番计划,纯粹是为了吓唬感染者而已吗!」 唯不停颤抖,以惧怕到极点的眼神望向彼方。 彼方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然后偏过头,略为不屑地看着唯说道: 「你说自己是恐惧之脸对吧。」 他凑近唯的耳边,然后轻声呢喃: 「原来如此。你现在的表情——确实是恐惧不已的脸呐。」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发出惨叫。 除了恐惧以外,对彼方的愤恨以及不甘心的情绪,全都在内心沸腾起来。 尽管唯不停地吼叫、挣扎,仍被搜查官们轻易压制住。其他感染者也同样被带往对策本部。 被带离之前,唯停止大吼大叫,轻声表示「等一下」。 一旁的搜查官们接受了她的请求,在原地停下脚步。 唯背对着彼方问道: 「……让我们竭尽所能的反抗化为泡影,让理应受到惩罚的人继续逍遥法外。你所做的正是这样的行为喔。」 「……」 「告诉我。我们打算进行的事情,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彼方回答了唯的提问: 「这个世上,像我这样的坏人难以数计。除了自己珍惜的人以外,对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顾的坏人。在充满这种坏人的世界里,不公平待遇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想生存下去,就需要觉悟。倘若决定继续活在这个世上,无论遇到多么令人绝望的事,都必须背负着往前走。」 「……真亏你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呢。我就做不到。」 「那么,你还是快点死吧。你不适合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 「……」 「故事落幕后,人生仍持续着。就算遭逢悲剧,我们也只能加以克服。悲叹已逝的过往、满口丧气话,还因此妒恨他人的家伙,就一直被困在永远不会结束的悲剧里头好了。这样的生存方式,我可做不到。」 彼方的发言……深深刺入唯的胸口。所以,她垂下头,开始默默地流泪。 「我……到底是谁……」 过去的自己遭到抹煞,被重新改写成现在的自己。 她已经无法恢复成原本的自己了。尽管如此,还是希望能听到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自己唯一的那个名字。 真正的名字。 「我到底是谁啊啊啊!快来人回答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宛如咆哮的长叹融入夜空。 在黑暗之中幻灭的悲痛呐喊,想必不会在这个世上留下半点痕迹吧。 怪物的叹息没能传达给任何人,只有高挂在夜空中的明月竖耳倾听。 第五章 他的理由 identity 我仰躺在冷硬的床板上,身体四处都连接着电极。 一台巨大的机器套在我的头上,前后左右还设置着复杂的萤幕装置。 「马上就好喽,理世。」 站在床铺旁边的父亲,脸上有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光是看到这样的他,就让我胸中浮现一股暖意。我不禁露出害羞的笑容。 「爸爸……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好开心哟。」 直到目前为止,母亲一直告诉我父亲已经死了。 尽管很想见他,却又以为永远无法相见的父亲。我无可取代的存在。 「能够再次遇见你们,我也真的非常开心呐。」 理所当然地这么对我说的父亲。 我幸福到几乎要落下眼泪。 可是……这个奇妙的现况又是什么? 「……爸爸,我好害怕。」 我握住站在身旁的父亲的手。 父亲温柔地轻抚我的脸颊,企图拭去我内心的困惑与不安。 「不要紧,理世。在结束之前,爸爸都会在旁边陪你喔。」 看到父亲的笑容,我不安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 他的安抚,让我心中浮现的各种疑问烟消云散。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父亲不就在身边守护着我吗?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父亲的存在让我安心无比。 除了父亲以外,这张床的旁边还聚集了许多人。 大部分都是身穿西装的男性,但也有几名女性。 每个人都倍感兴趣地盯着我的身体瞧。他们是父亲的朋友吗? 一名男性看着我的脸,向父亲开口询问。 「这孩子……就是那个女孩吗,绯上警视总监?」 「嗯,没错。」 「找了好几年都找不到,怎么现在突然出现了?」 「十年前……内人离家出走时,把这孩子和儿子两人一起带走了。内人似乎对他们俩隐瞒了我的存在。但儿子日后得知我还活着,便在内人因过劳而住院时,前来寻求我的帮助。使出千方百计都找不到的对象,最后却主动送上门来,还真是讽刺呐。」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向我们隐瞒父亲的存在。 既然她这么做,就代表母亲不希望我们知道父亲还活着吧。 倘若住院的母亲得知我们偷偷跑来和父亲见面,她或许会伤心难过。 可是……父亲答应过,只要我愿意帮他的忙,他也会帮我们的忙。 他愿意支付母亲住院的费用。母亲也不需要再去工作了。我们全家人能够再次生活在一起。父亲他——这么跟我约定。 只要好好说明原委,相信母亲一定也能够理解。 我在脑中描绘着幸福的未来,想像一度失去的家人再次团聚的喜悦。 「她就是那个——」 「这孩子正是——」 父亲的朋友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 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所以我无法听清楚对话内容。 这时,一名身穿白袍的医护人员捧起我的手臂,准备将一枝巨大的针筒刺入我的皮肤。 我因为害怕而抽回自己的手臂。 「虽然有点痛,但你要忍耐喔。」 听到父亲这么说,我有些不情愿地再次伸出手臂。 尽管针头带来的刺痛感让我差点哭出来,但想到父亲正看着这样的自己,我便强忍着泪水而露出微笑。看到我的表现,父亲似乎也很开心。 ——房间的门突然被人碰一声地粗鲁打开。 「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这个愤怒的呐喊声,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冲进房里的人是哥哥。 他的脸上满是困惑,但仍用蕴含怒意的眼神瞪着父亲。 「你对理世做什么啊!」 「……彼方。」 父亲以苦涩的表情轻唤哥哥的名字。 他离开我的身旁,缓缓朝哥哥的方向走去。 父亲温柔地将双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露出悲伤的神情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拯救理世啊。」 「……拯救理世?」 「没错。我们得把理世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取出来才行。」 「……理世的身体里有什么?」 父亲看似心有不甘地眯起双阵回答。 「能够重新打造这个世界的东西。」 ▲ 18:18 ▼ 在灯光照耀下,空无一人的校舍显得十分冷清。 搜查官们将学生救出来之后,建筑物里头现在已经没有半个人。 学园内部停满了数不清的警车和救护车。 学生们在腹地里的特设医疗帐篷前排成队伍,等到健康状况确认无虞后,便能够和监护人一同返家。看着孩子被送往医院的父母,和前来迎接的家人相拥而泣的学生。在事件结束后,人们呈现几家欢喜几家愁的状态。 理世靠在救护车上,一边啜饮咖啡,一边眺望在学园各个角落上演的戏剧化光景。不断冒出蒸气的温热咖啡杯,让她实际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今天早上,在来学校上学之前,理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卷入这么大规模的事件之中。 跟好友唯在上学途中开心闲聊,等开学典礼结束后,两人再一起去逛街购物。未曾改变过的每一天,今后原本应该也会持续下去才对。 一切彷佛已经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唯……」 想起完全变了个人的好友,这不知是理世第几次涌现想哭的冲动。 但她仍拼命忍住泪水。 她望向学园里其中一个帐篷。那里聚集了众多感染者的监护人。 「因为我们大量逮捕了遭到感染的学生,必须向他们的监护人说明理由呢。」 一旁突然有人这么告诉她。 理世转头,发现那里站着一名身穿长版大衣,拄着拐杖的老人。虽然给人一种白发老绅士的印象,但右眼上的伤痕和眼罩,让他的容貌特征相当明显。 理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名前来攀谈的老人。 老人又继续对愣在原地的她说明现况。 「这些监护人完全不知道恐惧之脸的计划目的是杀害自己。在召开说明会的同时,我们也打算针对静峯学园的违法交易,向他们展开讯问。」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呢。敝人是狩月启造,在内阁情报调查局担任局长。」 狩月露出温和的微笑,并伸手表达善意。 和他握过手之后,理世回想起这个名字。 「你就是透过无线通讯,从对策本部跟我说话的狩月先生吗?」 「你的行为侧写真的相当出色。托你的福,我们才得以马上锁定嫌疑犯呢。」 「别……别这么说……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听到自己有别于常人的能力获得赞赏,理世不禁害羞地低下头。 不过,她随即又抬头向狩月问道: 「请问……彼方人呢?」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狩月直接了当地回答。 「他表示自己已经尽到职责,所以打算马上返回看守所。目前还在办理相关手续。」 「怎么会!他甚至不跟我说一声就走吗!」 「你希望他跟你说一声吗?」 「……是的。」 理世坦率地承认了。 至今,她一直认为彼方是自己必须憎恨的对象。 然而,为了拯救打算去回答问题的理世,彼方甚至愿意当她的替身。 就算被理世辱骂、伤害,到头来,彼方的脑中仍然只有理世。 从开始到最后,理世都被这个哥哥守护着。 就算彼方是个重大罪犯,理世也希望至少能向他道谢。 在他遭到处刑前,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次能跟彼方说话的机会。 「请问……没有办法让彼方减刑吗?」 「你的意思是?」 「今天这起事件,如果没有彼方,恐惧之脸的计划就会成功。感染冬木老师的记忆的学生,将会杀死自己的父母。各界的重要人士将同时被杀害,媒体也会向全世界举发这所学园的丑闻。这个国家想必会因此失去威信。」 「说得也是。」 「彼方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阻止了恐惧之脸的计划。虽然他一度表示要杀死所有学生……但最后还是愿意照我的期望解决事件。从开始到最后,彼方都没有背叛。我希望他至少能获得一些回报。」 「你很温柔呢。他这次的活跃表现,的确令人叹为观止。不但指出有内奸存在的事实,还比调查机关更早一步发现真相。给我们解除炸弹的契机,同时也像你所说的,守护了学生及其家人的性命。简直称得上是英雄的表现。」 狩月苦笑着继续往下说。 「不过,也请你想想。在过去,彼方老弟曾经参与了造成百万人丧命的恐怖攻击行动,还让警视厅陷入差点瓦解的状态,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就算将他的罪刑稍微减轻一些,你认为有其他比死刑更适合的刑罚吗?」 「……」 「再说,他本人并不希望减刑。」 「?」 「其实,今天并非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至今,他从未打算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或许是想要赎罪吧。必须背负着绝望活下去——他似乎对化身成恐惧之脸的姬谷唯同学这么说过?很像彼方老弟会说的话呢。大部分的人,都无法活得像他这么坚强。」 面对他人的时候,彼方吐露出的言语总是冷酷又残忍。 没有半点体贴可言,却又能直捣人心,令人疯狂。 理世无法放下内心对于彼方的苦涩情感。 尽管如此,她仍试着询问狩月其他的问题。 「唯他们能够恢复原样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呢。目前,我们的人员正在调查技术面是否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过,就算能除去冬木丰的记忆,也不确定是否能一并抹消已经在感染者心中萌芽的那份仇恨双亲的情感。人类的情绪是相当复杂的东西。就算可以代入加法运算,却很难套用减法。静峯学园的系统能够在人的大脑植入新的情报,或是扭曲原有的情报,但无法加以消除。」 「……这样呀。」 理世倍感遗憾地垂下头。看着这样的她,狩月露出严肃的神情。 「我会过来向你攀谈,是因为有一件必须告诉你的事情。」 「必须告诉我的事情?」 「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必须让这起事件的真相埋葬在黑暗之中。」 「……」 理世早已预料到这点。所以,她只是沉默着,然后不甘心地眯起双眼。 狩月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明: 「当然,和学园进行违法交易的那些监护人,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这次的事件,也有政治、经济、演艺圈等各种不同领域的知名人物牵涉其中。倘若这些人物同时被定罪,将会动摇这个国家的威信。恐惧之脸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失败。如果想真正阻止他的计划,就必须把这起事件『当作从未发生过』。」 「……」 「对媒体公开的情报,将会局限于『名为恐惧之脸的精神病患占据了学园』这样的内容。必须将学园的秘密当作不存在。不过,这所学园会被拆除。涉入相关犯罪的人虽然不会遭到起诉,但我们会以妥当和平的方式,强迫他们离开现在的官阶地位。」 「太狡猾了。将唯他们恣意玩弄于股掌之间,最该接受制裁的人,却不会受到制裁。」 「我宣誓效忠这个国家,也向过去的战友发誓会守护这个国家。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就算是会弄脏双手的行为也不例外。」 「……」 「真的非常抱歉。你曾经协助我们解决这起事件,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告知你一声。」 理世紧紧咬唇,因逐渐涌上心头的怒意而颤抖起来。 但同时,她不得不承认狩月的话也有一番道理。 倘若因这所学园的丑闻,导致社会上的重要人物一齐失势,国家将会陷入极为混乱的状态。 将恐惧之脸的计划视为不曾存在过,才能真正阻止他的计划。这想必也是正确的判断。 「你觉得不甘心吗?」 「这是当然的呀。」 「那么,我把这个给你吧。」 狩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片。 看到理世接下他的名片,狩月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经过这次的事件,我想你也能明白,这是个连人们的梦想和爱情都能用金钱买到的时代。世界变得太过复杂了。然而,无论是哪个时代,社会上充满着欺瞒与恶意,都是未曾改变的事实。为了与其相抗衡,疾恶如仇的人必须挺身而出。我们不问年龄或资历,只要是优秀的人才就好。倘若你有意愿让这个社会往好的方向改变,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喔。」 狩月轻轻朝理世点头致意之后,便带着微笑离开了现场。 理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她低头望向手中的名片,感慨万千地低喃: 「……内阁情报调查局啊……」 理世将名片收进怀里,抬头仰望夜空。 虽然是连半颗星星都看不见的漆黑天空,但皎洁的明月仍散发出温柔的光辉。 理世眯起双眼,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之下。就在这时候—— 「理世,原来你在这里!」 接在狩月之后现身的,是一名在西装外头披上大衣的男子。 衣领上头别着议员徽章的他,是现任的厚生劳动大臣。 是博光的父亲,也是理世监护人的不破议员。 「……不破叔叔。」 理世不知自己这时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听说,不破议员的亲生儿子博光,被发现陈尸在校舍里头。 剩下的,就只有没有实际血缘关系的养女理世。 对不破议员或博光的母亲而言,只有在家中遭到排挤的理世幸存下来,究竟会令他们作何感想呢?不安和罪恶感充斥在理世的胸口。 「我听说博光的事了……真的很遗憾。」 「噢,对喔。」 ……对喔? 明明是亲生儿子死了,他的语气却像是几乎忘了这件事。 是自己多心了吗?从不破议员的表情看来,他似乎没有半点为吾子之死感到哀痛的反应。 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紧张又焦急的情绪。 「那种臭小鬼怎么样都无所谓。比起这种事,我们现在要马上出发。」 「你……你说『这种事』……遭到杀害的是你的儿子博光呢!」 「我不是说无所谓了吗!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辩论这个!」 亲生儿子的死——————怎么样都无所谓? 理世不禁哑口无言。同时,不破议员从怀里掏出某样东西,以它抵住理世的腹部。理世知道这个坚硬的筒状物是什么。所以她更错愕了。 「你……为什么会有枪……」 「你现在必须马上跟我逃亡到国外。在内阁情报调查局查到我身上之前离开。」 不破议员以枪口对准理世这么威胁道。 ▲ 18:36 ▼ 这里是距离学园腹地有一段距离的立体停车场。 不破巧妙地避开媒体,强拉着理世的手抵达此处。 这栋无机质的水泥建筑物内部,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只有昏暗的灯光打在地上。 一辆辆整齐并排的空车,彷佛正沉默地眺望着理世被拉着手前进的模样。 「好痛……!请放开我!」 「不是要你安静点吗?还是你想在身上开个洞?」 「……!」 不破将枪口对准理世恐吓。 无法理解不破这么做用意为何的理世,脑中只是一片混乱。 最后,不破来到了停驻的爱车前方。 他打开后车厢,然后对理世下令。 「进去里面。」 「……我不要。」 「你这个孩子有够不听话!」 「请你至少说明一下理由!」 或许是再也无法忍耐理世不愿配合的态度,不破直接将理世的身子硬是拉近自己,然后将她推向后车厢。他将枪口抵着理世的下颚,一张脸朝她逼近,以满头大汗的急切神情开口警告: 「……都跟你说没时间了吧?要我以蛮力把你推进去也行喔!」 「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还说博光的死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疯了吗,不破叔叔!」 「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吗?」 不破露出卑劣的笑容,然后以另一只没有持枪的手抚向理世的下腹部。 「呀啊!」 无视理世因羞耻而满脸通红的反应,不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 「就是这个母体……这个母体是那位大人的东西呐……!」 「那位大人……?」 不破以猥亵的动作不断抚摸理世的下腹部。 这么做的同时,他以僵硬的笑容继续说明: 「我就告诉你吧。关于这所学园的记忆交易,我也是创始人之一。」 「……!」 「为了不让学园的秘密曝光,我铺设了好几道安全防线。我将杀人的知识传授给部分的学生,让他们在学园里担任你的护卫。在这种时候,他们也能负责排除敌人,是相当好用的暴力专家。不过,我下令他暗杀嫌犯之后,却落得这番田地。本应暗杀恐惧之脸的『佐成良太』反被杀死,真相也因此曝光。天照制药的社长桐生死后,就变成我要独自负起全责了。开什么玩笑啊。」 「佐成同学……是我的护卫?」 「你想知道真相吧?给我闭嘴安静听。」 「呀!」 为不破道出的惊人事实感到震撼的理世,同时也因腹部被抚摸的不快感而涨红了脸。不破瞪大充血的双眼,定睛凝视着理世的下腹部。 「只要有你在……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卷土重来!你的身体拥有好几兆的价值!只要有你在,我就……我就——呜咕!」 趁着不破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理世使尽浑身的力气,以膝盖攻击他的跨下。 激烈的疼痛让不破放开手枪,痛苦地蹲下来。 理世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以不熟练的动作举起它。 「请……请你用我也能听懂的说法!为什么你要这么拘泥于我呢!」 「……你这家伙……!」 看到理世将枪口对准自己,不破的额头浮现愤怒的青筋。 「哼哼哼。我可是现任的厚生劳动大臣呐。敢杀的话,就杀杀看吧。你可会和哥哥同样变成重大罪犯喔!」 不破摇摇晃晃地起身,怒瞪着理世警告。 理世以不停颤抖的双手握住枪把,朝自己的养父大喊: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不是我爸爸的朋友吗!所以才会收养我的呀!可是……可是你却这样……!」 「爸爸?你说你的父亲?」 不破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啦。你才没有什么真正的父亲。别说父亲了,连母亲都没有呐。」 「……咦?」 不破的发言让理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然而,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不破,又继续道出真相。 「——『情报兵器』。这就是你的真实身分。」 「……?」 「我们来聊聊往事吧。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着三名科学家。」 不破敞开双臂,一边挑衅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理世,一边说下去: 「这些疯狂的科学家,为了『洞悉世界的真理』这个崇高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随后,他们成立了『逻各斯机关』,一个泯灭人性的研究机构。为了追求理想,他们完全无视道德人伦。在多次实施骇人听闻的实验以及疯狂的人体逆向工程之后,这些科学家终于踏入了神的领域。」 不破笑着以开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 「最后,逻各斯机关被当时的有力人士视为危险的存在,也因此被检举破坏。疯狂的科学家跟着丧命。不过,他们的智慧结晶被藏在称作情报兵器的容器内部,存放在不为人知之处。」 「……你……这是……在说什么?」 「在说你的出生秘辛啊,绯上理世。」 不破嘲讽地耸了耸肩。 「你就是情报兵器。全身上下布满了比当今进步一百年的生物技术。是个『会走路的设计图』呐。你的身体里藏着各种知识与技术的相关线索。倘若善加分析运用,就能够得到数不尽的财富,或是足以推动整个世界的力量吧。支配现今的人类社会,也不再只是梦想而已!理世,你正是活生生的财宝,让人望眼欲穿的名为情报的兵器啊!」 「………………」 「你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名叫绯上理世的人类吧?这只是在打造用来容纳情报兵器的你时,顺带附加的人格罢了。你的肉体也是生物科技。身体和记忆都是虚假的。你和恐惧之脸同样都只是可悲的人偶而已啊!」 「你骗人!」 根本一派胡言。 这都是他编出来的。 谁会相信呢。这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 「我……我才不会……相信这种……」 「杀戮三日使用的是某种未知的病毒武器吧?就算全世界著名的学者齐聚一堂研究分析,过了五年后的现在,仍无法理清它的真面目。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你认为那个病毒武器究竟是谁,又是透过什么样的方法制造出来的?」 「……!」 「没错!一见到你之后,你的父亲就把你绑在手术台上对吧?那时,我们从你的身上采取了各式各样的情报。那令人兴奋的瞬间,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啊。用在恐怖攻击行动的病毒设计图,全都是源自于你体内的东西!」 「…………怎么……怎么会……」 「引发杀戮三日的人——正是『我们』呐!」 理世的手再也无法负荷枪枝的重量而缓缓垂下。 她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蒸发,彷佛要跟地面融为一体。 不破对瘫坐在地的理世投以怜悯的视线,然后再次开口。 「被你们视为父亲的那名人物,是和我同样追求着情报兵器的同志之一。他确实是绯上彼方的生父,但跟你,则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 「为了从情报兵器导出新的情报,得让容器成长才行。因此,我们必须慢慢培养你。他欣然同意『扮演』你的父亲。所以,你才会拥有绯上理世这个原本不存在的人格。扮家家酒就这样开始了。」 「……」 「然而,负责『扮演』母亲的女性,却对我们的计划持反对意见。她带着你们离开,从此音讯全无。不过,当时还是小鬼头的你们,因为一无所知,再加上想念父亲,竟然傻傻地离开努力想保护你们的母亲,主动回到虎视眈眈的我们身边!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别说了啊啊啊啊啊!」 理世悲痛的尖叫声响遍整座停车场。 她从原地站起来,硬是将原本放下的枪口再次猫准不破。 落下斗大泪珠的理世,像是企图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说道: 「……我的爸爸才不是冒牌货。」 「就是冒牌货啊。」 「可是……可是……他是那么的温柔啊……还跟我说他爱我……」 「因为这是必要的演技。」 「他说……我不需要再哭泣了……还说他会帮助妈妈……」 「要是没有饵食,鱼儿哪会上钩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世放声呐喊。 然后用力扣下了扳机。 子弹瞬间迸出,枪身传来能轻易将理世纤细的手臂折断的反作用力。 子弹一下子贯穿不破的额头,从后脑杓和血沫一同喷溅出来。 被射杀的不破倒地之后,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弹壳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在这片静默中,理世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还是没赶上吗?」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彼方正伫立在理世的身边。 「……彼方?」 他的双手再次被铐上手铐,看起来是正要被戒护回看守所的状态。 看到现任的厚生劳动大臣遭到射杀的尸体倒卧在理世的前方,彼方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唇瓣之间释出。 「我看到你被不破带走,猜测他可能打算对你做什么。」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 「因为不破叔叔说的那些……你全都知情……?」 彼方露出沉痛的表情。 哥哥……原本视为哥哥的那名少年沉默不语的反应,间接肯定了理世的预测。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的理世,整张脸因伤心难过而完全扭曲。 「我……我……杀了人……!」 「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原本……没有打算这么做的……!」 「我明白。」 彼方温柔地将哭泣不已的理世拥入怀中。 理世依偎在哥哥的胸前,再次向他确认刚才听到的残酷内容的真实性。 「我……是人造人吗……?」 「没错。」 彼方明确回以肯定的答案。他是从何时就得知理世的真实身分? 「你……一直都知道吗……?」 插图357 「嗯。我从爸爸那里听说的。」 「那么……如果我……如果绯上理世……只是个捏造出来的虚假存在……真正的我究竟又是什么……?」 「你就是理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 说着,彼方使劲将理世抱紧。 在他温暖的臂膀中,感到获得救赎的理世轻轻啜泣着。 远方传来警车逐渐靠近的警笛声。 或许是有人去通报停车场传来枪响吧。警方马上会赶到这个现场,以杀害厚生劳动大臣的罪名逮捕理世。 「……一切的元凶,都藏在我的身体里吗……」 「……」 「如果我没有跑去找爸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病毒而死了……」 「不对。」 「之前恐惧之脸对我说的那番话……我终于理解了……今天这起事件所使用的技术,一定也是源自我体内的东西吧……会发生恐怖攻击也是因为我……这些全都是……是我让大家……让妈妈她……」 「不对!」 彼方第一次激动地出声否定。 「你一点错都没有。全都是因为想和爸爸见面的我的软弱所招致的结果。」 「…………彼方……」 「发生恐怖攻击、让妈妈过世,全都是我的责任。所以,我让爸爸偿还了。接下来,我也会偿还这一切。所以,拜托你别再哭泣。即使是这种无可救药的人生,只要能让你过得幸福,我就能以此为荣。」 理世无言以对。因为她理解了一切。 策动恐怖攻击行动的,是当时身为警视总监的父亲和不破等人。 为了让参与恐怖攻击行动的父亲赎罪,哥哥对警视厅展开了攻击。 随后,哥哥本人也感受到责任,所以供称自己参与了恐怖攻击行动,并被判处死刑。 哥哥所犯下的最大罪过————不就只是「渴求父亲」而已吗? 孤独、寂寞、渴望获得救赎。这些理所当然的懦弱,成了折磨哥哥的罪状。 再也没有力气站稳脚步的理世,就这样依偎着彼方不断哭泣。 这段期间,彼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拥着她。 理世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像现在这样和哥哥紧紧相拥。 不该在这种情况下涌现的怀念心情,让理世惆怅不已。 警车的警笛声来到了这栋建筑物附近。 警察们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从立体停车场下方的楼层传来。 彼方轻轻取走理世手中的枪。 「你不要变得像我这样。」 「……?」 彼方打算做什么? 理世一下子还没能会意过来。 但在彼方将枪口对准不破尸体的瞬间——她明白了。 赶到现场的警察看到持枪的彼方,随即朝着无线电大喊。 「发现绯上彼方!他持枪对着不破议员!」 「住手,绯上彼方!把枪放下!」 奔跑的警察们从枪套里头拔枪瞄准彼方,并大声警告。 他们完全误会了。 不破早已死亡。而杀害他的人是理世。 「别这样!不是的!彼方他……!」 彷佛想要掩盖理世替自己辩护的发言,彼方开枪了。迸出的子弹射穿了不破的尸体,血沫随着溅出。在警官们的眼中,就在这一刻,是彼方射杀了不破。 「彼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世不禁大声呼喊哥哥之名。 然而,她的尖叫声未能拯救他。彼方就在她的眼前被警官们压制在地。 警官们没收了枪枝,然后将彼方押走。 无论理世怎么为他辩护,警官们都充耳不闻。 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射杀了现任阁员。 事实无庸置疑是如此。每个人都相信彼方就是凶嫌。 不管理世再怎么主张「人是我杀的」,都没有半个人相信。 替理世顶罪的彼方被推进警车的后座。 在理世茫然的注目下,载着彼方的警车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之中。 ending 彼方从警车的车窗静静眺望着高挂夜空的月亮。 那令人怀念不已的皎洁色泽,美得令他叹为观止。 在返回位于太平洋上的看守所之前,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以后不会再有踏上日本本土的机会了。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眺望眼前这片景色。看着移动中的这片不足为奇的夜景,彼方打算好好享受一番。 不知道警车开了多久。 眼前的景色逐渐转暗,仔细一看,似乎进入了山路。 印象中,自己之后会由直升机戒护回看守所。 在这种深山里头,会有直升机的停机坪吗? 「……」 彼方随即察觉到状况有异。 一语不发地继续开车的警官,也令人感到不太对劲。就在彼方打算开口的瞬间—— 警车停了下来。 「下车。」 「……」 警车抵达的目的地,是山路旁的水泥地停车场。 这里不见其他车辆,只有自己搭乘的警车停驻着。 彼方照着指示下车。 离开警车之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天星斗。 令人屏息的灿烂星光,映照在彼方灰暗的双眸里头。 彼方伫立在原地,静静仰望着只有远离尘嚣之处,才能目睹到的这片宛如宝石洒落的夜空。 「……我很想让你看看星空呢。」 一名站在暗处的老人开口朝他攀谈。 对方有着一头白发加上眼罩的样貌,看来威严十足。同时却也散发出绅士般优雅的气质。 老人——亦即狩月启造拄着拐杖,朝仰望星空的彼方走近。 「内阁情报调查局,日本史上第一个情报机关——这样冠冕堂皇的头衔,其实只是一种保护色。你应该也明白吧,彼方老弟。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会不计任何手段,活用任何一名人才。为了保护法律而践踏法律。真要说的话,可称得上是受到政府公认的『犯罪组织』。」 「……你安排我们私下会面,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 狩月微笑着轻轻摇头。 「如你所知,五年前发生的恐怖攻击行动,有许多政经界的重要人物和公家机关的官员牵涉其中。你的父亲,以及今天被理世小姐杀害的不破议员,都只是冰山一角。」 「……你怎么知道那是理世杀的?」 「请别太小看我喽。不破议员原本就是杀戮三日的嫌疑犯之一。我们从以前就高度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判断他可能在这起事件中采取行动之后,虽然有些失礼,但我们在你妹妹的衣服上加装了窃听器。」 「……」 狩月抬起头,和彼方同样仰望着星空。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在杀戮三日发生后的现在,像不破议员那样被怀疑和恐怖行动有关的嫌疑犯,似乎都出现了可疑的动作。我认为,他们恐怕是在筹备某种比五年前的恐怖攻击『更加大规模的计划』。」 「更加大规模的计划?」 「pandora——你有听过这个名词吗?」 仰望星空的狩月眯起双眼。 「是某个人物的假名,或是计划的名称?目前,我们仍无从得知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出现这个词汇的场所——必定会发生尖端科学犯罪。」 「……」 「五年前的恐怖攻击事件,以及恐惧之脸这次的犯行,都属于ast犯罪。我相信,某个计划正在暗中蠢蠢欲动,而且所有的事件都和pandora脱不了关系。」 狩月将视线移往彼方的侧脸。 「内阁情报调查局便是为了对抗pandora而成立的组织。我的任务在于阻止pandora,并守护这个国家。然而,和pandora有关的人物存在于各处,而且都伪装得十分完美。现在的我,并无法明确区分出谁是敌人、谁又是伙伴。所以,我决定放弃寻找伙伴,转而采行『打造伙伴』的做法。」 狩月朝彼方递出他单手拿着的一个档案夹。 彼方停止仰望星空,接下了那叠资料。 翻开之后,他的注意力落在第一页的部分。 里头是有着机密捺印的计划书。 「……这是?」 「angel dust计划。是我个人推行的一个非正式计划。」 狩月收起温和的笑容,对彼方投以冷俊的视线。 「内阁情报调查局正在徵召人才。不限年龄、性别或资历,只要求优秀的能力。这是唯一的录用条件。同时,我们也在寻求『能够当成弃子的人才』。诸如像你这样具备特别才能的罪犯。」 「……」 「angel dust计划是在相关行政部门和法院的非正式共识下开始运作。倘若愿意加入这个计划,像你这样的罪犯也能够获得自由。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全面协助我们进行调查活动,在日常生活中也必须承受『相当不公平的对待』。在这次的事件中,你将自身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如我之前提出的要求,我希望你务必能加入这个计划。」 彼方没有回应。 他一如过去那样,以无言的否定回绝了狩月的提议。 所以,狩月搬出了最后的王牌。 「五年前那场恐怖攻击的主谋表示自己名为『厄里斯』。此人可能是君临在你父亲和不破议员之上的人物。目前仍未被逮捕,真正身分完全不明。就连现在是否还活着,我也无从得知。」 听到厄里斯这个名字,彼方的脸色瞬间一沉。 「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才是。因为厄里斯就是在你年幼时,告知你父亲仍活着的事实的人物。」 「……」 看着彼方低头不语的反应,狩月继续往下说。 「透过今天这起事件,我明白了一件事。看来,厄里斯仍打算继续利用理世小姐。」 「……!」 「我原本以为五年前,厄里斯一行人已经从理世小姐的体内取出了所有的情报。但今天,不破议员曾这么说过——想从情报兵器导出所有的资讯,就必须让容器成长。也就是说,他们尚未完全挖掘出理世小姐体内的所有情报。因为理世小姐仍有利用价值,所以不破议员才打算带着她逃亡到国外。这样一来,也能明白不破议员愿意当她的监护人的理由了。」 「……也就是说,理世可能再次被盯上?」 「是的。所以,现在可不是你急着赴死的时候喔。」 狩月露出微笑,半开玩笑地这么表示。 他吐着白色气息,继续对彼方说: 「你遭到逮捕后,这个国家适逢政权交替之时。凑巧的是,新上任的法务大臣,是一位主张废除死刑的人物。这五年以来,你之所以没有遭到处刑,其实只是运气好罢了。在我看来,这样的好运,彷佛是一种命中注定呢。」 「……」 「我很明白你不愿意离开看守所,是因为想惩罚自己。你想必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赎罪吧。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吗?你在监狱里默默等死的这五年来,有人因此得到救赎了吗?」 「……」 「今天,只是像这样外出一天,你就拯救了多少条性命呢?倘若这样的行为还称不上是赎罪,那么,你所谓的赎罪究竟意味着什么?倘若你让一百万人死于非命,就应该拯救一百万人做为补偿。」 彼方仍保持一贯的沉默。 但狩月感觉到,现在的沉默,和以往那种代表拒绝的沉默有所不同。 「请你在这里做出决定。这是我最后一次邀请你了。」 说着,狩月伸出手,捏住彼方所持的angel dust计划的档案夹一角。 面对面的两人,手中各持着计划书的一部分,静静地凝视着彼此。 「你打算就这样回看守所等死,或是为了某个理由奋战至死?」 「……」 彼方无语,再次抬头仰望星空。 世界仍是如此的美丽。 夜晚仍是如此的孤寂。 最后——彼方从狩月手中抽走了档案夹。 看到他的回应,狩月露出满足的表情,然后以视线对警车的驾驶下指示。 无须狩月开口,那名中年驾驶便明白了他的意旨。他发动警车的引擎,离开了停车场。在远去的车尾灯尚未完全从彼方的视野中消失时,警车突然冲出了山路的护栏,就这样坠入山谷。片刻后,谷底传来警车落地爆炸的巨响,鲜红的烈焰在远方窜起。 「恭喜你。绯上彼方死于护送时的意外事故了。」 狩月朝彼方伸出友谊之手。 「已死的你,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嘛……你觉得恶魔如何呢?」 彼方并不是对这个新名字有好感。 不过,他依然沉默地回应了狩月握手的要求。 松开彼此的手之后,狩月敞开双臂,高声向彼方这么宣言。 「欢迎你加入天使的地狱。」 在银月和星光祝福的舞台上,属于「绯上彼方」的人生不为人知地落幕了。 后记 久违的各位,你们好。 初次见面的各位,你们好。 我是作者兔月山羊。哎呀呀,感觉真的好久没有出书了呢。 虽然这本新作和上一部作品隔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这绝绝……绝对不是我偷懒喔。因为本作的内容是我从未尝试过的领域,所以在事前调查跟拟订大纲的部分,花了我相当多的时间。自出道之后,撰写的都是超能力大战的我,这次打算挑战智慧战。 虽然故事有点复杂,却能轻松阅读。 就算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下阅读本作,也能让脑袋顺利地吸收剧情——想要撰写出这样的作品,实在是相当困难。不过,在实际挑战之后,我发现这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像这样感到有趣的想法,如果不是我的个人浅见,而是能引起各位读者的共鸣,那就是我莫大的幸福了。不知各位觉得如何呢? 对于已经阅读到后记的读者,或许不需要多做说明了吧。虽说本作属于悬疑推理故事,但并不会有常见的那种好人侦探登场。不受限于法律、常识这类社会规范,时而表现出恶魔般的思考模式,以「史上最恶劣的天才」为主角,挑战重大罪犯的故事。 针对令人绝望的剧情发展,将一切既有概念破除粉碎殆尽的存在。 我对主角抱着这样的期望,将作品命名为「破除者」。 不知道在各位读者眼中,主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换个话题吧。虽然是杂谈,不过,我判断各位在阅读本作时,可能会有几个浮现疑问的部分。负责校对的人也曾向我提出这些问题,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替故事本篇做个补充说明。 首先,是理世在故事中提及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个病症的定义。 提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通常先让人联想到「人质对嫌犯产生好感」的表现,但这其实只是「病症表现的一种」而已。做为参考资料,我个人手边有科学警察研究所的犯罪行动科学部职员的着作。根据书中的分析,只要出现下列三种感情表现的其中一者或以上,就能断定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1人质对嫌犯表现出肯定的态度。 2人质对警方表现出否定的态度。 3嫌犯对人质表现出肯定的态度。 这次,本作所套用的模式属于2的例子。所以,理世才会说班上的学生出现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表现。 接着也是理世在故事中提及的「统计分析」。 针对过去发生过的类似事件,透过统计学来分析其发生情况,并以得出的结果为根据来推敲嫌犯的背景经历,便是所谓的「统计型犯罪剖绘」。 至于统计的手法,虽然理世说日本警方有使用最小空间分析这种手法,但这其实是国外诸如fbi等比较常采用的统计方式,日本警方并不常用的样子。日本主要采用的是数量化理论3类、对应分析和最佳尺度法等统计方式。虽然有很多理由造就这样的不同,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一般人民是否能持枪的环境差异。想把fbi惯用的统计方式套用在日本较为单纯的犯罪行为上,似乎有一定的困难度。 而在本作中登场的日本警察机关,则是fbi式和日本式的统计方式都有采用的设定。毕竟背景是枪炮弹药管制比较不严格的社会嘛。而实际上,日本警方并没有采用和fbi完全相同的统计方式,这点还请各位不要误解了。 最后,针对在发行本书时做出各种努力贡献的各位,我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之情。让责编大人陪着我历经了「这样改不对、那样改也不对」的漫长改稿时期,真的是给您添了诸多麻烦。 还有负责插图的ニリツ大人。 谢谢您美丽又帅气的插图。看到自己笔下的角色有了实际外型,就连作者本人都因「原来这家伙长这样啊」而惊喜、感动不已。收到角色造型的草稿时,最令我惊讶的是,在本篇故事只透过声音亮相的女性角色,竟然也有了外型设定。真的非常感谢! 最后是阅读了本作品的各位读者。 对兔月来说,各位是最值得感谢的存在。 但愿这本拙作,能够为各位的人生带来一段快乐的阅读时光。 下一集我也会继续加油,还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