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之月(月光宝盒)》 登场人物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黑羽 月代玲音 私立港诚高中二年级生。对自己的名字怀抱自卑感,是个思考方向很负面的少年。 文槻克蕾亚 玲音从小就认识的明友。有外国血统,却是在日本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伯父是大医院的院长,是个千金小姐。 月代香恋 国中三年级生。玲音的妹妹。做事牢靠但脾气暴躁,有点恋兄情结。 胡桃泽姬想华 克蕾亚的朋友。讨厌男性。对玲音攻击性特别强。 小泉亚里亚 克蕾亚的朋友。喜欢恶作剧,总是笑眯眯的,嘴巴却很毒。 宗方英太郎 玲音的朋友。不以高挑俊美为傲的阳光男孩。 山路铁舟 玲音的朋友。乍看之下眼神凶恶而显得吓人,个性却正经八百。 周皓月 行商会的年轻干部。是「叹息的祭夏老」的孙女。 羽矢多寿宗 行商会山之内派的异能者。表面上是保全公司的老板,是玲音兄妹的监护人。 十和田静枝 玲音打工的红茶店「黑猫亭」的店长。 希崎心弥 港诚高中的美术老师。是个文静的好青年。 黑虎君 仿黑色老虎造型的红街中华街吉祥物。特徵是有著像是虾子的尾巴。 序 明月皓皓照大海 一个有著明亮满月的夜晚。 几乎看不见星星,但就只有月光强得耀眼,令人觉得只要一个不留神看得久了点,就会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 月光本来就是反射太阳光而成,直视这样的光,肯定对眼睛不好。 羽矢多寿宗在无人的码头上仰望耀眼的月亮,这时将视线移到海面上。 微微反射出月光的黑色波浪,就像不定形生物似的蠕动。 他一瞬间觉得在波浪间看到了人头。 是错觉。 这似乎就和墙上无意义的污渍会让人误认为人脸一样,只要有三个点存在,人的眼睛有时就是会将之辨识为人脸。 波浪间的脸孔让他来不及细看就消失,让他始终不知道那是谁的脸。 「……您以为是以前淹死在海底的人冒出来了吗?」 背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 她口气落落大方,声调却很冰冷。日语发音也有些部分略显不自然。 羽矢多慢慢转身,看向这个约好见面却迟到的对象。 「皓月,你说得可真难听。我和你们不一样,不做这种杀鸡儆猴的勾当。」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名身穿白色旗袍,有著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子。 她身材苗条,举止娇媚。 当她和高大得像熊一般又面相凶恶的羽矢多站在一起,就形成一幅美女与野兽的构图。 这个小姑娘──周皓月,在微笑中轻轻行礼致意。 「这可失礼了。我前几天作了这样的梦,还以为羽矢多先生也一样呢。」 「是吗?可是,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你的神经有纤细到会作恶梦……」 「我完全没说是恶梦喔。是个很开心的梦。」 她娇俏地把铁扇斜斜一摆,羽矢多对她叹了一口气。 羽矢多心想她年纪轻轻,思想就这么偏差,但他自己也没有资格批评别人。 「……这不重要,不过看你穿成这样,你是刚去参加什么宴会了吗?」 这和观光客穿的那种可调尺寸的旗袍不一样。似乎是专为她量身订作,完美衬托出她那虽然苗条却十分女性化的优美曲线。 皓月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 「不是。我可是为了羽矢多先生,才特地盛装打扮的耶。」 「这样太显眼。饶了我吧。」 这里四周没有人影,所以倒还无妨,但在街上绝对不想碰到她。 虽然不太会有人在深夜跑来寂寥的码头,但羽矢多仍担心被旁人看到,于是结束了寒暄。 「我们进入正题吧。我想知道你找我出来的理由。」 「其实,是爷爷他──祭夏老昏倒了。」 皓月的话让羽矢多眉毛一震。她住在中国的祖父,是某个组织中很有权势的人物。 面临这理应令人笑不出来的事态,皓月却娇笑。 「都活了这么久,天年也差不多快到了吧。祭夏老派接下来就要进入继承人之争,最有望的候补是张燕,可是一旦由他掌权,我就会很气闷,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由我继承。」 羽矢多鼻梁一歪。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一个连二十岁都不知道满了没有的小丫头会说的话,但她的血统的确无可挑剔。 但要说到现在的她有没有这样的格局,就颇令人怀疑。羽矢多承认她的确有著奇妙的领导魅力与美貌,但经验与良知都压倒性地不足。 「我帮不上忙。有想暗杀的目标,就派你自己的部下去。」 皓月笑了。 「我不做这种事。一旦对他们的敌对心态火上加油,本来能摆平的事情也会摆不平。问题很简单,只要得到黄亮的支持,之后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羽矢多先生──可以请您在红街跟我『打一架』吗?」 羽矢多看出了她的盘算。 黄亮负责统领祭夏老在日本的部下。他是整个派系中老资格的干部,德高望重,和皓月大不相同。 她的计画不用说出口,也已经足以让羽矢多猜到。 先由羽矢多率领自己的部下,跟黄亮起争执。 黄亮一向作风稳健,所以会先试图避免战斗行为。羽矢多继续进逼,然后皓月在事态紧迫的时机帮助黄亮这一方,逼羽矢多撤退…… 看来说穿了她是打算用自导自演的方法对自己人卖人情,让这些人相信她。即使未能博取信任,也能成为她的一项成绩。 羽矢多郑重摇头。 「瞒不过祭夏老的,劝你不要。」 「医师说他已经病重到意识昏迷。毕竟他年纪大了,医师还说他恢复的希望很渺茫。」 「……不好意思啊,你另请高明吧。」 羽矢多说完就要从她身旁走过。 他不想惹祸上身,何况对方还是个瘟神。 码头的入口附近,停著一辆黑色座车。 还有六名状似护卫的男子也在那儿待命,但要击退他们,对羽矢多而言是轻而易举。 「羽矢多先生,『静枝』小姐过得好吗?」 从身旁走过之际被问到这句话,让羽矢多当场停下了脚步。 「她是您的上司十和田先生留下的女儿吧。记得年纪比我大五岁,所以现在──是二十四岁?听说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千金小姐,所以我很想见见她。下次请务必介绍我跟她认识认识。」 羽矢多肩膀颤动。 不是因为愤怒。是为了她知道这个名字而战栗。 「喂,皓月……」 皓月满脸堆笑。 看在第一次见到她的人的眼里,多半会觉得这是一种「连虫子都不敢杀的人会有的笑容」,但看在羽矢多眼里却只觉得是「能杀人像杀虫子一样不眨眼的笑容」。 「请不要误会。我不会动她。因为我和羽矢多先生是自己人嘛。即使我们现在交涉决裂,我也绝对不会做出抓人质当挡箭牌的这种事。您愿意相信我吧?」 「……好,我就听你说。」 他不可能有办法相信。 羽矢多很清楚皓月这个小姑娘。 她不是自己人。 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敌人,但由于工作上的关系而有机缘认识,还莫名地让皓月看中了他。 他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特别友好,但从她的立场来看,多半已经将羽矢多认知为一颗棋子。羽矢多脑海中闪过过去的上司之女──十和田静枝的脸孔。 一旦他拒绝合作,皓月会对静枝做出什么事来,他大概想像得到。 周皓月这个小姑娘也有些时候会善良得令人吓一跳。但这种善良只是一时兴起,绝对不值得信赖。 羽矢多已有所觉悟了。 「……具体来说,你要我做什么?」 皓月用铁扇朝羽矢多一指。 「请您在星期六午后,带四五个能打的部下,去红街中华街的碧州楼吃一顿美味的午餐。到时候会发生爆炸意外,就请您主张那是『暗杀未遂』来逼问黄亮。我会找机会出来劝架,详细的剧本就晚点再交给您──」 以出自她手笔的计策来说,还真是相当和平。 「演戏我不拿手。到时候我搞砸了,你可别怪我。」 皓月开心地点点头。 「这不成问题。如果因为您那边的因素失败,我就会连爆炸意外都说是『羽矢多先生的自导自演』,还请您做好觉悟喽。」 「……我会尽力。」 他说什么也得避免遭到自己人清算的事态发生。 皓月微微一笑,舞动迷人的肢体转过身去。 羽矢多停下脚步,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要是自己再年轻几岁,也许会单纯地迷上她的美。 但随著年纪增长,经验累积,羽矢多也多少培养出了看穿人的本质的眼光。 看在他眼里,皓月这名少女是个实在太棘手的干练人物。 一旦和她合作,就会被当成用完就丢的棋子。 但要是逃走,又会危及留下的人。 而且不管从经济面或武力面来看,她都有著极强的实力。她从双亲手下继承了许多公司,台面上与台面下都有她的势力。 羽矢多站在原地发呆,直到皓月坐上停在码头附近的车为止。 他忽然转身望向大海,看到月亮很亮。 听说皓月的「皓」这个字,意思是白色的光芒。 太强的月光有时会照得人头晕,但就是因为周围很暗,才凸显出这种光的亮。 月亮到了白天,就会融入蓝天而逊色。 皓月也是一样,属于在台面上绝对无法发光发热的人种。 尽管被这个小了他足足二十岁的小丫头玩弄在股掌之间,但羽矢多就是无法恨她恨到底。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很难应付,也想尽量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但就是莫名地不至于对她产生仇恨或厌恶的感情。 她是为了在权力斗争当中存活下来,个性才会有所偏差。 虽然可以只用适者生存这么一句话解释,但一想到皓月周遭那没天理的环境,就忍不住有点同情她。 而皓月肯定连羽矢多这种复杂的观感都看穿了。 「这可真是塞了一桩麻烦事给我……只是话说回来,权势那么大的祭夏老也终于大限将近了啊……」 羽矢多自言自语,深深叹息。 掌权者迟早会消失,随后会有新的掌权者崛起。 既然人类摆脱不了寿命的束缚,世代交替也就成了时代的必然。 羽矢多达观地看著这样的趋势,自己并没有特别大的野心。只是既然都要有人掌权,他希望站到上头的是个值得遵从的掌权者。 也就是说…… 他尚未找到值得效命的主子。 ? 穿西装的部下对坐上车的皓月说: 「您顺利让羽矢多先生接受提案了吧。」 「是啊。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多抗拒一下……真希望可以顺利拉拢他。」 皓月换翘起另一条修长又白皙的腿,从车窗看著街景。 有人说日本的路很窄,但这个都市重划区的道路还算宽广。 尽管只有办公大楼和仓库未免显得乏味,但仍远比成天塞满车潮人潮的道路好上太多。 皓月讨厌烦人的事情。 爱惹人嫌的人、对她有敌意的人、想利用她的人、说谎的人、求饶的人──她身边有著各式各样的人,但这些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有「烦人」或「不烦人」才是她的好恶基准。 就拿说谎的人而言,只要谎言不会让皓月不高兴,她就能对说谎的人宽容到底。 从这个角度来看,羽矢多寿宗是个好汉。 他总是泰然自若,情绪的波动却又很好懂,会做出皓月预料中的反应。尽管外表是个剽悍的壮汉,但有时甚至会显得可爱。 羽矢多与皓月,都属于一个叫做「行商会」的组织。 组织当中有著各式各样的派系,而各派系之内的角力也是家常便饭,但这几年来并未发生太大的动乱。 这个组织的大老──皓月的祖父祭夏老病危,就是个睽违已久的动乱徵兆。 她要顺利继承祖父的权力基盘,就需要拥有比现在更强大的战力。 和羽矢多联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安排,但同时皓月却也有事情瞒著他。 「……珠宝盒的事,没被发现吧?」 穿西装的部下点头回答皓月的问题。 「是。红街那些人,几乎根本不知道珠宝盒的存在,那些干部似乎也忘了有这么回事而大意……只是这么久的东西了,也有可能已经有人先偷了出去,只是事情尚未揭露。」 「这不成问题。我会当成本来就没有,有了也只当赚到。」 这不是她说什么也要得到的东西,也知道连这个东西是否真的存在都令人存疑。 但如果她得到的情报是事实,这个东西真的存在,那么只要事情进行顺利,皓月就能得到强大的战力。 ──她还年轻。正因为年轻而不明白。 一样东西会被封印、隐蔽,自然是有理由的。 一旦把深深埋在地底的未爆弹当成宝物挖出来,就会产生莫大的危险。 现阶段,她还太低估了这个危险性。 一 女仆姊妹与僵尸肉片 私立港诚高中二年级生月代玲音,除了名字以外,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徵。 他没有什么兴趣,成绩虽好,却也不是最顶尖,始终在全学年第十名上下徘徊。 社团是回家社,也没有才艺。顶多只有对打工很有一套。 长相并非特别出色,很清楚自己完全是人不如其名。 真要说起来,日本男生取「玲音」这样的名字当本名,真的合适吗? 如果是女性就没什么问题。又或者如果是当艺名或笔名,倒也还算正常。即使是男性,小时候应该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太突兀。 但等到年纪增长到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历经过社会上的大风大浪与人情冷暖,成了个会挤出卑微笑容的秃头凸肚大叔时,这个名字会带给别人什么样的印象呢? 一想到这件事,玲音就满心郁闷。 等到变成六十岁七十岁的年长者,多半是可以厚起脸皮,但要如何度过迟早将会来临的中年时代,对于能力终究只有平均水准的玲音而言,一直是个重大的课题。 「……嗯,还好啦,你想太多了啦。」 「而且你根本就太悲观,这样很烦。」 「我倒是觉得玲音的名字很好叫,没什么不好。」 因为打工的店临时公休而空闲下来的周六午后。 玲音被朋友们找去蛋糕店,边走在路上边发牢骚,但朋友们的反应并不如他预期。 宗方英太郎断定是玲音想太多,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叫这个名字是有点稀奇没错啦,可是字也没艰涩到让人念不出来,而且现在这样的人也比以前多了,我看等我们要找工作的时候,已经变得很寻常了吧?取名这回事,还不就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流行吗?」 英太郎不同于平平凡凡的玲音,他身材修长,眉目清秀。如果是他叫做「玲音」这个名字,多半还挺合适的。 玲音想著这种没有意义的念头,仍然继续闹别扭。 「不要安慰我。我就是羡慕正常的名字……叫『英太郎』好好喔。看字面就很清楚是男的,而且不管到几岁应该都不会突兀……你们想想,要是名册上看到『月代玲音』这样的名字,不都会让人想到耽美系还是美形男之类的形象吗?然后实际跑出来的却是平平凡凡的我。大家就会投来一种掺杂疑问、失望和怜悯的视线,像是在说:『……咦?这家伙就是玲音?』然后我从国小国中到高中,就一直承受那种视线,要是这样还不会让个性变孤僻,那根本是奇迹了吧。而这样的情形以后还要继续一辈子……像是找工作,面试个几十间公司,每次都这样……你们觉得像我这种大众脸的人,承受得了这种苦难吗?」 听完玲音悲痛的吶喊,英太郎哈哈大笑。 「就说你想太多了啦。旁人才不会这么放在心上,而且名字这种事情哪有这么重要啊。这年头名字比你稀奇古怪的家伙多得是啊。他们都没说话了,事情没有严重到要抱怨成这样啦。」 「可恶……你这个赢家当然老神在在了……自己名字正常就那么嚣张!」 玲音这话说得像在开玩笑,却也掺杂著几分真心话。 走在斜前方的女同学也投来了拿他没辄似的叹息声。 「真要说起来,抱怨爸妈取的名字本身就很离谱了。反正人就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名字,你死心吧。」 以坚毅的表情发出的冷静说法,在在让人感受到说话者良好的家教。 一头亮丽的长发、挺得笔直的腰杆、雪白的肌肤与充满知性的眼神,从外表给人的印象,就和同年代的高中女生大异其趣,但这位女同学的名字却比玲音还厉害。 胡桃泽姬想华。 连名带姓,总笔画六十八划。光是在考卷上写名字的辛苦,都令人于心不忍。 由于境遇相似,玲音终究不能忽视她的意见。 「……啊,对喔,姬想华也被名字拖累得太惨,终于走到达观的境界啦……?」 「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对自己的名字还挺中意的。」 姬想华以冰冷的眼神撂下这句话。 「当然,对于那些会拿一些无聊的小事来取笑的人,我的确都做出了相应的处置。」 英太郎肩膀发抖,一脸知情的表情。 玲音察觉到再问下去就不是开玩笑的,于是也迅速将视线拉回正前方。 走在前面的同学文槻克蕾亚,一头金发横向一摆,转过身来,视线正好和他对个正著。 「像我就很正常地习惯了耶。而且我也是名字很像外国人,所以从国小那时候就觉得很有亲近感。」 「……你说名字很像外国人,可是如果你长这样,却取个日本式的名字,那好像也不太对……」 她绑成马尾的金发、眼镜下的水蓝色眼睛,以及匀称的身材,都显然属于西洋人。 同时却又兼具了肌肤的光泽与天真的表情等东洋人的成分。 文槻克蕾亚──她的外貌如实表现出混血儿血统,说话遣词用字却与日本人没有两样。 玲音等人就读的私立港诚高中,有不算少的留学生或归国日侨就读,但她身在这样的环境,仍是个极为引人瞩目的学生。 首先存在感就不一样。 她从国小时代就以惹人怜爱的容貌引人瞩目,但随著年龄成长,现在更逐渐达到没天理的境界,像玲音这样的凡夫俗子已经愈来愈难亲近她。 她在高中不希望被人当成只会玩的学生,开始戴上平光眼镜,但眼镜戴在她脸上却又很好看,让事态弄得不可收拾。 仔细一看,除了玲音以外的三个人,都是些只要他们有这个意思,就能以简易模式过完人生的角色。 玲音看著他们,垂头丧气。 「……唉……也是啦。我们这些人里,也就只有我将来最有可能变成肥滋滋的邋遢大叔……名字根本就是小问题,真正的问题还是长相啊。还有个性。」 克蕾亚露出格外可爱的笑容。 「不不不,我只是因为长相是外国人才醒目,基本上平凡得很──而且玲音你的长相和个性也都不差呀。虽然在一些怪怪的地方很负面,可是实际生活里则很积极进取,而且不管是谁,人都会老啊。」 连这些陈腔滥调,从她口中说出来,听来就像一场令人充满收获的法会。 而克蕾亚似乎想到了好主意,凑过来看著玲音的脸。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我来好好帮你管理?像是从营养面还有服装面注意,不让你发胖……啊,我们一起上健身俱乐部吧!我有没用完的股东优惠券,如果只是分给玲音一个人,几乎完全不用花钱就可以上了。」 「这就未免……太令人惶恐了。」 玲音觉得她耀眼得无法直视。最近光是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什么坏事。真要说起来,像自己这种基层的平民,真的可以和她一样在生物学上被分类为人科吗? 将来会不会遭到天谴? 代价会不会是得遭受到天文数字级的不幸? 再不然,就是有某种人智所不及的恶魔之类的东西在恶作剧,玩弄玲音的命运,结果才导致现在的状况…… 玲音的思考已经超出卑微,正要进入受害妄想的领域,这时众人才总算抵达他们要去的蛋糕店。 地点在当地的观光胜地──红街中华街的一角。 这家店并不是开在有著成排中国风餐饮店或纪念品店的大马路上,而是在密集开有制面所、个人工房、单身平价公寓等设施的巷弄里,挂著一块木制的招牌。 店名似乎是叫做「华心点心」。 外观与街上常见的西点蛋糕店没有多少差别。 玲音从有著老旧木框的玻璃窗,窥看店里的情形。 首先眼前有著收纳了各式各样蛋糕的展示柜。 虽然看不到脸,但看得出店里的座位上坐著好几个人。看样子这里地点虽然不理想,生意却还算兴旺。 「正常的蛋糕店?招牌上写著点心,可是气氛不像中国风啊。」 姬想华一副嫌麻烦的表情,回应玲音的感想。 「是啊,外观和内容都只是正常的蛋糕店。反而没卖中国式的点心。」 克蕾亚也小声说: 「嗯。以前是两种都有卖,可是后来说是做两种太麻烦,就改成专卖蛋糕了。」 「该怎么说……就像开拉面店但好吃的却是饺子啊。」 不像是为了生存而做的牺牲,比较像是自然而然演变成的情形。 「可是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因为这里的蛋糕真的很好吃。」 克蕾亚开开心心打开了店门。 铿啷几声铃声响起后,就听到员工开朗的嗓音回荡在店内。 「欢迎光临!」 「啊,克蕾亚和姬想华?你们带朋友来喔。」 以接近欢呼的势头跑出来迎接玲音等人的,是一对身上女仆装绣满了荷叶边的欧美血统双胞胎姊妹。 一个金发,一个银发,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六岁,再加上身上的服装,让她们充满了亮丽的气息。 玲音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女仆咖啡厅」这个字眼,但看著欧美风的脸孔将女仆装穿得如此完美,震撼力实在很强。 英太郎在他身旁低呼: 「竟然是双胞胎美女,而且还是女仆……?」 「嗯……只要知道地方就还是找得到啊……」 两人小声这么一交谈,就被姬想华以看著脏东西似的眼神瞪了一眼。克蕾亚与姬想华似乎不时会带其他女生朋友来。 玲音和英太郎以前也被她们邀过,但一直凑不出时间,今天才第一次来。 两名店员裙襬飞扬地跑过来,各从左右握住克蕾亚的双手。 「弗娜姊、芙罗拉姊,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那么,哪一个是哪一个的男朋友?」 「先不要说,我马上猜!呃……这边这个高个子的是克蕾亚的男朋友!」 「答错了。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有四个人,有空位吗?」 克蕾亚不为女仆姊妹的兴奋所动,以习惯的口气平淡地四两拨千斤。 狭窄的店内另有女性顾客与带小孩的顾客上门光顾,但角落还有一张小桌子空著。 玲音等人占好座位后,再到蛋糕柜前挑选。 以鲜奶油、巧克力与水果装饰的各种蛋糕陈列得井然有序,让他有点被震慑住。 看样子销路很好,有些品项已经挂上卖完的牌子。 银发女仆亲切地询问: 「两位都是老样子,点搭配饮料的套餐对吧?两位要选哪个?」 「嗯,我点杏仁水果塔和橘子茶。姬想华呢?」 「蔓越莓塔,饮料一样是橘子茶。你们要点什么?」 「呃……」 玲音与英太郎不习惯这种场面,不约而同地盯著蛋糕柜看。 一大堆不熟悉的外来语拼音与英文单字,让他看得头晕目眩。 英太郎指向柜子里的一角。 「我选冰咖啡和……请问,这个『墨鱼生鱼片』是什么?」 「英太郎,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 玲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接著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第一印象像是生起司蛋糕,但上方薄薄铺了一层鲜奶油,还放了大量像是面条状墨鱼切条的东西。 虽然很难相信上面淋的咖啡色酱料真的会是酱油,但名称实在太可疑了。 金发女仆笑眯眯地回答: 「啊,这是做成墨鱼状的寒天。黑色的是焦糖牛奶酱,滋味其实挺正常的喔。」 「我们店里的甜点师傅偶尔就是会恶作剧,做出这种东西来。这不是随时都有的菜单,要试就得趁现在!」 「这边的『僵尸牺牲』也是限期推出的推荐产品。虽然外观很吓人,但八成是自信作!」 女仆所指的地方,放著一种看了就觉得很毒的物体。 想来多半是调整巧克力与海绵蛋糕的颜色做出来的,但视觉水准十分惊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仿僵尸肉片制成。 就不知道价格比其他蛋糕便宜,是圈套还是仅有的良心。但不管是哪一种,玲音之所以产生兴趣,绝对不是因为被女仆的笑容给迷昏了头。 无从想像是什么滋味的东西,有时就是会让人莫名地受到吸引。 「那么,我就点这个僵尸肉。饮料就搭可乐。」 「……喂,你认真的吗?……那、那我就点墨鱼生鱼片跟冰咖啡。」 英太郎似乎是打算奉陪玲音,同样点了奇妙的蛋糕。 两名女仆露出满面笑容。 「不用担心啦,吃起来还挺好吃的!」 「反而会想说乾脆难吃点还比较能当话题,比较有意思呢。」 双胞胎店员一边说著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一边将他们点的蛋糕放到小盘子上,在吧台后开始准备饮料。 玲音看著她们准备,同时小声问说: 「她们两个好像跟克蕾亚很要好,是亲戚之类的吗?」 她们两个显然都有欧美人的血统。脸孔是不用说,她们的金发与银发,看起来也都不像是染得出来的颜色。 「不是,她们不是我的亲戚……芙罗拉姊她们的爸爸,也就是这里的老板,是我伯伯的朋友。所以伯伯从我小时候,就偶尔会带我来这里。」 玲音虽然不曾见过,但对克蕾亚的伯父并非一无所知。 在玲音的认知中,他是文槻综合医院院长──也就是这个地区里有权有势的人。 克蕾亚没有父亲。她的父亲在她小时候就意外身亡了。 听说她的伯父很小心保护弟弟的家人,也就是克蕾亚与她母亲,让她们过著毫无匮乏的生活。 她们家族本来就是资产家。 听说她亡父的遗产也相当多,也就是说她也是富豪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姑且不论外表,由于她本人过得很朴实无华,几乎完全不给人这样的印象。她作风穷酸,甚至会和玲音分著喝一盒学生餐厅卖的纸盒装红茶,常被姬想华骂说这样「太难看」。 过不了多久,作女仆装打扮的姊妹,备齐了四人份的蛋糕与饮料端了过来。 摆到玲音面前的,是一个有著骇人色彩的肉块──更正,是一块故意做得怪模怪样的蛋糕。 飘来的香草精香气与拒绝刺激食欲的外观正好相反,有著绝妙的甜香。 姬想华叹气,克蕾亚发出苦笑。 「你也真勇敢。有那么多别的选择,你却特地要挑这个?」 「我是很想吃吃看,但实在……没有勇气买啊。」 她们的反应堪称冷漠,让玲音觉得不解。 「咦?这种充满企图心的大作,我反而觉得根本没有理由不点啊……要是不试试看,不觉得一辈子都会好奇吗?」 而且还非常便宜。 在周遭都是四五百圆的蛋糕当中,只有这一款的定价充满策略性,只卖二百二十圆,这就让人怎么想都觉得只可能是店长在向顾客挑战说:「就先吃吃看再说吧。」 玲音正经八百地回答完,店员女仆突然从背后抱住他的后脑杓。 「你啊,说话真叫人开心!要是梦路师傅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就像对待幼犬那样,时而用双手摸摸玲音的头发,时而把脸颊凑过去磨蹭。 事出突然,让玲音吓了一跳。 虽然也可能是偏离日本人对身体接触的观感,后脑杓上传来的那种不检点的触感,让玲音忍不住把动摇表现在脸上。 另一名女仆赶紧把搭档拉开。 「弗娜你不要太过分!不要对客人这样!」 「嗯~~再一下就好……姊姊,他身上很香耶。」 「别说那么多了,给我分开!玲、玲音同学,对不起喔。这孩子只要对一个人有点看上眼,马上就会想跟对方亲近……」 「是、是喔……?」 总不能坦白说其赏自己很高兴。 另一名女仆对玲音道歉的同时,还莫名地窥看克蕾亚的脸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笑容显得有点僵住。 克蕾亚默默啜了一口红茶后,小声说: 「……不好意思,请问有牛奶吗?」 「我马上去拿!」 这个叫芙罗拉的女仆拉著搭档,逃命似的跑向吧台后方。 姬想华以冷淡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英太郎则在一旁陪笑。 「橘子茶加牛奶……不,我什么都没说。就像果汁调味乳一样嘛,嗯。」 「不对,不是这样吧。而且刚刚那位店员……该不会早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 比起克蕾亚的情形,这件事更让玲音觉得想不通。 那位叫芙罗拉的女性叫出了玲音的名字,但玲音根本没报上过自己的名字。由于他本来就对名字有自卑感,让他养成了一种除非有必要,否则都会只报上姓氏的习惯。 姬想华没趣地点点头说: 「嗯,这是因为我们闲著没事的时候,就会在这里讲你的坏话讲得很高兴。她们大概就是这样知道的吧。」 这个回答让玲音背上汗毛直竖。 光是想像她会以辛辣的口气说些什么,就让玲音怕得不敢问。 「……那、那个,姬想华同学……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我会立刻改进,如果可以,希望可以听到您口下留情但又直说的意见……」 玲音正要摆出低姿态,克蕾亚就赶紧从旁插嘴。 「姬想华,不要讲这种容易混淆的谎话!玲音,你放心,我们不是说你坏话。只是在说你平常打工好像很忙,还有很疼妹妹之类的。还有像是……」 「像是没胆窝广又穷酸之类的。」 姬想华小声这么补上一句,克蕾亚立刻闹起情绪。 「姬想华!」 「这,还好啦……这些都还算是事实,所以也没什么问题。」 玲音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捏造或近乎诬赖的坏话,倒也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 一名女仆一只手拿著鲜奶瓶回来了。 「我拿牛奶来了!那么请各位慢聊!」 她堆出几乎显得太刻意的满面笑容这么说,然后就急急忙忙走到蛋糕柜旁边。正好这时有个要外带的客人上门,女仆姊妹也就回去忙店员该做的劳动。 众人各自吃起眼前的蛋糕。 玲音始终以自然的动作,将僵尸肉片送进嘴里。 克蕾亚担心地看著他。 「玲音,你的蛋糕好吃吗?」 「……嗯,是很像样的蛋糕,像样到从外观没有办法想像。」 站在已经觉悟到滋味会很危险的立场,不免有点期望落空的感觉。 听说整块蛋糕上醒目的绿色是抹茶海绵蛋糕与巧克力,蓝色则是在白巧克力和鲜奶油上掺了色素;黑色就是普通的巧克力和咖啡风味的酱料,若隐若现的血红色则是磨碎的草莓。这些成分浑然一体,酝酿出一种奇妙的协调感。 突出的血管状部分是糖雕,管子里溢出的黑色液体则是巧克力酱,可见制作之精心。 虽然觉得里头含掺了用来提味的香料性刺激滋味,但至少不是踩到地雷。 克蕾亚露出略带央求的表情。 「吶,可以让我吃一口吗?」 「嗯,那我也吃一口你的喽。」 两人的叉子在彼此的盘子上来往。 克蕾亚点的杏仁塔就是表里如一,滋味非常好。 克蕾亚吃了一小块玲音的僵尸肉片,以震惊的表情微笑。 「啊,真的,是很像样的蛋糕!我都想买去给亚里亚和铁舟当伴手礼了。」 她提到的名字,属于两位有事不能来的朋友。对玲音而言,他们两位都是从国中时代就认识的朋友,相处起来很知心。两人都是空手道有段位的高手,今天一起去道场露面。 「嗯,阿铁大概会不做反应就吃下去……香恋多半会喜欢你的蛋糕,我就买回去当伴手礼吧。」 最近,玲音的妹妹香恋大概是到了反抗期,态度有些冲。对哥哥来说,这可是讨好她的重要战略。 玲音与克蕾亚的对话,让英太郎与姬想华故意明显地撇开视线。 「看著你们两个,总觉得……」 「……自然到让人不想理你们。如果至少有点傻样,我还可以用看笑话的心态取笑你们。」 「咦?要是想吃一口试试看,不用跟我客气啊。」 玲音答得随兴,姬想华却回以令他立刻冻结的眼神。 玲音立刻把额头压到桌上。 「……非常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还请小姐务必尝尝……」 「……嗯。算了,也好。」 姬想华客气地伸出叉子,英太郎摸摸玲音的背安抚他。 「好啦,差不多该抬起头来啦……你真的是怕姬想华怕到让人看不下去啊。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吗?」 玲音让空洞的眼神乱飘。 「就、就是……她就是……会让人怕啊……」 「我就当作是称赞收下了。还有,你这蛋糕还不坏。」 姬想华一脸正经,不苟言笑。 英太郎与姬想华是玲音上高中后认识的朋友。 他们认识正好一年,但姬想华和克蕾亚很要好,对玲音则很严厉。 英太郎是个不以高挑俊美为傲,很好相处的朋友。共通点虽少,却恰巧很合得来。 他们以姬想华与克蕾亚为中心聊著聊著,玲音茫然看了双胞胎姊妹一眼。 她们站著应对外带蛋糕的顾客。之前说银发的叫做芙罗拉,金发的叫做弗娜。 (植物相和……动物相?)(注:芙罗拉意为植物相,取自罗马花之女神flora;弗娜的意为动物相,取自罗马春之神fauna) 非常双胞胎式的命名法。 克蕾亚喝著续杯的红茶,小声喃喃自语: 「……玲音,你该不会喜欢女仆装?」 玲音看著她们工作的模样,似乎让克蕾亚很在意。 玲音不由得想像起克蕾亚穿女仆装的模样,赶紧挥开杂念。 要是答得不妥当,多半会换来轻蔑的眼神。 这时就要慎重…… 「是,我还挺喜欢的。」 杂念很老实。 玲音说溜嘴后被英太郎轻轻顶了一下脑袋,这才回过神来。 「啊,没有啦。那样穿就很可爱不是吗?该怎么说……该说是很有女生的感觉,还是说明明完全没暴露,却只有胸部的曲线很明显,反而更诱人。」 「……我说啊,你根本是傻子吧?自爆有那么开心吗?老实是不是美德,是要看时间跟场合的耶。」 英太郎彻底傻眼,指出的问题点一针见血而且极具分量。 姬想华则不出所料地投来轻蔑的眼神,但相对的克蕾亚反而像是在仔细思量。 「……我要不要也在这里扣工好了?」 「劝你不要。你不适合接待客人,亚里亚也会这么说。」 姬想华立刻制止,还搬出了不在场的朋友。 尚未受到严格审问,话题就已经改变,让玲音松了一口气。 「克蕾亚竟然在找打工,真让人想不到。你对人很亲切,所以我想应该是不至于会不适合啦……」 姬想华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什么都不懂。就是因为对人太亲切才不行。她这种型的,铁定会被奇怪的跟踪狂之类的人误会,反而遇到危险。」 「……啊,是担心这个啊……」 玲音也无法反驳这个说法,反而由衷信服。 当事人克蕾亚则一边把手上的蛋糕送进嘴里,微微歪了歪头。 「我倒不是在找地方打工……也不是只有女仆装,有些餐饮店的制服不就很可爱吗?我是想说如果有机会,真想穿穿看。」 姬想华露骨地皱起眉头。 「你穿那种衣服的确会很好看,可是你要知道,那等于会被男人用有色的眼光看待耶。尤其是那边那个笨蛋,看就觉得他一定会抓准机会偷拍。」 轻蔑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对向玲音。 被说成这样,玲音也得为了保卫自己的名誉而反驳。 「不要看不起我。凭我的本事,不用特地拍成照片,也能在脑内凭空完美重现她穿各种制服的模样。不管是啦啦队员装还是竞技泳装都难不倒我。」 英太郎从桌子底下往玲音的脚一踢。他似乎已经放弃用言语吐槽。 克蕾亚也明显发窘。 「这个,总觉得,有点难为情说……」 「……克蕾亚,不可以宠坏他。你先告他一次性骚扰再说。」 当事人只困惑地缅腼微笑,姬想华射来的侮蔑视线却是真的。 英太郎拚命从旁帮腔。 「没这么严重啦!他的意思不就是说他们的交情,已经久到简简单单就能在脑子里想像出来了吧。这小子也是个健全的高中生,小小开点黄腔也只是在提供话题……」 「英太郎,要是你拥护他,你就和他同罪。」 「……对不起。」 唯一和玲音同一国的人在姬想华犀利的视线下很乾脆地变节,这时克蕾亚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想问一下当作参考……我……在玲音的想像里,穿什么样的衣服比较好看?」 玲音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这还用说,兔女郎装当然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明明只是想像,却比想像中更色……」 「……我看连官司都不用打了,不给这个邪魔歪道一点教训,他似乎是不会学乖喔。」 姬想华以正经的表情喃喃说到这里,手上握著发出朦胧光芒的叉子。 玲音赶紧躲到克蕾亚背后。 克蕾亚也已经很习惯,替玲音以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姬想华,你冷静点。玲音只是在开玩笑!好吗?」 「没、没错没错!这只是健全的高中男生会有的妄想!如果被问到想看还是不想看,答案当然是想看!」 玲音自己都深深体认到,纯就失言来说,自己真的很会说溜嘴。 克蕾亚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但捏的方式太轻,根本不痛不痒。 「玲音,就叫你不要火上加油了!……啊,姬想华,要不要再吃一块蛋糕?玲音说他会请客。」 「咦,这是怎样?」 事情演变成要额外破费,让玲音心下大急。他和克蕾亚不一样,金钱上颇为吃紧。正因如此,这类看似不起眼的惩罚才更令他肉痛。 玲音正想扯开话题来拒绝,就看到姬想华在他视野角落亮出了叉子。 「……啊。是……这是我这条命的价钱是吧,我明白了……」 英太郎以同情的眼神,轻轻拍了拍玲音的头。 「看吧,就说这种老实不是美德了。」 「嗯……我切身体认到了……」 他至少该在两分钟前就闭嘴。 小小几句失言,就损失了约一小时的薪水,让玲音茫然若失,但还是认命地起身。 他站在蛋糕柜前,开始评估要加点什么蛋糕给克蕾亚她们。 这时玲音对店员弗娜小声问说: 「弗娜小姐,你们该不会是住在这店里?」 她们那种很居家的感觉,让玲音联想到这个可能。 身穿女仆装的店员以彻底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 「嗯!你要不要乾脆在这里过夜?今天的晚餐是寿喜烧。」 「……我们才刚见面,再怎么说也不该这样吧。」 虽然搞不太清楚她是开玩笑、是客套话、是好意,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但弗娜面带笑容摸了摸玲音的头。看来玲音在她眼里就和狗或猫差不多。 由于感受不到丝毫恶意,也就不会生气。另外她极为美貌,而玲音内心的卑微,也多少产生了影响。 「晚餐吃寿喜烧……从印象来看,应该要吃面包或浓汤之类的吧?」 「咦~~?面包也不错啦,可是米饭才是最棒的喔!我最喜欢用吃完寿喜烧后的蛋来弄蛋汁饭了!」 她笑眯眯的,不做作到了甚至显得幼稚的程度,让玲音差点忘了自己年纪比她小。 「而且吃剩的寿喜烧还可以加饭煮成粥来当明天早餐,寿喜烧真的好棒喔。我觉得要是蛋糕店开不下去,只要把这里改成寿喜烧店就好了。」 「嗯~~?在中华街的角落开寿喜烧店,总觉得再怎么说都太牵强了点……」 寿喜烧议题讨论得毫无建设性,这时克蕾亚忽然从旁拉了拉玲音的手臂。 玲音一瞬间脚步踉跄,从弗娜身前被拉开。 「……玲音,蛋糕……我就选这个吧。」 「啊,你是说要我请的?哪个?」 克蕾亚面带微笑,纤细的手指指向放在最角落专供外带的圣诞树干蛋糕。 这一大块状似图木的棕色巧克力奶油,价格是二千五百圆…… 尺寸与价格间的平衡应该算是很良心,但对玲音的钱包一点都不友善。 姬想华也一脸正经地点点头。 「嗯,这个好。我也挑一样的吧,就拿回去当作给妹妹的礼物。」 「不不不!你们两个摆明是知道我一定付不起还这么说的吧!我没这个本事!英太郎,救救我啊英太郎……」 玲音半认真地想哭,朝一旁的好友求救。 紧接著──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强烈撼动了他们的耳朵。 一种撼动地面,震响玻璃,日常生活中不会听见的低沉爆炸声响,响彻了这一带。 店里的客人发出骚动的声浪,芙罗拉与弗娜都不安地皱起眉头。 有东西就在不怎么远的地方爆炸了──考虑到这块土地上中式餐馆很多,玲音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可能,就是瓦斯气爆。 红街中华街里有著许多家大量用油的餐馆密集。沾满油污的排油烟管就等于是易燃物,一旦发生火灾,就会快速延烧。 接著更听到许多小规模的破裂声响,这时下巴底下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玲、玲音……好、好像不要紧耶……?」 眼底可以看到克蕾亚的金发。 看样子玲音是在爆炸声响的同时,下意识地将身旁的她拥进怀里。 玲音急忙放开手。 「对、对不起!我吓了一跳,忍不住扑到你身上!你看我有多胆小!」 弗娜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眯眯地歪了歪头说: 「你明明就把她保护得不能再好了耶。玲音果然最宝贝克蕾亚了。真有点羡慕说。」 被她太天真无邪地指出这一点,玲音满脸通红。虽然看不到克蕾亚的脸色,但她就是低著头手按住嘴。 「别、别说这些了!刚刚那声爆炸,会不会很危险?」 玲音破嗓地这么一问,芙罗拉就苦笑著点点头说: 「嗯,说得也是。虽然看到有趣的情形是赚到了,不过可能还真有点不妙……感觉不像是发生什么大爆炸,所以我想应该不用太慌,但要是弄成火灾就可怕了……还是请大家先出去避难。为防万一,我想今天就先关门。改天大家再来光顾时,我们会招待一组蛋糕套餐!」 芙罗拉请玲音等人以外的顾客也出去避难。 这些顾客似乎都是熟客,态度十分镇定。 其中一名身穿牛仔裤与t恤的年轻女生客人,在她身旁走过时说了声: 「……芙罗拉,我先去看看由姬和真砂的情形,再去现场看看。刚刚那声响是从碧州楼的方向传来的。说不定是麻烦事,你们要小心。」 「啊,嗯。白你也要小心。」 玲音朝这个被她称为白的女生脸上瞥了一眼。她一头接近橘色的明亮浏海下,戴著像是宝石的蓝色额饰。 是个看起来就很聪慧,年纪和芙罗拉姊妹相近的美女,但他没有时间看得出神。 玲音等人也拿起书包,走到店外。 建筑物后头升起一道灰色的烟。 玲音等人就在附近居民与观光客的骚动中,准备朝远离这道烟的方向走。 这时回头仰望天空的姬想华,忽然停下了脚步。 「等一下……那个,是什么?」 她的嗓音有点发抖。 玲音跟著回头看去,也当场呆住。 他的视野中轻轻飘著一轮巨大的白色「满月」,就像幻影似的占去一大片天空。 ? 羽矢多寿宗在一家叫做「水门警备保障」的小保全公司担任总经理。 员工人数约有四十人,客户几乎都是同个组织的相关人士,而且主要业务都是保全以外的业务。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佯装成保全公司,实质上乃是一个叫做「行商会」的组织当中的实战部队之一。 关于要如何定义行商会这个组织,连组织成员之间的见解也有著相当大的歧异。 是秘密结社,或是互助组织,再不然就是非法集团。羽矢多则只认知为一种「利益团体」。 有一群人拥有特异能力,特殊到会受到社会大众排挤──从某种角度来看也就表示这些能力超乎常人,这些人要能度过还过得去的人生,就不能没有这行商会的支援。 但组织规模发展过度的弊害,就是内部分裂出各种不同的主义主张,还发生了小小的内斗。 各个派系都有支持者与反对者,而想利用派系间的对立来谋取渔夫之利的人也变多了,如今派系关系就像猫玩过的毛线球一样千缠百结。 说只是闹内讧也没错,但身在其中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羽矢多是山之内派的一员。直接的雇主是一个叫做有乐原的干部,基本上羽矢多不能违抗他下的命令。 相对的,周皓月则是另一个派系的首领──人称「叹息的祭夏老」的孙女。 这两个派系表面上互相避免争执而共存,但在成员基层之间,友好与敌对的温差却很剧烈。 羽矢多虽然受皓月欣赏,却被祭夏老派的一部分成员视为明确的敌人,再不然就是不想去刺激的休战中重要人物。 这种立场的人,特地先订了位,然后带了足足五名部下来店里吃饭,让刚过中午的碧州楼笼罩在轻微的紧张感中。 羽矢多在店员的带领下,走在高级餐厅中一条长得累赘的走廊上,轻松地对带位的店员说: 「别这么紧张。只要你们不闹事,我们这边也会安分。我只是很久没吃这里的菜,所以今天来吃一吃。」 「……好、好的,这是我们的荣幸。」 带位的店员基本上也属于行商会的祭夏老派。这整个红街中华街等于就是这个派系的据点,与他们无关的居民反而是少数。 从这个角度来看,照理说胆怯的应该是找上门来的羽矢多等人这一方,但拥有战斗类异能的人与除此之外的人之间,就是有著如此无法跨越的差距。 过了一会儿,羽矢多被带到里头的一间贵宾室,在圆桌上翻开菜单。 他对同行的几个部下并未告知详细情形,只在名目上说是「我们就一边吃中饭,一边针对下一份工作开会讨论」。 为防万一,他挑选的是一群做事有分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至于失控的人。 室内站著好几个兼任服务生的眼线,推测应是在防备羽矢多等人。 羽矢多从菜单上随便点了什锦汤面、海鲜炒饭、时蔬炒鲍鱼、鱼翅汤、乾烧虾仁、煎饺、小笼包等比较醒目的菜色后,目光在围著圆桌坐好的部下们身上扫过一圈。 他们都受到一群称为「迷宫神群」的神秘鬼神影响,得到常人所没有的能力。 拥有钢铁护手帕南佐隆所赐异能的国代剑护。 二十四岁。是个崇拜羽矢多的和善青年。一身便宜货西装,让他怎么看都只像个这年头的菜鸟上班族。 拥有千界锻冶师路路布所赐异能的西条雪菜。 与剑护同期,是个正经八百的女生,虽然有点不懂得变通,但对工作的责任感很强。看她老神在在坐在那儿的模样,简直像个柜台小姐,但别看她个子小,其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实战派。拥有琉璃之都敲钟人雷堤斯玛所赐异能的鹰丸宝泉。 和羽矢多几乎同期,四十岁,尽管职位上算是部下,但羽矢多看待他的心态比较接近战友而非部下。他身材清瘦,散发出一种干练的气质,实际上却很多嘴,意外地有点糊涂。 拥有智者之犬伊谢尼异能的根黑桂。 连羽矢多也不清楚他的年龄,但多半是在场的几个人里最年轻的一个。是个冷漠的银发美青年,只有他不是羽矢多的部下,而是别的派系派来担任眼线的职员。 拥有献上斧头的贵妇特拉姆凯尔娜所赐异能的阵内时绪。 是个从欧洲回国的日侨,年龄是二十六岁,比剑护等人大了两岁。但她尽管年纪稍长,做事并非特别牢靠。能力是很靠得住,也很听命行事,但随时都在发呆,让人搞不太清楚她在想什么,很爱打瞌睡,是个天生的懒惰虫。 这些各有怪癖但都很靠得住的人才,除了鹰丸以外都还很年轻。 他们在紧要关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羽矢多之所以挑上这些人选,同时也是为了弄清这一点。 同时他还期待年长的鹰丸能够弥补年轻人的不足,也期待根黑桂在情势不对时能够做为证人。 (接下来……就不知道皓月安排的爆炸意外,会在什么时机发生了。) 姑且不论本来的目的,他还是希望多少能好好享受一下餐点。他认为有这点甜头还不算过分。鹰丸小声问他说: 「羽矢多,这里的帐单,你要报公帐吗?」 「……是我自己掏腰包,放心吧。」 吻丸有他会计部长的立场要顾。看来由于他近年大声呼吁要节省公费,所以不能带头对浮报公帐的行为视若无睹。 虽说是行商会的实战部队,但既然采用公司的体制,对这些麻烦事还是得应付应付。无论哪个领域,受不景气影响的情形都大同小异。 「是老板请客啊,谢谢老板。」 西条雪菜难得陪笑。她似乎爱吃甜食,已经先点好了杏仁豆腐作为餐后甜点。 座位紧邻的时绪则茫然让视线在空中乱飘,小声说: 「请客……那么,就连晚餐的分也……」 「喂,你给我手下留情一点。预算是一个人两万圆以内。」 羽矢多以苦笑回应。 由于明知会将餐厅扯进乱子里,以赔偿费而言甚至还太便宜,但他又不能说出真相。 剑护轻轻顶了一下根黑的肩膀。 「老板都请我们吃饭了,你也别在南乡那边待下去,乾脆正式来我们这边如何?这里待起来也不会不自在吧?」 「……我没有这个打算。我在那边有人情要顾。」 他虽然态度冷漠,却也渐渐开始愿意说话。 羽矢多对还是个少年时的根黑略有耳闻。 当时的他不会对别人敞开心门,只忠实执行上司命令,是个令人觉得有点像是机器的小孩,但这样的他,却曾犯过唯一一次重大的抗命。 这是羽矢多辗转听来的消息。听说他为了帮助老友,不理上司要他待命的命令,擅自离开现场,一路去到欧洲。 姑且不论外表,也许他的个性意外地重情义。 没过多久,菜陆续端上圆桌。 虽然这午餐餐会的时段晚了些,但羽矢多等人丝毫不以为意,开始动起筷子。 服务生们似乎看出他们真的只是来吃饭,气氛明显缓和下来。 尽管两派人马已有多年争执,但这几年来过著相对平静的日子,也不可能会想无谓生事。 (只是话说回来,这样的轻忽……就是会变成皓月这种麻烦人物可以钻的漏洞啊。) 遗憾的是只要「某人」有这个意思,就能轻易引发混乱。 尽管这次她答应不出人命,但对被牵连进来的人而言,只觉得是飞来横祸。 剑护转动圆桌分菜之余,露出满面笑容。 「老板,这里偶尔来吃果然很好吃耶。附近的拉面店差得可远了。」 坐在他隔壁的雪菜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 「那还用说。你好歹也想想价钱差多少,比较的对象就错了。」 听到她这么说,时绪从对面座位像个孩子似的歪了歪头。 「……巧巧亭的半人份炒饭加拉面……我就很喜欢。每天吃也不腻。」 「喂喂……那可不是一周能吃个两次以上的玩意儿,再怎么说营养也太不均衡啦。」 鹰丸在一旁劝诫,脸上的表情显得不想领教。瘦巴巴的他从以前食量就很小。 「而且那里的半人份炒饭,怎么看都是满满一人份吧。而且拉面也很大碗,加起来多半有个三人份。」 剑护哈哈大笑。 「嗯,毕竟巧巧亭就是以大碗为卖点的店嘛。而且时绪学姊的油耗又很差。」 部下们松懈的谈话,让羽矢多也不由得脸颊一松。 根黑虽然并无加入对话,默默动著筷子,但似乎也吃得挺满意的。 (……皓月那丫头大概不肯停止计画吧。) 他产生了一种冲动,希望直到餐后甜点的杏仁豆腐都能悠哉吃完。 但现实终究没这么简单。 就在剑护吃得海鲜炒饭盘底朝天时,羽矢多背脊上闪过一阵恶寒。 紧接著就传来一阵强烈得甚至让身体感受到冲击的爆炸声。隔间用的薄屏风当场掀翻,更有天花板的灯掉下来,砸在羽矢多等人所坐的圆桌旁边。 「怎么啦?」 羽矢多照皓月交给他的剧本,大声吼叫。 部下们也不约而同绷紧表情。 雪菜与时绪都一声不吭,立刻进入随时能够应战的态势。这方面的反应,就透露出她们有著相当程度的实战经验。 服务生大为尴尬,走廊方面也可以听到店里的人开始喧哗。餐厅方面的异能者也察觉到异状,赶来这间贵宾室,但羽矢多的吼声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羽矢多在一阵淡淡的烟尘中继续大吼: 「这爆炸不是电线走火或瓦斯气爆那一类的小火灾。规模虽然小,但明显是爆裂物才有的威力。这是针对我们吗?」 看来我是当不成演员──羽矢多自己这么认为,但他有力的吼声所发挥的效果,似乎超出他的预期。 一名男服务生慌了手脚,赶紧跑过来解释。 「冤、冤枉呀!这事情对我们来说也很突然……!」 羽矢多暗自同情地想说:「这也难怪。」但他无异于有人质掌握在皓月手中,也只能遵守剧本演下去。 「既然你们说不是,那就叫你们大老黄亮来!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羽矢多指名要见红街中华街的头脸人物。 店员更加尴尬,转为几乎要哭的表情。 「这、这个……黄老他搭今天早上起飞的飞机,返乡回中国去了……!」 「……什么?」 皓月的剧本当中并未提到的突发事态,让羽矢多皱起眉头。 服务生似乎把他的这种反应当成是生气,拚命解释: 「羽矢多先生,还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马上去查爆炸的原因,为防万一,还请各位先出去避难……!」 (这……是表示皓月失误了吗?) 羽矢多觉得皓月不像会犯这种错误的人,暗自思量。 部下们等待他下令,服务生则还是一样慌张。 「现在攻击羽矢多先生,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还请您务必,务必不要把事情闹大……!」 鹰丸悄悄在他耳边说: 「……喂,羽矢多,如果想用爆裂物对付我们,就得一次炸死才有意义。我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圈套。」 他说得有理,但在皓月前来劝架之前,羽矢多还得多僵持一会儿。 但羽矢多尚未反驳,事态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喂!爆炸是发生在密室!」 「有东西被偷了吗?马上去清查!」 羽矢多听见这句从走廊上传来的吼声,暗自头痛。 (被摆了一道……!原来皓月那丫头真正的目标是这个!) 碧州楼夜间守卫森严。这里并不只是单纯的高级餐厅,同时也是祭夏老派的干部在日本停留期间的住处。 由于这里多次成为动乱的舞台,他们记取了教训,加装了监视摄影机,连夜间也不关灯,有适合战斗的异能者轮番过夜看守。 但白天由于另有一般顾客出入,虽然有更多耳目,但战力本身反而降低了。 何况有羽矢多这种其他派系的干部来到,戒备的目光也就会集中到他身上,让其他地方出现漏洞。 也就是说──羽矢多似乎完全被当成诱饵来利用了。 但话说回来,要是这时招出皓月的名字,又会惹她生气。 羽矢多泄气地点头回答: 「……好。总之我们就先出去。所有人不要松懈。」 沦为偷窃行为的帮凶,固然令他不痛快,但至少羽矢多与部下都并未受伤。从这个角度来看,皓月并未违反约定。 (她不惜这么大费周章也要偷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想来多半是不想被人知道东西是她偷的,才会特地拿我当诱饵……) 羽矢多打算将来再找她当面问清楚,现在先和鹰丸并肩走向店外。 剑护与根黑分别守在他们前后方,左右则有雪菜与时绪。 感觉就像搭了战车一样可靠,但纯以战力而言,也许更胜过战车。至少如果现在有一辆战车出现在眼前,羽矢多会同情战车上的人。 「这边请,请小心脚下。」 店员走在前面领路,剑护忽然抓住他的肩膀。 店员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那边转角有东西……你退开。」 剑护已经完全转为实战的声调。 他的皮肤渗出黑色黏液状的分泌物,开始将他连人带西装都裹住。 这种能力,是来自一个叫做「钢铁护手帕南佐隆」的神。 从皮肤渗出的黑色黏液就像甲虫的外壳,将剑护的身体包得密不透风,转眼间就变得有如钢铁般坚硬。 关节部分有著西洋铠甲般的接缝,不会妨碍动作。虽然重量会导致动作稍微变慢,但这种连枪弹都能弹开的防御力,非常适合用来战斗。 剑护更以分泌物构成双剑,分别握在双手上。 但他的剑并未斩杀到猎物。 他摆出战斗态势,却有一个鬼火似的圆形光点,从他身前轻飘飘地水平飞过。 羽矢多等人当场僵住。 剑护也错失了扑上去的机会,愣在原地注视这团光。 这个有人头大小的光球,轻飘飘地飞到墙壁当中。 「……那是什么玩意儿?」 鹰丸在身旁沉吟。 羽矢多不相信灵异现象,反而认为多半是别人在使用能力,但他想不到有什么能力会造成这样的光景。 羽矢多正觉得不解,雪菜就忽然软倒。 「雪菜?」 「喂,你怎么啦?」 剑护与羽矢多不约而同一起呼喊。 就在另一边,连默默不说话的鹰丸也昏倒了。 「鹰丸?连你也?」 「──嗯,好像睡著了……」 在一旁扶著鹰丸的时绪,声调也难得显得不解。 感觉不到毒气之类的攻击,也没有什么敌人存在的声息。 羽矢多无从掌握发生的状况,把鹰丸扛上右肩,将雪菜抱在左边腋下。 即使是羽矢多这样的壮汉,要同时扛起两名成年人,仍然十分吃力。 「鹰丸,你醒一醒!……可恶,这两个人我来扛,剑护和根黑在前面开路,时绪负责警戒背后。」 不吭一声就昏过去的两人,确实还有呼吸。身上也没有外伤,看起来就只是安详地睡著了。剑护一边警戒一边回头说: 「老板,一次扛两个实在太勉强了啦!一个交给我……」 这时有个发出淡淡光芒的白色光球,从他脚下冒了出来。 羽矢多瞪大眼睛。 这个光球,就和先前从众人眼前横切过去的鬼火状光球是同性质的。 羽矢多还来不及出声,光已经碰到剑护膝下,就像生物似的钻进他体内。 剑护立刻再也说不出话来,当场昏倒。 「喂,剑护?」 (鹰丸和雪菜也是被这东西给弄昏的吗……?) 又有一颗光球轻飘飘地钻过墙壁飞来。 羽矢多赶紧闪避之余,对根黑下令: 「根黑!你一个人先走!去把这状况通知外界!我们一边扛这小子,一边小心前进!」 不知不觉间,连领路的店员都昏倒了。 根黑丝毫不显犹豫,以出闸猎犬般的势头在走廊上飞奔。他躲开飘浮的光球,好几次变更行进路线,转眼间就消失在这阵淡淡烟雾的另一头。 他的身手绝非常人所能跟上。 留下的羽矢多先将雪菜交给时绪背负,再用空出来的左手重新抱好剑护。 「根黑的身手我们可学不来啊。我们慢慢来就好。」 时绪忽然歪了歪头。 「……老板,雪菜好轻……」 「啊?」 雪菜个子瘦小,轻是当然的,但当羽矢多将视线转过去,顿时僵在原地。 被时绪背起的雪菜,连人带著衣服转眼间变得愈来愈透明。 伸手想去抓却抓了个空,接著羽矢多扛在身上的鹰丸身体也开始消失。 羽矢多束手无策,时绪用力将他推开。 立刻就有一个光球从眼前掠过,就在他坐倒在地的同时,剑护的身体也开始消失。被弄昏的三人转眼间就完全消失。不知不觉间,连店员也已经不见踪影。 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们就这么消失无踪,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在场。 现场并未留下任何尸体、血迹或衣物,著著实实地就像烟消雾散似的消逝。 就连羽矢多也脑子里一团乱,说不出话来。 ──古代中国的庄子谈过蝴蝶之梦。 他在梦中变成蝴蝶,飞上了天。 一会儿他醒来后,觉得十分迷惘。 是他作了蝴蝶飞天的梦。 还是现在清醒的自己,才是蝴蝶所作的梦呢── 现在羽矢多就切身感受到这种徘徊在现实与梦境的界线上的感觉。 羽矢多茫然若失,没过多久,就有好几个光球从他前后逼近。 这当中并不存在能够躲开的空间。 时绪注意到状况,朝墙壁举起一只手。 然后她默默以极端沉重的一拳,轻而易举地打穿了走廊的墙壁。 献上斧头的贵妇特拉姆凯尔娜的异能,就是能在一瞬间对打击施加铁块般不合理的分量。为了承受这种重量,特拉姆凯尔娜异能者的骨骼,都有著像弹簧般强韧的刚性。 这轰隆巨响与冲击,让羽矢多总算回过神来。 羽矢多与时绪不约而同往打坏的墙壁另一头倒了过去。 「唔……!时绪,不好意思!多亏你救了我!」 「竟然在发呆,真不像老板会做的事……总之我们先脱身再说,对不对?」 两人一边提防周围的光,一边慎重起身。 这里是个奇妙的空间。 四面八方都被墙壁围住,哪儿都没有门。但天花板上开出了一个疑似以爆裂物炸开的洞。 看来皓月的部下,就是从楼上入侵到这里。 时绪打坏墙壁的冲击,让爆炸的烟雾更加混杂,看不清楚墙边的情形,但从天花板射下的光线正下方,放著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个盒子的尺寸并不起眼,只刚好可以放在手掌上,但由于受到黑暗中的一道光线照耀,莫名的很有存在感。 侧面是有光泽的漆黑,形状则几乎是正立方体。这样东西外观朴实,但就是让羽矢多看得目不转睛。 他并不是看得著迷。 如果要举例来说,大概就像是不小心与饿著肚子的猛兽对看到一眼,而陷入不能轻举妄动的状况。 这个盒子的盖子已经完全掀开。 时绪茫然开了口。 「……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什么?」 羽矢多听过人名的部分。玛丽安娜是一位工匠的名字,留下了许多与迷宫神群有关的神奇器物。虽然连是什么时代的人都不清楚,但冠上这个名字的货色,几乎都伴随著没什么好事的奇闻轶事。 时绪抓住羽矢多的西装。 「……老板,那个,和我在卡迈恩爵士的资料上看到的很像。我想应该是被指定为危险物品而且下落不明的神具。虽然我忘了是几亿圆,但确实有悬赏金……」 卡迈恩是行商会在欧洲地区的重量级大老。时绪是归国日侨,现在属于山之内派,但和欧洲的行商会也有来往。 「所以他们是把危险的货色藏在这红街里啊?说不定这和这场动乱有关,我来收走这盒子,你专心想办法脱身……」 时绪抓在他西装上的手指突然放松了力道。 她已经在羽矢多身旁安详地睡著。看来是在她本人不知不觉间,碰到了光球。 相信她的身影也很快就会消失。 羽矢多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咬紧了牙关。 (皓月……那丫头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们牵连进这样的事态里吗……?) 羽矢多别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这事态是否在她意料之中都不知道。 他决定先伸手去拿盒子再说。 时绪说这是危险的货色,但盖子都已经打开。说不定在四周飘荡的光球,正是装在这盒子里的东西。 羽矢多以低得像是在爬的姿势奔跑,伸手想去抓掉在地上的盒子。 这时一个白色光球就从他脚下的地板,彷佛早就在等他踏入陷阱似的窜了出来。 羽矢多寿宗在不知不觉间,踏上了这个光球。 ? 月代玲音在作梦。 那是他小时候的记忆。 那是个闷热的夏天。 周遭的大人们,全都穿著黑衣。 才刚上小学的玲音,也听大人的话穿上黑色丧服,牵著小他两岁的妹妹的手,仰望挂了双亲照片的祭坛。 双亲死了。 母亲与父亲一起死在车祸之中。 他幼小的脑袋,并未充分理解到突然来临的死亡这样的概念。 他勉强知道那令人悲伤,以及以后再也见不到双亲。 然而……这真的令人悲伤吗? 葬礼平静的进行期间,年幼的玲音思绪一直停摆。 ──再也不用害怕巴掌了。 也不用在妹妹香恋挨打时,拦在中间帮妹妹挡了。 被拿香菸烫、被面无表情地勒脖子、被还装著酒的玻璃杯砸,这些情形也都不会再发生了。 被从公寓大楼的楼梯推下去而骨折时,的确得到了温和的对待,但伤势一治好,又开始受到虐待。 暴力主要来自母亲,但父亲工作很忙,始终很少察觉到这种情形,而且察觉到后也不认为事情严重。 失去双亲多半是令人悲伤的。 也会担心接下来要怎么过活。 然而── 他就是无法否定自己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 妹妹香恋似乎也察觉到哥哥心中这种复杂的想法,什么话都不说。 这对变得孤苦无依的兄妹,看在周遭的大人眼里,也许像是因为悲伤而茫然自失。 葬礼意外地豪华。 双亲的职场是一流企业真名井制药。 母亲为了养育子女而留职停薪,但碰巧因为有事要办,与父亲一起前往公司,结果就在回家路上发生车祸而丧命。 职业灾害保险给付是不用说,再加上公司方面的慰问金与人寿保险,金额相当高,但玲音兄妹年纪还小,对这些情形并不清楚。 尽管察觉到亲戚当中有人为了要不要扶养玲音与香恋而起争执,但不太像是互踢皮球,比较像是觊觎这笔钱的人,与察觉这些人意图而想保护玲音兄妹的人之间的拔河。 双亲在火葬场焚化时,玲音兄妹呆呆站著不动,忽然间有个人走到他们身边。 ──这个人高大得让他们需要仰望。 这个壮汉在葬礼中也一直很醒目,只见他这时叫几名像是部下的人在一旁等候,朝玲音兄妹走了过来。 与其他大人相比,他的存在感显得鹤立鸡群。 不但体格高大健壮,全身更散发出一种气势。 他在玲音身前蹲下,将他轮廓很深的精悍脸孔正面对向玲音。 他的眼神也强而有力。 他的目光似乎不把玲音纯粹当成小孩子看待,而是当成一个人来鉴定。 玲音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而觉得困惑,他用双手牢牢抓住玲音的肩膀。 「……玲音、香恋。我是你们爸妈的……大学时代的学弟。你们爸妈……从以前就很照顾我……」 壮汉那英气逼人的双眼,已经热泪盈框。 玲音注意到了。 (……这个人,多半远比我们更为爸爸妈妈的死而悲伤……) 玲音觉得连哭都不哭一声的自己好无情。 他从怀里拿出名片,先放在专用的盒子里,才交到玲音手上。 「如果有什么事……不管是钱的问题还是亲戚的问题,还有其他任何问题都没关系,只要发生任何困难,一定要联络我。为了你们过世的爸妈,我一定会帮助你们。我是羽矢多──羽矢多寿宗。你可千万别弄丢了这张名片啊。」 他报上姓名后,用一双大手在玲音与香恋头上摸了摸,然后用双臂将他们紧紧抱在怀里。 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与力道,都是玲音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妹妹香恋似乎也是一样,尽管觉得不解,但并不显得抗拒。 「这个……谢谢你,叔叔。」 玲音小声道谢。 羽矢多不改脸上沉痛的表情,点点头后,慢慢站了起来。 玲音一边将自己目送的高大背影牢牢烙印在脑海中,一边反刍著他的姓名。 (羽矢多……寿宗……?) 看在玲音眼里,他的背影远比亲生父亲更像个父亲。 ? 当玲音从这个心痛多于怀念的往日梦境中醒来,好一会儿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这个地方像是老旧的图书馆。 玲音似乎趴在馆内的书桌上。 他一抬头,立刻觉得不对劲。 这里的风情和日本的图书馆不一样。 眼前有著咖啡色的巨大木造书架高高耸立,架上有著一排排没有书名的书背。 玲音抬头望去,想看看书架到底有多高,却皱起了眉头。 ──看不见天花板。 头上有著白色的雾气,书架顶端没入雾气当中,一路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本以为已经从梦中醒来,但似乎仍在梦中。 玲音接著望向四周。 成排书架旁边,有著另一张桌子,大量没有书名的书本在桌上堆得半山高。 桌子前面放著一张木制的椅子。 玲音察觉到书堆另一头有人,便要朝对方走去。 书桌另一头的人听到脚步声,抢先开了口: 「……嗯,你醒啦?呃……月代玲音,你是日本人吧?算了,你先坐下吧。」 这人说话是男人口气,但嗓音无疑是个少女。 玲音有种难以违逆的感觉,乖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呃……这是……梦?」 玲音想弄个清楚,问出了这种有点状况外的问题。 书堆后传来少女小小的笑声。 「这个问题还挺难回答的。你自身的存在不是梦,但这个世界本身,包括待在这里的我在内,就像是由一个叫做『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神所作的梦。你们是连同实体一起被请进这个梦中世界──这是我的解释,但其实我没有把握。就凭我们人类,要正确掌握『迷宫神群』是很困难的。要是我弄错了还请见谅。」 「……对不起,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算是梦里的胡言乱语,还是太严重了点。 但这个被书堆遮住的人物,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玲音的感想。 「你这么老实很好。这也没什么好不懂装懂的。照这样子来看,你连自己为什么身在这里都不知道吧。」 玲音陷入沉思。 梦这种东西,本来是在被窝里作的,而睡前的记忆应该也会在就寝的时候中断。 但现在玲音的记忆,却断在红街中华街。 天空浮上一轮格外巨大的白色满月,然后…… 「……对了,有很多像是鬼火的光球飘过来……」 「没错。然后你就替跟你一起的女生挡住光球。这就成了让你在这里遇到我的导火线。」 玲音试著用右手握住左手。 有触感,也有体温。自己本身的存在不是梦,怎么想都是血肉之躯。 但四周的景色却显然很假。 高耸通天的成排书架、被大堆书本遮住而看不见的少女,就连吸进的空气无臭无味的程度,都酝酿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想起了先前少女说的话。 「我是血肉之躯……这里是神的梦里?」 感觉得出少女点了点头。 「也难怪你没办法相信。立可德利克离开现象的根源后,这一百年左右都沉睡在玛丽安娜的珠宝盒里。但因为珠宝盒被人打开,所以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小小的动乱。为了把打翻的玩具箱收拾乾净,不好意思,我要你帮我的忙。因为现在的我没有肉体。」 「帮忙……要帮什么?」 神奇的是玲音并没有不祥的预感。 也不知道是想像危险的感觉已经麻痹,还是因为这个人说话听起来很善良。不管怎么说,玲音就是对这整个状况太过乐观。这里的景色不太给人现实感,多少也造成了影响。 「在『现实世界中』找出立可德利克,然后回收四散的宝石。基本上就是这两件事。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会回答你,但现阶段就算我回答,你多半也听不懂。直接看看『现实』应该会比较快。」 玲音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是搞不太清楚啦……可是如果这里真的是这个神的梦中世界,那这个神应该是在梦的外侧吧?梦不是在脑子里作的吗?」 少女在书堆另一头拍了拍手。 「你这个问题切中要点,真让我吓了一跳──首先,对于你的疑问,我也尚未得到正确的答案。你所问的这句话,也就是在问『神的梦中世界』存在于何处。一般来说,人类作的梦终究只是大脑创造出来的幻觉,但迷宫神群立可德利克并不存在可以称之为『脑』的器官。他多半甚至不是『生物』,是一种几乎和鬼魂差不多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不是人类的鬼魂,应该算是『诸神的鬼魂』。」 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让玲音脑子里一团乱。 她继续说道: 「现在你和我所待的这个梦中世界位在『哪里』,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之所以用梦来形容,并不是全照字面意思在用,而是因为这里是个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界线很模棱两可的地方。多半也就是所谓异次元或亚空间之类的地方。立可德利克所作的梦,也许就像是一个在异次元创造出来的沙盒。也就是说,立可德利克未必存在于这个盒子外侧──这就是我的见解。不知道这么说你听不听得懂?」 玲音以呆滞的眼神看著正前方。她的话毫不留情地右耳进左耳出,在脑子里什么都没留下。 玲音勉强能够理解的,就是如果这是梦,那就是个无意义的妄想;如果不是梦,那就是个远超出玲音知识范围的现象。 「还好,总之……我差不多想回去了,这里既然是梦,应该就会醒吧?」 克蕾亚等几个朋友多半也在担心,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丢下妹妹香恋一个人不管。 双亲在他年幼时过世后,玲音与香恋就由祖父母收养,但祖父在三年前过世,祖母也在去年过世。 双亲的保险金、公司的慰问金,再加上从祖父母那儿继承来的资产都不少,包括学费在内,今后十几年应该不愁吃穿,但他们就只有两兄妹相依为命。 要是哥哥玲音消失,香恋就未免太可怜了。 少女的声音回答说: 「这不成问题。只是……刚才我也说过,我要你帮忙回收四散的宝石。这也许会拖到几个月,甚至几年,但还请你让我利用你脑中这个时代的知识,而且我们要暂时共同行动。由于我这边的状况也很紧急,很遗憾地我没办法给你拒绝权。还请你就当作是运气不好,死了这条心吧。」 「咦?」 玲音感觉到情势隐含危险,吓了一跳,结果木制的椅子就像软体生物似的绑住他的手脚。 扶手与椅脚分别缠住手腕与脚踝,甚至一路缠上脖子,就这么将他固定得动弹不得。 「呜、呜哇哇?等、等一下!我反对暴力!干嘛?我要怎么做才好?总之我觉得这样不好!你想想看,有事要拜托就应该好好讲啊!」 「……嗯,相当难看,很好。我不会弄痛你,你就这么乖乖不要动。」 少女从书堆后站起。 对方的模样实在太眼熟,让玲音瞪大了眼睛。 港诚高中制服外套,加上金色的马尾── 这位以现役高中女生而言拥有太惊人高规格的老朋友,笑眯眯地看著玲音。 「……克、克蕾亚?喂,这在开什么玩笑?」 少女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按了按克蕾亚柔嫩的嘴唇。 「你放心,我只是模仿她的外表。由于契约需要,我要从你身上夺走你们所谓的初吻……所以我才好心想说至少换成你意中人的模样。」 「咿……?」 玲音发出少女般的尖叫声。 他背上起鸡皮么疮,想用体重让自己连人带椅往后倒。 但椅子仍然牢牢定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明知谁也听不见,仍然拚命呼喊。 「不对不对不对!我反正追不到真货,所以就拿冒牌货将就?就算是作梦,做这种事情也未免太让人看不下去了吧?不要!我会被强暴啊!」 变成克蕾亚的少女苦笑之余,用指尖按住眉心。 「没想到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嘛。也好啦,有这点愉快的反应,我也比较不会有罪恶感。我终究没有实体,其实也可以解释成这一吻不算数……不过你就当作是『梦中』小小的甜头吧。」 她大步走来,双手捧住玲音脸颊。 没有皮肤被人摸到的感觉。感觉就像有一阵密度稍高的风吹过脸颊。 「……你、你该不会是鬼?」 对这个有著克蕾亚的外表而「不是克蕾亚」的东西所产生的嫌恶感,让玲音额头冒出冷汗。 少女以惹人怜爱的表情微笑: 「你这一说我才想到,我都没做自我介绍呢。我是仿『记录者』──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异能者,继承玛丽安娜的珠宝盒,将我们的力量记录在『这里』的人──而成的一种所谓人工智慧。虽然我们活著的时代里还没有这样的名词,但比对你的知识后,最接近的形容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人、人工智慧……?」 少女目光低垂,慢慢把脸凑向一头雾水的玲音。 「详细情形我日后再陆续告诉你。我想,我们会来往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嘴唇互碰。 这次仍然没有碰到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发麻的振动,一瞬间从嘴唇传到舌头,从舌头传到喉咙,再从喉咙传到脑海深处。 「唔?」 「……很抱歉利用了你的善良。我要承蒙你照顾一阵子了──」 玲音的意识在一阵脑髓发麻的异样感当中转黑。 他昏过去的瞬间,脑海中浮现的光景,是一轮满月挂在昏暗夜空中发出耀眼金色光芒的威仪。 二 归还者们的忧郁 「针对水门市红街附近发生的集体失踪案,至今仍未找到有力的线索。包括尚未确定的案例在内,还有三十三名失踪人士──这个事件实在太神秘了。」 「是啊,不分男女老幼,从学生到社会人士,各式各样不同立场的人,在水门市市中心的一定范围内,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突然失去踪迹。考虑到人数与发生范围,要认为是绑票之类的行为,多半会太牵强──似乎还有些怪力乱神的谣言,说有人看到别人就在他眼前突然消失。即使这种情形实在不可能发生,但整个事件还是给人一种费解的印象啊。」 「相对的,当初下落不明的人们当中,有二十人已经各自在市内的其他地方被人发现,并由警方保护。现在警方也正在进行搜索,但受警方保护的人们,似乎全都没有失踪当天以后的记忆,所以并不清楚任何详细情形。本节目的主播清家翼也是失踪者之一。如果各位观众有任何与失踪者有关的消息,还请务必对警方的搜查本部提供情报。」 「但愿尚未被找到的各位失踪者,都能快点平安回来。」 液晶萤幕上的新闻节目播报员与评论家,都一副事态严重的口气。 月代香恋在床上抱膝而坐,目光直盯著电视画面。 「……明明就因为代打上节目高兴,有够做作……」 她不是真心咒骂。 现在的她在精神上就是如此精疲力尽,得靠迁怒电视节目才能维持冷静。 她连房间的灯都不开,把脸埋进自己膝盖之间,咀嚼孤伶伶一个人的无助。 ──大她两岁的哥哥月代玲音,在一周前失踪了。 到现在还完全没有消息。 起初几天她就只有满心的不安。 她期待哥哥会若无其事地回家来,因此对一点点声响都会有所反应而睡不著,即使睡著也会作恶梦,希望醒来时哥哥已经回来的淡淡期望一再遭到辜负。 这一周来,香恋连学校都请假不去。 香恋对担心她而来访的班级导师应对得很体面,精神却已经濒临崩溃。 电视节目聊到下一个话题,香恋仍抱著膝盖坐在床上不动。 ──关于这次集体失踪事件的受害人,突然跑回来的例子并不少。 舆论中还有人用到「神隐」这种老掉牙的形容,相信哥哥玲音一定也会在几天内就回来──香恋就是透过这么说服自己,勉强维持住了精神上的平衡。 「……笨老哥,就是因为你丢下我,自己跑去什么蛋糕店,才会遭天谴……」 即使不是发自本心,自言自语说出口,还是多少能够转移心思。 香恋勉强将人工的怒气转化为气力,提起了沉重的脚步。 「……去一趟便利商店吧。」 这句没有人听的自言自语,当然得不到任何人应声。 要是哥哥在,应该就会说:「晚上出去很危险」而跟过来。 香恋极力压抑寂寞,走向玄关。 刚走出家门,就看到电梯正好上来。 电梯里有一名她认识的女性。 这位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围裙装,有著一头黑色长发的清纯美女,一和香恋打照面,就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 「香恋,晚安。你正要出门?」 「啊……静枝姊,你好。」 她──十和田静枝,是哥哥玲音去打工的红茶店店长。这家店不是咖啡馆,是一家专门提供茶叶与红茶专用餐具的小店。 从玲音失踪后,她就因为担心香恋,几乎每天都来探望。 「这个……我要去便利商店,可以请你在里面等我吗?」 香恋不介意让她进家门,但家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招待客人。 「啊啊,那我也一起去。晚上出门不是很危险吗?」 静枝说著像是她哥哥会说的话,再度走进电梯。 两人在狭小的包厢里开始谈话。 「……静枝姊也很伤脑筋吧?我那个笨老哥这么多天没去打工……实在很不好意思。」 「真的。等他回来,可得要他做一大堆工作才行。」 静枝关心香恋,不让气氛转为阴沉。 香恋明明知道,但还是不由得嗓音发颤。 「……哥哥他,会回来吧……?」 静枝轻轻从背后拥抱香恋。 一阵淡淡的甜香中,还闻得出清爽的红茶香气。 香恋原本差点就要哭出来,却也因而微微收起了眼泪。 「不用担心的。跟他一起的朋友不就已经回来了吗?玲音虽然有点迟到,但相信他一定也差不多快要跟克蕾亚一起回来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开导小孩,始终极为平静。 香恋感谢静枝的温言安抚之余,对顺带跑出来的另一个名字却五味杂陈。 (对喔……笨老哥说不定和那个人一起……) 香恋压抑住内心深处沉积的情绪,手放到静枝手臂上。 「……静枝姊,谢谢你,我没事的。」 电梯已经抵达一楼。要是被别人看到这种情形,还真有可能被误会。 香恋一边和她并肩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一边思索。 静枝应该还只有二十五六岁左右,但听说她双亲已经过世,也没有兄弟姊妹。 虽然不曾听她提过亲戚,但想来多半是孤苦无依。 但她一点都不显得寂寞。 相信这一定是因为她自己很珍惜周遭的人们。静枝连对只是打工店员的哥哥,以及这个店员的妹妹香恋,都会如此挂心,但这对她而言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静枝小声说道: 「香恋你好坚强……真的好想叫那些乱了方寸的人向你看齐。」 香恋歪头纳闷,心想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或许是因为有太多事情都还不清楚,也没查出什么像样的事实,大众传媒的报导也模糊了焦点,并未发展到会令人乱了方寸的地步。除了揭露部分失踪者隐私,让他们亲人曝光的报导以外,多半都是连取材的立足点都尚未确立,这就是香恋的感想。 在这个将近有一百万居民的水门市里,只发在红街周边的狭小区域,整件失踪案只有「区区」五十人左右的,而且其中二十人已经回来。 如果不是相关人士,多半会怀疑这只是谣言之类的情形。事件刚发生时,甚至有传闻怀疑是电影新作的宣传手法。 认为主谋是美军、自卫队或其他国家势力与新兴宗教等老套的阴谋论也都有人提出,但几乎都只是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主张者的愿望,并未超出妄想的范围。 在香恋看来,社会情势还算稳定,总觉得静枝说得太夸张了。 「静枝姊你说乱了方寸的人,是指谁呀?」 香恋单刀直入地一问,静枝就落寞地微笑著说: 「是我认识的人,例如我过世的父亲生前的同僚,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似乎是有好几个位高权重的人消失,搞得一团乱。」 「喔……原来如此。」 如果有工作上的相关人士或公司人员下落不明,会乱了方寸也无可厚非。 香恋虽然在静枝面前故作坚强,但要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情绪就会不稳定得连自己也知道很危险。 「说到这个……媒体都不太报导这种情形呢。」 静枝露出苦笑。 「……是啊。可能有点勉强吧。其实啊,失踪者并不是只有报导中提到的那些人,也有些人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失踪……我是局外人所以也不清楚,但包括已经回来的人在内,好像已经有一百人左右失踪。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静枝深深叹了一口气。 「今天早上,不就有回来的人接受电视节目的访谈吗?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失踪,还说什么只是突然变得很困,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待在家里,已经过了好几天,还因此吓了一跳……你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谁知道呢……可是实际上就是这样吧。」 香恋对此并不怀疑。 理应是一起失踪的哥哥那些朋友── 宗方英太郎与胡桃泽姬想华,都是从失踪算起的第三天,就在自己家中被人发现。 当事人对失踪期间没有记忆,不知道空白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香恋直接从他们两人口中听说过情形。 『以三天后才醒来的情形而言,肚子完全不会饿啊。』 『醒来时发现昏过去前不久才喝的咖啡滋味还留在嘴里……』 ──也就是说,即使现实世界当中已经过了三天,他们自身的时间却只过了几分钟,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他们担心尚未回来的玲音与克蕾亚,自己则抢先一步回到了日常。 「根据我从哥哥的朋友那边听来的说法……我觉得和一般的失踪不一样。」 静枝嘴角一歪。 「……是啊,真的是……好伤脑筋。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这句话让香恋觉得不对劲。 香恋觉得静枝对于现在发生的事情,连一些香恋毫不知情的事情都知道。 香恋正要问,她就住了口。 香恋侧目一瞥,发现静枝的表情就像石像似的僵住不动。 她脸色苍白不单是因为月光与路灯的色调,而是真的面无血色。 除了玲音与克蕾亚以外,她还另有认识的人失踪──香恋猜到这一点,默默握住静枝的手。 静枝也不发一语,回握她的手。 香恋觉得她的力道拿捏得和哥哥有些相似。 ? 「唔……唔……」 玲音睡昏头而想翻身,却注意到身体太重而微微睁开眼睛。 苍白的月光从窗户射进,让室内还算明亮。 (奇怪……?这里……是哪里……?) 背上的床睡起来不像是自己家里的床。 月光照耀下微微看得见的天花板,也显得十分陌生。 直式日光灯管已经关掉,但仍看得出昏暗环境中的石膏板质感。感觉这里不是医院,就是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玲音慢慢吸一口气,结果有一阵洗发精的甜香味让他脑袋一昏。 身体依然沉重得不自然,而且除了头以外,几乎全身都感觉得到一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熟悉的气味让玲音脸颊抽搐,但还是将对著天花板的视野缓缓往下挪动。 从窗户射进的月光,照得一头金发发出白色的光芒,更看到有一条眼熟的缎带绑起了这头金发── 「……克蕾亚?」 「……嗯……」 这位从小就认识的少女一边昏睡,一边微微呻吟。 她的脸在玲音胸口上所以看不见,但玲音不可能认错人。 (不对,可是……记得刚刚我才作过假的克蕾亚出现的梦……) 玲音小心提防自己睡昏的脑袋。 真要说起来,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会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玲音也很清楚愿望与现实之间,存在著一道实在太深太宽的鸿沟。 ──然而,她那令人想入非非的体温、柔软,以及甜美的香气,令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身在现实。 「……克、克蕾亚同学?你醒了……吗?」 尽管相信自己并未认错人,但状况实在太离奇,让他嗓音发颤。要是她一抬起头,就露出无脸妖怪的脸孔,玲音反而还比较能接受。 但她跳脱玲音的预测,揉揉惺忪的睡眼,慢慢抬起她眉目清秀的脸孔。 「啊……玲音……?早啊……」 连睡昏头说的话都很可爱。 玲音以钢铁的意志撇开视线。 「……是,早安……那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状况……?……唔咦?」 克蕾亚似乎总算察觉自己是拿谁当肉垫趴著睡。 她动摇过度,甚至没办法跳起来,当场定住不动。 「……玲音……?这个,这……是梦?」 「……难免都会这样想吧。可是体温之类的又很像真的……而且这里,总觉得有点眼熟……」 只看天花板的时候并未注意到,但墙边的置物架与办公桌的排列方式的确令他眼熟。 克蕾亚也小声说: 「国中的……保健室?」 对玲音他们而言,是短短一年半前还经常会来的地方。 当时克蕾亚经常贫血,每次都由玲音照顾她。包括陪她到保健室休息,或者送她到接送的车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里的确充满回忆,但并不是上了高中后还会来的地方。 在深夜的保健室床上叠在一起的两人,都一动也不动。 玲音动弹不得。他紧张得全身僵硬。 克蕾亚不动。也不知道是她也在动摇,还是觉得自己还在作梦,总之就是没有要动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两人开始在意起彼此的呼吸声,玲音忍耐不住寂静以及沉默,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说到这个……你上了高中以后就不再贫血了吧?国中的时候还经常昏倒说。」 克蕾亚小声回答: 「啊……嗯。听说那是遗传。我们家族的人在成长期身体状况特别不稳定。虽然听说几乎所有人都像我那样,属于轻微的案例,但我妈就是例外,病情很严重,就是这种病的后遗症让她变成那样……」 玲音本以为只是贫血,听到这意外的事实令他吓了一跳。 克蕾亚母亲的情形他也很清楚。 她是个清纯而和善的美女,但四肢残障,常态性地过著坐电动轮椅住院的日子。 虽说是住院,但她居住的文槻综合医院特别室,设计上就和一般公寓大楼没有什么两样,生活空间该有的样子都完美齐备。 专用的浴室、厕所、厨房不用说,还有客厅、寝室、衣柜间与私人房间,感觉就像医院一角附设了一间样品屋。 克蕾亚自己也几乎都住在这里,自己家的公寓大楼反而变得与空屋无异。 照她母亲的说法是:「我家那栋空屋是文件上的住址。」 玲音也曾怀疑过,即使是医院经营者的亲人,但法律上真的有办法做到这个地步吗,但这种事情也轮不到第三者插手去管。 玲音小声说: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的病情竟然是遗传的。」 「因为我瞒著你呀。现在病情已经平稳,我才能放心告诉你……当时我真的有点担心我会不会跟妈妈一样不能动。」 克蕾亚也过意不去地小声回应。 「玲音你这么善良,一定会连不必担心的事情都担心,不是吗?我……与其让你担心,我还比较希望能跟你一起无忧无虑地欢笑。本来我不打算跟你说的──但是刚睡醒,害我说溜嘴了。」 又是一阵沉默。 玲音总觉得这时候说话就显得很逢场作戏,对自己的口才之差觉得实在很受不了。 克蕾亚忽然像只猫似的,用脸颊去磨蹭玲音的衬衫。 「……好暖和。好舒服,我可以就这么睡个回笼觉吧……」 「……不对,不行好不好!我们都该起来啊!」 玲音露骨地慌了手脚,这才总算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早在醒来时就应该立刻先起来再说,但他一再输给了欲望。时间已经进行到差不多快要无从辩解的地步。 「……啊,我贫血~~」 玲音想分开两人,克蕾亚则胡闹著抓住他不放。 以开玩笑来说她未免太用力,让玲音更加慌了手脚。 「你这摆明是骗人吧。而且我总算想起来了!英太郎和姬想华跑哪儿去了?我们明明应该在红街才对……!」 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同学年女生会有的丰满胸部弹性,让玲音方寸大乱,但他还是强行坐起上身。 克蕾亚也总算坐起,和他并肩坐在床上。她似乎还有点睡昏头,小小打了个呵欠。 「呼啊……我看这只是梦吧?光是和玲音一起睡在这种地方,就很不合常理了。」 「这个嘛,我也是这么想啦……」 玲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尖锐的声响与麻刺的痛觉,还是让他觉得这只可能是现实。 他再次回想先前所作的那个奇妙的梦。 一个有著许多书架高耸入云,像是图书馆的地方。 外表变成克蕾亚,自称是「记录者」的少女── 当他身在其中,对这两个梦都不觉得是梦,但实际醒来后,就觉得似乎也有可能真的是梦。 「……克蕾亚,你睡著的时候,有没有作什么怪梦?」 「怪梦?怎样的梦?」 克蕾亚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听她这么一问,玲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说什么也讲不出他和假的克蕾亚接吻过。 「例如说……人在一个书架高得离谱的图书馆之类的。」 「图书馆?我根本没作梦呀。我在这里醒来,发现趴在你身上的时候,还以为这个状况才是梦呢……而且我们为什么会睡在这种地方?看起来又不像是你带我来的……」 玲音也回答不了这个疑问。 是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在下意识中走到这里来,还是被别人带来? 不管怎么说,孤男寡女待在深夜的学校里,这样的状况并不寻常。 玲音的目光在保健室内扫过一圈。 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晚上十点多的位置。 「十点多……所以我们睡了将近八个小时吗?总之先出去再说吧。也得去找英太郎和姬想华才行……而且香恋多半也会担心我。」 「嗯,我也得和妈妈还有伯伯联络……呃……啊!」 克蕾亚下床之余,发出觉得不解的低呼声。 「玲音……你的手机,有带在身上吗?」 「……呜啊。」 他们两人都把行动电话放在书包理,而现在书包不在他们手边。 克蕾亚先前一直泰然自若,转眼间就乱了方寸。 「怎么办,连钱包也没有……!不对,反而要担心书包啊!里面装了很多课本还有笔记本啊!」 被迫面临现实中的难题,让玲音也跟著忧郁起来。 「呃……不过书包也许还放在红街,今天我们就先离开这里回家一趟吧。先去我家,我家电话借你打。」 从这所国中走去,玲音家会比克蕾亚家要近。 克蕾亚也走向窗边。 将宽广的校庭照得苍白的月亮十分耀眼,甚至有种幻想的气息。pu跑道的凹凸,让反射出来的光线多了粗犷的质感。 「克蕾亚,我们就从这窗户溜出校庭吧。我先出去,从外面撑著你。」 「嗯,了解。」 要在校内通行是有困难的。 保健室的门还可以从内侧打开,但铁门已经放下的出入口就没这么简单,而且他也不希望触动防盗装置而被保全公司发现。无论如何辩解,他都不觉得能让旁人相信他的清白。 玲音先从窗户爬到外面,并伸手去扶跟著出来的克蕾亚,小心翼翼地把她接到室外放下。 她紧抓著玲音著地,然后在他耳边说: 「晚上的学校,好像还挺好玩的。就好像在玩试胆游戏。」 「……没想到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嘛。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办试胆活动倒是还好……」 克蕾亚与苦笑的玲音形成鲜明的对比,开心地说: 「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独处了吧。上了高中以后,几乎随时都和姬想华还有亚里亚他们在一起,玲音家里有香恋在,打工的地方又有静枝小姐在……」 她列举出这些熟人的名字后,忽然放低了声调。 「等等……我忽然想到,玲音身边的女生会不会太多了点?像今天你又认识了芙罗拉姊和弗娜姊她们……」 「那只是多而无当,一根旗都没竖起来……而且除了香恋和静枝以外,都是透过你才认识的吧。」 玲音怕她想太多,先做出这样的辩解再说。 克蕾亚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手抵著下巴思索。 玲音则针对接下来的逃脱路线思索。 正门太危险。不但有监视摄影机,门又高,也很少可抓可踏的地方。如果硬要翻过去,姑且不论玲音自己,克蕾亚很有可能会受伤。 最重要的是正门附近的道路车流量多,也容易被人看见。 (虽然光线很暗,但体育馆后面的铁丝网应该翻得过去吧……而且外面那种小路也没什么人经过。) 玲音盘算完,就听到克蕾亚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该不会,太大意了……?」 「嗯,你要小心。要是触发防盗装置就很麻烦,我们还是赶快出去吧。」 玲音轻轻推了一下克蕾亚苗条的肩膀。 她一瞬间歪歪头,接著点点头。 「……啊,嗯。就是说啊,很多事情都得小心才行……那么,我们要从哪里出去?」 「我想翻过体育馆后面的铁丝网是最轻松的。得小心别勾到裙子喔。」 两人一起沿著校舍行走。 或许是因为校庭够明亮,并不怎么觉得害怕。 玲音是因为在克蕾亚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懦弱而逞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就是觉得不太真实。 身体是真的,意识也很清晰,但就是摆脱不了觉得自己还身在梦中的感觉。 克蕾亚从背后轻轻握住玲音的手。 玲音也自然地回握。 比起缅腼或难为情,他选择优先满足想摸到些什么来确定自己存在的奇妙欲求。 冰冷的月光下,彼此的体温带来了安心感。 两人沿著校舍一直走,来到体育馆旁。 再往前过去,月光就会被体育馆遮住,显得格外阴暗。 克蕾亚似乎觉得毛骨悚然,用力抱住玲音的手臂。 「……玲音,对不起。可以让我这样吗?」 「我反而觉得甜头太多,很担心会遭天谴。」 他忍不住说出真心话。从刚才他就觉得自己在大桶大桶地泼洒一辈子的运气。 月光被建筑物遮住,两人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行走。 为了翻越铁丝网而放开的手,在顺利出了学校后,又牵在了一起。 ? 玲音住的公寓大楼,是屋龄约三十年的十层楼建筑。 这是过世的祖父母买来养老用的房子,虽然经过改建,但仍四处透出令人无法否认的老旧。 玲音搭上速度很慢的电梯,按下八楼的按钮。 走路几分钟的距离就有便利商店。他是很想为了讨妹妹欢心而买个泡芙回家,但不巧的是他身上连钱包都没有带。 电梯开始上升,克蕾亚才总算放开抓住的手臂。 她松了一口气似的重重呼出一口气。 「不只是跟我家,还得打给姬想华他们才行呢。还有芙罗拉姊她们……没有手机果然还是很不方便啊。像芙罗拉姊她们店里的电话号码我就不记得了。」 「……糟糕,我连姬想华和英太郎他们的号码都不知道耶。平常都是用邮件联络,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家里的电话号码。」 两人在持续上升的电梯里面面相觑。 「嗯……反正晚点要送你回家,之后我就跑一趟英太郎家看看。虽然多半会弄得有点太晚。」 「嗯,可是也许不需要喔。如果我们的书包还留在华心点心,说不定芙罗拉姊她们已经帮我们送来了……」 玲音点点头,同时叹了一口气。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搞到这么晚,还连手机、书包跟钱包都弄丢了……铁定会被香恋骂……」 就在玲音垂头丧气时,电梯抵达了八楼。 妹妹香恋脾气颇为暴躁。她在玲音以外的人面前言行很得体,但要说到兄妹之间的权力关系,她明显高于兄长。 「这也没办法,我会帮你说话的。」 克蕾亚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摸摸他的背安抚。 两人来到门前,玲音按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声。 「奇怪,香恋她不在家吗……?」 家门钥匙也放在弄丢的书包里。 「……该不会是去找你了?要不要先去我家看看?」 只要不是去文件上的住址,而是去到她母亲住院的文槻综合医院,相信不会吃闭门羹。 玲音正要点头,视野中就看到电梯从楼下上来。 打开的门后出现的,是模样感觉有些疲倦的妹妹,以及他打工的红茶专卖店「黑猫亭」的店长十和田静枝。 她穿著黑色长裤搭配围裙,上身则穿著很有清洁感的白色衬衫,与她在店内的穿著打扮一模一样,但今天应该临时休业了,让玲音觉得她这身打扮不对劲。 妹妹香恋──和玲音视线交会,立刻双肩一震,茫然呆立。 静枝的服装与妹妹的反应,再加上这两人的组合,这一切都让玲音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还是轻轻挥著手说: 「喔,香恋!你来得正好!抱歉我回来晚了。静枝小姐晚安……」 香恋微微低垂著头,快步走过来。 她在玲音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放开便利商店的袋子,然后就这么对玲音来了一记飞扑。 玲音差点脚步踉跄,但还是惊险地接住了妹妹。 怀里立刻传出呜咽声。 「……呜……!哥……哥……!哇啊……!哥哥……哇啊啊啊啊啊啊!」 香恋突然哭了出来,声音大得别说是走廊,甚至可能传遍整栋大楼。 最近她都称玲音为「笨老哥」,现在却连称呼都变得彷佛回到了小时候。 「咿?香、香恋,你怎么了?你这样会吵到邻居!总之先给我钥匙再说!给我家门钥匙!」 玲音手忙脚乱地摸著香恋的头,开始安抚她。 静枝也跟著走过来,交互看了看克蕾亚与玲音。 「请问……静枝小姐,香恋她出了什么事吗?」 克蕾亚问得战战兢兢。 虽说发生了怪事,但在玲音看来,只觉得是晚了几个小时回家。妹妹这样嚎啕大哭,让他也只能一头雾水。 但不知不觉间,连静枝也眼泪盈眶。 「出了事的不是香恋,是你们。你们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静枝捡起掉在走廊上的便利商店袋子,从香恋短裤的口袋里抽出家门钥匙。 「……欢迎你们回来。看你们的情形,一定还不清楚状况吧?我们要不要先进到家里再说?」 「啊,好的。不好意思……」 看来还让静枝也担心了。 香恋还哭个不停。尽管哭声的颠峰已经过去,但她仍然抓著玲音不放,哭得打嗝。 「哥哥……呜……笨蛋……不要……我再也不要哥哥跑掉了……」 妹妹的反应就像变回三岁小孩,让作哥哥的玲音觉得过意不去,摸了摸她的背。 「好啦,香恋,哥哥什么事都没有,你尽管放心,好不好?啊……我为什么会这么有罪恶感……」 静枝替甩不开妹妹的玲音打开门锁。 「这点反应你就忍忍吧。香恋她呀……这『一周』真的好担心你呢。」 「……一周?咦?」 玲音对静枝的话产生疑问之余,抱著妹妹走进自家玄关。 理应只离开半天的自己家,却莫名地连气味都和平常不一样了。 ? 玲音看到网路上的新闻中提到自己的名字,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就说吧。不但分不出是男是女,而且像这样光看名字,就有点像是艺人的名字或笔名吧。」 「就说没有这回事了。玲音你想太多了,这样对跟你同名的人很失礼耶。」 「不会,我想跟我有同样名字的家伙,应该或多或少都有和我类似的烦恼。除了本来长相就很优的家伙以外。」 他和克蕾亚说笑的语气固然显得无忧无虑,其实却是理智跟不上事态,渴望以日常来安抚心灵,才会有这样的对话。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是家常便饭,今晚却觉得格外可贵。 玲音放开滑鼠,对抓在他身上不放的香恋摸了摸头。 「……真的很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我完全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情……」 香恋没有回答。 而是像害怕玲音再度消失似的,重新用力搂住他。 然后把脸颊凑过来,又定住不动了。 她的模样像个小孩子,让克蕾亚在背后露出苦笑。 回家后不久,两人就听静枝说明现况。 玲音与克蕾亚消失已经过了一周。 另外还有五十名以上的失踪者与他们同时消失。 包括他们的朋友宗方英太郎与胡桃泽姬想华在内,其中二十人已经回到日常生活当中。 而他们全都失去了失踪期间的记忆,没有一个例外── 说得精确一点,据说不像是没有失踪期间的记忆,而像是跳过了好几天分的时间。 但科学上又没有方法能够证明这样的事态,舆论是当成「失踪」来处理,但玲音也一样没有离家足足一周的感觉。要不是有网路报导和日期等等的证据,他实在有点难以相信。 「怎么说,就好像……有点浦岛太郎的感觉?」 「嗯,也许真的是这样。虽然没能见到乙姬就是了。」 克蕾亚的玩笑话让玲音心中一惊。 他有可能遇见了类似的东西。这个东西模仿了克蕾亚的外表,但绝对不是她。 静枝在厨房泡著红茶,这时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玲音你知道吗?你突然好几天没来打工,我这边可辛苦了耶。这一周来我足足瘦了两公斤呢。」 「这,真的是……非常抱歉,我擅自不上班。而且好像还承蒙你帮忙照顾香恋,真的很谢谢你。」 玲音老实低头道谢。 十和田静枝的红茶店里,就只请了玲音一个打工店员。 毕竟她开的不是那种会雇用很多店员的店,白天都是静枝一个人在看店。 玲音的打工也是周末从中午开始,平日则从放学后到晚上,在静枝休息或是送货给熟客,又或者是在里头忙著办公时帮忙看店,绝对说不上忙碌。 假日的上班时间也颇能通融,但整整一周擅自不上班,就令他十分过意不去。 静枝露出动人的微笑,把倒了红茶的马克杯放到玲音面前。 「你放心,你没来上班的分,我会要你补回来的──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你暂时还是多陪陪香恋吧,店里我会想办法顾好。」 静枝的好意反而让玲音十分惶恐。 「不,我不能再给静枝小姐添麻烦……」 「你不必顾虑这种事。反正再过不久,就是第一学期的期末考了。这段期间不是本来就禁止打工吗?」 「……哇。」 玲音的打工许可,伴随著几项来自校方的限制。而考试期间禁止打工,就是这种种限制之一。 「糟糕啦啊啊啊……我完全忘了期末考,这可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整周吗?」 听玲音发出这样的牢骚,克蕾亚耸耸肩膀。 「你在说什么啊。你从平常成绩就很好,应该不用担心吧?」 「可是,如果成绩退步,打工许可就会被取消,对我来说其实是挺致命的问题……」 虽然有著双亲与祖父母的遗产与保险金等款项,生活是不成问题,但他希望尽可能把这些钱留到将来有需要才用,所以打工收入对玲音而言很重要。 「不过也还好啦,能在考试前回来,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玲音,你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真的很正经。要是到了考试过后才回来,反而可以光明正大躲掉考试了……啊,差不多要跟你借一下电话喽。」 克蕾亚也一边安抚抽泣的香恋,一边听静枝简短地说明情形,所以尚未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她自己也在红茶的香气中有了活转过来的感觉,这才总算将手伸向电话机。 玲音也拿起自己的行动电话。 他失踪的翌日,书包就从红街的华心点心送到他家。香恋又一直不忘帮他充电,所以马上就能用。 听说克蕾亚的书包也已经送到她家,让她也显得放下了心。 玲音开始打报平安的邮件给英太郎。 克蕾亚也打通了自己家的电话。 「……喂?咦?伯伯?嗯,是我。我好像失踪了一阵子……啊!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接电话的似乎是她伯父。 由于克蕾亚的母亲四肢有残疾,自己一个人连电话都没办法接。她身旁随时有人负责照护,但现在多半是伯父碰巧待在母亲身旁。 玲音当然听不见她伯父说话的声音,但光听克蕾亚说的话,也足以轻易掌握住对话的进行。 「我现在啊,是在玲音家借电话……嗯,已经过了一周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吓我一跳。妈妈还好吗?可以请她听电话吗?」 玲音听著克蕾亚与家人的对话之余,忽然想到一件事。 追根究底来说,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失踪? 虽然这问题多半不是想想就能知道答案,但现实中就是发生有这么多人消失好几天的异常事态,让他更加在意醒来之前所作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梦。 『你自己的存在不是梦,但这个世界本身,包括待在这里的我在内,就像是由一个叫做「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神所作的梦。』 那个梦里,化身为克蕾亚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后来她还这么报上名号。 『我是仿「记录者」──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异能者,继承玛丽安娜的珠宝盒,将我们的力量记录在「这里」的人──而成的一种所谓人工智慧。』 这些词汇都是玲音从未听过的。 如果是单纯的梦,跑出来的应该都是记忆中存在的词汇,但他就是挥不开这种觉得自己碰到某种异样事物的感觉。 「黄金记忆雕金师……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玲音试著念出这些词汇,彷佛想知道这些字眼听起来是什么感觉。 紧接著,发生了出他意料之外的事。 在对面喝著红茶的静枝立刻表情一僵,在通电话的克蕾亚也立刻停止谈话。 她们茫然看著玲音,各自发出僵硬的嗓音。 「黄金记忆雕金师……玲音,这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玲音,你说玛丽安娜……妈妈,我晚点再打给你,我先挂断一下。」 「咦?怎、怎么了?」 玲音被她们两人敏感的反应吓了一跳,尚未送出要发给英太郎的邮件,就忍不住收起了手机。 总觉得她们的眼神好吓人。 虽然她们的视线绝不是在责备玲音,但两人又显得格外正经,不过又不明白她们正经的理由,让玲音脑子里一团乱。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我只是碰巧听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静枝一口气喘不过来。 看样子是没办法轻松带过了。 「玲音,这些词汇,你跟别人提过吗?」 「而且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为什么玲音你会……」 「这,呃……」 是在梦中听一个变成克蕾亚外表的「人物」说的──玲音一瞬间有所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个事实。 「这个……是我睡著的时候,听克蕾亚……」 他正要接著说是「模样的人说的」,克蕾亚与静枝就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说: 「该不会是我说的梦话……?哇……」 「克蕾亚,你要小心点啊……」 两人似乎都在误会之下想通了。 玲音趁此机会住口不说。 克蕾亚露出试探的僵硬笑容。 「跟、跟你说喔,玲音,这些字眼,该怎么说呢,一般人不会知道……而且就像宝物一样,光是知道这些字眼,就有可能被想要这些宝物的人盯上。所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请你忘掉吗?」 「这没问题……可是为什么克蕾亚和静枝小姐,都知道这些来头这么大的字眼?」 他一反问,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克蕾亚的家族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静枝也是从小就住在这块土地上。 她们似乎是在玲音开始打工前,就互相听过对方的名字,但交情并未亲密到会分享秘密。是从玲音开始打工之后,她们两人之间才开始有了比较像样的交流。 一阵沉默之后静枝小声说道: 「……玲音,详细情形我不能透露,但我的父亲生前就是在找这种宝物的人。而克蕾亚的伯父,也不知道该说是出资者,还是买家……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关系。玛丽安娜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工匠,这个人打造出来的古董之一,就是玛丽安娜的珠宝盒──虽然现在下落不明,但也有人说这是个装满了诅咒的盒子。玲音,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真的……有时候甚至会危害到你的性命。」 听静枝说得正经,玲音回以僵硬的苦笑。 「……你们又~~联手想唬我啦……?而且静枝小姐的爸爸,以前不就是羽矢多先生的上司吗?难道说羽矢多先生也是这种……?」 玲音的打工去处,是亡父的学弟羽矢多寿宗介绍的。他说他欠玲音的父亲恩情,甚至当了玲音兄妹的监护人。 现在他是保全公司的老板,所以只偶尔见得到面,但他一直很关心玲音兄妹。 静枝赶紧摇摇头说: 「不是,我父亲是当副业,所以羽矢多先生和这件事无关──」 「喔,是这样啊?说到这个,我回来的消息也得跟羽矢多先生说一声……」 玲音心想他这么重情义,应该很担心自己。 抓著他手臂不放的香恋小声回答: 「……羽矢多先生说去海外出差……现在联络不上。」 「那就没办法了。他果然很忙啊……先不说这个,你也冷静下来了吧?哥哥的手都有点麻了……」 香恋放开了他的左手。 然后连人带椅绕到先放下心来的玲音右侧,这次改为紧紧抓住他的右手不放。 玲音垂头丧气。 看样子自己失踪的这一周来,让妹妹担心得苦了。玲音觉悟到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都只能任她撒娇,郑重面向静枝说: 「怎么说……我就不深入追问了,可是时候也晚了,我送你们回家。克蕾亚也要一起回去吧?」 「啊,这你不用担心。可以让我继续留在这里等吗?他们说再过一会儿来接我的车子就会开到,请静枝小姐也一起上车。」 玲音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能把这种状态下的香恋丢在家里不管,但要带这样的她出去又有点困难。 克蕾亚说得没错,来接她的车在十分钟左右之后就到了。 静枝在玄关前道别时,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玲音和克蕾亚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啥?」 玲音歪著头纳闷,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静枝目光低垂,压低音量说: 「你说……你听到了克蕾亚的『梦话』,这……不就表示你们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了?」 玲音与克蕾亚面面相觑。 双方立刻满脸通红。 「不、不是!静枝小姐,这是误会……」 「就是啊!我可是拚了命才没失去理智,你应该称赞我才对!」 「……等一下,玲音,你差点失去理智喔。」 克蕾亚突然将矛头转了过来。 「那还用说,那种状况下……要知道你当时其实很危险耶。」 玲音自认是在告诉她要多点戒心,皱起眉头发著牢骚。 克蕾亚手指抵在嘴上,露出思索的模样。 「……这样啊。原来当时就只差临门一脚了啊……」 「……克蕾亚你的黑色幽默太高段了我笑不出来。」 玲音很清楚她在捉弄自己,手按眼头表示头痛。 静枝苦笑著走出了玄关。 「对不起,毕竟我还真有点吓了一跳……玲音,打工的事就先等你期末考结束,之后何时回来都行。还有,到早上你最好跟克蕾亚一起去一趟警局,得好好回报说你们已经回来了才行。」 克蕾亚一边关上玄关的门,一边朝他挥手: 「玲音,下次我会更努力,你等著。晚安!」 「……好的,晚安。」 玲音连出门目送她们离开的气力都被消磨殆尽,无力地挥手回应。 等两人的脚步声离开后,抓住他不放的香恋小声说: 「……我不太喜欢她。老是在讨好老哥,恶心。」 「讨好……?不,克蕾亚只是不拘小节,她人很好的。人长得漂亮,个性善良,很会做菜,家世又好,还是金发马尾,身材又棒……等等,完美成这样,会让人怀疑有诈也是难免啊……这我也不是不懂啦。」 她的外貌出众得够格找来一堆跟班,自己当这圈圈的核心,但其实她并没有太多要好的朋友。她在女生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会和同样格格不入的姬想华要好,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听说也有不少男生跟她表白过爱意,但据玲音所知,这些人全都败下阵来。 香恋低下头说: 「……老哥你喜欢她吧?」 「是啊。可是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配不上啊……」 「……那么,老哥跟谁配得上?」 「咦?」 这个出人意表的问题,让玲音一头雾水。 「你问我跟谁配……不知道谁才配呢?」 玲音正想用苦笑随口带过,香恋就用指甲在他手臂上一掐。 「痛!喂、喂,香恋!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香恋低著头。 「……因为老哥说谎。还不就是我害的,你觉得你有责任好好照顾我,直到我上大学,念到毕业,找到工作为止……所以觉得自己没有心思交女朋友玩乐……不就是这样吗?」 玲音连忙摇头。 「不对不对,我可没想这么多啊……?而且你想想,像煮饭洗衣打扫,我都是跟你轮班,要说谁照顾谁,也是彼此彼此……」 「那不然……是妈害的?」 她的这句话,让玲音心脏猛一跳。 香恋的嗓音开始发抖。 「……因为老哥知道看起来和善的人,也可能变了样……所以才害怕?毕竟妈妈就好可怕。会打你、掐你脖子,还会在饭菜里掺奇怪的东西……背上的伤也是到现在还没消失。都是因为要护著我,老哥才会……」 玲音抱住妹妹的头。 就这么摸著她的头和背,深深叹了一口气。 「背负精神创伤的是你吧……香恋,你镇定点。然后,这种事情就忘了吧。是哥哥不对,不该一整周放你孤伶伶的一个人……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在反省……所以算我求你,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还请你不要再哭了……」 他似乎不小心触动了某种开关,香恋压低声音,又开始发出呜咽声。 一惹妹妹哭,玲音就会由衷觉得为难。由于这次他自觉到完全是自己的错,更加无计可施。 香恋苗条的肩膀在发抖。 「……今天……咿……我要跟哥哥……一起睡……」 玲音当场面无血色。如果是国小也就罢了,但香恋已经国中三年级,发育也还不错。 「呃,你,这再怎么说也太……呃,算了,随你高兴吧。总之我先去洗个澡,麻烦你简单弄个晚餐。应该有些材料可以用吧?」 玲音一边安抚妹妹,一边将她从自己身上分开,急急忙忙走向浴室。 (真伤脑筋……香恋那丫头伤得这么重啊……) 要是祖父母还活著,状况多半又会不一样,但正由于他们兄妹从小感情就好,失落感似乎也就格外强烈。 玲音深深觉得过意不去,同时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很平凡,并不起眼,但今天显得有点疲惫。 他吐出了一口气,脱掉制服。 总觉得这一天没什么好事,又似乎不是这样,而且更重要的是连这到底算不算是「一天」都很难说,但玲音总算慢慢回到了日常生活当中。 明天是星期天,但等周末结束,又要开始平常的生活。 虽然多少会因为失踪案件的余波而受到一些影响,但自己还是会继续上高中,努力打工,一边准备考大学,一边尽快找到条件好的就职去处──这就是玲音想出来的稳健派人生指标。 哪怕被人说没有梦想或无趣,但要作梦也得先有立足点。 换做是正常的家庭,双亲多半会帮孩子撑起这立足点,但在玲音的立场,就没有办法期望这种事。正因如此,他很清楚自己的本分,知道得靠自己振作。 从这个角度来看,香恋说他「没有心情玩乐」倒也没有错。 但站在玲音的立场,实在不希望让妹妹为这种事操心。 香恋本来就很容易钻牛角尖。至少在她面前得当个开朗、傻呼呼又不拘小节的哥哥,否则两兄妹多半都会变得很沉重。 (说到这个……记得克蕾亚小时候也是个有点怪的丫头啊……) 玲音一边在浴室冲洗,一边忽然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形。 当时克蕾亚虽然是个漂亮的小孩,但同时也有著一种不容旁人亲近的带刺气质。 只知道克蕾亚现在情形的朋友多半会很难相信,但也不知道是她对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容貌觉得自卑,还是受到复杂的家庭因素影响,玲音总觉得小时候的她一直在对四周散播敌意。 玲音则一向很会做人,在班上也处得很好,但这似乎惹克蕾亚看不顺眼,让她对玲音的敌意格外重。 (……咦?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好的啊……?) 玲音泡在小小的澡盆里,默默思索了一会儿。 肯定有什么契机,而且他觉得应该是在低学年发生的。 就在即将想起时,玲音停止回想了。 因为尚未想起详细情形,就先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从脑海中闪过。总觉得在记忆的现场里,克蕾亚的母亲也在场。 他舀起一盆热水往脸上一泼,头用力往后仰。 抬头看到的浴室天花板,被水气遮得一片白蒙蒙的,彷佛像要遮住那段模糊的记忆。 ? 羽矢多寿宗在一栋便宜商务旅馆房内狭小的床上,不知该把自己高大的身躯往哪儿摆才好。 即使把头顶到墙壁,脚掌还是会从床上伸出去。 虽然宽度不至于有问题,但要是不小心弄错位置翻身,多半会从床上滚下去。 (实在希望至少能给个大一点的房间啊──) 他不打算做奢侈的要求,但实在待得太闷。 羽矢多寿宗从失踪状态下回来,是在红街中华街动乱发生的三天后。 紧接著他就遭到「行商会」软禁,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房间里没有电视、报纸或网路,连行动电话都被没收,让他几乎与外界的资讯完全隔绝。 (踏进皓月的圈套是我的责任。多少受到限制我可以接受……可是,不知道状况实在令人挂心啊。) 软禁羽矢多与他的部下,是一名叫做有乐原纪元的干部所下的指示。 这个人物是羽矢多他们的出资者,也是水门警备保障公司的首席股东。由于他有权有势,羽矢多终究不能无视他的意思,但这段长假未免放得太长了点。 看完对方送来给他解闷用的文库本后,内线电话响了。 羽矢多叹著气拿起话筒。 「怎么?我可没逃走。」 『这我们都用室内摄影机掌握得很清楚。是有人要见羽矢多先生。神竹医师带有乐原先生的口信来了。』 神竹真悟和羽矢多一样,是有乐原庇护下的青年干部。 他年纪轻轻,才二字头后半,却是从祖父那一代就隶属于行商会的人才,在组织内的地位还算颇高。 尽管往来并非特别密切,但他终究算是羽矢多的学弟。 「神竹啊……我只要在这里等就行了吧?」 『是。不好意思,请不要出房间。』 如果只是跑腿传话,来的会是地位更低的人。羽矢多猜到要谈的事情还算重要,于是重新打好了松开的领带。 紧接著就听到敲门声。 「羽矢多先生,好久不见。我是神竹。」 「嗯,进来。」 由于房门本来就被人从外侧锁上,即使想从内侧出去迎接也办不到。 走进房里的神竹真悟,一如往常地身披白袍。 他举止平静,眼镜下的目光却冰冷而尖锐。 他表面上是精神科医师。 神竹经营个人规模的诊所,但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负责照护看到异能者的一般平民的身心。 也就是对偶然见识到超常能力的人洗脑,告诉他们:「你看到的是幻觉」,从患者与行商会双方收取报酬。 同时他还有著另外一种面貌,就是收集迷宫神群相关情报的研究者。 「这是慰问的礼物。这次您真是倒楣。」 「是啊。不好意思。」 羽矢多接过还算冰的半打啤酒与下酒菜,请他在唯一一张椅子坐下。 然后自己坐到床上,悠然面向他。 神竹也很进入状况,不做无谓的寒暄。 「首先我要转达有乐原先生的指示。他说:『希望你再等一阵子。』还说对于您那几位软禁中的部下,也会给予每天两万圆左右的津贴。」 金额根本不重要,但羽矢多以叹息回应。 「还要拖下去啊……我可以问情形吗?」 「当然了,我来就是为了和您说明清楚。」 神竹始终以理智的声调回答。 「失踪事件发生的当初,我们也是一团乱,但也靠著各个研究人员的建议,慢慢建立出一定程度的推测。羽矢多先生,您应该听过『玛丽安娜的珠宝盒』吧?」 羽矢多含糊地点点头。 在归来后接受侦讯时,他隐瞒了自己与皓月之间有所往来的情形,但对于在碧州楼发生的事则都有确实报告。 「我是不太清楚能不能算是知道……不过我们公司的时绪看到地上一个可疑的盒子时,说出了这样的字眼,这是错不了的。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神竹调整了眼镜的位置。 「是这样啊……那么,我就先从这里说起。所谓玛丽安娜的珠宝盒,是封印了迷宫神群『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神具。本来应该是由欧洲的卡迈恩爵士保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这几十年来都下落不明。而这件物品似乎一直被藏在红街……这当然是明确的违规,所以上层就为了这个起了点争执。」 羽矢多以视线催他说下去。 关于封印诸神的各种奇妙物品,他以前也曾听过一些传闻。 封印了虹之尸欧尔塔夫的「画廊」、将扭动长躯的女神阿拉克娜纳入的「阿拉克娜圣典」、琉璃之都敲钟人雷堤斯玛所待的「玛丽安娜的水中庭园」等等,虽然羽矢多都并未直接扯上关系,但在行商会都属于极少发生的动乱。 「这玛丽安娜的珠宝盒里,封印的不只是神群,还包括了一些更麻烦的东西。它封印了过去在欧洲肆虐的布洛斯佩克特与他那些部下的『记忆』、『意志』以及『能力』──而这些有可能都和立可德利克一起被放了出来。」 羽矢多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羽矢多听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存在于大约一百年前,是一名能力极为强大的异能者。行商会这个组织当初之所以创立,有一部分就是为了对抗他,而且听说有相当多创办时的元老,都在与他战斗的过程中丧命。 这些事情发生在远比羽矢多出生更久远的年代,但这个名字流传至今,仍然是众人畏惧的对象。 「布洛斯佩克特和他那些部下的记忆……意志?喂,神竹,你说的是某种比喻,还是什么我没听过的专业术语?」 神竹在叹息声中回答: 「……很遗憾,听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看来这所谓玛丽安娜的珠宝盒,对这帮人而言就是一种为防万一而做的安全措施──例如有同伴阵亡时,就从盒子里取出这个人预先复制好的能力,让它栖宿在替代者身上。可以推测他们当初就是预设了这样的用法。只是,珠宝盒本身在与行商会的战斗中遗失,结果似乎并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运用……」 羽矢多举起一只手,制止他解释下去。 「慢著慢著,先不说用法,这种事情真的有办法做到吗?这不就表示可以无限复制人类……不,应该说是复制能力。」 对于羽矢多担忧的这个问题,神竹摇了摇头。 「这个部分似乎终究有些细部的法则限制。虽然情报本身未必可信,但似乎有个异能者叫做『记录者』,能和立可德利克互通意志,负责管理各种复制品……卡迈恩爵士的藏书中,就留下了有关这个人物的零星记载。」 羽矢多仔细倾听接下来神竹所说的话。 他们似乎称这些复制品为「宝石」。 宝石有著几种限制。 一个人只能保留一颗宝石。 虽然可以在岁月经过后「覆写」,但不能分别留下各个不同年分的宝石。 另外复制的宝石也无法透过再度复制来增加。 保留下来的宝石,只有在来源死后,可以透过由「记录者」操作珠宝盒的方式取出。 而宝石上宿有来源人身上的「记忆」、「意志」与「能力」。 「说穿了大概就是一种不能复制,一人只能有一份,而且还有著防复制限制的资料档案吧?虽然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到什么地步,但根据记录,并不是所有复制宝石上,统一都有记忆、意志与能力栖宿,有些保留的记忆很片断,有些根本没能保留记忆本身,也有些案例是特意不保留记忆。然后还说在记忆的保留太片断或保留失败的情形下,『意志』也无法保留……但记载中提到,关于『能力』就几乎都成功保留了下来。还说这些宝石当中,甚至还包含了布洛斯佩克特的分……」 羽矢多忍不住伸手去拿啤酒。 「……这种事情不喝个酒实在听不下去。这意思是怎样?就是说接触到我们的那些鬼火似的光球……就是从珠宝盒被放出来的『宝石』了?」 神竹慎重地点点头。 「各个研究人员的见解都在这个环节上一致。据说保留下来的宝石大约有一百种左右,有『皇帝』、『女王』和『将军』这类跟地位有关的称呼,也有『药师』、『骑士』、『裁缝师』这种和职业有关的种类,还有『狮子』、『猎犬』、『水鸟』等仿动物的种类,说是各自宿有不同的能力。看似都按照中世纪宫廷中存在的人才与动植物来取,不知道这是不是布洛斯佩克特的品味?」 「还真是优雅……到这年头可就落伍了。」 听到羽矢多的感想,神竹微微一笑: 「我有同感。另外在这次的动乱里,还有著很令人混淆的情形,因为也有一些人从失踪短短几分钟或几小时后,就已经回来了……这些人当中甚至也有人对自己失踪的事实没有自觉,而我们当然也无法正确掌握人数。其实鹰丸先生就是这样的案例……他在失踪当天的傍晚就已经回来了。羽矢多先生回来,则是在三天之后。」 羽矢多察觉到行商会方面的行动相对快速的理由之余,喝了一口罐装啤酒。 小麦苦涩的风味与碳酸融合,滋润了他的喉咙。 坦白说他是日本酒派,但不管喝的是什么酒,看来现下是喝不醉了。 (皓月……这小丫头的目的就是要得到布洛斯佩克特的战力吗?还真是把我给扯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 看来自己身上也宿有这帮人的「宝石」。 「……可是,现在的我就和以前一模一样啊。我根本没有什么新的能力觉醒,是像传染病那样有潜伏期吗?」 神竹仍一脸正经,微微耸了耸肩。 「这个关键问题我们并不清楚。这次还一起发生了『立可德利克被解放』这个异变一起发生。因此研究人员之间的见解也有所摇摆,怀疑寄生在失踪者身上的『宝石』是不是也有可能就这么不觉醒──现在行商会正在监视已经知道名字的失踪者,观察状况的演变。就看是宝石只是需要时间才能在宿主身上落地生根,还是就这么没有人觉醒,又或者是会经过某种契机的触发而觉醒……这阵子有相当多的人都为了因应事态而十分忙碌呢。」 羽矢多不由得仰望天花板。 面临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让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失踪者多达一百名左右啊……要是这些人全都觉醒,引发动乱,事情可就不得了了啊。」 「一点儿也没错。不管怎么说,动乱的中心发生在红街中华街,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由于失踪者当中有相当高的比例都是行商会的相关人士,有一部分人士就像羽矢多先生这样,名字没让报导媒体得知,由我们采取严密的态势监控。现在我们正在探索叫做『记录者』的宝石宿主,只要有这个人物在,就很可能可以安全取出宿在各人身上的宝石──」 羽矢多皱起眉头。 「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讲了。照有乐原先生的作风,不可能会采取这么温和的对策。实际上他应该是想利用这个叫『记录者』的家伙,进行人体实验吧?只要能够善用这些力量,就会是莫大的战力。」 羽矢多指出这点之余,自己也全身一震。 如果能得到行商会旗下其他异能者的能力──如果能够复制这些人的能力来沿用,各派系之间的强弱关系就会当场被推翻。 听神竹的口气,如果扣掉「记忆」与「意志」来复制,就可以只拿「能力」来运用。 只要让自己和心腹部下宿有强大的力量,岂止是行商会,连整个世界都能在转眼间掌握住。神竹露出了苦笑。 「……您果然看得出来啊。姑且不论稳健派那些人,有乐原先生真正的目的应该就在这里。然后羽矢多先生,对于要怎么处置您,上层也有所争执。稳健派的人要求有乐原先生交出您和您的部下──他们似乎是在提防有乐原先生将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战力占为己有。即使有人来当说客,也还请您不要上了对方的当。这才是有乐原先生真正要我传的话。」 这间商务旅馆是有乐原的财产,监视的人员也是他的部下,即使他与神竹之间的这些对话被听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既然神竹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钉桩脚,似乎也就表示一定会有人来当说客。 「知道了。你说会来当说客的人是谁?」 「很遗憾的,这我们不清楚……可是,山之内大老下了指示说:『为了确保安全,我们要跨越派系的藩篱,掌握所有软禁起来的自己人情形』,有乐原先生似乎也无法完全拒绝这个要求。」 行商会的大老「沉默的山之内」地位比有乐原更高。无论有乐原、羽矢多,还是神竹,在组织内都是山之内派系的一员,对他的命令都需要有一定程度的尊重。 派系的首脑山之内严格说来属于稳健派,极少发动权势逼人就范。他和有乐原应该个性不合,但处于彼此利用的关系。 「也罢,政治方面的情形就交给你们处理,我对这种事不拿手。我也不想和有乐原先生为敌,就在这里乖乖待著了。」 「您愿意这样,我们也就好办多了。那我告辞了。」 神竹从椅子上起身行礼。 羽矢多连忙叫住他。 「啊啊,你等一下。你知道根黑现在的情形吗?我有点担心……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归我指挥,无谓地被卷进麻烦事里。」 他也同样是山之内派系的一员,但不属于有乐原的派系,而是其他干部的部下。 神竹以思索的表情点点头。 「他的话,应该已经回到南乡先生手下,现在正在进行失踪者的监视任务。现在的状况是我们以轮班方式,监视多达五十名以上的民间失踪者,所以方便调动的人才都被叫去帮忙。听传闻说……连文槻先生手下的『心眼』都被派出去了。」 羽矢多低声沉吟。根黑平安固然令他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态,终究还是不能乐观。 「这样啊……谢谢你。也帮我和有乐原先生问好。」 「好的。那么我真的要告辞了。」 羽矢多目送白袍青年离开房间后,思索了好一会儿。 姑且不论自己,对部下们的待遇还有必要细细思量。 换做是平时,只要把羽矢多掌握在手里,有乐原应该也不会连一般员工的动向都去注意。 但就现况而言,连他的部下们也都成了有宝石栖宿的「失踪者」,重要性往不好的方向大增。 责任全都在听信皓月的自己身上。 (至少希望能够保证部下们的安全……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羽矢多正在烦恼,耳边又听到内线电话响起。他以缓慢的动作拿起话筒。 「怎么啦?神竹有东西忘了拿吗?」 『不是……是说人人到。这个……有人带著派系的许可书,求见羽矢多先生……』 羽矢多叹了一口气。看样子神竹是在绝妙的时机赶上了。 「我见。来的是谁?」 『这……这个……是「大小姐」……』 羽矢多不由得咳嗽起来。 他又灌了一口啤酒清理喉咙,同时对话筒另一头问说: 「她已经来了吗?」 『啊,是的。她正搭电梯过去您那边……』 羽矢多放下话筒,环顾室内。 由于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散乱,但他还是先把神竹送来的啤酒与下酒菜先塞进冰箱,打开窗户换气。 夏天的热风吹进室内,多半会令人难受,但他就是想先掩饰酒味再说。 接著他和神竹来时大不相同,起身走到门前等候。 敲门声小声的响起。 「……羽矢多先生,午安。可以打扰一下吗……?」 「啊啊,静枝,欢迎你来。这地方很闷就是了……」 羽矢多笑眯眯地回答她清纯可人的嗓音。他会特意以笑容应对的对象,其实也不太多。 打开门一看,一名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围裙的年轻女子就站在眼前。 沉稳的眼神与亮丽的黑发,令人联想到这年头已经十分稀少的大和抚子(注:指有著温柔婉约的传统日本女子)这个字眼。 她身上淡淡的红茶香气与花样年华少女的淡淡甜香,都和这个令人气闷的房间格格不入。 站在走廊负责监视的男子,迅速对羽矢多使了个眼色。想来意思多半是要他「别多嘴」,但其实根本用不著他多心。 羽矢多一边请她进房间,一边以苦笑回应。 「真没想到来的会是静枝啊……我实在没料到。」 十和田静枝,是以前很照顾羽矢多的上司所留下的爱女。 一群老同事之间都称她为「大小姐」,但从她国小时就认识她的羽矢多,则是从以前就用她的名字称呼她。 他们往来还算密切,至少上司死后羽矢多会去葬礼帮忙,事后也提供她各种需要的协助。 静枝个性正经八百又善良,至少不是那种适合和行商会这样的组织有密切关系的人。 稳健派搬出这样的她来当「说客」,让羽矢多甚至觉得愤怒,但在她面前又不能表现出这种怒气。 但十和田静枝似乎看穿了羽矢多的这种心思。 她双手在胸前交叠,深深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羽矢多先生,这个……对不起,其实我是硬去求梦路先生,请他安排让我见到羽矢多先生。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见到您,确定您平安……看到您好端端的,我总算放心了。您没有受伤吧?」 羽矢多察觉到自己误会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看样子不是行商会请她来,而是静枝自己拚命打通关节来见我。 「……抱歉,看来是害你操心了。公司是不是说我去海外出差了?」 「就紧接在那起失踪案刚发生后。即使没在新闻看到您的名字,我也立刻猜出您被牵连进去了。」 看样子这件事在舆论上闹得很大。姑且不论行商会的成员,甚至还有一般民众失踪,会闹大也是当然的。 「原来是这样啊……这里没有报纸也没有电视,我一直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活跳跳的,尽管放心吧。偶尔像这样休个长假也不坏。」 羽矢多说得轻松,但静枝目光直瞪著他。 「我真的……好担心。」 由于她面相和善,魄力不怎么强,但却饱含真心。 羽矢多再度缩起他高大的身躯。 「……对不起。我有在反省。」 羽矢多对她就是没办法太强势。既是因为从她小时候就认识她,而且总是忍不住在她身上看见过去上司的影子。 静枝将挂在手肘的纸袋拿给他。 「这是便当。我想这里应该也有供餐,但行商会的这些人似乎大部分都不怎么在意营养均衡……请您也别忘了多吃蔬菜。您已经中年了,饮食生活也得慢慢改变才行。我已经拿到许可书,所以从明天起,我也会尽量找时间来打扰。」 羽矢多一边接过便当,一边忍不住发出苦笑。 她从小时候就很能干,经常以同样的口气骂她那个过得不健康的父亲。甚至连年轻时的羽矢多也经常一起挨骂,等到她成年,才总算觉得她说的话与外貌相符。 「谢谢你。可是,不用这么频繁……」 被静枝移动,羽矢多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就收了回去。 「啊,没有,呃……玲音他们过得好吗?他还在继续打工吧?」 「啊……是,他们很好。现在因为快要期末考了,也就没来打工,但大概下周前后就会回到店里工作。他跟克蕾亚似乎也处得很好,看了令人莞尔。」 静枝一瞬间有话想说,但立刻以笑容带过。 羽矢多正想问清楚,却又住了口。自己离不开这里,终究是帮不上忙。而且如果真的有问题,相信她也会好好告知。 「……真的是都在靠你照顾啊。我明明年纪大得多,实在很没出息。」 他半开玩笑地这么一说,静枝就笑眯眯地微笑著回答: 「就是啊。所以羽矢多先生,请您多宠我一点。等这场动乱解决后,就先请我吃一顿美食再说吧。」 「嗯,这我保证。」 羽矢多一边笑著回答,一边把她当小孩似的摸摸她的头。 虽然静枝已经是成年人了,但在羽矢多心中她仍是个少女。 静枝忽然眉头一皱。 「羽矢多先生……您该不会从大白天的就喝酒?」 羽矢多吓了一跳。 「没有啊?……啊啊,不是,刚刚神竹来见我,所以我就陪他喝了一口──」 「……剩下的在哪里?」 她笑眯眯地一问,更不等他回答,就打开了冰箱。 她身为羽矢多上司的父亲,就是因为饮酒过量而拖垮了肝脏。 他的遗言就是「静枝,我死了以后,就由你帮我管理羽矢多的饮酒量」,羽矢多心想这临别赠品未免太多管闲事。 静枝放过了放在冰箱里的整套下酒菜,但剩下的啤酒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没收。 「虽然这种时候也许更令人想喝酒……但还请您反向思考,把这种时候当成养生的好机会。这些啤酒我就拿去慰劳您的公司同仁了。那么,我明天还会再来拜访。」 羽矢多目送微笑得很刻意的静枝离开,深深叹了一口气。 皓月也好,静枝也罢,看来自己是命中注定要被年轻女子戏耍。 羽矢多一边自觉到这一点,一边轻轻打开格外丰盛的便当盒盖。 ? 人生十之八九都很麻烦。 这就是他,神竹真悟,不经矫饰的真心话。 他并不是想死,但对活著也并不觉得特别开心,总是隐隐约约渴望「某种东西」。 这「某种东西」并不是具体的物品或财货,也不是地位与名誉,或是情人与家人。 如果一定要形容,他要的就是某种能改变「无聊的自己」的事物。 物品与财货缺乏变化。如果能当油王也还罢了,常人以正常手段弄得到的财富终究极为有限。 地位与名誉也是一样,他本来就对此兴趣缺缺,即使得到这些而产生少许改变,接著又得担心会受到地位束缚而失去自由。 那才真的是麻烦。 情人与家人更是提都不用提,不但麻烦,对他来说更只是纯粹地烦人。他就是无法从疗愈心灵的家庭这种东西里找出价值。 他自觉到自己价值观扭曲。 人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死。 无论留下子孙,还是留下工作上的成绩,这些都和「死后的自己」无关。 十年二十年,也许还有人愿意追悼自己,但百年后就和无人供奉的坟墓一样,何况他对死后的状况更是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意义。 他很知足,认为死了就会回归尘土,连灵魂也不剩。哪怕后世的人们为他守墓还是踢倒墓碑,他都全不放在心上。 他对坟墓的存在本身就找不出意义,也不曾为别人的死哀悼。 这和所谓的利己主义却又不太一样。 他就只是觉得,无论昆虫的一生、人的一生,还是自己的一生,本质上都是同一类的东西。 为昆虫的死而叹气的人,与为别人的死而叹气的人,看在他眼里几乎一模一样。而迟早都会来临的自身死亡,当然也包括在其中。 说穿了,他就是饥渴得超乎常轨。 「……医师,神竹医师,已经没有病患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嗯?啊,这样啊……可以,辛苦了。」 神竹先回答概台的年轻女护士,然后重新面向桌子。 他去见羽矢多,转达上司的口信,应付完预约看诊的病患后,将时间花在思索上。 他是在茫然思索空虚的人生。 他不太关心别人关心,也欠缺情感上与别人共鸣的能力,而且对此有自觉。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当精神科医师,固然令人抱持疑问,但这只是继承父亲的职责,并不是他特意选择这个工作。 他曾有过妻子。 由于考虑到社会上的体面问题,他也和常人一样结婚,但结婚生活对他而言并非特别开心。 绝非妻子有错。妻子颇为美貌,又很守节,烹饪与家事都很拿手。看在旁人眼里是个很完美的妻子,而神竹也自认爱著她。 但他完全欠缺在与别人的共同生活中找出乐趣的能力。 当他察觉这一切都只是出于想变成正常人的义务感而逢场作戏,再也找不出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时,他就对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 之所以不继续过著结婚生活,并不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而是因为他对妻子觉得过意不去。 无论她多么渴望爱情,在神竹身上就是找不到。 本来这种事是在结婚前就应该要察觉到,但他不经思索就接受了旁人的意见,认为结了婚就会改变。在这方面,他为当时那个谦虚却又愚笨的自己觉得可耻。 但即使是个性这么古怪的他,也曾得到一瞬间的充实感。 迷宫神群。 每次接触到这些不可思议的存在,他的心都会比平常雀跃。 行商会的山之内派,敌视这些会无谓地将异能赐予人类的神群,是个以猎杀神群为目的的派系。 但神竹之所以待在这个派系,只是因为父亲曾是派系中的干部,他自己的思想则大不相同。 『只要能顺利解开这种力量的秘密,就能变成莫大的战力。』 对于这次的动乱,羽矢多是以否定的口气述说出他的这种担忧,但对神竹而言,这样正合他意。 (被立可德利克封印起来的,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力量……是吧?) 现在占据他心思的,就是对这件事的兴趣。 弄出大量失踪者的那一天。 神竹真悟碰巧和自己的病患约在外面见面,所以待在红街旁的咖啡馆。 那不是正式的诊疗,而是为了赢得对方信赖而玩的花样,但当时这名病患就和神竹一起「失踪」。 然而神竹并未被列入失踪者名单。 他在失踪五分钟后,就回到现实世界,发现本来应该在咖啡馆谈笑的自己,下一瞬间却忽然在这诊所的椅子上醒来。 神竹有种觉得和病患见面这件事本身才是在作梦的感觉,但仍仔细观察后来的事态发展。 他并未将自己被牵连进去的事实告知任何人,而是假装唤起众人的危机意识,并设法接近这场动乱的核心。 现在他正一边查探其他失踪者的动向,一边寻找短时间就归来而并未被认知为失踪者的人们。他那位在咖啡馆和他同桌的病患,也是失踪几小时内就回归现实世界。 对于活过太漫长时间的迷宫神群而言,也许几小时或几天的差异,都在微不足道的误差范围内。 「神竹医师!请看一下网路新闻网站!」 听到正在准备回家的护士大喊,神竹从思考的淀积中回过神来。 「怎么啦?看你慌成这样……」 「新闻上提到的凶杀案,受害者……这位,不就是我们诊所的病患原村先生吗?」 神竹连忙解除电脑的休眠状态。 首页上出现最新报导列表。 「水门市内的餐饮店员工原村哲郎先生,尸体被人发现……他杀嫌疑浓厚,正朝这个方向侦办──?」 这个人物就是失踪案件当天,与神竹一起待在咖啡馆的病患。由于他也很快就归来,也就成了失踪者名单的漏网之鱼。 神竹确定他的姓名、年龄与职业都一致后,眼角一歪。 是遇到随机杀人魔,还是跟人有仇──又或者,是和这次的动乱有关? 不管原因是哪一种,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警察找上这间诊所。 相信总不至于被当成嫌犯看待,而且与行商会有关的那些被警方看到会不太好的资料,也都藏在别的地方,但终归是麻烦的事态。 原村是个很寻常的病患,说是因为不安而失眠。 虽然偶尔有些举动诡异的情形,但对日常生活与工作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以病患来说算是情形轻微的。 「原村先生竟然……为防万一,麻烦你留下来,说不定警察会来。」 「好的,这是没关系……啊,有人来了。」 萤幕显示出设置在一楼的监视摄影机所拍到的人影。 一名身穿白色旗袍的美貌少女,以及四个围绕著她的黑衣人。 这个显然不寻常的组合,让神竹脸颊僵硬。 (这丫头……是周皓月……?她来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事?) 这个人物是祭夏老派的干部之一。 她在稳健派占了大多数的祭夏老派当中,属于罕见的危险人物,简单说就是散发出一种黑手党似的气势。 神竹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来访,而且也不太想和她扯上关系。 连到一楼的大门对讲机响了。 「午安。我叫周皓月。请问神竹医师在吗?」 要装作不在而惹她不高兴,也未免太愚昧。 「……是,我在。皓月小姐,您怎么会突然大驾光临呢?我连您来日本都不知道呢。我马上开门。」 神竹开了门锁,尽可能以友善的语气说话。 摄影机拍到皓月平静地露出笑眯眯的微笑。如果只看外貌,她要当艺人都不成问题,但不巧的是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危险。 「我只是观光时顺便过来一趟,想说务必要和神竹医师打个招呼。打扰喽。」 神竹趁她来到诊所所在的这一楼之前,抽了一根菸。 但他并没有把吸进去的烟吐出来。 他也是行商会旗下的异能者之一。「阴天巡逻烟囱清理者巴尔多尔」的异能,是能将烟蓄积在体内,并改变烟的成分,使之能够用在各式各样的用途上。 抽菸的行为,对他而言无异于补给弹药。 没过多久,周皓月出现在诊所。 她让黑衣人在候诊室等候,自己来到神竹身前轻轻行了个礼。 尽管高叉旗袍露出雪白的大腿,但神竹本来就对别人没有兴趣,对于这种光景丝毫不起反应。 「好久不见了,神竹医师。生意还兴隆吗?」 「也不是什么能赚大钱的工作,还过得去。那么,今天是吹什么风?总不会是来委托我诊察──」 神竹觉悟到可能会要他去弄来需要处方笺才拿得到的药物,同时试探对方的来意。 皓月用铁扇遮住嘴,轻声细语地说: 「──神竹医师,您是『失踪者』吧?」 神竹背上汗毛直竖。 这个年纪比他小上一轮的少女,双眼有著像是蜘蛛盯上猎物似的光芒。 「失踪者?不,我并没有被牵连进那起动乱当中……」 「原村先生也说过一样的话,是您要他保密?」 皓月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神竹正视她的眼睛,转换了语气。 「……大小姐,人是你杀的?」 被杀的原村对他而言终究是外人。生气是不至于,但他不明白杀原村的理由。 皓月陶醉地眯起双眼。 「神竹医师,您好棒。这种表情才适合您。我从以前就认为,医师是和我一样的人种。留在山之内派太可惜了。」 「你不想回答问题也没关系,可是我至少想知道理由。你来是想把我也杀了吗?」 「您说笑了。关于杀了他的理由,是出于情势所迫──不,应该说是小小的意外。我们本来是想俘虏他,但他抗拒得太剧烈,而栖宿在他身上的宝石不巧很难控制。」 神竹眼角一歪。 「原来如此……你是说原村先生身上那种由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留下的『复制异能』觉醒了,所以才陷入错乱?」 「是,您所料不错。而神竹医师,您应该也觉醒了吧?」 皓月这句话让神竹觉得不解。他就和先前才去见过的羽矢多一样,并未切身有著觉醒的感受。 「什么?……不,我和平常没有两样,没有任何改变──」 皓月从沙发站起,走到神竹身旁。 少女凑过来的肢体上,传出媚人的香水气味。 「复制的异能当中,有种力量叫做『监看者』。这种能力能够找出并掌握谁身上宝石的力量觉醒了。虽然无法连觉醒前的人都找出来,而且也不适合用在战斗,但这种能力非常方便。虽然这种能力不是栖宿在我身上,而是在我的同志身上,但我之所以知道神竹医师是失踪者,就是靠了这种力量的结果呢。」 神竹脸颊僵硬地笑了。 「……原来打开珠宝盒的是你啊。你是有预谋的吧?」 皓月缓缓点头。 「您猜对一半,也猜错了一半。我本来是打算精心挑选打开的地点和时机……但我的部下似乎在抢到珠宝盒时就擅自打开。这是我的失算。」 神竹觉得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皓月都透露这么多了,怎么想都不觉得她会放过他。 「……说来失礼,医师身上所宿有的能力,似乎并不太强。我想应该是一种叫做『水鸟』的宝石之力。所以呢──为了查证这一点,可以请您跟我去一趟游泳池吗?我还趁这个机会买了新的泳装呢。」 皓月一反神竹的预料,天真地勾住他的手臂。 被美貌女子这么对待,照理说多少会有些开心,但神竹听说过她的一部分行径,只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水鸟?……不,这不重要,皓月,你打算拿我怎么办?你是为了什么目的……」 皓月呵呵娇笑。让人错以为她那对像是蜘蛛盯上猎物似的眼睛,只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爱恶作剧的幼猫会有的眼神。 「我不是说过了吗?医师和我是同样的人种。无法从正常的幸福中找出价值,察觉到人生的空虚,所以寻求只凭自己的力量做不到的重大改变。而您有资格作这个梦。既然迟早总要变成灰,可以请您陪我一阵子吗?」 她置身的世界应该充满危险,她却显得极为开心。 这看在神竹眼里显德不可思议,同时甚至令他羡慕。 「皓月……你想做什么?」 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极为简洁。 「我要借助即将觉醒的一群同伴与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力量,毁了被那群老贼毒害的『行商会』。」 神竹全身战栗。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说出了与试图自制的理智背道而驰的话。 「……我知道了。周皓月,我该做什么?」 皓月开心地露出笑眯眯的微笑。 神竹觉得心中传来一阵不像他这年纪的人会有的昂扬感。 这时她的双眸既不像盯上猎物的蜘蛛,也不像爱玩的幼猫,不折不扣是个「爱作梦的少女」。 三 错视画的美术老师 「……结束啦……」 第一学期末的最后一科考完,钟声一响起,克蕾亚就趴到桌上。 答案卷逐一被收走,她就在玲音的视野中定格良久。 她眉清目秀,个性温厚笃实,而且品行端正,厨艺又好,可惜终究称不上才貌双全。 她的学业成绩低于平均,由于母亲是外国人,英文成绩还算不错,但总是被数学与化学等理科领域扯后腿。尤其这次更是受到考前失踪影响,让她对考试也准备得不上不下。 「……克蕾亚同学,你还好吗?」 玲音姑且还是小心不要刺激她,说话声音放得很轻。 克蕾亚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点点头。 「……我想,不至于不及格。」 「……是这样啊。」 不管怎么说,玲音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失踪回来后,他们周遭就闹得沸沸扬扬,但到了考试期间就完全冷却下来,现在他们已经找回了和从前同样的日常。 到头来这些不可思议的失踪者,几乎全都陆续平安回来了。 姑且不论那些还留下字条,显然另有其他情形的失踪者不论,报导也渐渐冷却,渐渐风化为一件就只是令人有点纳闷「结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奇妙事件。 即使想报导,也并未查出任何新的事实可以报。 克蕾亚瘫在桌上不动,好友姬想华走到她身旁。 「只不过考个期末考,真没出息。你戴的平光眼镜都要哭喽,亏你还是不想被别人看成没有脑子的人才戴的。」 「……其实这还兼自我催眠。想说戴上眼镜,不知道会不会就阴错阳差,变得很会念书……」 这时又有另一个女生,来到趴著不动的克蕾亚与拿她没辄的姬想华身边。 这个女生笑眯眯的很讨人喜欢,个子又娇小,乍看之下会以为是学妹,但不折不扣是她们的同学。 「我承认这样很赚人热泪,可是克蕾亚你根本就挺呆的吧?偏偏外表又掩饰得好像很聪明,反而更衬托出你的呆。」 这个针对要害做出精准攻击的少女,名字叫做小泉亚里亚。 她笑眯眯说出的这番话,却有著与可爱嗓音背道而驰的毒辣。 被她满脸看似和善的笑容这么一数落,一瞬间会产生以为被她称赞的错觉,但玲音等人都已经对她这样的本性清楚得不想再领教。 克蕾亚趴在桌上不动,说道: 「人家才不呆,只是数学不好……」 「不对不对,我说的不只是考几分的问题,还有想事情的方法。而且真要说起来,你戴眼镜的真正理由根本就……」 「stop!亚里亚你等一下!」 克蕾亚弹了起来。 她一边调整差点滑下来的平光眼镜位置,一边用另一只手抓住亚里亚的手臂。 在她哀求般的视线下,亚里亚微微一笑。 「好好好,我就饶了你。那么,今天要怎么办?难得考完了,要不要去唱个卡拉ok?」 「嗯……」 克蕾亚的视线转往玲音身上。 玲音面带苦笑摇了摇头。 『玲音要去吗?』 『去不成。』 他们不说话,只用视线进行这样的对话。 玲音打算从今天傍晚,就要回静枝的店打工。 虽然静枝说四点再去就好,但他打算两三点就先去店里打扫,算是弥补失踪期间给店里造成的麻烦。 「……我也不会很想唱卡拉ok说。别说这个了,要不要去买暑假用的泳装?虽然海边可能去不成,但今年我希望大家能一起去个游泳池。」 亚里亚嗤之以鼻。 「哼,你这个现充……也好,我就奉陪。姬想华当然也要来……玲音、英太郎,你们也会来吧?」 「啊,不,我要打工。」 「而且既然是要挑泳装,我们不在场才好吧?」 玲音与英太郎不约而同地拒绝。 另一个人──额头上绑著头带,眼神很凶恶的同班同学山路铁舟,从他们两人背后探出头来。他的个子和高挑的英太郎差不多高,但肩宽大大胜出。也正因为他壮硕的体格与充满魄力的眼神,凡是他所到之处,前方往往会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路来。 或许是因为他为了遮住旧伤而绑的头带,也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不良少年,每次升上新的年级,往往就会被教师当成问题儿童看待,但据玲音所知,他只是嗓音低沉,很少说话,生活态度却是不折不扣的模范生。 个性更是比玲音更加正经八百,说穿了,他也算是个因为外表而吃亏的类型。 铁舟以格外低沉的嗓音,在玲音与英太郎耳边轻声说: 「……看亚里亚那表情,多半有什么盘算。现在惹她生气,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恶……」 「……真的假的……」 嘴角上扬的亚里亚身上的确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让玲音与英太郎不约而同地苦恼起来。 山路铁舟与小泉亚里亚,对玲音与克蕾亚而言,是从国中就认识的朋友。 亚里亚笑眯眯说话却狠毒,铁舟沉默又冷漠却又充满侠气,双方个性看似正好相反。 他们两人之间的主导权掌握在亚里亚手里,铁舟则像大型犬似的随侍,但他们都是空手道有段位的高手,也是在同一个道场练功的好伙伴。 在红街的动乱之际,他们两人都有事要去空手道道场,也就没能去蛋糕店,因而得以免于失踪。 玲音坐著不起身,抬头看著铁舟。 「可是她们三个人的泳装啊……光是视奸一下都觉得得付费啊,铁哥。」 他这么一徵求同意,铁舟就用手指头按住眼睑,一旁的英太郎也悄悄撇开视线。 「就是因为你一脸正经讲这种性骚扰发言,才会连我都有危险啊……」 「真的是……你好歹挑一下说法,至少不要讲什么视奸。」 玲音被双方同时一顶,但还是连忙尝试辩解。 「不,我可是只打算付克蕾亚那分耶。」 「……够了,你什么都别再说了。」 「……算我求你,我说真的。」 两人承受不住女性组投来的尴尬眼神,立刻哀求他住口。 姬想华是污蔑与嫌恶。 克蕾亚是苦笑与羞耻。 亚里亚是嘲笑与怜悯。 尽管各人酝酿出的印象不同,但这样的反应几乎和往常一模一样。 只不过,玲音却莫名地觉得其中不太对劲。 姬想华与亚利亚没有什么奇怪,问题是在克蕾亚身上。 她苦笑的表情当中,就是有种阴影。 阴影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立刻就变回一如往常的和善表情,但连这样的变化也让玲音十分在意。 (要说是熬夜准备考试太累造成的……又好像不是,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家世虽好,家庭因素却很复杂。玲音不方便过问,但既然蒙她照顾,偶尔总希望能帮上忙。 过了一会儿,导师回到教室,开始进行班会。 尽管期末考结束,但离暑假还有一小段日子。这些日子里虽然仍会正常上课,但既然都考完了,也就可以松懈一阵子。 就在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气氛下,导师叫到了玲音的名字。 「呃,月代,还有文槻,还有宗方和胡桃泽也有分啊。你们之前失踪过,所以听说美术的课题跟不上其他同学。希崎先生找你们过去,所以今天放学后,记得去一趟美术室。」 「课题……?啊,好的,我明白了。」 看来暂时是看不到三个女生穿泳装的模样了。玲音一边祈祷这件事能在打工时间之前结束,一边和朋友们面面相觑。 班会一结束,亚里亚就过来啐了一声。 「……啧,亏我还想叫克蕾亚穿超小比基尼,看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再怎么说她应该也不会肯穿这个吧。而且一般的店里哪有卖这种东西?」 克蕾亚虽然有点傻呼呼的,又容易被人牵著走,但羞耻心比起常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英太郎嫌麻烦地叹了一口气。 「希崎老师不就是之前说来代课的老师吗?何必那么拚……」 本来的美术老师在即将进入期末考之际请了产假。 听说她自己本来打算要把课上到暑假为止,但整个计画往前提,而来的代理就是这个姓希崎的老师。 玲音等人尚未上过他的课,但听其他班级的传闻,听说是个还很年轻,也算颇为美形的老师。 铁舟轻轻拍了拍玲音的头。 「我们也奉陪。反正今天闲得很。」 「也是啦。我们也不是不认识希崎老师。」 「咦?亚里亚认识他?」 姬想华吃了一惊,亚里亚就点头回答: 「嗯。说是认识,其实关系很远,是我们练空手道认识的前辈认识的人。他来学校前,我们都没直接见过。」 克蕾亚跟著追加一份情报。 「听说他的本行不是老师,是画家吧?我们医院也挂了他的画呢。听说他虽然年纪轻轻,在美术的世界却是内行人都知道的有望新秀。美术社的朋友可兴奋了。」 玲音与艺术无缘,听不太懂这是什么情形,但既然他的画挂在文槻综合医院,也许自己曾经看过。 「……总觉得好讨厌年轻的男老师。多半会对高中女生有什么奇怪的妄想。」 讨厌男性的姬想华发出非常符合她作风的牢骚,让铁舟歪了歪头。 「不,他不是这种类型。还有他是很年轻没错,但记得已经结婚了。」 「见了就会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啦,我们赶快过去吧。快点,只要早点结束,说不定还来得及去买泳装。」 在亚里亚的催促下,玲音等人一同前往美术室。 他们一路和离校的学生人潮逆向而行,克蕾亚从玲音身旁看著他的脸。 「说到这个,香恋还好吗?」 「嗯──还是老样子啊。说好是还好,可是后来她只要独处就会觉得很无助。表面上是不要紧,但其实还没镇定下来。」 到头来玲音回来后,已经有三天晚上都陪她一起睡,但他当然不方便对朋友说起这种事。 姬想华大为遗憾似的说道: 「我真不敢相信那么可爱、有礼貌又能干的女生,竟然会是你妹妹。你们根本就不像嘛。」 姬想华说话固然呛辣,但玲音其实很感谢她。 听说她和英太郎失踪后,比玲音与克蕾亚早了几天回来,于是就频繁地发邮件或打电话鼓励沮丧的香恋。 但也不难想像当时香恋与姬想华双方都披著羊皮。 「也是啦,我们也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外表不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玲音才刚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气氛立刻僵住。 玲音晚了一拍才发现不对。这件事克蕾亚、亚里亚与铁舟早就知道,但他尚未告诉姬想华与英太郎。 他赶紧继续解释: 「啊,抱歉,我忘了我好像没跟你们说过?听说我的母亲和香恋的父亲,大学时代是同学。他们本来各和不同对象结婚,后来两边都离婚,各自带著小孩再婚。所以,怎么说,户籍上我们是兄妹没错,但情形就是这样……。」 姬想华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对、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情形……」 她的态度突然变得这么有分寸,反而让玲音不知所措。 「不不不,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而且说我这种人长得像香恋,那对她也太失礼啦!」 铁舟耸了耸肩膀。 「你这说法也未免太卑微了……姬想华你也冷静点。这小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刺伤,他知道有比血缘更重要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亚里亚大笑著说: 「喔喔喔~~说得好有男子气概呀。你平常明明不爱理人,一扯到玲音,你就很会帮他说话嘛。也不知道该说你是不屈不挠还是重情义……」 说著说著,他们已经来到美术室。 姬想华似乎还有话想说,但亚里亚已经立刻拉开了门。 「午安。希崎老师在吗?」 「嗯,我在。」 窗边传来回话声。 一名带著素描簿的青年,正一手拿著铅笔描绘眼底的景色。 (喔,原来如此……是这样的人啊?) 玲音现在能够了解为什么美术社的学生会兴奋了。 这人的长相不太适合用美形来形容,就只是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间有种精悍的清爽。年纪虽轻,但举止显得稳重,也和寻常的新任教师有著明显的不同。 他以穿衬衫打领带这种不太像是美术教师的打扮,过来迎接玲音等人。 「是亚里亚同学和铁舟同学啊?呃……那么,你们就是月代同学班上缺课的同学了?你们好,我是代理的美术教师,敝姓希崎。」 嗓音和他的外貌一样平静。 玲音先低头打招呼。 「老师好,我是二年a班的月代。」 「呃……我是同一班的文槻。」 「我是宗方。」 「……我是胡桃泽。」 众人各自报上自己的名字,但只有姬想华的声调略显尴尬。不知道这是因为她讨厌男性,还是因为刚才谈到的话题。 亚里亚以和熟人说话的口气对希崎说: 「老师,我们不会碍事,可以一起听课吗?虽然你没找我们来。」 「没关系的。那么,就请各位先过来这边。」 希崎对玲音等人招招手,将他们聚集到满是刮痕又有点脏的美工桌旁。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们来。你们失踪期间似乎少上了一次课,所以今天我就是请你们来补课。毕竟我提议得太突然,如果你们不方便,要改天也行……」 「不要紧的。记得……是要为暑假期间的课题预作准备吧?」 克蕾亚这么一问,希崎就略带苦笑地点点头。 「嗯,我也是才刚从请产假的仁科老师那边听来的,说课题是错视画,也就是trick art。仁科老师说,在暑假开始前,要先针对构图和构想决定到一定程度。构图是只要在下次上课前想好就可以了,但如果不先针对错视画上个课,就突然要你们画,你们大概也会很为难吧。」 看来上次的课里,就已经把这个部分上完了。 英太郎低调地开了口: 「错视画就是那种,像是瀑布和水道接在一起,或是永远上不完的楼梯之类的……」 「对对对,你说的就是艾雪(注:莫里兹?柯奈利斯?艾雪,为知名荷兰版画艺术家,也是错视画的大师)的〈瀑布〉和〈上升与下降〉吧。也就是在画里描绘出三次元世界中不可能发生的状况。还有像是用大量的蔬菜或人体的组合,拼凑出其他事物的图像,或是只要上下颠倒,看起来就会各自变成不同的东西。还有仁科老师说双重意象画也行。像〈媳妇与婆婆〉就很有名,我想你们应该看过。那是一幅只要换个方法看,就可以把人看成年轻人,也可以看成老婆婆的作品。」 希崎开始发讲义。 上面列出了许多连对艺术不熟的玲音也曾看过的知名作品,作为具体的范例。 玲音听著希崎对各幅画的讲解之余,却觉得希崎视线的动向不太对劲。 他讲课的内容流畅而易懂,但希崎说话期间,视线却依序一一凝视玲音等人。 他的视线不像是单纯在看,比较像是在详细观察。 如果他的视线是针对女学生的胸部或大腿,那就可以解释为他只是个好色的变态教师,但他的视线却集中在比玲音等人的视线更高一点的地方,主要是放在他们的额头或头上。 他的视线甚至不时会透出沉痛的感觉。 (这个老师……是不是怪怪的?) 几乎就在玲音对此产生疑问的同时,希崎中断了讲解。 「月代同学,你听到这里,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玲音心下一惊。 他当然说不出「我觉得老师的视线很可疑」这种话来。 「没、没有,我没有问题。」 他不由得说话声音破嗓。 克蕾亚皱起眉头。 「玲音,你根本心不在焉吧?」 「没有啦,我没这样……」 「不过先不说理论,实际模仿一项哪个地方怎么画,也许会比较好懂吧。首先就请各位同学一边思考结构,一边模仿画出艾雪的〈瀑布〉简单画一画吧。详细的纹路和装饰都可以省略。」 在希崎的指示下,玲音等人各自把衋纸放在画板上。 开始照著资料临摹后不久,他就开始找玲音说话: 「……对了,月代同学,这件事和课堂内容无关,但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失踪时的情形?我的朋友里面也有人失踪,我是听说过一些情形……但你失踪的期间好像很长吧?」 玲音固然对于这个问题不是针对克蕾亚而是找上他这点怀有疑问,但还是轻松地回答说: 「是这样喔……我大概是过了一周左右才回来,可是也没记得什么。就是在红街看到奇怪的满月,然后突然很困,不知不觉间,我就睡在国中的保健室。」 他刻意避免提及梦中的情形。玲音尚未忘记静枝与克蕾亚都叫他针对「黄金记忆雕金师」与「玛丽安娜的珠宝盒」这些字眼保密的吩咐。 希崎将视线转往英太郎等人身上,他们也同样是失踪者。 「是啊,我们也是一样。」 「虽然醒来的地方是在各人自己家里……」 听到姬想华这么说,玲音忽然想起他早已有过的疑问。 「说到这个,失踪的人几乎都是一一被人在自己家里发现……?为什么我和克蕾亚却会一起出现在国中的保健室?」 英太郎歪了歪头。 「几乎所有人都是在自己家的寝室被人发现,但不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吗?例如网路上就有报导说,有人出现在职场、车上,听说还有人是出现在自己家的浴缸里呢。」 亚里亚没有动手画,只陪在一旁,这时露出嘴角上扬却又像是在捉弄人的笑容。 「啊,我好像懂了……这说不定就是说,失踪者会在下意识中,回到自己过得最能放松的地方?然后会回到职场或车上的人,多半就是在家里没有一席之地的人喽。」 「……嗯?不,可是我和克蕾亚都有自己的家啊。」 玲音自以为指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但一旁的克蕾亚却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 亚里亚嗤之以鼻: 「哼……你们不是从国中就一天到晚在保健室打得火热吗?以克蕾亚的情形来说,不就是觉得有你陪睡最能让心情平静吗?」 这时传来一声铅笔折断的声响。 不是克蕾亚。是姬想华的铅笔断了。 「……陪睡?玲音,你……才国中就对克蕾亚做出什么好事……?」 玲音不由得退缩。姬想华投来的那种蕴含杀意的眼神,已经不是能用玩笑带过的。 「等一下,为什么是姬想华在生气?不,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铁哥!铁哥,麻烦你提供第三者的证词!」 铁舟把手放在自己壮硕的下巴上,像是在回想往事似的仰望虚空。 「……这个嘛,据我所知,玲音的确顶多只有殷勤地握住克蕾亚的手,直到她睡著为止……只是,就算在我不知道的情形下发生更进一步的发展,也没什么稀奇的。」 正因为他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发言,说服力更是非同小可。姬想华的眼神变得更加充满杀意。 「什么叫做更进一步的发展?铁哥,你乍看之下在帮腔,其实根本是把他推下去吧。克蕾亚也别僵在那儿,说话呀!」 克蕾亚脸颊绯红,小声回答: 「……啊……呃……嗯。就是说啊……大概……都对……」 「不是针对亚里亚的推论!是问你在那里做了什么,……不对,你应该说出我们什么都没做的证词啊!」 克蕾亚的话当中多半也有著不容忽视的成分,但玲音已经吓破胆,想不到这一步。 希崎在苦笑中轻轻拍了拍手。 「抱歉抱歉,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再怎么说也有我这个老师在场,就请你们到此为止……我们还是回来做正事吧。我去打个电话,你们继续临摹。」 希崎一手拿著行动电话,到隔壁的美术用具室去。 玲音一边承受姬想华凶恶的眼神,一边以发抖的手继续画。 问题的矛头从玲音转移到红著脸的克蕾亚身上。 「……刚刚说的陪睡,该不会真的一起睡?」 克蕾亚慌了手脚。 「不、不是啦,你也知道,我国中的时候经常贫血昏倒……然后我每次待在保健室,几乎都有玲音会来陪我──当我觉得无助,有时还会要他握住我的手,到放学后都不肯放,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说话声音愈来愈小,姬想华的眼神愈来愈凶狠。 眼看紧张即将达到颠峰,克蕾亚由下往上看著玲音。 「……现、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以一个国中生来说,很幼稚吧……?」 「……你是为了这个理由害臊喔。饶了我吧,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好不好……」 误会一解开,姬想华的怒气就急速萎缩。 「唉……蠢死了。还是赶快把临摹给画完吧。花太多时间,可就有点对不起希崎老师了。」 「就是啊,还有午餐也会愈来愈遥远。」 英太郎陪笑收场,玲音等人都默默继续手上的作业。 「……嗯,我去陪老师玩一下。」 亚里亚似乎觉得无聊,独自晃到用品室去。 铁舟开始看文库本。 放学后宁静的时光流动当中,默默动著铅笔的玲音忽然听见一个奇妙的说话声。 『……被发现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耳熟的嗓音让玲音在意起来,环顾四周。 但其他人毫无反应。 「……克蕾亚,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说话声?」 「咦?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玲音怎么想都不觉得是自己听错,但刚考完期末考的校内鸦雀无声。 体育类社团今天也停止活动。 玲音觉得不解,但决定当作是自己听错,重新面向画板。 错视画的瀑布与水道,基本结构看起来像是单向水流形成的「圈子」。将这个圈子弯曲,加上高低差与角度的变化,然后加上连接方式在三次元世界中不可能成立的柱子,在画纸上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玲音一边临摹,一边注意到这「柱子」才是这幅画的关键所在。 画的名称叫做「瀑布」,但真正的巧思却藏在「柱子」之中。 乍看之下最醒目的是大瀑布,视线也会不由得跟著水流走,但最关键的描写并不在这些部分。 玲音本想乖乖照著画出瀑布与水道,注意到这个关键后,产生了新的认识。 一旦目光被醒目的部分吸引过去,也可能会因此错失本质。 玲音一边听著朋友们的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响,一边用橡皮擦擦掉画得很粗糙的柱子,开始仔细地重画柱子。 ? 亚里亚一踏进美术用品室,希崎正好讲完电话。 「……呃,我会继续留意。那就晚点再联络。」 亚里亚等他将电话收进口袋,然后小声问道: 「希崎老师……心弥哥,情形怎么样?」 她改了称呼的同时,平常嘻皮笑脸的感觉也自然而然地消失。 希崎心弥微微皱起眉头说: 「……很遗憾的,四个人都一样,体内有其他人物存在。虽然不知道是还在潜藏,会不会就这么不觉醒,又或者只是已经觉醒但意识还很稀薄,但肯定是有的。不然就表示他们有所谓的双重人格。即使知道这些,现在却束手无策,就是最令人丧气的地方了。」 他的回答让亚里亚以深深叹息作为回应。 「真伤脑筋……他们人都很好的说。先不说克蕾亚大小姐,玲音他们就只是正常人,可以的话,实在不太想把他们牵连到这种事情里……」 她的立场有点复杂。 小泉亚里亚与山路铁舟,都是从双亲那一代,就参加行商会的文槻派。 两人既是克蕾亚的同学,同时也是她在学校内的护卫。 克蕾亚多得是会被人盯上的理由。 从她是文槻综合医院的相关人士,就可能引来想要赎金的绑匪觊觎;以她是行商会大老的亲人这一点来看,会有人想抓她当人质;再从她的容貌来看,也难保不会被色狼盯上,而为了防患于未然,护卫的任务也就落到了和她同年龄的亚里亚与铁舟身上。 克蕾亚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但不论这些来龙去脉,现在的亚里亚就是把她当朋友看待。 亚里亚自己虽然也是异能者,同时却也只是个高中女生,过去她颇为享受这种逍遥的学生生活。 但到了这一步,她就面临到奇妙的事态。 站在亚里亚的立场,是把保护克蕾亚的安全放在第一优先。即使在过程中将会面临到与朋友们起冲突的事态,她的这个决心也多半不会动摇。 但如果连克蕾亚都与她为敌──虽然她不希望去设想这样的状态,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怎么做。 是该追随克蕾亚而背叛行商会,还是该去追拿克蕾亚,又或者要不去正视这一切而远走高飞──无论要选哪一种答案,亚里亚都多少有所动摇。 希崎请亚里亚坐下。 「现在还不确定有危险。就算所谓的『宝石』已经确定栖宿在他们身上,但现阶段我还无法从中感受到恶意或敌意。有关珠宝盒的各式各样不好的推论我也会听,但我们就别太悲观,先观望一阵子吧。」 亚里亚一边在他指的椅子坐下,一边由下往上看著他。 「该不会……你居间说了好话?例如刚刚打电话报告时,也特意对危险性睁只眼闭只眼……?」 希崎过意不去地摇摇头。 「没有。我说不知道,完全是真心话。我的能力终究只能读出对方的情绪,以及散发在身体周围的颜色,并不是连思考都能读出来。这次也是一样,我看得出他们身上有两人分的情绪,但我看不出两人分的感情各属于哪一方。」 这位异能者在行商会中被誉为「心眼的心弥」,却说出这种丧气话,让亚里亚觉得意外。 「原来这么模糊呀。听前辈们都对你赞不绝口……」 「他们太抬举我了。只是因为这种能力在国内很稀有,他们才会这么看重,但我自己做不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是谦虚还是说真心话,有点难以分辨。 能够看到人的情绪在本人周围形成的颜色,这就是希崎心弥的特殊能力。 例如愤怒或兴奋就是红色系,冷静与合理的思考则是蓝色系,放松的状态下是绿色系,开心的时候则是黄色或橘色系。听说他就是能透过这种从人体四周透出的色彩,读出人的情绪波动。 还有听说肯定的情绪就是白色或其他亮色系,憎恨等负面情绪则是深沉的黑色系,情绪愈强烈,色彩就愈浓。 亚里亚没有这种能力,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但根据听来的说法,例如兴奋的红色与肯定的白色混合,他就能从中看出粉红色的好意;又或者将愤怒的红色与憎恨的黑色混合,就会看到红黑色的怒气;而将冷静的蓝色系与怀疑的黑色混合,就会变成接近灰色的颜色。听说他就是能透过这些细腻的色彩变化,连对方的性格都掌握住。 他所拥有的这种能力,是受到一名叫做格兰瑞斯的画家所留下的风景画影响而来。 这种能力并不适合直接用在战斗中,但能够瞬间分辨出怀抱敌意的对象,就令亚里亚十分羡慕。她心有戚戚焉地想著,要是负责护卫的自己有这种能力,不知道会有多好用。 希崎应该看出了几分亚里亚的心思,把音量压低到隔壁教室听不见的程度。 「现在我还不能说是危险还是安全,但假设他们本人或宝石之中有一方变得不稳定,我想应该就能确定。到时候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对不起,要麻烦你了。」 亚里亚乖乖低头道谢。 行商会的成年人里,有人值得信任,有人不值得。在亚里亚看来,希崎心弥属于值得信任的那一方。 她之所以对希崎老实,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是希崎的画迷。他所画的绘画,无论是风景画还是人物画,亚里亚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宜人的善良。 亚里亚就依赖这种认知,对他问说: 「刚才你是打电话联络梦路先生吧?」 心弥在苦笑中摇摇头。 「原来害你担心啦……不,我不是打给梦路先生,是打给文槻医师。他似乎很担心他疼爱的侄女和她的这些朋友。」 亚里亚叹了一口气。自己担任克蕾亚的护卫,却并未接到主子文槻的任何联络。 原因再明显不过。既然克蕾亚自己也成了失踪者的一员,和她走得太近的自己似乎就得不到太多信任。 心弥眼角一歪。 「……不是这样的。文槻医师多半是即使遇到有必要这么做的状况,也不希望逼你们做出出卖朋友的事来。他认为无论你们陷入什么样的状况,你们最好都能站在月代同学他们那一边──我也是这么认为。」 亚里亚被看穿心思,暗自震惊。 (读出情绪的颜色……只读情绪波动,就能看出这么多?) 她的动摇表现在脸上。 希崎应该连她的动摇都看在眼里,却以一脸没看到似的表情提起另一件事。 「很遗憾,行商会里也有很多令人伤脑筋的人。要是我们的行动受到限制,就非得靠你们不可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千万不要迷失真正重要的事物……这句话也请你转达给你的朋友们。」 亚里亚把发梢转成一圈一圈地把玩,放松了下来。 「……是,谢谢你的忠告。」 听说他的异能终究只是读得出情绪的颜色。 相信他就是以这个能力作为基础,磨练出了从对话的脉络与颜色的变化,推查出对方心思的眼力。 与其他派系干部谈判,以及与一般人交谈或说服时,他的这种能力应该也能发挥效用。 他之所以受干部文槻重视,理由多半就在这当中。 亚里亚正要回到克蕾亚等人身边,又忽然转过身来。 「心弥哥,他们四个里面,有没有哪个人让你特别好奇的?」 希崎停顿了一瞬间,然后回答: 「……大概是月代同学吧。虽然其他三个人也令我好奇,但他体内的『宝石』大概已经完全觉醒为另一个人格。只是,月代同学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个人格躲得很好。虽然看不出具备什么能力,但我想小心提防是必要的。」 「啊啊,那个笨蛋,真的是迟钝得可怕说……」 迟钝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即使克蕾亚已经那么明显地表示好意,他偏偏硬是不当一回事。 但希崎以苦笑回答亚里亚的说法。 「他不是迟钝,只是笨拙又诚恳。他虽然很喜欢大小姐,但他现在对于自己有没有能力让她幸福这件事,还没有自信,也没有根据。等他上了大学,对将来有了一些比较具体的展望,我想自然会做出觉悟。而且他也察觉到大小姐自己觉得现在的关系很自在,所以他也努力不要去破坏现在的关系,包括与旁人的关系在内。只是──」 希崎略微迟疑。 「……怎么说呢?他似乎还另有别的苦衷。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他大概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吧。我是没办法连理由都看出来,但他年纪轻轻,却有些地方很早熟,而且自制心很强。记得……他是和妹妹相依为命?现在他大概就是认为自己要代替双亲照顾妹妹吧。八成就是因为他有这种责任感,才不想做出以自我为本位的行动吧。」 亚里亚轻轻耸了耸肩。 「啊啊……我隐约懂了。希崎老师果然是『心眼』。第一次见面就能看穿到这个地步,实在不简单。」 「我根本不确定有没有猜对,你最好不要太相信。」 希崎过意不去地垂下头。 虽说无可奈何,但看得到对方的心意,多半还是令他有罪恶感。 亚里亚正要走出美术用品室,希崎的手机就发出了收到邮件的提示声。接著亚里亚的手机也收到邮件。 「咦?」 「是行商会寄来的,大概是紧急联络吧。」 亚里亚仔细看著液晶萤幕。 「……水门市市中心发生异状……?周遭人员请小心戒备?是要怎么小心……」 似乎是非常急著寄出的群组信件,信中并未记载详细情形。 心弥也困惑地歪了歪头。 「只写这样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小心……上面写说电视也在转播。」 「美术室就有,我去开。」 亚里亚抢先一步回到隔壁的美术室。 她不理会默默做著课题的朋友,以及多半跟她一样已经看了邮件的铁舟,打开了放在角落的液晶电视开关。 不用换频道,就看到紧急播出的新闻。 「各位观众都看到了,现场陷入一片混乱!这不是拍电影或特摄片在出外景!而是现在实际发生在水门市市中心的现象!」 这个显得有些兴奋的记者,是一名叫做清家翼的年轻女子。 她以开朗却又带著几分生涩的播报风格,以及细腻而柔和的举止博得人气,但看在亚里亚的眼里,只觉得她是仗著一张娃娃脸在装乖巧。 她在夜间新闻节目也被提拔为主播,但也是直到前几天都失踪的人之一。 她已经回归节目,但今天似乎是凑巧出现在现场附近。她的化妆比平常上节目时要淡,穿的也是无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简单便服。 在戴了顶安全帽做做样子的她身后,以有点粗糙的画面播出了正在封锁一条宽广道路的警车与消防车。 这些车辆更后面则是…… 「……那是什么?」 克蕾亚把视线从画板上拉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看不懂电视转播的情形而发出疑问声。亚里亚等人也不约而同地注视画面。 画面上播出的,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知的市街光景。 一座笼罩在浓雾中的「古城」,耸立在熟悉的道路上。 不是日本的城堡。 一座非常欧洲风格,有著好几座尖塔,庄严雄伟的石造城堡,就像海市蜃楼似的睥睨这个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 城堡下段笼罩在厚重的云雾中,四周的大楼也都被这些云雾吞没。但建筑物并没有崩塌的迹象,彷佛城堡周围的空间就以这种云雾为界线而产生扭曲的现象。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的当下,玲音小声说道: 「……咦?『破镜之城』……?」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自言自语,比较像是在对周遭的人问话。 ? 羽矢多寿宗站在古城深处的谒见厅。 「这是……梦吗?」 陌生的光景让他一头雾水。 一个由石造墙壁围绕的宽敞大厅。 正面设有一张施有奢华雕刻的王座。 约三层楼的高度,有著好几个用来采光的的窗口,从这些窗口射进来的光,就像探照灯似的照亮内部。 搭配上鸦雀无声的环境,让他陷入一种以为身在时间静止之地的错觉。 一直到刚刚,他都还被软禁在一栋便宜商务旅馆狭窄的房间里。 一起失踪的几名部下本来也应该被软禁在其他房间,现在他们却也都出现在这个谒见厅。 新进的实战派国代剑护,与他组成搭档的西条雪菜,从欧洲回国的阵内时绪,长年战友鹰丸宝泉。 羽矢多仔细观察各人的脸色,觉得很不对劲。 时绪面无表情已经是稀松平常,但处在这种异常的状况下,却连雪菜与鹰丸都一派镇定,只有自己和剑护觉得一头雾水。 「喂,剑护……」 「社长,这是什么情形……?为什么我们会待在这种地方……」 时绪小声应了一声: 「……肚子饿了……这里好像不会有便利商店……」 她倒也是一如往常。 她脱线的发言反而令羽矢多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这中古城堡实在很完美啊。我们会这样全都到齐,应该就表示这现象和那起失踪案有关……但实在不觉得这里是日本。」 由于手机早已被没收,连收不收得到讯号都无法查证。 只有很高的地方有采光窗,所以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喂,雪菜、鹰丸,你们还好吗?你们的反应也太平淡了。」 雪菜没回答,但鹰丸回答了。 「……原来啊,原来你们还没想起来。羽矢多,这里是『破镜之城』──是在立可德利克的梦中搭建出来的异空间城堡。外面就是日本没错。破镜之城在『城主』发动的同时,能够纳入范围内的任意人选,并将其他人排出城外。现在是处在只有这里的空间被扭曲的状态。」 「……啥?喂,鹰丸,你在说什么……」 「就是把立可德利克的梦实体化。不……严格说来『把人的梦实体化』才是黄金记忆雕金师的能力。这座城堡会出现在这里也就表示──『城主』在哪里?你明明就在吧?」 王座后方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彷佛是被他平静的嗓音所呼唤出来。 羽矢多瞠目结舌。 站在那儿的,是一名年纪看似还在读国小低年级,看起来非常平凡的少女。 她似乎就读私立学校,穿著一身制服,显得战战兢兢,但面相显得很聪明。 「……是『枭』叔叔?」 鹰丸在叹气声中皱起眉头。 「没错。你附身的孩子年纪还真小。不过当时你也还是个小孩啊……最重要的布洛斯佩克特已经在这城里了吗?」 「还没……在别的地方。」 鹰丸对少女的回答点点头,将视线转到雪菜身上。 「是吗?那么,雪菜,你是谁?」 雪菜将她伶俐的视线对向虚空。 「……是『狮子』。」 「……知道了,我会小心别惹你生气。」 羽矢多不寒而栗。 (这就是神竹说的……所谓『宝石』的力量?) 珠宝盒里的宝石当中,宿有记忆、意志与能力。看样子鹰丸与雪菜,就是在这三者兼备的状态下觉醒了。 鹰丸再度面向小学生。 「不过你做事可真高调,采取这种措施是为了让我们会合吗?」 「这也是一部分原因……是『将军』说,只要让大家看到这座城堡,就会触发大家找回当时的记忆与能力……这城堡,应该在电视上也有转播,所以我想应该很多人会看到而觉醒。一旦觉醒,就可以靠『监看者』找出来……」 鹰丸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这招可高明了。即使收起城堡,之后大众传媒也会自行传播他们拍到的画面。的确是现代才管用的方法。只要顺利聚集到四十人左右的人马,应该就会形成相当程度的战力。」 看同僚听了少女的话后连连点头,羽矢多朝他放粗了嗓子大吼: 「鹰丸!不要一个人在那边点头,用简单的话解释清楚。这是那起失踪案造成的影响吗?」 羽矢多是为了确认状况而问。 少女担心受怕地肩膀一震,绕到雪菜背后。 「……啊,抱歉。」 羽矢多本性善良,不由得道歉。 鹰丸露出苦笑。 「解释啊?……羽矢多,我们之所以失踪,是因为碰到了从『玛丽安娜的珠宝盒』解放出来的『宝石』。当时宝石就栖宿在我们的身体里。每一颗宝石当中,都保存了布洛斯佩克特一党那些异能者的能力与意志,经过潜伏期后就会觉醒,现在这些失踪者已经渐渐觉醒为『布洛斯佩克特的部下』──这样应该够简单好懂了吧?」 剑护啐了一声。 「鹰丸先生,我不明白!『宝石』是什么?我们碰到的不就是一些像鬼火的东西吗?」 鹰丸闭起一只眼睛回答: 「那个啊,其实是应该由立可德利克的异能者,将这些东西化为宝石的型态,从珠宝盒里一一取出。可是,都怪皓月的部下打翻了珠宝盒,结果连著被封印在里面的迷宫神群『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都被解放出来。说起来……就像是一脚踹飞玩具盒,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放了神体。」 鹰丸走到剑护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著摸摸时绪的背,站到羽矢多正前方。 他高瘦的身材散发出来的气势,和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样。 「结果就是连像我们和布洛斯佩克特这种本来放出来会很棘手的人物复制品都外流了。现在的我既是鹰丸宝泉,同时也兼有布洛斯佩克特的部下『枭』维尔尼克的记忆。虽然姓鹰丸的我配上『枭』的能力是有点尴尬……不过算了,至少两种都是猛禽类。」 鹰丸像在说笑似的笑了笑。羽矢多所认识的鹰丸,是个几乎从来不笑的人。 他那随时都胃痛似的苦瓜脸,现在已经销声匿迹。 羽矢多陷入一种觉得同僚成了另一个人的感觉,不由得全身僵硬。 鹰丸耸了耸肩膀。 「社长,你表情不要这么凶嘛。真要追根究底,还不就是因为你什么情形都不说,就把我们扯进去,才会弄成这种状况。」 「这……是这样没错……」 羽矢多被说中痛处,当场说不出话来。 鹰丸又嘴角上扬地笑了。 「不过我也不打算跟你算帐,你放心吧。我并不是身体和意志都被占据。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说前世这种听了就让人觉得可疑的说法,但以感觉来说还挺接近的。好了……」 他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嘴,从喉头取出一个小指头大小的弹珠。 鹰丸是琉璃之都敲钟人雷堤斯玛的异能者,能在自己的喉头创造出通讯球。从同一个人物身上取出的球体之间可以相互通讯,就像是一种对讲机。 他开始朝另一个拥有这种球体的「另一个人」说话。 「你好。我和城主会合了……是啊,西条雪菜身上似乎是宿有『狮子』。羽矢多寿宗、国代剑护和阵内时绪,都还没有觉醒的迹象。不过只要他们肯加入,即使没有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异能,都已是非常足够的战力……等他们一觉醒,就请『监看者』检查吧。」 羽矢多瞪著他说: 「……鹰丸,你用这个通讯球在和谁说话?」 「喔,换你讲吧。对方也说想跟你说话。」 羽矢多从鹰丸手上接过透明的球体。 一拿到耳边,就听到一个花俏的年轻女子嗓音。 『午安,羽矢多先生。您那边的状况很惊人吧?电视上都报得沸沸扬扬呢。』 「……是皓月啊。」 羽矢多对这个几乎完全不出他所料的通话对象,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害得我可惨了,不过牢骚我就以后再发。你何时笼络了鹰丸?」 少女在通讯球另一头嘻嘻一笑。 『请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是因为羽矢多先生周围的警戒太严密,我才请鹰丸先生当紧急时的联络人。起初他拒绝我,但最后还是为了保护伙伴的性命而答应了。』 「我也不想这样就是了……但有乐原先生一出事,不就会牺牲我们吗?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此羽矢多也无法否认。他们的庇护者有乐原只要情况需要,哪怕是长年老友或亲人,他都会无情地割舍。 『羽矢多先生,还有各位,要不要和我联手?再这样下去,各位迟早都会被视为危险因素而被处理掉,再不然就是被有乐原氏拿去当实验用的白老鼠?不管怎么说,各位都不会平安无事。』 追根究底就是她害的,不免令人觉得无法释怀。 但鹰丸似乎已经做出觉悟,站到雪菜身旁。 「羽矢多,你要怎么做?我还不想死。至少我和这丫头已经打算加入皓月。之后就看你喽。」 「开什么玩笑……喂,皓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用这种方式把我们拖下水,你有什么好处?」 通讯球另一头传来另一个人物的嗓音。 『……羽矢多先生,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喂,是神竹吗?」 这个说话的人,是行商会旗下的青年干部。 就在几天前,他还带了有乐原的口信来见羽矢多。 羽矢多讶异这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什么事之余,也吃惊地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和皓月在一起。」 『等您过来我就会告诉您。眼前就请您先离开那儿。行商会的调查小组应该就快要开始攻坚,最好在这之前把城堡收起来。要不要加入,等会合之后再判断也无妨吧?我们等您。』 通讯切断的同时,鹰丸拍了拍羽矢多的肩膀。 「之前监视我们的那些人,已经被城主排出城外了。因为旅馆消失,突然跑出一座城堡,他们应该还搞不清楚状况……如果要在不把事情闹大的情形下脱身,最好是趁现在。只要说:『当时我判断事态紧急』,就算后来要回去,也还有辩解的余地。」 羽矢多咬了咬牙。 照皓月的意思行动令他不痛快,但身为上司,他又不能只让鹰丸和雪菜走。 一旁的时绪也说: 「老板,我们走吧。我觉得留下来也没有好处。」 这名少女说话经常像是还没睡醒,但她在紧要关头的判断力非常出色。在红街失踪时,她也和羽矢多一起撑到最后。 她的这句话推了羽矢多一把,让他下了决心。 「被状况牵著走是让我很不痛快,不过……剑护!不好意思把你牵连进来,你没意见吗?」 国代剑护也歪了歪鼻梁点点头。 「我都听老板的。毕竟我也很想知道占据雪菜和鹰丸先生身心的是什么『东西』……」 鹰丸以苦笑回答一头雾水的他说: 「就说我没有被占据了。个性有点改变,那就像是精神的躁郁起伏一样。我是鹰丸宝泉,这丫头是西条雪菜,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只是我们想起了以前活过的另一个人生的记忆,产生了和现在的自己不太一样的价值观。雪菜也才刚觉醒,应该只是还有点睡昏头吧。」 羽矢多是很想相信同僚的这番话,但不巧的是他并未拥有看穿真假的能力。 (可恶……这可伤脑筋了。先不说雪菜,亏鹰丸和我是那么多年的老交情……我却没办法彻底相信他。) 他才刚在内心发完这样的牢骚── 鹰丸的话就灌进羽矢多脑中。 『羽矢多就是爱操心,真伤脑筋。不过说起来这也是他负责任的表现啦……不过我不想跟他为敌,得想办法说服他才行啊──』 他并不是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很难说这是一段明确的话语。 感觉就像是羽矢多自己推测出对方的思路,但与推测有个重大的差别,那就是内容未免太具体,太确定。 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奇妙的感觉,让羽矢多按住额头,低哼似的说: 「……喂,鹰丸,你……做了什么?」 起初他还以为是鹰丸觉醒,得到了送出思维的能力。 但鹰丸讶异地皱起眉头。 「没有啊?……羽矢多,你怎么了?难道……你看到城堡,也觉醒了?」 羽矢多保留回答,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时绪。 这个面无表情的部下,仍然一副闲著没事的模样茫然站在原地。 『肚子饿了……出去后不知道路上买不买得到饭团……就先买他十个左右吧……还有炸鸡块跟抹茶布丁跟墨鱼仙贝跟泡芙跟……饮料该选什么才好……不对我比较想去吃回转寿司。不知道老板肯不肯请客,当作纪念我们被放出来……?』 「……嗯嗯?」 羽矢多接著将视线转到雪菜身上。 『得赶快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会合才行……得赶快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会合才行……得赶快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 在这阵反覆念诵的话语中,更掺进了跟在她脚边的少女发出的意志。 『……这几个人,真的派得上用场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值得皓月姊姊期待的人……先不说狮子姊姊,像枭叔叔看起来就像个小兵……这个叫老板的,一定也只是个子大,中看不中用。』 羽矢多对小朋友辛辣的意见觉得困惑之余,闭上了眼睛。 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心思都立刻远离。 接著他透过耳膜听见剑护说话的声音。 「……老板,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羽矢多睁开眼睛,接著脑中就接收到他的话。 『老板,请你振作点啊。雪菜和鹰丸先生都那个样子,我已经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要是连老板都发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怎么回事……?) 羽矢多大惑不解,一段先前理应不存在的记忆却在他脑中渐渐苏醒。 地点在欧洲。 一名笑眯眯,身材瘦削的青年,伫立在城堡的角落。 他身边聚集了一群伙伴。 还有玛丽安娜的珠宝盒,以及拿起盒子的「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异能者── 引出这些记忆的导火线,是这城内的光景。 羽矢多确实知道这座城堡。 破镜之城可以由「城主」随身携带,是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据点。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羽矢多忍不住自言自语,用还甩脱不了混乱的脑袋开始思索。 这是宝石的记忆以及能力, 但栖宿在羽矢多身上的宝石记忆终究断断续续,似乎欠缺「意志」。 「……不好意思,我去谈一些麻烦的事情。」 他先对部下们说一声,再走到谒见厅的角落,然后以旁人听不见的极小音量,对通讯球说话: 「皓月……皓月,你听得见吗?反正迟早会被你们透过『监看者』拆穿,我就趁现在告诉你。栖宿在我身上的宝石,似乎是『说书人』。你还真的是很会把我拖进麻烦里。」 刚才的通话中,鹰丸提到皓月身边有著「监看者」。羽矢多已经「想起」在这种能够辨识出宝石的能力之下,即使想隐瞒能力也办不到。 监看者是唯一能够探查宝石拥有者位置的能力。 运作方式分为两个阶段。 首先对于已经觉醒的宝石,能发挥类似雷达的能力,而监看者就可以透过这种能力,在以自己为中心的半径约十公里范围内,概略掌握其他宝石的位置。 就像一般的雷达会将异物当成点来掌握,这个时候还无法掌握光点是什么宝石的宿主。 第二阶段,则是只要将宝石的拥有者纳入视野,又或者是透过照片等方式看到这个人的外表后,就可以辨识出宝石的种类。 监看者过去就曾在救出被俘的同伴与掌握状况等方面十分活跃,对「皇帝」与「将军」也忠心耿耿。 既然这颗宝石的宿主待在皓月身边,那么装作并未觉醒也只是白费心机。 透明的通讯球传来皓月开朗的声音。 『这真是太美好了,羽矢多先生。这种能够听出心声的能力……我非常欢迎。毕竟这样一来,就可以让您知道我的真心了。』 「……总觉得看你的深渊,会害我都跟著一起看到地狱……可恶!」 羽矢多忍不住啐了一声的理由,是出自宿在宝石上的「记忆」。 遥远的过去。 透过这「说书人」异能而持续看到周遭人们内心的异能者,理所当然地陷入不相信人的状态。 这段记忆灌进羽矢多脑海中,连那忧郁的心情都透了进去。 栖宿在羽矢多身上的「说书人」异能,并非只是即时读出对方的心思。 而是能够窥看对方的思考与记忆,自由自在地述说一个人的人生。 如果把人脑比喻为硬碟,将记忆比喻为资料,说书人的这种能力,就像是一种特殊的病毒。能从外部搜寻资料,存取想知道的资讯。 这种能力至少就不符合羽矢多的信条。他认为这种窥看他人心思的能力,只会让自己不痛快。 行商会的文槻派当中,也有个人称「心眼的心弥」的异能者,能够用色彩来分辨别人的情绪,但听说那终究只是一种模糊的感知能力,只能看出人的喜怒哀乐。 而羽矢多这种能够将看到的对象心思言语化,连细节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的能力,显然要危险得多。 (不能滥用……可是,只是看著对方,想到我想知道的事情,能力就会擅自发动。这可真棘手。) 皓月彷佛看穿了他的这种不快,在通讯球另一头咯咯娇笑。 『羽矢多先生,凡事就看人怎么去想。说书人的能力是看穿真相的能力,只要能够看穿我或有乐原先生的真心,也就有助于保住您部下的性命。这种能力不是属于您,而是用来保护您的同伴──这样想您觉得如何?』 「…………我由衷赞叹你的口才和脑袋运转的速度。」 这不太像是赞美,比较像是单纯的讽刺,但皓月只四两拨千斤。 『承蒙您赞美真是荣幸。送城主过去的车就在城堡中庭待命。他们知道该去哪,所以会带各位过去。只要收起城堡,四周的空间就会恢复原状。各位路上小心。』 「……知道了。还有,不好意思,麻烦先准备好寿司,还有抹茶布丁跟……不,应该不用全都准备。我有个部下肚子饿了,她一个人应该要吃上四人分。」 羽矢多切断通话,从谒见厅的角落回到同伴们身前。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他们的心声就灌进他脑中。 『老板……接下来要怎么做?』 『羽矢多,你下定决心啦?』 『……要是不想为布洛斯佩克特陛下效命,即使是老板……』 『好想赶快回去喔。这里好无聊……』 『老板,吃饭吃饭。寿司寿司。』 约有一人的心思完全被宝石占据,更有约一人的平常心维持得未免太好,让他反而很不放心,但不管怎么说,羽矢多就是有著把部下牵连进来的罪恶感,以及身为上司的责任要顾。 (我得保护好这几个家伙才行啊……) 他就在这样的心思下,低声下达指示。 「首先我们去见皓月,跟她谈谈。她说有车子停在中庭待命,我们和他们会合后,就收起城堡,趁兵荒马乱时逃出去。」 鹰丸第一个点头。 「了解。可是,事情闹成这样,四周的道路应该会被封锁啊。」 城主少女小声回答: 「……不用担心。只要在被包围的地方放出再收起这座城堡,就可以把这些人排出到其他地方,也就可以开路……而且我觉得不用做到这样,他们从包围内侧出去的人车,应该会让我们通过。」 她的口气有条有理,不像个小学生,让羽矢多觉得佩服。 「原来如此……小姐你真聪明。你叫什么名字?我是羽矢多寿宗。」 「……妃奈乃。胡桃泽妃奈乃……」 少女回答得很不安。 羽矢多立刻掌握到她的心思。 『……咦,这个人该不会有恋童癖……?』 看样子羽矢多为了不吓著她而陪笑的举动是适得其反。 但羽矢多又不能针对对方并未说出口的话辩解,于是对雪菜说: 「雪菜,这孩子就交给你,好好保护她。」 「……是。」 西条雪菜乖乖点头。 (明明只有布洛斯佩克特陛下可以命令我……不过既然是老板,就算了吧……反正城主本来就很重要……) 看来以前的信赖关系还剩下几成。 羽矢多一边想著能够读出心思的是非,一边开始领著一行人前进。 他记得城堡的构造。说得再精确一点,是刚刚才想起的。 走出谒见厅没多远,他就从石墙上开出的一个小窗口朝外看去。 由于雾很浓,什么都看不见,但远方听得到直升机逼近的声响。 相信接下来有好一阵子,新闻都会频繁播放这座城堡的画面。 而每次看到这座城堡,许多失踪者都会更接近觉醒。 羽矢多从失踪归来后不久,就被行商会软禁,完全没掌握住这次失踪者的姓名与身家。软禁期间他与外界的资讯完全断绝,连行动电话都被没收。 他想到那些他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失踪者今后将面临的命运转折,咬紧了牙关。 (皓月她……不惜引发这样的动乱,也想掌握权势?连神竹都拉拢过去,她根本是疯了……) 羽矢多不否认她有著奇妙的领导魅力。也有很多人尽管防著她,却还是被她玩弄在手掌心。像羽矢多自己现在就被迫任她利用。 尽管理解这样的现况,但羽矢多仍无意由衷效命于皓月。 她能当人上人,但不是当「主子」的那块料。 她行动是为了自身的欲望,羽矢多觉得其中并不包含大义。 这个判断和以前无异,但羽矢多心中却同时发生了直到前不久都还不存在的改变。 (……布洛斯佩克特啊?) 「说书人」对于这个名字的异能者,记忆十分含糊。 虽然有著肯定的情绪,却想不起这个人物有著什么样的思想。而羽矢多对行商会的历史也不熟悉,没有前提知识。 羽矢多对继承「皇帝」意志的人产生了兴趣,离开了无主的谒见厅。 ? 突然出现的「城堡」的转播现场,发生了一个小小的事件。 清家翼碰巧出现在现场,就这么担任起临时播报员。 她忽然不说话,让转播工作人员之间产生了小小的混乱。 他们假装是收音上出了问题,就这么将镜头转回摄影棚内,保住了转播该有的样子,但翼始终仰望城堡,一动也不动。 刚停掉摄影机,一名工作人员就跑到她身旁。 「清家小妹?你身体不舒服吗?该不会是中暑?」 现在正值七月上旬,但今年夏天已经连续多日都十分凉爽。 现在的气候算得上舒爽,连白天也不太会流汗,不至于需要担心会中暑,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 尤其清家翼才刚从原因不明的失踪案回归,电视局里的人都不敢给她太大的压力。 穿著无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夏季风格便服的她始终发著呆,忽然麦克风脱手落地,还丢下了安全帽。 「哇哇!等一下,清家……」 工作人员蹲下去捡麦克风,同时抬头朝她看去,看到她脸颊上的眼泪,当场说不出话来。 「清家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在车上休息一下?好不好?」 其他工作人员伸手来抓她的肩膀,但她捡起地上自己的运动提包,开始快步往前走。 由于她是在前往健身房的途中,偶然遇到怪事与转播车,包包里就只放著换洗衣物。 她的去路上,有著警方拉起的封锁线。 负责站岗的年轻警察微微张开双手,站到她正前方。 警察面对认得出长相也叫得出名字的清家翼,应对起来也比较柔和。 「是清家小姐?不好意思,再过去的部分禁止进入。」 「……让开。」 「什么……?」 翼以摇晃的脚步往前进。 警察试图阻止她,却立刻在一声闷响中往后飞离好几步。 「啊嘎!呜……我、我的肋骨……?」 翼对痛得在地上按住胸口扭曲的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戴上了像是以老旧皮革制成的拳击手套。 这种有著真皮特有朦胧光泽的手套,如今已是只有古董店才会卖的老古董。 没有一个工作人员看得清楚她打警察的瞬间,但只看态度,也显然知道事情是她做的。 「等、等等,清家小妹?等一下!这样很不妙啊!」 好几个工作人员反射性地就要跑向她。 一名青年伸手来抓她的肩膀,结果被反手一拳打得陷进脸孔。 从另一边靠近的男子,则被她顺手一记上钩拳招呼在下巴,先跪下之后才往后一倒。 他翻起白眼,完全失去意识。 其他工作人员注意到情形不寻常,这才总算在原地站住。 清家翼不曾练过格斗技。这样的她面对包括一名警察在内的三名成年男性,却都一拳就撂倒他们。 四周的围观群众开始起哄,其他警察也聚集过来。 在这其间她已经越过封锁线,朝古城走了过去。 「慢著!不可以进去!」 警察连警棍都没带,就小跑步跑向她。 看到一个连刀械都没拿,只是想跑走的年轻女性,他们显然太过大意。他们似乎错以为自己人和摄影工作人员倒在地上,也顶多只是被推开。 所以当然连要拔枪的意思都没有。 虽说他们即使用枪,胜算依然微薄,从这一点来看,反而是太缺乏危机感,但以结果来说却救了他们的性命。 一旦他们用枪,翼就必须完全瘫痪对手。 但既然不是如此,她就不必理会这些人。 翼的身影瞬间就从跑向她的警察们的眼前消失。 她以神乎其技的步法从警察们之间穿了过去,就这么默默往前走。 警察们找不著她,发出震惊的惊呼: 「……奇怪?」 「啊,喂!你慢著!」 「小姐,就说这边禁止进入了!」 他们正连忙要追上去,但身后传来一种极具特色,却在这个场面显得格格不入的脚步声。 一阵迅速敲在柏油路上的坚硬「蹄」声── 当警察们听到这种基本上不可能在现代日本市街中听到的声响而转过头去,声音的来源已经从他们头上高高跃过,在翼身旁落地。 那是一匹毛色纯黑得像影子一样,体格健壮的马── 但比起这匹马,骑士的模样更让警察们发出惊呼。 像雕像一样静止不动的马背上,坐著一只圆滚滚又胖又黑的「老虎」。 不是真正的老虎。是红街中华街的吉祥物,仿黑色老虎造型的黑虎君布偶。 这布偶装的基本造型是仿老虎,但不知为什么只有尾巴部分是虾子的尾巴。 瞪大的眼睛与非常有猫科风格的嘴角造型,在完成度上被评为「就是有点恐怖」「瞳孔好吓人」「把人当食物看的眼睛」「有病的肉食兽」,说穿了就是可爱与诡异以四比六的比例共处。 几乎只有三头身的圆滚滚体型,骑在马上显然比例很差。粗短的手脚怎么看都不觉得能握住缰绳或踩到马铠,但缰绳自然地碰到他的手,马铠也变成像是脸盆的形状支撑住他的脚。 布偶不理会看得呆了的警察与围观群众,将肉垫鼓起的手掌伸向翼。 「呀喝,『拳斗士』,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他的嗓音极为开朗,略带沙哑。 「……是『骑士』?」 她对布偶装里的人不认识,但对眼前的马记得很清楚。 虽然有著马的形体,但并不是生物,其实是由骑士的「影子」变形而成。 由于是驾驭自己的影子,无法在影子维持马的形体的状态下马,但只要是有影子的地方,无论路况多么恶劣,都能高速行进。 过去在欧洲,这个能力就在紧急移动与传令等用途大为活跃。虽然这种能力并不适合单独用于战斗,但也曾载著其他同伴在战场上驰骋。 穿布偶装的黑虎君举起他逗趣的双手。 「答对了。那么,我就带你去『皇帝』所在的地方当成奖赏吧。很遗憾,『皇帝』不在那座城里。我是奉将军指示,为了因应『城主』来不及逃走的情形,才在这里待命。可是,城堡就要消失了。想见皇帝的话就跟我一起来。」 翼仰望这个不是白马骑士而是黑马黑虎君的人物,维持半翻白眼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这我是很感谢……可是在这之前,你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黑虎君在马上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你不知道吗?这是红街中华街的吉祥物黑虎君啊。我的尾巴也没忘了弄成虾子尾巴。」 「名称和所属根本不重要。我是在问你扮成这种模样的理由。」 黑虎君把身体歪往另一个方向。 「……因为兴趣?」 翼用戴著拳击手套的一只手按住眉心。 「…………你已经连为了伪装或佯动时可以吸引注意之类像样点的理由都懒得找了吗……?而且你这虾子尾巴是怎么回事?和老虎根本没有关系,就只会碍事吧。」 黑虎君一只手在身前摇动。 「不不不,你想想看,说到中华料理,不就会先想到乾烧虾仁吗?」 「……会吗?我倒是会想到拉面或炒饭……」 黑虎君立刻无视她的意见。 「然后说到虾子,不就会想到黑虎虾吗?」 「……够了,我大概了解了。」 反正一定是企划者喝醉了吧。要是他人就在眼前,也许早就揍他一拳了。 翼彻底拿他没辄,但还是跳到黑马背上。 仔细想想,以前的「骑士」个性也很轻佻。虽然是个好相处的伙伴,但总是欠缺认真的感觉。 「你、你们两个,慢著!」 一名中年警察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喝止。 翼不理他,将戴著手套的手放到布偶背后。 虾子尾巴固然有点碍事,但黑马的背牢牢吸住她的大腿与脚掌,稳稳支撑住她的身体。 即使处于不稳定的姿势,只要骑士没有这个意思,共乘者基本上是不会被甩下马的。 影子马立刻蹬地而起。 不用助跑就高高跃起,一瞬间就跳过了停在一旁的警车。 这如梦似幻的超现实光景尚未结束。 就在群众远远围观之下,马以乘著风似的速度正面冲向一栋办公大楼。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马会重重撞上大楼之际,马身却倒向与窗户平行的方向,避开拥挤的车道,开始沿著大楼侧面往上爬。 马蹄没蹬破玻璃窗,只留下电子音效般的轻快声响,马载著布偶与翼迅速跑上大楼屋顶。 黑虎君也不管这些抬头看得哑口无言的人们,对翼说: 「拳斗士,你知道吗?我们的『真身』好像在超过一百年前败给了行商会,听说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也被他们用卑鄙手段杀了。」 翼早已隐约猜到这件事。 如果布洛斯佩克特战胜行商会,这个世界的模样应该会有更明确的改变。 活在这个时代的清家翼所学到的历史当中,丝毫不曾提及布洛斯佩克特的存在。 这也就表示,从他们将「拳斗士」的异能复制到珠宝盒内之后没过多久,就打了败仗。 「现在的行商会成了远比当时更大的组织,在全世界都有分部。可是,他们内部却因为派系斗争而摇摇欲坠……详细情形我晚点再跟你说,眼前我就先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黑虎君从无人的大楼屋顶看著眼底的人们,胡闹著像要逗他们笑。 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与逗趣的姿势一点都不搭调。 「行商会的创办人『翁居梦路』,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他的年纪比起『那个时候』完全没增加。」 一阵无以言喻的恶寒,让翼背上一阵战栗。 「……你所谓的年纪没增加是怎么回事?」 黑虎君点了点头。由于他头大,小小的动作也连带变得很大。 「他不会老化。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不也从当时就说过『他不是人类』吗……当时我还半信半疑,但现在就觉得完全能够信服。他在行商会人称『不老的梦路』。我万万没想到创办人到现在还是现役的长老级人物,这不就像是老天要我们去报仇吗?」 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翁居梦路── 这个名字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他并未拥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头脑也并非特别有条理,没有领袖魅力,也没有人望,是个无聊的男子。 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东洋人,却与布洛斯佩克特正面为敌,还把其他异能者也牵连进来,创办出「行商会」这个秘密结社,多次派出刺客来犯。 用幼稚点的说法,他无异于「邪恶一方的首领」。 翼用力握紧拳头。 黑虎君笑著安抚发出杀气的她。 「拳斗士,你冷静点。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看到他的时候不要冲动。今后的方针,要由布洛斯佩克特决定。眼前我们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召集觉醒的同伴。在某些情形下,翁居梦路说不定也会有利用价值……而且最重要的是,布洛斯佩克特陛下应该有事要找他。」 听到这段要她自制的话,翼好不容易才点头回应。要是什么都没听说,想必翼一看到他就会激动得失控。 「不过再怎么说,当时的行商会成员也只剩下他了。虽然从当时就保持中立的斐迪南和艾斯哈还是老样子,但现在的行商会里真正可怕的对手,已经是寥寥可数。创办当时的理念已经淡去,组织也因为权力斗争而渐渐腐败,就算我们置之不理,他们多半也会从内部瓦解。」 黑虎君说明现况,模样显得由衷开心。 翼从马上仰望天空。 蔚蓝的夏日晴空下,白云明亮得耀眼。 这片天空对翼而言十分熟悉,对拳斗士而言却是异国的天空。 翼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之余,忽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了对自己这个复制品来说的最后一段记忆── 也就是,当他们将自己的异能保存到珠宝盒内的那个时候,也是个像今天一样晴朗的日子。 「人生就像珠宝盒──但要在里面装什么,则是自己决定──」 这是以前人称「记录者」的同伴对她说的话。 她说要选宝石还是垃圾装进盒子,会让人生产生重大的改变。 她是个有著不可思议气质的少女,主子布洛斯佩克特也对她另眼相看。 包括她特异的能力在内,她对拳斗士等人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伙伴。 黑虎君小声回答: 「好怀念啊。这是『记录者』说的话吧。我们还没找到她。现在监看者正第一优先想找出她,但她似乎觉醒得比较晚……得趁她被行商会逮到之前,刻不容缓地保住她才行啊。」 「是啊。我……想再见到她。」 虽说是「她」,但他们还不知道现在的宿主是男是女。 骑士回过头来。 「我还是姑且先问一声。你……对『清家翼』在现代的工作,都没有眷恋吗?如果现在就回头,你还能回去过平凡的日子。」 翼从大楼屋顶俯瞰下方,以叹息回答这无意义的问题。 「我失踪期间,局里虽然少了我,但运作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虽然这多半表示组织就是有这样的余力,但我希望能待在需要我的人身边。布洛斯佩克特陛下,应该就能把我当成战力来有效运用。」 骑士在布偶装里笑了。 「这样啊。看你在电视圈的生活过得很充实,我还真有点意外。」 翼握紧双手手套。 这种手套也和影子马一样,可以自由收起或放出,但无法从她手上分开。这手套一旦认真出拳,甚至可以打出冲击波,乃是她能力的象徵。 「对现在的我而言……战斗比其他的一切都更优先,而且最好是一对一的打斗。在令人热血沸腾的紧张感下,和强者比拳,对我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能够拿出真本事打一场的喜悦,是没有多少事物能够取代的。 看到翼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微笑,马上的布偶轻轻把头一歪。 「虽然这话轮不到我来说,但你还真是老样子,一样是个好事之徒啊……清家翼小姐也是这么热血运动型的人吗?」 「我没练过格斗技,但曾经参加韵律体操的高中校际比赛。虽然因为受伤而放弃,但我自认自己还挺努力的。」 黑虎君拍手叫好。但由于是布偶装,只发出啵啵几声闷响。 「原来如此。所以是宝石和宿主的波长刚好很合啊。看你觉醒后也没有不知所措的迹象,劈头就开始闹事,害我吓了一跳──但这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管怎么说,今后也请多关照了。」 黑虎君伸出的大手,终究是想握也握不住。翼以戴著拳套的手与黑虎互击来代替握手。 通往大楼屋顶的门口,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看样子是有人特地从楼下追上来。 翼在马上调整好姿势。 「请你动身。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会当场打垮他们,但你应该不希望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吧。」 「现在还不想喽。『将军』的指示就是先快点会合再说。」 黑虎君一拉缰绳。 影子马当场跳起,跃过金属网,跳到隔壁大楼屋顶。 落在地上的影子飞上空中而有一瞬间消失无踪,马的脚也跟著从蹄到膝盖的部分都消失,但当影子落到隔壁大楼屋顶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影子马无法在脚下没有影子的情形下做出长距离跳跃,但短距离似乎就不成问题。 翼在过去的记忆中,也不曾被影子马载到这样的高处。这一百年来,世界有了太大的改变。 影子马无视于哑然目送他们离开的警察,自由自在地一栋接著一栋,在建筑物之间自由自在地驰骋。 翼在马背上迎著风,陶醉在久违的昂扬感当中。 如果人生就像珠宝盒,那她就要把强而有力的光芒装进去。她不要披上人造的虚假光芒,她希望自己不只看起来闪耀,更希望实际活得坚强而坚定。 这不是「拳斗士」的想法,而是先前一直受到压抑的「清家翼」的想法。 她因为受伤而放弃韵律体操,但长相与嗓音得到赏识,做起播报员这样的工作,虽然不断努力,但一直觉得得不到满足。 并不是对工作不满,而且她也有著赢得竞争而钻过窄门的自负。 但这并不是她「最渴望的事」。 要是没受伤的话──她怀著这样的念头,不去正视选手生命在不完全燃烧中结束而带来的懊恼,站上光鲜亮丽的世界,试图藉此填补内心的空洞。 但继承拳斗士记忆的现在,她对于过去的自己也开始能够客观看待。 清家翼就是想奋战到能心服口服认为「我的极限就到这里」为止。 即使在电视摄影机面前笑得开朗,这种无以弥补的后悔却一直盘踞在她心中。 透过这次觉醒,她得到了与这样的后悔诀别的机会。 以后她就能在布洛斯佩克特这个主子麾下,尽情奋战。 影子马从大楼侧面斜向飞驰而过,让翼觉得自己就好像飞上了天。 她四肢涌起力量,将握紧的拳头放到嘴边。 清家翼现在就不靠翅膀,准备飞上眼里的蓝天。 四 古老宝石的苏醒 古城的转播刚开始,月代玲音就听到有个人说: 『破镜之城──』 这个声音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忍不住复诵这个字眼后,四周的朋友们朝他投来奇异的视线。 「……玲音,你刚刚说什么?」 亚里亚问这话时视线十分严厉。 但相对的,姬想华与英太郎的表情则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改变。 起初是讶异,接著是惊愕,再来是恍然与动摇── 连玲音也能明显看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两人的想法有了极大的改变。 美术老师希崎立刻关掉电视。 「……这是在宣传电影还是什么吗?真会搞耸动。」 他的语气很生硬。 他想掩饰动摇但失败的模样,让玲音产生怀疑。 「希崎老师……你知道刚刚那座城堡?」 但亚里亚从旁用力抓住玲音的下巴,打断了他的提问。 接著她在纤细的手指上灌注力道,让玲音跟她正面对看。 「玲音,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说了『破镜之城』吧。我看你才更清楚那座城堡吧?」 她咄咄逼人的模样让玲音冷汗直流。这种严肃的反应不像是平常的她会有的。 「咦?没、没有啦!大家都没听到吗?明明就有人说出这个字眼啊。我根本什么都……」 『对不起,刚刚那是我不小心。别说这个了,玲音,小心其他几个人。他们多半──被刚刚一下弄得觉醒了。』 「什么?」 玲音被脑袋中响起的女子嗓音吓得动摇,碰响椅子站了起来。 姬想华与英太郎对此有了反应。 「……玲音,你过来一下。」 「克蕾亚,你也是。」 英太郎手放到玲音肩上,姬想华则抓住还瞪大眼睛的克蕾亚手臂。 希崎慌了手脚似的出声: 「亚里亚同学!宗方同学和胡桃泽同学连著记忆一起『觉醒』了!大小姐似乎没有记忆,只有能力。月代同学他……大概连他本人也搞不清楚。」 「你这家伙连这种时候都这么迟钝?」 玲音搞不懂亚里亚骂他的理由,就被英太郎拖得脚步踉跄。 铁舟跑向他身旁。 「……英太郎,真是遗憾。」 铁舟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套上一层黑色护手似的护具。颜色像是铁,但看起来却又像是硬橡皮。 对准英太郎肩膀的一记正拳,从离玲音头部只有分毫之差的地方掠过。 「咿?」 玲音被这场突然隔著他打起的架大为动摇,发出没出息的惊呼。 光是这一拳的风压,就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但英太郎一脸不在乎,错身拨开这一拳。 铁舟的行动,让玲音与英太郎的距离微微拉开。 玲音站在两人中间,一边在意前后两方的动向,一边脸颊抽搐地说: 「铁、铁哥,你怎么劈头就动手?我反对暴力啊。」 「玲音,晚点我会跟你解释。英太郎,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克蕾亚,不能让你们带走她。当然玲音也一样。」 山路铁舟头带下的眼神,有著平常所没有的严厉。 不知不觉间,亚里亚也拦在姬想华与克蕾亚之间,两个女生相互对峙。 玲音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这、这是怎样?大家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大?……ok,我们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先坐下……我、我马上去买个茶水来……」 「玲音,不要动。状况没那么简单。」 玲音立刻被亚里亚冰冷的嗓音制止,当场僵住。 克蕾亚也露出害怕的眼神。 无言的对峙经过几秒钟后,英太郎耸了耸肩膀。 「……原来你们是行商会的人啊……?你手上这玩意儿,是把从皮肤分泌出来的东西变成装甲的帕南佐隆系能力吧。」 英太郎指向铁舟戴上黑色护手的右手。 亚里亚目光直视对手。 「真的很遗憾,不管是英太郎还是姬想华──我还以为可以就这么和你们一直当好朋友直到毕业呢……」 姬想华冰冷地回应: 「如果你们现在可以放我们一马,也许这朋友还当得下去。克蕾亚和玲音是失踪者……是我们这一边的人,现在该退让的是你们。」 「办不到。毕竟他们当中可能有人拥有重要的宝石,更何况我和铁舟的职责就是保护克蕾亚,无论她宝石的能力有没有觉醒,我都不能把她交给你们。」 亚里亚的声调透出紧张。 「咦,这是怎样……意思是说你们两个,是克蕾亚的保镖……?」 第一次听到这令人震惊的事实,让玲音方寸大乱。 亚里亚与铁舟始终不放松戒备,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是啊,朋友兼保镖。不过也没有夸张到说是专门来伴读,而且我也是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反正我们家族之间本来就有来往。」 「放心吧。虽然上头吩咐不要让她被坏男生缠上,但你可以视为例外。」 「咦咦……」 玲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铁舟的玩笑话,将视线投向英太郎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不如玲音那么动摇,但也颇为吃惊。 「竟然特地带护卫来上学……这表示克蕾亚是行商会干部的亲属?」 姬想华不悦地说出这句话。 英太郎也在她身旁皱起眉头。 「……我是实在不想和你们起冲突啦……」 玲音立刻拍手。 「好。那么,就当作这些全都没发生过,大家继续补课……」 姬想华投来轻蔑的视线。 「办不到。你对状况一点都不了解。」 「不好意思啊,玲音,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经想起了我的同伴。」 英太郎的声调中也有著拒绝。 玲音正要反驳,脑海中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话。 『不行的。从失踪后花了好几天,在深层心里扎根之后才觉醒──他们已经完全融合了。我本来以为还有一些时间,但我这边尚未准备好,对方就先有了行动……』 这个声音让玲音一头雾水。 他不说出口,而是在脑子里发问。 (……你……该不会……就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叫做「记录者」的人?) 他立刻听到了回答。 『正是。我暂时在你精神的一小角借住。只是,我为了避免被一个叫做监看者的伙伴发现,特意避免和你的自我融合,也就并未和你共有记忆。抱歉让你困惑了。』 脑子里的声音显得在思索。 玲音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对象恳求。 (不要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还讲得这么悠哉,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安抚他们几个啦。你的意思就是说,他们体内也有类似你的东西存在了……?) 玲音不想看朋友之间起冲突。如果只是小小争吵也还罢了,但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难保不会发展成性命相搏。 记录者过意不去地回答: 『之前我也说过,我就像是一种人工智慧……其他人基本上都只是资料。主人格还是宿主的,因此不会发生人格之间的对抗,也就很容易原原本本地接受过去的记忆。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像是想起了「真正的自己」。旁人的说服多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听到这个说法,玲音在内心呼喊。 (真正的自己?……相反吧!现在的我们才是真的,后来跑来寄生的你们才是假的吧。) 玲音透过气息而非影像,感受到记录者点头的感觉。 『你说得的确没错。但这么说来,什么是「真正的自己」?你就能很有把握地断定现在的自己才是真的吗?』 (那还用说?你在说什么──) 『……有个历史故事叫做蝴蝶之梦。你这么认真上课,应该知道。』 玲音一头雾水。他当然有这样的知识。 蝴蝶之梦,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思想家庄子的历史故事。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飞上天。 等他醒来后,忽然想到一个念头。 刚才是自己作了变成蝴蝶的梦, 还是说,现在的自己才是蝴蝶所作的梦? 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分不清自身、现实与梦境间界线的历史故事。 (这种思想,还不就是爱作梦而已吗?) 玲音这么断定。 记录者回以否定的言语。 『这个解释太肤浅。那种思想本来的主旨是「无论自己是蝴蝶还是人,『那都是自己』这个本质的部分都不会有所改变」。梦与现实的形体会改变,但包括变化后的部分在内,都一样是自己。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虽然是得到宝石这个异物而改变,却仍无疑是他们自己。』 玲音忍不住对这个在他脑子里大谈历史故事的邻居叹了一口气。 (我对哲学理论很不拿手……说穿了,他们不就只是被那种「宝石」弄得想起别人的记忆,所以脑子里有点乱吗?) 记录者隔了一瞬间才回答。 『……这个解释基本上没有错,但比单纯的混乱更恶质。就像庄子曾为了「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蝴蝶所作的梦」而困惑,人的自我也有可能随著想法不同而动摇。现在的自己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别人所作的梦。玲音,这个时候问题不在于这个历史故事现实与否,而是在于「我是谁」这个疑问,是从人类获得智慧以来,自古就普遍存在的问题。那些珠宝盒里的宝石,就是会对这个疑问带来一个答案。也就是「我是由过去的某某人投胎转世,又或者是继承这个人遗志的人」……』 这个答案实在太离谱,让玲音说不出话来。 (不对,这样根本……) 『没错,你想得对,这答案是错的。但犯错的当事人自己却无法察觉到这个错误。就像是有个煞有其事的错误答案,搭上了一个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而封印在珠宝盒内的宝石所造成的记忆融合,就是会实现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态。唉,这当中的机关真的是处处透出他糟糕的个性。我真的对被牵连进来的你们觉得很过意不去。』 灌进脑中的记录者思绪,让玲音觉得她始终是在诚恳地道歉。 虽然他无法接受这个状况,但眼前继续发牢骚也不是办法。 (既然觉得过意不去,就帮帮忙啊。我该怎么做才好?不是有办法让他们恢复原状吗?) 『恢复的方法是有,但现在办不到。眼前你就先问清楚他们两人的能力,不然根本连他们有多少危险性都不知道。只要知道能力,也就多少预测得出他们个性上的改变。』 「能力……?」 这句话从思考的缝隙出溜出口。 英太郎与姬想华全身一震。 玲音重新对他们发问: 「英太郎、姬想华……你们的『能力』是……?」 英太郎表情一松。 相反的铁舟与亚里亚则露骨地皱起眉头。 「怎么?玲音你的记忆也恢复啦?我是『猎犬』啊。」 「……我是『弓箭手』。」 姬想华也小声回应。 英太郎亲热地拍了拍玲音的肩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比以前显得更亲热。 「克蕾亚似乎没恢复记忆,你呢?」 『不要回答。不对……这时候听我的。』 玲音听见脑子里的声音略微笑了笑。 玲音听她的话,照她的吩咐回答: 「我……叫做『占星术师』,可是和布洛斯佩克特无关。是记录者在比你们更晚的时代,为了别的原因而复制来的能力……你们的情形我也辗转听说过。我的能力是占卜,但不是预测未来,是诊断搭配度和心理分析那一类的。不适合战斗。」 两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原来还有这种能力……我还以为玛丽安娜的珠宝盒里,只保存了当时我们那些人。」 「也是啦,如果『记录者』后来活下去,就算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形下追加新的宝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两人的表情显得信服,但亚利亚、铁舟与克蕾亚等三人则反而显得混乱。 希崎心弥也狐疑地皱起眉头。 「等等,铁舟……我只听说珠宝盒里装的都是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能力啊。竟然还另有别的能力……」 「可是,既然不是布洛斯佩克特的人,不就表示危险性反而比较低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搞到有第三势力出现,事情就会弄得更棘手啊。」 玲音看到他们两人小声讨论,有种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感觉。 隔不到几次眨眼的时间前,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高中生。 但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亚里亚与铁舟似乎只在表面上跟他交朋友,其实似乎还有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姬想华与英太郎也阴错阳差地,如今已经渐渐展露出令他陌生的一面。 而玲音自己,也在脑中听见一个陌生女子说话,陷入非比寻常的混乱。 玲音乖乖听脑海中的声音交代,继续说出他自己都不懂在说什么的话。 「你们是『猎犬』和『弓箭手』,这么说来两种能力都很适合战斗了。铁哥、亚里亚,你们现在要和他们打,是没什么胜算的。铁哥这种能力……不就是帕南佐隆系吗?我是不知道亚里亚的能力,但看起来就不像是战斗型,要护著克蕾亚和希崎老师以一敌二,应该是办不到的吧?」 他这番话似乎说中,只听亚里亚发出咂舌声。 「……那玲音你自己又要站在哪一边?行商会,还是布洛斯佩克特一党?」 英太郎摊开双手。 「我们很欢迎你。毕竟你一样是来自珠宝盒的异能者,而且既然是记录者的朋友,那就更不用说了。」 「不,我两边都……」 这句话不是来自脑内的声音,而是玲音的真心话。 对玲音而言,对立的双方都是他的朋友。他对行商会与布洛斯佩克特这些单字几乎完全陌生,而且连这两者各是什么样的组织都不知道。 他处于被夹在中间的立场,但也有一件事是他很明白的。 「我跟你们两边都不想起冲突,而且……一定要选一边的话,我会站在克蕾亚那边。」 克蕾亚一直以不安的表情观望事情发展,听了这话当场吓了一跳。 「咦……啊……咦?」 她反应不过来,发出状况外的惊呼,亚里亚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克蕾亚的脸颊立刻开始泛红。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受不了,现充就是这个样子……算了,玲音的立场我懂了。这么说来……英太郎,就看你们怎么做了。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带走克蕾亚和玲音,就得对付我们所有人。可是我也不否认我们这边的战力不太充足,如果你们肯撤退,我们就不会去追。如果你们愿意投降,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但你们应该没有这个打算吧?你们要怎么做?」 英太郎与姬想华对看一眼。 「……我们……」 就在他们正要说出方针之际── 面向校庭的玻璃窗发出剧烈的声响碎裂。 从外跳进一名陌生的银发青年,不改冰冷的眼神,突然扑向英太郎。 「哇?」 事出突然,让玲音反应不过来,但英太郎就反应得很快。 他在玻璃即将破裂时,就已经以野兽般的反射动作退开,同时从桌上抓起画板,当成盾牌来保护姬想华免于受到碎片伤害。 吵闹的破裂声响尚未平息,下一波攻防已经开始。 对于扑来的青年这一踢,英太郎自行往后跳来消灭力道。 他先退到墙边后,再像球反弹似的往前跳。这不是玲音所认识的英太郎会有的动作。 银发青年往后跳开,让英太郎的反击也扑了个空,双方正面对峙。 美术教师希崎出声呼喊: 「桂!你不是应该在待命……!」 「……希崎。上头应该说过要你尽可能俘虏觉醒者。你在迟疑什么?」 希崎露出困惑的苦笑。 「哪有什么迟疑不迟疑,要我打格斗战是强人所难。」 「没人叫你打。只要你有这个意思……不,算了。男的我来解决,铁舟,你去制住女的。」 「好。」 这名跳进来的银发青年,似乎和铁舟他们认识。 希崎称之为桂的他,与英太郎展开了一进一退的攻防。 彼此的拳打脚踢都以野兽般的动作相互交错,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种超乎人类该有的速度让玲音退缩,更不敢贸然介入,于是先去到克蕾亚身边再说。 脑海中听到记录者说话的声音。 『……那个银发的,得到了智者之犬伊谢尼的能力,那是猎犬能力的原型。虽然照身体锻炼的程度来说是他比较占优势,但因为他不想杀死对方,也就很难分出胜败。这边可以当作几乎势均力敌,再来就看弓箭手怎么行动了──』 (不要说得事不关己!你说的弓箭手就是姬想华?) 姬想华就像弯弓搭箭似的,左手前伸,右手后拉。 等她摆出架式后,手上才出现一副美丽的白银弓箭。 「铁舟!别让她放箭!」 亚里亚从美术教室的桌子后面尖声大喊。 铁舟冲向姬想华身前,但她放箭的动作快了一瞬间。 从姬想华手中放出的箭,做出真正的箭不可能做到的急转弯,射向银发青年的侧面。 但这枝箭被不知不觉间从铁舟手上延伸出来的黑色鞭子击落,掉在地上滑为无数光点而消失。 脑中响起记录者的声音。 『帕南佐隆系的异能者,能把皮商分泌物变得像铁一样坚硬,穿戴在身上。不是只能当成盾牌或铠甲,还是变成像鞭子或剑之类的形状来运用。这种力量虽然单纯,但在攻防两方面都非常适合用于战斗,可说是行商会方面的主战力。』 (……等一下,听你这口气,就是说这个叫行商会的组织里,有这种能力的人还挺多的?) 『那当然。迷宫神群的影响,会在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人们血统中不断累积,因此一整个聚落几乎所有人都是异能者的案例也很多。哪怕神离开了,子子孙孙也会继续把所受的影响传承下去──虽然影响会随著世代经过而渐渐淡去,可是在我所知道的时代,就有几百个帕南佐隆系的异能者,他多半也是这些人的子孙之一吧。』 玲音被这难以置信的事实弄得头昏眼花之余,把手放到克蕾亚纤细的肩膀上。 她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 但她的动摇和玲音不一样。 对玲音而言,眼前发生的事态是「超脱常识的事」,但克蕾亚显得对行商会还有铁舟的特殊能力,都早已知情。 也就是说她和玲音不一样,对眼前的事态并不觉得震惊。她就只是因为朋友们开始起冲突,不知道如何是好。 「玲、玲音……我……该怎么办……」 克蕾亚以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抬头看著玲音。 玲音一口气喘不过来。 不管是妹妹还是克蕾亚,玲音最怕她们哭了。 「克蕾亚,你冷静点。总会有办法的。」 「可、可是都是我害的……要不是那一天,我邀大家去华心点心……」 「……嗯?」 听她指出这一点,玲音忽然产生了疑问。 说起来,那间蛋糕店的确是这一切的开端。 当然他不认为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态是克蕾亚害的。相信他们会待在事发现场只是巧合,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觉得只是单纯运气不好。 但对于「那个事件究竟是什么回事?」这个最根本的疑问,他尚未得到答案。 第一次在梦中见到记录者时── 她变成克蕾亚的模样,告诉玲音几件事。 『有人打开了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盒子里封印了一个叫做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神。』 『我要你帮忙回收四散的宝石。』 玲音因为回到平静的日常而放下心来,将这些重要的话只当一场梦看待。 (……喂,记录者。) 他在脑中呼唤她。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引发这场动乱……可是总之,你处在要「收拾这场动乱的立场」,而且需要我帮忙,没错吧?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几个恢复原状?) 只要实现这一点,就不用弄哭克蕾亚了。 记录者说得高深莫测。 『我刚才也说过,不好意思,现阶段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必须先得到珠宝盒,找出下落不明的立可德利克。只要找回这种力量,就能用我的──用「记录者」的能力对立可德利克许愿,也就能够从他们身上取出宝石。』 看样子连她也无法掌握最重要的立可德利克跑哪儿去了。 (可是,这样看来最快也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更省事地取出宝石吗?应该总会有些方法吧?) 玲音问得迫切,记录者迟疑著不回答。 (请你告诉我,记录者。你什么都不说,表示这方法很危险?) 『……的确还另有一个方法可以取出宝石,可是,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方法是本未倒置,还是该说对你没有意义。所以虽然派不上用场,但我还是姑且告诉你。』 记录者的声调显然蒙上了阴影。 『……一旦宿主死亡,宝石就会得到解放,栖宿在附近的其他人物身上。又或者如果纳入了立可德利克的珠宝盒就在旁边,宝石就会回到盒子里……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要是你这些朋友死掉,那就得不偿失了。』 玲音不由得头痛起来。 的确问了也是白问。 虽然总觉得很没天理,但他无意怪罪听说只不过是人工智慧的记录者。玲音反而感谢她愿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事实。 玲音下定了决心。 眼前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找出「立可德利克」。当然也要确实拿到她说的这珠宝盒。 而且还得让英太郎与姬想华都活到那个时候,不然他会很为难。 (记录者,告诉我,是不是几乎所有失踪者……都处在像英太郎和姬想华那样的状态?也就是说,都会跟这个叫行商会的组织开打……) 记录者回以否定的见解。 『不,这方面应该会因为适性不同而产生大幅度的个体差异。有人是像他们这样对布洛斯佩克特死心塌地,迅速割舍掉现在的生活,也有些宝石根本没有储存记忆。虽然像这次的状况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我也不敢说得太肯定,但是会站在布洛斯佩克特那边的……应该顶多只有七成左右。』 (这机率也挺高了吧!) 玲音焦急的同时,美术教室里仍在继续一场超越人类水准的战斗。 姬想华连续放箭,铁舟以鞭子接连击落。 叫做桂的青年与英太郎处于伯仲之间的格斗战,也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躲在玲音与克蕾亚身边的亚里亚露骨地啐了一声。 「铁舟那小子,果然不敢动手攻击姬想华啊……我也知道只要打著正著,就会轻易扯断她的手脚,当然不能贸然攻击啦……姬想华也是一样,用箭牵制他,不让他逼近,可是他不逼近就没办法手下留情制住她……啊啊真受不了!」 她发著牢骚,却也无法对铁舟说出:「攻击姬想华」这种话。尽管只有短短一年高中生活,但这当中还是流露出她对朋友的情感。 「可是,铁哥好强啊……我本来就知道他很会打架,可是真没想到他有这种才艺……」 玲音不由得佩服起来,亚里亚却听得对他翻白眼。 「竟然当作才艺看待……不过至少是比害怕我们要好啦。你就没有什么密技吗?刚刚你是说叫做『占星术师』来著?」 「……惭愧。我似乎是派不上用场……」 『……哎呀,真的很抱歉。实际上我连占卜也只能做做样子。』 连记录者都送来束手无策的声音。 玲音为了自己派不上用场而觉得难为情之余,想起了在场还有另一个人也不像是能打的。 「奇怪?希崎老师呢……」 「咦?他不在吗?」 玲音这么一说,克蕾亚似乎才总算注意到。 希崎心弥的身影的确已经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从混乱发生后,就并未听到美术教室的门打开。很难想像他是逃到走廊上,但现实就是教室里看不到他。 「是跑掉了吗?」 玲音姑且还是提出这个可能,但又不由得歪头纳闷。他觉得这个老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丢下学生自己逃命的人物。 躲在桌子后面的亚里亚轻轻耸了耸肩。 「不过也好啦……他离开也好。他本来就不适合战斗,而且说不定是去求救了。」 「可是啊,再怎么说,他开门我们总会发现吧。这里哪儿有地方可以跑──」 玲音视线的角落忽然有个东西一动。 「……嗯?」 英太郎与银发青年的攻防正好告一段落,互相寻找对方的破绽。 姬想华与铁舟也跟著暂时停下动作。 在玲音视野角落有了动作的,不是他们四个人── 而是一幅挂在美术教室墙上的绘画。 这幅大小适中的绘画,画的是一栋盖在大草原上的欧风独栋房屋,充满了田园风情。 希崎心弥就任前还没有这幅画,也就是说这幅作品似乎是他带来的。 这幅绘画的表面,现在就像波浪似的剧烈摇动。 玲音以为是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变异已经再也无法推翻。 画中的风景色彩大幅度扭曲,跑出了画框。 色彩以媲美变色龙舌头的势头,缠上英太郎与姬想华,就这么完全笼罩了他们两人的身体。\他们一直专注在眼前的战斗,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招。 两人的身体就这么一瞬间被拉进画里。 「呀啊?」 目睹这个情形的克蕾亚惊声尖叫,用力抓住玲音手臂。 隔著薄薄一层夏季制服被沉甸甸的胸部挤压,让玲音动摇的对象转眼间就从绘画切换到她身上。 「等等……!喂,你也太不设防……」 『这种状况下你却在意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这种现象!小心提防!』 连记录者都不由得困惑的当下,画的表面再度起了波动。这次色彩的舌头笔直朝玲音与克蕾亚伸来。 玲音想也不想就试图推开克蕾亚,但她紧紧抓著玲音不放。 玲音来不及甩开,两人就被色彩的舌头抓住,转眼间全身就笼罩在一种浓稠而滑腻的触感当中。 同时脚下也被一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让身体离地。 玲音不及细想,抱住克蕾亚的头。 「这、这是怎样?是心弥哥的画?」 受到色彩的屏障遮蔽,亚里亚的声音听起来也显得很遥远。 玲音被拖进绘画当中时,一心一意护著克蕾亚。 并不是为了骑士道精神或男人的矜持这类响亮的理由。 月代玲音就只是害怕她发生什么万一。 ? 噗通一声响,玲音的背陷进某种软垫状的物体当中。 反作用力让克蕾亚的身体也在他怀里猛力一弹。 当他们两人睁开眼睛,彼此的脸正好位于正前方。 「……啊……」 克蕾亚睁开水蓝色的眼睛,轻声呼出一口气之后当场僵住。 知道她好歹算是平安,让玲音松了一口气而脸颊一松。 「克蕾亚,你没事吗?刚刚那是怎样?」 他想先起身再说,但克蕾亚压在他上面。 玲音忽然想起了他们刚失踪回来后,在保健室里发生的事情。 当时克蕾亚的脸贴在玲音胸口,现在彼此的脸则靠得更近,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呼出来的气。 看样子这里也是在一张床上,但并不是在那间保健室。 饱满的嘴唇在极近距离颤动。 「……玲音……」 「嗯?怎么啦?哪里撞到了吗?」 玲音担心起她是不是手脚扭到,但她看起来并不显得疼痛。尽管脸颊有点发烫,眼睛也有点湿润,但除此之外,都和平常那楚楚可怜的她一模一样。 「……对不起喔,我把你牵连进来了……亏我还一直想说,万万不要给玲音添麻烦……」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几句话,就把头低了下去。 玲音轻轻拍了拍她那长著金发的头,露出了苦笑。 「别放在心上。这种时候还能在一起,我反倒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要是克蕾亚你自己一个人碰到这种事态,那才令我毛骨悚然。」 对于他自然而然说出的真心话,脑子里却传来拿他没辄似的声音: 『竟然在这种状况下可以自然而然说出这种搭讪句,你……是故意的吗?』 (我没在搭讪她。克蕾亚和香恋很像,责任感都很强,所以至少得透过言语让她们抒压,不然就会紧绷得让人看不下去。她个性虽然开朗,但从以前就很爱钻牛角尖啊……) 眼前的克蕾亚以火热的眼神,从近处凝视玲音。 「……玲音……」 呼唤他的声音,比平常更媚。 她的手轻轻捧上玲音的脸颊。 『……看来是发生了和你的意图不一样的效果,不过也罢。你也差不多该先弄清楚四周的状况了。』 「……嗯?」 玲音将视线从克蕾亚身上移开,往旁一看。 就在房间角落,拿著弓的姬想华被英太郎架住。 玲音的视线和她充满杀意的眼神交会,当场脸颊抽搐。 「……嗨,你们好……」 「……嗯,刚刚你们的气氛让我有点不方便插嘴……」 英太郎以苦笑回答,克蕾亚也总算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而跳了起来。 「你、你们在喔。还好你们两个都没事……」 「你们早该发现啦!而且你们一开始就应该先看看四周好不好!而且事态本来就很紧急,哪有空让你们在那边卿卿我我。」 姬想华不高兴地嚷著,甩开英太郎的手。 玲音也总算从床上起身。 他们身在一栋陌生的独栋住宅当中。这是一栋像是欧美乡间会有的木造房屋,还有著古董样式的小桌椅等,家倶也是应有尽有。 玲音与克蕾亚坐在一张加大的双人床上,姬想华与英太郎则站在可以看见草原的窗边。 地板与墙壁所用的木材似乎是真的,但空间本身就是让人觉得不太有现实感。 他立刻注意到理由。 这个地方的「气味」缺乏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连尘埃或灰尘都感觉不到;窗户明明全开,却连微风都没有。草原平静得令人觉得毛骨悚然,蓝天下的白云也像是用画的一样一动都不动。 从他们即将进来前的情形来判断── 「这里,该不会……是在画里?」 背后有个沉闷的嗓音,回答玲音的自言自语。 『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用我的画当成出入口而连接起来的异次元空间。你们可别打坏那儿的镜子,不然会出不来的。』 玲音赶紧回头朝背后的墙壁看去,看到一面尺寸与美术教室中的绘画差不多大的镜子,就像窗户一样嵌在墙上。 用手去摸也只摸到坚硬的触感,看起来不像能够通过的地方。 叫做桂的青年说话的声音,也隔著这面镜子传了过来。 『……希崎,你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这样一来,就不必进行无谓的打斗了。』 『抱歉。我不太想对人动用这种能力。因为要是我有个什么万一,被关进去的人就有出不来的危险……』 玲音对这番对话感到恐惧,歪了歪鼻梁。 不管再发生什么事,玲音都不再觉得是「梦」了。像英太郎他们还有克蕾亚也一样,震惊之余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状况。 『心、心弥哥……?刚刚那招,是心弥哥的能力吗……?』 镜子另一头传来亚里亚颤抖的嗓音。 『创造出异次元空间的是别人,我只是借用这个空间而已……我画的风景画,会变成通往这个空间的──通往「画廊」的出入口。说穿了就是伪装成绘画的门,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错视画」了?』 希崎的声调始终冷静。其中并不包含丝毫敌意,但也因此感受不到任何交涉的余地,反而有些可怕。 铁舟也从镜子另一头出声说: 『心弥哥,可以让我也进去吗?保护克蕾亚和玲音,就是我和亚里亚的职责……』 「不行。你们不是失踪者,有著被宗方同学他们绑为人质的危险。而且有乐原先生似乎已经有了动作,他们待在这里面比较安全。要是被他的部下发现,事情就不会善罢干休,所以我要把他们连著画框,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接著传来拉上拉炼的声响,镜子另一头的说话声音也变得遥远。看来他们是把绘画装进袋子之类的东西里了。 记录者在玲音脑海中沉吟。 『……和绘画相连的异次元空间啊──这已经超出人类的领域了啊。刚才电视上播的破镜之城,固然也是一种扭曲现实世界空间的蛮横能力,但老实说眼前这种能力也超出我的意料。那个老师一脸乖样,没想到是这么不得了的家伙。』 「……啊,打工……至少得和静枝小姐联络,说一声我得请假才行……」 记录者说归说,玲音却为了另一件事头痛。行动电话照惯例还是放在书包里。 「……我又无故旷职了啊……」 玲音发著牢骚,克蕾亚紧紧握住他的手说: 「这个……玲音,我想打工的事情应该不要紧。静枝小姐她也是行商会的一员……虽然几乎完全是个局外人,可是我想她应该能够推测出事情是怎么回事。而且亚里亚他们多半也会帮忙交代。」 玲音内心这么盼望,同时先转过来面对克蕾亚说: 「总觉得……你也真惨啊。看来你是没受伤,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反而是姬想华和英太郎……」 姬想华身上没有伤,但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英太郎则制服上有著多处破损,脸上也看得到淡淡的血线。多半是肉搏战中所受的伤,但这些伤痕都很浅。 「我们这边也……算是没事啦。不过我还真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希崎老师有这样的本事……害我们没办法和同伴会合。」 看在玲音眼里,总觉得回答得懊恼的英太郎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这既让玲音觉得落寞,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真没出息。 照理说他们只是被某种奇怪的东西寄生,本质上并没有改变。 克蕾亚难过地低下头。 「大家……对不起喔,把你们牵连进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不,这又不是你的错……哇!」 姬想华猛然跑过来,一把推开玲音,按住克蕾亚的肩膀。 「克蕾亚,这不是你的错。行商会那些家伙为所欲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别说这个了,你应该也和我们一样身上宿有『宝石』吧?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情?」 克蕾亚吓了一跳,望向玲音,接著又转回来看著想华。 「对不起,姬想华……我什么都没想起……玲音也……和布洛斯佩克特无关?」 「嗯,我好像是另一派的。克蕾亚也还是原本的克蕾亚,我看大概是有各种不同的情形吧。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 玲音装傻这么一问,英太郎就轻轻耸了耸肩膀回答: 「嗯,我也听记录者说过会有各种情形。宝石本身就不一样,而且宿主适性的问题应该也很重要……坦白说,要不要连『记忆』和『意志』都保留下来,也是任由原版的我们各自判断来决定。虽然大部分人都像我和弓箭手一样,把当时的记忆、意志和能力全都保留下来,但应该也有人是不留下记忆,只保留能力。还有记得像说书人就因为适性的问题,好像只能保留很片断的记忆?」 答话的他似乎记忆也有些模糊,以含糊的口气像姬想华求证。 姬想华在叹息声中点点头: 「是啊。很遗憾的,也许克蕾亚继承的宝石就属于这一类。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并肩作战。克蕾亚,等我们从这里脱身,你愿意跟我们来吗?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玲音也来吧。行商会那些人一旦认定是危险人物,就会毫不留情地派人来追杀。你跟我们在一起会比较能保护自己。」 邀约的话里蕴含了诚意,但玲音不能答应。 「不好意思……我有香恋要顾。我不能丢下妹妹不管,而且也不想让她操心。而且我的能力多半离危险很遥远。」 「我也是……而且行商会里有亚里亚他们,我真的没办法和他们打。姬想华、英太郎,我们不要这样啦。回去当平凡的高中生,一起毕业好不好?这些一百年前的仇恨,事到如今……」 英太郎转为难受的表情。 「……怎么说……也有些部分是没办法用理智划分得这么清楚的。而且,状况已经变了。你们对行商会似乎还挺信任的,但我所知道的他们可没这么好相处。一个弄不好,可会被他们从背后开上一枪。」 玲音歪了歪头: 「可是,英太郎你想起的,应该是一百年前的组织吧?到了现在,里面的情形应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吧?」 「是啊……我想应该已经往更坏的方向改变了。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个叫桂的人身手有多好了吧。能让那么年轻的人累积那么多实战经验的组织,哪有可能会像样。」 姬想华丝毫不为所动,但克蕾亚对此做出了反驳: 「的确也是有些人很危险……可是也有很多稳健派的人啊。像我伯父就是,而且像我们前几天去的华心点心的芙罗拉姊她们也是……」 「也是啦……干部的亲属大概也只能这么说了。」 英太郎的声调显得极为遗憾。 姬想华再度激动地说服她: 「克蕾亚,我不想和你为敌……跟我们一起来,好不好?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你有什么能力,但我们的同伴里应该也有人能够分辨──」 玲音对姬想华咄咄逼人的模样看不下去,按住她的肩膀说: 「姬想华,你先别这么急啦。老实说我也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脑子里还一圑乱……你也该给她一些时间,让她镇定下来想清楚。我除了香恋以外没有什么要顾的事情,所以没什么牵挂,可是她整个家族都是行商会的人吧,当然会有很多事情让她迟疑了。」 玲音本以为自己这样强出头会被骂,没想到姬想华乖乖退让了。 「这……说得也是啊。对不起。可是克蕾亚,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这点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嗯……谢谢你,姬想华。还有玲音……」 如果只听对话脉络,感觉得到这当中仍然有著与今天早上以前没什么两样的友情。 但在本质上,双方之间已经已经产生了莫大的鸿沟。 彼此都害怕承认这个事实,但又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想。 四个人各自按捺住自己的想法,迎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克蕾亚小声说: 「……泳装……结果错过了去买的机会了呢。」 在这种状况下,大家一起去游泳池玩的计画也很难实现了。 玲音也感受到了落寞,以及对今后的不安。 她像是要改变场面上的气氛,故意发出开朗的声音说: 「玲音喜欢什么样的泳装?你是男生,所以果然还是喜欢比基尼之类露得比较多的?」 她多半是想用轻松的谈话来扯开众人的心思,玲音也猜到她的心意,特意配合她。 「嗯……毕竟也会被其他男生看到,太游走边缘的也不太好吧。还是保险一点的连身款,或是顶多开放到两件式之类的……」 姬想华瞪著他。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这么下流,会更露骨地说起性骚扰的话呢……」 「才不是性骚扰!我只是对自己诚实。说正经的,像竞技泳装之类的,那种功能上很严谨的感觉就很诱人啊。我觉得那样也另有一种好。」 「……我说啊,这真的叫做『说正经的』吗?我从以前就一直有疑问,你到底是用什么基准来分辨正经不正经……」 英太郎以拿他没辄的语气这么一说,玲音就一脸正经地回答: 「竞技泳装这种东西该怎么说,会让身体曲线变得漂亮,而且那种把丰满的身体塞进泳装里的感觉,看起来就是很色啊……我觉得要是克蕾亚来穿,一定会很夸张。像胸部那边绝对会很不得了啊。」 「那……不要想像这个啦。」 玲音的雄辩,让克蕾亚脸颊飞红。 她正觉得难为情,一旁的姬想华笑眯眯地露出微笑。 「……玲音,你应该知道吧。现在的我,一瞬间就能用弓箭射穿你喔。」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玲音老实道歉。现在的姬想华给人的可怕感觉,从性质上就不一样。 克蕾亚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转而拥护玲音。 「也、也还好啦,比起兔女郎,还挺健全的吧。玲音……也喜欢那种的吧?」 「是啊,超喜欢的。」 虽然有时也会厌恶起自己的正直,但事到如今才否认也不是办法。 即使身上宿有宝石,姬想华投来的轻蔑视线仍是一样犀利。 「……你为什么品行就这么下流……?就不会想多少遮掩一下吗?」 「不对不对,你慢著,兔女郎本身一点都不下流!姬想华,你听好了,兔女郎在下流的场合很受欢迎的确是事实,可是在海外,正常的赌场里也会有啊。更别说那种服装也未免太完美了吧。大露的胸口,耀眼的大腿,有些款式还有网袜或过膝袜,还顺便加上领结或袖扣这种有点上流的饰品来画龙点睛,将女性的魅力衬托到极限,这种设计的完成度非常高啊。甚至还用兔子耳朵强调可爱的感觉,设想得那么周到……错不了,那种服装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姬想华平静地微笑,手上出现了一把白银的弓。 玲音连忙躲到克蕾亚背后。马上就能动用的凶器终究太可怕了。 「对对对对不起!是因为喜欢的东西被说得太难听我才会忍不住!」 英太郎与克蕾亚各自以苦笑回应: 「……你真的这么喜欢喔。听你说得这么恳切,总觉得会忍不住可怜你起来啊──」 「啊哈哈……也是啦,我也觉得那种服装也有它可爱的地方……」 「没错吧,克蕾亚穿起来绝对好……」 玲音眼前看得到克蕾亚雪白的肩膀。 ──她应该穿著制服才对啊。 不只是港诚高中,正常学校的制服都不会露出肩膀。 肌肤外露的部分一路延伸到隔著肩膀都能看见的双峰,再下去则有著立体剪裁的白色高叉紧身衣。 脖子上有著聊备一格的领子与领结,手腕有著白色袖扣,修长的双腿上也配备了白色的过膝机,亮丽的金发上更有著两只摇动的长耳朵。 没有人说话。 在极近距离目睹到的玲音,更是分辨不了现实与妄想,甚至觉得头晕目眩。 只听记录者的声音在脑海中喃喃说道: 『……啊啊,这太贼了。』 当事人克蕾亚歪著头纳闷了好一会儿后,才发出状况外的惊呼: 「……哇呀?等等……咦?玲、玲音!不可以看!」 她连忙用手臂遮住胸口,当场缩起身体。 雪白肌肤上突出的肩胛骨都显得格外性感,而她羞得眼眶含泪的楚楚可怜模样,更令人看得目不转睛。 玲音看得目瞪口呆,脑海中听到记录者冷静的说话声: 『这个少女身上宿有的宝石应该是「裁缝师」吧。这是一种能自由自在改变自己模样的能力,但多半是因为你诉说得太热烈,她才会忍不住在脑海中做了具体的想像吧。』 (……还、还真的是要敢说出来试试看啊……) 记录者对深深感动的玲音提出良药苦口的建议: 『身为一个人,我实在无法认同你的发言……要知道这几乎全是你害的耶。你就先让她想起别的衣服来让她换装,或是把一部分衣服从身上完全脱下来,就会回到变化前的模样。看你是要给她建议还是帮她遮一下,先让她冷静下来吧。』 (不,先等我深深洛印在脑海中……) 『……你真的是在不好的方向非常正直。』 尽管被记录者说得拿他没辄,但玲音还是轻轻取下了克蕾亚头上的兔耳朵。 身穿诱人兔女郎装的肢体,短短一瞬间就切换回原本穿制服的模样。 玲音拿在手上的耳朵,也留下在空气中溶解似的触感,随即消失。 克蕾亚仍然缩著身体,肩膀颤动。 「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裁缝师』。这就是你身上这颗宝石的能力,能够自由自在将服装改变成自己想像中的模样。」 姬想华拨起一头黑发这么回答。她试图装作冷静,这一拨反倒弄乱头发,结果反而凸显出心中的动摇。 「……那么,玲音,你做好觉悟了吗?」 被矛头指住的玲音慌了手脚: 「等一下好不好?我的确有错,可是又不是我强逼她穿的,这当中应该有斟酌量刑的余地……」 「斟酌量刑……也对。我就一箭毙了你,不让你受苦。」 「……姬想华同学,你眼神太认真,我会吓到……」 玲音正想用玩笑话转移焦点,位于玲音正前方的克蕾亚身上服装又变了。 这次是从港城高中的制服,一瞬间切换成像是大正时代女学生会穿的鲜艳振袖搭配和服袴装。 「哇……这个好像很好玩!」 克蕾亚嬉闹著甩动袖子。 樱花色的和服搭配同色的丝带,以及红叶般火红的红袴,再加上灿烂的笑容来点缀。 这种清纯路线的打扮与先前的兔女郎大不相同,但散发出来的性感魅力仍让玲音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克蕾亚在原地转了一圈,凑过来看有点退缩的玲音。 「玲音,怎么样?可爱吗?」 「嗯,超可爱……而且这根本犯规了吧。你已经是世界级的了……」 玲音老实以真心话回答,克蕾亚就高高兴兴地双手按住脸颊: 「啊哈哈,这么说太夸张了啦!可是这种能力……搞不好超好用的耶。玲音,你有什么想点的服装就说出来听听,我想要换什么衣服一定都没问题。」 姬想华朝玲音侧腹部轻轻一顶。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像是比基尼、女仆装、旗袍、学校泳装搭过膝袜,这些完全不掩饰欲望的发言我会克制──呃……那、那个应该不错吧,啦啦队员。」 姬想华手中立刻出现弓箭。 「……这就是你自制过的水准?你是已经彻底没救,还是说你为了性骚扰不惜搏命?」 她那已经成了惯例的杀气发言,让玲音真的怕到了。 「有、有什么办法!我本来就对时尚不熟啊!纯真的高中男生会有的梦想,还不就是这种东西!」 「咦?我倒是没问题哟。」 克蕾亚开心地微笑,又在一瞬间换成啦啦队的服装。 无袖的白色背心与蓝色迷你裙的组合,有著超乎玲音想像的破坏力。 胸前的商标从内侧往外鼓起而放大,放在小蛮腰上的双手彩球更是格外可爱。 迷你裙下修长的双腿充满了健康美,酝酿出与平常穿制服时不一样的魅力。 「喔喔喔……喔喔……」 玲音感动得发抖,记录者在他脑海中叹了一口气。 『……裁缝师大概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能力会在未来的世界被人用来玩这种角色扮演吧……真是令人切身感受到时代变了。还有你也未免感动过头了。』 (有什么办法,这种破坏力……而且也真亏你会知道角色扮演这个词啊。) 『你忘了吗?我从你的记忆得到了现代的知识。当然这是透过你这个滤镜看到的现代,但你知道的词汇我也会知道。不过对于所谓学校泳装搭配过膝袜──概念我是懂了,可是在合理性与必然性这两方面我就觉得莫名其妙。』 (这是所谓男人的浪漫,不可以用理智去思考。) 玲音先对烦恼的记录者说著这些傻呼呼的话,然后重新将克蕾亚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她把黄色彩球举到脸旁边,对姬想华笑著说: 「对了,这可以给别人穿吗?我觉得姬想华穿起来也会很好看。」 姬想华看得入迷似的眯起了眼睛。 「啊啊你真的好可爱……啊,裁缝师的能力只对自己生效,没办法用在其他人身上。有这种限制,能力却叫做『裁缝师』,说起来也许还真有点奇怪啦。」 英太郎对这个状况看得傻眼,这时在苦笑中插了嘴。 「裁缝师本人终究只把这种能力用在设计款式的尝试摸索过程。至于给客人穿的衣服,如果不用正常的布料来做,就没办法流通、运送了吧。」 「是这样啊?如果是可以轻易做出真正的衣服,要给谁穿都行,那该有多好。」 听克蕾亚不经意说出的感想,英太郎耸了耸肩膀: 「……立可德利克的能力,还是有一定的限制。基本上都没办法创造出『脱离自己后还能存在的东西』。刚才姬想华射出的箭,不也是掉到地上之后就消失了吗?顶多只有刚射出后的短短几秒内,能够维持箭该有的质量……」 姬想华也一副知情的表情点点头说: 「我们的同伴里,也有一些人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一样,是从其他的迷宫神群得到异能,这些人的既有能力就另当别论……但是只靠『记录者』的能力,由立可德利克赐予后天面能力的同伴,就会受到这样的限制。像我的弓箭和裁缝师的衣服就是这样,其他像是『骑士』驾驭的影子马,『拳斗士』用的拳击手套,还有得要有『城主』待在城内才有办法存在的破镜之城都是──有没有例外啊?」 英太郎仰望天花板上的横梁。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而且这个部分,大概也只有记录者是全都知道的。」 玲音在脑内发问。 (……他是这么说,是这样吗?) 『唔,大致上是对的。但也有方法可以进行长距离的远程攻击。就拿弓箭手来说也是一样,虽然她似乎是刻意隐瞒──』 这时镜子另一头传来沉闷的冲撞声响,打断了记录者洋洋得意的解释。 玲音等四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声响听起来像是远处出了什么意外,但他们离不开这里,自然无从得知状况。 「刚刚那是……什么回事?」 玲音紧张起来,仍然一副啦啦队员打扮的克蕾亚悄悄依偎到他身旁。 结果反而是她的存在,比可疑的声响更让玲音紧张。 相对的英太郎与姬想华则即刻转为战斗的表情。 「……姬想华,先准备好应战。说不定是外头的铁舟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测。」 「能发展成脱身的机会当然最好……但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冲撞声响过后,接著是一阵来路不明的噪音。 他们观望了一会儿,这次听见拉开拉炼的声响,接著一个陌生的女子嗓音传了进来。 『神竹医师,就是这幅画没错吧?』 『应该是。希崎……不好意思,我要你放了他们。』 一个还算年轻的男子下了这样的命令,希崎心弥低声呻吟著回应: 『唔……神、神竹医师……连你也……被宝石的力量……?』 『似乎是这样。要是不想让你的漂亮老婆变成寡妇,这个时候你就该乖乖听话。只要你听话那些年轻小伙子也就不用死,目前我们只是想和同伴会合。』 英太郎听到外面进行这种对话,嘴角上扬,拳头往手掌上打了一记。 「姬想华,听来是我们的人。我们运气不错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边有猎犬和弓箭手还有裁缝师。你们那边是谁?」 英太郎大声呼喊过后,镜子另一头传来年轻女子开朗的嗓音回答他: 『我是「将军」,来救你们的。』 记录者立刻在玲音脑内敲响警钟。 『是将军……!将军是布洛斯佩克特的心腹,这个对手可不好应付。』 玲音还来不及问是怎么个棘手法,挂在墙上的镜面就像水面似的晃动。 本以为会有和先前在美术教室内时一样的色彩溢出,但这次是从镜子里伸出人类的手,接著希崎心弥探出了上半身。 他以沉痛的表情伸出手来,自己头上也流著血。 他凄惨的模样让克蕾亚倒抽一口气,玲音也慌了手脚。 「老师,你的伤……!」 「我们的车受到攻击,亚里亚同学和铁舟同学都被抓去当人质。虽然违背我的本意,但我也只能放了你们。」 英太郎闭上一只眼睛,抓住希崎的手。 「老师,你这个判断是对的。和布洛斯佩克特为敌根本是愚不可及。只要亲眼见过布洛斯佩克特,老师一定也会明白的。我们比行商会要像样得多了。」 「……精神像不像样,和行为像不像样,是两回事。」 希崎这句话说得就像嚼沙子一样苦涩,但还是拉起英太郎的手,回到镜子另一头去。 他就这么来来去去,接著接走了姬想华与克蕾亚。 克蕾亚还显得不安,但与其留在这个诡异的空间,还不如待在外面。 希崎最后牵起玲音的手,同时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似乎和其他宝石不太一样。我不会告诉其他人,需要帮忙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这句话不是对玲音说的。 脑袋里的记录者似乎也和玲音一样吓了一跳。玲音感觉到她陷入沉思,同时自己则被希崎拉著手,从镜中穿了过去。 这里是离通学路线不远的一个公园边。 希崎等人的车似乎在这里出了车祸,在路旁被撞得剧烈凹陷,引擎盖还冒著淡淡的烟。 四周被人用蓝色塑胶布粗略地围住,附近已经来了一群像是为了处理车祸而来的警察。 「警、警察……?为什么?布洛斯佩克特和国家权力有关……?」 记录者在他脑海中否定这个疑问。 『不要乱开口。这多半是将军的能力。将军只要把自己的头发、指甲,又或者是血液与唾液等自己身体的一小部分,弄进目标体内,就可以操纵这个人物二十四小时。虽然人数没有限制,但人数愈多,强制力就愈弱,而且对宿主的负担也会变大,所以实际上能够控制的顶多只有十到二十人左右。另外受到控制的一方,也会失去受控制时的记忆。如果只是用来对本来就愿意合作的对象或意志力薄弱的目标发出指令,最多是可以同时指挥一百人左右就是了……不管怎么说,这种能力非常棘手。千万不要接受将军给的食物或饮水。』 动用身体的一部分这个说法,让玲音恶心得起鸡皮疙瘩。 (该怎么说,这……已经不像是能力比较像是魔法或诅咒之类的东西了吧?) 『你的感想没有错。布洛斯佩克特就是拉拢研究魔法的组织当成部下。他们自愿获得立可德利克授予的异能当中,会有著强烈的魔法色彩,说来也是必然的吧。』 交通管制已经在受到控制的警察指挥下开始。 许多驾驶都丝毫未注意到这就发生在他们身旁的异常事态,从玲音等人身边开了过去。 即使异状的发生紧邻日常,但只要伪装成熟悉的光景,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到这个事实。如果不是自己牵扯进来,玲音多半也只会觉得这是寻常的车祸。 而这车祸现场,还有著警察以外的可疑人物在场。 被蓝色塑胶布遮住而无法从道路上看到的地方,站著身穿白色旗袍的美丽少女与身穿白袍的青年。 几名一眼就看得出是随扈的黑衣人,以及疑似宝石之力已经觉醒的便服男女,站在一旁像是在保护他们两人。 而他们的脚下,更有著被按在地上瘫软不动的亚里亚与铁舟…… 目睹朋友面临危机,玲音不由得一口气喘不过来。他们两人显然都已经没有意识。 克蕾亚也吓得肩膀一震,但她的视线并非投注在亚里亚他们身上,而是望向穿旗袍的少女。 希崎将玲音等人从绘画另一头带出来后,当场膝盖落地。 他也在车祸中受了伤,尤其脚似乎伤得最重。玲音一边扶起无力走动的他,一边注视著新出现的几名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异能者。 「我就是『将军』周皓月,请多关照。」 身穿有著奢华刺绣的白色旗袍的这名少女,温和地行了个礼。 这套服装似乎是为她量身订做,和她实在太搭调,这样的服装明明极为醒目,却显得极为自然。 她的年龄多半比玲音大了一两岁,但肯定还很年轻。 『这种小丫头就是将军的宿主……亏我本来还希望这颗宝石至少能交到人格高尚的人手里……』 感觉得出记录者懊恼得咬牙。 她美得令人著迷,但由于克蕾亚角色扮演带来的震撼太强,让玲音也不怎么因此动摇。 穿白袍的青年医师也以平淡得令人觉得冰冷的嗓音报上名号。 「我是『水鸟』神竹。不过自我介绍晚点再做应该也无所谓吧。希崎,我会遵守约定。你和这几个小鬼就在这儿躺著吧。行商会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一群黑衣人围住玲音与克蕾亚,立刻就要将他们塞进一旁的车上。 英太郎一边走向停在后面的另一辆车,一边说道: 「啊,将军,他们两个是裁缝师和占星术师。两个人都没有当时的记忆,占星术师似乎是记录者在比我们晚的时代留下的能力。虽然没有敌意,但似乎也没有针对行商会的战意,所以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强迫他们──」 叫皓月的少女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 「我明白了。只是──我和这位大小姐从以前就认识,还请让我在车上和她聊个几句喽。」 玲音无从抗拒。 跪在地上的希崎一直默默咬紧牙关。 「……老师,总会有办法的。眼前所有人都活著度过这一关,才是最优先的目标……铁舟他们就麻烦老师了。」 希崎虽是将玲音等人关进奇异空间的元凶,但玲音觉得他同时也站在大人的立场,试图保护他们。 希崎小声回答: 「……对不起,月代同学。我一定会救出你们──你千万不要乱来。」 玲音点了点头。 众人留下受伤的希崎与仍然昏厥的亚里亚和铁舟,分头搭上几辆黑色轿车。 英太郎与姬想华和那名叫神竹的医师风貌青年一起搭上前面的车,玲音则左右两边分别被克蕾亚与皓月这两名美女包夹,坐上后座正中央。 前面的车先行出发。 玲音刚坐下不久,就对身旁的皓月问说: 「请问……那个叫做桂的人呢?」 皓月笑眯眯地回答: 「他很危险,所以我们首先就封住了他的动作。现在已经让他上了别部车,正在移动中。」 玲音前不久,才在美术教室亲眼见到他的身手。 怎么想都不觉得正面对敌会奈何得了他,但见识过希崎心弥奇妙的能力后,也猜得到这些人多半是以纯粹的战斗力以外的方法封住了他的能力。让希崎他们的车出车祸的,多半也是这种超自然的力量。 车子就在受到控制的警察们目送之下开走。 皓月一只手拿著铁扇,笑嘻嘻地陪笑: 「坐前面那辆车的,是弓箭手和猎犬。而打扮可爱的克蕾亚大小姐是裁缝师……听说你是『占星术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颗宝石。」 「是喔……真是惶恐。」 玲音不敢胡乱答话,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脸紧张神情的克蕾亚,到现在还作啦啦队员打扮。玲音被两名打扮奇特的少女左右包夹,甚至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放。 尤其皓月和他还是第一次见面,却显得格外亲热,更脸不红气不喘地将一双从高叉旗袍露出的雪白美腿往他身上凑过来。 克蕾亚彷佛在提防她施展美人计,也从另一边勾住玲音的手臂。 她的眼神中,难得有著接近敌意的严厉。 就在前不久,皓月也说她认识克蕾亚。看来她们两人是真的认识,但怎么看都不像关系亲密。 克蕾亚隔著玲音,这才总算开了口: 「……皓月小姐,你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皓月以金属制的扇子遮住嘴,咯咯娇笑: 「就和你一样。失踪案发生的时候,我也凑巧待在红街,宝石的能力就在我身上觉醒。」 克蕾亚仍然勾住玲音的手臂,用力抱紧。 用力顶在手臂上的胸部,同时传来令人想入非非的触感与粗重的脉搏。 玲音敏感地感觉到了她的这种心跳声,并非单纯出于羞耻或动摇。 (克蕾亚她……在害怕?) 察觉到这点之后,玲音立刻就想解开被抱住的手臂而去抱她的肩膀,但克蕾亚顽固到了不自然的地步,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请你不要对玲音出手。玲音他,是我的……这个……朋、朋友。」 她话说得很生硬。 皓月则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露出温和的微笑。 「克蕾亚大小姐,我当然都掌握得很清楚。因为我们对所有这次失踪案已知姓名的人物,都在全程监视。尤其是你们学校,包括你在内足足有四名失踪者,我们更是进行了重点式的戒备,确保无论你们在何时觉醒,我们都能应付。大小姐也是看了先前的『破镜之城』,能力才觉醒的吧?但从你的样子来看,似乎并不是连记忆都恢复了──真是遗憾。」 她态度始终友善,但玲音却从中看出了一股掩饰不住的威压感。 皓月纤细却有力的手指,轻轻从下往上摸了摸玲音的下巴。 「呵呵……你好可爱。既然你是克蕾亚大小姐的『朋友』,你应该也愿意和我当朋友吧?」 玲音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上窜过。 克蕾亚多半也是下意识地起了反应,胸部更加用力挤了过来。玲音轻易就能推测出这个叫做皓月的少女,对她而言是个「可怕」的人物。 身为一个男人,被身穿华美旗袍的美少女亲近,同时还被作啦啦队员打扮的克蕾亚抱住,会色心大起也是无可厚非,但玲音的鸡皮疙瘩就是不消退。 「……这个,我想我和克蕾亚的能力,对战斗应该不太派得上用场。可以请你放了我们吗?」 皓月的手指放上她那桃色的嘴唇,做出思索的模样。但连玲音都看得出她实际上早有结论,只是摆个样子罢了。 车子遇到红灯,皓月这时才总算吊胃口地回答说: 「……克蕾亚大小姐她呀,既是宝石的宿主,更是行商会大老的亲属──也就是说她作为人质的价值也很重大。至于你,我打算检查过栖宿在你身上的能力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置。尤其我们现在正在寻找一颗叫做『记录者』的重要宝石,你知不知道什么消息?」 玲音感受到一股像是心脏被人舔过似的恶寒,当场四肢僵硬。 变成绿灯后车子往前开的震动,让他得以在短时间内解除了僵硬。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不见前面那辆英太郎他们所搭的车。 记录者在他脑子里发出叹息声。 『我想也是会这样……以前的将军就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这丫头也相当干练。我不知道能隐瞒到几时,但事迹一旦败露……除非答应合作,不然多半会被他们追杀吧。』 (我说啊,我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好奇……你本来不是他们的伙伴吗?看起来你们不是互相为敌,但你会不会太抗拒了?) 玲音对这方面的情形完全不清楚。记录者特意躲过他们耳目的方针,对于想观望的玲音而言是正合他意,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记录者沉吟了一会儿。 『他们认为我是他们那一边的人。这点并没有错,但同时他们也知道我讨厌战争。对我而言,他们是一群令我怀念的朋友,但同时也是要提防的对象。如果他们在偏颇的思想下失控,多半会在这个世界散播浩劫。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什么叫做偏颇的思想?是要搞什么人类革新或征服世界那一类的?) 『这就要看他们的领袖布洛斯佩克特了。看他与他的宿主,会对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而无论那是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很可能透过行使武力的方式来实现目的。这才是问题。一旦有必要,相信他们会不惜进行屠杀或大规模破坏,而且也可以说他们的个性就是比起目的,更倾向于从行使武力的行为当中找出意义。当然他们也就会和妨碍他们的行商会起冲突,所以造成社会动乱是免不了的。』 (真、真会给人找麻烦……!) 玲音因为在脑内和记录者对话而沉默不语,皓月在他耳边轻声说: 「记得你的名字叫玲音?你,该不会……就是『记录者』?」 听到这个半开玩笑的问题,玲音一脸正经的表情装蒜。由于状况非比寻常,演起戏来也投入得多。 「这太折煞我了。别说这个了,你刚刚说得好像要拿克蕾亚当人质……你拿她当人质以后,要对行商会做出什么要求?」 克蕾亚的手抓得更用力,相对的皓月则眯起眼睛。 「人质也有『拿来当挡箭牌』这样的用法。例如说,只要克蕾亚大小姐在我们这边,他们就不太能做出二话不说连著据点一起炸掉的事来。有些情形下也可以变成交涉的切入点,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有正妹在,士气就会上升。」 玲音用了几次眨眼的空档,才察觉到她是在开玩笑,卑微地陪笑著说: 「可是组织里有美女,不会闹出三角关系之类的情形,反而变成闹内讧的种子吗?」 「不用担心,只要大家分享就好了。她还年轻,一天要陪四五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她这番话说得太光明正大,让玲音一时听不出意思,呆住了好一会儿。 克蕾亚的手又抓得更用力,玲音脑子里听到记录者发出叹息。 『……原来如此,她长得漂亮,其实却是个下流胚子。玲音,你别生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自制……』 车子与开在前方的一般车辆之间的距离拉近,司机慢慢踩下煞车。 就在注意到这点的同时── 玲音反射性地卯足全身力气,朝皓月眉心使出一记头锤。 ? 月代玲音不理会被他的突袭吓到的皓月,几乎就在使出头锤的同时开了车门的锁,抱著克蕾亚一起滚落到马路上。 皓月按住眉心。她的视野忽亮忽暗,头部不容抗拒地摇晃。 她为了玲音不像外行人会有的俐落身手而暗自震惊之余,对副驾驶座上的部下下令: 「唔呜……快、快追。也要通知前面的车──」 先前的车上还坐著「猎犬」与「弓箭手」。由于开到一半被红灯拦住,让两辆车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但猎犬是追踪与捕捉的专家,基本上不可能被他们给跑了。 玲音与克蕾亚手脚上都多了些擦伤,但仍勉强利用滚出来的力道起身,互相牵起手跑了起来。 他的身手意外地轻巧而刁钻。 走在步道上的人们都投来奇异的视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皓月则勉强在忽明忽暗的视野中看到他的背影。 她的嘴唇微微歪成微笑的形状。 (是我太小看他了吧……他看起来不像做得出这种事的孩子,害我忍不住捉弄得太过火了……) 她不可思议地并不生气。 人们说皓月对违逆她的人毫不留情,但她对自己的认知则有点不一样。 无论违逆她还是顺从她,她对「讨厌的人」都毫不留情。 皓月讨厌的人,就是让她不耐烦的人。 即使是敌对者,她对自己中意的人仍能颇为宽容。 如果那名叫做玲音的少年,是个会对皓月蛮横的发言全不在意,还想继续讨好她的人种,相信皓月对他的兴趣就会到此为止。 这样的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何止不能信赖,甚至不值得利用。就和只会害怕而什么事都做不来的克蕾亚一样,顶多只能拿来欺负一下找找乐子。 但他做出了明确而且很好懂的反应。 虽说他多半是不曾听过皓月的恶名,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行为,但就是引起了皓月的兴趣。 男性司机战战兢兢地出声: 「……皓月小姐,非常对不起。事出突然,我来不及反应。请问要去医院吗?」 「我没受这么重的伤。不用想著要怎么报复唷,我只是想考验他一下。这下除了容貌和血统以外没什么长处的克蕾亚大小姐,也多了另一种用途。我看正好可以当成用来钓他的饵。」 皓月先这么开导忠实的部下,然后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两人无疑都是失踪者,也都继承了宝石的力量。 姑且不论克蕾亚拥有的裁缝师能力,皓月对玲音说他拥有的「占星术师」这颗宝石,就不怎么清楚。 即使是谎称,会做出这种事的「宝石」也很有限。 (皇帝和监看者已经确定,说书人也除外──这样看来,就只剩下女王、记录者、诈欺师、小丑、炼金术师……还是说,真的是一颗我不知道的宝石?最后的可能性是──) 占星术师这个字眼,在行商会中有著不太一样的含意。 如果真的是他──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占卜师,有事没事就去干涉干部们,为了找乐子而把事态弄得一团乱的非人存在──自称叫做「星咏艾斯哈」的他,就算真的玩起什么恶作剧也不稀奇。 他就像幽灵一样极少出现,但皓月就在前阵子,得到了与他接触的机会。与「玛丽安娜的珠宝盒」核心有关的情报,也是当时从他口中得到的。 艾斯哈对皓月的主张也表示了兴趣。一旦他找到有趣的事情,多半不会仅止于旁观。 如果这名叫做月代玲音的少年,是他准备的一颗棋子,那么「占星术师」这个名号也的确很适合用来暗示他的存在。 虽然这也许是多虑,但还是必须姑且当成不确定因素来加以提防。 「……这种时候就别靠『监看者』,靠『说书人』来解决吧。」 在他那种能够读出心思的能力之下,隐瞒也是白搭。 皓月把透明的通讯球拿到嘴边,针对已经渐渐齐全的棋子有什么样的有效「用途」,重新思索一番。 ? 从皓月车上逃出的玲音与克蕾亚两人,沿著通往地下铁的楼梯往下跑。 记录者在玲音气血上冲的脑子里放粗了嗓子吼道: 『我明明叫你要自制!原来你个性这么冲动?』 (对、对不起!可是那个我实在忍不下去!) 当时他一听到皓月的话,身体几乎就下意识地动了。 同时他也觉得,皓月的话并不是玩笑。 这个叫皓月的少女,八成讨厌克蕾亚。她极有可能任由心中的嫌恶驱使,将扭曲的嗜虐心发泄在她身上。 玲音真心觉得,万万不能让她接近克蕾亚。 玲音与克蕾亚一边闪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边全力飞奔。起初是玲音牵著克蕾亚的手,但克蕾亚在女生之中算是脚程很快的。她在学业上虽然有点陷入苦战,但运动神经方面很有天分,而且闲暇时也都会上健身房锻炼。 两人差点演变成她牵著玲音的手跑,对地下铁的剪票口看也不看一眼,就跑向多个出口当中的另一个。 这个车站的通道有很多复杂的转角,颇受使用者批评,但这次正好用来甩掉追兵。 玲音等人突如其来的行动,似乎连皓月也意想不到,唯一的追兵还在下楼。 记录者叹了一口气。 『你这行动很危险……但说不定还真抓住了空档。然而对方有嗅觉媲美真狗的猎犬。一旦对方靠气味来追踪,就没办法跑掉。玲音,边跑边做也没关系,叫克蕾亚换衣服。她的金发在这个国家本来就很醒目。对了──变成月代香恋的模样应该不错。』 (啥?你说什……) 记录者的声调很正经。 『裁缝师的能力并不是只能改变服装。只要她有这个意思,连脸、体型、嗓音和气味,都可以变得和想变的人一模一样。这是极为优秀的易容能力。只是因为脑子里必须清楚浮现出想变的模样,如果不是自己熟悉的对象,就没办法连嗓音和气味都变得像。即使你被抓,也许还是能让她用这种能力跑掉。』 玲音不由得实际说出口来回答。 「真的假的?喂,克蕾亚!马上回想起香恋的脸和便服!听说裁缝师的能力可以用来易容!」 克蕾亚喘著大气回答: 「咦?易、易容?做得到这种事喔。」 「你别问那么多,试试看就对了。只要尽量具体想起,一定可以……」 她一头雾水之余,仍然点了点头。 「嗯、嗯……呃、呃……香恋她的模样……」 玲音回头看去。他们刚弯过转角,看不到追兵,但已经开始听见有一阵不同于寻常行人的脚步声大声响起。 而当他啐了一声的同时把视线拉回来一看,已经看不到克蕾亚。 他看到的是妹妹香恋不安地扭曲她那双平常坚强的眼睛,跑得气喘吁吁。 她穿的短裤与上衣,也是玲音熟悉的居家便服。 「……哇,真的变了……!」 「真的吗?我只看得到衣服……啊,嗓音也变了!头发也是!」 克蕾亚一边沿著通往地上的楼梯往上跑,一边惊讶又手忙脚乱地摸著头发。 『好,这种力量连气味都能改变,所以连猎犬的鼻子都骗得过。玲音,你不能易容,但只要分头行动,相信至少可以让她跑掉。现在你懂得这种力量不是拿来角色扮演用的了吧。』 (懂了!而且……这果然是魔法吧。) 他们爬完了从地下街延伸上来的楼梯,踏进大楼间的小路,玲音对克蕾亚说: 「我们就在这附近分头行动。会合地点就挑伯父的医院可以吧?」 「咦……?不、不能在一起吗?」 克蕾亚以和香恋一模一样的面孔表达不安。 玲音也对分头行动不放心,但如果记录者说得对,那么他就摆脱不了猎犬的追踪。 与其连累克蕾亚,他宁愿只有克蕾亚顺利逃脱。 「我们两个一起跑,不是会很醒目吗?你只要换成这个模样,大概就没问题;我这边也是只要只有我一个,长相就不起眼,总会有办法的啦。你找地方拦个计程车,到了医院再请你伯父还是谁付钱吧。我们晚点见!」 玲音先将克蕾亚往十字路口的一角轻轻推了一把,然后自己朝反方向跑了过去。 要是自己拖泥带水,她也会跟著犹豫。现在没有时间可以用来争论了。 「玲、玲音!等一下!」 克蕾亚以香恋的嗓音叫住他。 玲音虽然多少觉得慌乱,但还是转过身来。 她按住嘴角低下头,小声说: 「……刚才,那个──谢谢你为我生气。我真的……好高兴。」 克蕾亚红著脸说完这句话,更不等他回答,就急忙跑向反方向。 玲音也不由得脸颊一松,这才重新绷紧神经。 在追兵赶到前,他们两人已经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接下来才是关键……我该怎么办?) 『……还好啦,真的没办法时,就说你是记录者,表示愿意合作吧。这本来就是我们洒下的种子把你们牵连进来,所以我也会尽可能帮忙。』 记录者以僵硬的嗓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 『……这个,怎么说,我不是克蕾亚,但是刚才那件事……我虽然制止你,要你自制,但老实说,我也觉得很痛快。干得好。』 玲音回以苦笑。 (我到现在才愈想愈怕。她绝对在生气吧……) 『也罢,如果她受到将军的影响很强,应该会觉得身为记录者的我有恩于她,就祈祷真的会这样吧。』 (要是她和克蕾亚跟我一样,记忆没恢复的话?) 『…………祈祷吧。』 看样子是不太能指望。 玲音跑累了,开始用走的。 如果追兵只有英太郎,也许还有交涉的余地。 玲音一边想著要对不久之后应该会追到的他说些什么话,一边快步离开这里。 ? 『被文槻克蕾亚还有她朋友跑掉了。希望你一找到他们,就用读心的能力检查他们的能力和心思──』 当皓月透过通讯球对羽矢多下达这个指令,他在箱型车上转为苦涩到了极点的脸色。 文槻克蕾亚这个名字,是行商会旗下每个人都听过的,问题是在于她的朋友。 「等一下,你说文槻克蕾亚跟她朋友……?……皓月,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 『是一个叫做月代玲音的失踪者。你认识?』 羽矢多差点忍不住捏毁通讯球。 他很熟悉这个名字。 对他而言,月代玲音是大学时代颇照顾他的学长留下的儿子──其实不是这样。 大约十年前,羽矢多参加了一场暗杀一对研究人员夫妇的任务。 这两个人在真名井制药工作,但竟然试图将有关迷宫神群的研究成果之一,卖给行商会当中其他派系的研究机构。 真名井制药是山之内派的重镇真名井秀世的公司,背地里研究用来治疗异能者治疗或瘫痪神群的药物。 月代夫妻试图变卖成果的对象,是同属行商会的欧洲之雄卡迈恩派系的研究机构。 相信当事人自己只将这当成以移民与跳槽为前提而送的见面礼。正因为是非法研究,他们多半太过轻忽,认为申请不到专利,也不会闹上法院。 但他们太轻视行商会与真名井制药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了。 如果他们是被指责背叛就会求饶的人物,多半还有办法长命,但他们反而厚起脸皮威胁干部说:「要是不希望行商会的存在被我们讲出去,就默认我们离开」,导致羽矢多终于接到上司有乐原下达的暗杀令。 虽说是牵涉到神群的研究人员,但目标并非异能者,而是平民。这次的处罚任务兼有对叛徒杀鸡儆猴的含意,总令他事后很不舒坦。 月代夫妻和羽矢多是同一间大学出身的。 这并不稀奇。行商会的人,多半都就读行商会旗下的教育机构,也就必然地容易在与行商会有关的组织就职。 尽管在学中几乎从不曾见过,但羽矢多在为了暗杀而做的调查中,得知他们家中还有一对年幼的兄妹。 明明知道这个事实── 羽矢多仍然平淡地执行了任务。他也知道反正即使他不动手,也只会换别人来执行。 这对年幼的兄妹在双亲的葬礼那一天,大热天地却呆呆站著良久不动的模样,让羽矢多到现在还忘不了。 这两个人现在也已经长大,分别成了高中生与国中生。 羽矢多一有机会就会留心他们的近况,而在收养他们两人的祖父母过世后,哥哥玲音就联络他,请他当两兄妹的监护人。 羽矢多没有理由拒绝。 玲音频频表示感谢,但在羽矢多看来,他反而想对这对兄妹下跪磕头道歉。 听到他和文槻派大老的女儿往来密切时,羽矢多虽然吓了一跳,但如今他一直相信他只是个平凡高中生,过著平静的生活。 「皓月,这是怎么回事……克蕾亚大小姐和这个少年,也是这次的失踪者?」 皓月以显得意外的声调,回答羽矢多茫然问出的这个问题。 『哎呀。报纸上都报了,您却不知道吗?……啊啊,我都忘了羽矢多先生一返回,就被自己人软禁了。』 羽矢多叹了一口气。他正想仰天长叹,额头就撞到车顶,接著双拳互击,咬了咬牙。 他们多半也是在那一天,碰巧待在红街附近。 「……皓月,你真的是很会挑时机打开盒子。」 『盒子不是我开的,而且会打翻真的是意外耶。不过别说这些了,姑且不说大小姐,连那个少年都是羽矢多先生认识的人,还真让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水门市还挺小的呢。』 皓月笑得像是觉得造化弄人很有趣。 『有猎犬去追他,所以应该很快就会逮到。他们似乎是逃往羽矢多先生你们所在的方位,如果你们先找到,还请把他们保护下来。』 「……知道了。」 羽矢多勉强找回平常心,切断了通讯。 鹰丸从前座问起: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会照顾人。这小子不就是那件事的,月代的──」 「对。他似乎被皓月盯上了──这可棘手了。」 鹰丸也是参加了当时那场暗杀的同僚。 玲音双亲被行商会所杀,现在又因为行商会的内斗,导致日常生活逐渐被毁。 可以推知当事人多半才刚被卷进来,处于莫名其妙的状态。 国代剑护不知道事情原委,不可思议地问说: 「这小子,和老阁很熟吗?」 「是一对孤儿兄妹。羽矢多是他们的监护人──我说啊,老板,凡事就看人怎么想。既然他们是宝石的宿主,不就像成了自己人吗?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鹰丸说得悠哉,让羽矢多皱起眉头回答: 「当然有。他本人期望过平静的生活,而且也为了这点而严以律己。他不属于那种我们可以牵扯进这种无聊动乱的人。」 对于这个说法,坐在隔壁的阵内时绪小声说: 「这恐怕很难说……既然是克蕾亚大小姐的男朋友,就算旁人阻止,他多半也会主动被牵扯进来……」 「喔。怎么?时绪你认识他?」 鹰丸问得意外。据羽矢多所知,她和玲音没有交集。 但时绪只是闭著眼睛点头。 「嗯,我认识他,但我想他应该不认识我。我只是常去静枝小姐开的黑猫亭,所以在买红茶的时候,看到他和克蕾亚大小姐说话……他真是个超级现充。」 「也是啦……光是和那个大美女交往,就已经是现充了。」 时绪的说法让剑护傻眼地说了这么一声。 羽矢多听到这种年轻人的用语,产了微妙的恍如隔世感,歪了歪头问说: 「现充……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网路上的黑话,指的就是现实生活过得很充实的家伙。」 被跟自己同世代的鹰丸这么一回答,让羽矢多无地自容。 只要仔细看著对方,发动说书人的能力,要透过窥看记忆的方式来掌握这个词的意思是轻而易举。 但羽矢多已经暗自下定决心,「只在必要时动用」这种能力。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可以控制到不会只看到对方就发动的地步,但目前他仅有的方法就是撇开视线或闭上眼睛。 鹰丸耸了耸肩膀。 「你也有你太与世隔绝的一面啊。至少要有个工作以外的兴趣,都没有吗?」 「……抱歉,没有。」 他心有戚戚焉地想著,自己的人生还真是缺乏滋润。 虽说今年是冷夏,但一离开冷气开得很强的车上,立刻就感受到七月的热气扑面而来。 「要俘虏文槻派的大小姐和玲音是吧……实在不怎么起劲啊。」 「可是,只要由你抓到他们,也比较容易保证他们的安全。要是他们被皓月抓住,可会被拿去交易。」 「我知道。实在情非得已啊……」 羽矢多一边对鹰丸点头,一边环顾四周。 鹰丸将通讯球拿到耳边,从皓月的部下口中问出逃亡者的位置情报。既然有「猎犬」在追拿,就没这么容易跑掉。 「羽矢多,听说他们正好就往我们这边逃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运气不好……剑护、雪菜和时绪在这里待命,我们去那边的巷子里看看。」 只要比猎犬先找到人,也就多少有得谈。 而且玲音应该不知道羽矢多真正的工作,只要找到他,他很可能主动贸然接近。 (……我老是在骗人啊──) 常有人说羽矢多不擅长说谎,个性顽固又正直,但从他本人的角度看去,就觉得这个评语错得离谱。 羽矢多与鹰丸,并肩走在只有单线的单行道巷子里。 他自觉到由于身材高大,面相又凶,看起来不像寻常上班族。要是来往行人很多,他就会很显眼,但现在正处于快到傍晚的尴尬时段,看得见的范围内,路上没有一个人。 接著就在他们准备弯过眼前的转角时── 羽矢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要找的脸孔。 身穿港诚高校夏季制服的少年──月代玲音。 他快步走过来,看到羽矢多的身影,当场吓了一跳而停下脚步不动。 羽矢多承受著他分不出眼前的人是敌是友的视线,同时忍不住头痛起来。 因为羽矢多一看到他的瞬间,就二话不说读出了他的心思。 这当然是应该要预测到的事态。 羽矢多反而想怪自己为什么没想到,但还是对接下来该怎么对应产生了迟疑。 玲音喘著大气,以一头雾水的模样走过来。 「啊……呃……羽矢多……先生?你现在不是在海外……?你回国了啊……?」 羽矢多答不出话来。 他仍然未能决定要如何对应这种「意外的事态」。 (要怎么办?就这么带去给皓月吗……?不行,可是……要是我在这里放人,也只会换被猎犬追上。可是就算带去,反正……啊啊可恶!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能力!) 要是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暂时就不用犹豫。 正因为完全读出了对方的心思,羽矢多才会陷入思考的迷宫。 他能选的选择绝对不算多。每一种选择都是各有优缺,基本上只能从坏处来衡量,烦恼「哪个选择稍微好一点」。 他还在犹豫,追兵已经快步从玲音后方跑过来。 「啊……英、英太郎和姬想华……!」 皓月派来的追兵,是一对和他同样身穿港诚高中制服的男女。他们似乎也是玲音的朋友。 玲音正要动身逃跑,但猎犬的动作显然更快。他死了心,当场停下脚步。 (被追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羽矢多拚命思考。 在这当下,猎犬已绕到玲音面前,弓箭手则在他正面搭起弓。 猎犬少年瞪了羽矢多一眼。 「你是……将军说的自己人?」 听到这句话,玲音肩膀一震,茫然看著羽矢多。 「羽矢多先生也是……失踪者……?」 羽矢多等人的名字经过隐蔽,并未被报导出来。在公司方面也是以海外出差的方式处理,所以他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是啊,虽然我还在评估要不要加入皓月……」 猎犬少年看著羽矢多与鹰丸的眼神,显然充满了狐疑。 他的思考很单纯。 他担心朋友玲音,同时服从将军的指示,对于第一次见到的羽矢多与鹰丸则怀有几分戒心。 相对的弓箭手少女则对玲音发出严厉的喝叱: 「玲音,你认命吧。克蕾亚人在哪?你们分头逃跑的吗?」 「追到一半她的气味就消失,害我都搞不清楚了。她是飞上天了吗?」 玲音以奇妙的表情对成了追兵的两个朋友点点头回答: 「是、是啊。克蕾亚她……」 羽矢多做出了觉悟。 他本来就不是玩弄计策的类型,只能认命地当作自己再怎么想也是白费心机。 (反正都会被监看者拆穿,既然如此,不如就以我的裁量权……) 他深深吸一口气,面向英太郎等人。 「猎犬和弓箭手,这小子是我先找到的。不好意思,人要由我保护。」 英太郎皱起眉头。 「啥?反正都要带到将军身边,由哪一方保护还不是一样?还是说……你应该不是为了想要功劳这种无聊的理由吧?」 羽矢多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是为了这点理由,真不知道会有多轻松。 「不是。不能交给皓月是有理由的,毕竟太合不来了,根本不知道皓月会做出什么处置来……不是吗?『大小姐』──」 羽矢多鼻梁一歪,以沙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猎犬与弓箭手面面相觑。 当事人月代玲音双肩一震,就这么茫然地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 裁缝师少女仍然维持月代玲音的模样,开始连连发抖。 羽矢多的脑海中,早已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尖叫般的心声。 (怎么会……他为什么会知道?玲音,快逃!快点!) 她之所以做出这种逞强行动的动机,羽矢多也已得知。 看来是月代玲音对皓月使出了一记头锤后逃亡。 克蕾亚知道皓月有多残忍,认为一旦玲音被抓,他一定会被杀。 那么只要变成玲音,然后偷偷跟在他后面,会先被追兵逮到的就是变成玲音模样的自己──如果运气好,两人都跑掉,自然再好不过,但即使被抓,克蕾亚仍有当人质的价值在。 即使会被凌虐,但自己和玲音不同,被杀的危险很低── 这就是她的思考脉络。 她肯定也是做出了觉悟,卯足勇气才做出这样的行动。 但看在掌握住状况的羽矢多眼里,这个行动就显得太适得其反。 克蕾亚以为只要她去当玲音的替死鬼,至少就能争取时间让他跑掉。 但她并不知道有说书人与监看者这类能够窥看心思或识别宝石的能力存在。 就结果而言,她当场就被识破,根本无从争取时间。 站在羽矢多的立场,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成全她的觉悟,放玲音走,但既然都已经识破,要是知情不报,就会变成背叛皓月。 一旦惹她生气,她愤怒的矛头将不会只针对羽矢多,还会波及到克蕾亚与玲音身上。 更何况,比起今天才刚遇到的玲音,皓月对克蕾亚则是从以前就很厌恶。 她们出身相似,都是行商会大老的亲属,但皓月从小时候就在性命受到觊觎的黑社会活到今天,克蕾亚则开朗又天真烂漫,又交到很多好朋友,尽情享受著逍遥自在的青春。 即使皓月会像小孩子弄垮积木那样,试图毁掉她的幸福,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多得是方法可以不伤到性命就让人屈服。 从这个角度来看,玲音至少想让克蕾亚跑掉的判断就很正确。 克蕾亚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把他牵连到危险的事态里,这种为他著想的心意很可贵,但这次却适得其反。 羽矢多拿起了通讯球。 「……皓月,我逮到了裁缝师。玲音本人似乎是跑掉了,但反正大小姐在我们手上,他多半很快就会主动来找我们。」 感觉得出皓月在通讯球另一头歪头纳闷。 『哎呀。我本来还以为要嘛你是两个人都抓到,再不然就是会被裁缝师给跑了……结果是只抓到裁缝师?』 她的疑问很有道理。 连当年的伙伴当中,也没有太多人知道裁缝师真正的价值。理由很单纯,因为裁缝师的职责是以远离其他伙伴的谍报活动为主。 能够变化成别人的这个秘密,只有包括布洛斯佩克特在内的几个干部级人物知道。 说书人与将军也包括在这几个人当中,但猎犬与弓箭手知道的情报就没有这么多。 他们完全误以为眼前这个玲音就是「玲音本人」。 就是因为有这种误会,他们至今仍然对羽矢多与皓月的对话显得一头雾水。 羽矢多决定晚点再和他们解释,继续对通讯球说话: 「……皓月,我有个请求。」 『可以。只要这样能让羽矢多先生加入我们,我会让步。』 皓月尚未听到请求内容,就高高兴兴地给出肯定的答覆。 羽矢多陷入一种被她玩弄在手掌心的感觉,但还是为了确认清楚而说出内容。 「我还是要你亲口答应。我和你们合作,相对的我要你把这位大小姐交由我处置。等抓到月代玲音之后,他也一样。也就是说……我会把他们两人纳入我的指挥下,所以你不要对他们出手。而我会听你的指挥。」 皓月咯咯娇笑。 『这种协调方式很有羽矢多先生的风格。您知道吗?我可是很喜欢您这种个性的,因为这也是我所没有的部分……只是话说回来,我本来还想说怎么都没听到您的桃色消息,没想到您喜欢高中女生呀。』 皓月这个吃定人的玩笑,让羽矢多一点都笑不出来。 「先是当我有恋童癖,接著又说我喜欢高中女生……算了,随你们去说。要继续让猎犬去追月代玲音吗?」 皓月思索了一会儿。 『该怎么做呢?如果反而不去逮他,只让他知道大小姐已经被我们逮住……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你到底是想多拉拢同伴,还是想无谓树敌?」 羽矢多明知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忍不住按住眼头。 玲音无疑会方寸大乱。只要让他看到克蕾亚成了人质,相信他一定会什么都不想就上钩。 『我开玩笑的。别说这个了,我们这边的状况有点改变,得快点集合,所以请您立刻回到车上。』 「怎么啦?发生什么麻烦事了吗?」 羽矢多沉吟著发问。 『监看者找到了「女王」。她似乎也是看到破镜之城而觉醒,但似乎是我的蠢部下施加了无谓的刺激,导致她渐渐失控。请您立刻过去保护她。』 「事情开始愈来愈麻烦啦……」 羽矢多鼻梁一歪,轻轻拍了拍变成玲音的少女肩膀。 「克蕾亚大小姐,你也听见了,你就由我处置。猎犬与弓箭手也立刻回到皓月身边去,不好意思我们的车已经客满了。」 两人听著皓月与羽矢多的对话听得发愣,这时才总算出声: 「你真的是……克蕾亚?」 「……吓我一跳。原来裁缝师的能力还做得出这种事……」 玲音的模样立刻消失,变回身穿夏季制服的克蕾亚。 她以要哭的表情低著头,咬紧了牙关。她祈求玲音平安的心声令羽矢多觉得心痛,不由得放低了目光。 鹰丸一直旁观,这时在一旁短短吹了一声口哨。 「原来如此,了不起。连猎犬的鼻子都骗过啦。不管怎么说,大小姐,你反而算是运气好了。我们老板是站在你和玲音这一边。皓月大小姐也对老板另眼相看。」 他的说法让猎犬少年歪了歪头说: 「克蕾亚和你们……本来就认识?玲音也是?」 「对。我是羽矢多寿宗,是玲音和香恋的监护人。」 这件事克蕾亚从以前就知道,但猎犬与弓箭手则同时瞪大眼睛。 今后他们将成为一起行动的伙伴。 今天一整天,事态有了重大的发展。 羽矢多尚未见到关键人物布洛斯佩克特,但听皓月的口气,他们似乎已经会合。 「说书人」的记忆当中,也微微留下了对布洛斯佩克特能力的印象。 行商会的那些大老自是不用说,就连配备近代兵器的军队,在他的能力面前应该也只能屈服。 但姑且不论当时的布洛斯佩克特,「宝石」能将这种能力继承到什么地步,仍然令人存疑。 羽矢多带著懊恼的克蕾亚回倒车上之余,以混乱的脑袋拚命试著看清楚状况的演变。 五 在他周遭改变的世界 (追兵……没有追来?) 玲音一边走向文槻综合医院,一边独自歪头纳闷。 时间已经快到傍晚。 似乎连记录者也觉得意外,她回答得有些含糊。 『凭猎犬的能力,照理说是不可能追踪不到……他是你的朋友没错吧。就不知道是他拒绝追拿你,还是对方那边发生了什么比我们更优先的事情……』 (会不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例如故意等我和克蕾亚在医院会合──) 『可能性不是零,但对方也没这么闲。裁缝师的易容,也是靠监看者或说书人的能力就能识破。破镜之城增加了觉醒者,所以也许是把身分已经暴露的我们延后处理,先去找其他人了。』 玲音的去路上,渐渐可以看到文槻综合医院。 这里是水门市数一数二的大医院,扮演著地区医疗据点的角色。 克蕾亚的母亲,就在位于医院一角的一间与公寓大楼备有同等设备的贵宾室里过著住院生活,克蕾亚自己也是从这里上学。 他们要前往该处时,就不会走大门,而是走有警卫的侧门进出。 玲音国中时就不时会为了送身体不舒服的克蕾亚回家而来到这里。 克蕾亚的母亲有残疾,却是个与女儿长得很像的美女。尽管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会有点奇怪,但个性很善良。 玲音对自己的母亲记得不太清楚。 虽然记得母亲掐他脖子或打他等等的行为,但想不起当时母亲的脸。 他认为这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难受得闭上眼睛,同时也有某种程度是自己努力想忘记,结果导致真的开始渐渐忘记。从这个角度来看,反倒是香恋还一直无法从过去当中走出来。 克蕾亚的母亲也因为四肢有残疾,遇到学校的教学观摩日或运动会都无法到场,所以每次一有这种邀请家长参加的活动,玲音就常和克蕾亚一起过。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起初之所以产生一体感,起因也许就只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玲音忽然回想起从前的记忆,同时穿过医院正门,走进院区。 正门入口停著整排等著载客的计程车,以还算快的频率载著病患开往街上。 一辆计程车从玲音背后开过来,在整排计程车的最后面停下,放下一名客人。 (……咦?搭这辆计程车的是……) 以摇摇晃晃的脚步下了车的妹妹香恋。也就是以宝石的力量变成香恋模样的克蕾亚。 她把找的零钱随手塞进短裤的口袋,开始走向正面路口。 玲音松了一口气。 「克蕾亚!怎么,原来你身上有钱搭计程车?你花了不少时间嘛。」 他边跑边朝她喊话。 搭计程车的她会和徒步的自己几乎同时抵达,的确令玲音觉得意外,但说不定是被塞车车阵困住了。 回过头来的克蕾亚──以长相而言是香恋,眼神显得颇为呆滞。 她的眼睛看著玲音,但并没有为彼此平安而庆幸的感觉。 玲音走向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嗯?你是在计程车上打瞌睡,睡昏头了吗……?总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快点去找伯母和伯父……」 克蕾亚,不,是「香恋」小声回答: 「……哥哥……我……」 到了这个时候,玲音才皱起眉头。 「……呜呃……?喂、喂……克蕾亚……别开这种玩笑……」 起初他还以为是克蕾亚在开玩笑,但情形不对劲。 玲音同时为了两件事而心中一凉。 克蕾亚已经回到这里了? 还有就是香恋也出事了? 「你……是香恋?喂,你真的是香恋……?」 玲音用力按住香恋的肩膀,她便维持呆滞的眼神,发出咳嗽似的呼吸声。 「……哥哥……我……」 玲音仔细看了看她身上。 她的上衣沾到了几个不自然的红色污渍。 「这……是血吗?……喂!香恋?发生什么事了?你振作点!」 玲音抓住她苗条的肩膀,大声呼喊。 病患与医院的人吓了一跳,开始将视线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 担任警卫的老人连忙过来查看。 「你们两个,怎么了?是受了伤吗?」 「啊,不是……对不……」 玲音正要回答,香恋就瘫软倒进他怀里。 玲音脚步踉跄地接住她,面向年老的警卫说: 「对、对不起,她是我妹妹。她好像身体不舒服……」 姑且不论是受伤还是生病,玲音判断香恋应该是来接受诊察,便抱著她的肩膀要带她进去。 香恋把嘴唇凑到玲音的喉咙旁边,小声说: 「……我……杀了……」 「……咦?你说什么?」 玲音以为自己严重听错,重问了一次。 香恋仍然眼神呆滞,浅浅地笑了笑。 「我……杀了人……我本来也想跑掉喔。因为对方是个怪人……可是,我被追上,还被这人抓住肩膀──我好害怕,忍不住抵抗。结果……他就死掉了。」 是被色狼缠上然后一把推开了他吗?玲音不知道当时的状况,但香恋大受打击这点是错不了的。 玲音咬了咬牙,用力抱住她。 ──妹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 这个事实无比沉重。 「总……总之,我们先进医院。还得报警才行……」 如果是受到攻击才抵抗,那就是正当防卫。对方是一个会攻击国中女生的人,他绝不会让别人说这是过度防卫。 香恋紧紧抓住哥哥,然后──咯咯娇笑。 「……好厉害喔,我──手指头啊,跑出像是尖针的东西……我把这针刺进去,他就在我眼前头部破裂死掉了。虽然没溅到太多他的血,可是真的好~~~~痛快。」 「…………喂,香恋?」 玲音打了个冷颤。 他陷入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用双手抱住的妹妹,突然被掉包成了不是妹妹的另一个人。 记录者在他脑海中低声惊呼。 『玲音,问清楚──这丫头,说不定……』 玲音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但还是以发抖的嗓音问出这个问题: 「喂,香恋……回答我。这很重要。哥哥失踪的『那一天』……你……人在哪……?」 玲音一提出这个疑问── 香恋的笑容就像石像似的僵住。 ? 这一天,她发现哥哥的背影,是在她从国中放学回家的路上。 哥哥身旁有著一直缠著他的「那个女人」。 那个故意配合玲音的喜好,把一头金发绑成马尾,炫耀身上那种男人会喜欢的打扮,一举手一投足都在看哥哥的反应,装作若无其事,有时还乱碰哥哥的身体,陪笑到非常露骨,只想讨好哥哥,从小就认识的孽缘女── 香恋一直很讨厌她。 她动辄就会跑来香恋他们家里做饭,还送亲手做的便当来给哥哥吃,装得十分亲切,但香恋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哥哥的注意。 香恋在外人面前都表现得很得体。即使遇到讨厌的对象,也不会面对面骂人,能够装出一脸笑容来应对。 而她──文槻克蕾亚,就因此老实不客气起来,大喇喇地介入玲音与香恋的生活。 姑且不论国小阶段,随著国中、高中这样一路成长上去,克蕾亚就开始拿她的容貌当成武器,露骨地对玲音送秋波。 从旁看著这一切,就会非常清楚。 (我绝对不要……哥哥被那样的女人抢走……) 曾几何时,香恋开始明确地敌视克蕾亚。 这样的女人,在放学回家路上,和哥哥以及哥哥的朋友们开心地边走边欢笑。 哥哥玲音也显得很开心,而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望向自己以外的人,就让香恋觉得好悲伤。 她几乎是出于反射动作,偷偷从后跟去。 她并不是想特别做些什么,但就是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无法不跟去。 而他们走进了红街中华街角落的一家小小的蛋糕店。 (这里是……) 这间店是香恋朋友的家。班上同学都对这家店颇有好评,说他们的蛋糕便宜又好吃,香恋也曾来过好几次,但今天实在不敢进去。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聊些什么,但香恋离不开这里,于是为了避开夏日的阳光而躲进别家店的屋檐下。 那是一家像是占卜师开的店。 虽然感觉不到有人在的声息,但有冰凉的风伴随著线香的气味,从昏暗的屋里吹出来。 哥哥和朋友们吃蛋糕时,香恋一直待在这里。 她心悸得很严重。 明明无法正视,却又硬是移不开目光。 哥哥看起来很开心,这不要紧。玲音平常要兼顾家事、学校与打工,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玩乐。香恋一直在他身边看著他这样,甚至希望他能懒惰一点。 但哥哥透气的地方有克蕾亚在纠缠,就让她怎么想都不痛快。 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常有人说愈纯真就愈容易停滞……你停止的方式可也相当可爱呢。」 这个像是在嘲笑的嘻笑声,让香恋吓得整个背都抖了一下。 这个嗓音非常不可思议,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甚至令人怀疑到底是有人说话还是自己听错。 香恋连旁转过身去,结果看到原以为没有人在的店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戴著兜帽的人影。 正面放著一个圆形的水晶球状物体,但说不定是镜子。 这时的香恋无法连细节都看清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 她觉得好像听见外面传来类似爆炸声的声响,但感觉就是朦朦胧胧,彷佛来自外界的刺激都只是发生在遥远世界当中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香恋才忽然回过神来。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客人……」 「你的确不是客人,反倒我才像是来到这个世界拜访的客人吧。还请你务必要好好尽一尽待客之道呢。」 这个嗓音边说边笑之余,另有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嗓音说话了。 「艾斯哈尔大人,皓月的部下似乎打开了珠宝盒。立可德利克仿天上月亮的模样跑出来了。」 「嗯,是莫妮卡吧。虽说血统已经变得很淡,但看来她也和记录者一样,再怎么说也有著玛丽安娜和斯特拉德的血统,看来剩下的影响力还够打开盒子。这样一来……一定可以看到有意思的戏码了。」 这个声音说得极为开心,但香恋反而害怕起来。 店里的人影一动也不动。影子怎么看都只有一个,却听得见两人份的声音。 嘲笑似的嗓音再度响起。 「月代香恋,你的感情非常清楚明白。你随时都想待在离你哥哥最近的地方,想独占他。不希望他被其他人抢走。听说这种感情,一般都叫做恋爱呢。这个字也包括在你的名字里,你知道吗?」 「我的名字……」 香恋根本不曾报上自己的名字。 对这个人的恐惧,压过了受到嘲弄而产生的愤怒。 香恋不及细想,就想远离这间店,但一来到路上,就看到挂在蓝天上的一轮巨大满月。 然后有个小小的白色光球,从香恋的死角飞出来,被吸进她体内。 这个嗓音微微拉高。 「……哎呀。你的宝石是……原来如此,这可抽到大奖了。」 她的意识就此暂时中断,短短两小时后── 月代香恋在哥哥的寝室醒来,并未被认定为失踪者,就这么成了宝石的「宿主」。 ? 「……嗯。那一天,我看到老哥你们……」 香恋的声调显得有几分恍惚。 血色从玲音脸上消退。 「你……可是,你没在失踪者名单上……」 「因为我很快就醒了嘛──我还以为自己是无意识中回到家里呢。可是老哥整整一周都没回来……」 记录者在玲音脑海中持续警告: 『玲音,离开她!她受到宝石影响,很不稳定。一旦她失控,连你也会有危险。』 (别强人所难了!既然她处在这种状况,那我更不能离开她吧!) 现在的香恋看来就是靠著紧紧抓住哥哥不放,才勉强维持住自我。 要是这时玲音甩开她,状况多半会一口气恶化。 『那只是时间问题。看来她抽中了棘手的宝石──』 继老年警卫之后,又有几名注意到异状的员工跑了过来。 「是急诊病患吗?那就别走柜台,直接去急诊室──」 「放开她!我们马上抬担架来。」 正好在场的一名年轻护士,为了查看香恋的情形,伸手想把玲音与香恋拉开。这个有点粗暴的动作,让香恋立刻眯起了眼睛。 『……不好了!』 就在记录者发出警告的同时,玲音卯足全力推开了跑过来的员工。 这名青年坐倒在地,一瞬间后,一根尖锐的针刺穿了上一秒他的头所在的空间。 这根质感有点像冰的尖针,是从香恋的肩膀伸出,约有大拇指粗细。尽管这根尖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还是发出一阵尖叫声浪。 『这种能力……是「玫瑰」。能从身上任何部位伸出杀伤力很强的针,还能在刺到的地方引爆。要是活生生的人被刺到头部或躯干,多半会当场毙命。』 (也太危险了吧!你们干嘛留下这种能力啊?) 玲音背上冷汗直冒之余,试图安抚香恋。 「香恋,冷静点!这些人不是敌人,而且你不就是来这里接受诊察的吗?你有没有受伤……」 「……诊察?不是啊……?」 香恋把脸颊凑到玲音肩膀上。 「……我是来找克蕾亚姊谈判,要她不要再接近老哥……因为要是不这样,老哥迟早会被她抢走……我,不要这样。我终于发现了……发现只要有哥哥陪在身边,我就……我就……」 「喂、喂?香恋……?」 拥抱的力道更强了。 突然的事态让玲音脸颊抽搐,这时记录者对他轻声说: 『……你是不是插错旗子了?』 (不要讲插旗这种话!而且她本来根本不是会讲这种话的女生!平常她对我明明很凶,都骂我是笨老哥、很烦、很恶、变态之类的……!) 『那不就只是处在叛逆期、掩饰害羞,再不然就是变相的嫉妒吗……而且从你失踪回来后,她不就有好一阵子紧紧黏著你不放?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她受到宝石的影响而错乱。何况刚觉醒后本来就容易变得不稳定。你的几个朋友也是这样,即使看起来很快就适应,但还是会有偶尔不能做出理智判断,或是比平常更容易激动的情形。』 (就像感冒的时候因为发烧,反而容易比平常亢奋那样……?说到这个,她每次一感冒就会很怕寂寞啊……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 玲音当然没有时间陶醉在回忆中,对哑口无言的员工们大喊: 「对、对不起!她很危险,不要靠近她!呃……」 香恋似乎不是受伤。不管怎么说,让现在的她和克蕾亚见面,多半会有反效果,而且玲音连克蕾亚回来了没有都不知道。 『趁引起骚动前带她出去。医师根本无济于事,而且这间医院──多半是行商会的地盘。这些员工也没陷入恐慌状态,异常地显得冷静。要是这个时候被误以为我们是来袭击的,事情可就麻烦了。』 (饶了我吧!我怎么能把香恋都扯进这种事态里!) 玲音重新抱稳妹妹,就要离开这间才刚进来的医院。 但一个圆滚滚的胖大影子拦在他的去路上。 在比玲音高了两个头的位置,有著发福中年男子的笑容。 他高大的身躯会令人误以为是相扑力士,但身上穿的是商务人士风貌的西装衬衫与长裤,除了体型以外并没有特别显眼的因素。 他显然是故意挡住玲音与香恋。不但不让路,还微微摊开双手,慢慢拉开距离。 玲音还来不及阻止,香恋手上就伸出和先前同样的针。 「笨蛋!就叫你不能这样……!」 玲音连忙想推偏香恋手臂的方向,但这样来不及。 针深深刺进肥胖中年男子的腹部。 玲音预料会有爆炸造成血肉横飞,忍不住闭上眼睛。 然而紧接著── 一阵气球破裂似的声响回荡在院内,随著闪光亮起,四周弥漫起白色烟雾。 『人偶……是傀儡师吗?这种能力可以自由操作用宝石能力创造出来的人偶。操纵者多半身在很远的地方,可是──』 记录者出声示警。 玲音被烟雾呛到,护著妹妹之余,反射性地走了几步就趴下。 (喂!宝石的能力创造出来的东西不是不能远离自己吗?) 『我不是说过有方法可以进行长程攻击了吗?运作方式就和将军控制人一样,有些宝石是只要宿主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置入目标物之中,就可以让效果延长数小时,有些情形下甚至可达数周之久。举例来说,弓箭手的箭也一样,只要用头发做成箭芯射出去,就能发挥出媲美狙击枪的威力,攻击数公里外的目标。傀儡师的情形,是只要在用能力创造出来的人偶头上滴上一滴自己的血,就能操纵这个人偶三天。』 玲音一边听著院方人员发出的尖叫与吼声,一边咬紧牙关。 (你们真的是干嘛留下这么找麻烦的能力?) 『抱歉……这我真的无话可说。』 玲音压在妹妹身上护著她,同时警戒四周。 作为障眼法的白烟还很浓。 有人混在烟雾中慢慢接近。 玲音以膝盖著地的姿势转向来人的方向,在白烟中微微睁开眼睛。 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模糊地浮现出来,高大的身躯让玲音不由得吓得全身僵硬。 一对不带情绪,冷静观察猎物的眼睛。 述说出其强健的粗壮四肢。 他轻轻举起的一只手发出铁锤般的威吓力,从白烟中走过来。 站在那儿的是…… 「呀呵,幸会~~」 「………………黑虎君?」 这个以直接拿仿黑色老虎造型取名的草率命名方式而知名的红街中华街吉祥物,一个以当地代言角色的知名度而言却差强人意的肉食类奇珍异兽布偶,悠哉地站在那儿。 他一边左右甩动虾子尾巴,一边朝玲音兄妹举起可爱的肉垫手掌。 玲音看得傻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来接你们的,不是接送狼,是接送虎。我带你们去见布洛斯佩克特陛下喔。」(注:「接送狼」是指因为觊觎美色而接送女性回家的男性) 香恋以冰冷到了极点的眼神,看著这个用全身在装可爱的奇珍异兽。 「……你们这么缺人才?」 黑虎君毫不介意地承认。 「嗯,状况好像忙到连老虎的手都想借用。这里是行商会文槻派的据点,所以待久了就会有可怕的人出来。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著想,眼前还请跟我一起来。」 看布偶对自己伸出手,玲音这才回过神来。 对方的外观固然奇特,但里头的人肯定是宝石的拥有者。 「你不是将军的人吗?香恋跟我都不能帮你们。不好意思,请你别管我们。」 布偶想歪头,结果整个身体都往旁倾斜。 「……真的?可是将军有话要我代为转达给这位作哥哥的。说是『我们逮到裁缝师了』。在路上撞见说书人,也只能算她运气不好啊。」 一听到这句话,玲音脸上立刻全无血色。 (克蕾亚……被抓到了……?) 『原来说书人就在那附近吗……!那种能力可以读出看到的人心里想什么。裁缝师的易容在这种能力和监看者面前都不管用──』 玲音正困惑,布偶就一句接著一句说下去: 「她说只要你过去,就不会危害裁缝师。虽然将军不肯告诉我说如果你没来时打算怎么办,但你要知道皓月小姐可是知名的比老虎还可怕耶。几年前有个莽夫以为她只是寻常的少女,就想搭讪她,结果隔天就在全身内脏都不见,血液也被抽光的状态下被倒吊示众。如果要问哪里可怕,这整件事没报出来才是最可怕的说。」 黑虎君以开心的口气说著耸动的内容,还做出像猫一样搓脸颊的动作。 玲音脸颊抽搐。尽管早已察觉到她不好惹,但他竟然对这样的少女使出头锤,让他不得不多少对自己的今后认真思考一番。 即使如此,既然克蕾亚成了人质,他能做的选择也就只有一个。 「……好,我跟你走。所以请你放过香恋,她真的跟这件事无关……」 黑虎君又全身一斜。 「你一定误会了吧?我真正要找的是这个女生,找你只是顺便耶。」 玲音回头看了看香恋。妹妹不改冰冷的眼神,瞪著这个布偶。 「她身上宿有非常宝贵的宝石,所以得尽快保护下来才行。本来是由待在附近的『玫瑰』第一个赶去,可是那个人不但没有以前的记忆,又是个不懂得礼貌的粗人,结果似乎是因为想强拉她走而被先斩后奏……所以现在就改由充满骑士道精神的我来接她。」 布偶自豪地挺起胸膛。 玲音听不懂情形,觉得一头雾水。 「嗯……?咦?不对,可是叫『玫瑰』的宝石不是在香恋体内吗……?」 「嗯。因为玫瑰的宿主死掉了,宝石也就转移到待在附近的她身上。一个人身上宿有多颗宝石,就容易错乱或精神不稳定,所以这样其实是不太好啦──」 「不对不对,还有个更基本的问题吧?你说香恋是用这『玫瑰』的力量解决了攻击她的人……」 玲音听见了记录者咂舌的声音。 『玲音,抱歉──我误会了。如果攻击她的是玫瑰,那么最先栖宿在她身上的宝石多半就是……』 黑虎君在香恋身前单膝跪地。 玲音被这不像布偶装会有的关节可动性吓了一跳之余,再次将香恋挪到身后护著她。 「──所以呢,『女王』……我们需要您的力量,还请和我们一起来。」 记录者随著黑虎君摆出毕恭毕敬的态度,又发出沉痛的咂舌声。 (这宝石很棘手吗?名称听起来是很大牌啦……) 『是啊。女王只要摸到对方,就可以原原本本地动用对方身上宝石的能力。可是,她本来的职责是「增幅」。也就是说,几乎所有宝石都可以在女王的协助下,让威力得到爆炸性的增加。举例来说,弓箭手的箭就会变得有战车主炮级的威力,城主放出来的破镜之城也会得到比钢铁还高的防御力。这种能力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就会很难运用,但一和其他宝石组合起来,就能发挥出惊人的威力。』 (我就说你们干嘛尽是留下一些危险的东西啊?) 连不清楚情形的玲音,都能够想像这颗宝石对布洛斯佩克特一党而言有多重要。 (好死不死偏偏是香恋拿到这样的宝石……该死!看在对方眼里,大概无论如何都要拉拢她吧。等等……明明就有『皇帝』,却还有『女王』,这说不通吧?至少应该说是皇后或公主之类的……) 听玲音指出这一点,记录者含糊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她也不是皇帝的情人或家人啊……反而,该怎么说……这个人物原本的个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王。』 (……是这样?) 玲音正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就有一辆箱型车从正门穿破白烟开了过来。 玻璃门被撞得粉碎,碎片往四周飞散。 黑虎君立刻挡在玲音等人身前,用他巨大的身体帮他们挡住玻璃碎片。 开进来的车子堵住通往更里面的走廊后停下,一群穿著像是特种部队防弹背心与全罩式头盔的男子下了车。 冲撞掀起的风吹开白烟之中,他们立刻朝玲音等人冲了过来。 黑虎君压在玲音与香恋身上,接著立刻就有个「东西」从地板涌现,从正下方抬起两人一兽的身体。 一只有著纯黑四肢,即使很少有机会亲眼看到,但任谁都能一眼认出是什么种类的大型兽类,就在原地站了起来。 「是、是马?」 躯干长、脚长、脖子长、脸也长。 外观是不折不扣的黑马,身上却没有体毛。它身上的黑毛就像精巧的雕刻一样,只是表层有些煞有其事的纹路。 但马所拥有的跃动感却重现得恰如其分,眼神也硬是十分温和。 『原来这布偶是骑士!这是一种能把自己的影子化为马的形体来骑乘的能力。马会做出很多乱来的动作,在马上贸然说话可是会咬到舌头的。』 (真的是什么鬼东西都有啊……!,) 玲音根本没有余力说话,只能在马上抱紧香恋。 这群武装人员各自拿起枪械、小刀与电击棒等各式武装。 但指向他们的枪口并未发出火药的声响,只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轻响,几根针钉在马身上。这些针立刻跌落,马以不像奔跑,比较像是滑行的动作,从射线上移开。 「这是行商会特制的瓦斯压式麻醉枪吧。这些针刺不到里面的我,但你们可要小心了。」 「不,这根本没办法小心!而且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我们牵扯进来!我看这些人根本就是追著你来的吧。」 「哎呀,这种小事你就别在意了。而且你要知道,这些人可是连一声警告都没有就开枪了耶。如果只有你们在场,转眼间就会被他们俘虏,然后拿去进行跟拷问也差不了多少的人体实验。因为这些人是行商会里思想特别那个的有乐原先生手下的私人兵团啊。」 布偶口中说出了玲音没听过的人名。 马灵活地持续躲过攻击,戏耍包围他们的人员。它不但速度快,而且更能做出真正的马不可能做到的紧急加速或掉头,以及不用助跑的跳跃等舞蹈般的动作,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你该不会……在宝石觉醒之前,就是行商会的人?」 「宾果!所以我对他们的内情也挺了解的喔。」 骑士驾驭的马匹就像戏耍袭击者似的不断闪避攻击,但终究无法脱身。 出入口与通往医院内部的通道,都各有一批不动的封锁人员固守,他们双手上有著鞭子状的武器。 不是那种用手握住的鞭子,而是手臂前端就这么伸长,黑色的光泽有种金属质感,散发出诡异的压迫感。 看来即使是骑士,要完全溜过这些包围而脱身仍然有困难,何况现在还有玲音与香恋也在马上。玲音和香恋都是血肉之躯,和多少可以靠布偶装减轻伤害的黑虎君不一样,即使只受到轻微的攻击,都难保不会变成致命伤。 但骑士也并非什么都不想地只是胡乱逃窜。 「……好,来了来了。竟然还特地换了衣服才来,你还真带劲啊。」 入口方面的包围乱了。 转头望去,那儿站著奇妙的三人组。 一个是戴著拳击手套的美貌女子,还有一个是身穿办公室套装的年轻娇小女子,最后一个则是穿著西装,不怎么起眼的瘦削中年男。 拳击手风貌的女子,穿著短背心与短裤,一身像是才刚从健身房走出来的醒目打扮。 后面两人看起来倒也像是单纯的上班族,但光是看到现场状况还能面不改色地踏进来,就不可能是寻常人等。 穿套装的女子双手更像野兽一样伸出尖锐的爪子,发出淡淡的光泽。 玲音哑然地注视下,两名女子以疾风般的动作拉近了距离。 一人以戴著手套的拳头,另一人则以尖锐的爪子,默默对戴著全罩式头盔的部队展开攻击。 两名为了迎击闯入者而展开行动的敌人,转眼间就整个人飞了起来。 一名钻进近距离的男子,被一击上钩拳垂直往上打,整个人往上飞起而重重撞上天花板后,就这么摔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另一人被爪子一划,当场往水平方向飞起,鲜血从防弹背心的裂缝中流出,无力地仆倒在地。 一击必杀的快攻,让成群敌人乱了阵脚。 看到这两名年纪虽比他大但仍十分年轻的女子所展现出来的身手,让玲音不由得脸颊抽搐。 「好、好强……」 『那是拳斗士和狮子。两者都是接近战用的能力,前者专精打击能力的同时,还把格斗战中非常重要的反应速度与爆发力都提升到极限;后者是能发挥媲美狮子的体能,虽然速度、耐力和嗅觉比不上猎犬,但在力量、爪子的锐利度和顽强程度上都胜出。狮子的宿主多半本来就是个拥有尖锐爪子的异能者吧,显然是两种异能的交互作用增加了威力──』 记录者冷静地分析状况,但玲音只能听得发呆。 敌人终于也对这次奇袭反应过来,重整了态势。 前卫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挥动长鞭牵制,后方则以瓦斯枪展开支援射击。 但在两名女子超乎常轨的身手下,这些攻击都不管用。他们已经无力去追赶骑士,转而被攻得一步步后退。 两人就像在演事先排练过的杀阵,以分毫之差躲过攻击,并逐一施加精准的反击,让玲音看得目不转睛。 两人奋战不懈,瘦削的中年男则仍然站在入口旁不动。 「……那边那个大叔是怎样?看他的立场好像是指挥官?」 对于玲音的问题,几乎已经进入纯参观模式的黑虎君连连摇头。 「不是,他是『枭』。就是他把她们两个快速送来这里。但他的战斗能力不上不下,所以遇到这种场面就只在一边看著。鸟类的枭是狩猎高手,但这个部分他似乎就是言过其实了。」 记录者沉吟著说: 『是枭啊。这宝石战力的确不强,但可相当好用。他的能力是飞行、夜视,以及听力优秀。能迅速察觉异状,适切掌握状况,这种能力意外地不容轻视。算是前线部队的督军吧。』 玲音一边将记录者的补充说明烙印在记忆中,一边持续观察战况。 拳斗士一记强力的右钩拳陷进男子的头部侧面,击碎了头盔。挨到这一拳的人就这么离地水平飞起,重重撞在离了大老远的墙上,瘫成大字形。 还来不及为这超乎常理的威力惊惧,背向她打斗的狮子就以爪子撕开了另一个对手。行商会方面的部队人数更少了。 他们挥动的如钢铁般的长鞭被躲开,拿起的刀刃被折断,枪械更逐一被连著手臂一起破坏。 战况发展实在太一面倒,让这些人总算体认到实力的差距。 「撤、撤退!暂时撤退!」 之所以丢下受伤的同伴不管而逃跑,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医院,但不管是不是如此,他们多半是连救回自己人的余力都没有。 「──我要你们再多陪我暖暖拳头。」 小声地自言自语的拳斗士把手套举在嘴边防御,忽左忽右地前冲。 她只靠华丽的步法彻底躲过从瓦斯枪射出的麻醉针,以加上扭腰动作的直拳,打得深深陷入逃跑者的防弹背心。 被打飞的人撞得身后的一群同伴都跟著倒地,落到柜台桌子的另一头。 同时狮子也扑向下一个猎物,用爪子深深剜进逃走者的背,傲然一脚踏在倒地的对手背上。 她以轻蔑的眼神睥睨剩下的敌人,用舌头舔了嘴唇一圈。 压倒性的战况,连并未直接和她们对峙的玲音都不寒而栗。 「……黑虎君。她们……好可怕……」 听见玲音忍不住说出的真心话,骑士嘻嘻一笑: 「我有同感。可是你都不认识以前的拳斗士小姐吗?她还挺常上电视的说。」 玲音歪头纳闷。 「电视?我要做家事,又要打工,不太有空看电视……她是运动员吗?」 「你只说对了员字。是播报员清家翼小姐。她应该是这次的失踪者里最有名的人了。」 「……哇啊。」 玲音忍不住惊呼。他只听过她的名字,但心想至少应该不是格斗战的人才。 (寻常的播报员,只因为有宝石栖宿,就这么厉害……?) 记录者以知情的声音予以肯定: 『有些宝石不但保存了能力或记忆,连当时异能者的经验与努力的成果都装了进去。由于那是历经和行商会的战斗而磨练出来的能力,只凭寻常的身手根本不是对手。』 (原来如此……我姑且问一下,我真的都没有这类能力吗?) 『……抱歉,我不是战斗型。而且说起来适合战斗的能力本身就不是那么多。毕竟布洛斯佩克特太破格了,光靠他一个人,就几乎没有打不倒的敌人啊……』 玲音已经渐渐熟悉这个名字,但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却仍然不清楚。 香恋在他怀里呼出热气。 「……哥哥……我喜欢你……」 「……香恋小姐,你……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她陶醉地闭上眼睛,用脸颊在玲音的锁骨部位磨蹭。 有多颗宝石栖宿就容易变得情绪不稳定。玲音亲眼见识到骑士这句话的实例,深深体认到这有多令他为难。 (香恋她也──有办法恢复原状吧?) 『可以。只要能够找出立可德利克的本体,把他收回玛丽安娜的珠宝盒内,就能从宿主身上安全取出宝石。不好意思,你也得帮忙才行。』 既然不只是妹妹,连朋友们都牵扯进去,玲音也就不可能选择拒绝。 戴著全罩式头盔的部队几乎全面溃败,骑士策马来到入口。 拳斗士与狮子还在追杀敌人,但她们这种行动的目的在于防止敌人反扑,并未要强行歼灭敌军。 瘦削的中年男走过来,黑虎君对他挥挥手说: 「枭先生,我搞定女王陛下和她哥哥了喔。」 枭看了看玲音与香恋后点点头说: 「干得好。你就直接带他们去找我老板,追兵我会叫她们两个挡住。之后我们会转为佯动,我就留下来让这两个泼辣丫头别太乱来。」 「ok。枭先生当这中阶管理职当得可是有模有样啊。」 瘦削男脸颊抽搐地笑了: 「还好啦……毕竟我扮这种角色已经很多年了。你这身布偶装可也很有模有样啊。」 「好棒喔,被取笑了。」 黑虎君以平板的声调说话的同时轻轻举起双手,顺手就在玲音背上轻轻一拍。 「我想应该是几乎不用担心会摔下去,不过你最好还是稳稳抱住你妹妹喔。」 就如骑士所说,玲音的脚与腰都像磁铁似的被紧紧吸附在马身上。虽然多少会在影子表面上滑动,但每要分开,就会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将两者吸住。 影子马以滑行般的动作开始在路面上起步。 由于几乎没有上下方向的震动,坐起来比较像机车而不是马,也许更接近在积雪的山坡上往下滑。 马从围观医院的群众间穿梭而过,开始用比车子更快的速度在道路上奔跑。 黑虎君满不在乎地瞥了被超车的骑士惊慌的面孔一眼,开朗地唱起歌。 「天上有满月,月下有?她的家,赶快过去吧?大家一起带点心去?嘿哟嘿哟~~好开心?」 「一、一点都不开心。」 虽说不用担心落马,但实在太快的速度吓得玲音心惊胆战。 道路上的车辆约以四十公里上下的速度行进,黑马则以三倍以上的速度在道路上穿梭。这已经不只是云霄飞车,只觉得风在身上打得他隐隐作痛。 「这怎么看都超速了吧。算我求求你,遵守速限啊!」 对于玲音夹杂哀嚎的责难,黑虎君故意装蒜: 「我又不是开车,我才不管~~」 「不要说歪理!在交通法规上,马和车子明明就受到差不多的限制!」 「它只是像马,又不是真的马。」 「管你是老虎还是虾,超速就是超速!」 玲音吓得有点破音。 黑虎君沉吟著说: 「我可是已经手下留情了耶……既然这样,那我跑道路以外的地方总可以了吧?」 「……咦?」 马斜向穿出了道路。 接著穿越人行道,眼看就要高速撞向路旁的一栋大楼。 「哇啊呀。」 玲音抱住香恋的头,不及细想,闭上了眼睛。 这时重力的方向突然切换。 「……?」 马不放慢速度,垂直沿著大楼外墙往上跑。 玲音已经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一种彷佛摔向天空的感觉中,大楼屋顶迅速逼近。 玲音憋住的气尚未呼出,马已经在屋顶完全停住。 『……你、你还好吗?』 看来是各种心声被记录者听见,她担心地问了一声。 (……我、我还以为……死定了……) 玲音好不容易回答完,用手掌擦去额头上冒个不停的冷汗。 他心想香恋多半也很害怕,低头一看,却看到她恍惚地眯起眼睛,面带微笑仰望著玲音。 (啊……我都忘了这丫头最爱玩尖叫系的游乐设施了……我可完全不行……从以前就是这样,每次带她去游乐园之类的地方,都会演变成可怕的事态……) 记录者以显得由衷同情的声调回答: 『刚让你想起精神创伤,我实在不忍心说这种话……不过接下来还有往下的一程喔。』 「在这里放我下去!我要搭大楼电梯!」 黑虎君连连摇头。 「不行。拖拖拉拉下去,行商会的人就会追上,所以我要直接下去。」 「你不是人!」 「是的,我是老虎。不用担心啦,接下来我们只会从大楼屋顶跳到别的大楼屋顶,偶尔横向在侧面跑一跑而已。」 「不要啊啊啊啊啊!」 影子马无视玲音的惨叫,跃向空中。 马没有飞行能力。即使靠著惯性往前跳起,但还是开始呈自由落体下坠。 但就在这个影子落在邻近大楼的瞬间,玲音等人也彷佛受到外墙吸引似的被拉了过去。 玲音被这不自然的动作弄得平衡感失调之余,仍紧紧抱住妹妹。连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在护著她,还是玲音自己害怕得只能死命抓住她不放。 马被水平吸向大楼外墙,转眼间就横切过大楼侧面。 接著又沿著去路上的大楼外墙往上跑,一上到屋顶,又跳到另一栋大楼屋顶,继续往前穿梭。 「……吊、吊钢丝也没这么糟糕啊……!」 玲音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发出这句牢骚。 这时他在蔚蓝的上空看见了奇妙的人影。 是两名年轻的黑发女子。 年纪大的一个用双手抱著年纪小的一个,用背上状似蜻蜓的翅膀飞在天上。 「咦……?」 玲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虽然由于有点逆光,看不清楚脸孔,但这女子穿著无袖衬衫,还打了领带作为装饰,看上去颇为清纯。 被抱著的少女则戴著仿兔耳朵造型的头带,穿著香恋就读的国中所规定的制服。 骑士也注意到她们,在大楼一处往外延伸的露台状空间停了下来。 飞在天上的两人朝著他们滑翔过来。 『……不妙!被盯上……!』 就在记录者焦急的呼声中── 玲音并未感觉到任何冲击或声响,意识就此突然落入黑暗之中。 ? 他身在没有天花板的图书馆里。 眼前有著与克蕾亚一模一样的「记录者」。 她穿著一件胸前开得很深的异国风短袖衬衫,搭配宽松的喇叭裙,原本就很苗条的腰还穿著显得不怎么有需要的束腰。 玲音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她丰满的双峰之间,歪了歪头说: 「……呃,你这衣服……是叫什么来著了?好像是海外餐饮店里女服务生会穿的那种……」 听玲音说得含糊,记录者忍不住嘻嘻一笑。 「这是阿尔卑斯山农家女的服装,并不是酒馆的制服。不过……你对服装的反应还真强烈啊,看来好像有什么理由。」 「理由……对不起,我只是很会想入非非……」 听玲音答得直率,她眯起了眼睛。 「应该不是吧。你有更迫切,更根深蒂固的理由。虽然看起来你并没有自觉……你之所以会先看对方的服装,是因为这个方法让你『不必看母亲的脸』。」 ──玲音暗自心惊。 她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换翘起另一条腿,平淡地说下去: 「你不记得母亲虐待你的时候脸上的模样。那种时候,你都不会去看她的脸。理由很复杂。害怕、不想看、不想留在记忆中,又或者……是因为她的脸看起来已经不像个母亲之类的?所以你首先就会看对方的衣服。你养成了看脸之前就先注意衣服的习惯──这是不是叫做三岁小孩魂百岁?(注:日本谚语,形容小时候养成的个性即使到了年老也不会改变)看来即使你克服了这种精神创伤,这方面的习惯却一直没能改掉啊。」 玲音肩膀一震。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说的话对不对。 但他感觉出了一件事。 「你……不是『记录者』吧。你是谁?」 这个有著克蕾亚外型的「人物」,以硬是令人不舒服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说话真奇怪。扣掉我们认识的时候不算,我开始和你说话也才过了几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你是如何分辨得出我是冒牌货?」 「我们认识的确还不久……可是她,不会像你这样说出这种恣意地深入别人内心的话。你……就是不一样。不管外观和状况模仿得多像,你一点都不像她。」 他的这个想法接近确信。 玲音对记录者这颗宝石,已经渐渐开始怀抱相当程度的信任。 虽然她近乎是将玲音与他的朋友们牵连进这种事态的元凶,但她的言行中有著诚意,更透出了心地的善良。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物」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些特质。反而可以窥见一种像是小孩子天真地挖出蚂蚁窝而高兴的,高姿态的残忍。 这个「人物」以克蕾亚的表情又笑了笑。她的脸就像做工差劲的人偶,显得有点无机。 「……这可失礼了,我太小看你了。那么,我就卸下我的假面具吧……」 玲音头上一瞬间转变为星空。 玲音仰望这红蓝黄绿色彩缤纷的星空,觉得一阵晕眩。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认识的星座,光的色泽也格外俗艳。 脚下则从木制地板转变为沙漠,林立的巨大书架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绵延到视野另一头,有著平缓棱线的沙丘。 陌生的星空与一望无际的沙漠──他就呆站在这没有现实感的地方。 玲音的注意力还被风景的变化吸引住,眼前克蕾亚的身影已经消失,换成一名身穿长衣的可疑人影。 由于这个人把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楚表情,连是男是女也不太确定,甚至令人怀疑这人有没有脸孔。 这个人就是令人觉得一旦翻开兜帽,那儿将会只有一团黑暗。 这个人物双手轻轻互拍,煞有深意地轻笑几声。 「真亏你看得出来啊。我和记录者认识已经很久,而且我一直自认很擅长模仿,这下可让我差点失去自信了。」 「这……不是梦吧。我──该不会已经死了?」 玲音并不清楚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仍然瞪著他。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想这里会不会是死后的世界,而他就是死神。 脑海中听不见记录者说话,固然令玲音讶异,但相对的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现在玲音的意识已经和自己的身体分离。这里多半是记录者的能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可疑人物发出刺耳的笑声。 「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星咏的沙漠。不用担心,你只是昏了过去而已。那个戴著兔耳朵的国中生叫做翁居贵音,是行商会方面的异能者,就是她用一种特殊的思念波打中了你们。这就像是一种只对精神起作用的冲击波,虽然因为指向性太高而导致有效范围太小,但约有七成左右的机率能击昏目标。」 这个人物说到这里,以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膀。 「只是看来骑士就属于这种能力很难起作用的那三成,现在他就载著昏过去的你和女王继续逃亡。飞在天上的──应该就是暗算你们的希崎心弥的老婆。多半就是贵音请她替她那不中用的老公来抓你们吧。」 他连玲音没问的事情都流畅地说明,同时笑个不停。 玲音尽管觉得他这样令人很不舒服,但还是姑且松了一口气。毕竟要是死了就没戏唱,而且要是现在自己死了,多半会让香恋和克蕾亚心中都留下一种奇妙的罪恶感。 「那个戴兔耳朵的女生,穿的是和香恋同一间高中的制服。她该不会是香恋的朋友?」 「正是。看来她是急著想保护令妹和你,才会动用这种有点粗鲁的手段。她们即使没有上头的命令也会擅自行动,所以很难预判她们的行动,很有意思。对了,我之所以邀请昏过去的你来到这里,倒不是想引来你的敌意,而是因为有一件事想跟你问个清楚。」 玲音才刚被他挖出小时候的精神创伤,对他有所提防。 戴兜帽的人物很故意地歪了歪头: 「直到前几天,你还是个毫无特异之处的凡人。这样的你,现在却在行商会与布洛斯佩克特这两股势力的斗争之间,逐渐成为掌握『关键』的人物。那么,你的心是倒向哪一边呢?」 「……我不倒向任何一边。说什么行商会,布洛斯佩克特,我对这些东西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我又怎么可能贸然决定要站在哪一边。」 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行商会方面有著铁舟与亚里亚,布洛斯佩克特方面则有著英太郎与姬想华。一旦加入其中一股势力,就难保不会与另一方为敌。 对现在的玲音而言,这是应该要设法避免的事态。 「看来是我这问题问得不好。你应该要想得更单纯点。两边的组织都有优点,也有缺点。说得更精确一点,也许两个组织都是缺点比较多。可是,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组织的正当性……对现在的你而言,最大的问题是『从以前就很喜欢而暗恋的少女』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这两个对象,你要保护哪一个的心──如何,这样应该就很好懂了吧?」 玲音对他咯咯嗤笑说出的问题感到颤栗。 「克蕾亚……和香恋……选一个?」 「没错。文槻克蕾亚是行商会的重要人物,月代香恋是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心腹,也是第二把交椅的『女王』。不管你选哪一边,都会失去另一边。要是不做选择,她们就会放下你不管而开始互相试图毁了对方。关键所在的你,心意是倒向哪一边?」 玲音回答不出来。 这个问题已经不只是令玲音犹豫,而且问题本身的性质对他而言就太离谱。 「其实就连我的占卜,也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一点。照理说这件事的结果,将会让占卜内容大大改变啊,我看果然是选妹妹?她要是没有了你,多半会活不下去。可是文槻克蕾亚也对你尽心尽力,为了想救你而不惜冒险……要辜负她的心意,多半会令人很难受吧。」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他以极为愉悦的声调说出没天理的话。 玲音瞪了他一眼。 被他取笑一阵,脑袋也自然而然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不会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蒙骗。对我来说,什么行商会还是布洛斯佩克特根本就不重要,而且不管这些事情怎么样,重视家人和朋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吧,你却要我两个里面挑一个?……这种事情是真的到了非选不可的时候才该想的,在这之前我会把能做的事情全都尽力去做。」 兜帽男沉默了。 他若有所思地仰望虚空,但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也就是说,你要等事到临头才去想,这样解释没错吧?」 「…………坦白说就是这样。」 他轻轻拍了拍手。 「很好。虽然不太对我的胃口,但你似乎有可能变成不确定因素。你会轻易被杀而退出,或是迎合其中一边来设法保身?我试著占卜过各式各样的情形,而且也想到过你对双方都不加入的情形……但既然问清楚了你的意志,我就在宝藏森林占卜师克拉母克拉母的名下,预言你们的未来。你们──三个人都会『死』。这个命运不会改变……我敢跟你打赌。」 听在玲音耳语,觉得这几句话简直像是诅咒。 玲音以严厉的眼神,看著这个对他说出不祥预言的可疑人物。 「……你是怎样?是想说得我不安,卖个什么壶给我吗?」 从可疑的观点来看,玲音觉得他就和新兴宗教与推销超自然产品的人差不多。 从恶劣的方向上来看多半是大同小异,但眼前的他显然具备玲音所没有的各种知识。 「呵呵……不巧的是我过的并不是需要金钱的生活。我就只是『占星术师』。因为记录者冒用了我的名号,所以我才起了兴趣来见你一面。就像我刚才所说,我和她是老交情了。」 听到这句话,玲音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该不会也是『宝石』当中的一种?而且真的就是『占星术师』……?」 对方发出几声嘻笑。 「很遗憾,不是。可是,也不是完全无关。遥远的过去,『记录者』就是因为见到我,才会想到将同伴们保存在珠宝盒里的构想。我对她说过:『应该要留下可能性的芽』。比方说,要是行商会膨胀过度,将来创造出一个异能者压榨平民,让平民变成奴隶的世界,那么留下足以对抗的战力就是有意义的。一种用来济弱锄强的力量,这就是『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玲音从这番话里听出了欺瞒的意味。 「……你说得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这种做法,如果被帮助的弱小方只是单纯的恶棍,难道不会变成只是单纯洒下混乱的种子?」 「当然。因为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占星术师很乾脆地承认了。 「停止不会产生变化。混乱能够打破停止。纷争的种子是愈多愈好。思想的对立、利益的争夺、领土纷争与种族歧视、嫉妒与欲望,丑陋的感情互相碰撞──就是因为有这种令人产生精神压力的因素,人才能抱持危机意识来摸索解决方案。毕竟不想挺身抗战的笨蛋,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就连虫子也知道要为了争夺食物或繁殖而竞争。如果就只是无忧无虑地轻松活下去,生命就会随著世代的累积而迅速腐败。后来就会因为无法因应危机而灭亡。」 对于这个以平静的语气说出的武断结论,玲音哑口无言。 占星术师似乎说得起劲,还摊开了双手。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们就很明智。因为你们本能知道这个危险,所以尽管嘴上呼吁和平,却绝不停止竞争。实际上这也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多数的战争,都是因为从有一方大意露出破绽而开始的。如果想避免遭到蹂躏,就非得抱持战斗的心不可。而且战斗的对象也不限于人类。举例来说,收割蔬菜和果实,就是在和植物战斗。它们并不是为了被人类食用而存在,而是想留下自己的种子,人类只是巧妙地利用这个特性来压榨它们。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反击,所以人类才会错以为这是一种『恩惠』。看到人类笑眯眯地蹂躏连拿起武器抗争都做不到的对象,还微笑著说『好吃』的模样,就让我觉得背脊发凉啊。」 玲音脸颊抽搐。 「呃,你突然讲这么极端的例子,我也……」 「当然了,植物也不是毫不抗拒。尽管被你们压榨,植物还是继续让枝叶往外扩张、成长,毫不放弃地活下去。不过呢……因为它们并未选择得到智能这条路,也就并未确实认知到你们的存在。从某个角度来看,人类也是一样,你们也可能只是尚未注意到自己受到某种无法认知的『东西』压榨。如果你们继续争斗、竞争,争先恐后往前进,最后甚至达到超越时间与空间高墙的地步──也许认知到其存在的日子就会来临。不过即使真能到达,多半也是几万年后的事情了。」 听他的口气,彷佛他自己不是人类。 玲音忽然对和他继续交谈这件事产生了危机意识。 要是继续听这些疯狂的言论,即使是正常的人,也可能导致精神有所扭曲。玲音满心只想趁自己尚未被灌注奇怪的思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呃,先不说您的高论对是不对,我差不多要去煮晚餐了……」 看到玲音显得退缩,可疑的占星术师流露出苦笑。 「这可失礼了。前几天我才为了一些小小的事要办而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不由得重新体认到人类有多么美妙。为了感谢你陪我闲聊,我就送你一个礼物吧。」 戴兜帽的人物伸出的手上,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圆球。 大小和棒球差不多,发出漆器般的光泽。这个轻飘飘浮在空中的球体,表层就像跳动的心脏一样微微脉动。 玲音产生不祥的预感,退开几步。 「不、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用怕成这样。只凭现在的你和记录者的力量,在即将发生的行商会与布洛斯佩克特的战争中,只会像一颗无法抗拒的果实一样遭到蹂躏。哪怕你们抗战到底的意志有多坚定,要是没有力量,也只会遭到捕食。毕竟对手得到诸神的家持,要是你没有一定的力量,那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就算是为了让我看得开心,也务必要你好好努力啊。」 「竟然就这么说出真心话?」 玲音还想把距离拉得更开,小小的球体已经一瞬间化为一枝黑色的箭,笔直射进他的胸口。这枝箭并未从背后穿出,而是像扔进水面的石头一样掀起涟漪,将「力量」融入玲音体内。 「哇……?」 玲音震惊之余,耳边听到一个声音轻声细语说: 「……这个小小的礼物,说来应该算是『星咏的加持』吧。那么,我们后会有期──」 可疑人物以演戏似的动作一鞠躬,身影就从玲音眼前消失。 周围的沙漠与星空也全都消失无踪,玲音的视野再度转暗。 接著他的意识被换回原来所在的世界。 ? 羽矢多寿宗将保住女王的任务,交给枭宝石栖宿的鹰丸、狮子宝石栖宿的雪菜,以及骑士与拳斗士等人,自己则在临海的港湾地区等待。 四周没有人来往。这几年来,水门市的港湾地区在进行大规模的修建工程。 像今天也有别的区间在进行工程,但他们所待的这一带则十分冷清。 听到鹰丸用通讯球传回的报告,羽矢多在车上觉得头痛。 女王宝石的宿主,是月代玲音的妹妹香恋! 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根本是恶劣的玩笑,但还是只能正视事实并接受。 报告说就在文槻综合医院,已经将她以及和她在一起的哥哥玲音一起捉到。 挺身掩护他逃走的克蕾亚多半心中百感交集,但羽矢多并不去窥看她的心思,只用手指用力按住眼头。 他维持这个姿势不动,对同乘的部下们问起: 「……剑护、时绪,你们也要重新考虑。我是因为不能丢下鹰丸和雪菜他们不管,才只好和皓月合作……但你们并不是连宝石的记忆都觉醒。如果你们想回行商会,应该还回得去,不然想躲起来等到事态稳定下来也是个方法。我不打算用我的权限命令你们,所以请你们自己决定。」 真要说起来,现在的羽矢多恐怕连他们的薪水都未必付得出来。出资者将会由行商会切换为皓月。 这时负责开车的男子插了嘴。 「羽矢多先生,这几位既然也是宝石的宿主,就不能说是和这件事无关。我是觉得他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这名司机是皓月直属的部下。虽然这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将外表伪装成商务人士,却没能掩饰住危险的气息。 栖宿在他身上的宝石是「傀儡师」──派去和骑士同行的人偶,就是以他的能力创造出来的。 尽管人偶被栖宿在女王身上的「玫瑰」尖刺破坏,但仍发挥了障眼法的作用。 羽矢多从照后镜瞪了他一眼。 「是你们把我们牵连进来,我可不准你们说什么『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不像你们这些人游走在犯罪边缘,终究只是有雇用关系。既不是喝过结拜酒,而且也有所谓选择职业的自由。」 他的青年部下国代剑护一头雾水,但仍开口回答: 「我……就和刚才说的一样,不能丢下雪菜小姐他们不管,请让我追随老板。虽然我不清楚所谓的宝石有什么能力,但光凭帕南佐隆的能力,应该就派得上用场。」 接著阵内时绪也发呆似的回答: 「应该说就算回行商会去,总觉得也会被抓去做什么奇怪的实验,然后被隔离……我希望至少吃饭可以自己决定要在什么时候吃多少……等状况明朗化,我会重新考虑。」 姑且不论耿直的剑护,时绪这种极具她个人风格的说法,让羽矢多也不由得苦笑。 她的大食量,似乎是「献上斧头的贵妇特拉姆凯尔娜」的异能者共通的情形。 她身材出色,腰也细得惊人,甚至令人纳闷各种食物饮料都装到哪里去了,但说穿了就是油耗很高。 时绪爱困地把背靠到椅背上,轻轻摸了摸因为紧张而绷紧全身的克蕾亚的头。 「……还有,我也有点担心大小姐。」 克蕾亚吃了一惊似的肩膀一震。 即使是上司羽矢多,也并未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言行。 剑护也从前座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 「咦?时绪学姊,你跟她很熟吗?」 「嗯……也不是这样……我不太喜欢把小孩子牵连到这种事情里。老板也有这种想法吧?」 羽矢多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回答: 「……嗯,也对。这点我同意。」 包括玲音与香恋在内,羽矢多都想尽作为大人的一份责任,保护好他们。 皓月未必值得信任,但行商会也是一样。 不仅如此,相较于皓月是想把拥有宝石的人当成棋子来利用,行商会方面则更是极有可能是他们为人体实验的材料或囚禁的对象。 唯有干部亲属克蕾亚可能得到特殊待遇,但玲音与香恋就处于危险的立场。 尤其既然身上宿有「女王」的宝石,更让她没有理由不被盯上。 剑护把头转过来。 「可是,像城主那个女生的确让人觉得是个小孩没错……但高中生就已经不能算是小孩了吧。像这边这位大小姐,感觉就比学姊还成熟。」 时绪的目光在克蕾亚身上来回打量,沉吟几声。 「……胸部的确是平分秋色。剑护你好色。」 「……谁在说胸部啦。我说的是氛围还有举止之类的……而且要说这个的话,像时绪你根本就是洗衣板……喔哇?」 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吹得车子微微飘起。 紧接著,一匹黑色的马就在羽矢多等人所搭乘车辆的正前方著地。 上吹的劲风吹起马的身体,让落地的瞬间看上去就像一段慢动作影片。 羽矢多看到跨在马上的布偶与少年少女,立刻下了车。克蕾亚看到在马上昏了过去的玲音与香恋后也脸色大变,但时绪按住她,不让她下车。 「骑士!刚刚的风是你弄的吗?」 羽矢多高声发问。 先前会合时就已经知道,羽矢多所拥有的「说书人」能力对这位骑士不管用。 理由很单纯,因为说书人的能力,要在多少能够看到对方的情形下才会发动。 他可以读出玻璃门后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但对躲在石墙后的人就读不出来。 如果只有面具或安全帽这种程度的遮蔽就不成问题,但这种能力对于用布偶装遮住全身的人,就发挥不了作用。 他不清楚骑士是知道这个弱点才做这样的打扮,还是纯粹碰巧。 黑虎君用手朝上空一指。 「不是不是,我没办法动用风。羽矢多先生,上面,危险。」 「嗯?」 羽矢多朝上空一看,找到了两名飞在天上的少女。 一名戴著兔耳朵,穿著制服的国中生,以及双手抱住她的年轻女子,都是羽矢多认识的面孔。 同时她们也认出了羽矢多,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空中静止不动。 「是御风者和贵音……!她们似乎已经没有心思去避开人们的耳目了啊。」 「嗯,这点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羽矢多不理会这个醒目布偶的疯话,凝视空中的对手。 绰号御风者的希崎弓,是行商会文槻派旗下一名很特殊的异能者。她继承了一种叫做青云气息哈达尼亚斯的神群所造成的影响,但这种异能者就只有她一个,是极为罕见的情形。 她不但自己能飞天,还能自由驾驭四周的风,有时还会吹起足以掀翻汽车的劲风。和她一起飞的翁居贵音,也是只靠风之力理应就支撑得住,所以说得极端点,即使放手,贵音应该也不会掉下来。 只要她有这个意思,要带著好几个人一起行动也是办得到的。 (但她们只有两个人,这也就表示……不是上级的指示,是她们个人的判断?) 彷佛是在呼应羽矢多的推测,这时他脑海中听见了她们两人的心声。 『得救出香恋才行……而且她哥好像也在一起!』 『哇,羽矢多先生?怎么办,硬拚是打不赢的……』 看来贵音是月代香恋的同学。而希崎弓看来是在她的请求下前来帮忙,但羽矢多犹豫了。 玲音与香恋会一起昏过去,多半是受到贵音的思念波攻击。 骑士之所以承受得住,有可能是因为本来就有抗性,也可能是布偶装成了屏障,让威力有所衰减,但无论如何,光是贵音的攻击没能打晕他们全部,胜算就在他们这一方。 现在对手待在低空,要击坠也是办得到的,但两个对手都是年轻女子,这么做会让他事后很不舒服。 羽矢多朝天上大喊: 「贵音、希崎,你们撤退吧。这事态不是你们应付得了的。」 「唔……臭羽矢多你嚣张什么!」 贵音一头黑色长发上戴著兔子耳朵,只有外表很讨喜,嘴巴却很坏。但由于嗓音可爱,吼起人来缺乏魄力。 附带一提,羽矢多对她的认知也只有「几乎是个呆子」。 「贵音,你敢在这里害希崎受伤试试看,小心被她老公恨死啊。趁皓月还没来,赶快给我回去。她跟我不一样,对女人小孩都不会留情的。」 「少啰唆,恋童癖!把香恋还给我啦笨蛋!」 骂出来的话只有小学生等级,也是因为基本词汇太少。 羽矢多以叹息声回答: 「我说你喔……这孩子身上宿有棘手的宝石。要是现在还给你,有乐原先生可是会高高兴兴跑来抢走啊。还是说你想逃到卡迈恩那边去?那边似乎也有很多问题……暂时交给我处理吧,至少应该比待在你们那里安全。」 羽矢多还在说服她们,香恋就在骑士的马上醒了过来。 她先看了看眼前的整片大海,然后将视线转往上空,发现了贵音她们的身影。 「咦……?贵音飞在天上……?」 「香恋!……不、不用怕!我马上就去救你……!」 听到朋友说得奋不顾身,香恋歪头纳闷: 「来救我……?你在说什么?贵音,不好意思,你不要来碍事。我要和老哥一起辅佐皇帝。只要改变世界,我就可以一直和老哥在一起。老哥也就不用再去打工或就业,真的可以从早到晚,一直和我在一起。到时候──我绝对不会把老哥交给其他女人……」 天上的贵音慌了手脚。 「香、香恋?等等,你怎么了?你超爱你哥的情形有够明显,所以我是有猜到,可是你说辅佐皇帝……你个性很正经,所以可能误会了,并不是说国中生就非得患中二病不可啊。」 羽矢多察觉到贵音的不解,自己也听得用力按住眉头。 他原本就知道玲音与香恋两兄妹感情还不错,但香恋的言行却透出了超出兄妹感情的含意。 他甚至不必去读香恋的心思,但一接触到她那漆黑浑浊的感情,他就产生了不是比喻的真正头痛。 (原、原来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不对,但再怎么说哥哥这边应该……) 他读不出仍然昏过去的玲音心思。 这也是说书人能力的极限。读不出没有意识的人或睡著的人的心思,也无法窥看尸体的记忆。 贵音从上空大声嚷嚷。 「香恋,你被骗了!布洛斯佩克特是个不得了的大坏蛋──」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胡说。原来贵音你是行商会的人啊……以后水门市应该会变成『战场』,你最好赶快逃命去。」 香恋以冰冷的视线望向空中。 一道明确拒绝说服话语的无形屏障,俨然矗立在她身前。 贵音的表情因懊恼而扭曲。 「……羽矢多!」 她决定先将愤怒的矛头指向羽矢多。 他为了从贵音的迁怒下保护自己,将一只手举到面前。 从贵音的兔耳朵──说得精确一点,是从里头的触角发出的思念波,由上方袭向羽矢多。 同时希崎弓操纵四周的风,试图抬起羽矢多的身体。 只要抬到高处再往下丢,几乎所有人都会就此丧失战斗力。即使只从这个角度来看,希崎弓的能力也非常强大,但纯就战斗而言,羽矢多寿宗没有道理会输给她们。 「……两个小丫头,别把我给看扁了。」 羽矢多双脚长出「根」。 有著咖啡色强韧树皮的树根,就像刺穿泥土一样轻易插进柏油路面,将他的身体固定在原地。 模样就像成了一棵在劲风中丝毫不为所动的大树。 他顺势轻轻转动举起的左手。 结果从他手上伸出的一条强韧的藤蔓开始旋转,在离心力的驱使下划出圆形,形成简易的盾牌。 羽矢多用这面盾牌挡住思念波之后,以打出正拳似的动作将右手伸向天空。 他猫准的是飞在天上的希崎弓──身旁不远处。 从羽矢多手上射出的,是以尖锐树枝加上树叶箭羽而做成的现成羽箭。 直线飞去的箭从希崎弓身边掠过,继续往远方飞去。 感觉得出贵音与希崎都吞了吞口水。 「……刚刚那是警告。下一箭就会往你们身上猫准。」 羽矢多放低声调这么说。 他的家族自古以来,就继承了迷宫神群「身披藤蔓的僧兵纳修列」的影响。 他们能在在手臂表层合成可以发射的植物箭,又拥有长出藤蔓或树枝来加以操纵的能力,所以姓氏本来叫做「叶矢茑」。但明治时代,本家与分家起了争执而分道扬镳,才改为现在的姓氏。(注:叶矢是用叶子做成的箭,茑是藤蔓,故名「叶矢茑」。「羽矢多」的日文读音也近似「叶矢茑」) 这个家族虽然异能者人数少,政治面的影响力也很薄弱,却是从很久以前就加入行商会的老字号家族。 羽矢多寿宗,就是该血统中的首席异能者。 若非本家继承人在行商会中的政治斗争里落败,如今羽矢多说不定也已经身在权力核心,但羽矢多自己对这些事情没多少兴趣。 他认为只要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们,那就够了。 羽矢多威吓飞在天上的两名女子。 「贵音、希崎,如果说你们不能空手回去,我就给你们口信。就去告诉文槻先生吧,告诉他说布洛斯佩克特复活了,但是方针尚未确定,就看你们怎么做。不需要重演以前的事情,就连行商会,应该也已经不是当年的行商会了。」 文槻派的首领「青涩狐狸文槻」是克蕾亚的伯父,也是文槻综合医院的院长。他是文槻派里最稳健派的人物,也比较能理智地沟通。羽矢多对他也另眼相看。 香恋从马上仰望困惑的两名女子,小声说: 「贵音,我现在还是把你当朋友……可是如果你以后要碍我的事,我们的关系也会结束。不要让我下这种决心。」 她的嗓音冰冷得让羽矢多皱起眉头。至少散发出来的感觉,和平常的香恋显然不一样。 贵音露出要哭的表情,接著咬紧了嘴唇。 扶著她的希崎弓在她耳边轻声说: 「……贵音,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先……」 贵音瞪了羽矢多一眼。 「……给、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好看!」 她撂下这句到这年头连小混混也不会说的话,就被御风者弓抱著飞向仓库另一头的天空,眼看就要离开。 羽矢多放松肩膀的力道,将从手脚伸出的植物组织收回体内。 ──紧接著就忽然听到一声乾涩的枪响。 砰一声火药炸开的声响从远方响起,飞在天上的希崎弓身体不自然地倾斜。 而她就这么抱著贵音,慢慢摔向仓库后头的河里。 一声很大的水声响起。 羽矢多连忙将视线从已经没有人在的天空移开,环顾四周。 部下时绪与剑护当然并未携带枪械。 皓月的部下傀儡师,现在还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握著方向盘。 (是谁?狙击的人就在这附近……!) 就在羽矢多的视野角落── 一个离得很远的地方,有著一名身穿袈裟的年轻僧侣,拿著一把老气的毛瑟枪。 他背后有周皓月与她的一群部下,更聚集了几十名看似「宝石」记忆与能力都觉醒的人。 这些人的年龄与性别都五花八门,尽管多半都穿西装打领带或身穿便服,但其中也掺杂了身穿警察或消防队员制服的人。 先前羽矢多遇到的弓箭手与猎犬不在这些人当中。就不知道是去负责佯动来打乱行商会追兵的脚步,还是皓月派了新的任务给他们。羽矢多试图读出皓月的心思,但她躲到了大群同伴后面。 羽矢多把其他许多人心中传来的那雪崩般的大量心思当成杂音看待,决定先将意识集中在最前线的年轻僧侣身上。 (原来那个和尚……是「枪手」!) 就长距离精密射击而言,这种能力与「弓箭手」并驾齐驱,但相较于弓箭手射出的是魔法般没有实体的箭,枪手则可以将自己摸过的物质当成子弹直线射出。 这些物质不必是真的枪弹,寻常小石子或砖瓦是不用说,就连水或电对他而言也是子弹的一种。 虽然没有能当子弹的东西就无法战斗,但相对的消耗会比弓箭手要低。 羽矢多读出他的心思之余,对骑士黑虎君说: 「……看样子『药师』也会合了。枪手射出的,是药师合成的麻醉药。你把香恋和玲音放在这儿,去回收摔下去的她们两个。我记得……你在水上也能跑吧。」 黑虎君回以敬礼。 「基本上是水路两栖。虽然水中就实在没办法了。」 「好,剑护、时绪,你们不也很会游泳吗?跟著他去,也兼当护卫。」 两名部下点点头,跑向骑士。 骑士从马上放下香恋与玲音,接著让剑护与时绪坐上来,迅速跑向仓库后头。 虽是从高处摔下,但既然是摔进河里,就很可能并未受伤。而且被麻醉的只有弓一个,相信现在贵音正拚命撑著她胡乱挣扎。 枪手会打下逃走的敌人,肯定是皓月下的命令。 (我也太天真了啊……她太会树敌了,得有个人在一旁帮忙踩煞车,不然就太危险了。) 尽管很不起劲,但羽矢多已经渐渐认定自己的职责就在这里。 香恋在道路上让还昏迷不醒的玲音躺到自己腿上,抬头看著羽矢多。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贵音和羽矢多先生认识呢。」 「我也不知道原来你和贵音是朋友──不过看到朋友被打下来,你倒是挺冷静的嘛。」 香恋以女王的眼神回答: 「枪手和药师的麻醉弹不曾杀过人。贵音不受点教训应该是不会死心的。如果这样就能让她离开这个城市,那么这样还比较好。」 羽矢多双肩一松。 「你和她是上了国中才开始来往的?」 「是从二年级开始。换班时分到同一班──」 也就是说,她们的交情似乎只有一年多一些。 「……你还不了解她。翁居贵音不认命的个性是透进了骨子里。受点小伤只会让她变成受伤的老虎,反扑得更猛烈。」 羽矢多和她的交情绝对不算好,反而还数次因为工作上受到阻挠而排除她,这样的关系也导致她剧烈厌恶羽矢多。 羽矢多预见到往后令他头痛的事态之余,将视线望向一头雾水的克蕾亚。 在昏迷的玲音与让玲音躺在自己大腿上的香恋身前,不用读心也看得出她方寸大乱。 她战战兢兢地要上前,就被香恋严厉的视线挡下。 「克蕾亚小姐,请你不要靠近我老哥。」 「啊……呃……香恋……可是,皓月小姐盯上了玲音……」 克蕾亚慌得说话都吞吞吐吐起来,脸都红了,却又露出想哭的眼神。 她似乎对玲音有意思,混乱的思绪甚至令羽矢多替她难过。 (为什么香恋会──) (玲音该不会也……?) (可、可是他们是兄妹,这样……!) (应该说他们一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许早就已经接吻过,还做过很多很多……?) (玲音!不要一脸安祥地睡在那边,赶快醒一醒啦……) 羽矢多读了她的心思,也只感受得到混乱。 (姑且不管这些年轻人的恋爱纠葛,最令人担心的还是香恋身上的「女王」啊。虽然如果依玲音身上所宿的宝石,多半就会和我们并肩作战……) 羽矢多不太想把他们牵连进来。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还是有著这种天真的想法。 这时周皓月露出像是在嘲笑他的微笑,领著一群部下走过来。 她让海风吹得白色旗袍衣襬飞扬,可爱地朝羽矢多挥挥手。 她身旁还有著羽矢多熟识的青年干部。 羽矢多对这个身穿白衣戴著眼镜,给人理智的印象,同时却又发散出苛薄气质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神竹,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和皓月联手啊。跟宝石……似乎无关啊。」 羽矢多确认过他的心声,叹了一口气。 就在几天前,他才去求见遭到软禁的羽矢多,转达上司有乐原的口信。当时他要羽矢多「不要背叛派系」,却连他自己都投靠皓月,这种现状只有讽刺两字可以形容。 他在精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朝羽矢多伸出右手。 「羽矢多先生,请多关照。如果上司是你,我也比较好办事。」 「慢著慢著,出资者是皓月,而且首领应该是皇帝吧。我可根本没想过要站在你上头……」 羽矢多为了顾及礼仪而姑且握手回应之余,也以自己的真心话回答。 这不是他谦虚。羽矢多对神竹颇为肯定,丝毫不认为自己能把他当成部下驯养得服服贴贴。 神竹真悟这个青年,不重视任何事物。 没有任何人可以抓来当成人质要胁他,而他对金钱或物质也并不执著,他本人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掌握。 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的人,就像一头忠于自己本能的野兽。肚子饿了就会毫不迟疑地咬上猎物的颈子,肚子饱了就会心满意足地睡觉,等肚子又饿了,再若无其事地寻找下一个猎物。 神竹要的饲料不是人的性命或血肉,而是一群被称为「迷宫神群」的异形,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要收他为部下,无异于抱著一颗定时炸弹。 羽矢多并不是有乐原这种权势大得能够一手遮天的人物,做不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皓月……是知道他的本性,却还拉拢他过来?) 羽矢多望向皓月。她嫣然微笑,以心声回答: (听您说得好像不关您的事……羽矢多先生,看来您缺乏自觉,但您知道吗?您和我们也是「同类」呀。) ──背脊不寒而栗。 理应是羽矢多窥看皓月的心思,他却反而觉得是自己的心思被窥看了。 皓月低头看著昏迷不醒的玲音,用铁扇遮住嘴角。 「哎呀,他的睡脸真是可爱。克蕾亚大小姐已经看惯了吗?」 「哪、哪有……!不要对玲音动手!」 克蕾亚慌了,拦在皓月身前。 皓月立刻犀利地飞起一腿,高跟鞋的鞋尖踢中她的心窝。 「咿……?」 克蕾亚发出像拽气的哀嚎,当场抱著腹部缩在地上。 这一脚毫无预警地踢出,连羽矢多都来不及阻止。 克蕾亚被这一脚深深踢进要害,让她甚至无法呼吸,开始在原地痉挛颤抖。 羽矢多不由得放粗了嗓子大吼: 「皓月!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对大小姐和玲音出手吗!」 「是啊,所以我不出手,而是出脚……哎呀,脚也不行吗?」 皓月说得若无其事,从痛得说不出话的克蕾亚身旁走过,在玲音与香恋身前单膝跪地。 然后恭恭敬敬地执起香恋的手,在她手背上一吻。 「女王,很荣幸能再见到您。我是『将军』周皓月──首先还请原谅『玫瑰』的无礼,『皇帝』很快就会来了。」 香恋仍然让昏迷的哥哥躺在自己大腿上,也以镇定的声调回答: 「……你来得好,将军。倒是你知道我哥哥身上宿有什么宝石吗?」 这高高在上而令人难以亲近的「女王」嗓音,让羽矢多再度咬了咬牙。 她尽管还留有对哥哥玲音的感情,却已经完全觉醒为女王。她与将军皓月的谈话,也与羽矢多心中说书人所知的当时情形一致。 皓月在微笑中歪了歪头: 「他本人自称是占星术师,但我怀疑可能是『记录者』。因为她为人有点怪。羽矢多先生,你读到他的心了吗?」 「……没有。他还在昏迷,等他醒了我会查看。」 听羽矢多回答后,皓月朝仍然缩在地上的克蕾亚瞥了一眼。 「他对我使出头锤那笔帐,我就用这一下一笔勾消。你一定很庆幸能帮上他的忙吧,大小姐?」 克蕾亚不回答。她一口气还喘不过来,拚命忍受剧痛。 羽矢多察觉到皓月想一脚踏上她的背,他以一脸不知情的表情抓住皓月的肩膀说: 「皓月,聚集在这里只会吸引人们的目光。行商会那些人多半也已经掌握到我们的行踪,最好还是赶快换个地方吧。」 「不,我要在这里迎击他们。」 羽矢多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但他听见的皓月心声也说著同样的话。 「你疯了吗?只要能确保战力,日后……」 羽矢多说到这里,听见了皓月以心声继续说下去。 他不由得退开几步,嘴角抽搐。 「……皓月,你……难道……真的想『打垮行商会』……?」 直到这一瞬间之前,羽矢多都完全误会了她的目的。 他一直以为皓月之所以寻求战力,理由不过是为了在祭夏老派的继承人之争当中获胜,在行商会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发言力。 他并未想到皓月的目的设定得更远。 身为她的祖父,在中国拥有强大势力的「叹息的祭夏老」。 身为羽矢多等人的首领,掌管远东最大派阀的「沉默的山之内」。 掌管欧美圈,对全球发挥影响力的「浩劫的卡迈恩」。 跨越派系进行医疗支援的「青涩狐狸文槻」。 皓月就是要和这些派阀的首领,以及他们手下的燕人张燕、神医有乐原、矽沙的克罗蒂亚、腐蚀的梅利亚等诸多强大的异能者为敌。 甚至连行商会的创办人「不老的梦路」,对皓月而言似乎也是目标之一。 想到皓月所想定的敌人之多,羽矢多当场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次眨眼的空档,他才总算呼著气发问: 「你想引发战争吗?要是在现在的世界大阵仗开战,异能者的存在就会被大众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混乱……」 「这要看对方怎么出招。如果他们乖乖加入我们麾下,我也会考虑收编他们……只是对他们而言,这种选择多半是不可能去选的。」 「那还用说,你要想想规模的差异。」 从珠宝盒觉醒的布洛斯佩克特一党,所有宝石宿主加在一起,也只有一百人左右。 其中记忆与意志都觉醒,主动聚集过来的成员,更只有寥寥数十人。 尽管还另有皓月原本的部下,但若和整个行商会为敌,这样的战力根本微不足道。 「皓月,无谋也该有个限度。我本来还以为你是要拿这股战力当靠山,在行商会内崛起……」 「羽矢多先生,这才真的是强人所难。」 神竹在一旁眯起了眼睛说道: 「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行商会一向是棒打出头钉,他们又怎么可能容许这么强大的战力存在。要是我们采取低姿态,他们即使会暂时装作接受我们,也一定会趁机搜索立可德利克,一旦发现,记录者也落入他们手中,我们就没戏唱了。对方根本就无意和我们共存。」 「不过这一点倒是彼此彼此。」 皓月微笑著去勾羽矢多的手。 她这种像是要把迷人的香气磨蹭到对方身上的动作,倒也有点像是猫在标记自己的地盘。 「羽矢多先生,您可要早点做好觉悟喔。因为您是我重要的得力助手。」 「……这是恶梦吗──」 羽矢多目光低垂,拍了拍自己额头。 照这样子看来,甚至有可能和公司里的部下们正面为敌。 羽矢多还在苦恼,一名皓月部下的黑衣人跑了过来。 「鹰丸氏的佯动小组已经按照计画开始撤退。莫妮卡的小组也会跟随在后。还有,行商会的部队已经朝我们这边接近。似乎打算封锁这港湾区,试图以枪械扫荡我们。」 皓月开心地笑了。 「看吧,羽矢多先生。对方可是满心想打,我们就来准备迎接他们吧。」 「到头来还是得动粗啊。就算杀了宿主,明明也只会让宝石散播出去……」 羽矢多在紧张的情绪下,朝四肢灌注力道。他并不喜欢战斗,却也不害怕战斗。 皓月用铁扇遮住嘴角。 「可是只要杀死大量宿主,宝石的力量就会集中栖宿在附近的少数生存者身上。一旦人变成大量宝石的宿主,就会无法动弹,与废人没有两样。据说当时的实验结果显示,有两颗栖宿就会变得不稳定,三颗就会错乱,四颗或五颗就会超出上限而导致精神崩溃。用这种方式先瘫痪主要战力,然后趁这期间寻找立可德利克与记录者。我认为这样的作战非常合理。对方似乎就是在等我们像现在这样聚集起来。」 羽矢多按住眉头。皓月多半是看穿到这个地步,却还特意将行商会的人马引到这港湾区来。 「全都在你盘算之中?而且背后是海……被牵扯进来摆这种背水之阵,我这边可冤枉了。」 「哎哟,羽矢多先生,我可几乎没做任何盘算,请您说是临机应变。他们看样子是小看了『皇帝』的力量──所以就让他们知道厉害吧。可是在这之前,我们也先来暖暖身吧。」 皓月举起了铁战。 同时埠头入口附近发生了爆炸。看来是受到将军操纵的士兵,对行商会方面的车辆动用了爆裂物。 在场的宿主把这爆炸声当成开战的狼烟,不约而同展开了行动。 皓月漫不在乎地宣告: 「好了,各位──让我们开始『做那个时候没做完的事』吧。」 几十人的呼声回荡在港湾口,听在羽矢多耳里,觉得足以和数万人的军队匹敌。 羽矢多自己并不想动武,但不动武就无法度过的事态已经逼近到眼前。 而在他不得已之下,只好做出觉悟。 ? 日常生活中不会听惯的爆炸声响中,玲音在香恋腿上醒了过来。 头上有著妹妹微笑的表情。 四周已经有点昏暗,让人想到傍晚近了。 「……早安,哥哥。睡得还好吗?」 玲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最近这些日子里,她基本上只有在觉得无助的时候,会称玲音为「哥哥」。 但现在这种叫法听起来,反而有种撒娇与讨好的感觉。 玲音为她的这种改变皱起眉头之余,想坐起上身。 但香恋苗条的手用力按在他额头上。 「你再躺一下。现在起来很危险的。」 「……什么?」 玲音为了想了解状况而转向一旁的视野当中,看到了炫目的闪光。 他才刚忍不住闭上眼睛,接著就听到几声闷声哀嚎。等眼睑下的光线变暗,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看,看到几个人影躺在远处的地上。 这些身披黑色装甲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巨大的西瓜虫,又或者像是蟑螂。他们的模样令人想起特摄影片中登场的丑陋怪人,让玲音一口气喘不过来,但外壳里头肯定是人类。 这种黝黑发亮的表皮质感,材料与他在美术室里看到铁舟所用的鞭子很相似。 香恋在他耳边悄声说: 「……这些人是帕南佐隆系的。会用钢铁似的装甲包住全身,还能形成鞭子或刀刃握在双手攻击。这能力还挺单纯的,但不能忽视。」 「……不,可是他们好像全都倒在地上……?」 他们身边站在一名作哥德罗莉打扮的少女,用一根显得很陈旧的橡木杖在地上一敲。 「这是栖宿在我身上的『司祭』的能力──审判之雷。是靠女王陛下的加持而加强过威力。」 她说得陶醉,却当场单膝一跪,肩膀大幅度起伏,全身冒出不寻常的大量汗珠,难受地喘著气,显然精疲力尽。 记录者在脑海中说: 『女王的加持虽然威力强大,但对使用者造成的负担也很大。一旦使用过度,甚至可能造成心跳停止。就像是一种不知道要跑多远的长跑。』 不是先前跟他交谈的冒牌货。玲音在脑海中对真正的「记录者」问起: (刚才我遇到你的冒牌货了。你认识他吧?) 『……认识。当时突然无法和昏过去的你联络,让我可急了。等你回来以后,我看了你的记忆,才总算掌握住状况……看来你是遇见了星咏的艾斯哈。』 记录者过意不去地叹了一口气。 『玲音,那就像是幽灵──不,应该说就像是一种恶灵。详细情形我晚点再告诉你,但你万万不能相信他。他只把人类当玩具之类的东西看待。』 她的话证实了玲音的印象。 玲音重新看看四周。 女王香恋的周围,有包括司祭在内的五个宿主严密保护,但远处则有零星的剧烈战斗。 有人射出神秘光球,有人挥舞中古时代的老派武器,也有人像球一样四处弹跳来戏弄对手,其他地方则笼罩著浓得像棉花糖的烟,看不到战况。 和这些人敌对的敌人,大半都是玲音在医院看过的那种身披黑色昆虫状甲壳的人,再不然就是身穿西装或工作服等穿著打扮不醒目的人。 但这些人手上也握著枪械、电击棒或刀刃等武器。 还有人拿著火焰放射器与瓦斯喷雾器等罕见的武器,不过这些人几乎全都已经被打倒。 战况似乎对宿主方面有利。 这和单纯的打斗现场不一样。眼前发生的各种现象都像电影场景一样显得非现实,爆炸与光束等视觉效果更加强了这样的印象。 玲音看著这种令他想不透自己怎么睡得著的喧闹情景,脸颊频频抽搐。 「哇……这是特摄英雄大集合……?……还是超能力黑道倾巢而出……?」 『抱歉在你思考错乱的时候打扰你,但你别忘了把背后也看一看。』 玲音听记录者的话回头一看,就看到克蕾亚瘫坐在地。 距离只有短短几步,但要伸手就是远了点。 「克蕾亚?你没事吗?」 玲音一叫她的名字,她就肩膀一震。也不知道是不是软了腿,没有要站起的迹象。 她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香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去把克蕾亚带来。」 「……不行,不可以走。」 香恋用力握住玲音的手臂。玲音脑中闪过自己昏倒之前,她悄悄说出的那番已经不是用兄妹之间的爱就能解释的话。 玲音先摸摸妹妹的头再说。 「香恋,你冷静点,克蕾亚不是敌人。而且她是『裁缝师』,所以根本就是你这边的人吧。」 玲音担心刺激到失去理智的妹妹而小心选择遣词用字,同时半蹲半站地站起。 离克蕾亚的距离只有短短几步。 他走完这几步,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香恋身边。 担任女王护卫的宿主之一,一名身穿警察制服,年约半百的男子,从旁轻轻扶了一把。 「……『近卫兵』,你的职责应该只有保护我而已。」 香恋不悦地这么说,但半百警察以平静的苦笑四两拨千金。 「是。您说得是……但裁缝师的大小姐也不适合战斗,各位如果能靠在一起,我们会比较好保护──」 就在他回答时,一颗棒球大小的圆形物体扔到他背后。 这个滚在地上的「物体」,是个在电视影集或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危险物品。 「手、手榴弹?」 「啊,请不要担心。」 紧接著就发生爆炸。 玲音不由得趴下去护住克蕾亚,但只听见一声小小的闷响,并未受到爆炸、高热或碎片侵害。 回头一看,一只像压克力一样透明而巨大的「手」,从警察手上延伸出来。 形状与人的手一模一样,但大得几乎可以抓住一部车。 这只手捡起地上的手榴弹后紧紧握住,完全封住了爆炸的威力。 脑海中听到记录者松了一口气地说道: 『近卫兵的能力是「守护者之手」。既可以作为屏障,也可以用来攻击。他从当时就负责护卫女王。』 「……多、多亏了你……这个,谢谢。」 半百的警察若无其事地对玲音轻轻举起一只手示意。 玲音一边扶起被他推倒的克蕾亚,一边深深呼出一口气。 「总之……你没事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听说你被那个叫皓月的人逮到,我担心得要命……你还好吗?她有没有对你怎样?」 「啊……嗯、嗯。还好。她什么都还没……」 她显得担心受怕。 但与其说是害怕战斗,反而比较像是在看玲音的脸色。 (她是还在为了把我牵连进来而内疚吗?) 玲音特意傻呼呼地对她笑著说: 「克蕾亚,不用担心啦。虽然状况让人很担心,可是你看,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别一脸那么担心的表情。真到了最后关头,我们对打赢的一方投降不就好了?」 玲音打算即使要揭晓自己就是记录者宿主的事实,也要保护她安好。 克蕾亚仍然愁眉不展。 不知不觉间,香恋以半翻白眼的眼神瞪著她。 玲音用手掌遮住妹妹的眼睛。 「亏你长得这么可爱,别摆出这种臭脸啦……我不是说过克蕾亚不是敌人了吗?哥哥还是喜欢平常那样对人和善的你啊。」 香恋默默地紧紧抓住玲音不放。 玲音思索该怎么办才好,没注意到克蕾亚的脸色变得更阴郁了。 她也闭上嘴,用指尖轻轻揪起玲音制服的衣襬。 三人之间弥漫尴尬的气氛,四周却仍在进行剧烈的战斗。 战况看似对宿主方有力,但人数是对方比较多。 这个有著成排仓库与货柜的区域里,有著不算少的障碍物,让战斗分散在各处。玲音看不到的地方似乎也在进行战斗,只听得剧烈的声响不断响起。 既无法掌握整体状况,又不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现在他只能选择留在原地等待。 记录者在脑海中说道: 『玲音,这场风暴迟早会过去。如果要行动,就要等到那个时候。不要贸然行事。』 (说到这件事啊,刚才那个叫艾斯哈的家伙好像给了我什么东西……你知道用法或效果吗?) 记录者的声调中多了几分提防。 『这件事你就忘了吧。既然你的记忆中没有用法和效果,我也就不会知道,而且只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 她「好事」两字正要说出口…… 就听到一声盖过港湾现有噪音的巨大说话声。 「你们这些蠢材!赶快把这场闹剧给我收拾收拾!」 所有正在战斗的人,都一齐望向透过扩音器喊话的人。 站在那儿的,是个穿著蓝色日式工作服,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男子。 他不怎么年轻,却也称不上老。看外貌大概三十几岁,但一张苦瓜脸与身上穿的古风工作服让他散发出一种顽固老爹风格的存在感。 他一边用左手上一只老旧的铁菸管敲打肩膀,一边扔下扩音器,强而有力地扯开嗓子大吼: 「布洛斯佩克特的部下,你们第一个要找的是我才对吧!让我跟皇帝说话!我就是为了跟他说话才特地来的!喂!布洛斯佩克特,你在哪里?」 这个气势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傍晚的港湾,震得人人耳膜发麻。即使不用扩音器,他的嗓门用来喊话也绰绰有余。 香恋在玲音怀里茫然说道: 「……翁居……梦路……?怎么会……从那次到现在应该过了一百年以上……为什么,他还是和那时候一样……?」 这个震惊得颤抖的嗓音,不是发自香恋,而是来自「女王」。 玲音是第一次见到这名男子,但记录者也低声发出惊呼。 『长生不老吗……当时我还以为只是谣传,但亲眼见到,说服力就不一样。玲音,他是……「行商会的创办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实际年龄多半已经超过一百岁──』 玲音歪了歪头。 这人虽然嗓门格外大,但看上去就只是个穿著工作服的可疑男子。 (不不不,虽然我也不清楚,但会不会只是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儿子或孙子?要说活了一百岁以上,再怎么说都……不太可能吧。) 位于玲音视野死角当中的一栋仓库后头,走出了一名身穿白色旗袍,风姿绰约的女子。 将军周皓月。 她先前似乎是在玲音看不见的地方应战。 记录者以冷静的声调说: 「那个叫皓月的女子,以前就是行商会的干部吧。她多半明知自己身为叛徒,是敌人会最优先盯上的目标,却还亲自去把敌人的主力从女王身边引开。而她能撑过这样的攻势,好整以暇地出现,多半就是除了宝石以外,还另有别种战斗能力。」 (再跑出什么能力我都不会惊讶了啦……应该说我根本惊讶得累了……) 破镜之城、朋友们的改变、绘画中的世界、改变模样的裁缝师能力,再加上驾驭影子马的老虎布偶、错乱的妹妹对自己的表白,今天一天之内,玲音身边发生的改变实在太令他眼花撩乱。 他的常识一再遭到颠覆,现在已经连梦境与现实的界线都觉得模糊。 然而── 他这大风大浪的一天尚未结束。 周皓月好整以暇地走到这个叫梦路的男子身前。 当玲音看到随侍在她背后的巨汉,思考瞬间停滞下来。 身穿西装的高大身躯,不怒自威的面孔与锐利的眼神。 这个从小就认识的人物,对玲音与香恋来说都是恩人。 他明明不是兄妹俩的亲戚,却愿意揽下当监护人这种麻烦事,还帮他们安排很多事情,以免他们生活有所匮乏,是他最能信任的「大人」。 「羽矢……羽矢多,先生……?」 香恋把嘴唇凑到脸颊抽搐的玲音耳边,用火热的声音说: 「……他们说羽矢多先生他呀,本来就是行商会的人。可是他又成了宝石的宿主,所以现在站在我们这一边。不用担心的,老哥,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害怕……」 「等、等一下……这再怎么说都……我已经搞不清楚……」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比朋友们开始施展奇妙能力的时候更令他震撼。 羽矢多朝玲音瞥了一眼后,以沉痛的表情微微低下头。 玲音不明白他的意图,思绪更加混乱。 「羽矢多先生……是宝石的宿主……本来就是行商会的人?这也就是说……」 『玲音,你冷静点!我明白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很高,可是现阶段他既不是和你为敌,也不是背叛了你。他也是被宝石寄生的受害者之一。』 (没、没错……!) 玲音在记录者的鼓励下找回了自我,用拳头按住胸口。 太大的心跳声,如实显示出了他的动摇。 玲音对于有虐待癖的母亲,以及明知此事却置之不理的父亲,都没有多少感情。但羽矢多寿宗和这些大人不一样,是他尊敬的对象。 这个叫梦路的男子一认出皓月与羽矢多,就啐了一声。 「羽矢多,我本来还以为你比有乐原像样得多……是我错看你了吗?至于皓月……我倒是早就觉得你迟早有一天会搞出大乱子来。」 皓月呵呵娇笑。 「您就爱说笑。梦路先生,您的眼睛是瞎了吗?艾斯哈也说过您让他失望了。」 「这可荣幸了。跟那鬼东西利害一致,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事。」 穿工作服的男子不改脸上不高兴的表情,用铁菸管朝皓月一指。 「我们进入正题吧。皓月,皇帝在哪儿?我要跟他说话。」 「两位的交情也没有好到可以一起缅怀过往吧?有事我会转达。」 「跟你没得谈。小丫头给我退下。」 他的口气充满挑铁意味。 但皓月用铁扇遮住嘴角讪笑。 「的确,就连八十岁的老人,看在您眼里多半也只是小鬼头、小丫头……但现在的我身上,宿有知道您年轻时代的『将军』宝石,这样还是不够吗?」 梦路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还用说。封印在珠宝盒里的宝石,终究只是冒牌货。你不是将军本人,就是周皓月,羽矢多就是羽矢多,神竹就是神竹。不管皇帝的宝石栖宿在谁身上,这个人都不是真正的皇帝,只是继承了同种力量的另一个人。」 他扯开嗓子,好让其他宿主也听得见。 「人不管到哪里,都不可能变成自己以外的人。如果自认变成了自己以外的东西,那么不是这东西是幻影,就只是自己输了。我看你们应该也隐约感觉到了这点吧。」 皓月眯起了眼睛,她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失。 「真像是您会说的那种令人听了就烦的大道里。可是得到力量,就能变成『更强的自己』。就像您得到夏帕尼亚的力量而长生不老,就像行商会的那些异能者得到诸神的力量而战,珠宝盒的宝石就跟这些是一样的。」 她淡淡地说著,声调就像只是在闲聊一样平静。 「需要的是改变现在的力量,以及足以不受你们欺凌的力量。您创造出一个这样的组织,管理异能者,剥夺他们的自由,一旦他们对掌权者不利就杀了了事,您不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清偿一下您犯的这种『罪』了吗?」 最后一句话中蕴含著憎恨。 梦路鼻梁一歪,拿铁菸管敲了敲肩膀。 「……我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回答。这可伤脑筋了……」 玲音在一旁听著他们两人的对话,忽然觉得有股寒气。 这不是错觉或预感的产物。 一阵在夏季傍晚显得极为突兀,冷得像是从冷冻库吹出来的彻骨寒风,从海的方向吹了过来。 刚觉得冰冷的下一瞬间,手的表面就积了薄薄一层霜。 「哇啊啊啊!」 玲音赶紧拍掉冰霜,但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的,周围更开始有许多闪闪发光的光点在舞动。 那是空气中的水分结成的冰晶。 这些冰晶在日落后的月光照耀下,看上去就像自身在发光,但他们已经没有心思看这种光景看得出神了。 「好冷……?为、为什么?」 克蕾亚吓了一跳,用力往玲音身上凑过去。 香恋则优雅地微笑。 她的视线不是望向皓月或梦路,而是朝向昏暗的海上。 玲音跟著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当场说不出话来。 波浪已经从海面上消失。 放眼望去看得到的范围内,海水全都结冰,四处发出白光。 虽说今年夏天比往年要凉,但现在还是七月。而且即使是寒冬,水门市的海也不可能结冰至于发光,更是令人费解的离奇现象。 就在比寒冬更刺骨的寒冷中,脑子里听见记录者说话。 『……皇帝……来了啊。』 她这句话说得有几分怀念,更有著足以盖过怀念的戒心。 玲音在冻结而发光的海面正中央,找到了一个细小的人影。 这个人物飘在空中。 一身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中,优雅地飘在略高于玲音等人眼睛的高度,慢慢接近过来。 一看到这人美丽的身影,玲音当场哑口无言。 不只是他。 克蕾亚也一样,甚至连站在远处的羽矢多,都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让一头黑色长发轻飘飘地洒开,轻轻摊开双手说: 「翁居梦路。看样子跟你算『那笔帐』的时候已经到了。」 她温和的嗓音,是玲音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天都会听到的。 「……静……静枝……小姐……?」 红茶店「黑猫亭」店长十和田静枝── 她不改一身温和又清纯的模样,就像幻影似的飘在那儿。 她身上的白色衬衫、黑色围裙,以及那略显寂寞的笑容,都是玲音再熟悉不过的。 而现在她的美更为增色。 洒在日落后海上的月光,将一切照得更加冰冷而苍白。 就在冰晶有时宝石般闪闪发光的情景当中,玲音眼里的世界正急速改变。 后记 有句话说十年一昔,而我就在十年前写了一本叫《寄生之月(暂译)》的书。 虽然觉得书名和本作多少有点相像,但令人感恩的是,这套书最近已经确定将会推出电子书版本,我想等到本书《异变之月》发售的时候,可能已经登上角川book☆walker的网站了。 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作品,包括当时的摸索与试错在内,站在作者的立场,在各方面都对这套书有著很深的感情。 现在回头去读,就觉得有很多地方值得反省,但看著看著,就觉得当时的各种状况与想法都历历在目地浮现在脑海中,令我胃痛──更正,是冒冷汗──不对,总之就是百感交集。 ……请不要太深究。看样子十年实在是很长。 本书《异变之月》虽然在世界观方面,有些地方和这套十年前的书有许多共通之处,但基本上是当作完全的新作来写的。玲音和克蕾亚是不用说,羽矢多与皓月等主要人物,也几乎都是在新作才首次登场的人物。 共通的也就只有「行商会」与「迷宫神群」等用语。尽管作品中会提到这些用语,但并不需要事先弄懂这些知识,我反而希望没接触过的读者能够以轻松的心情拿起来翻翻看。 说起来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可能就和超人○霸王与超人力○王太郎差不多……虽然我也觉得这个比喻好像不是很适切,但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 相反的,已经读过旧作的读者,也许反而会产生疑问,又或者会有「多给神群一些戏分」等等的要求。想得到令各位满意的答案,还请务必看看第二集! 还有如果有读者是「以前看过但已经忘了!」也请不用担心,这样才正常。其实作者也是以这样的前提在写。只是如果属于这种情况的各位读者看著看著,能够在一些地方看著看著就「啊」的一声想起,那真的是非常令人欣慰的。 本作请到了在插画与漫画等领域都非常活跃的桑岛黎音老师负责插画。 其实我写这份后记的时候还在四月上旬,处在正准备为了在六月发售而进行各种作业的阶段,所以我的心境是比较接近「万事拜托您了」而不是「非常谢谢您!」但总觉得能够拜见到精彩插画的感觉,让作者也非常期待。 另外这是题外话,但老师的名字和主角同音(注:「黎音」与「玲音」的日文读音相同)也是个令人吓一跳的巧合──很抱歉我在作品中一直让玲音发牢骚!作者对于那个场面的见解,反而是和其他人物一样觉得「何必那么在意」,但这惊人的巧合还是令作者有点吓出冷汗。 还有,也要感谢一直多方关照的责任编辑。多亏您大力推动企画案通过,才让我得以在事隔十年之后得偿夙愿。 让您费了这么多工夫,说来实在惶恐,但下一集以后也要继续请您多多关照。 另外,我要深深感谢第一次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同时也要对悄悄等待本作直到今天的各位读者谢罪,请让我说一句:「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十年一昔,用说的只是简单一句话,但十年的期间还挺漫长的,过了这样一段期间,还能够送上这款作品,让我非常高兴。 就让我祈祷下一集还能见到各位读者── 还请各位读者陪本书一起走下去。 2013年 晚春 渡濑草一郎 书末企画 黑虎君的q&a单元 呀呵。大家好。 我是栖息在红街中华街,象徵博爱与杀戮的肉食猛兽黑虎君。 这个单元里将由精通行商会内部情势的我,坦白回答各式各样的提问。 其实我还挺嫌麻烦的,所以就赶快答一答吧。 q:请问什么是行商会?(水门市 月代玲音同学) a:行商会就是异能者的互助组织!是个创办已经有一百年以上的秘密结社,为了帮助异能者顺利混在平民中过活,会进行各式各样的支援、捏造或隐蔽工作。如今由于人数大增,内部各种主义主张的分裂,发生了火爆的派系斗争,但基本上仍是个以世界和平与共存共荣为号召的稳健派组织。创办人是翁居梦路先生,他的兴趣是做蛋糕。 q:什么是异能者?是超能力者吗?(水门市 月代玲音同学) a:这指的是一群受到所谓「迷宫神群」影响,因而得到特殊能力的人。有人可以从皮肤分泌像钢铁的分泌物,有人可以从喉咙形成可以互相通讯的玻璃珠,也有人可以发挥超乎人类的运动能力。尽管随著给予影响的神不同,有著各式各样不同的效果,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受到极强影响的人,这些人就很容易受到派系重用而成为领导者。还有位高权重的人大多都是有钱人。还有这跟中二病无关喔。 q:……说起来,这迷宫神群又是什么?(水门市 月代玲音同学) a:就是从异世界来访的非人生命体。我想其实不是神,但有著「会想在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实现身边人类的愿望」这种奇怪的特性,所以像是在乡间聚落,这些生命体被误以为神而受到信仰的案例就很多。这些生命体从很久以前就存在,而他们会在各自所待的土地上,从基因层级去改变人类的体质,似乎也因此发生过一些悲剧。蓄积在血统中的影响,会不断稀释而代代相传下去,所以即使神群离开了,异能者还是会延缉颇长一段期间。 这些生命体的型态与特性都是五花八门,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其中似乎有著一定的法则。虽然有时候也会突然移动到异世界去,但基本上就是一种「会想实现人类愿望的存在」。 行商会将发现的神群分类为甲乙丙丁,听说其中又以甲种神群最是危险,有著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导致人类灭亡的力量。立可德利克大概是乙种吧。行商会的人正在努力搜索,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吧? q:听说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是这个叫行商会的组织里一个重量级人物的亲属……(水门市 月代玲音同学) a:你真是人生赢家!怎么不爆炸啊你!不说这些了,她是文槻派的首领「青涩狐狸文槻」的侄女。文槻派的目标是追求异能者医疗体制的充实,还有在培养能为异能者诊疗的医师。他们扮演的角色就像是一种跨越各派系藩篱的红十字会,不采取偏向特定思想的行动,属于中立的派系。我已经把行商会的主要派系都整理在下一页喽! 行商会的主要派系 祭夏老派: 以周皓月的祖父「叹息的祭夏老」为中心,广纳旅居全球各地之异能者华侨的派系。将「迷宫神群」视为神圣的存在,有时还会保护神群。由于有著这样的思想性,基层常与山之内派对立,但首脑之间同意避免人类之间的战斗,所以并未发展成大规模的火拚。 文槻派: 由「青涩狐狸文槻」所率领,从事治疗异能者工作的派系。在全球各地开设能因应异能者需要的医疗设施,与山之内派的真名井制药也有著密切的来往。另外为了确保异能者的劳动市场,也著手发展许多医疗以外的事业,将这些事业的收入作为部分活动资金。 山之内派: 由「沉默的山之内」率领的好战派系。将「改变人类的神群」视为危险因子,目的是找出并猎杀、驱逐这些神群。也因为这种性质,派系内有著很多适合战斗的异能者。置身于派系中枢的真名井英世,是真名井制药的董事长,还有在研究以异能者与神群为对象的药品。 卡迈恩派: 以「浩劫的卡迈恩」为首领的欧洲派系。在全球规模的经济及政治影响力比山之内派系要强。有著将异能者定位为被神选上的菁英,企图以这种力量引导世界走向更好方向的思想,但现实上却有很多干部只想中饱私囊,派系内的权力斗争也很剧烈。前身组织「西洋棋友会」历史可追溯到中世纪,但面临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威胁而与行商会合并。 q:──说穿了这次的动乱,就是珠宝盒被利用来进行行商会这个组织内的权力斗争,我们就只是被牵连进去而已……?(水门市 月代玲音同学) a:对。 q:喂!这再怎么说都太没天理了吧!而且既然都是一个组织的人,至少应该和睦相处吧!(水门市 月代玲音同学) a:真的是这样啊。可是皓月小姐本来就是个超级s!还有行商会的各派系,真的是主义主张和利害关系都纠葛得错综复杂,以一个组织来说已经是乱成一团。而且各个派系当中,又另有干部之间的冲突与思想上的温差,在同个派系内很容易发生权力斗争── 像皓月小姐在祭夏老派当中都被人视为危险因子,而羽矢多先生所属的有乐原派,在山之内派系里也和其他干部的圈子交恶。这该怎么说呢?就像公司里的总经理派、副总经理派和专董派也会互相对立那样。大家真的都好爱权势说! 顺便告诉你,也不是说行商会的人全都明确地属于哪个派系。像研究神群关系的研究员当中,就有人不参加派系,而创办人翁居梦路先生也不属于任何特定派系。还有,甚至还有根本不属于行商会的「满月的斐迪南」这种不可思议的人在……这个人的事情我们改天有机会再聊! q:我的心上人太迟钝,让我很伤脑筋……我常常会抱他,还穿角色扮演服装,拚命在做球给他,可是因为我们认识太久,他似乎没确实感受到我的好感──我可以乾脆霸王硬上弓吗?(水门市 裁缝师) a:(随便怎样都〉没什么不好吧?加油。 q:我想处理掉缠著哥哥不放的害虫。(水门市 女王陛下) a:开启搜敌歼灭模式是吧!我会支持你的!还有,这已经不是提问,纯粹只是表明意思了吧! q:……你在搞什么……?(水门市 羽矢多寿宗先生) a:我觉得羽矢多先生应该已经没空担心别人了。 那我们下次再见喽! 在红街中华街跟我握手!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