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
第一章 君侯
无边的冰雪从山崖落下,遮住整个苍茫夜空,无天无日,无爱,无憎。
她微微笑着,静坐仰天而望,任由雪衣飞扬,鲜血横流。
“原来,西北的天空,却有这么多星星……”
低低的呢喃,却盖住雪崩万钧之势,生死一瞬,在她眼里,却抵不过银河霄汉中一点明光。
轰然巨响之后,大地白茫茫一片,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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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飒飒,卷得冰原之上百草枯折,疾雪渐渐从天而降,晶莹剔透,却大如鸽卵,砸得人皮肉生疼。
西北苦寒,长夜过半,正是百里鬼哭,不见人影之时,雪原之上,却有一队人影策马控弦,正朝着东面而去。
甲胄的寒光在冰雪辉映下越见冷冽,精铁弓弯处被磨得光滑,行进之间默然无声,却自有一种压抑肃杀。
“君侯,前方便是居延边驿了……”
侍从的声音从皮制护面下发出,带着些沉闷凝重。朱闻从马上望向半山腰的风雪,不着一语,只是慢条斯理的抚mo着右手腕处。
那是一整块赤红玉髓雕成的护腕,光芒流转间潋滟眩目,瞧着仿佛是一碰便碎的玩意,然而偶然与护肘撞击时,那清脆铮然之声,却在在显示它的坚刚不凡。
他眯起眼,比黑夜更深邃的眼滑过本队人马高掣的旗帜,那鲜红如血的斗大“燮”字正狷狂自在地飘扬,其下龙虎盘踞相纽,显得霸意怒张。
见他目光所及,侍从有些不安地上前问道:“君侯,是否要收起旗号?”
朱闻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极为轻松不羁的微笑,清淡嗓音,却生声把侍从吓出一身冷汗——
“男儿大丈夫当世,就是行恶也不须偷偷摸摸,更何况……”
他的声音越发带笑,那份笑意映入众人眼中,却是比修罗鬼刹更具惊摄——
“本侯执燮国之旗,正是要在朝廷跟前替父王张威哪……”
他的笑声,使得声音拖长,在“父王‘这两字上,带出近乎刻意的讥嘲,在风雪中显得越发犀利。
风雪卷过他冷冷嘲讽的薄唇,白皙的面庞上五官清秀,与西北燮地的粗犷迥然不同,若是肯好好装扮,定不输于江南任何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这好相貌的主人仿佛不以为意,也不用簪,只是如普通军士一般,将长发随意束在一边。
雪片沾染上长发,映得那发色如同幽蓝的浓黑,随风飘扬之下,几乎与天穹漾为一体。
众近军望着自家君侯,却是谁也不敢搭茬——君侯与燮王之间,虽是父子,关系却是生硬诡谲,君侯屡次进犯朝廷属地,却统统打了燮王的旗帜,论起居心,实在是不可言说。
卫羽干咳一声,抖落身前积雪,笑道:“这毕竟是去掠劫朝廷的粮草,是否太张扬了些……”
朱闻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要说张扬,你一夜包下璇玑阁众红牌,那才叫一个惊世骇俗哪……”
周围闷笑声四起,有胆大的凑前道:“军师你真是大手笔,什么时候分我们几个……”
卫羽深忿,正要反唇相讥,却听朱闻低喝道:“噤声……情况好似不对!”
众人闻言,凝神朝着前方望去,只见山的那端,居延边驿所在之处的上空,竟有一丝一丝的雪雾翻涌,风雪交加之下,若是不仔细看,根本不见端倪。
难道是伏兵?!
众人皆是一惊——正逢乱世方平,朝廷正在休养生息,一时也顾不上西北这边,居延又只是小驿,守军素来不多,但此行若是打草惊蛇,直捣玉门掠劫粮草的打算,可是要彻底落空了。
那雪雾忒是奇特,团团缕缕,却是弥漫深广,四周寂静无声,仿佛鬼蜮一般。
朱闻的目光冷然,笑容却越发加深,“是人是鬼,去看个清楚就是。”
他催马上前,很快,便朝着山那端而去,身后近卫急急跟随,一阵人马呼啸,却是将这份死寂打破殆尽。
****
翻过山峦,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不可置信的一幕!
“这、这是居延……?!”
卫羽近乎呆滞地呢喃道。
快马过山峰,未到山底便停住,居延本是前哨,沿谷地散开军帐,百余军人,加上十数女奴苦役,也颇有些阵势,如今,却被冰雪厚厚覆盖,一切帐篷屋舍都了无痕迹。
空芒大地上,只余雪花徐徐飘过,耳边风声静静,所有人的心中皆是寒意。
“是……是雪崩!”
有当地军士,颤抖着声音道。
传说,当雪峰塌落,掩埋一切,那便是山神发怒,要将一切人畜毁灭,众人虽然不信这无稽之谈,亲眼见这浩大惨烈之象,也都心中大颤。
此时众人耳边忽然传来微弱的声响,抬眼看去,却是处于东北处的一角,几顶破烂帐篷露出个顶尖,其中尤有人声竭力敲挖。
众军士不需多说,便上前挖开,那一角大概是处于略高处,雪不过半尺,略微一扒,就见一个个或是褴褛,或是花花绿绿的身影出现,顿时“军爷”,“万福”之声大作。还有人跪下叩首。
那是服侍守军的苦奴和营妓吧……他们还真是幸运,捡了一条命。
朱闻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却随即,瞳孔缩为一点——
那雪压下的痕迹!
他快步上前,俯身细看雪崩周地,越看,目光越是冷峻。
“怎么了?”
卫羽上前问道。
朱闻好看的眉头近乎蹙成利刃,他薄唇深抿,淡淡吐出两个字:“高手!”
“真是高手!”
他又重复道,迎着卫羽愕然的目光,朱闻动容叹道:“这雪崩落地痕迹实在巧妙,巧到恰恰避过了奴役的营帐——这是绝顶高手以真气击出,气流震荡,这才引起的雪崩!”
绝顶……高手?!
卫羽只觉得牙关发酸,简直宛如在听神魔传奇,他苦笑道:“这高手比起君侯您来,又是如何?”
朱闻扫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默然凝视着雪地,陷入了沉思。
居延……只是个前哨军驿,守军也只有百余,即使是要入侵,杀了他们,也还有后方五十里一停的驻军,更别说玉门、昆仑等的大关隘。是什么样的高手,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在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地方引起了这样一场大劫?!
他垂目,眼中光芒流转,却忽然,仿佛在脚下雪地里发现了什么。
他蹲下,仔细凝视,指尖触摸到的,竟是一角衣料。
雪一般皎洁,触手却是薄软,薄的几乎可以撕破——在这样的寒苦之地,是谁犯了疯癫,敢穿这样的衣裳?!
朱闻稍稍用力,却几乎要将衣料扯破,那重量,让他感觉到底下还有人!
他干脆接过卫士手中的长刀,以刀背深掘,一刻之后,衣料的主人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雪片轻轻飘过,宛如佳人的红酥手,拂过朱闻的剑眉……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正侧躺在冰雪之中,身上星星点点,都是血沫。
朱闻的回夜宫中,有来自各地的缤纷佳丽,可说五色眩迷,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肌肤——
宛如玉色入骨,晶莹剔透,玉颈朝上,因为失血而苍白近乎透明。
朱闻将她轻轻扶起,只见乌发蜿蜒垂下,仿佛吸入月光一般的光芒。
仿佛受了蛊惑,他伸出手,将那发丝绾起,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
被刻了青墨黥纹的雪白脸庞!
仿佛是无暇的雪上溅了墨汁,又仿佛是明月当中突起阴霾,那黥纹繁密连贯,在雪白肌肤上显得狰狞可怖。
卫羽在一旁看得真切,有些惋惜道:“这是犯了大逆罪才施加的黥刑。”
朱闻失神片刻,随即一探女子的气息,只觉气若游丝,只悬一命,脉络之中,更有一道阴寒——大概是身子娇贵,受了边疆的风雪,寒气已经积蓄其中了。
大概没救了……
心中这么想,却鬼使神差的,将她抱起交予侍从,随后,他看向其他地方的挖掘。
不久,便有结果报了上来——
“除了这些人,守军们全数毙命……”
沉吟着这个耐人寻味的结果,朱闻看着这满地狼藉,知道不宜久留,于是命令道:“出此变故,全军回转吧!”
他扫了一眼那些颤颤巍巍的奴隶和女人,想了一下,终究道:“将他们也一并带回。“
仿佛怕旁人误认自己仁慈,他又加了一句,“宫中正好缺人手,他们就是此行的战利品。”
队伍开拔,却是比来时多了些许,风雪漫卷,很快便将这一地喧嚣淹没。
*****
一个月后
几道身影飞驰而来,来到这片雪之废墟前。
“燮国那些蛮子真是粗鲁,杀百余个人,居然也会弄得雪崩!”
黑衣人的头领不屑道,却是根据在场情景,自行推测而出。
“怎么没把他们也压在里面算数!”
冷笑的诅咒声后,他们便四散分开,重新开始挖掘雪地。
比起先前,他们可算是肆无忌惮,随意将人的躯体挖出挖断,一阵乱刨后,终于有人如获至宝,惊呼道:“在这里了!”
挖出的女尸面带黥纹,已然被砸下的岩石和雪水弄得浮肿,再看不出模样,那人细细查看,终于在脚上发现一双玉纹丝履。
他瞪视着鞋尖上那一双明珠,只见它们在雪光映射下,宛如旭日月华一般。
“就是她了!”
他冷声哼笑道,“这般大人物又如何,还不是死得如此卑微屈辱!”
随即,他剥下鞋子,一声呼哨下,众人回转。
风声飒飒,宛如往日,所有的秘密,都掩埋在雪中,再也不露痕迹。(未完待续)
第二章 燕姬
两个月后回夜宫中
风从极北之地吹来,庭院中枝条虬劲,雪凝其上,宛如瑶柱玉条,满地里皑雪及膝,紫色琉璃瓦下的冰棱亦是闪烁五彩。
女子的嬉笑声从不远处的高阶上传来,正扫雪的宫役们偷眼看去,却是绸衣如云,衣着精致的侍女们簇拥着几位美貌妃子,正迤俪而来。
香风夹杂着妃子们的细语轻笑,满天里被这雪光映得透亮,越发照得她们肌肤莹润,美不胜收。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慵懒,然而精准的,将枝头一小朵粉梅掐下,树枝轻摇间,雪屑纷纷而下,一旁的从人们连忙上前挡了,另有人忙不迭用丝帕拭了燕姬鬓间的残雪。
燕姬笑吟吟的随侍女们忙乱,一手却持了那一朵小梅,碧袖轻荡间,便插入侧髻之中。她正是芳信年华,又生得花容月貌,在雪色与梅韵映衬下,不禁让周遭人等都看得有些痴了。
“妹妹倒是会选,才一伸手,便独占了那芳枝上最美的一朵……”
一旁略微年长的女子仿佛不胜欢愉,掩袖笑道:“等君侯回转后宫,立时便要被妹妹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燕姬目光微动,慧黠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光,却是笑得纯真无辜,嗔道:“姐姐却又混说,刻意拿我取笑——整个回夜宫中,谁不知你瑗夫人在两年前就蒙君侯宠眷,被立为侧夫人,乃是他第一心爱之人呢!”
仿佛是无意,她刻意在“两年前”这字眼上加重,眼波流转间,只见纯净笑意,却别无其他。
妮子好生可恶……竟是在讥讽我是旧日黄花么?!
瑗夫人目光一凝,心下已是大怒,微微咬唇,却是隐而不发,笑容丝毫不减,竟是亲热地挽了燕姬,一起向前漫行。
她两人步伐轻盈,瑗夫人又是刻意,几步之后,便领先众人几丈,遥遥在前。
“我本就是蒲柳之姿,年岁即长,和妹妹站在一起,倒越发显得可笑可叹了……”
叹息声中,瑗夫人仿佛是在哀叹韶华易逝,岁月无情。随即,她又压低了声音,仿佛漫不经心道:“妹妹不仅貌美,还甚是贤淑体贴,看着君侯劳繁公务,就日日亲手熬汤奉入书房,单就这份温存,就让我等望尘莫及。”
燕姬目光闪烁,下一瞬,却听瑗夫人的声音,竟是含笑低沉,近乎诡谲——
“妹妹日日去那书房,想必连那些文书密函的位置,都要熟记于心了!”
燕姬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巨响,顿时面色苍白,咬紧了银牙,冷笑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竟是听不懂了!”
瑗夫人笑容更盛,越发亲密地挨近了她,吐气如兰道:“妹妹这么聪慧,又哪会不懂我的意思——你才初来乍到,就这么急着登堂入室,太过张扬了些吧?!”
她一手扶了下香肩上的银貂斗篷,一手却顺势将燕姬鬓边的金钗轻轻拔下,“妹妹这只钗头怪利的,要是扎中了人,那可怎么得了,可要好好保管呢!”
燕姬双目冷瞪,眼睁睁看着她拿走自己的随身利器,却很快恢复了冷静,“只是个凡物,不值当什么,姐姐若是中意,送你也无妨……”
“看妹妹说的,我倒成了个剪径的强人不成?”
瑗夫人笑得越发妩媚,手掌用力间,那只凤钗竟在她柔荑之中逐渐弯曲,最后竟成了一块金饼。
金质偏软,可若要两个指头拗成这般,却也颇要些不凡功夫。燕姬眼看着这一幕,却是惊疑不定,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怎样?!”
“看妹妹说的……只是姐妹间戏耍,难道我还会去告了君侯不成?只是你我姐妹间情比金兰,妹妹在书房里找着了什么有趣的,也该让姐姐我一开眼界才是……至于我的来历,妹妹不是早就知道了?!”
瑗夫人微笑着,将金饼还入燕姬掌中,气定神闲道:“妾身乃是王上亲命,从宫掖中仔细挑选,特地赐与君侯的良家子。”
燕姬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却有所明悟,她扯了扯唇角,悄声道:“原来你和我也是一路,只是主人不同……”
“妹妹真是兰质慧心……”
瑗夫人笑得一径雍容大度,朝后微微颔首,便带了自己的从人扬长而去,只剩下燕姬站在原地,却是因着不甘和燥怒,连脸颊都滚烫绯红起来。
燕姬僵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猛地甩袖回头,低喝道:“还楞着做什么,回宫!”
下一刻,她的左肘撞到了一件坚硬之物,随即,便见水雾弥漫,庭院中央一片忙乱。
燕姬抱着手肘忍痛,定睛一看,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竟是跟在她背后伺候茶盒的小侍女躲闪不及,竟一头撞上了她!
金黄的蜜柑茶在她碧罗锦裳上漾出片片污痕,两种色彩混合之下,近乎五色斑斓,滑稽可笑。
燕姬已是怒极反笑,“宫里出息的奴才这么多,就配给我这般不中用的。”
她提了裙裾,甩开了侍女的扶持,转身盛气而转——
“把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给我拖回去!”
她余怒未消,恨恨道:“丢人现眼还嫌不够么!”
****
燕姬回到自己宫中,却是看也不看一旁瑟瑟跪地的小侍女,换了衣裳,尤自烦躁道:“这身云锦可是君侯亲赐的,中原世家所制,宫中统共也只有一匹,就这么糟践了!”
一旁的女官见她意兴阑珊,于是上前细声道:“主子您且不用着急,及时浆洗也许还有救……”
燕姬瞥了她一眼,不耐道:“色贯其中,便是彻底废弃了,还能有什么救?!“
女官略微想了一会,眼前一亮,道:“有了!”
对着燕姬不解的目光,她道:“先前君侯从外面掠回了一批苦奴,奴婢听说其中有个女子,一手绣工甚好,说不定,可以让她以绣纹补救。”
“绣工甚好……”
燕姬一听,面上便有了些喜色——燮国地处西北,珠宝尽有,好的绣匠却嫌弃此地苦寒,不愿在此扎根停留,是以宫中虽然华服甚多,却无甚绣彩,看着有些单调。
“既然来了个有手艺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女官面对嗔怪,却是有些犹豫道:“她……她面上刻了黥纹,瞧着甚是丑怪,怕惊了主子。”
(下一章女主终于正式出现了,泪,真是不容易)(未完待续)
第三章 疏真
第三章
燕姬闻言皱眉,不以为然道:“朝廷的罪奴,脸上刺青黥记是免不了的,哪来这么些废话——还不快给我把人唤来。”
一声令下,早有人依言而行。一刻之后,便有人轻揭鲛纱帘幕,珠光密动之下,便有一道轻盈身影站在下首,躬身示意。
燕姬抬眼打量,却也禁不住轻噫一声,心下一震。
那女子着一袭布衣,长发垂髻,右半边脸被乌发遮住,看不真切,左半边却是肌肤胜雪,只是,青黑黥纹在其上繁密连贯,显得狰狞可怖。
燕姬也吓了一大跳,她定了定神,有些厌恶地再瞥了一眼,曼声道:“听说你绣工不错,是真的吗?”
“不敢说好,只是略懂一二……”
那女子低声应道,声音也有些嘶哑,却随即,抚着胸深深低咳起来。
“罢了罢了……”
燕姬见她咳得难受,倒觉得有些不过意,缓和了下声调,继续道:“你且看看这云锦……”
悉悉娑娑的布料抖动声响起,早有侍女抬了杌子来,将染了色的衣裳展开放平。
那女子细细看了,伸出手来抚mo,窗外天光映得她皓腕似雪,竟仿佛通身剔透一般。
嘶哑的声音响起,因这满殿里的熏香,漾出空寂沉闷的回声——
“色入已深,又染得四溢横流,再好的刺绣也遮不了满幅……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燕姬一听,柳眉一挑,看着阶下之人那骨瘦嶙峋的丑怪模样,却是连斥骂的兴致都没有。
她回头一看,却见先前那小侍女,正跪在一旁默默啜泣,禁不住一腔怒气涌上喉咙,连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你这小贱婢还敢哭?!坏了我这匹云锦,做出这个样子来给谁看?!”
纤长玉指伸出,尖利的前端几乎要生生戳入对方的眼中——
“把她给我拖出去……”
未尽的言语,却是带上了凛洌杀意,蔻丹的鲜红映着她雪白十指,仿佛宣昭了这微贱生命的终结。
早有健妇上前,七手八脚将人拖下,外间已有人准备廷杖,劈啪的预备声响起,众人觫然色变,却无人敢劝阻。
哭喊声中,那小侍女被生生从地上拖行,经过那黥面女子身边时,她垂首敛目,仿佛是泥塑木雕一般。
小侍女被拖曳地衣衫开散,汗巾腰带都散了一地,她哭昏了头,一头栽倒在地上,开裂的衣领口跳出了一枚香榧小扣,雕得很是精致。
那物件跳跃着,映入黥面女子的眼中,她寂若死水的眼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有可能……?!
竟会是……?!
燕姬冷哼了一声,心下仍是懊恼不已——几日后,便是闻侯的生辰,这件衣裳正要派上大用场……
她的沉思被突兀的一句打断——
“燕夫人请息怒……这衣裳虽然棘手,却不是无法可想。”
燕姬一楞,看时,却是那黥面女子已然抬起头,正直视自己。
那目光幽然深邃,波光荧荧,微一触及,竟连周身肌肤都为之刺痛。
蓦然被人插言,燕姬本该发怒,却不知怎的,只觉得那目光凝处,自己竟讷讷不成言。
那一瞬间,这黥面女子带给她很奇异的错觉……那般森然清贵,先前觐见燮王时也难比拟……
她呆了一呆,暗骂自己胡思乱想,随后皱眉道:“你方才可是说无能为力!”
“光凭奴婢一人,当然不能——我需要她的协助。”
那女子手指伸出,竟是指定了被拖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小侍女。
燕姬此时却回过神来,冷冷打量着她,“你这么说,是想救这个小丫头?!”
“不敢有瞒夫人……奴婢确实是如此作想。”
迎着燕姬微愕的目光,她咳嗽着,苦涩笑道:“奴婢刚刚从此物上认出,这是奴婢少时失散的亲妹妹。”
她举高了手,掌心赫然是那枚香榧扣。
这一下大出意外,却听她继续道:“先前奴婢一人,确实无能为力,现下有妹妹在此,她学过拆丝之法,拆开之后分别洗净,不足之处再由奴婢以刺绣补之,定然天衣无缝。”
燕姬听了,半信半疑,“你该不会是来诓骗本宫吧?”
“如若有假,夫人再治我姐妹二人重罪不迟。”
燕姬闻言一笑,指间的蔻丹闪烁生辉,“好,若是你们姐妹真能挽回,本宫就饶过这一遭……”
言下之意自明,那女子满口答应,拉了妹妹正要退下,却被燕姬唤住了——
“本宫差点忘记问了——你叫什么?”
那女子闻言,目光幽动,抬起头时,笑容里带了一丝不易捉摸的意味——
“疏真……我的名字,叫作疏真。”
****
白雪皑皑中,早已由宫人们开出一条曲折小道,越往偏僻处,越是崎岖难行。
疏真拉了小丫头,一步一顿朝前走去,雪没过她的膝盖,寒意沁入,引得她又是一阵咳嗽。
“你真是我姐姐吗?”
尤带稚气的声音响起,疏真勉强止了咳,看向身畔之人,抚胸喘息着苦笑道:“你已经忘记我了吗,虹儿?”
她伸出手——掌心有伤痕累累,有些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香榧扣。
“真是姐姐!”
虹菱又惊又喜,眼中流下不敢置信的泪水,深深抱紧了朝思暮想的胞姐,“姐姐,真的是你!”
她已然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年北狄人打进来,又逢上八府之乱……舅妈她们说把姐姐你卖给了京城的官人,没想到你我还会再见面!”
疏真将她揽在怀里,温柔抚着她的头发,眼中带着深邃难懂的悲喜之意——
“是啊,十年了……”
她叹息着,双眼望向无边无尽的苍茫天宇——
已经十年了……
可霓,十年前你来到我的身边,一直服侍我,陪伴我,不离不弃,直到我穷途末路的最后……如今,难道真是你在冥冥之中有灵,让我遇到了你的亲生妹妹?!
北风呜咽,雪屑纷飞,天光淡走之下,淡淡余辉照在紧紧相拥的“两姐妹”身上,仿佛是幽冥中,那飒爽英魂的欣慰轻笑。
可霓啊……你还是不愿我萌发死志,所以才将妹妹送至我身边,让我好好活下去么……
疏真的眼中闪过难解的悲怆怅然,静静含着笑,轻抚着虹菱的头,“虹儿,姐姐现在改名了,叫疏真……你可记住了。”
虹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可是姐姐还是姐姐,不是吗……”
“你说的对……”
疏真的声音温软轻柔,随着两人的脚步,逐渐消失在风中。(未完待续)
第四章 倾城
疏真携了虹菱回到住处,却有人奉了燕姬之命,把她和妹妹的住处换到了一起,本是四人的大通铺,如今却只住了姐妹二人。
回夜宫中人手并不甚多,燕姬这么安排,本也是小事一桩,更何况如今姐妹两人正在替她修补衣裳,示以小惠,也算是随手人情。
昏黄烛光下,疏真一头乌发垂肩,黑眸如同两丸水银一般,清冷无波。
她小声咳嗽着,用不甚熟练的左手穿针引线。银针飞走间,柔滑的云锦衣裳上流光溢彩,仿佛淌漾着无尽的荣华富贵。
她忍住左手的酸疼,唇边勾起无奈的苦笑——这样的云锦,虽然号称珍贵非凡,在过去的自己眼中,也不过是埃土一般的物件,又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这样战战兢兢,求全求备地以刺绣遮瑕?!
人生际遇之神奇,这般浮沉荣辱,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她叹了口气,凝望着手下密密的针脚,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想要揉揉肩膀,却僵在了半空中。
灯烛明灭间,右手腕处的刺眼疤痕,显得格外黑沉狰狞,疏真试探的动了一下,五指仍是微颤,却不能使出半分力气。
她眯起眼,想起那一日,那惨烈的一日,那一柄熟悉无比的宝剑,秋水白练一般的长剑,从腕处刺入,精准地挑断筋脉,那般鲜血横飞的惨烈,那痛彻心肺的一瞬,以及最后,那轻蔑绝情的神情……
唇边的微笑转为苍凉,她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鲜血淋漓的幻景挥去,然而心头的刺痛,却让她胸口又开始隐隐翻涌。她轻声连咳嗽,却再也压抑不住,一口朱红终于滑下唇角,竟是来不及顾惜自己,而是慌忙踉跄着,将这宝贵无比的云锦衣裳挪开,以免再惹祸端。
她无力地跌跪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来,惹得床上沉睡的虹菱咕哝着翻了个身,好似很不安稳。
疏真凝望着她无邪可爱的睡颜,眼中凄冷渐渐退,却逐渐转为沉静的温柔,以及,无悔的坚定——
过去种种,譬如今日死,再想又有何益?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要好好照顾好这孩子,不能让可霓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心安!
想起可霓的音容笑貌,疏真心中又是一痛,她伸出手,轻轻的,触摸着虹菱吹弹可破的脸颊。
她正露出微笑甜睡,大概是刚与姐姐相认,心中畅快甜美。疏真心酸更甚,低低呢喃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姐妹……”
怅然悲怆的叹息声,在暗夜中回荡,疏真继续咳嗽着,直起身来,绣补着那绵密无尽的针脚。
陋室中一灯如豆,只有屋外声声滴落的残雪消融声,伴随着她度过这漫漫寒夜。
****
三日时光弹指便过,整个回夜宫中,却是一日更比一日热闹——上元佳节就是君侯朱闻的生辰,宫中上下都为此忙个不了。
终于到了这日午后,燕姬心急火燎地接到禀报,道是云锦已然绣补完成。
一旁的侍女抖开罗裳,顿时满殿里光华潋滟,似有凤凰梧桐轻鸣,又似海市蜃楼彩眩,燕姬看着这绵密轻柔的刺绣,只觉得非但不露痕迹,更添无穷风华,不由喜上眉梢,赞道:“真是好手艺!了不得!”
“承蒙夫人赏识……”
疏真微微躬身,虽然恭谨,面上却也不见轻狂喜色。她站在下首,窗外投入的天光拂过,更显面容晶莹,只是那蜿蜒繁乱的黥纹浮现,让人不忍多看。
真是可惜了……
燕姬心下想道,不由端详一眼镜中自己的花容玉貌,有些自矜的微笑着,更带着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扫了疏真一眼,声音更加柔和,“你如今正在做粗役是吗?”
不等回答,她径直道:“我跟总管说一声,让你留在我身边可好?”
疏真垂目,眉间微微蹙起,正在思量措辞,就见燕姬难掩娇媚的打了个呵欠,唤人上前,开始按品大妆——今晚便是君侯的庆生宴,既然衣裳到位,她满腹心思都放到了装扮之上。
疏真见此,正要默默退下,燕姬却仿佛想起了什么,回首笑道:“今晚你也随我前去。”
****
很快便到了黄昏,只见宽广庭院里梅枝婆娑,其上都系以彩缎琉璃,映着满地雪光,廊下宫灯,光华耀目之下,竟是如琼台仙境一般。
朱闻早就听闻姬妾们为自己煞废心思,于是也不说破,只是略微早些结束了政务,回到主殿之上。
他的主座仍如往常一般在最中央,瑗夫人正含笑望他,美眸盈盈——她如往常一般,将自己的座位设在左侧略微下首,既得体又含蓄地昭告着自己的身份,再往下,便是其他几位姬妾。
他的唇微微勾起,闪过面庞的是一缕难以察觉的厌烦和讥讽,随即,他状似欢畅的笑道:“这么多美人儿,却是让本侯看得眼花缭乱,连眼都不知往哪放了……”
于是一片莺声娇语响起,燕姬仗着自己正得宠,娇嗔道:“君侯这话太没道理,姐妹们为精心你梳妆打扮,却只换来你一个眼花缭乱……”
虽然说的是“姐妹们”,她一边娇嗔,一边微晃香肩,成功让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
她今日显然是用心妆扮了的,一身云锦上绣纹眩目,一眼看去,竟只觉潋滟生辉,仿佛凤凰下降人间,衬着鬓间明珠,简直有如潇湘神妃一般。
于是众女轰然,又是艳羡,又是妒忌,却不甘被她夺了风头,于是七嘴八舌地向君侯请安恭贺,一时悦耳非凡。
这般富贵繁华,旖ni无双的场景,却让朱闻心中意兴阑珊,他面上微笑着,双眼却不自觉地朝窗外往去。
窗外正是冰雪满地,梅香暗缕,比起殿中这热闹非凡,却更显得宁静安谧,高洁无双。
蓦然,他的视线停住了——
燕姬身后的那一页窗,正在不起眼的角落,灯火昏暗处,却有一道女子的身影,正倚窗而立。
淡青的长裙,在身后的夜色衬托下,修长见形。她全身轻倚在玉栏之上,宛如轻烟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无形。一头漆黑长发垂髻披散,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漫渺繁多,似真似幻。
那女子虽置身热闹大殿之中,却是凝目窗外,已然神游天外,喧嚣的人声宛如浪潮一般,却不减她周身那飘渺出尘之意半分。
灯烛昏暗中,她的剪影宛如绝佳的水墨丹青,在朱闻的眼中深深刻下痕迹——虽然看不清面目,却只觉得定是世上无双的倾城殊色。(未完待续)
第五章 旖旎
朱闻望着她,不禁呆呆出了神,直到瑗夫人略带催促的娇呼声响起——
“燕妹妹今日真是楚楚动人……君侯你说是不是?”
朱闻这才从茫然自失之中醒来,端起金斛,凑到唇边,带些敷衍的微笑问道:“是啊,这件衣裳真是亮眼。”
瑗夫人巧笑嫣然,目光闪动间,曼声道:“这般精巧的云锦……君侯之前就赐给妹妹一件,如今,这一件却更胜几筹——君侯,您对燕妹妹,可实在是太偏心了呢……”
她状若无意的嗔怪,却让周围诸女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美眸明灿,几乎要将燕姬整个人都烧成飞灰。
燕姬见状,却丝毫不见惊慌,仍是一径轻笑道:“姐姐真是说笑了,君侯对各位姐妹,一向都是雨露均沾的,哪会对妾身有所偏向呢——这一件,就是君侯原来赐下的。”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燕姬唤出身后随侍那人,当灯火凝聚到疏真面上的黥纹时,众人都发出惊骇的低呼声。
是她!
朱闻心中一震,金盏中的酒液也几乎泼了出来,他眯起眼,想起两个月前那场诡异的雪崩,在居延救起的那满身血污、面带黥纹的女子——
原来是她!
“先前这件云锦,被侍女不小心泼了茶水,我想着这是君侯亲赐,实在不忍丢弃——多亏她巧手善绣,把瑕疵遮掩过去了。”
她望定了朱闻,双目含情,轻声道:“君侯素来节俭,臣妾一向铭记于心,又怎敢豪奢挥霍呢?”
朱闻点头赞许,笑道:“也是你慧眼识人才,这才有此福报。”
他目光熠熠,目不转睛地望定了燕姬那一方,众人皆以为他在与燕姬眉目传情,只有他自己心如明镜——这是因着那道轻盈身影。
他的黑眸幽沉,停留在那丑陋蜿蜒的青黑纹路上,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意——居然有人对纤纤弱女行此酷刑!
燕姬端坐如仪,顾盼之间,满是志得意满——她带着疏真前来,本就为炫耀,如今更是在君侯面前留下珍惜馈赠、节俭惜福的好印象,眼看着四周嫉恨交加的目光,她越发含笑不语。
“恭喜燕妹妹得此巧匠……也贺喜君侯得了燕妹妹这解语名花!”
瑗夫人意味深长的祝酒,将这场夜宴推向花团锦簇的高潮,只是各人虽然口中一致,心中各怀鬼胎,却是不问可知。
****
夜已深,明亮的圆月正在中天,欢宴已毕,只留下满庭寂静,宫灯摇曳。
疏真并没有回自己下院,而是沿着曲径缓缓走入了后花园。
夜凉深寒,宫阙的高墙遮掩了月华,后花园一路火烛也显得黯淡,深雪凝结成冰,她感觉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
“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了……”
无声的叹息在她心间响起,她站在冰湖旁的树下,松涛在头顶婆娑摇曳,身处幽暗之中,只觉得前殿宫灯飘渺高悬,光华如织,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了。
又是上元,却不知京城的朱雀大街,是否与往常一般灯火辉煌,游人如织……
仕女千金簪着蛾儿雪柳,轻拥团扇,文人墨客以灯谜相会,一展绝才,那环绕京城,蜿蜒远去的灞河中,有花灯明灭,幽然飘向天之尽头……
而她,永远是那样微笑着,任由那人牵着她的手,在京郊的小酒肆中,共饮逍遥,悠然安谧。
俱往矣……
疏真痴痴望着天际那轮圆月,长长的羽睫颤动着,却终究没有流下泪来。寒风吹着她孑然一身,更显出无限萧索。
她站过身,正要折返,却蓦然发现,右前方数丈处的冰湖石边,竟有两人相拥而坐,窃窃私语!
那两人如胶似漆地拥在一起,悠长而忍耐炽热的喘息声隐隐传来,几乎要将这寒夜都燃烧起,月从云中行出,清楚地照出其中那碧衣女子,只见她半倚石边,身子因陶醉而伸展绷直,酥胸半露,粉面含春,正是方才在夜宴上出尽风头的燕姬!
激烈的喘息声仍在继续,渐渐的,却听那两人开始絮絮交谈——
“你转告大人……媛夫人已然看破了我的身份。”
“那就除掉她!”
“不可!她是王上那边……”
声音逐渐变轻,和松涛之声混为一体,疏真不愿再听,转身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正要折返,却不料,因长时间不动,腿脚一软,一个踉跄,竟欲跌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掌将她的腰及时接出,打横一抱,竟将她拥在怀中!
“你难道不知道……偷看这种场景,是要小心脚下的吗?”
清朗醇厚的声音,贴着耳边传入,明明细如蚊呐,却可明显听出其中的调侃笑意。
疏真只觉得一阵热气呵在耳边,整个脸颊都觉得酥麻,她转过头,却惊愕地发现,来人头戴七旒玉冠,秀逸双目中带着微笑,却从中透出森冷来。
她张了张口,终究没把“君侯”二字喊出来。
朱闻回头略看一眼那激情交缠的一对男女,唇边掠过一道幽深的冷笑,不屑地低叹道:“这次派来的,居然是这种没头脑的蠢物!”
这一瞬,他的黑眸闪亮,笑容宛如修罗一般,却偏偏生就谪仙般的好相貌,让人只看一眼,就连魂魄都几乎要为之摄入。
疏真敛目不语,等待他将自己放下,却没曾想,朱闻将她越揽越紧,两人之间亲密无间,显得越发暧mei。
“请放手。”
平静无波的低音,亦是贴着耳边而说,不带半点女子常见的羞赧。
“本君若是说不放,你又如何?”
森冷黑眸中又带上了调侃的笑意,却隐约可见其中的灼热和沉迷。
疏真只觉得那双大掌贴着自己的领口,正细细抚mo着柔嫩的肌肤,心下已是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悄声道:“君侯若是不放,我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随身携带的绣针拔出,带起一蓬银光,狠狠刺入那肆虐的手腕,朱闻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因这剧痛而面目扭曲,他咬住牙,将痛呼吞下,却只觉掌间已是空落落了无痕迹,那一缕单薄清瘦的白影,已是踉跄着,如风一般闪跑开去。
月光照着那条小径,她匆忙奔跑间,一头青丝披散直落,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宛如精灵仙魅迷失人间,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未完待续)
第六章 云泥
轻微的擦响让那一对交缠的男女似有所觉,忙掩衣起来张望,朱闻往林深处一闪,衣袂飘动间,便没了踪影。
他敛衣而出,枝头的残雪坠落,打湿衣袍也浑然不觉,只觉得方才那一眼如冰似雪,怒极而嗔,明明清冷凛然,却引得人心中一荡,绮念众生。
他站在花径之中,嗅着冷梅的暗香。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笑意,幽深而灼耀——
“好烈的性子!”
言语之间,居然颇见赞赏,毫无平日的冷漠淡然。
****
疏真在雪地里疾奔,脚下发软,一个踉跄,跌入雪堆之中。
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角,她却无意起身,想起方才怒意之下的举动,素来冷静缜密的心不禁一沉——
那般狠狠地招惹了他,恐怕……此事难以善了了!
这宫里,怕是呆不得了……她苦笑着,想起自己如今的状况——
试探着运行真气,勉强一个周天后,立刻便觉丹田之中阴寒已极,经脉剧痛欲裂,片缕刚成的内力随即便流散四肢百骸,点滴不剩。
好一个持续不息的散功药……如附骨之蛆一般不灭不尽,难道自己这一生一世,都要受制于它?!
她咬着唇,按捺下胸中悲愤欲狂,飞快忖道:要从这戒备森严的宫阙中逃离,已属不易,更何况,还有虹菱这般弱不禁风之人……
几下斟酌之后,该怎么做,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她雪白的面容浸润在墙角的阴影里,连眉目也看不真切,雪光倒映着唇上那一抹朱红,缓缓流下,黑眸中的清冽高华,随即缓缓沉敛,化为幽幽一叹——
“罢了……”
下定了决心,她摇晃着,从雪中直起身子,艰难的,一步步朝天走去。
风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纤弱的身影,几乎被天地间的雪光湮没。
****
银安正殿中,瑞兽铜炉中紫烟氤氲,龙涎香带给满殿温暖和芬芳,却也熏得人神思不属,慵懒闲散。
朱闻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堂下长跪敛目的熟悉身影,只觉得腕间如今仍是隐隐作痛。
该让她在地上多跪些时候的……心下忿忿,他却伸出手,鬼神神差的,以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柔和手劲,将她从地上搀起。
“昨晚夜色昏暗,你下手倒是挺准的。”
他笑得潇洒不羁,眉目间,却没有平日战场撕杀时的冷酷森寒,黑眸熠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疏真抬起头,黑瞳幽幽,默然不语。
朱闻只觉得怀中温香软玉,伊人双眸飘渺朦胧,雪白面庞上,那丑陋鲭纹密布,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他心中一痛,伸出手,轻轻抚mo着这粗糙纹理,低喃道:“疼吗?”
疼吗……!
疏真心中一颤,胸中情绪宛如冰河破堤,不能自已——
自那噩梦般的一夜,自己颠沛流离,受尽屈辱和非难,尝尽这世上一切痛楚,可曾有人问一句:你疼吗?
她双眸幽闪,将所有思绪都冰封,平静道:“刑后三日,便没有知觉了。”
朱闻听着这淡然一句,不知怎的,心下更是一恸,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揽入怀中,“你的名字?”
“疏真。”
“是怎样的两字?”
他一边问道,一边信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轻轻拉开。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然而却宣昭着志在必得的果断。
疏真全身都僵住了,她紧握双手,连尖利指甲刺入掌心都浑然不觉。淡金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入,她眯眼,凄然一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伸出纤纤玉指,忍住周身汹涌的屈辱怒意,在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朱闻默默念了,沉吟片刻,却是眉宇间豁然开朗,笑道:“也是疏狂也任真……?”
他竟然知道!
疏真目光一凝,大为诧异,朱闻知她心思,苦笑叹道:“难道你们真以为我们燮国上下都是蛮子,不通诗书吗?”
疏真默然,朱闻却在长笑声中,将那腰带彻底扯开。
布裙轻荡,胸襟前半片肌肤露出,雪洁柔滑,映出荧荧之色。疏真掌心更痛,面上仍是无动于衷。
灵巧修长的手指伸到此处,她闭目等待凌迟那一刻。
半晌,没有丝毫动静。
她微愕,睁眼,却见朱闻凝神额前,深邃双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对不住……”
他低声喃道,犀利双眸中复杂难言。
他……这是在道歉吗?
疏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诸国王侯宫中各有妃妾无数,在上位者眼中,下人奴婢简直如蝼蚁一般,即使染指一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他居然道歉罢手了?!
她心中闪过秘档中,关于朱闻的一些讯息——
燮王庶子,最为犀利危险的少年王侯,亦是西北鬼神易辟的杀戮之帅,他的大名,可以止小儿夜啼。
如此之人,一旦有所意动,竟会轻易罢手?!
朱闻的声音,混杂着熏香的暖意,从头顶清晰而来——
“你要是不愿,可以拒绝,甚至可以再拿针扎我两下,何必如此隐忍?!”
他轻叹了一声,仿佛动怒欲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她袖中执起洁白手掌,看着中央血肉模糊,默然无语,随即,取过绸巾,替她细细包扎起来。
“你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黯然,挥了挥手,命她退下。
疏真如蒙大赦,裣衽退至殿门前,却只听身后低低道:“你且记住,你若是不愿,我不会动你分毫!”
她默然无语,只是伸出手,颤巍巍关闭殿门,将那一片熏香迷离彻底隔绝身后。
殿前朱红门槛下,是一级级的汉白玉阶梯。她站在高阙之上,耳边仿佛犹有他的责问——
为何如此隐忍?!
她微微苦笑,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绝美不可方物——
若是从前,心高气傲的她,大概宁死也不愿受丝毫折辱。
但是岁月如刀,将一切从她身边剥离,她如今所剩下的,也只有……
“姐姐!”
石阶下的角落里,有一张怯怯的小脸在希冀张望。
“虹菱……”
她漫声唤道,唇边扬起笑意,悲喜难言。
她的身边,只剩下这唯一的“妹妹”,她若反抗,这孩子又该如何逃出生天?!
疏真提起裙幅,从高阶上步步而下,鬼神神差的,她想起在年少时候,在野史记传中曾经看过的两句——
逃名隐世难回避,只愿苍天把人饶……(注)
她笑靥如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将虹霓搂入怀中,心中却是无限凄凉——
一步错,步步错……苍天,你若是不肯饶我,那么,至少,不要再殃及我身边之人!
注:出自神魔布袋戏道海逍遥学千秋诗号
(看到这里的各位请不要骂女主没用,即使是枭雄野心家,从云端跌落泥中,也会有颓废绝望的,再过几章,女主就要来一次大爆发了,总之,这本书绝对会让大家看得爽,不会憋闷)(未完待续)
第七章 凶名
卫羽趋步入殿,只见紫烟渺渺,朱闻手执白子,陷入沉思之中。
殿内昏暗,他的眉目不复往日英武意气,显出些淡淡寂寥。
“看你这模样,是害了相思吗?”
卫羽笑着继续调侃道:“听说你宣召某位女子,和她单独相处好半天……这般破天荒第一遭,还真是稀罕哪!
朱闻瞥了他一眼,白子劲风一闪,擦着卫羽肩膀轻啸而过,火辣辣一痛,让后者一脸惫懒坏笑,都化为抽搐扭曲。
吃了这一憋,卫羽这才敛了得意情状,从怀中掏出一道折叠密函,低声道:“这是王城传来的消息。”
朱闻略一过目,皱眉道:“‘他‘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区区狩猎,居然也能从马上跌下,生生摔断一条腿,如今又得了这头疼之症——色为伐命斧,他只怕是被那些嫔妃掏空了身子吧!”
他声音冰冷,言谈之间,更见莫大的讥诮,卫羽心知肚明,这个“他”不是旁人,正是朱闻的生身之父,诸侯中最为强势的燮王朱炎。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在朱闻口中说来,只是轻描淡写。他收起密函,微微冷笑道:“怪不得,最近这回夜宫里颇不平静,什么妖孽鬼怪都出来现世了——一个燮王之位,倒是惹动了这么多人的心思!”
“如今的局势,几位王子各自虎视眈眈,内闱之中,王后与萧淑容又彼此争斗,整个王城一片乌烟瘴气……”
卫羽侃侃而谈,目中凝神,不复方才的轻佻之相,他看着朱闻,意味深长地笑道:“现下,君侯既是他们拉拢争夺的棋子,更是所有人都忌惮防备的虎兕凶物!”
他目光闪动,言辞之间更见锐利——
“君侯你手握燮国精锐之军,虽在极北边陲,一举一动,却牵动着这些人的心思,如今局势越发紧逼,何去何从,您该有个章程了!”
见朱闻仍是冷笑不言,他顿了一顿,激将试探道:“不说别的,这回夜宫中到处都是妲己之类的妖孽,再不清扫一二,只怕我们连这密谈的一席之地,都无法保证了!”
朱闻一愕,随即放声大笑,他一甩手,袍袖飞扬间,七爪龙踞的繁密绣纹在昏暗中飘摇生辉,仿佛一团晶莹剔透的光,将这昏暗照亮——
“何必在意那些女人?!有她们在,本侯才能旦旦而伐,作个昏庸好色的领主哪!”
他的笑声森然冷冽,却仿佛无比欢畅,轻描淡写之中,显出尽在掌握的无穷自信。
卫羽却是有些脸色古怪,他瞄了一眼朱闻,斟酌着,终究苦着脸道:“这么一来,却是又要传得沸反盈天了……你可知道民间在说你什么?!”
朱闻一听,越发乐不可支,他笑着呛咳道:“说本侯风liu倜傥,阅遍佳丽?”
卫羽怒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一把把他拎过来掐死,他咬牙道:“说你生性残忍,每过一段时日,便要虐杀一位姬妾——也难怪传得这般绘声绘色,我们这回夜宫中过一阵便有姬人的尸体拖出,而且都死状蹊跷——你难道要坐视自己名誉扫地?!”
朱闻静静听了,却不见丝毫动怒,他修长的手指叩着书案,唇边冷笑加深,在阴影的浸润中,化为一重诡谲——
“所谓的名誉啊……卫羽!“
他转过头,眼中神光熠熠,望定了自己的军师兼友人,“不过是君王的遮羞布而已,一旦身登大宝,便会有无数人替你渲染洗白……”
他停了一停,又继续道:“这乱世之中,有此凶名也无妨,一来,可以让人闻名却步,也少些无辜女子受害,二来,死者也大都是各方细作,死了倒也干净……三来嘛,”
他的笑容不变,却增添了几分落寞惋惜,“始作俑者既然下得了手,也就必定有所后着,我们等着看戏就好。”
昏暗中,他神情疏淡,只那一对凤眉修目,越发显得鲜明。
****
大变之初始,乃是措不及防的。
这一日黄昏,疏真正在灯下针走如飞,却听前殿一片人声鼎沸,一阵凄厉惊呼后,便是混乱的哭喊声,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
她放下手中绣品,蹙眉细听,却只听得哭喊声越盛,随后,仿佛有什么人冲入前殿,斥骂声,甚至是侍卫的粗嗓,映成暮色中一股诡谲旋涡。
前殿……虹菱还在燕姬跟前当值!
她不及细想,站起身,三两步走出屋舍,随着闻声急跑的侍女宫人们来到前殿,刚来到廊下,就见一人倒卧在殿中白玉地面上,宫裙红袖拂垂,鬓上璎珞落了满地,仔细一看,竟是瑗夫人!
她面色青黑,呼吸粗重,一旁的随身侍女正在哭喊低叫。
燕姬站在一旁,已是手足无措,她满眼都是惊惶的神色,面对由瑗夫人侍女引入的侍卫,她显得无比茫然,只是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那侍女霍然起立,哭着怒道:“我家夫人前来拜访,喝了你一杯茶,就成了这个模样,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燕姬又急又怒,尖声斥道:“休要血口喷人!我好意邀瑗夫人前来茶叙,哪会做这等荒谬之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觉百口莫辩,顿时心乱如麻。
先前,瑗夫人窥破她的行藏,她本该下手剪除,但顾忌她是燮王所赐,是以投鼠忌器,不敢有所动作。可没曾想,瑗夫人竟会在她殿中出此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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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鸠毒
燕姬定了定神,连忙命人去宣太医,随即,她看着蠢蠢欲向前来的侍卫,怒声斥道:“你们又待如何,是想要造反不成?!”
侍卫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头领上前,踌躇道:“燕夫人,如今闹成这样,我们也不好交代,不若派人禀报君侯……”
“如此甚好!”
燕姬一口将他的话截断,她心中明镜一般——这事已然闹大,与其由他人转述,不如自己先发制人,捅到朱闻那里,也显得光明正大。
她正要派人去银安殿,却听庑廊下一声冷哼,“是谁在说什么造反?!”
燕姬诧异回身,只见殿门大开,宫女侍婢云绕,一位老妇由左右搀扶着,款款而入。
“是顺贤老夫人!”
有人轻轻低语道,宫人们各自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今日这场不能善了了!
燕姬蹙眉,看着那老妇由众人簇拥着缓缓而来,两鬓银霜,面沉似水,心中也是一颤——顺贤老夫人乃是朱闻的保母,从小由他母妃派在身边服侍,可算是半个长辈,她生性冷肃寡言,长居于后殿佛堂之中,甚少露面,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贸然到来?!
顺贤老夫人一眼看到了倒卧在地之人,不由面露急怒,正好太医已经被拽拉着前来,于是沉声喝道:“快给她看看!”
诊脉之间,她森冷目光扫视四周,随即停到燕姬身上,“你刚才……说什么造反?!”
燕姬听她话意不善,于是默然不言,老夫人却是冷哼了一声,道:“这宫里真是出了妖孽——好好一个人,说倒就倒了,可不是要造反么?!”
燕姬听着这话,心中愠怒,她自谓问心无愧,于是忍不住回道:“这事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还楞着做什么,快去请君侯!”
后半句,却是对着呆楞不动的宫人所说。
宫人们答应着正要移步,却听老夫人一声断喝——
“谁准你们动了,都给我站住!”
这一声宛如雷霆乍起,所有人都惊得面色煞白,有胆小的已然吓得跪下了。
燕姬的面上终于挂不住了,她抬起头,面色怒极而苍白,“老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老夫人目光如电,直视向她,“燕姬,今天的事,你宫里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
她指点着四周众人,目光尤其在几个奉茶送食的侍女身上凝视片刻,却是把她们几个吓得浑身战栗——“所有人都暂时不能离宫——把她们几人都给我拿下!”
燕姬一楞,欲要开口,却被老夫人不由分说驳了回来,“人多手杂,你敢替她们作保吗?”
这一句噎得燕姬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亲近侍女被拖下,顿时哭喊声四起,连同被禁足的所有人都叫起了撞天屈。
一团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廊下有一道身影驻足静窥,随后,便如流云轻风一般消逝不见了。
****
朱闻手拈黑子,对面卫羽以白子应对,银炭的暖火在殿中蒸腾而上,任凭外间天寒地冻,深殿里仍是温暖熏染,服侍的宦官们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他们两人却仍是神采奕奕。
初上的夜色将窗纸染成浓墨,卫羽正要落子,却听后侧内殿处隐隐有人声喧哗,不由狐疑道:“出什么事了?”
朱闻斜倚榻上,只着单薄缎袍,眉目间一派悠然舒缓,他闻言,却是连眉毛也没有动半分,“听声音,大概是燕姬那边。”
“她是你心肝上的人,不去看看是什么动静吗?
卫羽挑眉笑道。
“宠了一阵,也可以放手了。”
朱闻淡淡道,随即,又补了一句,“她的动作频频,却偏偏都是小打小闹,惹得人心烦。”
“所以你任由她出事,却也不闻不问?”
朱闻默然不答,过了半晌,听那边人声越发鼎沸,他不由皱起剑眉,微诧道:“好似不是她本人有难……”
卫羽笑道:“她是世子派来的细作,其他几位王子那边也多少有些知觉——打狗还须看主人,真要惹得那位跋扈世子性起,另外几位大约也要闹得灰头土脸。”
两人边弈边谈,说话间,银安正殿外却也微微有了人声。
“你不能进去!”
“那就拜托你……帮我通禀。”
低微的女声在夜色中响起,却宛如冷泉泻地,让人心神一振。朱闻一听,却随即从榻上坐了起来。
“让她进来。”
他扬声吩咐道,随即,弹指朝炭炉里掷了一道劲风,顿暖意大炽。
卫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位……才是你真正心仪之人吧……”
“说起心仪,未免过早。”
朱闻凝望着轻揭玉帘,缓缓而近的佳人,低声道:“只是目前,有些兴趣而已。”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光芒,却仍昭显出心中所重,卫羽冷眼看着,倒觉得有些棘手了——君侯……陷得有些深了!
****
疏真的步履有些滞重,殿中的暖意将她身上的寒气驱除,周身开始暖洋洋的,随即,肺腑之间仿佛受不了这冰火两重天,她开始持续咳了起来。
见她步履蹒跚,朱闻伸出双掌,扶了个满怀。
掌中不盈一握,轻得仿佛要消逝一般……她的身子,竟弱到了这等地步吗?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疏真抬起头,乌发散乱,唯一一枝木钗也半坠挂落,唇上的一点朱红,因染上冰雪而显出粉绯。
她轻轻喘息着,有些急切,但仍是一字一句道:“求你,救救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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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机
这一夜,注定是回夜宫中不宁静的一夜。
燕姬宫中之人,只要和此事牵上一星半点的干系,统统被软禁到一处,留待廷尉慢慢审问,至于那几个递茶送食的侍女,更是免不了皮肉之苦。
顺贤老夫人一声令下,燕姬宫中便全数换过新人,虽然态度恭谨,却让燕姬恼怒欲狂——一举一动皆受人目光关注,这哪是伺候主子的模样?!
想到此处,她长袖一拂,将檀木几案上青瓷玉碗都摔到地上,碰了个粉碎,“岂有此理!这些奴才的眼光好生可恶!”
她的贴身女官也是一番灰头土脸,却只得娓娓劝道:“夫人且放宽心,君侯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您一个清白的。”
“君侯?!”
燕姬的玉容上浮现一道苦笑——事发之后,朱闻只来了自己宫中一回,却是不甚在意自己的梨花带雨般的哭诉,只是详细问了瑗夫人中毒时的情形,便撂开了手——这与平日里的柔情蜜意,相去何止天上地下?!
想到此处,她指间的丝帕绞得死紧,好似要将什么扯个粉碎——
可恶,究竟是谁做的好事,却让我来背这黑锅?!
想到此处,她再也坐不住,眼窥着纱窗外,急急等待某人的出现。
****
第一缕晨曦初现之时,一夜未眠的疏真在房中迎来了意外的不速之客。
朱闻没有着玉冠紫袍,而是一身常服,看起来通身甚是儒雅,战场上的冷肃寒意却是淡了不少。
他环顾四周简陋的环境,皱了皱眉,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命人将虹菱搀扶进来。
见她站立不稳,疏真黛眉一挑,黑眸中瞬间透出冷意,朱闻静静看着她,开口道:“没出什么事,她这是吓的。“
疏真上前拉过,略一端详,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她发现虹菱雪白中衣的脊背处,染了三道红记。
这是廷杖的红漆!
疏真眼中光芒一盛,凛然之气立现,随即,她压抑住了内心的怒火——即使没有伤到筋骨,还是让这孩子受了辱!
“姐姐……我没事。”
一夜惊吓,让虹菱嘴唇犹自颤抖,却仍强笑着安慰姐姐道:“做奴婢的,谁没挨个打骂,这次只是我运气不好。”
“你先去躺着休息。”
疏真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转身朝着朱闻裣衽福身,“多谢君侯!”
朱闻的黑眸凝视着她,沉静而幽深,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摄入——
“我为你劳心劳力,就换来这句多谢吗?”
他笑着调侃道,顾盼间既是亲昵,又带着玩笑的暗示。
疏真的面上浮现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唇边一抹朱红潋滟,却是让朱闻看得口干舌燥,心中一荡。
“我们出去说吧……”
疏真的声音低沉,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两人到了屋外,残雪压得青松沉甸,淡金的日光投下,连森黑的树阴都滚上了一层金边。
疏真站在朱闻身前,两人靠得很近。冷香在朱闻鼻端飘忽不定,疏真的声音飘渺宛如梦幻——
“这次多亏君侯搭救,我实在无以为报……”
那就以身相许好了……
朱闻心中咕哝,笑得有些惫懒,眉目之间更见倜傥俊逸。
“只有……告诉您一个真相了。”
嗯?!
朱闻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寂静松林下,疏真的声音宛如薄冰相击,带起涟漪无穷——
“这次所谓的中毒,其实不过是个局,真正的目标,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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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贤老夫人回到后殿佛堂后,便接到太医禀报,道是瑗夫人经过灌药,已然脱了险。她并不就此宽心,唤过太医又细细问了一遍,眉间细纹越发深了。
“这药极是凶险,阿瑗差一点就死于非命——下毒之人,是真想要她的命!”
她喃喃低语,随即又道:“此事并非燕姬所为,她还没蠢到这个地步,而且那几个小丫头都拷问遍了……除此之外,还有谁会去暗算阿瑗呢?”
扑朔迷离之中,她陷入了沉思——
“如果阿瑗真的身亡,燕姬又蒙上这不白之冤,谁会从中得益呢……是那些姬妾?还是另外几位王子……“
瞬间,一道灵光闪入脑海——
“难道是他?!”
顺贤老夫人既惊且疑,随即却为自己的推测而惊骇不已——
“如果真是君侯暗中下手……那便要赶紧传信给王后和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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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事件中,谁是最后得益人呢?算来算去,答案就是……君侯您了。”
朱闻耳边回响着疏真意味深长的一句,心中却是冷怒已极,一旁的卫羽以指叩着几案,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如果瑗夫人身亡,燕姬被惩,再波及一二宫人,我们这边的眼线便消亡殆尽了,在这个夺谪争位的节骨眼上,您若是剪除细作,那定是所谋非小,一夜之间,彼此剑拔弩张的王子们,便会警觉戒备,将所有矛头一起对准你。”
朱闻沉声道:“更何况,阿瑗是父王亲赐的,她若死去,本身就是对父王的莫大藐视——没有人会相信这是燕姬那个蠢女人干的,所有人都会猜忌我。”
他怒极而笑,一掌拍在桌上,悄无声息的,檀木桌化为了齑粉——
“他们自己在王城斗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居然把主意动到我头上了!”
卫羽却不再出声,只是望着满地木粉,呆呆有些出神。
“你在想什么……”
卫羽皱起眉,有些懊恼道:“我这个军师太不称职了……居然没有及时看出其中诡秘……但是你那位疏真姑娘,一语惊破天机,却也实在太不简单。”(未完待续)
第十章 心悦
卫羽眯起眼,想起昨夜所见,断然道:“她那般风度、气韵,可不是平凡人家所能有的。”
朱闻微微一笑,神色之间一派从容,“我又岂会不知?早在先前,便在居延俘来之人中细查过。”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据说朝中也甚不安宁,神宁长公主一纸诏令,便有百余官员被大肆清洗,重则族诛,轻则流放,她大概就是这批官员的家眷……”
卫羽也对此事颇有耳闻,“听说京城那边闹得血流飘杵,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那位长公主殿下,也实在太过恣意跋扈了!”
“天子尚且年幼,她以长姐之尊摄政,掌有黄钺白旄,为人之深谋果决,须眉难及——天下间又有几人敢掠其锋芒?”
朱闻如此下了断言,又道:“朝中有此一人,诸侯便多有掣肘——自下唐、南晋、陈等以来,除去我燮国,各方在她面前,谁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眉宇间涌起一道微带恶意的冷笑,“我燮国势大,眼看着就是朝廷下一步的目标,王城那些人却仍是肆意内斗,所谓不知死活,莫过于此了!”
午后的日光照耀着他全身,冰冷俊颜因激越讥讽而带上了一层微红,却显出一种不羁的男子气概,让人目眩神迷。
****
午后的日光清浅寂淡,屋檐下残雪滴落,有些拖成长长的冰棱,映出五光十色的迷离。
疏真以银剪利落割去尾线,端详着眼前这一幅绣品,但见洛神翩然,顾盼生辉,于是微微一笑,略觉满意。
一道纤细身形在背后静静拖下阴影,疏真回过头去,不意外地,端详着虹菱,笑着问道:“可好些了么?”
虹菱披着羊毛大坎肩,仿佛不胜寒意,却仍笑着应道:“姐姐,我没事的。”
她想起昨夜一场噩梦,蹙眉间只见一片惊惶,“如今燕主子也被禁足了,我们这西侧殿上下都惶惶不安——姐姐,你说,万一燕主子真被问罪,我们这一干人可怎么好?”
疏真微微一笑,眼中波光晶莹,却是一丝未动,“我们这些人下人奴婢,本就是无根浮萍,何必去管这些贵人们的事,左右我尚有手艺,在谁手下,都少不了我姐妹的衣食。”
她仿佛是在告诫虹菱,又仿佛是在自言心胸,银针在空中拖曳出一道优美弧度后,又开始跳跃不已,仿佛有了灵性一般。
只是不期然的,她想起那个长发幽黑近蓝,带起无边冰寒的男子,不由暗自叹道:“朱闻……如果我所料不差,针对你的布局,可是环环相扣,远不只这一着啊……”
她想得入神,却随即茫然自失,暗笑道:这些又与我何干?
她心中正在暗潮起伏,却听屋舍外一阵杂乱脚步声,随即,大门被粗暴推开,却是几个三十上下的健妇,粗手大脚,眉目不善,正冷冷看向室内。
“奉顺贤夫人之命,带你二人去回话!”
说完,便七手八脚上前推搡拉人。
疏真未及动怒,却听屋外一声响亮宣告——
“君侯驾临,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
随即,只见朱闻一身便装,在侍卫簇拥下,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冷眼一扫,不悦道:“你们在这闹什么?!”
健妇们讷讷不言,有机灵放肆的,倚仗老夫人器重,乍胆笑道:“君侯,我们乃是奉老夫人之命彻查这件鸠毒案,这两人牵涉其中,我们正要带人回去问话。”
“哦?”
朱闻微微一笑,语音却是犀利辛辣,“本侯什么时候委任你们在慎司监查案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甘心就此撤退,正要再言,朱闻剑眉一轩,低喝道:“滚出去。”
这一记宛如鞭子抽过,众人面上都失了颜色,纷纷目视姐妹二人,眼中闪过怨毒,随即络绎而退。
疏真静静地看着朱闻,默然无语,只那一双黑眸幽深,几乎要看入他心中最深处。
朱闻被她目光触及,只觉澄澈宛如冷泉,连肌肤都几乎刺痛,于是笑道:“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好歹又救了你一次……”
“君侯之恩,我们姐妹都铭记五内。”
疏真轻声叹道:“可是今日这一出,我们姐妹立刻便成众矢之的,这又当如何?”
仿佛料到她会兴师问罪,朱闻轻挥长袖,笑得越发不羁潇洒——
“你也看到了这帮人来势汹汹……若任由她们妄为,你们今日也不能善了。”
他含笑凝望,连眉眼也随之灼热熠熠——
“至于你问该当如何——到本侯殿中,做我的人如何?”
这一句石破天惊,让一旁的虹菱霞飞双颊,却也让疏真目光一凝,半晌,她咬牙道:“君侯……你这是故意的吧?!
“何来此一说?”
面对朱闻无辜惊愕的笑颜,疏真心下怒意凛然,她心知肚明,对方刻意在人前为自己解围,宫中流言如飞,一夜便会闹得人尽皆知,此时此地,已无自己安稳过活的余地!
雪光映入她眼中,她低下头,咬住唇,瞬间,已然明白此事无回寰余地。
不再看他,只是径直吩咐虹菱道:“收拾东西吧,我们又要搬家了!”
“如此不甘愿的模样吗……”
朱闻收了笑容,郑重道:“你在燕姬这里,也不过是忙于绣工,这般虚度岁月,真正是你想要的吗?”
“虚度岁月……?!”
疏真简直要大笑出声,她抬起头,黑嗔嗔的眸望定了朱闻,欲要反驳,却终究没有开口。
朱闻……意气飞扬,少年天纵的你,可曾知晓,即使是虚度年华,也好过颠沛流离,如履薄冰……
无声的叹息在她心间响起,清澈的黑眸,染上了别样的黯然,却是让朱闻会错了意,眉宇间隐见压抑的不悦——
跟随在我身边,竟让你如此难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破军
顺贤老夫人看着下首这一众垂头丧气的侍婢,竟是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她一人独坐,枯对满室寂静,拔了头上银簪,看着镜中两鬓苍霜,轻叹了一声,“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天未明时,她便得到密禀,就近伺候瑗夫人茶食的侍女中,有一人已然被君侯下令放了出来,如今派人前去拿人,却遭遇君侯亲身斥退——
此事果然与君侯脱不开干系!
她尖利的指甲在银簪面上掐了狠狠一个印记,将素梅花形弄得面目全非,“他如今长大成人,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叹了一声,随即匆匆写就密函,唤人朝王城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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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宫里倒是异乎寻常的宁静,燕姬禁足,瑗夫人长卧养病,倒是各自安晏,波澜不起。
疏真手中捻了一根浅翠丝线,在麻布上绕了个盘龙结,但见绣图中峰峦叠嶂,池上天波浩渺,一眼望去青翠墨黑不一,简直如同一幅上好丹青一般。
朱闻坐在一旁懒洋洋地托腮看着,初春的日光照得满地光华,半边的金砖地面都映得沁暖,他半边身子侧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目神情,却是说不尽的舒畅写意。
“你已经把我的大小四季衣裳都缝补清爽了,重描的花样子也都用上了,再等你绣好这幅屏风,这满殿上下可就没什么活可以给你做了!”
他的声音清朗,如此调侃,却带着亲昵的暖意。
初春的风徐徐吹入,仍是微凉的,只是少了那种透入骨髓的寒,略微有些暖煦的味道了。
疏真默默拿过刀剪,只听喀嚓一声,线分九股,齐齐而落,整幅屏风终告完成。
正在朱闻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只听她淡淡道:“我本身就是绣娘,做这些乃是份内之事。”
“宫中这些绣娘,虽然不如你的手艺,但阖宫上下,却也不是少了你就穿不得绮罗衣裳……比起你的手艺,我更爱你的聪慧冷静。”
朱闻说着,从座中起身,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身边正缺参赞文书之才……你这般人物,陷在这一堆琐碎针线里,实在埋没。”
朱闻见她仍是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心中火起,大步上前,一把执了她的皓腕,“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那么让你不快么?!“
他的面容贴得很近,目若点漆,黑瞳中的那一点犀利而危险,却带着别样的清俊魅惑,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卷入其中。
“当然不是。”
疏真的声音沉静淡然,半明半暗之间,朱闻觉得她每个字都敲打在自己心间——
“君侯的好意,我又岂会不知,只是和您走得太近,就意味着……”
她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入他眼中,一字一句道:“数不尽,避不开的麻烦。”
朱闻被她的答案惊得无话可说,竟呆住了。
疏真轻叹一声,收拾了绣架,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低沉声音道:“在你心目中,本君就是那么昏聩无用?!”
疏真回过身来,斜靠门扉,阳光在她身侧拖出淡金斜影,那清瘦身影几乎要化为透明,带着孱弱的不真实感——
“我知道君侯你所图非小,也知道你是在韬光养晦——可你若以为暗处敌手的手段只尽于此,那麻烦还会源源不断而来。”
她轻咳着,近乎叹息着说完,仿佛有些艰难似的,抚着心口离去,脚步有些飘忽。
朱闻……
对不住……历经这红尘涤荡,悲喜沉浮,我已然是灰了心,失了意的人,只愿安宁和晏,了此残生——那些天下风云,计谋局变,实在是厌了,也怕了。
她不去看背后,那个清俊男子的眼神——失望或是恼怒,与她已无任何牵连——然而鬼使神差的,朱闻方才那黯然的眼神,却烙在心底,宛如月影一般,打不破,碎又合。
她脚步骤然停顿,摇头欲挥去这残象,却终究不能——她咬牙,随即一转身回返,取过桌上的纸笔,随意写了两字,折得细密,压在砚台下,这才重新穿过门槛,朝着殿外而去。
朱闻心中狐疑,不知她在弄什么玄虚,展开一看,竟是银钩铁划的两字——
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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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如此!我早该想到的!“
接过纸笺后,卫羽面上神色变幻不定,随即,却蓦然领悟,眼中放出强烈的光芒——
“从一开始,这便是个连环局,光是您身边的细作被纷纷剪除,只能让王城那边心有忌惮,真要说什么真凭实据,却也煞是可笑——几个姬妾,死便死了,谁也不能拿您来问罪,于是,这下一步,便是让王上真以为您心生反意。要想达到这个目的……”
朱闻瞬间已然明白,他的黑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森冷近乎妖异。
“你不用说了,我也明白了。”
他咬牙笑道:“真不知是哪位娘娘或兄弟的手笔,真是手眼通天,连北狄人都勾结上了,串通了这时候在边境滋扰,我一旦出兵,他便立刻化整为零,消散不见。大军这般异动,传到父王耳边,那便是我心怀鬼胎,拥兵自重——这样的猜忌,已然足够推我到风口浪尖!”
卫羽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幸亏你那位疏真姑娘明眼如炬,否则父子相疑,只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对我猜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闻阴郁冷笑道:“小时候就有星象师说我有破军杀星之相,他心里一直记挂这个——真是可笑,几句信口胡诌,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将来!”(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冶游
他不愿多说,只是起身在殿中踱步,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能等他们布置停当再来伤脑筋——我们先动手,只是,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须要破费许多了。”
卫羽知道他所言为何,也随之笑道:“那些边境小族积年穷困,你这一破费,便够他们渡过春荒了,只可怜我们辛辛苦苦,又是当劫匪,又是作商贾,好不容易才存下这些粮草——这可是我们将来造反的本钱哪!”
这话听着象玩笑,半真半假间,却是让朱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本君若是造反,到时候车裂之刑也会有你一份。”
说笑已毕,气氛不如方才凝重,卫羽道:“只是那些游牧小族被北狄吓破了胆,能出动多少青壮尤是疑问——而且,真正关头,还需你亲自出马,否则,那些老奸巨滑的族长会随便割些奴隶的人头来换赏钱的。”
朱闻点头道:“关键时刻,只需一两日便能扭转乾坤,我会亲自走一趟。”
他的声音恢复了淡然自在,“虽然是初春,也是冶游的好时候了。”
卫羽心领神会,却是微微挑眉,带着些坏笑,意味深长道:“不怕宫里的几位吃醋?”
朱闻的黑眸越发深幽,那笑容近乎得意诡秘了——
“我会带女眷随身伺候,没被选上的只好怪自己魅力不够了!”
****
“你说什么?!简直是荒谬!!”
燕姬从榻上直起身来,因着惊诧,手边的玉枕都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说君上看上了虹菱那小丫头?!”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骇笑道:“那丫头不过十三四岁,人还没长开……怎么会有这等谣言?!”
女官在她跟边细语几句,燕姬惊得美眸圆睁,“你说君上亲自去救人,又斥退顺贤那老虔婆的人?!”
“总之,他是对那两姐妹很不寻常,但疏真姑娘那相貌……”
燕姬这会终于反映过来,怒极而笑,“真是不可思议——去给我把她姐姐给唤来,我要好好问问!”
便有人领命而去,一盏茶的功夫,竟空身匆匆而回。神情恍惚躲闪。
“人呢?”
“君……君上带走了,他说要出外踏青,寄情山水几日……”
宫人犹豫了一下,仍是到燕姬耳边说了几句,随即,便见她瞬间暴怒,面目几近狰狞——
“原来……原来君上看中的,居然是她!”
一旁的女官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疏真幽幽醒来时,却觉得一阵眩晕,于是仍旧躺了下去,只是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是一辆马车。
很是宽敞舒适的马车,身下的柔软皮毛减缓了路上的颠簸,皮毛的那一端,一人轻裘素衣,正手持书卷,神情闲适。
“你醒了?”
放下书卷,朱闻很是体贴的起身,替她斟上一杯热茶。
疏真接过茶,道了声谢,随即,开口道:“是你把我迷昏的?”
“当然。”
朱闻毫无愧疚的大方承认,神情恬静,看在疏真眼里,却是怒从心中起,她咬牙笑道:“能请教君侯,是为什么理由吗?”
朱闻微微一笑,冥黑眼眸中几乎透着快活得意的光芒——
“我身边缺个服侍的。”
这答案简捷了当,近乎厚颜无耻,疏真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干脆躺下身来,背对不语。
朱闻却好似要生生把她气出个好歹,继续轻笑道:“这样,便正式昭告宫中,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疏真怒无可怒,胸中一阵厌恶,又开始连续低咳起来。
宽大手掌抚上她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妹妹暂时安顿在卫羽府上,很是安稳妥帖,你不用担心。”
疏真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转过头来,只见朱闻就势倚坐在自己身边,炯亮眼眸正深深凝视着自己。
“我们这是去哪?”
“寄情山水,冶游赏美。”
疏真忍了忍,却终究冷冷道:“这时候柳还未绿花未成蕊,是出去吃西北风么?至于赏美,君上宫里那一群姹紫嫣红,尤是不够吗?”
她撑起身,挑开厚帘,略看了看,只见十几骑轻身在后,再看路径——
“你是要去极北边陲?”
她心中了然道。
“然也。那里异族美人甚多,我又年少多金,散财聘美,真正是风liu雅事。”
疏真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越发了然地笑道:“聘美是假,散财之后借刀杀人,才是您真正的作风吧!”
朱闻闻言,笑得眼角微挑,说不尽风liu意态,平日的冷酷荡然无存。
“所以说,跟聪明人讲话,真是省心……尤其是,聪明的美人。“
不知是倚得太近,还因为车中紧闭,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一阵阵染入疏真四周,灼热的肌肤温度,透过皮毛铺盖传来。
疏真微微眯眼,仿佛不适应这份暧mei,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过头,蒙头大睡起来。
恍惚间,好似有人俯身贴近她的脸,轻叹道:“这么无所防备的睡颜……”
笑声染入梦中,一时也听不真切,再醒来时,已然到了欲往之地。
(马上就要发威了杀人了,我居然发现自己想念血腥画面了,果然是霹雳看多了么ORZ)(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萧策
初春的北疆冰雪尤在,只是在牧草浓密之地,略微有些了些新绿。夜幕降下时,仍是北风飒飒,催寒入骨。
疏真从帐幕缝隙中遥遥望着外间那密密一圈衣饰各异,却不失华贵的各族之长,火光熊熊,他们正围成一块,畅快喝酒切肉。
远处,隐隐可见烟尘四起,厮杀之声惨烈震耳,鲜血的腥味从上风处熏染而来,混合着粗犷饮酒行令的谈笑之声,只觉得诡异恍如一梦。
她无心再待在帐中,挑帘而出,但见左侧高台之上,朱闻正孑然一身站着,眯眼眺望着远处的烟尘。
“你来了。”
朱闻瞥了一眼,随即仍将全副精神都投回惨烈杀场之中,只是将右手伸挽过来,将她一拉而上。
“这次,君侯您真是大获全胜。”
疏真的声音清婉飘渺,仿佛从云端传来,朱闻却毫不在意地揽住她的肩头,笑道:“你这算是恭贺本君吗?”
疏真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挣,只觉不动分毫,便任由他这般施为,“击退北狄蛮夷,又没有伤到己方一兵一卒,君侯觉得不值得恭贺吗?”
朱闻闻言大笑,“是没伤到一兵一卒,但是本君的荷包大为失血,今年一冬,算是白作劫匪了。”
疏真听着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唇边勾起微微弧度,“你到底劫了朝廷多少粮草,整个玉门关都被你搬空一半了吧?”
朱闻的脸皮似乎厚地出奇,不以为忤,居然认真掐指点算,片刻之后,微微一笑道:“倒也没这么夸张……”
疏真正觉他这次不复狷狂,却不料朱闻又道:“其实算起来,劫我父王和其他诸侯的也不少……”
疏真顿时无语,撑了几瞬,却终于掌不住,大笑起来。
她仿佛很久没有笑得这般畅快,越笑越深,竟然弯下腰来,略微有些呛得咳嗽了。
朱闻佯怒笑道:“好啊……拿本君来作消遣了!”
话虽如此,他仍是关切地上前,将她搀扶起身。
一轮明月从厚云中穿出,清莹月华照在疏真身上,素衣如雪,通身剔透,只那发鬓有些蓬乱,一向掩住的右半边面容,却终于遮掩不住,在朱闻面前展露无遗——
朱闻的黑瞳因震惊而收缩,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抽气声,却只觉眼前艳光一盛,竟是皎美更胜月曦!
绝丽容色之下,连天边的鏖战嘶杀声也仿佛逐渐远去,只留下眼前这惊鸿一瞥。
疏真冷怒交加,急转身去,以簪子盘好发髻,回身时,便仍只见左半边那密布的青黑黥纹。
“你居然骗……”
朱闻的声音戛然而止——疏真轻扫一眼,他只觉得心神荡漾,目眩神迷之下,连原本欲出的责备之言都荡然无存。
此时有马嘶人声由远及近疾来,这才将他从幻梦中惊醒,朱闻眨了眨眼,却见斥候匆匆下马,跪地禀道:“君侯,那颜部首领的九头鹫旗出现了!”
“居然有大鱼在这!”
朱闻精神一振,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方才的旖ni之梦,却被这意外的消息惊破——
他疾步向前,早有知他心意的侍从,将甲胄一一套上,随即,便有人奉上玄铁长枪和佩剑——他竟是要亲自出阵!
淑真目光一凝,缓缓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亲自去厮杀吗?”
朱闻有些惊愕,眼中闪过喜色——“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停了下,挥退忙乱的侍从,将披风的系带凑到疏真跟前,“帮我系上吧!”
疏真一楞,玉莹面容上竟有些迷朦惊愕,随意拈起丝带一系,却在下一瞬被朱闻握住了纤长五指。
“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又追问道,黑瞳光华闪动,仿佛极为欢畅,满眼都是笑意。
疏真怒极而笑,悄声道:“你自要去送死,谁管你死活!”
“不过是北狄一部的首领,他取不了我的命。”
“北狄人的弓马,不可小觑……”
朱闻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幽黑长发随风而起,火光映照下,又是那般近乎苍蓝的深广——
“即便他们弓马快利,我堂堂中原天朝又岂会惧怕?!六年前,清远侯萧策饮马扬鞭于谰江,北狄各部之血染红了整片江边——我若是早生几年,定能赶上这场大战。”
朱闻声音并不见如何激越,只是在眉宇飞扬间,仍可见悠然神往——这几年他镇守极北之疆,勇悍狡诈兼具的凶名,早已让北狄人暗中称他为清远侯第二——可朱闻,却从不愿作任何人的影子!
若是早生四年、不,只需要三年……只要有弱冠之龄,我便可以赶上这场轰轰烈烈的热闹!
朱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畔的疏真,面色已转为煞白——
她紧咬着牙,低下头去,月华的光晕,将她周身染成一片雪光——那是凄凉已极的颜色。
萧策!!!!
那个熟悉的名字……千回百转,夜夜沉吟,如风一般过耳,化为冰刃,狠狠刺入心中……她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垂下眼,看着脚底泥泞的残雪。
风从天际吹过,浩远至苍穹尽头,而残雪泥泞,纵使曾经洁白出尘,却也低落而下……低到尘埃里去。
“你怎么了?”
朱闻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不愿听这些血腥杀戮,于是温言安慰道:“这里马上有大批的俘虏过来,满地血污,又不甚安全,你还是退到后方十里的驿所去吧!”(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杀局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对不住大家啊)
车驾疾驰,夜幕中但见一线烟尘滚滚,车驾四周也有侍卫随行,虽然并不显山露水,但仍可见朱闻的体贴入微。
疏真略微挑开些帘幕,略带冷意的风掠过她的发鬓,四周飒飒,高山残雪镜湖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只化为黑黢阴霾,激越爱憎宛如天上云絮,在月轮的阴影中穿行。
多久了,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名字……她咬住唇,雪白面庞越发不见血色,眉间浮起一道凄然微笑——
“为什么……要让我再听到这个名字呢?”
她对着虚空问道,身边仅有冷月如霜,远处隐隐是胡笳呜咽——那是欲哭难言的孤寂。
风逐渐大了起来,马车突然一晃,顿时停了下来,外间一片马嘶人沸,在暗夜中听来,显得格外惊心。
风声中夹杂了怪异的声响,鸣镝一般尖利——那是箭矢撕裂之音!
疏真黑眸一凝,瞬间现出犀利之冷,她下意识地伸手腰间,要拔出佩剑——然而满手空荡,却提醒了她目前的处境,下一瞬,只听夺夺之声连作,精工特制的车壁竟不能挡,箭尖力透而入,森然寒光乍现!
外间的厮杀声四起,疏真半伏在车中,静静听着一切动静。
凄厉惨叫声逐渐歇止,帘幕轻晃,有鲜血飞溅而入,滴上了她的裙幅,只见帘幕一挑,松明的火光随即亮起,橘红火舌投射而入,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
四下稀稀落落站着些人,有一人探身前来,略微一照,见是一名女子,立刻“咦”一声,奇道:“闻侯竟不在车中!”
他身后好似有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疏真听不真切,好似是什么“老贼酋“,“消息有假”,随即此人吩咐道:“既是他的姬妾,就地杀了!”
“不过一个女人,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近前那人哼笑道,好似全身都松懈下来,朝着车中伸出手,涎笑道:“倒偏要瞧瞧是怎样的美人儿……”
他大手伸入,毫不费力地拽住了那纤弱瑟缩的手腕,正要拖曳而出——
珠光一现,热血飞逝!下一瞬,一道寒芒在他咽下穿透,倏然即没。
他喉头咯咯作响,却偏说不出一句来,双目怒睁之下,满是不敢置信。
疏真奋力一抽,带血的琉璃珠簪从他咽下最软处抽出,在火光下,显出五彩诡谲的光芒——
她纵身一跌,趁着死者背对众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从车上翻滚落地,顺着斜坡轱辘而下。
这不过是几瞬几落,却已是生死之间!
刺客们终于如梦初醒,带头一人怒不可遏,抽出兵刃就直追而下。
月光清冷,利刃的寒光越来越近,疏真一边发足疾奔,一边竭力调动真元,无奈丹田仍是空荡剧痛,她的一颗心沉下来,脑中却是越发冷静——
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
*****
河滩边满是石子,被水冲得光滑无比,原本洁白晶莹,如今却满染血迹,远处,喊杀声却是逐渐停歇,旌旗也在风中时隐时现。
朱闻收回长枪,早有人上前将半凝固的紫黑血污擦拭,他毫不在意地接过绢帕,净了面,却不脱甲胄,只是凝目往向东北角。
“我军气势如虹,正在长驱直入……”
一旁的随军幕僚笑着指点道。
朱闻理也不理,只是冷眼凝视那一片,但见旌旗乱摇,四下烟尘鲜血齐飞,却是越发远去。
他眯眼看了半晌,断然道:“鸣金收兵。”
什么?!
众人听得真切,简直不能相信,幕僚讷讷道:“君侯,何不趁胜追击?”
“追什么?赶上那颜族那老贼酋,随后在前面的浑风谷被两侧山脊上的伏兵杀个精光?!”
朱闻冷笑道,眼中煞意冷锐,森然之下,宛如修罗再世,他瞥了一眼众人,笑容不带一丝温度,“你们下次再说这种蠢话,就自行去前锋营报到。”
他侧过头,一头长发在风中苍蓝冷凛,伸手接过羊皮图卷,略一思索,在右下一点,“如果我所料不差,那颜族长真正的藏身之地,大概在这里——我跟他打交道这么些年,这般怕死远遁的秉性,倒是深深领教到了。”
****
山坡之上,残雪尤在,新绿已生,却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一棵矮树之下,一道纤瘦身影背倚树干,正持着抢来的长剑,与四五人对峙。
疏真连续咳着,全身凝滞,简直要瘫软下来,但手中长剑仍是丝毫不动,月光下雪刃映红——那是它前任主人的鲜血。
四五人脚步盘旋,逐渐围上,头领见又亡一人,心中怒火更盛——众人追下时,又一人见她柔弱之姿,脚步虚浮,便大胆上前擒人,却不料大意之下,又被近身反噬。
这番正主没有杀成,折损在侍卫手上的倒有一半,又被这女子莫名杀了两人,回去禀给上头,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却更添烦躁,怒喝道:“一齐围上去!”
瞬间便见雪刃纷飞,力道万钧。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却见那柄染血长剑险险避开刺客们,颤巍巍,好似有心无意的,竟又刺中一人!
惨叫声又起,半张脸满是血污,虽然没有刺穿头颅,却也让人重伤痛号!
疏真喘息着,只觉得胸中烦恶欲呕,几乎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她侧身一避,对方的刀剑仍是刺中了她右臂,顿时血流如注。
没有任何内力,单凭绝妙剑招与之周旋,果然仍是不行……她心中电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左肩又是一阵剧痛,她眼前已然开始模糊,奋力刺出的剑却仍是果断冷厉。
好似又刺中了什么人……血的艳色从眼前掠过……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身形摇摇欲坠,天上的明月带着银白的冷光,在她的眼中扭曲破碎。
眼前的冥黑越发深了,死亡的藤蔓仿佛从黄泉中蜿蜒伸出,逐渐将她卷入、收紧。即使再锐利的宝剑,也割不开眼前那无边无尽的阴霾——(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司命
已然,到了最后一步了么?
她此时脑中越发清醒,二十多年的岁月,那一幕幕,在眼前流光片影般飞逝。
人生有这样的收梢,够了吗……
自己,真的还要继续苟活在这世上吗……
又一声惨叫响起,她却已浑然不觉,咽下口中的腥甜,她竭力地,用尽所有意志的,靠着树干,不倒,不动。
虚空幻影中,宫阙千重,无数血泊在眼前涌动,一张张面庞……凄厉,含笑,欣慰,豪迈,最后,是可霓那安然恬静的笑颜——
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哪!
不!
我……我不甘心……
那么……要继续活下去……
她睁开眼,但见雪刃扫至跟前——不避、不闪,她一剑而出,自那头领的右胸贯入!
迷茫的眼逐渐涣散,但下一瞬,她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
那人胸前裸露的皮肤上,竟刻着一个特殊的徽记!
那仿佛只是几个墨点,但在知情人眼里,却轰然一声,如九天惊雷——
“你们……是石秀的人?!”
她咳嗽着,血从唇边蜿蜒而下,眼中却瞬间升起狂烈的火焰——那是怨毒和仇恨到了极至的火光!
那人气若游丝,却因这一句而惊跳起来,面上闪过惊惶之意,随即,却索性不再否认,“你竟会知晓……”
身份被揭穿,他已然知道,自己即使回转也再无生还之理,眼中涌起绝望怨恨之色,切齿道:“可恨那颜部那老贼,自作聪明,给了假情报……”
他声音中怨恨更浓,“朱闻,你的命真硬!”
语必,他一咬舌,随即气绝。
夜幕中,那迎风喷出的一蓬血雨,映着在地上逐渐熄灭的松明火光,格外触目惊心。
疏真淡淡一笑,却令人悚然一惊!她的眼中,似冥黑最深处燃起的火焰,不再低迷,不再颓废,竟是睥睨天下的高华流光——
“你们这几个,一起上如何?”
她的眼并不看这惊惶失措的几人,仿佛无限倦意,又仿佛安稳静谧,清澈的黑眸,隔着千山万水,遥望着那宫阙千重的一处——
你们个个都想将我千刀万剐……
即使是冥冥中的司命之神,也始终不肯饶过我。
可是,真要让你们失望了。
她轻轻咳嗽着,低哑的声音在夜幕中传出很远,鲜血染满了她全身,也不知是敌手的,还自己身上涌出,温热腻人,几乎要所有的意识都席卷而去,剩下的,却只有那响彻心中的一句——
要活下去。
素衣未成妆,却惟有血色长留,一天月明如霜,仍是独对寒刃冷光。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世上,再无人可以倚背而战,这个世上,终究,只剩下她一人而已。
****
朱闻不疾不徐到达金庙时,那颜族长已然被五花大绑,身上却仍是金丝玉帛,奢华亮眼。
朱闻微笑着走近,居高临下问候道:“族长,真是久见了!”
“闻侯哪!”
那颜族长抽搐着一张胖脸,却居然大声激喊起来——他并未老眼昏花,已然瞥见朱闻笑容下的凛冽杀意,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是高声喊道:“闻侯,你须得饶过我才是啊!若非是我,你今日纵使得胜,却也是命丧黄泉啊!”
“哦?!”
朱闻颇觉意外,挑眉冷笑,等待着下文。
“你是燮国柱石栋梁,朝廷早就注意上了你……”
那颜族长喘息着,继续道:“寿山侯石秀大人,先前就遣使过来,愿与我合作,趁这场边境之乱,将你刺杀当场——是我骗他们你已然回转后方,你这才没有遭到毒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你不能杀我!”
朱闻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顿时也心中一凛,他沉思片刻,却终于笑道:“族长你如此作为,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我又何必称谢?!”
那颜族长老脸一红,他心中早有计较:寿山侯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其势力却远在天边,鞭长莫及,自己若真跟他合作,一旦朱闻真的遇刺身亡,燮王就算再不爱重这儿子,也必然会发倾国之军,将自己这个小小部族杀尽——那颜部虽是勇悍北狄的一支,却是紧贴着燮国,须得看人家眼色行事。
更何况……他眼中闪过一轮狡诈之色:在燮国王廷的那一位王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合作对象,他设下这边衅的局面,只是让朱闻有率军图谋不轨的名声,却并不希望他就此死在边疆……把水搅混就够了,不需要多生枝节!
他的美好遐想,在触及朱闻的讥讽目光时,瞬间冷却——自己原本是为了把水搅混,却怎会阴差阳错的,成为朱闻的阶下囚犯呢?!
朱闻瞥了他一眼,笑道:“族长你放心,你不欲杀我,我也同样不愿你死——你这条性命,可是能换来无数粮食钱帛呢!”
族长一听,面色都涨成酱紫,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朱闻你这个劫匪、小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闻微微耸肩,笑意越发加深,“你害我损失那么多粮草,不把你抢个精光,我的令名何存?!”
听这一句,左右兵士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朱闻意态自自在,笑到一半,却随即心中一冷,笑容僵在脸上——
刺客已然去了后方……
那么,疏真!!
他仿佛五雷轰顶,惊得面色大变,随即疾奔冲出,信手拉过缰绳,长驱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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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前尘
朱闻一路疾驰,将马鞭得近乎脱力,终于在不远处的前方看到一地狼藉。
夜色苍茫,冰霜将满地染就银白,但见明月于云端时隐时现,莹光温润。
车驾在前方倾倒,毁碎一地,七横八落的尸骸,满地血污淹留,更是触目惊心。
一阵凉意沁入他的心中,仿佛有一道无形之手,攥住了他的心。朱闻的锐利黑眸中闪过焦灼,心跳也越发加快。
他大步流星向前走,目之所及,都在倒卧的肢体中搜寻那一抹倩影,遍寻不见之后,心中却越发烦躁。
他沿着血迹向前,山坡逐渐往上,树枝低垂,四下越发寂静,无声的萧瑟中,朱闻发觉自己掌心都有些出汗,一颗心吊到了最高处——
“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收尸的?”
微弱的话音,下一瞬突兀出现,却是清澈宛如冷泉,在暗夜中宛如珠玉泻地,字字清晰。
猛然转身,朱闻赫然发现,山坡半腰处一棵矮树下,竟坐着一人!
唯一活着的人!
周围一圈狼藉的尸体,疏真背倚树干,一身素衣染血,却仿佛要溶入这淡淡月华之中,透明几近消逝。
她漆黑的长发纷乱垂落,晶莹面容眉目都瞧不真切,惟有左手中那一截利刃,仍牢牢握在掌心,剑光吞吐间,竟似天光拂下,别有一重凛然之色!
朱闻凝望着她,却只觉她已是摇摇欲坠,可那看似经意摆出的姿势,竟是攻守兼备,完美到难有破绽可寻!
大概是失血的原因,她黑幽幽的眸子有些涣散迷茫,而周身戒备紧绷的杀意却越发深重!
“是我……”
朱闻的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惊慌关切。只见疏真眨了眨眼,仿佛要奋力认出他的模样,却终究身子一晃,如雨中之蝶一般无力跌落——许久的搏命杀戮和紧绷心绪,终于在这一刻轻松释然!
“小心!”
朱闻一惊,连忙抢过去,极为惊险地接住了她。
冰冷娇小的身躯,宛如其中灵魂一般,宛如渺云,杳不可寻。
周遭都是冰冷,仿佛数九隆冬在满是冰渣的河里载浮载沉,满身疼痛已然哭喊不出,深重的云雾将一切席卷而入……这般昏沉迷茫中,她做梦了。
两个月前居延
仍是大雪弥漫之时,呼啸的北风夹着冰渣,从帐篷的破洞中袭入,破旧的毡毯不能带来任何暖意,只是聊胜于无的披着,就宛如,此时幽微的生命火焰。
疏真蜷缩在墙角,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个无声息的死物一般。原本精美绝伦的厚缎云裳,也染了炭黑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只有其中暗嵌的锦线,在微弱油灯下略一闪光。
外间隐约有人声传来,随即,便是可霓沉重踉跄的脚步声,疏真不用抬头,便可看见她瘦得凹陷的面庞,原本英气勃发的神韵,如今也只剩下悲愤凄绝。
可霓走到她跟前,低低唤道:“主上……”
她的声音低沉,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带些奇异韵味,疏真略一抬眼,却见她绽出一道温柔的微笑,在这破旧漏风的帐篷中,显得格外恬静安详——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不要出声!”
下一瞬,她蹲下身,吃力地抱起疏真——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帐角那一堆高高叠起的破衣垢被走去。
疏真被放进这一堆乱布破絮中,可霓胡乱除下了她身上的锦衣重缎,一件件套在自己身上,随后,在她身上又堆了一堆满是污垢的破衣,那浓重的血腥味,显示这是从女犯尸体上剥下来的。
重重垛起的布絮让疏真有些胸闷,她张口欲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到近乎微弱,可霓的微笑透着布料,瞧着越发模糊,越发诡谲。
过了几瞬,便有粗鲁男声由外而入,随即,便是可霓的惊呼怒喝声,以及男子狂肆的大笑声——
“别在军爷我面前摆你这京城闺秀的臭架子!进了这红帐篷,你们就是专供大军享受的营妓!”
随即,便是衣料被撕的裂帛之声,透过朦胧的布匹,但见可霓的身影,在几条粗壮大汉的逼近下,终究无力挣扎——
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片鲜红……疏真睁大了眼,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雪白的肌肤在油灯下无声地挣扎扭动,就算再多暴虐,却也听不见可霓的叫声——疏真心中无比清明:她是不想让藏身角落的自己担心难受!
*虐语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那交叠的躯体在眼前涌动,眼前的鲜红在油灯下静静蜿蜒流淌,鲜明妖艳,铭心刻骨!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却听一声急促的喊声——那是可霓的惨叫,痛到极致的一声!
一个大汉提起裤子,正狞笑着,将短刀刺入可霓裸露的胸膛——
“京城那边有贵人吩咐下来了,让我们好好玩过之后,便一刀杀了你!”
他缓缓的拔出刀,无视正在抽搐冒血的躯体,挑起了那件金缕华缎,“看这料子,你真是大官家的小姐?”
可霓全身抽搐着,鲜血喷射如泉,那样的血色,映入疏真眼中,便成这一生一世也不能忘却的梦魇!
疏真喉咙荷荷出声,却喊不出任何一句,她的左手筋脉已断,竟是连爬出这一堆乱帛也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兵痞嬉笑着离去!
好一阵,她翻滚摸索着爬出布堆,却也只赶上可霓最后的一道笑容——
那笑容恬静明丽,声音也弱不可闻,却是一字一句,都刻在她的心中,“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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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雪寂
风吹入帐篷,最后的油灯火花,终于也悄然熄灭了,万籁俱静中,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浩然席卷到天之尽头。
雪屑扑打在脸上,那般麻木冰冷的痛,让眼前一片模糊,惟有那血色如魇如癫,蜿蜒弥散,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幻景。
疏真单手撑地,麻木受创的右手僵硬伸出,缓缓的,缓缓的,终将她满面血污抹去,那抹平静的微笑,只固定在气绝身亡那一刻。
“呵呵呵呵……”
疏真将脸埋在尘土之中,许久,不哭不喊,随即,却笑得双肩颤动,禁不住又咳嗽起来——
老天,这就是你给我的宿命吗?
但是可霓何辜,竟会是这样的惨烈结局?!
“可霓一向悯弱惜苦,昔年在乱军之中,她曾救过无数百姓孤儿……苍天,你这般错勘贤愚功过,也配为天么?!”
她黛眉怒颤,伏在地上低喃道,声音虽弱,其中的激越悲愤,已非言语可表!
冰冷的躯体无一丝遮蔽,渐渐在眼前冰冷,疏真咬紧了牙,颤抖着手替她把那一件件金缕华裳穿上,最后,视线停在那青紫满是水泡的双足上——
天朝的习俗,死者入葬之前,定要衣冠鞋袜端正,光脚走在奈何桥上,是要被岩浆烫红烙印,下一辈子也是凄苦。
毫不犹豫的,她将自己脚上的玉纹丝履脱下,替她轻轻穿好。
鞋尖上绣纹繁丽,一对鸽卵大小的明珠在她的细细擦拂下,光芒熠熠——她轻轻抚mo着,想起当初萧策于戎马倥惚之间,为自己及笄之礼苦寻到这一对明珠,最后竟被自己缝到鞋尖!
那时征战正炽,;在短暂的花月旖ni下,自己是如何笑着对他解释的——
叛军不知何时就会围杀而上,慌乱间,任何饰物都易遗失,惟独这鞋子却不能不穿!
那时候萧策是怎样回答的?
疏真眯起眼,想起月下花间,萧策凝视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只要我尚有一丝气息,就绝不让你有此隐忧!”
此时此刻,疏真抚mo着这光润圆洁的明珠,却几乎要大笑出声——世事无常,这般生死相许,坚如磐石的誓言,今日想来,竟已成最离奇、最恶毒的讽刺!
她无声叹息着,终于,不再有一丝眷恋的,将手从鞋上撤开。
待一切妥当后,她手脚并用,踉跄着爬出帐篷,来到了外间的雪地上,静静地,望着苍穹中的银河霄汉。
北疆的夜空清冷宁静,星辰明亮众多,她微笑着,任由自己的单薄中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终于……也该有个结束了。”
气运丹田,仍是空空荡荡,她并不气馁,只是缓缓盘膝而坐,渐渐的,一抹诡异朱红,从唇边流下,滴滴落到洁白雪地。
“玉石俱焚的本门秘式……果然确能爆发潜力!可霓,对不起……让你最后的希望落空——可是京城那几个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尤其是石秀和”她“,是不会容我再继续活下去的。”
“而那些害你之人……”
她的话音低沉,却是一字一句,比万年冰雪更为冷冽,“我已无力一一替你报仇,只能这般……让他们全数为你陪葬罢!”
低声尽时,她盘膝端坐,眼中凛然神光一现,竟是轰然一掌临空击出!
内力如狂飙一般击出,力之尽处,不远处的雪山先是微微颤动,随即,却是无边的冰雪从山崖席卷落下,遮住整个苍茫夜空。
“原来,西北的天空,却有这么多星星……”
这是她最后看见的世界光景,也是她最后留下的片言只语。
****
我……果然已经死了吗?
可霓,最后,还是让你失望。
对不住……
疏真的唇不停颤动,床榻之上的厚被紧紧裹住全身,仍在不断发抖!
虹菱坐在一旁垂泪,不停用手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冷不防鼻端嗅得药香,只以为服侍照应的宫女又至,正要伸手接过,却听头顶有人沉声问道:“她仍在发热?”
一抬头,但见君侯一身玄色外袍,竟是亲手端了一碗药到了床边。
她急忙起身欲接,却被朱闻不由分说阻止道:“我来!”
他细细的,先用手背探了疏真的额头,又细细察看了一遍伤口是否渗血,随即轻轻吹动药羹,自己先尝了一小口,又拈起一旁小几上的糖片,放入其中搅匀,这才放心将疏真抱起,将碗盏凑到她的唇边。
疏真仍是昏睡不醒,牙关紧咬,朱闻于是毫不犹豫地自己喝了一口,随即俯下身,就要以口渡之——
下一瞬,眼前羽睫微动,随即,淑真微微睁开了眼。
“呀!”
一声短促惊叫,随即碗盏被猛的推开,她蜷缩到床榻一角,迷茫、悲愤、狂乱的神情交杂,好似什么人也不认得一般。
“你醒醒!看清楚,是我!”
有什么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在眼前焦急呼唤……疏真的眼前逐渐清明,随即,朱闻因无限凑近而放大的脸,占据了目之所及。
这一刻,所有的记忆潮水在疏真脑中涌起,她终于意识到,那个雪夜,已然成为了记忆。
这一刻,自己是安全的,却也是最无能为力的——谁能改变既成之事?!
朱闻见她清醒过来后,并不理会自己,只是神色变幻不定,心下也是一阵黯然——
“你先好好休息吧,别的什么也不用想……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是我把你拖累成这样,你要怪我也是应当。”
他随即起身,仿佛怕背后的佳人口出怨怼之词,逃跑一般的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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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甘
疏真倚坐床前,静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黑眸幽幽,良久,才绽出一道清浅笑意——
“果然,每次被你拖下水,总没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却不见她声音中有多少怨愤,她接过床前几案上的那碗温烫得宜的药,略一踌躇,便一口口喝了下去。
乌黑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药香袅袅,在殿中盘旋氤氲,外间隐约可听北风呼啸,雨雪交加,更让人曛然欲睡。
这是哪一间侧殿呢……
疏真只觉得眼中发涩,也无心多想,让虹菱自去休息,自己也正欲躺下,却听殿外一阵珠卷玲珑,有一柄折扇轻挑开重重帷幕,一个儒衣青年正笑吟吟信步而来。
“疏真姑娘……“
他的笑容明亮爽朗,几乎油然让人生出好感,“这次真是生受你了。”
“军师何必客气。”
疏真语意淡然,却是上下眼皮打架,连客套一二也不欲多说,却不料卫羽竟是深深一揖。
“你这是……?”
“这一阵,多赖姑娘兰心慧质,对君侯多有襄助……”
卫羽笑容越发诚恳,“君侯魄力决断都有,只是他久在军中,一些阴谋机械之术,倒是有些生疏……今后,还要请姑娘多加照拂。”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意有所指,疏真黑眸一凝,“军师这是何意?”
卫羽笑得越发兴味,一双桃花眼在折扇轻掩之下,越发熠熠,“原来姑娘还不知道吗?”
他顿了一顿,偷窥着疏真的表情,道:“您这次舍命救护君上,不惜以身相代,君侯已然封您为昭训。”
这一句淡淡说来,却仿佛晴天霹雳,在疏真耳边响起。
她心中已然大怒,却并不做声,半晌,才冷笑着瞥了卫羽一眼,“你们这是要拖人下水吗……”
卫羽轻咳一声,折扇轻摇,面作诧异道:“何来此一说,君侯的宠信,对这宫中每一位女子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姑娘这般说话,却是把君侯置于何地呢?”
疏真微微一笑,只觉得胸中一阵烦恶,也不欲与他多说,轻声细语之下,言辞越发犀利,“确实是梦寐以求……但不知她们求的到底是君侯的宠幸,还是他的性命。”
卫羽被噎了这一下,却也不以为意,“就因为是这等危局,才是姑娘您大展开长才之时——君侯对您的心意,您该是很清楚,难道不该投桃报李吗?”
“我不过一介女流,无才无德,当不起这等重任。”
疏真一口截断,又道:“说到投桃报李——他先前救我两次,我也已经还他两次,彼此早已互不相欠。”
“此言大缪。”
卫羽刷的一声将折扇合起,笑容不改,眼中却浮现冷意,“姑娘莫要忘了,这宫中诸人,包括你在内,都属于君侯一人,此身便不得自由,又哪来什么两清。”
疏真瞥了他一眼,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卫羽竟不能正视,只觉得双目都似刺痛——“为人奴婢,不得自由的只是这一副躯壳,君侯若是愿意,绣工织物上只管吩咐。”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到了这步田地,卫羽已无计可施,他深深叹了口气,“姑娘若真要如此说,谁也强迫不了你——你是笃定了君侯不忍对你如何。”
“告辞之前,仍想问姑娘一句,先前你两度道破天机,真的只是想还君侯相救之情吗?”
他又深深望了一眼,但见素衣女子默然不语,于是又叹一声,转身黯然而去。
疏真面上木然,心中却被这最后一句引起惊涛骇浪——
我是否,真只是想还他相救之情?!
她低声笑了起来,顾盼之间,流光晶莹,随即,却倏然沉寂下来——
“你说的真对……我的心中,却不仅仅是为还这两次人情。”
她微笑着,将脸埋入温暖的衾被之中,眼中的湿意,终于在这一刻释放氤氲——
“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让我忍不住出言襄助的,其实,只是不甘心三字而已……”
“不甘心天下名将这个头衔下,永远是萧策二字,不甘心你们将我一人之罪,延及无辜,不甘心哪,萧策……”
她的舌尖轻轻吐出那个禁忌的,暗夜梦回无数字的名字,“我不甘心,你永远是那般大义凛然……天下人皆可定吾之罪,惟有你,不能!”
“而朱闻,他是唯一可以与你相提并论的,即使,他还太过年轻。”
她的手握紧,几近痉挛,这一瞬,她终于苦笑着知道,自己不是完全无怨的。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淡荣辱沉浮,可以忍耐这一切的磨折;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忍辱安分,终此一生。但终究,她却并非天上谪仙,可以太上而忘情——梦中那铺天盖地翻涌的鲜血,注定将伴随自己一生一世,而石秀爪牙的出现,更是让自己内心最黑暗的怨毒喷涌而出!
“朱闻,有一日,若你真能让他惨败,狼狈不堪地跌落尘埃……那么,暂时站在你这一边,又何妨呢!”
淡金的日光隐约照入这一殿寂静,她的面容浸润在半边黑暗中,只有那眼角的冷光,越发显得凛然犀利——险死还生之后,她终于意识到,既然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总要做下些什么才是!(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刺探
西侧殿中,燕姬半倚在美人榻上,描金绛红的披帛下,一截玉臂露在外面,指尖蔻丹与红袖相映成辉,若不是她眉间的煞意破坏,真是一副美人春睡图!
“怎么可能……君侯他、他……怎么会?!”
她恨得咬牙攒目,香肩起伏之下,手中精巧宫扇被握得几乎破裂,木刺扎得手生疼,她却浑然不顾——恼怒与惊愕夹杂,已然让她全身都燃起了怒焰!
“那样一个面容丑陋之人,居然有幸得到君侯的垂青……!”
她手下用劲,绣有蝴蝶扑猫、以红宝石点缀的宫扇顿时被撕成两半,随意委顿于地。
君侯居然封那个绣娘为昭训!
燕姬想到此处,心下便满是愤恨——昭训虽然只是六品女官,却向来是赐封给王侯们心腹爱姬的。况且,虽然品级不高,却是要禀报宗室的正经诰命,自己虽然被称作燕夫人,实在却是有名无实,没曾想,君侯居然把这样的名分,给了那个贱婢!
此时,正逢女官在院中斥骂着什么,燕姬心下烦躁,于是撑起身,扬声怒道:“你们在吵些什么?”
女官从半露的门扉进来,含糊道:“奴婢们不知道东西怎么放,倒是惊扰了夫人。”
“什么东西?”
女官面露难色,被燕姬目光逼视下,只得低声嗫嚅道:“是瑗夫人送来的礼物,她说先前之事,委屈了夫人您,所以致上区区薄礼……”
燕姬面色稍缓,却见女官目光闪烁,于是心下着疑,怒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瑗夫人她还有一句话……”
女官硬着头皮继续道:“礼物一共三款,一份为您压惊,其二……却是恭喜您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恭喜燕夫人您得用之人也登上枝头了,大家又多了个新妹妹。”
燕姬听完,已是气得颜色不正,双手都在颤抖,却是勉强稳住了,咬牙道:“你继续说。”
“第三份,却是为新妹妹添妆的,却不知新妹妹还住在您这里,还是……”
燕姬听着这吞吐迟疑的口气,眼前仿佛幻化出瑗夫人故作高深的得意神情,她深细一口气,缓缓道:“你去回了瑗夫人,就说燕姬谢过她的美意,只是新妹妹如今正在君侯阁中歇息,她若是马上前往拜见,说不定还能得窥久别的君侯,以慰相思之苦。”
她冷笑着起身,款款道:“她居然还有暇挖苦我?!君侯在她病中,根本只是探视一次,这半年来,更是难得宿在她那里,不过是旧日黄花,也敢猖狂?!”
她还要再说,想起瑗夫人背后那至尊靠山,于是敛了眉,恨恨不语。
任由侍女们服侍着穿上厚缎华裳,玉簪斜挽,燕姬半晌都没有说话,女官试探问道:“燕夫人,您是要出去散心……”
“确实该出去散散心。”
燕姬抿唇一笑,眼中闪过得意厉芒,“听说君侯暖阁外的粉梅开得很好,我想去那看看。”
她心中暗忖道,顺贤那老妖婆绝不会坐视此事,去那周围转转,说不定还能还看场好戏。
****
不速之客正如燕姬所想,已然亲临正殿暖阁中。
九方鼎中的银炭灰烬未灭,灰白中略见火红,却正如来访者的样貌:两鬓染苍,正中央却偏偏插了枝殷红似血的石榴红珠花,越发显得眼角皱纹清晰。
这位顺贤夫人真是老来俏……
疏真背靠软垫,双目看似端凝,实则却是望着那枝略显滑稽的珠花出神,心中升起好些让人捧腹的念头。
顺贤老夫人实在不了解她的秉性,见她默然不语,越发声色俱厉,“君侯看重你,你更不可由着性子骄恣——这次君侯出外,若不是带着你这等女流累赘,又怎么会遇刺?!”
疏真百无聊赖地听着这一通训诫,心中想起朱闻那唱念俱佳的“冶游遇刺”说,只觉得心下好笑,黑发遮盖下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顺贤老夫人见她不如燕姬那般狐媚桀骜,语气略微放缓,“我也知道,君侯他是浪荡惯了的——哪只猫儿不吃腥呢?今后他若再有突发奇想,你来告诉老身便是,也省得你为难。”
疏真心中越发想笑——凭这手段,就欲哄骗朱闻新宠为她透露行踪,难道真让自己是三岁孩童不成?
她咳了一声,低声道:“老夫人的金玉良言,我谨记在心,无奈君侯的秉性您也知晓,他最喜弓马征伐这一类的……,我也劝不住。”
顺贤老夫人见她含糊其词,精神一振,心里隐隐觉得挖到了大鱼,于是连忙追问道:“弓马征伐……他这次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疏真眨了眨眼,有些瑟缩道:“其实,我们去了边境……”
她耳朵颇灵,一下便听到暖阁外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于是唇边笑意越深,却只是低着头,讷讷道:“是君侯非要去的,那里歹人那么多,这才会遇到刺客……”
顺贤老夫人越发心急火燎,催促道:“到底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君侯他……他……”
好似不能启齿似的,听着窗外那人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疏真吊了半天胃口,才一咬牙道:“他到边疆去,命人抓了很多个北狄女子,大白天就……”
她抬起头,恰当好处的,面飞红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非因为羞赧,而是因为辛苦压抑爆发笑意的缘故。
只听窗外砰的一声响,好似什么重物碰上了,疏真听出那是人几乎跌倒的狼狈声响,全身都忍得颤抖起来。
(FH的小真,彻底臭名声的小朱,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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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盟约
顺贤老夫人浑然不觉,只是因这晦淫晦盗之事而老脸微红,“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孟浪了,太不知自爱了!”
她痛心疾首地又训斥了一通,这才转身而去。
“你可以进来了,在外听壁角可并非君子所为啊……”
疏真等她走远,这才扬声唤道。
朱闻揉着胳膊走了进来,越走越近,面色却是黑胜锅底,眼神有异。
“真是好样的……“
他磨着牙,怒极反笑道:“我倒不知,自己此行艳福不浅……”
“君上又何必过谦,您‘寄情山水,冶游赏美’,逍遥度日,真真是羡煞旁人了。”
疏真微微一笑,将他先前的调笑之言原封不动奉还,看着他气馁不甘的模样,只觉得清俊之外,神情更见鲜活,不复初见时的森然邪意。
那般少年风华,意气风发,虽然颇历艰险,却也终究难至奸滑圆融,仍是有人的七情六欲,会恼怒,会难堪,会有那样鲜明的爱恋……
她垂下头,鬼使神差的,想起另一人来——
那个人,永远是举止雅逸,沉稳内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即使,到了那金销玉错的最后,仍是那般冷漠……
心下又是一痛,摇了摇头,疏真为消除杂念,刻意玩心一起,拖长了声音,曼声继续道:“况且君侯的口味,又实在是特别了点……”
朱闻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看着她病恹恹的惨淡容色,又实在不好跟病人怄气,于是别过脸,赌气似的不理。
僵持半刻,终究是他软下了心,放下了脸,苦笑不得的叹息一声,道:“你为我遮掩,又何必用这种借口?没的坏我名声。”
若有人见惯他平日冷然的性子,听见这底气微弱,近乎纵容的声调,只怕是要惊出一身汗,连眼珠都掼到了地上。
却不料这却正撞到了疏真的恼怒之处,她黛眉一挑,幽幽黑眸便泛上愠色——
“借口?!名声?!有人倒是连借口也不寻,就随意坏人闺誉清白了呢!”
她似笑非笑的淡淡道。
朱闻暗叫不好,果然来了……他心中暗忖道。
“奴婢倒是不知道,一觉醒来,便成了六品的昭训——敢问君上,我的名声又到哪里去了?!”
她声音低微,带着些虚弱的低哑,并不如何疾言厉色,这一句逼上来,却是让朱闻无言以对,恨不能再次落荒而走。
可惜遁招只能用一次……他想起先前卫羽神秘兮兮的面授机宜,此刻想来,却是张口结舌,怎样的舌粲莲花也不管用。
他清俊容颜上浮现了一层淡而可疑的微红,然而平素高傲的禀性终究使他不能再退让,朱闻于是一咬牙,蓦然转身,三两步走进床边。
疏真背靠软垫,漆黑长发垂落身前,唯一完好的左手捧了茶盏,雪白的瓷身原本在她掌中,却在下一刻剧烈晃动,她抬眼,却见头顶上方,那人昂藏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光线遮挡不少,一只大手握住她的细腕,整个人竟是贴地无比之近——
“你要追问名声,本君不妨让它名实相符……”
暧mei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沉郁懊恼的眼神越发近了,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疏真的神色不见丝毫变化,她不闪,不避,将手中碗盏放在小几之上,任由腕间铁箍般钳制——
“想做什么,你现在便可随意。”
她居然笑了,雪白面庞上的青纹,在昏暗中几不可见,但见美眸灿然,闪着异样阴郁狠戾的笑意——
“只是……从今往后,你的事,我再不会管分毫。”
朱闻在这一刻全身都位之僵硬。
不是为着她所说的狠绝之言——而是为着那复杂而凄冷的笑意,那般肆意自虐、毫不矜惜己身的狷狂不羁。
她大概……吃了很多苦,才变得这般,连心都硬透了。
心中胡思乱想着,他终究放开手,缓缓拉开彼此的距离——
“是我太过忘情了。”
他沉声道,却不敢再去看她一眼,转身欲走,“你若真不愿受这头衔之累,我会设法取消。”
才走出三步开外,便听帐中女音道:“你走这么急做什么——金册诰命呢?”
朱闻身子一顿,好几瞬才明了这话的意思,转身难掩惊喜之色——
“你……”
“我答应你,公务上头,为你谋划一二,这个头衔,也算方便。”
疏真轻咳一声,欲从帐中起身,绵密珠纱缠绕下,竟有些踉跄。
朱闻连忙回身,将她的手扶住,稳稳的置于掌心。
她的手很小,柔嫩滑腻带些凉意,近乎巧夺天工,一看便是在金玉锦绣中养就的。
两人掌心相贴,只觉得珠联璧合,彼此契合,双掌相握,却也代表了彼此的合作和盟誓。
****
暖阁之中,棋盘分黑白,两人正在对弈。
疏真的面色仍有些苍白,却也斜斜坐了,随意拈了棋子放下。
“你连棋盘都不用看吗?”
朱闻看着她走的步数,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疏真微微一笑,“都记在心里了。”
“这么多目数,千变万劫,你居然能全数记住!你幼时一定被人夸作神童吧?”
疏真听得这“幼时”二字,眼中流光一闪,随即沉寂,“我小时候……”
她顿了一顿,,随即不愿再往下说,于是又下一子。
此时暖阁外有人通禀,道是几位夫人前来看新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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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奇变(求粉红票)
只听一阵细碎笑声,中间夹杂有低语切切,随即便见一群侍女们簇拥着两人而来。瑗夫人由宫人搀扶而来,她步履缓慢,仿佛弱不胜衣,面上憔悴未退,身后跟着的燕姬,却是精神颇佳,她着一件重锦七宝纹曲裾,胸前玉肌如雪,华贵之外更添妩媚。
疏真早已停局起身,她站在一旁暗自打量,只见两人目视自己,眼中神光各异。
瑗夫人先打破了僵局,她清咳一声,一旁的侍女连忙递过熏香小炉,将雪白的皮褥子裹住了放入她手中,她这才开口道道:“这一阵时节不好,可可儿我病成这般,新妹妹也身子不爽。”
她转头朝着燕姬笑道:“君侯先前就说过,燕妹妹慧眼识人才,如今果然不假,新妹妹出落得这般深明大义,为君上挡去一劫,论起渊源,也要算上你三分功劳才是。”
燕姬听她刻意提起先前夜宴上那“慧眼识人才”的旧话,又见她眼中闪过暧mei的笑意,心中冷笑,于是回道:“姐姐这么说,却是想差了,
俗话说,吉人自有天象。君侯文武双全,哪是那等区区蟊贼可以滋扰得了的?至于新妹妹……“
她仿佛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带些慵懒自矜的一笑,“虽然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可我那侧殿近前伺奉的,皆是齐头整面的——她也并非是在我手上调教出来的,又哪里有我什么功劳呢?”
这话语中带刺,却偏偏又是实情,各处的殿上近侍没有面貌有瑕之人,她拿这一点来说事,实在是冠冕堂皇,谁也不能反驳。
朱闻在一旁静静听着,到此处已是心中怒起,他冷冷瞥了燕姬一眼,正待发作,却见疏真在一旁泰然自若,虽是默然不语,眼中却是渺然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看这样子,这般姬妾口角争风,对她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
他有些不耐地扫了两人一眼,沉声道:“好好一盘棋,被你们这两个聒噪的搅了……”
燕姬眼波流转,美眸中仿佛蕴含无限情意,她趋近朱闻身前,暗香萦绕中,越见风liu婉转,“今日难得放晴,君侯何不出外狩猎或是蹴鞠?”
她显然成竹在胸——朱闻平日里颇爱这两项,她自己于这些玩乐之道上,也颇有造诣,这回夜宫中,只有她堪与之匹敌。
瑗夫人正要出言讥讽,燕姬娇声笑道:“姐姐可莫要逞强,你身子尚未复原,这般弱不禁风的,可受不起颠簸——再说,姐姐忘记我的金钗了吗?”
后一句她细声笑道,仿佛闺中嬉闹一般,瑗夫人却是目光一凝,想起那日赏雪之事,心知有异,于是不再多言,只是一径浅笑道:“妹妹这么疼惜我,来日必有福报。”
朱闻冷眼旁观,见此情景,目光中闪过一道诡谲,从容笑道:“本君也正想活动下筋骨。”
****
瑗夫人回转自己殿中,却正逢顺贤老夫人来访,宾主叙话后,便见老夫人皱眉道:“燕姬那个狐媚子,老身总是放心不下……你先前离奇中毒,总也和她脱不开干系。”
她虽然口中如此说道,心中却是暗暗焦急——她往王后那边送去了密函,其中道尽了自己的怀疑,却是到现在也杳无音讯!
她心下惊疑,却是要从瑗夫人那里得到些讯息,于是叹道:“你也是太过贤淑,怎么能任由她拉着君侯自去了?”
瑗夫人面上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厌烦,随即却敛住了,温柔笑道:“她以金钗暗示,是欲从君侯那里探些口风,回来也会告知我的。”
“那也该谨慎小心些才是,君侯也是颇有心计,燕姬未必能称心如意呢!”
顺贤老夫人抿唇笑道,浑然不觉自己老脸线条越发刻薄,瑗夫人却不愿再听她喋喋不休下去,她深知,老夫人乃是听命于王后,而燕姬的主人乃是世子,这两者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的。
两人又道了些闲话,老夫人这才辞出,瑗夫人亲自送出中庭,这才罢了。
她回到自己殿中,却再不似平日的镇定自若,面上满是惊疑忧愁,连殿角的苦艾熏香,原本钟爱已极,如今却也觉得惹人心烦——
怎会如此?!
她双手绞着丝帕,连指间的疼痛都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刚到手的密报出神。
纸上寥寥数语,却是道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燮王朱炎,病势加重,已然陷入弥留之境!
素笺不过二指宽,这几字却似石破天惊,将惹起滔天巨浪……瑗夫人想到此节,不由心乱如麻,满殿的昏暗将她全身都浸染,却正似她如今的惶恐心境。窗外日光浅照,却丝毫也不能减少她的焦灼——
纸包不住火,不过几日,其余方面也会接到这个消息,到那时……
她狠狠的咬着唇,只觉得一筹莫展。
****
“消息确实吗?!!”
朱闻的双手紧紧握住信笺,只觉得胸中血脉奔涌,不可抑制,一时竟觉得日头都有些刺眼了。
“绝对是真。”
卫羽也不复平日的自在潇洒,折扇不摇,只是面色凝重。
“父王……”
朱闻的口中,缓缓吐出那个纠结至深的称谓,一时心中百味陈杂,无法言说。
“竟到了如此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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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陷阱(一更求粉红票)
朱闻低喃道,面色变幻不定,却是将手中的信笺都握成了碎片,四散飞扬。
卫羽叹息着看向他,神色之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劝也无从劝起,只得咳了一声,轻声问道:“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朱闻却仿若未闻,只是信步踱去,殿门被他袍袖一拂,但见天光大亮,庭中初春的凉意顿时袭遍全身。
枝头的粉梅盛极而衰,已然有些凋谢的意思了,颤巍巍之后,随即便有一两瓣零落,浅池中薄冰已溶,清亮宛如一道明镜。
朱闻静静看着水中的倒影,想起幼时,父王抱着自己,对着池中嬉戏,曾经低语道:“我家闻儿,将来要做征伐天下的大将军……”
朱闻的眼中闪过黯然的恍惚,心中升起一道暖意和酸楚,随即,却被更多的记忆碎片冲去——
母后的厌憎,更多弟妹的出生,妃妾们的构陷中伤,那越发疏远陌生的蟒袍王服,以及,那最后变为厌恶不耐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这些过往,压抑住心中的波涛暗涌,深吸了一口气,他由幻境返回现实,拂身而过的,只是这北之边极的冷风,单调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平静无波,“既然如此,我们便要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箭,已然在弦上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暴风雨前的窒息和威凝,黑瞳瞬间为之一缩,仿佛修罗降临,周身的冷风都化为寒凛。
他仿佛是在对身后的卫羽说,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最近边境很是不宁,本君听说,一些部族居然跟那颜氏族长起了战端——事涉北狄,传我的手令,全军上下严加戒备,作好随时开拔的准备。”
“君侯……”
卫羽有些迟疑——先前他们为了不让王城那边猜疑,这才雇佣这些小部族去应付那颜部,如今一旦有亲自参与的迹象,那是前功尽弃啊!
他随即一个激灵,及时醒悟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想——
“君侯你是要……!“
朱闻微微一笑,眼中闪过犀利光芒,瞬间,仿佛天边日光也无法抵挡这锋芒——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父王已然被小人所害,我率大军杀入王城,那就是靖难保驾,谁敢阻拦,又有能阻拦!“
****
由燮国王城开始,一道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旋风般的传遍朝野,甚至又向其他诸侯国渲染的势头——
燮王朱炎病重,已不能视事!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的说他已然暴毙,目前不过是秘不发丧而已!
疏真默默听着身旁两个男人的议论,仍是专心致志的静坐,身前一架绣屏,已然初见规模。
唯一完好的左手轻稳柔韧,不再生疏,至于右手……她苦笑着,凌空挥动几下,仍是木然无觉。
多年辛苦的剑术,因此而几乎全废啊……
她心中自嘲,耳边随意飘过一两句,朱闻和卫羽因着整顿全军的事项,正在热切讨论中。
疏真微微一笑——男人面对这般血腥杀戮之事,总是满怀热情,她随意听了两句,心中顿时升起警兆——
“你们准备做什么?!“
她轻声问道。
朱闻看向她,一派轻松笑道:“只是略微整顿一下边境,如今不用跟那颜部打仗,也该好好敲打他们一下。”
疏真心中冷笑,忍了一会,禁不住还是拂袖而起,心下怒道:满口慌话……
她随即头也不回的出门,到了朱红门槛前,她想了一回,终于忍住气,走到卫羽身前——
“拿来。”
“什么?”
遭遇池鱼之殃的倒霉军师无辜苦笑,却被疏真的恹恹冷眼盯住,再也躲闪不得。
“关于燮王、王城近况的所有书件。”
见两人还在犹豫,她冷笑着咬牙道:“既然把我拖下水,为你们出谋划策,那就爽快些。”
朱闻干笑了两声,终于乖乖取过一叠厚纸,叹道:“我父王先前摔断了一条腿,如今又纵欲花丛,王城如今正是一片混乱呢,我可不愿去趟那混水。”
到现在还在骗人……!
疏真怒极反笑,接过书件,疾步而走,再也不理会身后二人。
“君侯……”
“什么?”
“您又招惹她了?”
卫羽摸着下巴,悄声道:“该不会又是您上去乱摸——!”
一声痛叫被他及时压抑在齿边,朱闻取过他手背上的沉重石砚,轻笑悠然道:“手一滑,就落下来了,你没伤着吧?”
卫羽伸出红肿成馒头状的手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然无语。
****
疏真一一看完手中书件,心中只觉一阵悚然——
“果然如此!”
“好一个陷阱!”
她望向窗外天光,只觉得浑身都在战栗微颤——这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是洞察先机的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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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假死
初春时分的北疆大地,万物方才复苏,素来地广人稀的城镇里,满是人声笑语。连远在冰原之上各族族民,也来到集上交换猎物,度过这一春荒景。
回夜宫所在乃是整个封地中最为繁盛之地,附近楼宇繁盛,也算一景。这几日,附近庶民和商贾却经常见到策马疾驰的兵士,马蹄的烟尘呼啸而过,越发频繁,却在他们心中投下隐约的阴霾——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市井的猜测之中,朱闻的银安殿里却仍是稳如磐石,并不见什么异样。
朱闻披了件宽袍,接过燕姬纤手奉上的银耳莲子羹,却不撤手,在她白洁柔腻的皓腕上轻捏一把,神色之间,满是蜜里调油的柔情。
燕姬别过身去,以袖掩住轻笑,腰肢却似花枝乱颤——
“君上,昨日狩猎之时,你的手就不老成……“
她娇嗔道,神色之间却满是妩媚的撩拨,让人心神荡漾。
朱闻笑而不答,接过羹汤尝了一口,笑道:“真甜……”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燕姬试探着问道:“君侯,这几天怎么老见些顶盔冠甲的兵将,路上偶遇了几次,害得我连忙回避,真是吓死人了……”
朱闻微微一笑,深邃黑瞳中但见流光闪烁,不可逼视,“没什么,只是些北狄蛮夷跳梁而已。”
燕姬心中一凛,正要再问,却听殿外支呀一声,黑桐木门竟被随意推开,一道清丽身影飘然而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燕姬眼中露出嫉恨之色,咦了一声,却作出惊诧羞恼模样,脆声道:“妹妹,你这是……”
疏真着一件玄底紫云纹深衣,背后蝴蝶系带纷飞,竟显得腰间不盈一握,她逆光而来,连面上的黥纹也看不真切,竟是清渺高华,宛如天人。
她黛眉深簇,仿佛也在发怒,朝着燕姬略一示意,随即竟一把将一叠文书扔到朱闻桌上,冷哼道:“我在那里苦苦誊写,君侯这边竟是红袖添香……”
她仿佛不胜羞怒,香肩颤抖之下,转身敛裾而走。
朱闻见她这般作派,心知有异,也不理会那些文书,只是匆匆追去,到了中庭,两人拉扯之下,廊下宫人都目带暧mei地瞧着。
“这要怎么继续往下演?”
朱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吹着热气,含笑低声问道。
疏真瞥了他一眼,冷然一笑,“此地甚好,我们再多待一会,让她看个够就好。”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朱闻又是劝解又是恳求,两人闹个不休,等到眼角余光瞥见那一抹身影从廊下匆匆而去,这才相视而笑,偃旗息鼓作罢。
朱闻仿佛不胜吵闹,将疏真一把拽了,拉进大殿,隔绝了所有好奇暧mei的目光,这才舒了一口气,问道:“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疏真倚在殿门上,雪白面庞浸润在一片昏暗中,闻言幽瞳中光芒一盛,冷笑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她走近一步,朱闻只觉万年冰雪的凛冽袭来,双目竟似微微刺痛,一片死寂中,只听疏真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是想趁着燮王朱炎将死,一举带军还都是吗?”
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让朱闻心中一震,正要开口,却听疏真轻笑一声,仿佛琴弦上至高一音骤然断裂——
“你打的算盘真不错……可惜,”
她宛然笑道:“你错看了对手。”
****
卫羽匆匆而来时,但见朱闻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一旁疏真慢条斯理的持了绣针,日光微照下,光芒乍然。
“传令,中军集结,朝那颜部进发。”
朱闻静静道,却让卫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君侯,这只是个借口,你怎么能当真……”
他的争辩,在见到朱闻轻轻摇头后,蓦然停歇。
“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是怕王城中有人在燮王面前进谗言,这才不出军惩戒那颜部,如今燮王病危,朝外兴兵,这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暇。”
疏真的声音清曼宛如流云,静静响起。
卫羽剑眉一轩,急道:“燮王既然倒下,又何需向任何人证明?”
只听喀嚓一声,疏真左手剪刀一闪,丝线崩落,电光火石间,只听她轻笑道:“你真以为……燮王朱炎这么容易死吗?”
随着殿外轰隆一声,第一声春雷响彻天地间,闪电的白光中,但见卫羽面如土色,如见鬼魅。
他艰难地开口,“难道是……这怎有可能?”
一叠文书被放在他身边,正是上次害他手肿的罪魁祸首,疏真叹了一声,“燮王朱炎,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人啊!”
她低声说着,仿佛沉浸在某种奇异的记忆中,眼神有些恍惚,飘渺之下,惆怅复杂,仿佛难以介怀——
白光照亮了她的衣袂,黑瞳中的一点,带着令人惊怖的亮——这一刻,她十指微颤,几乎要放声大笑,却终究化为一声叹息,“所谓的燮王将死,只是一个局……但是设局,却并非单独针对君侯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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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罪业
朱闻微微颔首,对着疏真道:“你且慢慢说来。”
此时一殿寂静,四下里只听疏真娓娓说道:“燮王若真有恙,便正是世子登位用人之际,但是我看这些细作报上的消息,几位得用之臣却皆称病在家——天下间有这等忠耿不二的臣子吗?”
卫羽忍不住插言,“王廷里情势复杂,王后,世子,萧淑容都各怀鬼胎,这些人大概是不愿深陷政争之中,这才称病。”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这么想倒也不奇怪。但是最关键的一人,王廷侍卫总领,这是最接近燮王的人,他的手中,可能掌握着燮王最隐秘的关键。”
疏真的唇边掠过一丝神秘微笑,“比如,不管真假,他可以宣称,燮王的继位文诏在他手上;燮王的身体急剧衰坏,是因进了某人进献的药材所致……诸如此类的隐性权力,本身就是任何一方势力所梦寐以求的。别人可以称病退隐,他不可以——无论新王是谁,他若不向一人效忠,那么,他的全家老小,都难逃一死。”
她翻动文书,一一指摘道:“这几天细作的消息,都显示这几位重臣都安居在家——连任何的访友和探望都没有,这般成竹在胸,就很不寻常了。”
四下里,只听她宛然一笑,最后道:“特别是这位太医正,他这几日又迎娶了第七房妾侍——若真是燮王弥留在即,他只怕要担心的是自己那颗脑袋,哪还有这等心思?”
朱闻点头道:“京城中一片大乱,人们都忙着探听王宫里的一举一动,倒是没人留心这些细枝末节,没曾想,真相正在其中!”
卫羽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欲端起茶盏,却发现手心凉滑,他心有余悸道:“你方才所说,设局之人乃是……“
他早已心知肚明,却沉吟着不愿说出,朱闻冷然一笑,腕间红玉髓鲜红欲滴,光华耀眼,碰到桌面上清泠泠一响,他不无感慨的叹道:“我那位父王,眼见身边之人各个对王位有所觊觎,于是想出了这一计,假死以观各方表现——如今他骗过了天下芸芸众生,却是在暗处观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呢。”
疏真微微一笑,带些慵懒将绣屏收起,“他见王妃世子他们图谋日久,活跃过了头,这才猜忌警惕。君侯你远在边疆,虽也不免见忌,却也不是他唯一的眼中钉。”
朱闻冷哼了一声,坐在窗前默然许久,才沉声笑道:“燮王之位真有那么诱人么?!”
天光暗走于他周身,清俊容颜因这份讥讽冷笑而越发熠熠,朱闻简直要大笑出声——父子,夫妻,兄弟,这般粉墨登场,上演着如此不歇止的闹剧,这是何苦来哉?!
“诱不诱人只是因人而异。一旦踏上这条争权夺利之路,便再不是旁观之人,算计与被算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疏真淡淡说道,神色间不见任何动摇,眼神却在怅然若无中逐渐幽邃,好似陷入南柯迷幻之中。
她抬起头,目光正与朱闻相遇,四目相对间,于昏暗间晶莹生灿。
那是不为人所知的,不同的感慨,挣扎,以及隐痛。
“登上这燮王之位,便能一飞冲天——但你若想翔于九天之上,就要千万留心,不要被九地之下的藤蔓荆棘绊倒,落得个凄凉结局……”
疏真的话听起来简直是犀利无礼,但朱闻没有动怒,他静静凝视着,那背逆天光的清瘦身影,只觉得这其中包含着无尽萧瑟,让人悚然生悯。
那般忧悒的自嘲,那般决绝的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心中如此忖道。
疏真站起身来,又咳了两声,微微示意道:“虹菱还在房中等我一起用饭,我先告退了。”
她收起一应绣具,又裹了外兜,这才出门自去。
宽广的中庭仍是一派萧条,费心栽种的柳条也远不似江南的妩媚风liu,只是略微冒些绿芽,要想“万条垂下绿丝绦”,那要等到五六月间了——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然因为水土不服而枯竭。
疏真望着那艰难窘迫的柳条,不由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随意淡定之间,却也不无苦涩——
她想起朱闻的话:燮王之位,真有那么诱人么?!”
日光从头顶照下,却驱不走遍体的凉意,她无声叹息——这世上,有哪一份富贵尊荣是不诱人的?!
至高权柄有如让人生瘾的毒药,一旦握有,就再也离不得,放不开……
她叹了口气,凝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低喃着:“每个人都是如此……连我也不例外。”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周身的血脉却是几乎要冻结——
“所以,这就是我的罪,我今生所必须背负的罪孽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赐婚
水波潋滟,清泓中却见人影摇曳破碎,点点涟漪之下,疏真只觉得意兴阑珊,一口郁气积于胸口,却是无处排遣。
“天下人皆如此看我,那也就罢了……可是……萧策,到头来,连你也是如此认为。”
她咳了一声,终是不顾而去,身*院静谧,水波依旧。
*****
遵照朱闻的手令,镇边军调出最精锐之中军,奔赴边陲清剿。
此番朱闻却没有亲至,而是坐镇宫中,阅览战报而已。
他拈了一纸信笺,笑道:“那颜族长先前花了大价钱才赎身回去,此番又遭我军清剿,败退之余,竟写信来责我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真是可笑,本侯何时与他约定,从今后不再相杀攻击?!”
他停了一停,眉目间笑意更深,让一旁的卫羽心中一凛,有不好的预感,“若是本君将他擒拿送至王城,却不知他该抱着我哪位兄弟的大腿,哭诉救命?!”
卫羽一急,正要劝解,朱闻冷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真把他抓到王城献俘的——一旦边境靖宁,又要有人以此为借口,惦记我手上的兵权了。”
卫羽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眼睛一转,笑得有些诡秘,“君侯这个模样,倒是跟疏真姑娘有些象。”
“哦?何处相象了……”
“都是这般阴阴的,有些狡诈的笑,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凉。”
卫羽在看到朱闻蓦然沉下的面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跳了起来,仿佛被火烧着了似的,朝外急奔。
他尚未来得及喘息,却听殿中隐约有低沉笑声,仔细听来,竟颇是欢畅——
朱闻笑不可抑,清俊面容因而染上微薄晕红,那并非是平日的森然怒火,而是心下的窃喜和温馨——
“在一起久了,连神情也会酷似么?”
他喃喃低问,飞檐之下铁马铮铮,日光如水一般缓缓泻下,照得一殿安晏。
随后几日,燮国王城的消息却越发诡异,王城中忽尔有私兵对峙撕杀,忽尔又紧闭城门,一人莫出。
又过了一日,王城之中竟传出消息——燮王不仅未死,反而从弥留之态中醒来,身体大为好转!
此变一出,观望静待的朝廷自不必说,就连其他诸侯,也觉得目眩神迷,莫衷一是。
且不管世人如何议论,燮王朱炎却是于三日后便升殿受群臣朝拜,据说面色红润,体态安详,实不象有恙在身。
这话一传出去,天下为之哗然,闲人自是物议鼎沸,燮王朱炎却是浑然不顾,甫一露面,就施展雷霆手段,对暗中作祟之人快刀斩乱麻,一时城中有十数位达官遭殃,血染市口,人人悚然。
随后便有王诏发出,道是世子身有宿疾,连月来为父亲侍汤药,终至病情加重,特恩准他回家暂休,一应大事却是不劳他烦心了。
随即,王后宫中也连换好几位宫人宦者,王廷侍卫也是焕然一新,原本之人或升或调,更有人被唤去问话后,便生死不知。
这般惊风密雨,一一传至朱闻案头,他泰然视之,心下却是暗凛,若真挥军而下,又懵懂进入王城……老狐狸奸诈狠辣,只怕不会容自己活着回来!
卫羽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看着密报上描绘那些旧相识的凄惨丑态,不禁快意道:“先前我们被贬到这蛮荒边陲,这些大人们那个嘴脸啊,啧啧,想要领全兵器粮草,都要受他们刻薄半天,如今真是报应不爽!”
疏真在一旁飞针如雨——她的左手已越发熟练灵活,“先别高兴的太早,没听说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朱闻一凛,皱眉道:“你是说……父王也会对我们有所举动?!”
卫羽在一旁听了,摇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与我们有什么干系?!王上未必会这般昏聩。”
朱闻却是若有所悟,“如今王城中正在肃清,各方势力都遭到重创,他未必能让我们逍遥自在。”
****
诏令果然不日而下。
朱闻接到白底黄绫专封,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煞是古怪。
“怎么了?”
疏真这回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原本以为,燮王要么吹毛求疵,下诏责问朱闻;要么褒奖他独善其身,把他放在众人嫉恨的目光上明烤。这番不赏不罚,却是什么意思?
朱闻清俊面容上,破天荒的露出一丝涩意,他干笑一声,道:“那老狐狸……竟是要我回京,他要亲自为我赐婚!”
只听“噗”的一声,卫羽正在品茶,受这一吓,竟是掌不住,险险喷了出来。
察觉朱闻的目光移开,异常阴沉不善,卫羽呛笑道:“如今还有名门贵女愿意嫁你吗——你的*嗜杀之性,早在京城流传年余了!燮王想把哪家小姐赐你?”
朱闻瞪了他一眼,摇头道:“他没明说。”
他又仔细读了几遍,面色却越发沉凝,“说是赐婚,却已命人为我在京中开建府邸——这是要我在王城长居的意思吧!”
他顿时心中大怒,冷笑道:“真是如意算盘,以一句父子久别,就要将我长滞王城,架空我在北疆的军权势力——真要逼我兵戎相见吗?!”
(已经过0点,这其实还是4日的份,此外还欠大家两章,我都记得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王城
(这还是5日的份,还有一更稍后奉上)
他手中用力,檀木书案顿时裂出好几道缝隙,摇摇欲坠之下,昭显主人的激愤恼恨。
卫羽接过诏书仔细读了一遍,偷眼看这边动静,却也不劝,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疏真干脆便是眼不见为净,手中绣针波澜不静,一派淡定从容。
“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朱闻略微收敛了怒气,沉声问道。
卫羽干咳一声,面色却是有些古怪,“这是君侯您的家务事,我们作外臣的,不好多说。”
他说话之间,双目有意无意地瞥向一旁静坐的紫衣纤影,在“家务事”三字上,却是声调上扬,微微加重。
朱闻又好气,又好笑,被他这一插科打诨,倒是怒火冰释大半,他随即看向疏真,声调略微放缓道:“疏真,你的意思呢?”
疏真闻言台头,双目清辉莹然,倒是让朱闻心中又是一动——
“若你打定主意继续忍耐,那便走一趟王城……”
她声音顿了一会,随即又冷然一笑,“贸然违抗诏令,只怕燮王手中之刃,便要朝着此地挥斩而下了——当然,你若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接下这雷霆一击,那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去理会这道诏令。”
“若是他将我长留王城,又该如何?”
朱闻静静凝视着她,又继续道:“更有甚者,若是将我赚入城中,白刃齐下,我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难逃杀劫——事后他只要定我忤逆不轨之罪,那便万事齐备,再无人置椽了。”
疏真轻笑一声,清越高凛,让人心中一颤,“燮王朱炎……”
她缓缓吐出这个称谓,缓缓道:“是个心狠胆大的人。”
“他素来喜欢将万事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虽然刚愎自用,却鲜少受挫——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因恐惧你的实力而迫不及待地杀之,他只会慢慢的布网,慢慢将你周身尽数束缚,让你动弹不得,最终只能为他所用。”
疏真鲜少多言,这次却是一下说了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朱闻颇为惊异,他细细品味,倒觉得真是将他父王的性情说得透彻十分——
“嗯……这倒将他一贯手段说得微妙微肖——听你的话音,倒是对他颇有了解?”
他看向疏真,眼中有玩笑亦有深思探究,疏真淡淡一笑,眼中波光一闪即逝,“何须见过真人,只要熟读他与官员司台的往来书件,再对当下政令多加详思,上位者的性情禀赋,便也能看出十之五六来。”
她好似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反问道:“君侯你自己意下如何呢?!”
“父王的性情如何,我倒不敢肯定。”
朱闻微微一笑,森然之中带出些自嘲的讥诮来,“只是,如今这边陲仍是不稳,在选定继承人前,父王是不愿让此地糜烂生变,随便便宜那些北狄人的。所以,我断定他不会对我下手。如今虽然冒险,也只能入王城一趟了。”
他主意一定,起身踱了几步,随即对卫羽断然道:“去把那使者唤来,就说我边陲仍有不稳,回夜宫中也未及准备。十日后,我便会带了一应女眷,亲自去王城觐见父王。”
****
君侯被召回王城受赐,并将带一应女眷前往长居!
这一消息如生飞翼一般,一个下午便传遍宫中,姬妾宫人们心思各异,念及远行,倒是各去忙乱不提。
朱闻这几日与卫羽也是没日没夜的奔忙——两人已然商量完毕,卫羽将留在封地主持一应事务,但那颜族的善后仍要继续,敲骨吸髓之下,仍获得不少战利品,只是须防朱闻不在,那老贼酋会趁火打劫。此外,还要预防燮王派人朝君中渗透,此番种种,忙碌了七八日,送算大致有了眉目。
到了第十日上,终于没法拖延,在王使的催促下,一行宫车队伍绵延数里,终于浩浩荡荡上路了。
疏真坐在车中,微微挑开帘幕,但见日光明朗,风中寒意尽退,却是带了些柔暖宜人——北疆的春日虽然迟,却是终于来了!
她掐指一算,不禁自失一笑,“今日竟然是上巳节!倒是忘了个精光。“
京城之中,此时已然是桃红柳绿,一派草长莺飞了吧?
她眼中光芒闪过,想起年年此时,青年男女们结伴而出,到了灞水之畔,以兰草与芍药相赠,更有风雅之人,或以树叶题诗,或以灯盏画谜,曲水流觞,蜿蜒而下,留待有缘之人,结成一段佳话……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她喃喃念起《诗经?郑风》之句,心中却是黯然悲怆,不能自以——
“那年的诗谜,你到如今,大概也没猜出来吧……萧策。”
她清渺一笑,微微颤动的羽睫将一切心事遮挡,却是不愿将帘幕放下,只是朝外而望。
“今日是上巳节,这可是姑娘们的好日子。”
朱闻轻骑而来,不着一片甲胄,日光映着他白袍飒然,眉目鲜明之下,更无半点颓意,只见少年的意气风发,宛如喷薄之日,不可抑制。
“燮国也过这节日吗?”
疏真悄然问道,神色有些迷惘忧悒,眉心处总不见松开。
“当然,都是天朝子民,便是相距千里,也是习俗一样。”(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上巳
朱闻讲起本地风俗,眼中越见欢畅,“这里和京城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那般文雅,而是比较直接。”
他咳了一声,不知怎的,面上竟是一红,“少年男女若是有意,只管在河沐之时,彼此敛衣尾随而去,到了林中……”
他微微一笑,到此便不再往下说。疏真瞥了他一眼,神色间不见半点恼怒,却是极为平静道:“各地风俗,虽然一致,但总因民风有别,有所变迁也不足为怪。”
“这一日,虽然有些香艳,却也是有意的男女互诉衷肠,互赠信物的好日子。”
朱闻策马停在她的车驾旁,深凝一眼后,便纵身一跃,进了车中,却是引得周围众人面面相觑。
他从长袖中取出一物,不由分说的,就要替疏真簪在头上。
那是一支翡翠双色玉簪,巧妙环青黄二色,雕成一对翩然蝴蝶,珠联璧合之下,竟似真物一般。
“上次送你的琉璃簪遇到刺客时失落了,这支你先用着吧。”
语意听着轻描淡写,却实在别有内蕴,联想起他方才所说“互赠信物”之辞,疏真眼中一片了然。
她略微偏过,却并不愿接受这郑重心意,只是叹道:“何必呢……”
迎着朱闻焦灼炽热的目光,她清宛一笑,“我比君侯你大着好几岁,韶华将凋,却是配不起这物件了。”
挺拔的阴影瞬间逼近,将她钳制在车厢狭小一角,朱闻咬牙道:“本君从不把什么年龄放在心上。”
“再说,”
他近乎蛊惑的,伸出手抚mo她温润如玉的额头,“你若是韶华不在,这普天下的女子,大都要去羞愧投河了。“
“五载年华,宛如鸿沟,况且我面容有瑕,此番去王城,定会让你被众人耻笑。”
疏真正要再说,阴影蓦然投下,如流水一般无所不在,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隔。她屏住呼吸,却只觉鬓间一丝凉意——却是那支玉簪,已然绾在脑后。
“我还从未送过女子什么物件呢……”
近乎不平委屈的低喃后,朱闻仿佛怕再遭什么拒绝,转身跃上马,正欲策马而去,却又回身笑道:“差点忘了,今晚住在附近镇上,没有你们京城的‘曲水流觞’,倒是有一场水边会饮,你若愿来,一定能尽兴而归。”
语毕,便一骑绝尘,朝队伍最前方去了。
“水边会饮……?”
疏真禁不住微笑起来,鬼神神差的,心中的郁结,倒是消散了些许。
她别过头,望着东南方向,越过千山万水,眼前仿佛出现了环绕京城的灞河。
她低语道:“在京城这些年,我却是从未尝试过在水边饮乐——灞河如此风仪,我们曾经放灯遥望,却从未想过轻亵玩乐。”
“也许,是我们太过食古不化了……”
她轻叹着,却是终究没吐出那个名字。
****
天朝皇城南林殿
天色渐暗,宫人们已然点上蜜蜡灯炬,却被萧策挥退。踌躇许久,他终究从包裹中取出一物,以火折点燃。
那小小一簇莲花灯在殿角静静燃烧着,耀得他眼角刺痛,萧策揉了揉眼,将书案上高叠凌乱的奏报轻轻推开,站起身来,望着那灿然一团灯焰呆呆出神。
恍惚还是那年上巳夜,他与她含笑携手,鲜衣怒马,放灯猜谜之后,便渡过被灯火映得如龙宫琉璃般的灞河,去到那几无人烟的荒郊小栈。
那时候疏真正好廿岁,却仍一手挽了盏莲花灯,一手被他牵着,甜甜蜜蜜在粗木桌前吃着水玉豆腐羹,昏暗而狭小的店堂里,豆腐在锅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两个人的眼神暖得只能看见彼此,而檐外正是大雨如注。
他揉了揉眼,一切的幻景都在下一瞬消失了,只有那小小的一盏莲花灯,在不远处幽幽闪光,在满殿辉煌映衬下,那般孤寂萧索……就象是,最后见到她的一眼。
她就那样微微笑着,含笑看着自己从她胸中拔出利刃,颤巍巍伸出手,挣扎着,好似要抓住些什么。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萧策眯起眼,想起自己那时,冷淡而鄙夷地将她的手拍开,残酷刻薄的一句,最终将那人凄清的眼神冻结成冰,随后,逐渐熄灭——
“你骗了我这么些年!如今真相现出,还有什么话说?!”
……
剧烈的疼痛从他心中漾起,事情已过去半年,萧策想起这一句,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口处空落落,好似丢失了什么。
他打了个寒战,只见莲花灯因窗缝中吹拂的阴风而明灭不定,终究,一闪而灭。
殿中又陷入了长久的昏暗之中,萧策孑然一身,就那般在大殿中央立了半宿,直到宫女前来低声禀报,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他眼中冒出不易察觉的冷淡和不耐,却终究颔首,头也不回的去了。
(5日两更已完毕,虽然迟了些,某非却是一直在尽量努力~
后面半段如果有同学觉得眼熟请不用奇怪,某次片段描写我一时手痒参加了,虽然用的是另一个马甲,绝对不是GJM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入宫
青峦翠嶂,早已是草长莺飞时节,北地的春来迟,却也微带暖意。柔风掠过巍巍山峦,漫长队伍由官道缓缓向前,玄黑石岩砌就的城墙遥遥而现,王都五里外的接亭前,早有一应官员迎侯。
朱闻远远就看见了,却是微微眯眼,慢慢收敛起面上笑容,一派冷然肃穆,略一示意,早有两旁从人收起绸幕。
朱闻缓缓从中踏出,周围王臣们屏息凝神,都想一观这位长居北疆,传言中桀骜莫测的王子。
朱闻着一袭玄锦衮服,广袖高冠之下,眉目因日光照耀而越发白皙清逸——这样的相貌,即使是在崇尚儒雅的南地,都有些过分柔弱了。
一片不轻不重的哗然声微微响起,仿佛是在水波中荡漾的片片涟漪,若有若无的眼色交换下,众臣终究回过神来,上前行礼参见。
朱闻微微一笑,薄唇勾起一道冷锐的弧度,“各位都是我燮国的柱石,孤在你们面前也是一介后生晚辈,如此多礼,实在生受不起。”
这话说得极为谦和,内中有几个倚老卖老之徒,就此顺势不拜,转而深揖,一时众人称颂之语云起。
一阵忙乱见礼后,华盖仪队在前,越发庞大的队伍由金卫在两列引导,浩浩荡荡入了王城。
车驾碾过青色巨石,粼粼作响不绝于耳,疏真坐在车中,由窗边挑起一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燮国王城。
宽广至远的长街,略微粗犷却仍实在的巨砖,燮国以玄黑为正色,街道商肆虽不如天朝京城的非凡气度,却也是颇见规模。
天朝自诞于高祖,便分封诸侯于各地。初时,北齐、下唐、南晋、陈等国土地丰饶,物产珍奇,乃是宗室和幸臣所有,而燮国土地贫瘠寒冷,又靠着穷凶极恶的北狄,于是被封给了一位朱姓的有功武臣,朝廷更顺势收其兵权,可算是极为划算的分派。
却不想朱氏在此落地生根,二百余年间励精图治,又连连与北狄血战数十次,生生将疆域扩大了三倍,此消彼长间,竟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势力!
疏真心中闪过这一切,不由涌上无数感慨,只是如今龙困浅滩,落魄至此,除了空发感慨,却也无法可想。
入城之后,一应女眷从人皆先安置于驿馆,朱闻须先去朝见燮王再作论处。
一行人有条不紊进入驿馆后,用过了午膳,却也不愿打开行李,只待朱闻回转,一府人等全数进入新赐下的府邸。
“你们猜……王上到底会赐给君侯哪一处宅子呢?”
瑗夫人微笑着拨弄绣帘上垂下的如意结,一边百无聊赖的问道。
燕姬正静坐室内,由她两个宫人往指尖涂着蔻丹,她方才沐浴,洗去了一身风尘,却是要迫不及待装扮一番了。
她闻言并不抬头,只是懒懒打着呵欠道:“论起消息灵通,姐姐乃是我们这里第一的,您若是知道什么,我们便洗耳恭听。”
瑗夫人轻声笑道:“妹妹这么说,倒好似我成了个包打听——王上的意思,谁能料得着呢?”
她目光宛转盈盈,“我只是在担忧……我们在王城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再住得远些,宫里的贵人们就越发想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燕姬闻言,嗤的一声笑,“姐姐感情还想在宫里夫人们面前挣些体面?!您可别忘了,君侯这次入京,可是要迎娶正妃的!”
她这句说得尖酸刻薄,瑗夫人面上挂不住,微微有些涨红,正欲反驳,却听前庭车马沸腾,人声一片,立刻喜道:“是君侯回来了。”
疏真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听见一声声通传,知道朱闻归来,勉强将眼帘开了一缝,却见朱闻大步而入,面色阴沉,半晌都不说话。
“君侯……您这是怎么了?”
瑗夫人惊得从榻上起身,上前欲扶,朱闻轻轻一甩挣开,玄色朝服中央的蛟龙在日光投射下越发森然。
“收拾东西吧,我们的下榻之处已经赐下了。”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万千复杂情绪,却终究说了出来——
“父王下诏,让我们搬入睦元殿。”
“啊?”
“怎……怎会如此?!”
瑗夫人与燕姬对视一眼,齐齐发出惊叫声,美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疏真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然不清楚这个宫殿的具体含义,却知道事情有异:除世子外,成年王子不该在内廷居住,此番燮王赐下这个住处,到底是何用意?!
****
于是又是一阵忙乱,车驾齐整后,便开往王殿而去。
朱闻到了疏真身边,这才将胸中一口郁气吐出。
“睦元殿……”
他缓缓的,低声开始说道:“是我父王年轻时住的居所,他那时并非世子,但因兄长体弱,于是一直长居内廷——后来那位王伯薨了,他这才迁入世子专属的东明殿。
疏真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这其中奥妙,“这是燮王龙潜之时的居处,是不能轻易赐人的——这其中涵义深长,倒是要恭喜君侯你了。”
她有些似笑非笑,朱闻被她这一句气得胸闷更甚,“你是在恭喜我早登极乐吧!”
疏真见他真有些动怒,于是收敛了笑容,低声道:“你父王真要把你放在火上烤了。”
朱闻剑眉皱出长纹,简直是咬牙切齿,“这哪是赏赐,这是在把烫手山芋往我怀里扔哪!”
停了一停,他面色越发阴郁不善,“我那位世子大哥,大概已是恨得夜不能寐了!‘
(我知道我已经欠了好几章,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欠的今后都会补上,不补完不上架)(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故人
一行人迤俪而去,入了王宫,向睦元殿方向而去,待收拾停当,却已近黄昏,草草用了膳食,却也不再讲究繁文缛节,各自安歇而下。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按例宫中便排出宴席,也算是接风洗尘。因是后殿娘娘们出帖,瑗夫人与燕姬一干姬妾不敢怠慢,过午便开始梳妆打扮。忙个不休。
朱闻倚在窗边,瞥一眼疏真,见她仍在运针如飞,一身素淡,于是奇道:“你不用梳妆打扮吗?”
疏真抬眼,“如此盛况,我去了也不过给你丢人现眼,只怕有人要讥讽你不识美丑……”
朱闻怒往上涌,“谁敢?!”
“这毕竟是王宫,娘娘们都是你的长辈,难道你能用刀剑让人闭口?!”
疏真放下针线,状似无意的抚上自己的脸,终究叹了一声,别过头去。
朱闻见她如此,心中也黯然,想起宫里那群妇人的尖刻嘴脸,倒也不忍她去受这委屈奚落,他心下一软,正要答应,却若有所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心志坚韧如你,也会在意这些庸俗妇人的絮言?”
他目光犀利,眨也不眨地看向静坐的紫色纤影。
疏真不慌不惊,“就算我不在意流言闲语,也要为君侯你的颜面着想,不可让你为难啊!”
朱闻静静听完这体贴温婉之言,禁不住大笑,“你何时变得这么贤淑?真让本君惊奇!”
疏真黛眉一蹙,正要反驳,却只觉上首余光在下一瞬被遮蔽,抬头看时,却见朱闻已到了身前。
略带些粗糙的大掌抚过她的脸庞,仿佛对待无上珍宝一般小心翼翼,那般男子的灼热气息在她肌肤每一寸间蔓延。随后,手掌慢慢伸向发髻,触及温凉的翡翠蝴蝶簪,很是满意地把玩着,随即,将它由发间缓缓抽离。
长发披散蜿蜒而下,另半边晶莹无暇的容颜显露出来,因久不见日光而苍白异常。
“这半边面容……真是天上地下的倾城之姿。”
朱闻沉声笑道,黑眸中闪着危险莫测的光芒,看入疏真眼中,心中不由一颤,升起警兆——
只听朱闻低笑道:“你之所以不愿去赴宴,是怕这天姿国色被谁看到?”
他语带调侃,似乎一派轻松,疏真心中凛然一惊——平日里只见他率性诙谐的一面,但今日看来,却有着洞察人心的压迫力。
她不动声色笑道:“君侯你说笑了,我这般蒲柳之姿……”
话没说完,只觉腕间一紧,长发飞扬间,朱闻已将她带入怀中。
男子气息更重,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吹拂——
“说实话吧,你有所避忌,到底是怕见到什么人?!”
声音低不可及,却带着威仪自成的凛然压迫,排山倒海而来。
还是太过小看你了啊……朱闻。
疏真心中忖道,仍是丝毫不为所动,“君侯你这是何意?”
朱闻静静凝视着她,那目光似乎要让人无所遁形,“说起来,本君一直没问过你的身份。”
他停了一停,“我一直没问,你也一直没说……如今到了这王宫之中,你难道遇见了什么故人?”
这一句句直截了当问来,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是层层逼问,让人无法搪塞。
疏真叹了一声,“君侯,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她不等朱稳回答,望定了他的眼,徐徐道:“我自出生以来,从未踏上过燮国的土地。”
这一句轻描淡写,却偏偏无比郑重诚挚,朱闻一时默然,却听疏真又道:“至于我的来历,实在是天涯畸零,不忍多言,您若是想听,便等这夜宴之后再慢慢说来吧。”
朱闻静静听了,面色略微缓和下来,他正欲再说,却听外间有女子轻笑,正朝着这边而来——但见金乌略微西斜,是该先行去承德殿中请安才是。
他略一整理身上袍服,便欲向外而去,却终究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你一个人也要按时用膳才是。”
***
疏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黛眉却越发深蹙,正在沉思之间,却听窗棂处有人轻扣几声,十分诡异。
“既然来了,又何必多礼。”
她丝毫不见惊诧,气定神闲道。
只听支呀一声,窗纱因声而起,有人从外一跃而入,笑道:“我倒不是多礼,是怕里面你侬我侬,撞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哼!你在这王宫里潜伏几月,活色生香的场面不知偷窥了多少,到现在终于修炼有成,知道非礼勿听了么?!”
疏真讥诮说道,随即冷冷一笑,抬眼望向那人,“你还有脸来见我吗?”
那人年纪不大,着低等侍卫服饰,面目可说是平凡无奇,只那一双眼睛,瞬间透出带笑神光——
“燮王朱炎并非等闲之辈,我一击未中要害,只能先行脱身——更何况,你先前只是让我杀了他,可没限定日期啊!这几个月间,我换了新身份重新潜伏,正是在等待时机。”
那人说到此处,笑声越发低沉诡异,“说起来,你让我刺杀燮王,他倒是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可是你自己……”
他有些轻佻地拖长了声音,笑声中带些恶意,啧啧有声道:“真是没想到啊,短短几月,你这位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居然落到这等境地!”
疏真默然无语,那人却越发乐不可支,“小师妹啊小师妹,你机关算尽,却终究输得这般凄惨——怎么样,需要师兄我帮忙吗?”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疏真冷冷一笑,眼中金芒一盛,在夕阳落日下,显得越发绝美冷艳——
“我给你的任务是刺杀燮王朱炎,你既然没有做到,那么就此作罢——此事既然不成,你就仍欠我一个要求……二师兄。”(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燮王
“一别数月,师妹你之气势,竟不减半分,真真让人叹服——是方才这位少年王侯救了你吗?”
那人轻声一笑,不待她回答,又道:“你也真是厉害,即使面蒙刺黥,仍能轻而易举地让人神魂颠倒——这般倾绝之貌,大师兄也真舍得动刑……“
“住口。”
“怎么?提起他来,仍是让你心痛不已……呵呵,小师妹啊,我们这位萧策师兄,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一旦发觉这多年来被你所骗,为了一振朝纲,匡护社稷,可是不会对你有半分怜香惜玉的。”
“叶秋,再提这个名字,休怪我无情。”
疏真的声音越发低沉,眼神一片清朦,仿佛在竭力忍耐什么。
“哦……武功尽失的你,又能对我如何?”
叶秋的笑容越发加深,“你现在已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宁长公主了。所谓天子一怒,血流飘杵,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可如今你两样皆失,又有何能为?!”
下一瞬,疏真望定了他,幽然一笑——
一蓬银光飞射而来,无声无息掠过他的脸庞,一抹血痕随之而生,叶秋只觉酥麻后一阵刺痛,他伸手抹去那一滴血,目光中隐现骇然。
“我现在气力全无,一招一式全无威力……但若方才那针射的是你脑后风池穴,你现在也该去黄泉报到了。”
疏真强提内力,却只觉胸腑之间一阵剧痛,她强忍住全身冷汗,却只是不轻不重的咳嗽两声,低低道:“你若再挑战我的耐性,居延驿那些士兵就是榜样。”
叶秋闻言,眼中闪过激越光芒,笑道:“那些人果然是你杀的……天朝那边传来消息,都道是雪崩之灾,原来却是你的杰作。”
他又是一阵啧啧称奇,“真是想不到啊,小师妹你这一双纤纤玉手,竟是如此狠辣——我们师傅那老鬼,当年还说我杀孽太重,将我逐出师门。他那一双昏花老眼怎么就没发觉,你这位金枝玉叶的高徒,竟是比我杀孽更重呢!”
他眼中流转无尽讥讽,哈哈大笑后,又转为邪魅低笑,“话说回来,我还欠你一个要求呢——如今你已不再是天朝长公主,燮王的死活自然也与你无关了。那么,你如今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疏真冷哼一声,悠然道:“二师兄你不用太过着急,当年我私自放你逃离,你便欠了我三个人情——这最后一个愿望,我当然不能浪费,须得好好斟酌。”
她冷眼看着叶秋那有些惊愕难看的神情,低声笑道:“怎么,急着还了我的人情,就此恢复自由之身么?”
叶秋咳了一声,仿佛有些不自在,又好似难以启齿,踌躇几瞬,终于说了出来,“我如今的身份是新进太医,在宫中混了几月,治了几例女眷的杂病,居然被那帮嫔妃缠上了,各个要我开什么保胎固宠的药……”
疏真听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笑得连连咳嗽,“你也有今天!”
她看着眼前这出名桀骜的二师兄这般沮丧尴尬,心中顿觉快意,面上总算有些欢愉之色,叶秋看在眼里,不禁面色转缓,唏嘘道:“你也真是不走运,那么些年都瞒过来了,居然被石秀这条狐狸戳穿——你当初就该让我去他那里斩草除根,而不是远赴此地来杀燮王。”
“我的事你不用多管。”
疏真听到这些,心下一颤,面色又转为冰雪般的孤寒,一口截断,冷冷道:“你也该回去了——外臣在宫里混得太晚,总归惹人口舌。”
“既然你下了逐客令,我这就告辞了。”
叶秋嬉笑着,踏窗而去,临走的一句,却是让疏真心头一震——
“你方才之所以推辞不去赴宴,是怕撞见燮王朱炎吧……他可是见过你在玉座珠帘后的真面目的。”
****
华灯初上,王殿夜宴却正是酒酣人笑之时。
朱闻百无聊赖地看着阶下舞姬霓裳,种种翩然美态,却丝毫不曾映入他的眼中。
“二弟,眼前美人如玉,你倒是看中了哪一个?”
粗犷而不怀好意的笑声在左首响起,出言之人身着七爪白蟒吞日王服,身形魁梧,也说得上相貌堂堂,只是那眉宇间的一丝阴鹜破了这大好长相。
此人正是世子朱棠,如今朝野物议的中心。
只见他仿佛多饮了几杯,面上也隐约见了红光,那种失宠禁足的沮丧神气,几乎要隐没不见了。
他嬉笑着向朱闻举杯,刻意提高声量道:“听说二弟你对女子的鉴赏眼光很是特别,什么样的都不中意,倒是把满面刺青的女囚弄上了手,还要封她为昭训……”
他嘿然笑了几声,仿佛沉醉,却刻意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向此事上头。
一旁的世子妃云氏也推波助澜,娇声笑道:“怎么不把这位美人儿也带来赴宴,二弟,你这般怜香惜玉,把人藏在深闺,却连父王也不禀告一声,也实在有些孟浪了。”
她美眸瞥了一眼微微皱眉的瑗夫人和燕姬,声音更是柔和,“可怜这两位妹妹,跟着你这么些年,有了新人就把她们抛过一边……”
瑗夫人和燕姬虽知她是在挑拨生事,却也禁不住心中委屈,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朱闻看这这位王嫂故作贤良的表演,想起传闻中她划花世子宠妾面容的狠毒作为,几乎要冷笑出声,话说到此处,他干脆站起身来,向最上首禀道:“父王……”
“吾儿,何事?”
燮王朱炎根本没有注意这一边的言语锋芒,他仿佛有些心神恍惚,径直想着什么心事,直到朱闻呼唤,这才略微回过神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金枝
燮王朱炎着玄赤龙纹龙袍,端坐于正中央至高之处。他虽四十有余,发间却不见一丝苍色。他面容略见瘦削,却越发显得沉静清癯,远远看来颇为儒雅,并不如传说中那般狰狞可怖。
他手中执了金盏,正从沉思中醒觉,只一瞬,那黑眸一凝,便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仪自现。
朱闻凝视着自己的生身之父,亦是这燮国之君,心中五味陈杂,却是一闪即逝,“父王,儿臣今日有一事禀告。”
不等燮王回答,他径直道:“父王先前体有微恙,儿臣并不敢惊扰,今日既然兄长提起,便一并说了吧——儿臣身边有一女随侍,乃是我新封之昭训。她虽然出身微贱,面目有瑕,但我既给了金册诰命,她便已然是我王家的人了。”
他这般淡淡说来,众人听入耳中,却心下都是一震——这般与其说是禀报,还不如说是先斩后奏。二王子朱闻的胆子,实在大得惊人!
燮王朱炎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一笑道:“寡人知道了,此事就依你所奏吧!”
他停了一停,又道:“你也该有所节制了——你在女色上头,名声可不好听哪!”
在众人别有意味的窃笑中,朱闻丝毫不见局促,冷然一笑,环视全场,一瞥之下,竟无人再敢取笑,他这才道:“是真名士自风liu,好色是男儿大丈夫常有的一宗毛病,比起那些被河东狮拎着耳朵从床上拽起的,儿臣觉得这种名声也没什么不好。”
此时宴上一片哗然,众人笑声如浪,一阵阵哄了起来,世子夫妻却面色极为难看,只得咬牙强忍住内心怒焰——这说的正是他们夫妻,据说世子得了新宠,三日未进正妃云氏的房门,云氏于是率了仆妇侍女,打进新宠殿中,将世子朱棠揪了耳朵从床上拖起。
朱棠虽然暴虐,但世子妃出身第一勋贵家族,他若要登位,少不得岳家扶持,是以云氏虽然奇妒成性,世子也只得让她三分,这虽是人所默知的事实,却从无人敢明言,如今朱闻这一比,众人终于轰笑出声——反正也没有指名道姓,世子也不能如何计较。
世子夫妻气得浑身颤抖,云氏柳眉一扬,正要反唇相讥,世子眼尖,见燮王微微皱眉,于是急忙踩了云氏一脚,示意她闭口。
燮王听着这底下一片私语窃笑,心中越发厌烦,只觉得肋下二指处又开始隐隐作疼。他不自觉地伸手抚去,想起那日刺客凌厉的刀光,眉头川字纹重又皱起。
他从高处俯视着众人,看着他们眼中各色目光,无声的叹息在心头响起——世人皆以为他是诈死观察妻儿们的反映,却有谁能料到,数月前的刺客突袭,确实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病隐患。
真是有些老了啊……那刀光虽快,换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却是可以避过的。
朱炎心下如此感叹,却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密报,那粗糙的纸面,让他重拾起方才被打断的思绪——
朝廷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何种变故……
百余官员被大肆清洗,重则族诛,轻则流放,由京城传出的消息,诏令乃是出自长公主宫中。
但是被剪除的,却大都是神宁长公主的亲信——谁会自毁羽翼呢?这其中必有蹊跷!
神宁长公主……
朱炎想到此处,便觉心神微微荡漾,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了那道倩影——
那冰冷高华、睥睨天下的微笑,那让自己忌惮怀恨,却又魂牵梦萦的面庞,那个十年前初见,就难以忘却的女子。
初见时,她年方十六,风鬟雾鬓的狼狈,也也无法消磨她半点的绝世风华。一滴露珠从叶间滚落在她额心,她信手拂去,深衣广袖翩然之间,将旭日的光芒都几乎要遮没。她抬眼,气定神闲地微笑着,对他说道:“燮王远道而来勤王护驾,真是辛苦了……”
她的身边簇拥着的,皆是毫无战力的老弱妇孺,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燮王眯眼,想起自己那刻意试探的一句,“臣此番前来,若怀有不轨之心,殿下又当如何?”
“那么,我就要恭喜燮国世子顺利继位了……”
冷然而微带调侃的轻笑,清雅之中更见不动声色的威胁,但见她手中柳条一挥,嗤然轻声后,直指自己眉心处一寸,剑气入肤,戛然而止,凛然生寒。
……
“王上……王上?”
燮王想得正出神,却仿佛觉得眼前有人在殷殷呼唤,终于回过神来,却发现身畔右侧的萧淑容一脸关切,正在娇声低喊。
“王上,您是怎么了,是累着了吗?”
一双纤纤玉手伸出,温柔似水,试图抚平他眉间的疲惫涩意,燮王一边感受着肌肤相触的滑腻,一边却凝视着她的眉目,尤其是,那极为神思的两道弯眉——
“王上您到底是怎么了?!”
萧淑容见他又开始望着自己出神,神情变幻不定,心下一急,连声调都大了几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咋咋呼呼的做什么,萧淑容你实在太过失礼!”
左侧的王后一声冷哼,终于也开口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诸子
王后身着紫罗宫装,雪色暗纹在灯烛下熠熠而现,她头顶凤冠颇为别致,凤凰高鸣之间,竟是双翅高翔,其间缀以珠玉流苏,雍华之外,更见威仪。
她也已年近四十,虽然仍是冷艳动人,眼角却已显出略微细纹,比起一旁雪肌玉肤,正是绮年的萧淑容来,却是不免逊色几分。但那一双凤眸之中的冷光,却是越见凌厉。
萧淑容受她这一叱,眼圈微微泛红,“臣妾只是见王上好似有些倦意,一时担心,这才有些失态……”
她语带娇怯,越发显得弱不惊风,有意无意地向燮王身畔依偎,仿佛无限依恋。
朱炎顺手揽了她,凝视着那怯生生的婆娑泪眼,心下却是暗叹:若是这般依恋之人是她该多好……
但随即,他又暗笑自己痴傻——那个人,高绝有如琼台之花,无论面临如何棘境,皆是沉稳淡定,又怎会有这等梨花带雨之态?!
萧淑容和她,虽然眉宇间有些相似,但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啊……
朱炎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却是执了萧淑容的纤纤玉手,温言道:“寡人无碍,你不必担心。”
萧淑容乍惊又喜,不顾一旁王后勃然冷笑,声音越见柔媚,“您大概是操劳过度——诺大个燮国,却没几个可靠可用之才为您分忧,这才害得您事必躬亲。”
有意无意的,她在那“可靠可用”四字上略微加重声调,下首的世子面色大变,恨得几近面目扭曲,偷瞥了燮王面色,终究不敢开口。
仿佛感受到上首凝重古怪的气氛,各席劝酒谈笑也逐渐低了下来,有人交换了些眼色,心下都是雪亮——燮王徉装病重垂危,来观视身边诸人的动静,如今的结果却是让他大失所望:世子急不可奈的妄索军权,王后也多有鬼祟,好些臣子也卷涉其中,如今燮王心中能信任倚重的,也只寥寥数人而已——萧淑容这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无视四周各异的目光,萧淑容抿唇一笑,鬓间步摇闪烁冷光,声音虽柔,却是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王上如此辛劳,臣妾一介女流,也不能帮您做什么,只能尽力为您照顾好闵儿,让他成为我燮国栋梁之才。”
她侧过身,款款含笑轻唤道:“闵儿,且上前来,为你父王背一首诗赋,聊以消酒。”
应声而起的,是一个锦衣男童。燮王第四子朱闵不过冲龄,生地粉雕玉琢一般可喜,他大眼伶俐,也不畏惧朱炎的威势,上前叩首后,略一思索,便以清晰声调一字一顿地背了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背的乃是一首《短歌行》,虽有悲意,却更多慷慨高远之意,朱闵吐字清晰,缓缓诵来毫不为难。
燮王朱炎先还漫不经心的听,待听到“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时,双眼蓦然睁开,突兀问道:“你虽能背诵,可知这最后两句是何意?”
朱闵忽闪着灵动大眼,答道:“孩儿略懂一二——这是说的周公惟恐失去天下贤人,洗一次头时,曾多回握着尚未梳理的头发;吃一顿饭时,亦数次吐出口中食物,迫不及待的去接待贤士。”
他缓了一缓,又道:“诗中之意,是说位尊之人要像周公吐哺那样诚待天下贤士,这样天下贤士才能诚心与我协力同心,共举大业。”
朱炎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神色之间越见和蔼,却并不愿轻易夸奖稚子,让他生出骄矜之心,于是微微颔首道:“你领会得还算得当。”
于是赐下笔墨纸砚等物,虽看似不起眼,近前一观,竟是先王所遗,库中珍藏,众人心下都是咯噔一声。
燮王微微侧身,对着萧淑容赞道:“你把闵儿教得不错。”
“王上谬赞,倒是让臣妾惶恐,不敢领受——闵儿自束发受教以来,多蒙诸位先生的教诲,这才有了些长进,臣妾一阶女流,哪能教他什么?”
萧淑容笑靥如花,一番话说得知礼通达,使得负责教习的几位太傅侍读都面带感激。
王后在一旁冷眼相看,到此再也忍耐不住,轻咳一声示意,下首的三王子朱瑞却仍是懵懂不觉,直到他的正妃颜氏轻踩示意,这才慌忙起身,踌躇片刻,这才看懂了王后之意。
他振衣而出,向燮王叩拜后,有些迟疑地开口道:“父王身体虽然好转,却仍不可大意,孩儿日前抄了些养气益血的古方,今日呈上,供您一阅,也许会有些用处也未料可知。”
朱炎看着这王后所出的三子,目带柔和之外,也有些复杂的遗憾。
此子虽是王后亲生,性情却与她大相径庭,素来喜欢埋首典籍之中,文雅内蕴,实在也很难让人厌恶——只是他虽然个性诚厚,却终非承继王位的大才。
世子素来暴虐昏聩,不得他之欢心,王后素日里推波助澜,就是想让亲子继位,可朱瑞于此事却不甚上心,是以朱炎虽对王后有所忌惮,对这个喜欢读书的三子,却也颇多关怀。
王后在一旁笑得雍容,“王上,这也是他一番心意,这孩子素来老实忠厚,因担忧你的身体,在家中苦寻药典,通读之下,又去找太医切磋方子,待一切妥当后,这才呈上给你。”(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朝局
燮王点头赞许,笑道:“瑞儿你孝心可嘉,此番倒是多费心了。”
众目睽睽之下,朱瑞从未被父王如此褒奖,手足无措之下,面庞微微涨红,“这是儿臣应为之事……”
除此之外,却是再想不出什么言辞了,王后在一旁看了,不免微微皱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再瞥一眼一旁伶牙俐齿的朱闵,顿时眼中冷光一厉。
朱闻停杯在手,静静看着这一场诡谲微妙的好戏,心中却是洞若观火:世子之位危如累卵,王后和萧淑容却各怀心思,一心想让亲子继位,接下来这番龙争虎斗,却是要将这王城闹得天翻地覆了。
念及“亲子”二字,他心中一痛,手中劲道不知不觉加重,杯中琼浆溅出却也浑然不觉,直到燮王朱炎唤他上前,这才醒觉起身。
“闻儿,你的弟弟们都如此孝顺——你身为兄长,欲给为父什么惊喜呢?”
燮王朱炎望着这从小倔强冷傲的次子,笑容不由加深,眼中亦浮上高深莫测之色,“你在北疆镇守,让北狄蛮夷闻风丧胆,几番奇胜之后,竟是连朝廷也听说了,去年觐见之时,长公主殿下也曾问起你呢!”
这样的突如其来的褒奖,让所有人听得目眩神迷——燮国一向以武勇为傲,却不免被朝廷和其他诸侯讥为粗鄙武夫,朱闻在北疆多年,经营得有声有色,他们都颇有耳闻,却没曾想,居然惊动了那位代天子摄政的长公主殿下!
燮王朱炎似乎对周围艳羡嫉恨的目光浑然不觉,继续道:“神宁长公主详细问了你几次出战的情况,对你颇多赞许,连清远侯萧策都夸你骁勇多智,乃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呢!”
这几句一出,众人大都倒抽一口冷气。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这两个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传奇人物,居然对朱闻有如此评价,再加上燮王此时满面笑容,众人又联想起先前,将睦元殿赐予这位二王子的传闻,面面相觑之下,眼神都变得诡谲炽热起来。
朱闻冷眼扫视,心下冷笑,对自己这位父王,可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轻巧的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置于王位之争的焦点上,真真是老谋深算!
他心神电转,口中却若无其事的笑道:“儿臣惭愧,实在当不起这等谬赞——据儿臣所想,长公主殿下和清远侯这番赞誉,大约是冲了父亲王您的面子——我燮国乃是朝廷擎柱,诸侯之首,父王更是他们父执辈,他们当了父王的面,讨您一个心情欢畅,也是人之常情。”
他如此说来,虽然显得直率粗豪,却也道出了人之常情,又不露痕迹地捧了燮王,更是彻底解脱了自己。众人听了,倒是面色缓和不少,均在心中暗忖:二王子才多大年龄,就当得起这般盛誉,定然是朝廷为了讨好王上,这才如今褒奖。
燮王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原先冷傲寡言,不屑辩白的次子,竟也炼就如此口才心机!只听朱闻缓缓道:“父王方才问儿臣,要给您何等惊喜……其实儿臣比起两位弟弟来真是惭愧——我也不懂什么学问,倒是这次跟那颜部那个老匹夫交手,倒是缴获不少名贵雪貂皮,正好为父王做了件褥垫,您批奏折时也好靠着,好歹不会腰腿酸疼。”
他如此说来,神情越发显得直率诚挚,这般做派,倒是让大多数人心中闪过“此人一介莽夫,不足为惧”的念头。
朱炎咳了一声,笑道:“这也是你的孝心所在,父王就收下了,若是用着好,今后就再进些吧!”
于是众人察颜观色,一起举杯为燮王上寿,杯盘交错之间,看似和睦的气氛,将所有诡谲心思掩藏。
燮王朱炎连饮三杯,面上也有了血色,他随即笑道:“诸位卿家随意……”
随即起身欲离,临行却是唤走了朱闻,两人一前一后从侧帷离开,映在有心人眼中,越发引起猜忌嫉恨。
夜风清冷,吹得庭中花香清雅熏染而入,脉脉于侧殿之中,倒是将方才的酒气压了下去,使人的头脑也为之一清。
燮王朱炎又咳了一声,不由紧了紧身上厚缎,开口道:“听说你前一阵险些遇刺?”
朱闻毫不意外——加中那几个姬妾若没有将此事上报,那才奇了,他不假思索道:“只是几个蟊贼,没有伤到我分毫。”
“你认为……是谁所为?”
朱炎的声音有些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杀伐,朱闻并无沉吟,再次道:“我已经拷问过那颜族长了,是寿山侯石秀派来的人——朝廷大概看我并不顺眼,所以急着要我的性命。”
“我儿不可妄言。”
朱炎一口将他的话截断,他又咳了一声,才道:“其实朝廷最近的动向,也着实有些诡异。”
他仿佛是在对儿子解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天子年幼,政务一向是由长公主代摄,而军务则由清远侯总领,他们两人明里暗里已是一对,珠联璧合之下,一直压制着寿山侯石秀所代表的勋贵世族派。”
“可这几月间,局势急转直下,竟有些让人看不懂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身世
燮王朱炎微微沉吟道:“京城里大肆剪除的,乃是长公主的亲信,而石秀在一日之间,居然蒙她召见数次,两人密探竟日,这几日更有旨意昭告天下,要晋升石秀为寿山公——最奇怪的是,清远侯居然并无异议。”
他仿佛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想当年,八府之乱时,石秀前来勤王,萧策曾当面斥他‘首鼠两端’,这两人的梁子结得颇深,他又怎会坐视此事呢?”
朱闻默然无语,只是静静听着,朱炎瞥了他一眼,“石秀其人奸诈阴狠,他不知为何对你动了杀机——大概是你这几年声名在外,他心中有所嫉恨。”
朱闻微微挑眉,却终究没说什么,他和朱炎同样清楚,石秀身为朝中勋贵文臣,与自己这个诸侯之子可说是全无交涉,更谈不上什么相妒——石秀之所以痛下杀手,只怕……与燮国的王位之争脱不了干系!
朱炎见他不语,也不以为甚,他轻咳月声,声音仿佛从虚无处传来,映着不远处的热闹宫乐,越发显得孤寂萧索,“不说这些了……一别数年,我儿可怨怪为父吗?”
朱闻的长发在夜风中缓缓飘起,那浓黑几近苍蓝的光泽,在灯下越发显得妖异,他抬起头,双目闪光,毫不介意地笑道:“父王这是说哪里话来——儿臣在王城文不成武不就,到了北疆历练,这才有所小成——玉不啄不成器,父王的一片苦心,儿臣已然能够体会!”
朱炎眼中波光一闪,晶莹不可逼视,随即便隐没不见,他含笑道:“我儿真是长大成人了。”
父子君臣对视一眼,齐齐畅快而笑,一切仿佛光风霁月,毫无芥蒂。
朱闻躬身一礼,目送朱炎离去,这才迈步而出。
月过中天,光亮中带些迷蒙的涩然,照得廊下花木幽静,脉脉清香之中,却是一道由众人簇拥的身影,突兀而现,珠冠的璀璨光华,在眼前显得无比刺眼——
“王后……”
朱闻垂目,躬身,一切举动皆是完美无瑕,唯一怪异的,却是他并没有口称“母后”。
珠玉晃动的清脆声在寂夜中越发响亮,一阵香风拂过身边,在侍女簇拥下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却是吝于回应一声。
无声的凝重中,他没有直起身,只觉得身畔那若有若无的冰冷目光,仍在自己周身盘旋。
王后朝侧殿望了一眼,随即款款远去——她大概是来找燮王的,正殿方向有人在眺望等待,看那身形是朱瑞。
“母后且快些,我在等您呢!”
“你这孩子……”
王后含笑好似高声说了句什么,一行人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朱闻站在台阶上,默然无声。月光拂了他一身,仿佛是被霜华染就。
****
夜已深,前殿的欢歌笑语已然逐渐淡消,疏真倚坐窗前,凉风扑面之下,却无半点睡意。
仿佛与她心有灵犀,房门被轻轻推开,毫无声息,却是利落坚定。
朱闻一身酒意,眉目间却是冷静无波,黑眸在昏暗中熠熠发光。
“你回来了……”
疏真缓缓回头,手中却并不见她从不离身的绣针,纤指之间滚动着的,乃是一只小小宫灯。
宫灯甚小,纱绢之外贴了米珠,两边圆滚滚兔子耳朵竖起,煞是可爱,只是颜色淡褪,不复光鲜。
朱闻静静看着她,“不过是一盏灯,你若是喜欢,只管问掌事女官要,何苦拿这过完节即将丢弃的?”
疏真微微一笑,冷风吹起她的裙角,纷飞宛如天边云絮,她低下头,轻声道:“这灯也怪可怜的,过完了节,人们冲着它许完愿,就将它抛置脑后了……”
这一瞬,朱闻不知是为什么,只觉得她声音中带着一种难言的惆怅黯然,将窗外的月光都染就凄凉。
“你若是喜欢,今后每一年用过的灯,都给你挂在檐下,让你看个够。”
仿佛被这阵黯然勾起了魂魄,他鬼使神差地如此说道。
今后……?
疏真几乎失笑,这般说辞,倒好似彼此之间,有长长久久,热热闹闹的岁月可待……
可人与人之间,本就是萍水相逢,不过一程一时,又哪来的什么“今后”呢?
她眯起眼,想起昔日在京城时那些笑谑戏语,几乎要大笑出声,却终于忍住了,只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朱闻,先发制人的问道:“瞧你气色不好——是遇见了什么人?”
朱闻默然,只是走近她身畔,接过那盏宫灯把玩,良久,才道:“我遇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是数年来的第一遭。”
他迎着她诧异的目光,微笑道:“我没跟你说过吗——其实我也是王后亲生的,只是被抱给侧妃郑氏抚养,这才变成了庶子。”(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寤生
疏真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她也算深谙这些宫闱秘闻的了,向来只有正室夺了姬妾的孩子,在自己膝下抚养也算是屡见不鲜了,可却是从未见过这等怪异情状——王后居然将自己的长子扔给别人抚养?!
朱闻的笑容不减,挺拔身形在月下看来,带了些许萧索,“我的母后……”
他沉吟着,终于吐出这沉如千钧的两字,继续道:“她并非是我父王的原配——先头王后死的早,只生了我这位世子大哥便撒手人寰,我母后入宫之后,一两年都不见有身,于是便焦急起来。”
“好不容易怀了我,本该是件喜庆之事,可十月怀胎,婴儿呱呱落地之时,却出了意外。”
晓月玲珑,凉风飒飒而来,掠起他耳畔零落的鬓发,他的声音淡漠,在静夜中听来,却有一种摄人的寒意。
“我出生之时,母后疼痛呻吟了一日一夜,却没有丝毫动静,直到她因痉挛而几近脱力,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不是婴孩的头,却是一只突兀而出的脚!”
疏真听到此处,不禁微微皱眉,“胎儿位置相反,脚下头上,此乃寤生(注),对母体而言,确实是凶险万分——可妇人生子,本就是一道鬼门关,王后因此对你生怨,未免太过偏执。
朱闻自嘲一笑,声音温温凉凉,眉梢却是越发冷凝,“可那一只脚……却是乌黑如漆的!”
疏真心中一惊,只听朱闻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笑意,几近轻颤,“当时所有人惊叫一声,连稳婆都吓得几乎晕厥过去,有人叫出了声,说生了个怪物。”
“王后本来就已脱力,受不了这刺激,当场出了血崩——这一来,我倒是顺利落了地,她却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数月,这才险险救了回来。”
疏真对着他上下打量,怎么也看不出有哪里异常,朱闻唇边的笑容转为苦涩,“到人们想起我来的时候,我身上的颜色居然慢慢淡下下来,到我会走路的时候,黑色已然全数消褪。”
“不过……没等我学会走路,母后就将我‘赐’给了侧妃郑氏,她根本连我的面也不愿见,就怕想起那生死一刻的梦魇。”
至此,疏真终于明了了这对母子之间的纠葛,她沉默半晌,却也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这世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人心之难测,纠缠复杂的阴霾憾恨,又怎会是三言两语所能开释?!
她静静望着窗前临风而立的朱闻,但见后者取下繁重额冠,却是回头朝着自己突兀一笑——
下一瞬,她心中生出警兆,却听朱闻一声轻笑,“我已经把自己的身世由来都说给你听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该轮到你了。”
疏真早有准备,气定神闲正欲开口,却只觉朱闻目光犀利灼热,正紧紧盯视着自己——
“开口之前,你还是先斟酌一下,究竟怎么把谎话编圆。”
额冠落地的声音清脆可闻,珠玉飞溅之下,朱闻慢慢走近,每一步都越发逼近,在她身前投下巨大阴影。
“我知道你聪颖多智,世人难及,也不缺乏好口才,要想编个无懈可击的谎言,对你来说真是易如反掌。”
朱闻站在她身前,目光逐渐转为柔和,却仍不失清锐,“与其彼此愚弄,我不如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说完,他不待疏真回答,转身拂袖而去。他的身后,晓月的晕光簇着裹成毛茸茸的一团,又静静洒满了一地白霜。
****
睦元殿的日子宛如流水一般,平淡易逝,不知不觉间,便是七八日过去了,众人也在这个陌生之地安顿下来。
顺贤老夫人仍旧去念佛吃斋,偶尔也去内宫深处找几个老姐妹闲聊,也去她原先的主子郑氏那里拜望过一次,疏真冷眼看着,两边回赠的礼数和往来,却似极为生疏客套,于是心下有数,这位老夫人,大概不是郑氏的人,而是……
她如此想着,不由地望了望正东方向——那是王后的寝殿所在。
一旁的燕姬见她有些出神,不由地从座中探出头来,欲要一观她手中绣绷上新奇花样,却又拉不下脸,不由的有些僵硬。
瑗夫人在上首看得真切,却是轻声娇笑道:“妹妹真是喜欢这些绣样,何不去内宫针线上人那里看个真切,这里的绣娘们可是各个身怀绝艺,一点也不会比真妹妹逊色呢!”
燕姬却不领情——她只觉得这话仿佛是在讥笑自己眼皮太浅,于是回眸嗔道:“姐姐是宫里的老人了,当然对这些了如指掌。”
疏真听到这两人又有些言语不对,只觉得一阵头疼,心中暗暗埋怨朱闻,不该让自己与她们经常来往,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她们乐在其中,自己就要憋闷成郁了。
不过也难怪这两人无所事事……如今她们新来乍到,暗地里的主子想必暂时也没什么指令,只是再过几日,不免又要兴风作浪。
她正如此想着,却听珠帘轻动,廊下鹦鹉啼舌,有侍女匆匆来报,“世子妃和三王妃前来探望。
注:寤生乃是脚先头后的出生,这对现代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对古人来说却几乎是母亲的死劫,参见《郑伯克段于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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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夺位
众女不免一惊,燕姬和瑗夫人面面相觑,各自露了个古怪眼色,却是几乎齐声道:“怎可如此怠慢贵人……”
她们急急起身,欲要去正门外迎侯,却见有两位侍女倩装娉婷,由管事引了一路而来,到得帘前,微一裣衽,其中一人道:“世子妃遣我前来拜见三位夫人——世子妃道:今日*正好,素闻睦元殿外苑繁花似锦,不如在此间赏花品茗,也是一件乐事。”
这番话虽然说得委婉,却是大有颐指气使的命令之意——到别人府上还随意指定会面场所,这位世子妃的飞扬跋扈,可见一斑。
瑗夫人心下不快,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露,一旁的燕姬哼了一声,居然也眼带敌意——疏真看在眼里,却是心中一动:她正是世子派来的细作,却居然对主人正妃如此不恭,这般真情流露,不似有假,其中内情实在耐人寻味。
一旁另一位抿了抿唇,却终究顾及礼数,没有开口,只是对着玉帘深深一礼,“我家王妃说,冒昧而来,实在搅扰,且容她当面赔罪吧……”
这一位明显守礼温文,显然是三王妃颜氏教导有方,瑗夫人微微一笑,命人抬来妆镜,几人对镜细理过云鬓,一旁侍女缓缓卷起玉帘,裙幅飘扬之间,几人这才缓缓步出。
到了苑中,但见亭中果然有人静候,仕女如穿花彩蝶一般来往络绎,两位丽人一派雍容,正端坐其中品茗。
见一行人到了,世子妃云氏抬眼瞥了一眼,略微点头示意,三王妃却起身微微一迎,“我们见苑中花美,就自作主张,做了一次恶客。”
她的笑容尤带着新婚的青涩妩媚,眼瞳中光泽盈盈,显然性格也颇开朗,与迟疑平庸的三王子朱瑞相比,却是整个人都鲜活润泽的。
瑗夫人笑盈盈上前施礼,“王妃这是哪里的话,你们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
一旁的燕姬却有意无意的凑趣,笑道:“我们才住进来不久,就算这里花再好景再美,也无暇多看,两位才算是这美景的知心人呢!”
世子妃闻言,横了她一眼,朱唇微启,懒洋洋笑道:“这话说得也是,你们在北疆那等蛮夷之地待得久了——那里冰天雪地的,莳花之道对汝等来说,也是空谈无用。”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一时众人又是尴尬又是恼火,一旁的颜氏连忙打圆场,“北疆虽然没有万紫千红,却也别具风味——银装素裹之下,满地琼玉……”
世子妃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三妹妹你大概是多读了那些诗书,整日里伤春悲秋起来——你若真爱那冰雪之境,倒不如……让父王在北疆另选一块地,给你家夫君做封邑。”
“云姐姐,你这是说哪里话来?!”
颜氏故作惊诧,笑道:“王上的旨意,哪里是我们可以妄自干涉的?至于封邑嘛……”
她细细瞧了一眼世子妃,轻声柔气道:“云姐姐你才该担心此事——你讨厌冰雪,若是到那里长居几十年,岂不是人间一件惨事?!”
世子妃闻言大怒,手中瓷碟都几乎甩了出去,“三妹妹你是在说笑么?
父王虽然春秋鼎盛,但世子仍是独一无二的国储,身份贵重——这世上哪有离开王城长居野外的世子?!”
下一瞬,她唇边掠过一道桀骜的冷笑,眼中几乎要透出利箭来——你们心心念念,就是欲夺这世子这位,如今这般红口白牙的诅咒,却也是徒劳无用!
“姐姐这话说得有些差了……我燮国祖宗兴盛之地便是在北疆,后来建国日久,这才有了如此国土,姐姐这么说,却是置前人于何地?”
颜氏好整以暇,如此回道,后者怒得面色嫣红,却是无言以对。
颜氏瞥了一眼在侧的三女,见她们正听得入神,却也不愿在外人面前太过纠缠,咳了一声,终于把话题绕回了朱闻身上,“怎么不见二哥呢?”
“他今日被王上召唤,去了内殿。”
颜氏晶莹目中闪现一道阴霾,一旁的世子妃也冷笑不已,轻声道:“父王对闻侯,还真是偏宠呢!”
她说得咬牙切齿,任谁也能听出其中酸意,颜氏咳了一声,勉强笑道:“也难怪,二哥久驻边陲,到如今仍是正室空虚,父王多加关怀,也是情理之中——却不知正妃的人选,到底如何了?”
瑗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有些迟疑,却终究细声道:“王上还没有明确之意,我家君侯也不便多说。”
“哦?”
世子妃在一旁听了,却是略微松了口气——她昨日听说,燮王欲将自己的堂妹嫁予朱闻,顿时心急如焚,正逢颜氏也对此多有关注,素来不合的两人这才一拍即合,联袂来此探听消息。
世子妃出身云氏,云氏乃是燮国第一的武勋名门,在军中门声故旧甚多,若是燮王真有意改立朱闻,那么,将自己的堂妹赐婚予他,便是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了……
她如此想着,一旁的颜氏也是此念——世子眼见被燮王疏远嫌弃,王后与萧淑容正卯尽全力,要捧自己的儿子上位,凭空里杀出个朱闻来,怎不让人焦急欲狂?!(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煽风
两人不经意的交换了个眼色,颜氏终究不放心,旁敲侧击的笑问道:“那二哥心中也该有个章程才是——他是要什么样的美人儿?这王城里各家闺秀我都略知一二,说出来也好参详参详。”
她一眼瞥见一样的燕姬面露不豫之色,于是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其实这也是为你们好——当家主母要是雍容大度,能和睦持家,这一殿上下都安稳妥帖,若是不知深浅,迎了位性子乖谬的,岂不是大家都天天受罪?”
两人一听这话,也觉在理,瑗夫人却是最早想开的,闻言大有知己之念,也笑着答道:“二王妃真真说的在理,其实妾身们也盼着君侯早日迎回新王妃,这上下安晏也算是好事一桩。”
世子妃眼前一亮,却是一反常态的和颜悦色,她也插话道:“家和万事兴,这话真真不假——近来我也想开了,我家世子若是再要纳侧收房,我也由他了,两夫妻总是吵着闹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眼中波光荡漾,苦笑道:“不过也难怪,有些个名门贵女,在娘家都被宠坏了,进得门来,连早纳的旧人也容不得——我娘家有个堂妹,名唤挽晴,居然对着叔父婶娘大吵大闹,说是将来只准许丈夫一心一意,不准娶小纳宠,房中不管有什么人,都得给她遣出去——你们看看,这孩子的心性高不高?!”
她的语调很是微妙,带着些惊诧希奇,却又有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淡淡羡慕,但总归来说,却是让这位挽晴小姐的闺名,牢牢记在了几人心中。
颜氏眼中一亮,顿时也明白了她的意图,但她此时却是与世子妃不谋而合,闻言又推波助澜道:“这位挽晴小姐也真有些过了,这世上的男儿,但凡生于富贵之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彼此都是女人,何必苦苦为难?”
她眼见两女听得连连点头,唇边带笑,又加了最后一句,“也不知哪家有幸娶她进门——不过,这家的侧室姬妾,可不免要受她排揎折腾了。”
燕姬的面上浮现些阴霾,瑗夫人也在沉吟不语,两位王妃见火候已到,于是不再多说,又说了些闲话家常,终于告辞而去,世子妃犹自握了两人的手,蹙眉关切道:“二王子的这桩婚事,你们还是多问多听的好,若是候选之女风评甚恶,岂不是一辈子不痛快?!”
颜氏冷眼看着她如此前倨后恭,暗笑她太过急切,未免失了形迹,她轻声一笑,却不似宫中女眷一般以扇掩面,而是以洁白手掌半遮了口,微微侧过头去。
下一瞬,她的眼角仿佛被雪光刺过,不由的心中一惊——一位陌生的素衣女子随在两女身后,却也正百无聊赖地看过来,两人目光一触,
不知怎的,竟似乎寒意沁入骨髓,让人无来由心下慌乱。
那女子似乎颇为低调守礼,随即垂目略退,仿佛不敢与她直视,颜氏却只觉得方才一瞬,她的目光让自己无所遁形,几乎看穿心底最深处。
她不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喃喃道:“天有些凉……”
瑗夫人连忙接过侍女手中的披帛,一边亲手为她披上,一边送她朝外而去,“王妃是穿得少了些,你也要顾及身体才是。”
颜氏一手挽了她,亲亲热热道:“妹妹你也真是贤惠温柔,王上当年将你赐给二哥,也真是挑对了人……”
她微微侧目,朝着后方那一抹素色微微示意,悄声问道:“恕我眼拙,这位是……?“
瑗夫人一瞥之下,唇边闪过一道苦笑,“这是我们君侯跟前第一得意的人!”
“是那位刚封的昭训?”
颜氏一听便知,这位就是那传闻中黥面丑陋的女俘,那天宴席之上的唇枪舌剑,可说是由她而起。她听出瑗夫人语气中的苦涩,笑着劝慰道:“男人都是一阵一阵的,任她怎么得意,难道还能越过你的位份去?!”
瑗夫人面色略见缓和,却仍是带些凄楚的叹了一声,“这一阵君侯只在她房中进进出出……”
“她真有如此专宠?!”
颜氏王妃不免有些惊奇,细细打量了几眼,隔了些距离,那青黑纹路仍隐约可见,不由抿嘴一笑,“也不知二哥瞧上她哪里了……”
随即,她心中一动,电光火石间却是有一道灵光闪过,她黛眉一蹙,咬了咬唇,随即作下了一个决定。
临出门上轿,她却行至世子妃轿前,笑道:“天色还早,云姐姐若是不弃,不如去我府里过了晚膳?”
世子妃有些愕然,正待拒绝,却听颜氏压低了嗓音,细声细气道:“云姐姐,你老是守着世子恩爱,也该出来散散心才对。”
云氏心下一酸,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世子本来就性情暴戾,如今等于被燮王变相禁足家中,遭此重厄,满心里焦躁没处发作,自己陪在他身边也是没日没夜的受气。
她心中一动,见颜氏神情诚恳,于是微微点头,故作雍容道:“我身为长嫂,也该去看看三弟才是。”
颜氏娇声笑道:“他啊,闷嘴葫芦一个……”
她一边说笑着,一边上了车轿,一行人迤俪而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点火
却说两妯娌一同用了晚膳,颜氏别有目的,在世子妃面前曲意逢迎,亲亲密密的说了好些话,不免将白日里的口角之仇揭过了大半,两人叙话到深夜,第二日进宫里请安,却不免有些晚了。
“我儿,你素来勤勉,今日姗姗来迟,又面带倦色,必定有什么缘故吧?”
王后执了她的手,笑着问道。
对着这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她心下是十分满意,并不在意她的迟来,实在是宽容慈和的异常,一旁的侍女也暗自纳罕。
颜氏连忙离座施礼谢罪,随即轻声道:“儿臣昨日请世子妃到府中小酌,一时忘情,歇得晚了些。”
“你请她做什么?”
王后眉头一皱,随即却见自己儿媳眼中别有含义的波光,随即吩咐道:“你们多下去。”
殿中只剩下两人,颜氏这才娓娓道来。
王后听完她所说的,面色阴晴不定,以手叩着扶榻,寂静深殿中,只声音越发清脆悚然。
“你和她倒是不谋而合,都不想让云家与朱闻结姻,不过朱闻的那几个姬妾,毕竟只是他枕边人,吹吹风可以,若要指着她们把此事搅了,却是太过天真了。”
“母后说得是……”
颜氏温婉点头受教,轻笑道:“臣妾们只在这深闺内院度日,不免往小处想了——不过闻侯那个侧夫人,却是王上亲赐的,我想,她必定有办法把这恶评传到王上耳中——事关王家子息绵长,王上又怎会为闻候选一个妒妇?”
“王上……”
王后的脸微微扭曲,优美唇角低低吐气道:“他正被萧淑容那个狐媚子迷的乐不思蜀,一时昏了头,也未料可知。”
颜氏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却是不便对尊长有所评涉,她口风一转,却是不动声色道:“内外命妇那边,不日也会有挽晴小姐的闲话出来——云姐姐也是,就算禀性有瑕,毕竟也是自己家堂妹,怎好把她的一些言行说得满世界都是?!”
王后不由转怒为喜,笑着瞥她一眼道:“你推到她头上的,可不止这一个黑锅吧?”
颜氏笑得温婉,如水莲花一般不胜娇羞,“我留她用膳,倒是跟她讲了在瑗夫人那听到的趣事——闻侯宠的那么一个人,居然是从京城贬出来的罪奴,身世来历都很可疑呢……”
她在京城二字上加重,双眼几乎笑成月牙。
王后了然一笑,“你想挑动世子对那女子出手,然后让朱闻与他直接对上?”
“儿臣只是在想,世子如今定是对住进睦元殿的闻侯又恨又惧,他只要以此女乃是朝廷奸细的罪名拿人,那便是冠冕堂皇的了——王上对朝廷可是防得很滴水不漏,这个罪名落到闻侯身上,对景儿发作起来,便是雷霆之怒。”
“若王上不信这种说法呢?”
颜氏微微一笑,“母后在考究儿臣呢——若是王上仍旧信赖闻侯,那么,世子无故拿捕兄弟的姬妾,闻侯不会与他甘休,王上也许也会趁这机会,将这根刺从心中彻底拔去呢!”
王后悠然一笑,抚了她的青葱嫩手道:“我有你这个好儿媳,省下多少心思——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颜氏也握紧了她的手,却是眸光微微闪动,咬唇道:“就是委屈了闻侯,他毕竟也是……”
“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孽障。”
王后面沉似水,眼中冷光漠然,不由分说截断道:“本宫就当没生过这一团血肉。”
她声音压低,在这寂静深殿中,一丝一缕仿佛云霾缠绕,让人心中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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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疏真正在与虹菱观赏手中绣品,却见燕姬身边的女官找了过去,与虹菱一阵叙话谈笑后,却是邀她一起去王城外的云林寺进香。
“云林寺?”
疏真微微沉吟,听说此寺香火鼎盛,庙中得道高僧又颇精禅法,倒是个正经清幽的所在。
“昭训您若是有意,不如也去那里进香散散心?那里的签很是灵验的。”
女官在一旁笑着回道。
疏真不置可否,一旁的虹菱却是偎了她的肩膀,轻声求恳道:“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疏真望着她小巧可爱的瓜子脸,目光转柔,有些溺爱地替她拢了头发,于是微微颔首。
车驾缓换出宫,虽然简朴,却也有两名护卫随行。
正是春日午后,杨柳青青,凉风惬意,一众人行至城门外林间,疏真却只觉得突兀停住,外间有人声上前大声争辩,随即就再无声息了。
她黛眉一皱,不顾周围侍女们的惊呼,随即挑帘而起——
鲜红的血液从护卫胸前喷出,一位玄蟒金袍服色的男子正满面暴戾的大笑,将剑从他胸前抽出!
日光照在他的血刃,那粘腻猩红之色,让他兴奋地舔了舔唇,仿佛沉溺之中。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甩下尸身,从从人身后大步走出,轻哼一声,随即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帘幕扯断,那道目光的主人,终于无所遁形——
车中一道白色身影静坐,乌发似檀,蜿蜒披垂于身侧,一旁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女,更显得她淡定雅静,举止高华。
世子满面皆是阴沉厉色,眼中光芒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伸出手,强硬地将那女子的下颌握住,使劲扳了回来——
“这就是我那二弟心爱的美人儿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遇劫
阴沉的声音宛如毒蛇吐信,在看清她面上的黥纹后,发出一阵大笑,“他还真是口味奇特,这种货色……”
他口中的不逊之言,却在与那女子对视后,瞬间停滞。
那般沉寂宛如幽潭的黑眸,瞳孔深处的一点,强烈光芒耀现,让人竟觉双目刺痛!
“放手。”
她仿佛对眼前之人熟视无睹,沉静端坐中央,身畔女子的惊叫和喘息声,只是一二点缀而已。
世子冷哼一声,强压下心头的战栗不安,口中继续笑道:“在本宫面前,最好不要给我玩什么欲拒还迎……”
言未竞,眼前银光一闪,电光火石间,久疏练武的身体却尚灵活,堪堪避过颈间要害,但听嗤的一声轻响,顿时右肩剧痛如裂,看时,竟是一道簪骨入肉,虽然只是三分,却是凌厉可怖!
疏真左手持簪停住,脑后长发蜿蜒飘落,另半边面目露出真容——竟让人只觉眼前艳光一盛,目眩不已。
她的神情一如往常,渺然出尘,不着凡尘云烟,“请你放手。”
世子既惊且怒,短暂的惊艳后,只觉得此女狠绝之姿,竟是生平仅见,众目睽睽下就此挂彩,他恼羞成怒之下,恨得整张脸都在抽搐,却偏偏那簪头正戳在伤口处,若再进几寸,整只手便要报废。
“好一个贱人……你果然是朝廷的奸细!”
他只觉伤口更痛,唇边丝丝抽着冷气,恨恨威胁道:“你居然敢伤我——知道本宫是谁吗?”
疏真望着他,叹息中几乎带了怜悯的意味了,“世子如此大张旗鼓,就是为了来宣告您的身份?”
“当然不是。本宫是来缉拿你这个奸细的!”
世子瞥了一眼周围,但见众从人将车驾团团围住,更觉得底气十足,他阴沉笑道:“赶紧束手就擒,否则本宫一声令下,你们这些人统统要被射成蜂窝!”
疏真耳边掠过弓弦调动的轻响,日光下,她眼角余光瞥见箭头的冷芒——这一场拦截,只怕是早就精心设计好的。
“世子……光天化日之下,你劫持我们睦元殿的车驾,想过如何收场么?”
“真是笑话!二弟帷幕不修,把奸细都带进了宫,本宫替父王分忧,本就是理所当然!”
世子笑得越发阴沉,周围弓箭上弦的声音一阵响动,林中气氛越发肃杀凝滞,侍女们的啜泣声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疏真手中簪子纹丝不动,心中却是懊恼憾恨——若是内力尚在,方才一击,便可扼住他的脖子,以此人性命要挟让路,又哪来这些枝节?!
此时箭在弦上,彼此逼命一刻,疏真心中夷然不惧,身后却传来虹菱的急促喘息声。
她们大概吓坏了吧……
疏真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凝神片刻,决然抬头道:“你让她们安然离开,我便放下利器——否则我收不住手,一刺之下,世子的手臂怕是保不住!”
“你……!”
世子朱棠气得浑身颤抖,感受到肩上刺痛,狰狞神情中,却不免带出些色厉内荏,“放她们回去通风报信?!本宫还没有这么傻!”
“那么,到你宫门前放人如何?”
疏真不由分说地截断道:“世子的东明殿,与睦元殿各在皇城外端一角,到了那里,木已沉舟,就算她们回转报信,也来之不及。”
世子转念一想,略觉有理,于是一声令下,众人簇拥着车驾,押送着朝东明殿而去。
车中两人仍维持僵持之态,世子也曾想过从簪下脱身,无奈疏真左手纹丝不动,一路颠簸之下,终于到了东明殿门的庭院中央。
“可以放人了。”
在簪子威逼之下,朱棠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众人应声之下,女眷和仅有的一名侍卫被驱赶着离开了,虹菱双目含泪,却是磨蹭着不肯离去。
“你先回去,我要在此地耽搁一会。”
疏真宛如闲庭信步,只要在外流连几个时辰,这等轻松口气,却是让世子越发大怒,“本宫的东明殿,岂容你来去自如?!”
目送众人离去,疏真别无挂碍,终于收起簪子,微微一笑,压根不愿再回他这等挑衅之言。
朱棠不再收制,却是如受伤猛虎一般跳了起来,咬牙道:“来人哪,将这贱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四周军士围逼而来,黑鸦鸦围了一圈。
疏真孑然一人站于中央,手中别无他物,只有那染了血的簪子,翡翠双蝶轻盈欲飞,她持在手中,不禁又仔细看了一眼。
风吹过她的衣袂,宛如莲华初绽,俏生生在一池淤泥中摇摆,四周众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伸手抓向她——
碧光乍现!
那人的身形突兀倒下,脑后一处慢慢涌出血来,带着腥味的血染红了满地新绿,所有人的心头都是咯噔一声,知道遇上的棘手的人物。
疏真慢慢俯下身,将地上尸身上的腰刀取下,泓然一弯刀刃,被树间落下的桃瓣落染,随即呼啸而出。
又一人倒地。
密密的围圈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拂动,众人忍不住想后退,却终究因世子气急摆坏的怒喝声而不敢多动。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前殿隐约有喧嚣声传来,仿佛有什么骚动正在扩大,有人气喘吁吁奔来——
“启禀世子,大事不好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救美
朱棠怒不可遏,嘶声喊道:“大呼小作做什么?!”
“世……世子!殿外有一大群兵马,将我们这团团围住了!”
来人喘息着,因惊恐而几不成语。
“什么?!”
世子只觉一阵目眩,多日来的噩梦难道真成了真?他勉强忍住心中惊恐道:“看清楚是哪一处的人马?”
“臣……臣等并不清楚,但是守殿卫士好似没接到任何手令,正在与这群人对峙呢!”
仿佛从泥沼中抓住了一线生计,世子不禁眼前一亮——来人没有手令,显然并非是父王所派!
他瞬间增添不少勇气,随即也顾不得团围中的疏真,径直朝着外间而去——
“你们是哪位将军手下?!好大的胆子,竟敢来世子府撒野!”
外间的厉喝声传入耳中,朱棠心中更是一宽,随即到了照壁前方,却见石阶下围得水泄不通,全身甲胄的君士持着刀剑,寒光映入眼中,越发让人心惊肉跳。
世子牙关有些发酸,又惊又怒道:“叫你们的首领出来!”
“不用了,大哥……我一直在此等你呢!”
醇厚嗓音从一片刀戟冷光后悠悠传来,冷洌森然之意显露无遗!
朱棠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轩昂身影排众而出,幽黑近乎苍蓝的长发由紫金冠系住,却仍肆意飞扬于眼前——
怎会这般快就逼上门来?!
朱棠心下大震,只觉得口中一阵发苦,却仍强作镇定道:“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
朱闻眼中光芒一盛,黑瞳中冷光几乎要择人而噬,“把人交出来。”
世子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随即却怒道:“不过是朝廷的奸细,你真是被迷昏头了!”
“我倒觉得,是你昏了头——这般拙劣可笑的栽赃,你真以为父王会相信吗?”
朱闻唇边冷笑加深,让人只觉不寒而栗,他伸出手,宽袍在风中飘扬欲飞,却宛如鬼魅的羽翼,将众人的心都攥紧——
“这是我最后的忠告——把人交出来。”
声音虽低,却字字压入众人心中,宛如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悚然不能喘息。
众目睽睽之下,朱棠被这个历来不受重视的弟弟如此逼迫,面上实在挂不住,又见守殿卫士亦是人多势众,将自己团团护卫在中间,不由胆气一壮,笑道:“我若不还,又待如何——二弟,难道你敢率军私闯我东明殿?!
朱闻看着他那张阴险而得意的笑容,心下喃喃了一句不知死活,下一刻,他的清秀面容上浮现一道诡谲微笑——
“大哥既然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人了。”
他轻一挥手,一拥而上的精锐亲兵与守殿将士稍一接触,便将对方卷入缠斗,一阵刀兵金戈之声后,两边便犬牙交错地混在一起,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朱棠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身形摇摇欲坠,心中只是默念“疯子”二字——东明殿乃是储君的居住,历来庄严肃穆,几百年来哪曾有人敢轻亵分毫,朱闻这等行经,竟是他料也料不到的!
“父王……父王他不会饶了你的!”
朱闻对这等色厉内荏的言辞付诸一笑,一派云淡风轻。他拔剑出鞘,向着宫室深处行去,身后从人皆是军中精锐,一路走来,凡是敢于阻拦的,便是血溅五步,哀嚎连连。
嫣红飞溅到他的袖口,点点宛如红梅,那般清秀文弱的容颜,却漾出修罗妖魅一般的灼热杀意,剑柄长穗晃动,在四周席卷入一阵血雾。
离中庭渐近,眼前却见那一群密密围拢之人,朱闻脚步加快,袍袖劲风拂处,生生将人甩飞出去。
“你来了……”
疏真盈盈站在树下,素衣如雪,乍一见他,眉宇间漾起淡淡笑容。
“我来接你了。”
朱闻向她伸出手,语气之淡定,宛如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暂别。
微凉玉手放入他的掌心,那般僵硬粗糙,仿佛木雕一般,朱闻不由一楞,疏真却是感觉到了,这才将手中翡翠簪别在衣襟之上,又将左手递上。
朱闻将她的手一挽,随即旁若无人道:“我们走吧。”
两人就这般在众人的震惊中,一路朝外而去,终于到了正门口。
此处正是狼藉一片,守殿军大都被制住了,地上鲜血斑斑,朱棠怒无可怒,却是被几个亲信抱住了手,犹自挣扎不休——
“放开我,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朱闻你竟敢在宫中率军横行,你实在是跋扈叛逆!”
朱闻对这些聒噪充耳不闻,到了十丈外的车上,径直放下帘子,淡淡吩咐道:“再过一刻,把人撤回来吧!”
“今日真是多亏你英雄救美……”
疏真笑吟吟道。
朱闻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说这种话之前,先把自己收拾停当吧——披头散发的,成什么体统。”
疏真这才想起,将衣襟上那枝簪子仔细擦过,这才款款拾掇妆容,却仍低声道:“怎么来得这般迅速?”
“你真以为我在京中毫无倚仗?!”
朱闻微笑着,笑意却不入眼底,“自从父王露出点赐婚的具体意思,我就料到会有人耐不住,所以派人盯着各家王府——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蠢人先动的手!”(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求情
疏真觉得喉头有些发痒,咳了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还不习惯京城这些尔虞我诈,初时难免有些吃亏,看这光景,是我白担心一场罢了。”
朱闻微微一笑,眼中冷光未退,“种种陷害手段,我幼时就已经尝过不少,如今入这龙潭虎穴,再学不会未雨绸缪,岂不是任人鱼肉?!”
他唇边微笑加深,转头看向疏真,眼中光芒越发犀利,“不过这世上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更是不想坐以待毙!”
疏真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浑身都带些酸痛,她咬了咬唇,低声问道:“那么,你是要主动将对方一军了?”
朱闻伸出大掌,将她的柔荑紧紧攥住,黑眸中越发冷凝,“我准备趁这次机会,索性闹得越大越好!”
话音未毕,他只觉手中纤指丝毫不见挣扎,触手竟是一片冰凉,顿时只觉得有些不对,惊愕转头,那原本倚坐侧壁的纤瘦身影,居然如渺云一般直坠而下——
他伸出手,险险接在怀中,眼中所见,竟是唇边一丝嫣红。
那般淡淡的血味,在密闭车厢中混合着冷梅清香,别有一种诡谲的诱惑意味。
朱闻只觉得心跳如擂,略一按腕脉,只觉得虚浮紊乱,不禁勃然大怒,“是朱棠的人伤了你!”
他转身欲起,却被一双冰凉宛如玉雕的手轻握住,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清晰——
“是我自己的老毛病了,一旦行动过剧就成这样……”
她唇边血痕蜿蜒,念及自己方才妄自提气,不禁心中苦笑——
昔日长缨在手,力缚苍龙的自己,如今竟是嬴弱成这般,若是被两三故人看见,只怕是要笑掉大牙。
浑身越发酸疼无力,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但神志却仍是清晰,她扯住朱闻的袖子,呼吸之间,仿佛有松明的清香在鼻端萦绕。
“你既然要把事情闹大,来震慑那些乱打如意算盘的人,那么——”
她眼神有些空芒,却仍带着奇异的冷凛,仿佛剑一般刺得他心中隐隐作痛。
“趁着今日天色未晚,你就入宫,向燮王先行说明今日之事。”
她有些费力的喘息着,如此说道。
朱闻略微挑眉,眼中有些不认同——他向来喜欢以实力相搏,这等哭哭啼啼的哀告,实在有些太过懦弱。
握着他衣袖的手越发收紧,言语间更见凝重,“这并非单纯的告状……”
她拉着朱闻俯身,凑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言未尽,却再也支撑不住,于是昏昏然睡去。
正午的日光照在她身上,竟似虚无透明一般。朱闻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一痛,连眼角余光都变得黯然起来。
****
朱闻入宫觐见时,燮王朱炎并未午睡,而是持了一卷画轴,正在凝神细看。
他随意坐在岸边绿荫之下,身下软毡铺地,手边檀木矮几上,香茗正袅袅生烟,幻化出各种情状。
听得朱闻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将画轴缓缓卷起,细细纳入封套,这才漫声道:“大打出手,很是快意吧……”
朱闻毫不意外他如此迅速便已知悉——上次的假死事件,早已让他深深领悟道,燮王朱炎居于王城最中央,任何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他的耳目。
他微微一躬,却是默然无语,既不请罪,也不见申辩。
“本朝自立国以来,世子亦有废改,但只要这个名分存在一日,便从无人敢如此大胆放肆。”
燮王朱炎任由日光从绿意中照下,他微微眯了眯眼,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然自成的威仪,一字字压入人的心头。
朱闻伫立一旁,仍不见半分动摇,他抬起头,终于开口道:“我已忍无可忍……那么,他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就为了一个女人?!”
朱炎的声音略微提高,不怒自威之态,尤如泰山压顶般越发逼人,
“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做不了倾城祸水。”
朱闻抬眼直视父亲,目光锐利毫无迟疑,“王兄借题发挥,所欲何为,实在是路人皆知。”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最终竟是怒意减退不少,“是我让他不安了。”
他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还请父王赐我回归封邑,若是不然,也请让我迁出睦元殿,这样,王兄也不会如此患得患失了。”
“嗯?!”
朱炎眼光光芒一凝,实在是有些意外——朱闻其人,实在可说是桀骜激烈,如今竟会有这等言辞?!
“这是你的真心话?!“
朱闻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腰板纹丝不动,目光沉凝一处,“说句实话,如今的王城实在是多事之秋,儿臣……已然有些怕了。”
他冷冷一笑,眼中桀骜自在之态复萌,“北疆虽然苦寒,但没这些盘根错节之事,还是那里自在。”
朱炎凝视他许久,静静听完这番肺腑之言,终于沉咳一声,道:“北疆如今并无战事,你居于王城多陪陪我这老人,难道也不愿意吗?”
果然如此……他不会放心让自己轻易回返!
朱闻暗暗冷笑,却是故意皱眉道:“非我不愿,而是不能——我一个人,倒是碍了多少人的眼?还是早走早安晏!”
“越说越不象话了!”
燮王眯眼,越发高深莫测,“你若是担心朱棠又要胡作非为,寡人可以给你一个保证——他能为非作歹的日子,实在是不多了。”
这般轻描淡写,却又如惊天霹雳的一句,让朱闻袖中之手一颤,想起疏真先前所言,心中已无一丝惊愕,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父王你是要重惩王兄吗?”
他跪下,又是郑重一礼,“儿臣斗胆,却是要为他求一个情,请您暂歇雷霆之怒。”
“你说什么?!”
朱炎真正惊诧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辩词
“我知道王兄先前肆意妄为,在您病中颇有鬼祟不轨之行,如今朝野都暗地里传说,您要废他的世子之位——王兄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煎熬着,免不了剑走偏锋,犯下更大的悖逆。”
朱闻缓缓说来,声音低沉,却是一针见血的说出问题症结。
朱炎目光一沉,手中把玩着整块狞兽镇纸,不知是水声还是叶声飒飒,朱闻的声音此刻听来,竟不似平日的锋芒毕露,显出几分怅然,“他先前虽有大错,可也是多年饱受多方逼迫的结果——如今他终于铤而走险,父王您却也是难辞其咎。”
这一句实在是大逆不道已极,燮王朱炎抬眼一瞥之下,冷光盛威,顿时宛如平地生出惊涛骇浪——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朱闻长跪于地,却未曾有丝毫卑屈,他昂起头,毫不避让对上朱炎,“儿臣不敢……只是这些年来,妇人奸邪们暗中蠢动,对世子之位觊觎不断——王兄落到这等境地,您也该怜悯一二。”
他这一番话说来掷地有声,自己虽心知肚明是谎言,说到后来,却是出自胸臆,不免也带出几分真情来——朱棠虽然猥琐暴虐,但燮王朱炎身为人父,却冷眼旁观,任由他受人逼迫挤兑,终于生出谋逆篡位之心来——朱炎的冷漠狠绝,却是让他想起自身遭遇,心下也禁不住微微激动起来。
燮王朱炎神色变幻,只是一瞬,随即却是恢复如常,他从毡毯上起身,手中持了那封画卷,站在水榭彼岸,娇花鲜红欲滴,落得水中一片嫣红,流水淙淙,却更使他思绪起伏。
他并不动怒,也不叫起,过了半晌,才淡淡道:“依你所说,寡人又该如何?”
朱闻双眉一轩,不假思索道:“儿臣斗胆,却是要说句公道话——父王不该急着废掉王兄的世子之位,他总是您早年就选定的储君人选,目前还该尽力教化劝诫——您若是稍微流露出些废立之意,那些奸佞小人更会层出不穷地使诡计争位,如今循环下去,我燮国危矣!”
燮王朱炎蓦然转身,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长跪于地,周身英姿勃发的二子,眼中光芒奇异。
他长叹一声,却是将所有激赏、惊诧与苦涩都咽下胸中,沉声问道:“我很奇怪……你居然为他说话,方才他掳你爱姬,甚至连通敌的文书都造好了,只欲栽赃嫁祸于你——你居然能以德报怨?!这可不象你的为人啊!”
果然来了……!
朱闻眼中闪过一道波光,毫不犹豫地冷笑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所行之恶,我会一样样还给他,绝不会让我的人受委屈——但我方才所说的,乃是出于公心。目前燮国不宜仓促废立国储,不能让朝廷有可趁之机!”
他眉眼冷厉剔透,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况且,今日之事,尚有人从中挑拨生事,想获渔翁之利,我又怎能让这些人心满如意?!”
一番话说完,他霍然而起,不再看朱炎的神色,随即转身告退。临走时,他的眼角瞥见朱炎尤在水岸伫立,整个人都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他仿佛对朱闻的离去不置可否,只是他在走出圆月洞门时,才淡淡传来一句,“你好生在睦元殿住着——今日之语,不可泄之旁人。”
朱闻微微颔首,走出这一片亭台水榭,重新来到庄严厚重的宫阙之丛,这才觉得略微轻松——
那般清隽秀逸的江南园林,却生生造在这西北之域,虽是巧夺天工,却不免让人有微妙的违和感——就如同燮王朱炎的深谋莫测,有时却也让人目眩憋闷。
朱闻轻轻吐气,振衣一路行来,却见对面长廊下遥遥走来一行人,看服色繁丽华贵,显然是宫中妃御。
他不愿迎面见着,正要转身绕路而行,那一端的人眼尖,却终究有人曼声笑道:“这不是二王子吗?”
那声音娇慵柔媚,却又不显轻佻,随着前列宫人手中盒巾之物出现的,乃是那日宴席之上见过的萧淑容。
萧淑容三十未到,看来却如二八佳人一般,她一头乌丝高盘成灵巧的星月小髻,一缕微弯,却有些俏皮地飘垂在外,紫绡披帛上银色暗纹光华幽丽,映得一双似笑非笑的弯眉越发可喜。
她走到朱闻跟前,却是没有丝毫避讳,笑得亲近可馨,“王上这几日心绪不好,二王子合该多来宫中,跟他聊天散心,这样妾身也能多见着他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朱闻微微侧身,略微示意道:“父王正在水榭边……”
他转身欲走,却不料萧淑容笑着上前,莲步微动,却是不着痕迹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二王子又何必如此匆匆,您入宫一趟,也该去王后那边问侯请安呢……”
朱闻剑眉一挑,浮上一缕冷笑,“淑容有心了。”
“本宫这等懵懂蠢人,是半个心眼也没有的……”
萧淑容笑得越发俏丽,以扇掩面,避了日光,幽幽道:“二王子您心里想必在怨我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的笑容露出一丝苦涩,“自您归来后,王后却是一直没有召见您——她也真是忍心,嫡亲的骨肉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叶秋
朱闻面色一寒,目凝成冰,道:“淑容请自重。”
“本宫只是在替你抱不平罢了——世人皆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也已为人母,却是未曾见过有这等狠心肠的娘。”
萧淑容双目垂凝,细音脉脉,“我仔细替您想想,二王子您也真是为难——王后一心只顾朱瑞,王上却又让您住进那睦元殿……”
她俏丽美眸望定了朱闻,眼波流转间妩媚无限,仿佛世上最危险的蛊惑,“他自己死了长兄,这才得以登位,可你这一住进去,新储君若是不死,那么——死的人就换你了。”
朱闻静静听了,眉宇间闪过一道蔑色,他一拂袍袖,笑道:“你要说的只是这些?!不过是些妇人之见——若是无事,我要告辞了!
“朱闻,你不用故做镇定了……”
萧淑容咬了咬那糯米般的细牙,越发贴近他身畔,低声道:“在这王城之中,你孤立无援,惟有本宫可以做你的盟友——只有我家闵儿登位,你才能安然无恙,到那时候,本宫可以给你更多……”
她最后一句刻意拖长,引人无限遐想,却又暗带警告之意,朱闻微微一笑——按他先前之禀性,只怕要当场给她难堪,如今他亦非吴下阿蒙,所有心绪丝毫不露,只是淡淡道:“如今说这些也太早些……”
他瞥了她一眼,转身拢了披风,微微一礼,转身而出,走出很远,仍感觉背后那目光凝视,仿佛芒刺在背。
萧淑容目送着他离去,手中绢扇掩面,仿佛不胜日光的耀眼,白瓷般的面容微微嫣红,她咬着贝齿,以悄不可闻的声音道:“朱闻,你说得对……我们来日方长。”
“再等些时候,你终究要跪倒在我脚下……”
她笑容加深,双唇不点而朱,仿佛染了血一般的浓艳,她轻盈停步,身后一丈处的宫人得了示意,这才快步上前。
****
朱闻回到睦元殿时,此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前殿厅堂中,众美萦绕,却都是绷住了脸,眼带不甘和妒意。
顺贤老夫人铁青了脸高居座上,却是怒得直喘粗气,眼见朱闻身影,,别过头道:“君侯今日真是威风啊……就为了一个女子!”
“嬷嬷这么说,是在怪本君了?!”
朱闻一向对她礼敬有加,如今却是凉薄一笑,反问道:“本君及时赶去要人,这才避免名声受玷——不跟王兄闹这一场,这王城中人还当我们是从穷乡辟壤来的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两下。”
他转头看向几个姬妾,目光如电一般掠过,看得她们心惊不已,不由的都低下头去——“还是你们希望,一出这个大门,就被人滋扰调笑?!”
众人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顺贤老夫人不甘心地低喝道:“那也不需闹得这么大,今后兄弟之间还怎么回旋往来?!”
“嬷嬷!”
朱闻深深望了她一眼,“你从小就奉我生身之母之命在我身边照应。”
他在生身之母四字上加了重音,见顺贤老夫人面色有些难堪,于是微微一笑,放柔了声调道:“该怎么做我心中自然有数,您年岁也大了,安养府中,敬佛修福也是一件好事。”
说完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也不必嚼舌根胡乱妒忌。今日就算换了你们中任何一人,我也会担当到低——我殿中之人,岂容他人轻侮?!”
说话之间,他却转身加快了脚步,正欲朝疏真房中而去,此时瑗夫人最快恢复了神色,赶上前跟他禀道:“方才有一位太医奉王上之命,来替真妹妹诊治。”
朱闻神色不动道:“快让他进来——也不须用悬丝避讳,直接诊脉便是。”
****
太医年纪不大,三十上下的面容可说是平庸已极,只是一双眼颇为灵动,他见过朱闻后,便一人入了疏真房中。
玉帘低垂,暗香脉脉,他伸出手,小心探了疏真脉息,又仔细看了瞳孔,面色微微一动,对着侍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这……这与礼不合,怕是不妥?”
女官踌躇道,一旁的虹菱已是哭得双目红肿,怒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计较这些!君侯都说一切听太医吩咐的!”
女官听得有朱闻吩咐,也知他心胸豁达,于男女大防上并不甚严守,略一思索后,便令全数退了下去。
太医伸手拈出银针,在几处大穴上细细施动内力,沸腾白气氤氲而出,
不过半刻,疏真幽幽醒来,只是面色仍是苍白异常。
她一连串轻咳,随即便欲支撑着起来,抬眼看到太医,不由眉头一蹙道:“是你?”
“正是区区在下,你的倒霉二师兄!”
叶秋苦笑着将银针插回封套中,却是忍不住又开始讥讽,“你真是不要命了,自己的丹田跟个漏斗似的,还敢随意提气?!”
“吾无事。”
疏真勉力起身,却被他狠狠一推,倒回床上,叶秋冷笑着束手在胸,“行了,在我面前,不必再用这般高贵的御音儒腔——现在也不是你在玉座珠帘后跟三公九卿们朝局奏对,你的狼狈模样我已然看尽,还有什么没见过?!”
他这一番连珠讥诮,实在是刻薄不留情面,疏真虽然习惯他秉性如此,却也禁不住眼中一黯。
“你说的对。”
她居然没有发怒,只是轻叹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死了没。,”
叶秋顿了一顿,冷笑着摇头道:“燮王朱炎不知是哪一处的慈父之心动了,居然让我来替儿子的爱姬诊治。”
他斜眼看来,“他若是亲眼见到你,不知该是什么表情?”(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梦断
疏真冷冷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叶秋却并不罢休,挑眉笑道:“说起来,你跟这对父子真的有缘——朱闻对你也真是不同,冲冠一怒为红颜,昨日之事情流传出去,只怕是一段词人争相弹唱的旖ni传奇。”
他眉眼轻佻带笑,原以为会看到疏真恼羞成怒,却不料她从床头取了犀角梳,倚在床头慢慢顺着凌乱发丝,面上却是看不出半点喜怒。
“师妹,你该不会是对他动心了吧?”
叶秋微笑着,取过几案上的朱笔,一手笔走龙蛇,一边偷偷瞥着疏真的神色。
疏真闻言,居然没有大怒,唇边淡淡带笑,仿佛再平常不过道:“二师兄你出入宫闱之中,于情爱之道也颇增造诣,居然问起了这类话题?”
叶秋一时为之泄气,朱笔淋漓,将最后一字挥完,叹道:“你冒了被燮王识破的危险,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我原以为你若对他有意,也算是美事一桩——如今看来,你却又是拿人当作棋子在用。”
他停了一停,又道:“只是如今你已不再是长公主之尊,燮国要独大也好,要与朝廷作对也好,已然和你无关,却又何苦在这等旋涡之地久待?!”
这一句虽然仍不失尖锐,却带出些隐晦莫名的关切之意,疏真眼中略有了些须暖意,却仍是倔强不肯称谢,抿了抿唇道:“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我让你刺杀燮王,乃是因为从朝廷的立场上说,并不需要如此强势的诸侯,一旦他死去,我将扶植燮国最弱的一股势力上位,如此既不用灭去诸侯,也可久保朝廷百年安宁。
“至于如今……“
她轻轻吐了口气,幽暗静室中,雪白面庞瞧着甚是模糊,却只觉一阵沉郁忧悒之意浮现——
“如今,却是和先前截然相反。”
她顿了一顿,终究不愿再说下去。叶秋却也聪明人,自然一听就透,眼光闪动间,手中笔管拍在桌上,赫然动容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和萧策作对到底了?!”
疏真双手微微颤抖,右手腕间仿佛又感受到当时经脉被挑的剧痛,她咬着唇,一抹水色嫣然间,隐约可见血色的凄厉,“是他逼我到如今境地,我不过是要让他一尝败迹,也要让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他所愿!”
“朱闻真能胜过他?”
“他非池中之物,只是一直在与逆境相争,是以声名不显,只要给他时间,一旦他掌握这倾国王权,到时候,便该让萧策头疼了!”
她笑容冷然如冰,眼中带着近乎乖戾的锐意,轻声慢语道:“萧策,你要做这擎天之臣,我便做定了刑天共工,非要让不周山倾,河洛水漫!“
她眼中决然,言语掷地有声。叶秋在旁看着,不禁想起十年前,萧策带了她上山求师傅破例收女弟子时的情形——
因负了一人长途跋涉,少年衣衫皆被山石所破,双臂环抱之下,却是小心翼翼如护珍宝。一袭雪衣如梨花垂落,小小少女如雏鸟一般埋在萧策怀中,面容清莹剔透,唇角带笑,仿佛做着什么好梦。
可无论是什么好梦,今日却终究到了头,当年的两人,大概谁也料不到,彼此之间,竟会走到这等地步吧?
叶秋无声的叹了口气,素来刻薄冷酷的心中,也不禁深深唏嘘。
****
朱闻与朱棠这一场闹得人尽皆知,朝野哗然之下,都想知悉燮王将如何处置。
出乎众人意料,燮王虽然大加训斥,却终究只是罚了两人一年俸禄,并再次将世子禁足,原先传得沸反盈天的废立、下狱一类的传闻,却是根本是子虚乌有。
只是世子朱棠这次颜面跌尽,燮王却连召见抚慰一句也无,只要双眼未盲之人皆可看出,燮王对他是全无半点宠眷了。
宫眷们暗自注目的朱闻正妃人选,却是逐渐浮上了台面——燮王召见云氏族长,年近古稀的前太子太保时,便笑着言道:“闻儿乃是吾家千里驹,先前略微浮躁,如今在外磨练几年,却是看着甚好。”
这话传到王后耳中,不禁使她气得柳眉倒竖,“什么甚好——为了一介女奴,匪徒一般冲入东明殿,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最让她揪心的,却是接下来一句——据说,燮王望定了白发苍苍的族长,笑着问道:“不知你我能否成为儿女亲家?”
这话虽然是单独奏对,不过几日,就传得朝中大臣皆知,于是众人心中权衡之下,朱闻的睦元殿便是人流络绎了。
“父王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闻皱着眉头在室内踱步,外殿仍可隐隐听到拜访的人声。他脸上不见半分轻狂喜色,反而带上了几分戒慎凝重。
疏真倚在榻上,面上仍无多少血色,“你上次奏对,既有勇有谋,却又顾念兄弟亲情,王上就是再苛刻,也要对你刮目相看——这么一来,挑你当继承人,也算是眼光独具呢!”
朱闻睨了她一眼,“那些都是你所授意的——再说,以父王的为人,我不认为他是挑中了我……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诡诈!”(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画中
“幸亏你还有这点警戒心,并没有飘飘然忘乎所以。”
疏真双目含笑,却是未入眼底,“燮王如果真要挑选继承人,必定会不动声色的加以磨练,又哪会闹得这么沸扬显露?”
“况且,”她看了一眼朱闻,唇边微笑加深,道:“他有意聘云氏之女为你的正妃,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朱炎一生强势,绝不容臣子擅权,如今又有世子这个前车之鉴,他绝不会容忍储君被外戚所惑,平白让云氏在国中坐大——所以他若真为继承人选妃,必会礼聘清贵诗书之家。”
朱闻微微颔首,倒是丝毫不曾吃惊,“我从未冀望过什么储君之位,如今也不会有半分失望……”
他低下头,凝神看向自己的掌心纹路,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在向疏真解释,“我幼时便知,心爱之物从不会平白落到怀中,生平所欲,只能靠这一双手去夺取!”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种铿锵慨然之意,疏真从旁而视,心中微微一动,欣慰之外,却是带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细微柔悯——
自己虽然落魄至此,却也曾有过快意天下,至爱相随之美,而此人一生所得,却是贫瘠几近残酷!
自己远居京城,都已得悉狄人惧他威名,提起便可止小儿夜啼,可整个燮国上下,却是将他的功绩刻意淡化略过,连生身父母都以冷眼想待。如此逆境,他却仍沉潜以待,未曾有丝毫失意,这般勃勃野心,王侯之志,实在让人心下赞佩!
她心中如此,便微微有些出神,却是朱闻发现有异,连声轻唤,这才转回正题,“他把我推出当挡箭牌,倒是让好些人都急红了眼——局势如此纷乱,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无论如何,你都绝不可娶云氏之女!”
疏真双目一凝,断然说道。
朱闻从未见她如此斩钉截铁,却听她又道:“他连储君都不欲与云氏结亲,又怎会放心让你娶得强援?!一旦弄假成真,那便是大祸临头!”
朱闻想想,也深以为然,他原本就不欲迎娶什么正妃,如今更是哭笑不得,“但要如何推辞实在是个难题——我虽不欲做什么乘龙快婿,倒也不愿贸然退婚,惹来云氏这一强敌。”
疏真微微一笑,黑眸如清曦朝露一般纯净,“君有赐,臣不敢辞,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别的不说,光是宫里那群女人已然蠢蠢欲动,都盼着这桩婚事告吹,就是君侯你这一殿姬妾,也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朱闻一听这话,立刻便心领神会,“你是说,让这群女人把此事搅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隐约带着一狼一狈的默契畅快。
****
燮王朱炎这几日心绪颇为沉郁,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素来宠爱的萧淑容,也只见他双眉皱成个川字,悒然不乐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却怎么也猜不出其中端倪。
这一日午后,日光照入大殿,满地的汉白玉砖都流光一色,映出淡金暖意来,窗外柳枝轻垂,虽比江南晚发了一月,却终究不失那份清新绿意。
朱炎正在御案前批阅文书,手边的一份秘报,却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手负在身后,索性开始踱步。
石秀,这个老奸巨滑的狐狸,到底是有何能为,竟将朝中大权逐步蚕食至此?!
想到此处,他眼前仿佛浮现了石秀的脸庞——四十上下的儒雅文士,正对着人笑得谦卑。
这样一个看似油滑无害之人,却有着最深沉可怕的心计!
朱炎黑眸沉凝,想起密报中所说,更觉得蹊跷——
长公主一反常态,与他如此密切的来往,却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炎想到此处,更觉得头疼,只觉得朝中情况乃是一团雾水,诡谲非常,想起己方密探竟探不到任何端倪,更是暗骂一声废物。
念及神宁长公主,朱炎的心中却又是一阵波澜,他禁不住走到书案跟前,从暗格中取出那卷画轴,又开始细细看了起来。
香风暗渺,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终究还是传入了他耳中,朱炎回身一瞥,却见一道倩影静静而来,不用任何侍女,正蹑手蹑脚的将一道朱漆螺钿嵌宝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的取出布好。
萧淑容着一袭秋湘色轻绸衣,发鬓侧边别无珠饰,只簪一朵艳色蔷薇,妩媚娇艳之下,更衬得鬓发乌黑,光可鉴人。
她正俯下身,专注地布菜,仿佛察觉了朱炎的目光,她抬起头,仿佛不胜娇羞的低道:“王上……”
“我这一阵食欲不振,倒是累你亲自下厨,每日都要忙上这几个时辰。”
燮王朱炎面色略见缓和,温言说道。
“这是臣妾该为之事,哪有什么累不累的……”
萧淑容娇嗔着走了过来,“你也累了半天了,快用膳吧!”
她顺势将朱炎手中的画轴取过,不着痕迹地深扫一眼,但见雪白纸面上仿佛绘了一位玄衣深裳的女子,宝髻高盘之外,竟是腰悬长剑,临风俯瞰!
她尚未看得真切,朱炎却是一皱眉,不由分说的将画从她手中取过,亲自套入封袋,那般珍而重之,却是让萧淑容面上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霾。
她咬了咬唇,目光幽闪之下,却是笑靥如常,“臣妾今日做了些田间小菜,王上若是进得香,也是我虔心到了。”
她正欲服侍朱炎进膳,却听殿外隐隐有女子哭泣声,虽然轻微,却搅得人心烦,朱炎将玉箸一放,扬声道:“外面是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笑柄
只听外间哭声一窒,随即却再不敢放声,殿外好似有人低声而语,随即,便有人禀道,王后到了。
王后款款入内时,眼梢掠见萧淑容,凤眸便不自觉地斜挑,她扫了眼桌上这些精致小菜,仿佛有些轻蔑地抿了抿唇,却也不愿多说,只是向着朱炎微微敛衽,笑道:“一位夫人有内情向我禀告,我想想兹事体大,就带来见你了——搅得你用膳不宁,倒是我思量未周。”
朱炎瞥了她一眼,倒没有前一阵那般冷漠,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平平问道:“内外命妇皆由你掌管,却是要禀寡人做甚?”
“话也不是这么说——事涉我们的王儿,倒是不能草草了之,显得是欺负人家闺秀了。”
王后凤眸含笑,一派雍容,朱炎与她夫妻多年,倒是深知她禀性的,于是深吸一口气,将胸中厌烦压下,沉声道:“是哪一家的夫人?”
“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世子妃的婶母,云家二夫人。”
朱炎一听这话,心下便明了了七分,他冷冷扫了王后一眼,耳畔听得殿外又有啜泣声起,于是索性拂袖而起,道:“寡人亲会臣妻,未免与礼不合——她要说什么,你最清楚不过,便由你代禀吧!”
王后端起奉上的香茗,略微过唇,便开始讲了起来。
燮王越听,眉眼越见冷峻,面上却仍不见喜怒之色。
萧淑容在旁听得黛眉微颤,却终究是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声,“原来是如此啊……云家的挽晴小姐去寺中进香,偶遇二王子殿中众姬妾,两边争执之下,居然动起了手!”
她掩袖而笑,声音清脆,“这还没过门呢,就喝起了哪门子的醋?”
她随是顺口调笑,却也不失俏皮犀利,王后看不得她这股轻狂劲,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这么不三不四,也是长辈该说的话吗?”
“王后您这话说的……“
燮王咳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是让两人心中一凛,及时住口,“闺中弱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率众大打出手,真是好家教!”
王后哼了一声,话音中却是带出了偏向,“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朱闻那日也在寺中陪伴,却是冷眼目睹,连上前劝解也无——云家上下对此颇有微词,那位小姐不愿受辱,在家中闭门啼哭,寻死觅活的再也不愿与他缔结姻缘呢!”
朱炎眼中有微微光闪动,王后却未曾察觉,仍是说道:“云家二夫人来找我,也并非是告状,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云家颜面全无,累得未出阁的女子也成了笑柄——他们想讨个公道。”
“公道?!”
朱炎冷冷一笑,王后见他黑瞳一凝,心知不好,却听朱炎轻声道:“他们要寡人给他们什么公道?!”
王后不敢再说,却听朱炎停了片刻,对着殿前待命的侍从道:“把云夫人请到侧殿,好生奉茶伺候。”
他目视王后,“你也去陪坐一会,劝解一二。”
王后心中火起,鼓起勇气正要追问,却听朱炎叹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扫了一眼桌上小菜,袍袖一拂,威武狰狞的龙兽纹绸从眼前掠过——
“来人,把那孽障给我唤来!”
***
不过一刻,朱闻就到了,他袍服丝毫不乱,面上也不见惊慌。
“你做的好事!”
朱炎哼了一声,面上神情莫测,只是轻描淡写,却越发让人心下一寒。
朱闻长跪于地,日光将他昂藏身影拖得很长,朱炎迷眼看去,只仿佛那跪着的并非亲生骨肉,而是阴影中一团猛兽。
他面上掠过一丝冷笑,仍是声音不大,“你成日混在胭脂堆里,日子真是快活哪!”
朱闻默然低头,并无任何辩白。朱炎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的模样,却越觉刺眼——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温驯认错的乖顺,越是以沉默冷然以对,越是让人觉得桀骜可恨!
“你在女色上头,不是挺有本事的吗——先前还嘲笑你大哥家中河东狮吼,如今你自己又是如何?!”
燮王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不惧内——你跟她们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的撒野!”
“怎么不说话?!”
“启禀父王……”
朱闻终于抬头,眼中却不见不服,居然带出些懊恼沮丧,“是我齐家不严,这才闹出这一桩——儿臣已经知错了。”
“哦?”
朱炎颇为惊诧——自进京以来,这个儿子不断给他惊奇,倒是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对我认错又有何用——此事你决定如何处置?”
朱闻头垂得越发低,半晌,他咬了咬牙,终于道:“儿臣这就把带头闹事的严惩,绝不姑息。”(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花劫
傍晚掌灯时分
燕姬正在房中伺候朱闻更衣,她纤指灵巧,若有若的在昂藏身躯上划过。
朱闻拉住她的手,却没有下一步的阻止,燕姬吃吃笑着,指尖朱红蔻丹在朦胧灯下越发鲜亮。
“王上唤你去,可有责难吗?”
她柔声在朱闻耳边问道,玉颜之上难掩关切。
朱闻微微一笑,仿佛不愿多谈,“祸已经闯下,再责难又有何用。”
他挑眉一瞥,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你现在担心了——晨间掴人两记耳光的气势到哪去了?”
燕姬闻言蹙眉楚楚,急得几乎要流下泪来,“那小妮子言辞太过嚣张,妾身一时不忿,就……”
朱闻无声的笑了,他伸出手,抚了抚燕姬的头发,后者对此几乎受宠若惊,“君侯……”
这双手,曾经亲昵交缠,曾经宠爱倍至,如今有了新人,却是许久不曾有这般亲近了。
朱闻唇角微勾,眼神仍是平静无绪,“闹了这一天了,你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燕姬双手微滞,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君侯还是要去那个丑八怪房中吗?!
她深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怨恨,福了一福,终究悻悻而去。
朱闻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端起桌上半冷的残茶,却是没有就饮,而是信手轻泼,只听嘶一声响,一旁蜜合香灯烛已被熄灭,满殿里顿时昏黑一片,月光幽微中,只见一道青烟袅袅,飘忽上天。
****
燕姬回房之后,摈退了左右从人,一个人静静卸了钗环珠翠,对镜而待。
不多时,便有人踏窗而来,燕姬懒洋洋倚在榻上,任由那人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暧mei热气在耳边呼吸——
“怎么愁眉苦脸的?”
燕姬将他的双手一甩,冷笑道:“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你却是到哪去风liu快活去了?”
那人连声叫冤,“我混在低等侍卫之中,那群人当值之后,便要去京城最富盛名的歌馆见识,我总不能不随大流吧?”
“哼……满口花言巧语!”
燕姬柳眉倒竖,面色都怒成绯红,“你们随君侯到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会没去寻花问柳,到如今才去见识一番——打量我是个缺心眼的,就这么哄骗我吗?!”
她越说越怒,“你哄着我来做这极险的勾当,自己却逍遥快活——可知今日王上雷霆大怒,将君侯都唤去训诫了,若是有责罚下来,我一个有名无分的姬妾,定会被当成祸水严惩——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那人见她连珠炮一般怒问,一时也不知所措,嗫嚅道:“这是世子妃的意思,你怪我又有何用?”
“哼,她哪里会把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燕姬口中又苦又涩,自己却也暗暗懊悔——世子妃虽有此意,却也无严命她如何实施,只是她从一己私心出发,却是万分不愿让那个跋扈娇女进门,于是今日众女眷进香之时,凑巧的几分车驾摩擦,加上她若有若无的撩拨,终究闹得沸反盈天了。
想起自己掴出的那两记又响又脆的耳光,她在快意之余,却也暗暗担忧——云家势必不能甘休,若是将君侯牵连太甚,累及己身,却要如何是好?
她凝神一想,却又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朱闻面色并不太坏,可见燮王终究出于父子亲情,并没有拿他如何。
她微微咬唇……今日破釜沉舟,已然为世子尽了最后薄力,世子妃再有什么刻薄差遣,又该如何?
她心中一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毫无尽头的悬丝之上,面前这个嘻皮笑脸,满面关切的男人,却是莫名让她厌恶!
她推了一把肩上的热手,“我累了,你回去吧!”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那人轻声着,一边口中甜言蜜语,一边却又将双臂缠了上来。
燕姬挣了两下,脱不开身,只觉得一阵男子的热力传来,不由心中一荡,半推半就倒在榻间,两人滚成一团。
那人摸得她情热,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这久旷的身子……君侯很久没亲近你了吧?”
“住口……”
燕姬小声呜咽道,虽置身于无边情欲之中,心中却是一阵辛酸——君侯自从得了那个新宠,把个丑八怪当成掌心宝,又哪里记得自己呢!
她越发觉得孤寂难奈,反手抱住那人,拥得更紧,闭上眼,假想这缠mian情热之人,长着朱闻那般冷情俊逸的面貌……
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声,将这满室寂静打破,两人正在qing动,从床上弹跳起来,只见大门被巨力撞成几截,抬眼看时,却吓得顿时浑身僵硬——
燕姬眼睁睁看着逐渐走近的身影,那张面容清秀染怒,眼中满是修罗般凛然可怖的笑意——这日夜萦绕的面容,却在这一刻化为最深刻的噩梦,呼啸而来!
“君……君侯!”
朱闻仍着方才她亲身换上的罩袍,他面上冷笑加深,缓缓走来,仿佛看见最为有趣的画面——
“为何不继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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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儆猴
夜风疾入,将灯烛吹得瑟缩将熄,明灭昏暗之间,将两人的眼都映成惊惶欲绝。朱闻的身后,侍从宫人挑灯奉盏,鱼贯而入,见得这香艳诡异的一幕,各个面如土色,手脚颤抖。
宫灯的花纹投射在两人赤裸白皙的身躯上,绯红欲燃,榻上的鸳鸯锦被,在此刻看来,却是让人越觉讽刺!
朱闻微微示意,便有人上前将那男子拖下,那人匆忙之间,只得一方帛巾裹身,侍卫们如狼似虎的将人拖曳而出,庭中粗糙的道石将人擦得皮开肉绽,惨叫声连连。
燕姬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是下意识裹紧了衾被,朱闻走近她身边,一扬手,却不是意料中的耳光——一件衣衫当头罩下,朱闻的声音在一片模糊中越发显得淡漠蔑然。
“穿好衣物,我有话要问你。”
****
燕姬跪在地上,冰冷的砖石让她双膝酸软,她小声啜泣着,偷眼看着上首的朱闻。
朱闻端起茶喝了一口,面色无怒无恨,惟独那双深邃黑眸,却让燕姬心中咯噔一沉。
“你的主人是怎么吩咐你的?”
这突兀一句,让燕姬浑身一颤,她颤唇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朱闻冷冷一声制止,“别再拿什么话来搪塞——你今日这一出,已然德行有玷,以宫中规矩,正该乱棍打死!”
见燕姬仍不开口,他冷笑一声,微微点头,便有人拖着一具满是血污的身躯上前。
“今日我就是把你们俩活活杖毙,也不会有人说个不字——为你们自己好,还是识些时务吧!”
燕姬看着一旁的血肉模糊,胸中作恶欲呕,她终究支撑不住,泪流满面道:“我说……今日晨间之事,是世子妃指使的……”
她一边断断续续说完,一旁屏风后,却有一道清脆声音插入,“口说无凭,让她招供画押。”
“是你!”
燕姬脚一软,几乎要瘫软在地,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嘶声喊道:“是你们……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她随即被拖下写供词,一边挣扎,却一边恶毒诅咒道:“你这个面丑心毒的妖女……”
疏真理也不理,从屏风后现身,到了朱闻身前,道:“等她写完供词,不必将她交给宫里的慎刑司,连人带供词送到云家去。”
朱闻双眉一挑,若有所悟的笑着问道:“为何是云家,而不是世子的东明殿?”
疏真微微一笑,“你这是明知故问——世子不过是秋后的蝼蚁,世子妃更是无知悍妇,就算揭穿他们,也不过是被废而已。让云氏知悉这件事,一则是向他们致歉,二则,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族女自惹其祸,把柄还在我们手里。云氏的族长若没有老昏聩,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们会丢卒保帅?世子妃可是老族长的亲孙女……”
疏真冷冷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更是他们荣华富贵的倚仗,若是这倚仗有一日成了累赘,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女儿嘛,再生就有了……眼前,不还是有个好人选?”
虽然早已料到此节,朱闻仍被他她那幽冷淡漠,仿佛司空见惯的语气所摄,他心下震动,终究叹了一声,再不多说。
云府接到朱闻派人送去的致歉信和五花大绑的燕姬,先是一惊,使者不过等了二刻,族长的态度便是截然大变,不禁绝口不提自家千金受辱之事,反而请他们入花厅奉茶,热情和蔼的寒暄了许久,又让他们把燕姬原样带回,此事便看似告一段落了。
朱闻律己甚严,为平云家怒气,不惜牺牲肇事爱姬,而云家也通情达理,宽宏谅解,此等和睦雍容,在朝野被赞叹不已。这话传到燮王耳中,未及惊讶,云氏族长却来拜谒,两人密谈竟日,燮王的面上却是添了不少怒意。
又过了三四日,东明殿却传出消息,道是世子妃神思不宁,已然有些癫狂,太医束手无策后,燮王一道旨意,便令她暂时归宁母家疗养。
疏真那日却不顾朱闻劝阻,执意要去看。
傍晚的昏色中,平素华衣丽服,高傲不可一世的储君正妃,未来国母,被一群人生生拖出,发丝垂乱之外,连衣裙也在地上拖磨得不堪,世子妃云氏哭喊着自己无病无灾,却没有一人理睬,世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是如泥塑木雕一般。
云家来接的车驾虽然华丽,却仍隐约可见内中的残旧,世子妃之母虽然垂泪,却对爱女的哭诉也是充耳不闻——这个女儿在云府中,大概会一直“癫狂”下去了。
暮色之中,有一群寒鸦从西北角盘旋而过,它们的嘶叫声混合着车轮辘辘声而过,显得无限萧索,只有满地乱滚的钗环,仿佛余韵未歇。
朱闻见疏真凝目看着,有些入神,不禁上前握了她的柔荑,只觉冰凉,于是嗔怪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也是警醒我自己——人一旦失势,便是谁都可以践踏,保不住自己,更护不了身边之人……”
疏真的声音低低而出,正当朱闻咀嚼她的话意时,却见她霁颜一笑,回头道:“你今日又有何感叹?”
“若是要铲除世子夫妻,何必如此迂回?”
疏真瞥了他一眼,笑容清澈宛如冷泉,“你心软了?”
不等他回答,她款款而行,任由枝头凋叶拂上衣衫,清瘦身影,仿佛黑暗中一缕轻烟,随时都可能消散,“先前世子与你有隙,你不但不能报复,反而要为他求情——这样,天下人才会称颂你的贤德宽宏,不以私怨废公。”
“而如今,虽然他没废,可众目睽睽之下,正妃被逐回娘家,颜面扫地之下,却是不废也废了。众人只会窃议王上寡情,却沾染不到你丝毫……而云家只会感恩你不再追究,不管婚姻缔结与否,却是不免要向你倾斜。再则,用此一招杀鸡儆猴,其余势力也要对你忌惮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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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储君
她的声音幽微低沉,每一字却仿佛在他耳边一般清晰——
“这个世上所谓的贤人,都是退一步,等待时机再进两步……可叹世人昏昧,哪能看清这其中诀窍。”
“至于另外那些女人……”
疏真说到此处,朱闻心领神会,接过话来道:“经此一次后,我们的家政也该理理了——
他不由也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着许久不见的冷冽嗜血。
疏真微微颔首,“原先你在北疆时要韬光养晦,不得不纵容这些妖孽,如今倒是要打狗镇主人,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全然撕破脸。”
“放心吧,我还要留着她们为主子通风报信呢,全清扫干净未免太过无趣。”
两人说话间,终于出了中庭,此时天终于暗下来了,圆月初升,清爽凉意将方才所见的微妙凝滞驱散,只让人心胸为之一清。
****
冷月冰轮在天穹中缓缓而上,朱炎正在正殿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报。此时长夜寂静,却隐约有男子的哭嚎声传来。
朱炎微微挑眉,轻敲了书桌,殿外便有侍从趋近——
“王上……”
朱炎朝窗外瞥了一眼,指了南角东明殿方向道:“你去,让世子安静些……”
侍从面露难色,踌躇着不敢多说,朱炎扫了他一眼,却让他顿时胆战心惊,汗流浃背,“小臣这就去。”
殿中又是一片凉寂,才过半刻,窗外隐约传来的嚎声便小了下来,只是仍有些许动静,仿佛是压抑的抽噎一般阴魂不散,听在朱炎灵敏的耳中,却更觉厌烦。
他的眼前自然浮现出世子朱棠那双略微上吊的眼——得意时张狂暴虐,失势时却又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更是为了自己,或许更为了那个无知愚妇,象鼠蚁一般哭嚎!
废物……
朱炎在唇齿间默默说道,他袍袖一拂,仿佛要将虚空中那不存在的尘埃掸落于地,他索性站起身来,又来到窗边,展开他那张心爱的画轴。
深衣重裳当风而临,翩然有天人之姿,只是那半侧的神色之间,有着睥睨天下的高绝凌厉……
这张画像,百看不厌,仿佛能驱除一切烦恼,却又生出新的惆怅之思来。
朱炎以指尖抚着宣纸,却仍觉这画师虽然技艺高超,却仍不能现出真人十之一二的神韵。
他叹了一声,殿中的氤氲紫烟,遮没了他的神情,他不自觉的抚上鬓间几丝苍发,唇边却终究生出苦笑来。
那人……生来便是金玉明珠一般的人物,如今权倾天下,又有挚爱相伴,漫漫长夜中,大概,永远不会念及自己这个不轨叛臣吧?
他微笑着,眼中的笑意逐渐冷却,终究凝为平日的无波无绪,正要卷起画轴,却听身后有一声清脆声响。
蓦然回头,却见萧淑容端了满是水果的银盘,在五步开外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画,连盘边小银刀落地,都浑然不觉。
“臣……臣妾失礼了!”
萧淑容很是艰涩的挤出一个笑容,仿佛不胜惶恐,手脚轻盈微颤,却终究捡起了地上的银刀。
朱炎并没有责备她,他回身望去,幽暗灯烛下,萧淑容那轻蹙颤动的弯眉,实在是象极了那人……
他深深凝望了一阵,这才回过神来,接了盘中青果,默默放入口中。
萧淑容体贴的替他擦了唇边汁水,咬了咬唇,轻声道:“世子那边,好似哭得很难受……”
朱炎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休要提那孽障。”
萧淑容以袖掩唇,越见柔弱,“您真要废了世子吗?”
她眼波流转,有些怯怯,却终究问了出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朱炎一听又是此事,倒是于百无聊赖中生出冷厉笑意来。
萧淑容定了定神,细声道:“世子也太不象话,废不废只是您一句话——只是新的储君人选,倒是十分要紧。”
“哦?那你认为……寡人该选谁呢?”
朱炎几乎是饶有趣味了。
“这些都是社稷大事,臣妾也不懂……只是,”
萧淑容双目闪着莫名的光芒,柔声道:“您目前仍是青春鼎盛,又何必太早做决定?”
朱炎黑眸幽光一闪,仿佛不曾想到她会如此作答,随即,心下却是了然,又失声笑了起来。
他想起黄昏时分,王后那尽力掩饰,仍略显急迫的追问,“世子若废,便该论嫡……王上宜早下决断。”
他笑着无声叹息,萧淑容有些奇怪的娇嗔道:“王上,您在笑什么?”
朱炎敛了笑意,徐徐道:“我笑你真是伶俐——哪里是我青春鼎盛,倒是闵儿一日日长成,转眼几年,便会是聪颖出众的少年人!”
萧淑容被他一语倒破,面上有一丝窘红,却终究娇嗔为笑,“那也要看他本身造化才行——要是如某些人一般,小时聪慧,大渐泯然,那该如何是好?!”
朱炎知道她之所指,乃是王后所生的朱瑞,于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什么样的娘亲,便有什么样的孩儿。”(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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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淑容乍听这一句,竟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却因朱炎那平静深邃的黑眸而心中一凛,若无其事笑道:“臣妾是个最懵懂呆顽的,比不得王后的雍容睿多智。”
“如她那般思虑过甚,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炎淡淡说道,苍青色玄龙纹袍袖轻拂之下,正要继续看案上奏文,此时却又侍从垂手而入,并不禀报,却是默默呈上一封三色彩纹的密件。
朱炎看见繁密三色,却已心中一动——三色齐聚已是非同小可,已然入夜,却仍急急送呈自己手中。
拆开一观,眉间微微一动,心下却是狐疑更甚,面上神色却有些古怪。
萧淑容在旁察颜观色,何等剔透的人儿,此时也柔顺小声问道:“王上,怎么了?”
闪烁灯烛将人影映得朦胧,明丽红袖摇曳,却是丝毫没有偷眼去看密件,而是关切的抚上朱炎的肩。
朱炎反握她的手,“也没甚么,只是朝廷要派使者前来。”
满殿寂静里,灯花啪的一声爆开,将人的眉目都照得剔透,朱炎眼中的光芒,在这一瞬灼亮不可逼视。
“正是多事之秋,他们来做什么……”
*****
睦元殿里,松明高悬,庭中两列金缸中热油也点燃起来,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所有人按贵贱长幼或站或跪——夜色已深,他们都是被急急唤来的,所有人或惊或疑,却在触及朱闻幽冷目光时,不敢再抬头。有机灵的思及这几日的风波,顿时吓得双手哆嗦。
“这几日全殿上下都不太安宁,你们也都辛苦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朱闻没有雷霆大作,而是轻声缓缓道出。
他目光扫视所有人,那种异样平静的目光,不知怎的,却让人心中越发不安。
“本君自从到了王城,修身有余,说到齐家,倒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他声音仍是平平,却已有人承受不住,浑身筛糠一般颤抖,有胆小的,已然瘫软伏地。
“本君治君时便是赏罚分明——今日有人让我全殿上下蒙羞,便自有她的下场。”
朱闻断然说道,挥手示意之下,便有人将五花大绑的一男一女拖了进来。
火光映照下,女子虽然浑身狼狈,衣比蔽体,却正是前几日奸情被撞破的燕姬。一旁的男子略有几分英俊,众人也看着有些眼熟,想是侍卫一类。
燕姬以手覆面,披头散发的小声抽噎着,一旁的男子却已浑身瘫软。
朱闻接过侍卫手中长刀,以刃面挑起她的下颌,冷声向众人道:“这个贱人做了什么,你们也心里清楚——这般寡颜鲜耻、叛主苟合的祸水,本君实在不屑脏了双手!”
他随即唤过一旁的侍卫们,略微示意,齐刷刷的长刀出鞘,在月下闪着如雪光芒。
刀锋处若有若无的洇着血痕,被月光一照,越发显寒气袭人,两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感不详,竭力挣扎,却始终无法避免。
“你们一人一刀,直到这两人气绝为止。”
朱闻的声音仍是平缓无波,在场众人却只觉头皮发麻,双脚都不听使唤。
云絮渐渐遮住了月光,庭院中间,血光如雨,一蓬蓬飞起。
朱闻的目光让所有人无所回避,瑗夫人揪紧了裙幅,面色苍白,却终究忍不住,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顺贤老夫人双目紧闭,只顾喃喃颂经,头痉挛宛如木鱼敲击。
疏真静静站在人群里,却是盯着地上两人的血污和伤口,默然无语。
鲜血在地上蜿蜒,原先还有的微弱挣扎终于在血腥弥漫中,化为乌有,两具毫无动静的身躯被人粗暴的拖曳而出,不知将被抛到哪个角落。
又死了一个……
有人在心中默念道。
在北疆时,朱闻的回夜宫中经常有女子蹊跷惨死,他的风评因此颇为不佳,如今到京城没几日,便又将原本的爱姬一刀刀凌迟,想到此处,众人几乎面如土色了。
朱闻扫视所有人一眼,道:“今日便奉劝各位收收心,不要惦记着这个主子那位大爷——你们的主子只有我一个!若再有三心二意的,眼前便是他该有的下场!”
他把话说完,随即不顾而去,留下满心战栗的众人,好半天,才敢低声说话。
****
燕姬醒来时,仍是满身疼痛,她费力直起身,却看入疏真冷然眼中。
“你决定好了吗?”
燕姬咬唇,默然点头。
“送你去那个化人场,那里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先在那里做些粗役,很快,有心人便收到风声,把你接回自己府中,好生将养着以备后用。”
燕姬仍是点头不语,只是眼眶中仍止不住泪。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知道……”
燕姬的声音嘶哑几乎不能成言,身上的伤口仍是狰狞翻卷,“只要你们不象世子妃那样,我绝不会出卖你们。”
待她退下后,朱闻几乎有些诧异了,“有时真怀疑你能看透人心——她开始还如此顽抗,你怎会料到她愿为我们所用?”
“她对世子妃积怨已久了——先前,她本是在世自身边伺候的,云氏是个不能容人的,找了个由头就遣她去受密训,弄到你这里来了。”
疏真顿了一顿,道:“我非神人,只是那日云氏来访时,她眼中的恨意不满是骗不了人的,这才引起了我的怀疑——主人不仁,她必不愿为朱棠夫妻尽忠到底。”
说话间,另一名男子也被到跟前,原本该是尸体的他,也是活蹦乱跳——
“我遵照你们的意思,配合着被捉奸在床,也该记我一功……”
朱闻微微点头,便有人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包裹塞给了他。
他笑得谄媚,却在下一刻面上露出不敢置信——朱闻手中的裁纸小刀,已然精准的刺入他心口。(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姻缘
“你先前就是为朱棠所遣,来我这里潜伏深藏,我的一应密报,都是由燕姬传给你的。”
朱闻看向掌心沾染的几点嫣红,漫不经心道。
“比起一开始仍想顽抗的燕姬,你动辄吐实背叛,对我来说更没什么用处。”
他说完,将裁纸刀丢在尸体一旁,当啷一声,顿时染满血污。
疏真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走近,朱闻却止住了她,笑道:“我满手都是血腥味,你等我洗了再……”
干净手巾被突兀塞入掌心,疏真替他抹去掌心点点嫣红,在心中叹道:我手上染的血,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窗外一片黯云飘过,时隐时现的圆月,却也消逝不见,满天里云霾交织,显得有些阴晦凝重。
“这次那两个女人大概能安生一阵了。”
朱闻淡淡说道,随即却又失笑道:“该来的总要来,只要有心人仍把我看成眼中钉,这里便安生不了。”
疏真微微一笑,却是好整以暇道:“老是被动应付也不是事,这一次我事先布局,大约也可扳回一局——端看你是否忍心了。”
“我没什么不忍心的。”
朱闻清秀眉色下黑眸微黯,却终究转为平静,“我和她,早就没什么母子之情了。”
“至于另一位……”
他沉吟一阵,道:“父王对她宠爱未衰,她也很能沉得住气,只能徐徐图之了。”
“总之,这一场夺位之争,大约也省心不了。”
他抬眼望了天色,只是轻声叹道:“密云不雨啊……”
****
没过几日,燮王便将朱闻唤入正殿,沉声训诫道:“你又太过放浪形骸——在家中将姬妾虐杀而死,传得沸反盈天,是什么好名声?!”
“儿臣齐家无能,才出了这等丑事——一对奸夫淫妇,还须留他们性命吗?”
朱闻梗着脖项,满不在乎道,刻薄怨愤之下,好似全无心机。
朱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却是突兀转了话题,“世子妃之事,你听说了吗?”
“她那么个精明爽利的人,居然会得了癔病,真是造化弄人。”
朱闻唏嘘道,眼光毫不避让,仿佛一点也不曾知情。
“这也罢了……”
朱炎哼了一声,又道:“云家一直与王族联姻,如今世子妃这个模样,寡人心中也不是滋味——总是你大哥喜怒无常,夫妻时常闹些生分,这才刺激了他——这个畜生寡人也饶他不过,将来慢慢跟他算帐便是。”
朱闻听他居然把此事又归罪到世子头上,心下叹息,面上却丝毫不露,有些轻佻的笑道:“大哥就是风liu乱帐太多,大嫂又短不了拈酸吃醋——他们真是前世的冤孽。”
父子俩仿佛心有默契,又似心照不宣,一唱一和之下,居然就把世子妃的“疯癫”病症推到了朱棠身上,好似此人劣迹无数,也不差这一项了。
朱炎冷冷瞥了他一眼,“先别说你大哥,说说你自己——我原本欲将云家的二小姐许你为正妃,却不料你家宅不宁,招惹冒犯了她,幸好两家及时把误会说开,这才没闹出更大乱子。”
他顿了一顿,却更让朱闻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只觉一阵不妙,只听朱炎又道:“云家老族长对你的印象倒是不错,先前还在寡人面前替你解释开脱,言语之间,对你颇多欣赏——其实这倒是一桩上佳良缘,只是你这个逆子不知珍惜。”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朱闻一眼,黑瞳深处,却是有着探究的疑虑凝重,“你自己倒是怎么想的……”
“那位挽晴小姐……”
朱闻竭力回忆起寺庙进香之时的情景,无奈当时女眷们在第二进长廊中,隔得很远,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后来又推搡掌掴的一片混乱,他实在对那位小姐全无影响,只得含糊道:“性情很是倔强可爱……”
他想起那时反掴燕姬的那两声脆响,心中暗笑:如此泼辣之女,谁要是娶了她,人生岂不是从此无亮……
他正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抬眼却见朱炎眼中毫无笑意,心中一凛,想起疏真所言,连忙又道:“不过儿臣实在无福消受,更不想和大哥一样,被人揪了耳朵拖出。”
朱炎见他那般心有余悸的神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色一沉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没的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话虽如此,他却好似舒了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带过,两父子又闲谈一阵,朱闻就此告退。
萧淑容挑了珠帘步出,笑容灿若娇花,掩面俯身的乐不可支,“二王子真是有趣……”
“逆子无礼。”
萧淑容上前劝慰道:“其实二王子无心迎娶云家小姐也好,省得到时候被人挑唆着,又步上世子的后尘。”
朱炎微微颔首,却是不置可否。
萧淑容见他并无反感,越发胆大试探道:“可惜云家小姐与闵儿年龄有些相差,不然,这倒也是一桩姻缘——下次族长若在,王上不妨问问他,可有其他相配的幼龄族女。”
她这话虽然有些妇人的絮叨,却也内含玄机——云氏的世子妃眼看不中用了,接下来,谁若是能顺利娶得云氏之女,大约便暗示了燮王心中属意所在。
朱炎闻言眼中波光一盛,静静看了她一眼,萧淑容顿觉遍体生寒,顿时花容失色。
“你未免太多话了……”
朱炎的声音幽渺,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萧淑容只觉心惊不已,前次燮王夸赞带给她的笃定,此时却化为泡影,心中越发患得患失起来。
“不要妄自猜测寡人的心思,那只会弄巧成拙。”
冷冷的一句,却是让她心中战栗更甚,几乎要跪下请罪。(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传奇
三月刚过,王城之中却仍是颇有凉意,天公也偏不作美,细雨朦胧之中,仍带出隐约的料峭来。
大道两侧绿意勃发,被雨水一洗,越发显出光彩来,那轻击溅落的沙沙声,听入耳中,宛如天籁。
如意楼乃是王城首屈一指的酒楼,此时正是饭时,虽然久雨难行,酒楼之中的人客仍是不少,收了桐木纸伞,怨一声老天,心下却仍是惬意。
西北雨水颇少,开春更是田耕关键,一向有“喜雨如金”之说。如今看这光景,这一年大约不会缺粮少食,是以无论农商贵贱,面上都带出些轻松来。
三楼的雅座中,最合宜的却是临窗一间,此时却是帘幕低垂,柔幔随风而扬,若隐若现着些人影,显然已被人包下。
疏真临窗而立,看一眼街边绿柳如丝,却仍是百无聊赖的回过头来,将二楼的情景扫入眼中。
二楼虽是散座大堂,亦是非富即贵,屏风割起一处处玲珑格局,彼此之间却仍能观视寒暄,实在是匠心独具。最中央处丝竹缠mian,牙板清响,当红的歌伎正是华衣盛妆,歌音缭绕。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
相似的楼台,相同的曲调,如此情景,却早已是天南地北,物是人非……
疏真看得入神,心中却是无限唏嘘,正当沉吟之时,一道清朗嗓音从身后插入——
“难得出来散心,你却在那里看个不休——先前以为你嫌聒噪,这才特意选了个远离乐歌的静室。你若是真是喜欢听,稍后召她上前清唱便是。”
朱闻见她回头,微微一笑,将桌上小巧点心放入她的碟中,招呼道:“尝尝此地的小薄饼,这可是王城一绝……”
疏真走近桌边坐下,拈起一枚尝了,竟有梅子的淡淡清酸,一时倒也颇为中意,一边又拿起一枚,一边笑道:“我只是看看热闹,倒不必唤歌姬上来了——人家做些营生也算不易,何必平白惊扰他们。”
朱闻轻声一笑,带些轻佻的自嘲,“说得也是,她们若是听了我的名头,怕不是要花容失色,瘫软在地。”
疏真白了他一眼,想起坊间那虐杀姬妾的绘声绘色,一时却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不觉间,触景伤情的忧悒倒是冲散不少。
此时歌女之音回环绕梁,越发悱恻,“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唱到此处,堂间客人正欲喝彩,却冷不防有人轻蔑笑道:“只听这一首南乡子,便让人倒足了胃口!”
听声辨音,乃是出自三楼另一间雅座中。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清脆冷厉,遥遥传去,却是压住了二楼宾客的说笑喝彩声,一时所有人都为之愕然,随即,便有人高低不齐的骂了起来。
有人听出这嗓音带些中原的儒软,于是便冷笑着回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南边的小白脸酸书生!”
“你懂什么,越大家在此唱了多时,什么达官贵人都闻名来听……”
一片哄笑混乱中,歌姬越春秀的面上挂不住,却是止了唱,朝着三楼福了一福,道“奴家技艺不精,倒是让君子耻笑了……却不知是哪里不对,还请您不吝指教。”
只听罗幕深处,那人又冷笑了一声,意甚不屑,“你何不继续唱下去——下来两句是什么?”
那歌女毫不犹豫接上道:“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
“哼!你倒是背得顺溜,只是鹦鹉学舌,却丝毫不顾文意——什么今秋?!如今正是春日光景,却说什么秋,真是十分不合时宜!”
那人一阵批驳,犀利刻薄之外,更显出居高临下的自矜之意,末了,他还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西北蛮夷,对诗文一知半解也要学着附庸风雅!”
这最后一句声量较低,除了朱闻这一处听得真切,二楼宾客未曾听到,否则依着王城人的直爽剽悍,下一刻就要爆发殴斗!
饶是如此,二楼客人看不惯此人如此做派,仍是一片声的抱怨喝骂,一旁的酒楼掌柜见气氛如此不妙,连忙上前赔笑,插科打诨之下,却是将此事带过,随即使了个眼色,让歌女退下后,又笑道:“我们如意楼最近新到了位说书的先儿,他的段子倒是新鲜有趣,各位听腻了曲子,不妨听他来一场。”
于是便有人摆上桌椅,说书人宽袖竹扇,四十上下,立定后喝了口茶便开讲了——
“小人初到王城,见此地风物皆佳,气脉悠长,实在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比起京城来,也是不逞多让。”
见各人面色自得,他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各位都是见多识广,那些名将传奇,才子佳人也定是听腻了,小人如今所想的,却是本朝本代的一位传奇人物……”
他见众人都引起了兴趣,聚精会神来听,故意顿了一顿,又喝了口茶,吊足了人胃口,才缓缓吟道:“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这一句乍出,疏真面色便是一变,心中咯噔一声便有所悟,果然,只听说书人道:“今日小人要说的,便是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她虽为女子,却代天子摄政,力挽本朝于水火之中……”
他缓缓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清晰吐出:“她便是,本朝的神宁长公主殿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缘起
此时整座如意楼中,人声不知不觉间寂静下来,人们交谈声也逐渐停止,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句一出,却又似点燃了火星,人们再次低声私语起来。
燮国地处偏远,虽然国土辽阔,却是与中原诸国都来往不多,对朝廷的态度更是听调不听宣,彼此没有撕破脸皮就算不错,如今这位说书人居然在王城最繁华处欲开说摄政长公主生平,众人隐隐不服之下,却也引起了格外的好奇心。
只听说书人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唱起了一段小曲,声调回荡在空中,显得哀恻凄凉,“狄夷作意厌人肝,挥鞭直视无长安。北有祁连不能越,南渡黄河如履地。”
“诸位君子身处燮国,当知十年前那场八府之乱……”
说书人环视众人,竟是团团作了一揖,“自百年前分封开始,燮国便以一国之力,抵御北狄于祁连山外,使之不得寸进。小人虽出身于中原,却也感佩燮国勇士们的忠勇——中原的和平安泰全赖各位保全,小人无以为报,只有以此礼敬之。”
这话虽然有讨好之意,却也颇为正确,酒楼中人无论是否军籍,听着也是顺耳非常,随手便是无数铜子抛上。
“谁知那北狄贼子,数次受挫后,竟想出毒计,不再由与燮国交界处下手,而改从朝廷那一端疆域着手……”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十年前北狄人由山中暗凿隧道,直驱黄河天险,连夜屠灭沿途城镇的骇人恶行说得绘声绘色,楼中众人对那一段历史虽然也有所耳闻,如此渲染宣讲之下,却也禁不住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喝骂义愤。
“却说那些北狄贼子,长驱直入,竟然将京城团团围住,守城将士奋战一月后,终于不敌,京城沦陷,便是一番烧杀抢掠……”
说书人到此已带上了哭音,楼中诸人平日里虽然对朝廷颇多不满,却也不禁心生怜悯——毕竟都是华夏苗裔,那大好河山,锦绣城池,却被狄人弄到如此田地。
“大行皇帝当时便自尽殉国,皇后娘娘也陪着去了,太子躲闪不及,被狄人劈成了肉酱……其余王子、嫔妃、公主诸王,要么当时身死,要么被狄人掳走。狄人将宫中珍奇掠劫一空后,竟是且战且走,向其余州府流窜。”
“当时天下承平已久,武备松弛糜烂,各地州府惊慌失措之下,竟被狄人各个攻破,不过十数日,便有八个州府向狄人投降。”
“狄人得意之下,便回师京城,立了奸臣张诚宗为傀儡皇帝,另取了国号,大仪之时,竟将俘虏的皇族宗室男子全部斩首,将首级挂在安定门上……那密密麻麻几十个人头,俱是金尊玉贵的龙裔,那鲜血滴溅而下,数日都未曾干涸!”
说书人的声调铿锵悲愤,隐隐有金石之音,众人一时肃然,满楼里寂静无声,只有檐边水流如注,直垂而下,发出清脆响声。
“至于各位嫔妃公主,贵女宫娥,除却自尽殉节的,皆被赐予狄人的功臣战将,甚至有些被直接送入红帐之中,生不如死。”
“但是苍天有眼,幸赖庇佑,大行皇帝的一位公主,当时年方十五,却是抱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骗过狄人爪牙,趁乱逃出了京城!”
“这婴孩便是当今圣上,而这位智勇双全,受天庇佑的帝女金枝,便是如今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说书人的声音原本低而沉郁,此时却是竹扇一拍,将案上茶盏都几乎震得离位。
他叹了一声,随即却放轻了声调,缓缓道:“公主殿下带了今上,一路奔逃,身后追兵不断,身边从人都渐渐死尽,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漏船偏逢连夜雨,途经茫山,却是被山上一群贼寇困住了。”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都被这一场血腥传奇所吸引,听到一位孤女带着皇族遗孤,千里颠沛的惨状,不由又是赞叹又是恻然,有性急的,已然追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有人想活跃下气氛,于是笑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有上天庇佑,定是安然无恙——难道还会成了贼寇头子的压寨夫人?!”
说书先生一拍桌,道:“这位客人说得对,那贼寇头子垂涎公主的美色,欲行不轨,公主殿下被逼至崖边,眼看只剩下纵身一跳……”
他声线一挑,随即如旭日喷薄的高起,“然而此时,山下却响起一片马蹄与嘶鸣声,有一彪人马直冲而上,白刃过处,只见贼寇人口纷纷落地!”
“有一位白袍少年一马当先,手中漆黑长枪过处,已无人可挡一招——”
“他到得崖上,对着临空而立的公主殿下,单膝跪地深施一礼,道;‘殿下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这一位,便是如今名满天下的无敌战神,清远侯萧策。”(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辉华
说书人讲到此处声线一振,“清远侯萧策”五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如金铁相击!
“当时天下诸侯群起檄书,相约勤王,却顾忌自身损失,犹豫不出,更有某位大人根本不管天下疾苦,仍在家中广宴百人,姬妾遍身罗绮,还在席上玩什么量珠聘美……”
说书人到了此处,环视四周,面带讥讽之外,另有男人都心领神会的暧mei,“所谓量珠聘美,是于中庭设下巨缸,客人看上了哪位美姬,便可任意取一斛明珠赠她,主人自会连人带宝送予贵客。”
有人听得艳羡不已,插嘴问道:“真是好大手笔,这位大人是谁?”
说书人神秘一笑,却是笑而不答,一旁亦有消息灵通人士,悄声撇了撇嘴角,“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富的石秀石君侯!”
此人忍不住卖弄,大声道:“听说石秀时常大摆宴席笼络人心,宴中极尽奢华。另一位国戚看不过眼,两人于是摆下阵势斗富。”
他说得兴致勃发,正要说说那些五尺高的珊瑚,一丈方圆的翠玉,众人已然不耐烦,仍旧催促说书人快讲。
说书人咳了一声,“有客人替小可说出了那位大人的名字,为尊者讳,大家心知肚明便是。”
此时,但听那另一座雅间之中,方才那人冷笑了一声,仍是那般尖酸刻薄,却带着些玩味悠闲。混着这一声冷笑,还有另外一人的沉哼,除了朱闻,几乎无人可觉。
“总之,这些大人虽有倾城之财,骁勇私兵,却真真不象个热血男儿,只有当时年方十九的清远侯萧策,刚刚父丧继了爵位,便率军来救,我天朝这悬丝一脉的皇统,这才得以保全!”
“且说这位神宁公主,随了清远侯远遁而走,两人齐心协力,擎起勤王救国大旗,编练靖难新军。”
“公主殿下聪慧沉静,清远侯胸襟武略皆是超凡,两人一内一外,珠联璧合之下,竟生生让新军站稳了脚跟,还引得各州府子民络绎来投,不多时便已成星火燎原之态。”
燮国本是武勇盛行之地,听着这话,有人赞叹,有人却有些不服气,“打仗是男人的事,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却也只能在营帐中记记帐,组织侍女替伤员包扎、织补,虽然难得可嘉,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说书人笑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新军乃是于危难中草创,一切用度根本是捉襟见肘,粮草、兵器、征衣、甲胄、伤药等等,清远侯一家也是拿不出这么多的。”
“公主殿下临危不惧,周旋于诸侯和世家大阀之间,或是恩威并用,或是巧计诱导,因势利导之下,不仅器物无缺,甚至说动了数位诸侯投入她的麾下,顿时让新军如虎添翼!”
“她甚至策反了伪帝张诚宗的一支亲信精锐反出京城,逼得伪帝惶惶不可终日,而清远侯也率军四下出击,让北狄人闻名色变!”
说到此出,说书人眉飞色舞,心神荡漾,“经过四年相持,新军大势已成,各地义军也风起云涌——当然,象燮王这样的贤明国君也纷纷出兵,狄人的气焰终究不长,先是京城被夺回,伪帝被斩首。随后,在六年前,清远侯会同各方大军,终于在谰江边与北狄人爆发大战……”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此战说得血雨腥风,天地变色,众人听着又是激动又是惊叹,有人甚至喃喃骂道:“狄人这群禽兽,终究夺不了炎黄正统!真是老天有眼!”
“可是狄人之中,却也不乏英才,有一员大将,居然趁着谰江大战之时,一夜奔袭四百里,奇兵逼进,将公主殿下所居的京城团团围住!”
“此时京城兵力空虚,只有些老弱妇孺,狄人铁骑将城墙围住,满城里都是哭声啊……”
说书人目光一闪,道:“此时,公主殿下亲身简从,到了城楼之上……”
“那时正是隆冬,满天里雪花飘散,城下黑压压一片,铁甲肃杀之气扑面,身后面是百姓的绝望哭泣。公主殿下深衣曲裾,广袖临风,竟是宛如闲庭信步一般。”
说书人满眼里闪着光芒,虽然这一段讲了多次,却仍是激动不能自已——
“公主信手取过弓箭,持在手中一握,微微皱眉之下,竟是将长弓仍还给了侍从,她手中拈了一支箭,握在手中,娇怯怯宛如宫廷贵女投壶嬉戏,顿时引得北狄人一阵大笑。”
“此时城墙之上却是一片寂静,四下里,只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道:‘你们已穷途末路,为何还不回到漠北去,难道是想埋骨中原吗?’”
“狄人大将策马向前,正欲讥讽喝降,却只觉耳边一阵疾风,再抬眼时,只见一股鲜血从自己咽喉处向上喷——几万人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公主投出手中之箭,生生掷到八十丈开外,将他一举毙命!”
此时楼中之人一片哗然,都觉荒谬,有人道:“这怎有可能,我们平日里射箭,若不是铁胎大弓,也不过是百丈之内,公主一介女流,怎有如此能为?!”
说书人却是好整以暇,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问题。“当时守城将士用的只是轻软羽箭,即便是神射手也最多只能五十丈……全城的人都亲眼目睹,公主殿下确实是用手投出的!”
“神宁长公主殿下,在被清远侯所救之时,便投入他的师门,专心研习武道——她甚少在世人面前施展,所以根本没人相信这么一位千金之尊能痛下苦功练武,可是公主殿下韧性非常人可比,终究还是成功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多口
此时众人已然听得入神,连先前嘟囔“一介女流”的那位也闭口不言,只见说书人喝了口茶,又道:“大将被杀于城下,狄人顿时大乱,士气也随之不稳,此时百姓亲眼见到神鬼一般狰狞的狄人被当场击杀,心中恐惧也消散不少,纷纷抬了家中木石上城楼助守。”
“公主毫不犹豫除下累赘正装,只见其下竟是窄袖箭衣,衣襟紧束——她这是早就下定决心死战了……激烈撕杀中,她始终站在最前方,身先士卒,众人亲眼目睹之下,无不气血沸腾,奋力搏杀。”
“当时公主曾有言道:以吾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这话从城头扬声而下,铿然决绝而有金石之音,狄人为之色变,百姓心中却是一稳。”
“这一场守城血战,原本双方实力悬殊,却因众志成城,以命相搏,硬是撑到了援兵来救。”
“只见雪尘滚滚,由远及近,蹄声响彻大地,雪光荧荧中,一道朱红麒麟大旗临空而舞,宛如赤焰横天,呼啸而来,一时威势无人可挡——这便是清远侯家族的徽记旗号了!”
“清远侯大军回援,虽然亦是人困马疲,对这一支北狄军来说,却不亚于晴天霹雳——这意味着他们的父兄同泽,已然在谰江边落败,军心动摇之下,终究是溃退而去。”
“清远侯疾步上前,到了公主身前,未及叙话,却见公主身形一滞,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在这一瞬瘫软坠下,清远侯健臂一舒,终于将公主接了个满怀……”
说书人面带笑意,说到此处,如意楼中却亦是笑声四起,中间夹杂着男人们艳羡暧mei的呼哨声——
“清远侯真是艳福不浅……”
有人笑着打趣道,楼中气氛虽然很是暧mei,却并不淫亵轻佻,又有较老实持重的笑道:“这真是天上地下的一双璧人……”
“确实如此啊……”
说书人亦微微解颐笑道:“清远侯与神宁公主结识于患难之中,又朝夕相处,两人心心相印,却并不是什么秘密——京城中人,亦是津津乐道呢!”
又有人急着问道:“公主今年,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他们既然两情相悦,为何还不筹办大婚之事?”
说书人轻叹一声,“这也是京城人茶余饭后谈论的——据小人看来,之前是戎马倥惚,没时间想这些,六年前好容易驱除狄人,整个朝廷也是满目创痍,再加上今上年方十岁,长公主殿下劳心国政,于是此事就越发耽搁下了。”
说书人到此深吸一口气,由衷赞道:“公主之功,世上少及——本朝自太祖立国,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般传奇。谰江大战后,她召集诸侯于京中,定下三年一朝之规,其间有云阳国主刻意不到,一夜之间,竟被她派人诸杀,首级传到京城时,未退回封地的诸侯们无不色变,从此再不敢对朝廷之令轻慢。”
众人听到这段,面上都现出惊骇之色,更由于身处燮国,眼中便有些抗拒意味了,说书人看得真切,又叹了口气道:“其实长公主虽然行事犀利,却也是迫不得以。今上与神宁公主这一对姐弟,也没什么亲族可倚靠了,说句大不敬的话——也真是怪可怜的,本来神宁公主也有兄长姊妹的,如今皇子尽丧,公主们要么自尽,要么被ling辱后不知所终,她也就成为唯一能拿主意的‘长公主’了,她乾坤独断之下,自然出手狠辣了点。”
众人也随之唏嘘一阵,此时另一雅间中,先前那人又微微冷笑了一声,声音虽低,却带着鄙薄和不屑——
“牝鸡司晨,便是妖孽将出的预兆,到最后不是应验了么……”
他这一句低不可闻,只有朱闻一人听见,疏真见他凝神细听,连忙问了,朱闻说了缘由,疏真眼中波光一闪,却仍是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位的嘴真是严苛,什么人事被他一评,总能气得七窍生烟。”
她指了指楼下仍是拉长了脸泫然欲泣的歌女,“遇到这种人,真要跟他一般计较认真,只怕要象这一位一般,眼泪都流不够。”
朱闻听她说得诙谐,亦是欢畅一笑,“说起这位长公主,确实是人中龙凤,只是手段如此狠厉,哪个男子若是睡在她身畔,那一觉可是不甚安稳哪!”
疏真听完这句,面色却有些古怪,不知怎的,雪白面庞竟映出一点绯红来,她别过脸,只觉自己额际青筋急跳了几下,深吸一口气,这才将怒意压入胸中,转过脸时,却是笑靥如花——
“你真是这么觉得吗?”
“当然……”
朱闻浑然不知大祸临头,仍是直率道:“这等女子太过飞扬跋扈,只怕驸马每晚要跪下给她端洗脚——”
下一瞬,他只觉得脚尖一阵剧痛,面上几乎抽搐扭曲,眼冒金星之下,却见疏真满面无辜地惊道:“对不住,我听得入神,手一滑就……”
朱闻低头,却见自己脚边,正滚着一方沉重镇纸,此时仍觉剧痛入心,简直不能动弹。
“你拿这做什么?”
(弱弱的拿着镇纸出来鞠躬,还请各位轻轻点一下,将本书收藏,本书正在冲收藏榜,迫切需要您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拍砖
朱闻忍痛低叫道,若不是疏真眼中的惊愕无辜太过逼真,真要怀疑她是故意下这辣手——想起自己也曾对小卫“手滑”过,心中更是一凛——
“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要动用这般凶器?”
疏真双眸澄澈,笑道:“这哪是什么凶器,这是我一时心急,想要拿了赠给这位说书先生的。”
“他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朱闻越发觉得狐疑,看看手中镇纸,实在如坠云雾一般。
“一则,他说到得意处,拿竹扇一敲,既不够响亮,久了又容易损毁器物,换这个镇纸,一拍之下声音响亮,满座皆惊,实在很是得宜。”
“二嘛,”
她把玩着手中镇纸,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此物一击即中,必定见血,对这位先生来说,实在算是雪中送炭了。”
话刚说到此处,她忍俊不禁的轻笑起来,朱闻何等精明,一听便知有异,微微一笑,便也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此时说书人唱了个诺,让小童托了个盘子,四下里求赐赏钱,如意楼中非富既贵,至少也是身家殷厚,方才听他说得有趣,便也笑着将一大把铜子和小银角扔进盘里,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疏真遣人把镇纸送下楼去,只听一声沉响,引得人人侧目,小童儿正欲上楼,却被这一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说书人不愧是久跑码头的老江湖,接过托盘,却是不顾镇纸沉重,上楼到了雅座前,深深一躬道:“这般上好的玉石,小可用起来实在惶恐。”
朱闻漫不经心笑道:“我家娘子给你,你便拿着……”
话刚说完,只觉桌下不轻不重又被踩了一脚,却恰恰是方才痛处,顿时闷哼一声。
疏真瞥了他一眼,雪白面庞上绯红未褪,这一眼似嗔还怒,却是让人色授魂予,心都漏跳了一拍。
“谁是你娘子来着……”
这一声细不可闻,却也未见多少愤怒,朱闻心下一喜,索性拉过她雪白皓腕,低声笑道:“娘子这么说,是要我奉上三媒六礼吗?”
疏真又瞪了他一眼,却是丝毫不把这些浑话放在心上,她以目示意门外动静,“马上就有好戏了……”
只听说书人唯唯称谢,转身欲行,却听对面那另一间雅室中,却是有一道人声打破了沉寂——
“你急着下楼做什么,我还没赏你呢!”
这声音圆润低沉,听着并不是那个刻薄矜高之人,而是稍后发出一声沉哼的那一位。
说话间,此人却是跨出了门廊,到了木梯跟前——众人转头看时,却见乃是一位葛衣纶巾的青年。
他作文士打扮,背上却负了一道厚布包裹的长条,看着是刀剑一类,这身打扮,实在是不伦不类的有些诡异。
他到了说书人面前,下一瞬,竟是出手如电,单掌成爪,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说书人顿时发出惨叫声,如意楼中一片骚动。
“你……你要做甚?!”
说书人手腕都肿得乌青,痛得大声问道。
“侮辱诽谤朝廷重臣,在这燮国地面上倒是该当何罪?”
那人阴恻恻笑道,笑声宛如夜枭一般,听着便是刺耳。
说书人打了个激灵,强撑起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公子莫开玩笑,小人最是忠君爱国的,怎会……”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姬妾遍身罗绮,什么量珠聘美,倒真是说得活灵活现哪!“
此时二楼众人听得真切,又觉这两人一口京城口音,心里便有七八分明白,有人看不惯这般跋扈,出言冷嘲道:“方才除了长公主和清远侯,大伙儿可没听到别个名字哪……这般气急败坏的跳出来,是替谁捧臭脚呢!”
于是底下讥笑声四起,这些人原本就对石秀没什么好感,况且是天高皇帝远,实在管不着他们这一方,于是言辞越发犀利,“哪来的狗腿子,到我们燮国来撒野!”
“我看哪,这位石侯爷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管天管地管女人,还能管到我们燮国头上不成?!”
这一阵嘈杂,竟是说什么的都有,那人气得胸膛起伏,眼中冒出怒火,正欲发作,却听先前那刻薄之人轻咳一声,扬声道:“当着我等天使,便诽谤朝廷重臣,这便是燮王的教化百姓之道吗?”
这话一出,二楼一桌人再也不能装聋作哑,只得纷纷站起身来,拱手道:“我等乃是礼宾馆之人,奉王上之命,接尊使回转。”
“我们还没逛够呢,何必草草回去……难道燮国街面上,又什么不堪入目之处?”
先前那人斟了一杯茶饮下,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们一个硬钉子。
那负刀剑之人又是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今日真是见识到了!”
他紧紧抓住那说书人不放,近乎狰狞的笑道:“你这舌头太长了,不如不要!”
只听一声清响,看那动静,竟是取出了什么利器,寒光闪闪好不吓人,说书人惨叫一声,吓得周围人都以为他被割了舌头,然而下一瞬,只听一声沉响,便是镇纸落地的巨声——
“你……!”
那人翻着白眼,额头血迹殷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随即昏厥过去。
如意楼中仿佛开了锅一般,人们是半是兴奋半是惊诧,一时场面混乱已极。再看时,那说书人已然趁空跑得不知所终了。
疏真静坐房中,悠然饮了一口茶,笑道:“你看,这镇纸果然是他的及时雨。”(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来使
此时楼中一片混乱,礼宾馆的护卫们急忙上前,将被镇纸敲晕的使者之一扶起,好一阵救治。
闹出这么大动静,先前那言辞刻薄,颇为自矜之人已无法再坐视,只得揭了帘子——
这是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折扇风liu,皂衣宽袍,以一支长簪挽发,紫色流穗飘然轻颤,行止之间更见不羁狂放。
他一双眼神采熠熠,扫了一眼忙乱搀扶的护卫们,见自己同伴只是晕厥,并不大碍,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这就是燮王的待客之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让凶嫌逃脱?!”
礼宾馆的护卫们听了这话,怒得火气上涌——若不是这两位使者言语挑衅,哪会有这一连串的变故,兔子急了也咬人呢,连这也要算到燮国头上,实在是太过可恶!
只是这毕竟是朝廷的天使,也不能撕破脸皮,队长忍气抱拳,随即便传人前来满街搜查。
“光是搜街又有什么用……我瞧这满楼的人,倒是为这凶徒提供了不少方便哪——其中说不定有同党!”
如意楼上众人原本看热闹得津津有味,一听这话,七嘴八舌有怒骂讥讽,有央告求情的,不一而足,但色厉内荏之下,终究欠着些心虚——方才说书人逃逸,也有不少人有意无意给他方便,如今这使者如此强梁,倒是让人气得跳脚也无可奈何。
礼宾馆的护卫队长露了个极为勉强的笑脸,心下却是发狠:你要封楼,我也只能照办,这满楼里非富极贵,你扫了王上的面子,看你此行倒是能怎么顺利!
他正要吩咐手下把守大门,却听三楼临窗雅间中,有人轻笑道:“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一个斯文场地,闹得这么乌烟瘴气……”
护卫队长一听这声音,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再一细想,不禁面色一白,暗自叫苦道:今天难道真是命犯太岁,这位居然在此?!
只见有从人络绎而出,将竹帘分两边卷起,躬身等候之下,朱闻玄衣常服,意态闲适写意,携了一位面带纱冥的女子,正款款而出。
朱闻好似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手手挽了轻软柔荑,一手折扇轻摇,说不尽风liu蕴藉,“你们要搜楼,本君做这第一个可好?”
队长冷汗沥沥而下,“二王子说笑,是属下冒犯,实在罪该万死……”
那使者冷眼旁观,一眼瞥见朱闻玄袍蔽膝下的朱璎纹章,眼中光芒一亮,“原来是名动北疆的闻侯……今日正是幸会!”
朱闻淡淡回了一礼,似笑非笑道:“山野鄙人,不敢当尊使缪赞……”
他话音一转,“倒是尊使学识渊博,一下便能听出歌姬之误,真是‘曲有误,周郎顾’啊!”
这一句皮里阳秋,听着不象什么好话,偏偏却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他哈哈一笑,随即挽了疏真便走,楼梯之前,两方擦身而过,衣袍摩挲间,使者“咦”了一声,面上浮现了几分狐疑。
车驾辘辘而动,疏真这才取下纱冥,仿佛有些气闷似的,她将车帘卷起。
珠光柔密的内帷仍有一层,外间风光一览无遗,却不泄露车中景象。
雨势逐渐变大,街市上几乎没什么人了,青石板在雨水的洗润下光华如镜,横竖交错的间隙中雨水蜿蜒,宛如棋盘纹路。
大雨倾注而下,耳边只剩下单调嚣声,微微挑起的斗檐下,水流注入凹处低洼,将人影映得支离破碎。
疏真托腮倚窗,想起方才说书人所说,万千感慨,却也只化为寥落一笑。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她微微苦笑着,想起当时的壮怀激越,如今却宛如黄粱一梦,梦醒了,人却要继续的苟且余活……
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笑意加深,却也无可排遣,只是忘着雨幕出神。
“你在想什么?”
朱闻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她微微一颤,茫然回头,却见他神情之中,满是探究的深邃。
她微微抿唇,将眼眸从窗外移开,轻描淡写道:“只是想方才那两个使者……”
朱闻想起方才那一幕,也不禁为之失笑,“这两位今日这一出,闹将出去,真是颜面扫地。”
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两个使者各自的态度,实在有些怪异。”
“先前那个刻薄狂放之人,好似对长公主颇为不屑——就算他私下对女子摄政不以为然,却又怎敢当着同伴的面口出悖逆之言?”
“他同伴的态度更是值得玩味——什么也不在心上,只是听到有人编派石秀的不是,就这么雷霆大作,他到底是朝廷的官还是石秀的家奴?”(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天朝
疏真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悠然笑道:“这两位使者都挺有意思的……”
抬眼望着雨幕倾泻,耳边仍是水柱垂击的单调声响,她鸦色的眼睫微微一颤,笑意便化为一种虚无的冷然,“你看的很准,这两人各有其主子……这一阵的王城,怕是要热闹万分了。”
似是在应和她的话,天际白光闪亮,雷霆轰隆一声劈下,耀目白光将不远处的宫阙重影都照得无比清晰——
泼天雨幕中,那巍峨高耸仿佛被什么无形之手拨弄,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大地都仿佛震颤一下。
单调的雨声劈啪被彻底打破,高墙之中,沉寂被彻底打破,不多久,便有一队禁卫疾驰而出,更有无数居民喊了几声,爬上了屋顶看热闹。
朱闻纵身而出,脚尖在车顶一点,略一凝神,却不禁变了颜色——
“不好!泰安殿被雷劈了!”
轰隆一声,雷电又至,煞白的光芒,将所有人都照得面如金纸,眼中只剩下惊恐。
*****
“你前日也趁上了如意楼那场热闹?”
燮王朱炎接过侍从奉上的热手巾,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步走入殿中。
朱闻点一点头,便默不作声,他的身躯站得笔直,任由衣袍间的水滴顺着纹路滑下,无声息的洇入毡毯之中。
“那两个使者方才来找我告状了……他们话里话外,说你故意阻碍他们搜查凶犯。”
燮王抹了把脸,面上倦意清晰可见——祭祀册封专用的泰安殿这一榻,朝野都觉颜面无光,更透着不祥的意味,朱炎自己却根本不信这什么天现警兆怪力乱神,他躬亲过问,将工部内造局等一干人统统锁拿严责,果然其中有人中饱私囊,历年修缮所用的砂石木材大多谎报,泰安殿表面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却是不堪一击,所以雷电一击,竟碎得齑粉一般。
朱炎忙了这两日,好容易喘口气,这两个朝廷来使却是又来找晦气,他心中却是烦躁不堪。
朱闻微微挑眉,薄唇边闪过桀骜的冷笑,黑眸在殿中越发幽冷,“这两人都成了王城笑料,还有脸来告状?!”
他冷笑更甚,“就这两块料,我要让他们死于非命,他们走不出那条街!”
他说完,便冷眼看朱炎的反应,果然朱炎哼了一声,却并不见如何恼怒,“他们自己惹的事,你也没必要火上浇油,平白落人话柄。”
“儿臣知道了……”
朱闻躬身称是,神情好似心悦诚服,略一停顿,却又低声解释道:“其实这次儿臣是故意扫了他们面子的……就算是朝廷来使,也不能在王城里如此飞扬跋扈,任意搜查——他们眼里,还有父王您的存在吗?”
朱炎微微一笑,丝毫不见怒意,只是眼中光芒一闪,显示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我已经老了,他们也没必要对我敬畏有加了,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朱闻一点就通,也随之轻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来这一趟,又是为了我燮国的王位?”
这么一个忌讳敏感的话题,他却毫不在意的说出,燮王朱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何以见得?”
“若朝廷真有其他旨意,派一人前来便可,这么两个路数不同的使者,要么是来唱双簧,要么……”
他目光微微一凝,却仍带着毫不在意的潇洒,“是来为各自属意的储君人选推波助澜。”
燮王朱炎听得大有兴趣,笑着问道:“那你认为,他们分别支持谁?”
朱闻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选,绝对不会是我。”
他一派潇洒自在,说话简直是直截了当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
朱炎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听朱闻漫不经心道:“儿臣有自知之明,平素里远在边陲,什么达官贵人也不认识,也不耐烦跟这些人周旋套交情,更不可能答应他们‘即位’之后便能割地让权——儿臣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朝廷跟我打交道,只会赔本而已。“
朱炎被他这惫懒蛮横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心中的疑心倒也慢慢去了,看着这向来不受待见的儿子这般强项笔挺的身形,心中倒是多了不少好感——
他就算再桀骜不轨,也不会跟朝廷那群人搅和在一起……
朝廷!
朱炎默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咀嚼下肚,沉吟一阵,却也终究恢复了面色——
“之前便说要派使者,如今一来两个,到底是想做什么,不妨观察一阵再说。”
****
天朝皇城南林殿
“之前便说要派使者,如今一派两个,石君侯连这也要插一手,吃相也太难看了点吧?”
一位心腹部郎不屑的讥讽道。
萧策微微摇头,“他平时不会这么露痕迹,现在,是急着在我之前找到某物。”
迎着属下惊讶不解的目光,他想起一个月前与长公主与石秀会面的情形——(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小印
珠帘如雾,于昏暗中闪烁不定。鲛绡直落而下,将所有窗页都遮挡得密实,只剩下左侧的一只鼎炉中香烟袅袅,吞吐中越见迷蒙。水晶盘盏中,一柄缠丝黄玉如意被随意搁在其中,原本是主人的爱物,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把玩。
重重珠帘后并无任何人声,只偶尔有头冠璎珞轻碰和衣料的摩挲细响,显示主人并非如表面一般宁静无波。
萧策高踞座中,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昏暗气闷的气氛,微微皱眉,却终究沉思不语,竟是看也不看在场两人。
另一侧的座中之人终究忍耐不住,轻咳一声,笑道:“清远侯仍在心疼吗?你也真是怜香惜玉……”
萧策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屑之下,却是连冷笑也懒得了,“石君侯何时成了人肚里的蛔虫?”
石秀碰了个硬钉子,却是丝毫不见困窘之色,若无其事的笑了一声,道:“我只是担心清远侯你伤心过甚,为儿女私情所累,如今见你精神尚好,倒是甚感快慰。”
他这话说得诚挚无比,总是带笑的眼角带了些细纹,虽然有四十上下,却仍带着些讨人喜欢的平易神气,加上尚算英俊的面容,所有人第一眼见了,很难不生出好感来。
萧策一笑,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一颤,却是不动声色道:“若是我沉溺于儿女私情,岂不是让石君侯你太过快意?”
石秀的笑容加深,“本君哪是那等落井下石之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相怜相惜了十年的至爱,竟是个居心叵测的——”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道劲风袭来,下意识的一躲,却是狼狈的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他只觉头皮一阵火辣疼痛,伸手一摸,竟是一大片断发齐跟落下。
一旁果盘中的银刀当啷一声落在他脚边,寒光闪烁下,不禁让石秀额头流下汗来。
“死者已矣,我不准你再口出妄言。”
萧策的声音淡漠低沉,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幽渺不带一丝温度。
“你……”
石秀的伪善微笑终于濒临破裂,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珠帘后一阵轻咳声响起,一道女音怯生生道:“两位……”
石秀抚额不语,眼中闪过一道隐忍,终究勉强笑着,掸掸身上灰尘起身,自打圆场道:“你此刻是忧愤成狂,一时还不清醒,我不跟你计较便是!”
萧策也缓过神色来,却仍是冷冷的不理人,石秀见不是事,干脆一咬牙,走到他身边,深深一躬,竟是长衣拂地——
“你我既是世交弟兄,又是同朝为臣,我若有什么不是,也请你看在国家社稷的份上,以当下大事为重……”
国家社稷?!
萧策几乎要大笑出声,望着眼前这张诚挚无比的脸,恨不能一掌击个粉碎!
无奈,虽然明知此人句句虚假,言不由衷,可这国家社稷四字,却如网如咒一般,将他的心魂困住,挣不脱,忘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长袖挥洒间,仿佛要将眼前这一片昏暗憋闷都振去,“你既然说起国家社稷,必定对我有所求,也不必绕弯,直接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
石秀款款一笑,仿佛刚才发生什么也没发生,悠然道:“前一阵,你已经见过那双丝履了,这是我手下从她尸身上取下的。”
说话间,他对着珠帘微微一礼,帘后珠翠轻晃,仿佛是在担忧他又说回这个敏感话题,再度激怒萧策。
石秀看也不敢看萧策的表情,一鼓作气道:“其实,当时是我不放心,怕‘那个人’再施诡计,所以派人去居按延看个究竟,没想到,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雪崩下……”
他低下头作黯然状,又道:“她也算风光了一世,没想到死状如此凄惨,只剩下脚上的这双丝履,你留着作个念想也好……”
他仿佛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继续道:“除了这双鞋,我们一无所获……但有一件东西,却是非找回不可!”
萧策目光冷然如冰,“说重点!”
“重点就是……”
石秀又些沉重的叹了一声,“‘她’权倾朝野之时,除了以皇帝宝玺盖阅奏折外,另外用了一枚黄金小印,上面只有四字:春柳主人。这是用来号令听命于她的暗中势力,甚至连各国的潜藏细作死士,也是以此为记的。”
“那一日大变,我们搜遍了整个宫廷也没见到这印——到现在她身死边陲,这一方小印却仍不见踪迹。”
石秀目光闪动,生平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担忧——
“此印若不找回,我们根本不能调动属于她的暗中力量——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更是一场大祸!”(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寂灭
“一场大祸吗……”
萧策回味着石秀的话,将思绪从那一日的密谈中抽离,他摇了摇头,对着疑惑不解的属下道:“石秀心心念念追回某物,执念如此,也就随他好了。”
他看着书架上的某一格微微出神,声音仿佛心不在焉,“更何况,他求得了长公主的昭令……”
部郎张豫之面上带出愤怒和不屑,年轻的脸上涨得通红,“她懂得什么?”
“不可胡言乱语。”
萧策断然挥手,正色训斥道。
“大将军……!”
张豫之亢声道:“他们两人沆瀣一气,此消彼长之下,您要任由朝政败坏吗?”
“依你又要如何?”
张豫之听得他冰冷淡漠无喜无怒的声音,心中一颤,很快却又鼓起勇气,梗着脖子道:“收回长公主手中的大权,将石秀逐出京城!”
他越说越有底气,“所谓长公主,不过一介女流,于玉座珠帘后传声训政,颐指气使,前方的圣上宛如泥塑木雕一般,这等荒谬的皇族陈规早就该被摈弃了!如今只要您一声令下,新军将士便能冲入京城,将这些蛇鼠鬼魅一窝端了……”
他偷眼望了萧策一眼,见他没有发作,于是越发胆大,狠狠心,又低声接了一句,“大将军您素有人望,如此时机,不如——”
“住口!!”
萧策的冷哼声如鞭子一般,重重抽打在他身上,张豫之浑身一颤,抬眼瞥见他震怒的神情,再也不敢说下去——
“你眼里还有君臣之分吗?!”
萧策轩眉一扬,眼中神光乍现,却很快又隐没不见,“你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再有下次,你自行了断吧,也省得你因大逆之罪而连累家人!”
张豫之满心里不甘愿,此时已然忘记了害怕,“大将军何以如此优柔寡断,皇家衰弱,您却正当青春鼎盛,名满天下,大丈夫受命于天,岂可轻辞?!”
“上一个自称受命于天的奸贼伪帝张诚宗已然被弃尸暴市,你是想让我也如此身败名裂吗?!”
萧策眉目越发冷峻,眼中几乎有火焰闪动,“我身为大将军,执掌万千大军,已是位极人臣,看似可以只手遮天——可若是这世上每个有能力的人都不安野心,做出残忍龌龊之行,这世上岂是不要大乱?!”
张豫之被他这一顿声色俱厉惊得冷汗直冒,却仍有些不甘心,讷讷道:“可是属下也为您感到不甘哪——靖难之役乃是您擎天保驾,才有如此局面……”
“你说错了,真正开创如此局面的人不是我,而是……”
萧策说到此处,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喉头有些干涩,却终究化成一口气吐出,“总之,你记住,不要再动歪心思。”
他瞥了一眼张豫之,见他满面沮丧,终究缓和了下声音,道:“你若背着我去做些什么,一旦被石秀算计,将是死无葬身之地,莫怪我没提醒你!”
他不愿再多说,挥手示意张豫之退下,于是整座大殿又只剩下他一人。
春日的妩媚生机仿佛丝毫没有涉及这间宫室,窗外隐约有宫人的嬉笑声传来,偶尔有桃花的残瓣从窗外飘入,却终究如无数尘埃一般,飞扬自在后,终究落于书架后的镂花青砖地上。
萧策负手踱步,仍有些心神恍惚,他行至书架某一格前,将木匣打开,双手抚上那一双云履,那般温柔碰触,宛如挚爱就在身边,不离不弃的缠mian。
他想起乍看到这双云履时的感受——
蓦然的不敢置信后,胸中便涌起无尽的哀恸悲绝,火辣辣的宛如灼烧成灰,他几乎要笑出声,却是被千年冰雪冻结,连低泣一声也无法作到!
那一瞬,这满殿繁华,宫阙千重,也不过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只剩下耳边那温婉低语,怯怯而愧疚的絮叨道——
“石君侯呈到我手上时,就剩下这双鞋了,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你也别伤心了,这是她自作孽,不可怨别人。”
“虽然我不愿见你为她悲痛如此,却更不愿你被蒙在鼓里,还是早点清醒的好。”
萧策闭眼,耳边的聒噪,全数碎为片言只语,扭曲乱音,下一瞬,他的声音低沉近乎凝滞——
“她是怎么死的……”
那聒噪的女音不敢再做声,嗫嚅着不愿开口,萧策猛然睁开眼,双目宛如飞焰横天——
“她是怎么死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无题
那双美丽杏眼流光闪烁,因他的突然爆发而惊愕不已,她的声音都仿佛被扼在咽喉——
“雪山崩塌,万丈陷落之下,无人幸免……”
隔着潋滟生辉的薄薄珠帘,她声音顿了一顿,惋惜轻叹道:“我们派人去看时,已经在雪水里泡了月余,面目浮肿不堪,也看不出原样了。”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萧策微微眯眼,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座深殿,浑浑噩噩中,只记得手中牢牢抓着那只匣子,那被雪水浸得泛黄的丝履……
已经几个月过去了,那时的心悸与绝望,此刻却仍是铭心刻骨,萧策的手微微痉挛着,再一次地掀开匣盖,任由那一双明珠的冷光直射眼中。
在书架的背面,明珠于半明半暗间光华清冷,吞吐宛如活物,他骤然闭目,双目仿佛被刺痛一般。
曾经亲手相赠,曾经甜蜜温馨,如今却已只剩下最为不堪的惨痛结局。闭上眼,她飒然明净的微笑好似仍在眼前,
可剩下的,却惟有这一双鞋,这一对谈笑间凝聚誓言的明珠。
是怎样走到如此地步的?!
萧策苦笑着在心中自问,却终究是没有答案,他的双手颤抖着,紧紧的握住了这唯一的外物,唯一的依凭,仿佛孤注一掷的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什么也不会再有了……也或许,斯人斯情,从自己长剑刺入的那一瞬,便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原谅我……也原谅你自己吧……”
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窗外明媚的春guang斜斜照入,他的笑容加深,仿佛无尽欢畅,惟独那眼中的幽黑空寂,永久的凝在了此刻。
****
王城睦元殿中,这一阵倒是平静的许多,自从燕姬出了那等丑事后,满殿里女眷越发谨小慎微,半步也不愿多出外间,这般近乎幽闭深宫的日子,实在让众人百无聊赖,这一日春guang晴好,天气有些热了起来,众人都是青春年少,北地女子终究是活络惯了的,不比京城闺秀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于是一干女眷怂恿了瑗夫人,又禀了朱闻,到了郊外的猎苑中。
北人好弓马,虽然已不复过去马上吃睡的岁月,却终究连女子也会一两手。
瑗夫人在众人展开的屏帐后换了窄袖轻衣,一眼瞥见一旁静坐的疏真,唇边闪过一道玩味的笑容,“妹妹不换衣服吗?”
“我今日有些咳喘,平日里也甚少骑马,就不出丑露乖了,你们玩得尽兴吧。“
疏真淡淡说道,她坐在小圆杌子上,任由微风吹拂她的发丝,腰间束带不盈一握,仍显得有些宽了。
她轻咳两声,面色仍是苍白,映得那些靛青黥印也越发鲜明,弱不胜衣之态,却是让瑗夫人皱了皱眉,道:“妹妹的身体也太过柔弱了……宫里最近有位新进太医甚是年轻,为娘娘们诊治颇得赞赏,不如改日请他过来一视。”
疏真闻言又咳——这却是真价实货笑呛了的,她有些啼笑皆非,含糊道:“这位太医我也有所耳闻……”
微微皱起眉,暗怪叶秋太过张扬,正在想法婉拒,却听瑗夫人嫣然一笑,拿出当家侧夫人的派头,不由分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就请他过来。”
她随即起身,侍女们亦是骑装飒爽,纵马扬鞭之下,不远处草丛里顿时飞起几只山鸡,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有大胆的侍女朝这边望了一眼,低声笑着说了句什么,其他人也跟着笑。
天空蔚蓝明净,日光照耀下,女眷们的嬉笑声清晰可闻,越发显得这边宁静寂寥,剩下的几个侍女呆呆立着,也是魂不守舍,跃跃欲试。
虹菱横了她们一眼,撇了撇嘴,在疏真耳边悄声道:“瑗夫人那群侍女笑得不怀好意……这是在故意削您的面子呢!”
疏真笑着回看她一眼,见小妮子满面懊恼不服,唇边笑意越发加深,“我自己身体不争气,她们爱笑就笑去好了,若是以为凭这点小心眼就能帮她们主子斗宠,那就太过愚蠢了。”
她轻描淡写说道,却是一针见血,虹菱目光闪动,正要再说什么,却听不远处隐约有女音争执——
“好象是瑗夫人她们。”
只听女眷们拉住另一帮华衣贵女,正在娇声叱责,另一帮人的也是声音不小,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疏真慢慢起身,逐渐朝着那端走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逐鹿
荆草及膝,于春苑之中瑟瑟起舞,日光照耀下,瑗夫人手下的侍女们面色涨得通红,却是扯了那群华衣女子们的马缰,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瑗夫人站在一旁,却是发髻蓬松,惊魂未定,她面上怒色微动,却仍不肯失了仪态,只是玉容冰冷,冷冷道:“这是怎么了,是要我的命吗?”
她手中拈了一枚短箭,再看着自己断裂的鞍绳,一时仍有些脚软。对面的宫装女子们虽是奴婢打扮,却是颜色鲜丽,闻言也不甘示弱,伶牙俐齿的脆声道:“我们只是在射野鸡獐子,谁料到突然闪出些人来。”
一旁的同伴娇笑着帮腔道:“你自己误入,又骑术不佳,怪得谁来?!”
瑗夫人气得颜色不正,咬牙道:“好一张利口!你们的主子是谁,竟教得你们如此放肆!”
宫装女子中有个容长脸的,看着略微年长稳重些,上前微微一礼道:“我们是王后宫里的,奉她之命陪三王妃来这里狩猎。”
这话仍带三分傲气,瑗夫人听着有些刺耳,抿了抿唇道:“王后让你们来照料三王妃,你们这般胡乱放箭,倒是累得两位主子清名受损!”
那些宫装侍女都是王后身边的,自来娇纵惯了,听这话却更不入耳,有人悄声道:“我们自有自家正经主子管教,好不好的,也不劳你多操心……”
声音虽低,但人群靠得近,终究还是被瑗夫人听入了耳,她嘴唇微颤,冷笑道:“真是没上没下了!三王妃在哪里,我这几日未去拜望她,今日却是适逢其时!”
那些侍女方才还满不在乎——任谁都知道二王子与王后不睦,又何必给他的侧室好脸?如今听瑗夫人提及颜氏,言语之间颇有些亲热,却是有些讪讪的,心中未免惶恐,只是面子上下不来,不愿主动开口示弱。
瑗夫人却是存心要杀杀她们的威风,顾盼之间风姿绰约,颇有把握的瞥了一眼不远处林中的人影,笑道:“三王妃正在狩猎,我在这里等她便是……”
话音未尽,便见林中一行人拎了一团雪白狐狸绒,正欢笑着出现,为首一人见这边众人聚集,于是径直朝这边而来,看那帷帽上的珠扣,大约就是三王妃颜氏了。
瑗夫人略微缓和了脸色,上前将她迎住,颜氏早就发现气氛凝滞,见瑗夫人面色仍有些僵硬,于是亲走几步挽了她的胳膊问道:“好久不见,这么虎着脸做什么……”
随即她很是敏锐的问道:“是我这些随侍宫人得罪了你?”
瑗夫人抬头正要回答,眼角余光却在下一瞬瞥见一道白芒,骤然而出!
白芒贯空而过,竟是朝着一旁静观的疏真而去!
变生肘腋,谁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场景,疏真只觉得眉间杀气一跳,周围都是看热闹的随从马匹,悬身一扭,极为惊险地让利刃插着耳廓而过,一时血流如缕,沿着发丝垂滴满地。
她内力全无,只靠单纯灵敏,到此已极为不易,谁料紧接着又有三柄白刃呈品字而来,距离极短之下,她勉强躲过两道,第三枚终于正插肩上,鲜血喷出,引得四周满是尖叫和混乱声!
剧痛入心,她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一步,随即跌倒在地。
她面容向下,在地上磕个正着,蒿草的独特气味冲入鼻端,温暖干香直达肺腑,她眼中景物越发模糊,只耳边仍能听到尖叫惨号声,甚至有人盲目跑过她身边!
“何事如此惊慌?!”
由十丈外遥遥传来的,是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沉稳威仪之下,一派泰然不惊。
这个声音……!
她眼前有些飘忽,神志却未曾散失,心中暗暗叫苦,恨不能此刻彻底昏厥过去——
燮王朱炎!
****
燮王朱炎好一阵没去王家苑林狩猎了,先是身体未复,后来又是一连串的密谋争位,使得他身心疲惫,却是好几个月的时间都绝迹此间。
这一次前来,乃着陪着两位朝廷使者而来的。
朱炎领着百十骑骁马跃入丛林,顿时百兽惊走,箭石齐飞。侍从们驱赶的声音很是清晰。
他略握了一下手中长弓,微一扬弦,便有飞禽被射中,虽然有些久旷的生涩,却极带准头。
“燮王绝迹,真是老而弥坚……”
两位使者中的副使笑道。
他便是先前那身负刀剑之人,日光照着他微带阴骛的眼,却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小臣不才,倒是想见识下传说中一箭杀虎的神威。”
朱炎瞥了他一眼,却是并不动怒,只是意味深长道:“等着罢……总有机会的。”
左侧的正使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同伴到此为止,他微微抬头,髻间斜插的长簪流穗飘然,更显得潇洒不羁。
此时在侍卫们的吆喝下,从密林中赶出一只小鹿,惊慌失措的到处乱跑,朱炎正要拔刀,却听那位正使在身边低语道:“上失其鹿,群雄共争——王上如今也有这亲自下场的兴趣了么?“
这话听似说的眼前,实则却极为骇人,朱炎皱了皱眉,冷然道:“不是寡人有逐鹿天下的兴趣,而是有人非要争这区区一点虚位。”(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狭路
“向来获鹿者可以饱饮热血,这鹿血性热,多喝了免不了也会让人头脑发热呢!”
那位身负刀剑的副使在一旁一语双关,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样,居然还有闲暇调笑。
朱炎瞥了他一眼——此人乃是中郎将徐陵,据说是出身于破落世家,却身带兵刃混迹于市井,石秀有一日路过街头,亲见他白日杀人而面不改色,居然还吟诵古人诗句,虚张声势吓得众人不敢追击,诧异之下,将他收入了门下,不几年便推荐出仕,如今虽然官职不大,却甚为见重。
他如今说这话,听来只觉得谐趣,却难以忽略其中刻薄辛辣!
正使欧阳瞻听这话含沙射影,固然有调侃朱炎的意思,却也对一心插手世子之争的自己,大约也有站河岸看热闹甩手不管的意思,心火怒焚之下,面色一沉,却终究不愿让人白看了笑话,于是转过头充耳不闻。他一身儒雅蕴藉的风度,如今却周身带出凝滞愤怒之意。
朱炎看着他,心下却如明镜一般——欧阳瞻乃是奉了萧策之命而来,与副使并不相睦!
欧阳瞻虽非咄咄逼人之人,到了燮国,却是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世子的人选到底属意于谁——朱炎总是含糊带过,如今趁着狩猎之时又诱人表态,可说是处心积虑了。
至于另一位副使徐陵,他乃是石秀夹袋里的人物,如今却置身世外,浑不管储君之争,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此处,朱炎只觉得心头一阵厌烦,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见正使欧阳瞻冷傲的唇角微微扬起,说不尽风liu倜傥,“王上倒是要多饮些鹿血,您气血有些欠亏……若是世子在此,少年人气血热旺,小臣倒是要劝他慎重少饮些。”
燮王目光一闪,听他蓦然提及幽禁宫中,几乎无人问津的世子,心下越发不悦,却是含糊道:“世子的身体一向不好,这些围猎弓马之事甚少涉足,使者要见他却也不难,待他有所好转,必能亲身见客。”
一旁的徐陵听着这谁也不信的连篇鬼话,轻笑一声,仍是不置一词。
欧阳瞻却是故意装糊涂,一脸恳切道:“世子正是年轻,有什么顽疾也不难医治,小臣与几位京城名医交好,待我手书一封,请他们来为世子诊治吧!”
朱炎眉间一凝,目光犀利宛如电光,好似当场便要发作,却终究微微眯眼,将这一股戾气压入胸中。
“使者真是有心了,寡人在此谢过。”
“好说好说,王上乃是朝廷栋梁,世子更是少年英才,待圣上亲政后,还要大用呢!”
欧阳瞻轻纵缰绳,冠冕堂皇说完后,一派意气风发,朝着前方驰去,碧草轻摇,更映得他身形潇洒。
这是要重新扶起几近失势的世子吗?
朱炎在心中无声冷笑——萧策此人打的如意算盘,以为将那个刘阿斗一般的朱棠扶上了位,这整个燮国便会成为朝廷的附庸?!
但为什么不是长公主……
他眼中越发沉凝,心中惊疑不定,却笃定此事并非是长公主的手笔——她要么不出手,一旦谋定,便是无法躲避的凌厉之势,况且她若是要扶持一个傀儡,非弄得燮国一片大乱才会走下一步。
几个月来,这件件桩桩,京城方面的棋步,实在是走得蹊跷,这完全不似长公主的作风!
他浑身一颤,想起派在京中的细作,提及近几月间长公主身有微恙,甚少宣召朝臣,有事皆是隔着老远,在珠帘后遥遥传音——先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垂帘虽是祖制,长公主却是恢弘大气,非要将人唤到近前,一一指出利弊,朱炎自己也曾经于珠光闪耀间窥见她明丽飞扬的容颜,事后也再三回味。
难道是……!
一个危险而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燮王朱炎全身都几乎要为之痉挛,他的手不知不觉放开缰绳,双目神光一盛,却是将身畔侍从惊得莫名所以——
不可能的!
但越是抑制,这个念头却如附骨之蛆一般,让他越发联想到近几月间的蹊跷事件——京城一番大清洗,落马的却全是长公主的人;石秀忽然势力大涨,再不复先前受忌避退之势;萧策一反平日不涉朝政的态度,竟频频插手大局;再加上长公主不抛头露面的诡谲之事……这一切,越发让他心生惊怖!
难道真是……
燮王朱炎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惊疑暂时放下,一挥马鞭,朝着使者奔驰的方向而去——
草木的清冽气味弥漫身边,前方侍从正在驱赶小兽,人声喧嚣中,朱炎却灵敏听到,隔着一道密林的远处,好似有女子的惨烈尖叫!
朱炎的听觉生来便比常人灵敏,这密林的另一端并无通路,乃是这外苑的另一区域,今日狩猎并不会涉足,大概是其他王公贵族在那里狩猎,听那声音凄厉紧急,此时绕道太过拖延,朱炎一念之下,连忙命人将密林间几株大小不一的树砍下,却也浑然不顾半人高的藤蔓荆棘,一控缰绳,俊马一声嘶鸣,竟是高跃而过!
那渊亭岳峙的身影,霸意洋溢,显出宝刀未老的雄姿,映入使者眼中,却是对早先“燮王身体不如从前”的绝大讽刺!
朱炎纵马高跃,落地之时,强烈的颠簸使他感觉全身一震,酸疼从四肢泛起,他不动声色的忍下,放眼望去,只见一群花团锦簇的宫装女子们围成一圈,中间倒卧着一道纤瘦身影。
蒿草随风飒飒而响,碧色葱郁之间,只那见抹素白中蜿蜒流出嫣红溪流,呼吸之间,却也仿佛染上了那腥甜的血味。
黑发在草丛间随意飘扬,宛如乌云堆雪与碧色相映,微微露出的雪肌宛如透明一般。
““何事如此惊慌?!”
朱炎沉声问道,随即一眼瞥见两张熟悉的玉颜——一位是自己的儿媳,、三王妃颜氏,另一位花容失色,摇摇欲坠的,却是自己亲赐朱闻的侧室。(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梦魇
风吹得草木伏地,一人一骑从密林阴霾中高跃而出,所有人惊诧地仰头去看,日光金芒射入眼中,只觉得一阵发眩。一旁的锦衣宫人们看着这满地鲜血,又惊见王驾近前,一时又是尖声哭嚷。
燮王朱炎眼风一扫,顿时所有哭叫声都弱了下来,他从马上跃下,微微颔首示意,让急急趋前拜见的两人起身,略一打量四周,沉声道:“赶紧先救人!”
两女“啊”了一声,仿佛如梦初醒,四周众人也七手八脚上前救治。
朱炎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身形单薄,一袭素衣凌乱飘散于草中,鲜血仍从创口潺潺而出,她面朝下静卧不动,仿佛气息全无。
疏真此时眼前一阵发黑,草叶在瞳孔中放大扭曲,仿佛斑斓羽蝶簌簌而飞,又似刀戟在眼前横挥飞刺,她咬紧牙关,竭力维持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让燮王朱炎认出自己!
有好几双手在她身上的伤处施救,无奈却反而触压到了深陷的刃口,那剧痛让她浑身都紧缩起来,她瑟缩着,将自己的头更深埋入草中。
周围的一切声响都似乎小了下来,只听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道:“暗器反陷入肉中,你们这样是拔不出的。”
那声音沉稳淡漠,却带着天生的威仪,让她的黑瞳为之一缩,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手心一阵温热粘腻,不知是血还是汗,千钧一发之际,她却只能倒卧在地,全身动弹不得,任人宰割。这般危急之势,让她心中又急又怒。
朱炎的声音略一沉吟,随即便低声说了句什么,方才赶到的从人立刻原路回返。
疏真的心悬在半空中,指甲狠狠刺入肉中,眼前一片漆黑。
下一瞬,她听到清脆的裂帛之声,随即感觉有人俯下身,将她肩膀伤处抬高,她眼角余光好似瞥见冷光一闪——
剧烈的刺痛仿佛鬼魅的藤萝,在她的肩处缠绕伸展,她全身都为之抽搐,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利刃在肉中翻转,一寸寸拔出,毫不迟疑的,坚决近乎狠绝的,她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胸中几乎喘息不能。
好似有什么清凉的药物被敷上,一个激灵后,痛楚仿佛弱了些,随之而来的,却是遇到强敌的感应——男子成熟昂藏的身躯在她的身前投下重重阴影,她浑身都是一阵战栗,仿佛根根寒毛竖起,好似下一瞬就要爆起!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细密的包扎,手法有些生涩,并不温柔,却总算包得紧密,并不算潦草。
燮王朱炎的声音淡漠渺远,仿佛远在天边,却是近在身畔——
“叶太医还没来吗?”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杂乱脚步声,有人轻喘着一路小跑到了近前,清朗男音听入疏真的耳中,却宛如仙音圣乐一般——
“小臣在此……”
叶秋来了!
她心神一松,顿时就觉全身百骸都再无半分力气,软得几乎连小指也无法动弹,昏厥之前,却仍是不放心地将面容埋入血与土泥之中,狠狠的蹭磨了满脸。
****
燮王朱炎放下手中包扎停当的创处,缓缓直起身来。
雪白的肩胛半露,鲜血顺着手臂滑下,更映得肌肤晶莹剔透……
这就是朱闻新近宠爱的女奴吧?
乌发似檀,纷扬落了一地,整张面容都深埋草中,看不到半点,只有在方才痛到了极点,才微微颤动着,露出了耳廓交接处的一点青黑黥纹。
朱炎凝望着这消瘦孱弱到了极点的身躯,心中升起了极为荒谬的似曾相识——
耳边的风飒飒轻仰,日光照得周身暖融,他仿佛着了魔靥,怔怔看着这满身血污的女子,鬼使神差的,居然伸出手,想要将她翻转过来。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朱炎瞬间惊醒,蓦然止住举动,他摇了摇头,仿佛感觉到周围宫人侍女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于是出于避讳,微微侧过头去,不再看她。此时,侍从带了叶秋,正气喘吁吁的赶到了这里。
朱炎轻咳一声,对自己方才的失态简直是惊诧难明,他转过头去,对着一旁的颜氏和瑗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颜氏惊得瑟瑟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瑗夫人定了定神,竭力回忆方才的情形,竟是越发惊疑不定——
“方才……那暗器薄刃,好象是从三王妃的侍女中间射出来的。”
颜氏顿时勃然色变,勉强抖着嘴唇反驳道:“简直一派胡言……”
燮王朱炎最烦听女子斗口,随即一挥手,让两人都住口,一双锐目朝着花团锦簇的侍女中间扫去。
“你……过来。”
他指点着人群中极为普通的一名少女,沉声道。
颜氏有点焦急,颤声道:“她……她在我身边使唤了好几年,不可能是……”
她随即醒悟过来,这个时候,却是不能替任何人打包票,以免把自己也卷了进去,于是噤声不语。
那锦衣宫人正是年少,颤抖成了筛糠一般,走了几步,竟一头栽到了地上。
叶秋疾步上前一探,低声道:“她已经死了。”
两道黑血从那妙龄少女的唇边流下,映入所有人眼中,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杀念
燮王朱炎扫了一眼倒毙在地的侍女,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冷笑道:“倒真是忠心!”
颜氏半惊半气,双手都在颤抖,听他这一说,越发惶乱不知如何辩解,燮王看了她一眼,徐徐道:“清者自清,你再多说也无益,还是等勘捕司来人验过再说。”
他回头,看着叶秋正在以金针为那昏迷倒卧的素衣女子救治,正想上前看个究竟,此时身后马蹄轻疾,却是那两位使者阴魂不散,也赶了过来看热闹。
朱炎眉心不易察觉的一凝,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凭空出了个刺客,倒是让两位见笑了。”
“哪里……王上豪勇锐气不减当年,便是有什么宵小,也难逃您的法眼。”
欧阳瞻微笑着说道,眼中闪过一道奇异光芒,一旁的徐陵深吸一口气,仿佛对这满地的血腥味颇为兴奋。
朱炎看着这两人,不知怎的,心下涌起一阵厌烦,几乎都失了答话的意思,他凝望着叶秋指挥着侍卫,小心翼翼的将那柔弱身躯抬起——
“小心!不要随意把人翻转过来,就让她面朝下!当心伤口裂开!”
叶秋低声提醒道,那般郑重严肃的表情,倒是让朱炎对他颇生好感——先前听说这位新进太医甚讨年轻女眷的喜欢,原以为他是嘴滑骨轻之辈,如今却是大为改观。
众人的臂弯中,一缕黑发垂落而下,宛如山涧月色下的幽然光华,朱炎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升起极为微妙的感觉,一时竟有些出神了。
****
疏真幽幽转醒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室中点了灯烛,照得纱帐顶蓬的鸾凤越发明灿,仿佛展翅欲飞一般。
她咳了一声,随即抬眼,却看入一双深邃焦灼的黑眸里。
“你终于醒了!”
朱闻满面冷肃,浑身仿佛被冰雪笼罩,却在看到她醒来后,蓦然转为惊喜,他一时忘情,急忙上前将她一把揽住,仿佛怕她下一刻便要消散无踪。
他深呼一口气,第一句话,居然带了命令的意味——
“以后少跟那些女人掺和。”
话一出口,他觉得太过斩钉截铁,不由被自己吓了一跳,眉间闪过一道懊恼和关切,放缓了声音,声音已带上了几分惊魂未定,“对不住……这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她们居然敢当众施展这些鬼魅伎俩!”
他凑到近处,疏真看到他眼下有些青黑,带出很深的疲倦,心下一凛,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了……”
朱闻皱起剑眉,想起初闻噩耗的那一瞬,禁不住双手仍欲颤抖,“叶太医说你失血过多,若是再不醒来……”
他垂下头,没有再说下去,整张面容都浸润在昏暗阴影中,只有那声音灼热狂扬——
“若你真有个万一……”
冷笑声响起,仿佛暗夜中的鬼魅修罗,“我要所有人以命相赔!”
疏真咳了一声,静静问道:“你确定是谁下的手?”
“人是三王府的,又是颜氏带来的,但惟其如此,才没有人会相信是她主使……”
朱闻的声音越是狂怒,越是冷凝成冰,“若真是她,那便是王后的主意。”
他又是冷笑,“另外一个女人也脱不了干系,甚至嫌疑更重……”
他想起不久前那双媚意点点的美眸,那半掩宫扇下的神秘笑容,以及志在必得的暧mei低语,不禁哼了一声,“萧淑容……父王的宠爱,也并非安逸无忧的护身符!”
“别忘了那两个使者。”
疏真的声音带些沙哑,在帐纱一角的半明半暗中静静流淌。
“朝廷也来火上加油……”
朱闻的冷笑更甚,却担忧她的身体,不愿多说,只是柔声道:“你不用管这些了,先休养好身体……”
他站起身来,心中却是隐忧重重——疏真的身体当然已是孱弱到了极点,这般不轻不重的失血,却又让她在黄泉关头走了一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无声的叹息,却半点也不愿露出,只是在袖中握紧了拳,下定决心,要为她寻访名医——只要自己在一日,便不能让她有所闪失。
又昏睡了一宿,再次出现在疏真面前的,却是面带无奈的叶秋。
“那两个使者所为何来?”
不等他开口,疏真先发制人的问道。
“一正一副,正好是萧策和石秀夹袋里的人物……”
叶秋说到此处,刻薄毒舌几乎要嘶嘶作响,“那位正使学了一副酸儒口气,一口一个嫡长为贵,说是世子并无大的失德,燮王不可听信谣言,随意废立——这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怜那位世子被他这一惦念,只怕比那只啃成空架的鸡还要凄惨!”
疏真微微颔首道:“朝廷欲扶持自己中意的人选上位,可再怎样也不会是这位世子,他们刻意提起这端,只怕更惹朱炎嫉恨,世子危矣!”
她一时气岔,又是一阵咳嗽,叶秋再也忍耐不住,怒声喝道:“你体内剧毒已缠入经脉,再不祛除,便无生理,你这么置之不管,是活腻了么?”
疏真咳嗽稍停,苦笑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如今我不能动弹,倒是要麻烦师兄你一回。”
叶秋被她这一声师兄叫的寒毛直竖,直觉似的倒退两步,惊声道:“你这么一唤,肯定没什么好事!”
疏真一声轻笑,带着些算计和狡黠,眼波流转间,叶秋依稀看到了过往那个明丽聪慧的小师妹——
“别忘了我的两个要求!”
“罢了……”
青年太医认命的垂下头,“你要我做什么?”
“杀了那个朝廷正使,欧阳瞻。”
细而轻柔的声音从帐中传出,这一瞬化为幽冥的狰狞利爪!(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引蛇
“他?”
叶秋眼中波光一闪,“一个小小的外臣,居然能惹你动怒,真是少见。”
疏真安倚床头,额间细碎发丝沉沉的垂落下来,声音无喜无怒,丝毫不为所动,“你无须试探我的口风,替我杀了他便是。”
“轻而易举之事。”
叶秋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利落起身收拾诊箱,微微点头,径自去了。
疏真微仰起头,仍是微微咳嗽着,唇边一抹微笑却不失苍凉黯然。
她伸出手,看着柔腻无骨的掌心,低声之间,憾恨无限——
“若是我内力未失,又何须假借他人之手……”
她黛眉深蹙,双目间飒然神光闪现,却终究消释去那份晦涩与不甘。
“罢了……眼下不能着急,决胜关键也并非在于个人的蛮勇,这点千万不可忘记。”
她微一沉吟,伸手抚mo着玉颈下垂挂的精致香榧扣,幽黑眼睫颤动之下,终于不再言语
****
寝殿之中,燮王朱炎默然不语,径自在文书上批写不已,左侧王后盛气而坐,面色阴沉憔悴。
她深呼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不显出怨怒来,随即念着颜氏的闺名说道,“她是你我亲自挑选的儿媳,论礼仪论品貌,哪里都数不出差错来,这些年来,也多亏了这个兰心慧质的孩子,时时陪我解闷说笑——她这么个心性人品,凭什么要跟朱闻家的区区侧室过不去?”
她越说越是激昂不平,“你如今让她禁足不出,却更是让谣言传得满天飞,那刺客只是碰巧藏在她身边,有哪个人会愚蠢到让自己坐实这罪名?!”
朱炎停下了手中之笔,瞥了她一眼,却仍是不愿开口。
王后越发不耐,却又不敢多说,两人正僵持着,殿外传来一声悦耳轻笑——
“三王妃或许没必要跟闻侯家的侧室过不去,有人却容不下这正得宠的美人!”
王后抬眼看去,只见萧淑容彩衣翩然,乌发高髻,一双美目说不尽精明娇媚,正盈盈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淑容面对王后的责问,却是夷然不惧,唇边一抹微笑越见灿烂,“臣妾只是觉得,三王妃跟闻侯家的侧室爱姬,那是怎么也扯不上什么关系,至于凶手为什么会潜伏在她身边,这就值得人深思回味了……”
她懒洋洋以袖掩唇,轻笑道:“说到闻侯,臣妾倒是在命妇中间听到一桩好事。”
她一双美目熠熠,深深凝望着王后道:“听说王后您有意将娘家的侄女许配于他,这可不是亲上加亲?!
随即她朝着王后微微一礼,娇笑道:“臣妾也要恭喜王后才是……今后,就更是一家人了。”
这最后一句语气微妙古怪,带些若有若无的刺耳,王后顿时怒满胸中,却不好发作,沉声回道:“我身为正妻,原本就有替诸王儿物色良配的职责。所谓内举不避亲,我自家侄女只是考虑的人选之一,嫁的也并非是世子储君,这也需要大惊小怪吗?!”
“臣妾哪敢如此?王后真是言重了。”
萧淑容却不肯轻易放过,语虽谦恭,却是步步进逼,“也真是巧,您娘家千金若是嫁于闻侯,家中有这等爱姬,少年夫妻也免不了有所争执——如今听说那女子性命垂危,倒省去不少麻烦了。”
王后再也忍耐不住,突兀冷笑出声,“你这么含沙射影,意思是本宫会跟一个卑贱的小丫头过不去,非要置她于死地?!”
“臣妾可从未如此说啊!”
萧淑容蹙眉诧异之下,让人觉得楚楚生怜,“闻侯与您是何等关系,您爱屋及乌之下,肯定也会善待他的姬妾。”
她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总有些媚上邀功的下人,随意揣测上意,做些无法无天之事来讨主子欢心,王后一时顾及不到,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么若有若无的撩拨,燮王朱炎却并不阻止,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王后悲愤之下,恨不能一掌将这狐媚子掴出大殿,她三两步上前,竟一把扯住朱炎的袖口,嘶声道:“王上,您要给我一个公道才是。”
“公道?!”
朱炎蓦然抬眼,冷冷哼笑道:“今日来问寡人讨要公道的人还真多!”
他从容不迫的从王后手中收袖,声音冷凝淡漠,“朱闻刚刚来过,他也要我给个公道,否则便要自己动手。他指认你宫里三个侍女曾经在多年前暗害于他,任由尚是孩童的他跌入深塘之中——这可是你至亲的骨肉!”
王后被他这一句噎得面色苍白,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想起自己多年来屡次打压朱闻,身边人也知悉她心意,当年刻意作践朱闻的的举动时而有之,后者对她可说忌惮已深。如今自己虽欲用侄女将他拉拢回身边,却反而让有心人把罪名栽到了自己头上!
只听朱炎冷笑更甚,其中寒意几乎让人心颤,“对了,方才世子也来痛苦流涕,说他与这两个天朝使者素不相识,也不知他们怎么会替自己再三求情——你们都说自己是冤枉的,都想要个公道,寡人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扫了一眼表情各异的两女,冷笑着拂袖而起,“趁着我没发怒之前,你们都给我出去!”
王后以袖掩面,哽咽不语,萧淑容却是施施然行了个宫礼,袅娜而去,临走还道:“都是臣妾多嘴,这才惹您生气……王上别跟我一般计较才是。”
朱炎望着她们两人的身影,目光却是晦暗难明,静静的,他笑了——
“寡人又怎会与你们一般计较?我还要靠你们引出这两名使者的意图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密会
丝竹清音逐渐飘现,欧阳瞻静坐内室,眼中只见歌姬舞伎如彩蝶穿花一般,于重重帘帐外络绎来去,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他心中逐渐不耐,这般旖ni香艳之景却不愿多看,一旁陪坐的安乐侯见他微微皱眉,笑着开解道:“欧阳大人且再等片刻,家姐过一会便到。”
好大的架子!
欧阳瞻心中冷哼,面上却丝毫不露,仍是一径笑得温文,“有美来兮,稍等片刻又何妨?”
此时外间微微有脚步声响起,透过弹指可破的柔丽薄绡,隐约可见外间一人独自前来,纤腰削肩,华髻绸衣,正细语笑道:“使者真是信人,倒是本宫来得迟了。”
一旁的侍婢将轻纱挽起,重重叠叠的以金绳系了,又有人上前接过那人脱下的兜蓬,一阵暗香馥郁,外间之人款款走入,却正是燮王最爱的萧淑容!
灯烛微微摇曳,更映得萧淑容容光焕发,美艳中透出雍容,她轻笑道:“族兄如今可安好?”
这一声带着亲昵,却丝毫不见突兀,欧阳瞻听她呼及自家主人,连忙起身回以一礼,“我家清远侯安好,淑容有心了。”
他的笑意恭谨妥帖,最深处却带出一种深深的轻蔑来——萧策出身兰陵萧氏,乃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名门世族。萧淑容出身甚是模糊寒微,却也仗着同姓,在两方搭上关系后,言谈之间频频称他为族兄,这般硬加攀扯,却是让人鄙夷不已。但如今两家正在合作,却也不好撕破脸,只得含糊带过。
萧淑容也不以为甚,十指纤纤,拈起桌上的金丝蜜枣,放入口中一抿,一旁的胞兄连忙递上小碟,供她将核吐出。
萧淑容看也不看他,只是低声道:“贵客来临,兄长且先去休息吧!”
安乐侯倒也乖觉,一声不响的回避下去,轻轻挥手之后,连外间的丝竹之声也骤然寂停,一室之中,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俊男美女。
“淑容真是好本事,夜深露重,居然也能不动声色的潜出宫来。”
“本宫经营了这些年,几个心腹还是有的。”
萧淑容轻描淡写带过,精巧宫扇掩住半张脸庞,脆声道:“欧阳大人方才说的,只怕不尽然吧——听说,如今长公主对寿山公石秀也颇见信重……”
萧淑容目光闪动,巧笑嫣然,“就连你这次前来,也还跟着位副使——石君侯与族兄之间,真能唱好这一出将相和吗?”
欧阳瞻眉头一皱,挑眉笑道:“淑容这话却是差了,石秀并未总管内阁大事,却是哪里谈得上是‘相’?!您也未免太抬举他了。”
他瞥了一眼萧淑容,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淑容不必有所疑虑,清远侯乃是为了和衷共济,这才放宽心胸,不去理会石秀大人的一些细小动作——别的不说,长公主也是心有定计,马上就有上谕将下,清远侯将晋为清远郡王!”
什么?!
萧淑容心中剧震——她未饱读诗书,却也在朱炎身边熏陶良久,知道朝中百年来已不再轻封异姓王,如今却要为萧策破例?!
她随即却也释然——萧策力挽狂澜,可说是一手回天,有擎天保驾之功,就算是这不世之赏,却也并不突兀。
她双目放出光华,仿佛喜不自禁,“这真是一桩喜事,本宫也是与有荣焉!”
欧阳瞻微微一笑,神情越见潇洒不羁,“所以淑容不必多疑,清远侯之势稳若泰山,你我双方携手同进,才能保小王子一世福泽。”
萧淑容微微苦笑,“哪里还有一世福泽?我家朱闵年幼,一旦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长登位,我母子两人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无!”
她神情黯然,盈盈美眸中水气点点,仿佛弱不禁风,欧阳瞻看她如此做派,心下冷笑不已,口中却叹道:“果真如此,淑容可要早做打算。”
萧淑容微微一叹,“本宫乃是一介女流,今后之事,全要赖族兄替我母子做主!”
欧阳瞻听到这关键一句,却是心领神会,面上却是犹豫道:“这朝廷也不是清远侯一人的,燮王之位也并不是朝廷直接任命,贸然插手总要有个名义。”
“名义?!”
萧淑容眼中光芒一寒,微笑道:“其余三位王子皆都不贤,并非为王之才——朱棠狂悖,朱闻恣乱,朱瑞平庸,他们受有心人指使,等不及继位,对王上做出悖逆谋害之举也没什么奇怪……”
这话虽然含糊隐晦,其中带出的血腥暗示却让欧阳瞻也砰然心惊。
萧淑容仿佛觉察了他惊诧的目光,轻挥宫扇,“你不用害怕,本宫不会贸然行事——事实上,世子朱棠前次就已经按捺不住,这才被抓住了狐狸尾巴!如此之势,只要稍加撩拨,还怕不能遂我心意?”
“淑容的手腕心胸,真是让人心惊……前日二王子的侧室遇刺,只怕也是您的手笔吧?”
萧淑容圆睁了双目,故作惊讶之态,“那刺客是三王妃颜氏的人,此事十有八九跟王后有关,她之前一直打压朱闻,如今见他军权在握,又蒙王上看重,便又想将他牵入自己的阵营。一番算计后,便要将自自己的侄女嫁他——那侧室能得独宠,当然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实在太过逼真,欧阳瞻笑着摇头道:“淑容的思虑还是如此缜密,只是王上和闻侯目前还没有全信,这效果不免要打个折扣。”(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警幻
纤长指甲伸出,并没有蔻丹的艳丽,却是如葱管一般可人,萧淑容笑得神秘,“本宫自然还有后着……欧阳大人只管静静看着就好。”
欧阳瞻颔首道:“朝廷也会替您造势渲染,此外四疆周边也将配合行动,务必让朱闻等人的大军无用武之地!”
“如此甚好……其实本宫母子也并非贪得无厌,一旦我家闵儿登位,必定会礼敬朝廷,永为臣属,不生二心!”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萧淑容轻轻拍手,丝竹之声又起,此时却不复方才的富贵闲雅,管弦轻鸣之下,不知不觉带出一种绮靡幻彩——
萧淑容轻倚榻上,玉容斜靠之下,却是离欧阳瞻的胸膛只差半尺。她笑意加深,眉宇间更带出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暧mei颤动。
“正事既已谈完,欧阳大人不妨在此小歇……”
欧阳瞻微微一笑,头顶长簪垂下的穗节也随之晃动不已,萧淑容含笑回望,缓缓伸出手来,玉指绕弄间,将他的长簪拔下,任由男子长发直垂而下。
淡而奢靡的香氛从她晶莹肌肤间无声流动,欧阳瞻不避不让,“淑容真是闲情……今夜不用回王宫了么?”
“说这些未免太扫兴了……”
吐气如兰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宫里的一切尽在掌握中……欧阳大人真要做柳下惠,还是……有心无胆?”
“真是笑话!”
欧阳瞻虽明知是激将法,却仍压不住年少气盛,一把反拥住温暖娇躯,“燮王宝刀未老,尤不能让你满足?!”
一丝难堪怒意在眉间剔透,萧淑容眼波闪动,却终究化为娇笑——
“你这张嘴啊,这么刻薄无情的……”
欧阳瞻也低声而笑,连胸膛也微微震荡,“待会就让你见识我之多情……”
仿佛是映证他的言辞,两人热切贴近纠缠,映在丝罗帘帐上的倒影渐成一体。
*****
睦元殿侧殿之中,轮班太医请完了脉,疏真淡淡抬眼,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叶太医今日不来了吗?”
“他今日要为三王子准备药材,所以请老朽代劳。”
涉及两边,老太医生怕疏真有什么异样想法,连忙又道:“三王子素爱钻研医书药学,又要为王上呈上养生汤剂,于是特地让叶太医为他指导一二。”
疏真微微一笑,暗忖叶秋的借口还真是天衣无缝,又想起平时的传言,于是笑道:“我也早就听说三王子发下宏愿要为王上找寻养生古方,如此笃厚诚孝,实在让人钦佩。”
太医走后,外间廊下的红泥小炉上又熬上了药,一阵苦涩的清香在逐渐深沉的夜幕中缓缓弥散。
疏真刚想睡下,又一位不速之客到了。
顺贤老夫人轻身简从,特地前来探望。她的脸色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因种种传言,显得有些憔悴老态。
她的鬓发间仍是那枝石榴红珠花,嫣红似血之下,越发照亮了眼角皱纹。
她仿佛有些心神不宁,问了几句伤情,便默然无语,沉吟片刻,随即吩咐侍女将自己提来的瓷罐打开,一阵香味顿时扑鼻而来,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这是我家乡风味的乌鱼羹,虽然看着不起眼,却对刀伤失血有滋补奇效,你趁热喝吧!”
她的声音疲惫而低软,不复平日的严厉,显得倒真象位慈蔼长辈。她低垂着头,眼底的浮肿阴影越发清晰,嘴唇蠕动的欲言又止,有些心神不属。
疏真微微一笑,不顾一旁虹菱的拼命挤眼示意,接过侍女从瓷罐中倒出的热汤,毫不怀疑的端到唇边,就欲一饮而尽。
仿佛受了什么剧烈的刺激,顺贤老夫人整个人都惊得一颤,她手一抖,却是把手边的茶盏碰翻,发出清脆一声。
“老夫人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疏真停下动作,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老夫人。
顺贤老夫人憔悴面容上勉强挤出一道笑意,“我没事,大约是这几夜没睡好,有些神思恍惚了……”
“您也不要过度操劳焦心了,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
疏真客套劝道,随即顺势一仰头,欲将碗中热汤喝下。
“不要!”
尖利惊怖的声音在下一瞬响彻满室,仿佛利刃刮在铁皮上一般震撼难听。只听碰的一声响,疏真手中的小碗被老夫人打落在地,清脆尖锐的声响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颤!
热腾的鱼汤在地上流淌,乳白鱼片落在满地都是,甚至沾染了侍女的裙角,抽气声顿时响起。
“不要喝下去!”
老夫人仿佛全身都在发抖,双手绞得死紧,无意识的痉挛,连说话也说不利索,“不……不要喝了!”
疏真目光一凝,深深凝视着满地狼藉,静静问道:“老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黄泉
老夫人仿佛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浑身都在发颤,断断续续道:“你别喝这汤了……”
疏真从床上起身,脚步有些蹒跚,一旁的虹菱担心欲扶,却被她轻巧避过。她捡起瓷碗一角放在掌心,略微沾了一点于唇边一抿,立刻便是了然于心——
“这碗汤还真是特别呢……”
清淡含笑的调侃声,让满室气氛越发僵硬,仿佛山雨欲来一般,有胆小的侍女站在外帷,吓得连窃窃私语也不能。
老夫人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我……这不是我本意!”
虹菱看着这一幕,也明白了十之七八,顿时怒从心起,一提裙角,便要朝前殿而去,“我去请君侯过来。”
“且慢。”
疏真悠然回坐床上,雪白足踝在灯烛下闪过一道弧度,终究缩回了衾被之中,“些许小事,何必惊动君侯。”
她以目示意,微笑道:“你先暂时离开一会,我跟老夫人有话要说。”
虹菱有些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正要走开,却听顺贤老夫人开口道:“还是请君侯过来一趟吧……”
她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和绝望,却又似如释重负,一时却是让虹菱大吃一惊,停住了脚步。
“既然老夫人这么说,你就去吧。”
疏真仍是一派平和淡定,对着满地碎瓷鱼汤,笑得不染尘俗。
一刻之后,朱闻急步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悠然宁静的微笑,映着满地狼藉,实在有些诡异。
烛泪点点,老夫人一见他的面,眼中满是复杂光芒,颤巍巍站起身来,哽咽几不能成声,“是老身鬼迷了心窍……”
“你们统统下去!”
朱闻一声断喝之下,远处偷眼看来的侍从宫女全数消失,满室沉寂里,只剩下老夫人的悲苦低泣。
“嬷嬷,这汤里到底放了什么,又是谁让你如此?”
朱闻直截了当问道,眼中却闪过一道厉芒。
“君侯……老身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昭训。”
老夫人泣不成声,老泪纵横之下,皱纹沟壑越发明显,鬓间的石榴红珠花鲜红似血,在灯下闪着耀眼光芒——
“可我也是迫于无奈……”
她拿了手巾,抹了把泪,声音中带出无限凄然,“老身可说是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素来心高气傲,一些长辈的话,也未必能入你耳中。”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仿佛受了刺激有些茫然颠倒,“可是亲长毕竟是亲长,毕竟是十月怀胎将你生下……”
朱闻听她如此说来,心中已是一片雪亮,他怒极反笑,一掌拍在桌上,顿时便是一个窟窿,“我睦元殿的事,何时轮到她插手?!”
老夫人被这巨大声响吓得浑身一颤,咬紧了牙关,却终究继续说了下去,“先前王后便向你提过,她娘家侄女贤淑端庄,乃是良配,你却报以冷言冷语,也怪不得她要勃然大怒了。”
“于是就让你在鱼汤了下药谋害疏真?!”
朱闻面上浮现一道冷笑,眼中冷光让人不敢逼视,老夫人打了个寒战,强撑道:“我也知道这是伤阴德的,刚才看着昭训要喝,我的心里跟针扎了似的,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可这是王后的命令,我不得不从……君侯你不可怪我啊!”
她说完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别过了头去,浑身都颤动不已。
“好一个不得不从!”
朱闻双眉一轩,仿佛有万丈雷霆瞬间欲下,却又敛住了,笑容越发森冷莫测,“老夫人累了,先请她下去休息吧!”
一声令下,便有侍从上前将人“请”了下去,朱闻站起身来,沉思片刻,眼中狐疑却是更盛,“你怎么看?”
疏真轻笑一声,掩住涌上喉头的咳嗽,长袖翩然之间,却是把那碎碗放在了桌上,笑得意味深长,“这位老夫人的演技还真不错!”
*****
烛影摇曳,窗外风声呼啸,仿佛鬼魅呜咽,萧淑容睡得很不安稳,她翻了个身,懵忪着半睁开眼,回想自己方才那个噩梦——
奈何桥边,青面獠牙的恶鬼在身后穷追不舍,自己一路奔逃之下,竟跌入了黄泉忘川之中,腐尸与血水的味道仿佛绕身不去,那般粘腻的感觉……
粘腻!!
下一瞬,她浑身都为之紧缩,颤抖着伸出手,却蓦然看入干涸紫僵的大片血痂!
“这是……血?!”
她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向身边之人,却在下一刻瞳孔缩为一点,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来人哪——!”
廊下瞌睡的众人,因这一声而惊跳起来,一盏盏垂灯被点燃,帐外有再乱的脚步声,却在门前戛然而止。
“妹妹,你怎样了?”
这是她兄长安乐侯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混水
“你……你一个人进来!”
萧淑容拼力咬住咬住颤抖的嘴唇,压抑着惊恐的呼叫,狂乱地解着帐扣金钩。紧贴她身畔的,却是冰冷僵硬的身躯,沁凉粘腻之感几乎要让她发狂掀开。她的手颤抖着,双眼却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青白色的面颊,纯死鱼般上翻扩散的瞳仁,胸前暗红色的血迹喷散成团,将薄轻丝绢都凝结成片——胸前那炳长剑直插挺立,于夜光幽微中寒光吞吐。
安乐侯终于踉跄着进来,乍一见这景象,却也吓得全身瘫软,他惊叫一声,却引得萧淑容尖声怒喝道:“你住口!想把什么人都引来么!”
她再也忍耐不住,用力一撕,月白色的帐纱随风起舞,夜风轻扬之下,仿佛染了点点桃花飞舞,映入两人眼中却是无比血腥诡谲。
萧淑容从破裂缝隙中勉力滚出,手足脱力地从地上起身,顾不得周身蹭刮的疼痛,素来珍惜的指甲被生生折断,却也恍若未觉!
安乐公虽是纨绔庸俗,却也终究是男子,此时壮着胆子上前扶住姐姐,萧淑容将全身重心都放在他手上,喉头一阵干呕,却是吐无可吐。
她接过安乐侯递过的茶盏,也不顾已然凉透,一饮而尽之后,这才恢复了些冷静。
“把尸体从床上搬下来。”
安乐侯一脸嫌恶惊恐,将半僵的实体拖下,他用尽全力,才将直插的长剑拔出。
萧淑容竭力忽视鼻端的血腥酸腐,仔细端详着眼前这把剑——虽然刃口雪亮锋利,却仍是普通精钢,没有丝毫印记。
“是谁……”
她的声音低沉凝滞,带着简直不能置信的茫然。
“必然是个高手,能无声息的潜入我府上——”
安乐侯窥一眼她的脸色,讷讷不敢再说,萧淑容哑声道:“欧阳瞻虽是文臣,本身武学造诣也不差,怎么半分警觉也没有?就这样送了性命?”
她仿佛心有余悸,打了个寒战,捂着脸缩在黑暗中,却是再不愿多说。
更漏的声音响起,听在两人耳中去不亚于催魂之音——已然快三更了……!
夜风穿过重重帷幕,如针刺一般拂过萧淑容的肌肤,她眉间凛然一颤,却是咬紧了牙,细声而清晰道:“不能让尸体继续留在这里。”
“那么,我派人掩埋……”
安乐侯被她瞪了一眼,及时消音,萧淑容定神略一思索,断然道:“使者若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才更是糟糕……”
“那要怎样?”
“还能怎样?!抛到护城河里去吧。”
她一脸疲惫,冷笑着说道:“既然有人存心要跟我过不去,那便干脆把水搅混,让朝廷和燮国都脸面丢尽!”
她接过安乐侯递上的干净衣服,走到屏风背后一边换上,一边含糊说道:“这下各方势力都要头疼一阵了……”
“清远侯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哼……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他的对头来寻晦气,我们没做亏心事,又何须惧怕……照实转告他便是!”
她虽然嘴上说得强硬,心中却是咯噔一声……欧阳瞻毕竟是萧策多年来的幕僚亲信,如此出了这事,只怕也惹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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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元殿中亦是夜色深沉,朱闻眼中闪过一道赞赏,“何以见得她是在演戏?”
“心狠手辣之人要装慈蔼,那眼角眉梢的神韵总也会有破绽。”
疏真坐在床头正欲再说,却见朱闻取过枕边熏香,亲手理去两股,“这香太过浓重,虽能助人入睡,却于伤体无益。”
他又不容分说的让疏真躺下,替她细细盖好被衾,“小心着凉。”
“最关键的一点,却是在于王后。”
昏暗朦胧之间,疏真感觉到他的手有意无意的抚mo着自己的发丝,她咳了一声,将这暧mei朦胧的气氛打破,继续道:“你觉得王后是怎样的人?”
若是常人问朱闻这等问题,只怕早就被他扫地出门,此时他却认真思索片刻,答道:“手段狠辣果决,不容异己。”
“所以送我一碗毒药确实象她的作风。”
疏真半张脸都埋在松软被褥中,带着些模糊声气,“实际上这次,她替你选定正妃,看似跋扈,却是欲将她拉回她身边——如此局势,即使她再不能容人,也不会蠢到太早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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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徐陵
她停了一停,睁开眼,下一瞬,幽黑双眸在帐缦昏暗中流彩熠熠——
“这位老夫人演技虽然不错,却是低估了王后的心智——能于二十年间屹立不倒之人,并不仅是个善妒毒妇。”
她打了个呵欠,悠然道:“戏演过了头,便是过犹不及,反而让人怀疑——先是颜王妃的侍女中有人要杀我,接下来就是一碗毒药,王后若是这么蠢,早就该在宫斗中一败涂地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笑道:“不过这位老夫人也真是迫不及待,非要把自己的旧主卖个干净……可见王后也真不得人缘,这么天怒人怨的。”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说完,她转头看向朱闻,笑意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王后希望你倒向她那边,你意下如何?”
朱闻抚mo她发丝的手骤然停住,沁凉长夜中,他的声音清漫寥远,仿佛隔了很远,“我有什么理由听她摆布……”
冷然笑声响起,朱闻轻轻一握她的手腕,示意她放心不要多想,“她现在想奢谈什么骨肉之情,已然迟了,我还不至于随便心软。”
他看了看窗外苍茫夜色,替她将被褥掖了掖,正要离去,疏真却尤不放心,叮嘱了一句,“这两日要注意萧淑容那边。”
她半侧过身,看着朱闻点头离去,不知怎的,却觉得那身形有着说不出的萧索冷寂,想起方才谈及的那尴尬话题,不由轻声叹道:“虽然说得这么决断,真要到了生死关头,你能对她下得了手吗……”
她掩住唇,只觉得无限倦意一涌而来,重重纱帐外,依稀可见窗边冷月如霜,一地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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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燮王方才用过早膳,便有人匆匆来报。
朱炎听完,双眉怒颤,将玉箸一顿,发出好大声响,却是沉声冷笑道:“出了这种大事,城守何在?!”
哆嗦着上前的城守未及申辩,就被朱炎阴冷的目光所摄,几乎要瘫软在地,只得拼命磕头,砰碰有声之下,将地砖都几乎磕出一个洞来。
几位重臣顾不得他的死活,各个愁眉深蹙——朝廷天使持节而来,如今却一夜之间,浮尸于护城河中,实在是难以交代!
若是找不出凶手,这番燮国真是名声扫地了!
朱炎见他们一脸惊骇,心中越发不快,他挥退众人,拿起奏报详细观阅,却也暗自为杀人者的利落手法而心惊。正在此时,却听人来报,副使徐陵求见。
该来的麻烦总是避不了……朱炎微微凝目,随即便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宣。”
“燮国如此作为,不怕惹来天怒,玉石俱焚吗?”
徐陵入殿后第一句,便带上了火yao般的呛辣。他一身缟素,头上束了白稠巾,看来一片肃杀哀意。
朱炎也不以为甚,垂目看了一眼文书宗卷,终究从如山案牍中抬起头来,“尊使如此愤怒,本王也能理解——欧阳大人白日里仍在谈笑风生,夜来却已为黄泉之魂,此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本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朝廷一个交代。”
他娓娓说来,举手投足间威而不怒,让人凭空生出凛然沉稳之感,徐陵本想趁这关头大肆发作一番,却没曾想朱炎已将该有之意一齐说完,他一楞之下,虽是有些泄气,却仍冷笑着反驳道:“王城好似刺客特别多,这次轮到欧阳世兄头上,实在是时也命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依王城之能,真能擒捉住这凶手吗?!”
他语中不无讥讽,却仿佛对朱炎毫无信心,惹得后者肝火上升,只是冷冷瞥他一眼便不再理睬。
徐陵见朱炎冷热不浸,心中越发恼恨,唇边弧度越深,眉宇间冷意越盛,“欧阳世兄是清远侯亲信幕僚,如今竟是这般收场——您是该对清远侯有所解释!”
他昂起头,扔下近乎威胁的言词,随即便拂袖而去,再不肯与朱炎多说,那般傲慢偏执的英俊神气,让周围人都暗自心惊。
徐陵仍背了那副长剑,却再也不愿骑马——这几日为了此事,他实在没白操心,走得双足几乎浮肿。他躺入车中,示意从人放下轿帘,一行人疾行之下,终于来到了王城外最有名的云林寺。
“方丈在吗?”
他站在禅房之外轻声问道。
良久,房中才传出一个男子声气,“方丈已然回乡暂时归隐,这次是本宫想要见你……”
徐陵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跳,随即作出一派惊诧神情——“居然是世子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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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黄雀
“为何如此诧异,主动相约之人不是你自己吗?”
阴冷而略嫌晦涩的轻笑声响起,檀香浮动之间,有人揭开竹帘,昏暗中露出一截缕金衣袖来。
徐陵露出一道皮里阳秋的微笑,倒是礼节无缺,“本以为是方丈传话,没曾想世子居然绛尊纡贵,亲自前来。”
朱棠对他话里若有若无的调侃自动忽视,站在门边快速扫视了一下左右,这才低声道:“尊使还不进来吗?”
真是委琐不堪造就……
徐陵心中对他的畏惧之态嗤之以鼻,却终究走进其中。檀香混合着苦艾的清氛,原本让人定心宁神,不知怎的,却只见世子神色有些紧张,拢在袖中的双手亦是微微抖动。
“箭在弦上,世子仍要迟疑吗?”
他的问话可说是不羁无礼,朱棠仿佛丝毫不曾听出,面上肌肉微微抽搐,却终究露出一道惨淡扭曲的笑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宫已经失去所有,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王侯——世子你可曾想过,一旦事泄惨败,燮王不会再发仁慈,饶你第二次,那时,你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呢!”
朱棠闻言,整张面容都扭曲颤抖,胀红皮肤下仿佛有热炎熔浆呼之欲出,“哼……他真是好大的仁慈哪!先是用假死来引我动手,随后把我之亲信一网打尽,将我的王妃遣还软禁,对我百般羞辱——我该感谢他留我一命么!”
他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提及他的生身之父燮王,却是恨不能吞肉噬骨。
他猛然一抬头,眼中散发出是血浊闪亮的光芒,看来带有几分狰狞,决然,“倒是尊使你,为什么会选择与我合作——论运势,论手腕,萧淑容那个贱人更占优势,你为什么不选她?”
徐陵扑哧一笑,带出几分市井的光棍惫懒之气,眼中却是锐芒一闪,“我虽然喜欢脂粉堆,却实在不愿沾染蛇蝎美人——这类的一惹上便是后患无穷。”
他的语气转为诡谲和不动声色的诱惑,“更何况,萧淑容虽然精明能干,朱闵却实在年幼,到他即位尚须时日,变数太多,这桩买卖太不牢靠……而你,世子殿下就不同了,只要燮王千岁一命归天,你便立刻是一国之主,就算有再多人非议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朱棠的眼中光芒越发狂热,偶尔却仍闪过一丝瑟缩,他仿佛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虽然确信手中有一把好牌,却仍担心输惯了的运气不会回转。
咬了咬牙,他下定了决心,“你说得没错,父王一日没废我世子之位,我便仍是储君,要下手就要趁早!”
徐陵在旁看火候到了,不动声色的添了一句道:“只要燮王归天,即使有臣子不满你即位,朝廷也为会你册封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
话说到此处,两人便是一拍即合,世子却犹不放心,踌躇道:“你的人真能靠近父王,不露痕迹的将他——?”
“世子不用担心。”
徐陵微笑中成竹在胸,“我家石君侯所用之人,绝对是万无一失的,下手的人并非身在帝侧,却定能完美的将他鸠杀。至于不露痕迹嘛……“
他的笑容带上了几分讥讽,仿佛猫戏鼠一般轻声道:“不仅要露痕迹,还要露得巧妙。”
迎着世子疑惑双眼,他心中虚荣更足,终于决定低声将秘密道来,——“我们的死间,乃是潜伏在三王子朱瑞身边,很得信任,三王子日日为燮王进献汤药,一旦有异物入药,害得燮王一命呜呼,这岂不是更加妙哉?
低沉恶意的笑声仿佛毒蛇嘶嘶吐信,世子朱棠却是如醍醐灌顶,整个人都反应过来,下一瞬,他简直大喜过望,竟不顾身份,朝着徐陵便是深深一躬,“多谢石君侯鼎力襄助,多谢尊使为我奔波,它日若能继承王爵,定将百倍回报!”
“世子真是太客气了……我家君侯最是古道热肠,施恩不求回报,世子若是有心,将来即位后上京例行觐见之时,不妨与吾主一会。”
徐陵不动声色的将“百倍回报”抹杀于无形——鱼一旦上了钩,便只是身不由己的傀儡,又奢谈什么回报?!这个蠢人以为金钱帛女便可以偿还人情吗?!真是可笑。
他略算了下日期,笑着对朱棠道:“算起来,再过三四个月便是诸侯朝觐的日子,若是顺利,那时再相见,便要称您一句燮王千岁了!”
“好说,好说!这都是石君侯和尊使你的功劳,小王绝对是铭记五内……”
一番商议后,徐陵冷眼送走满意而归的世子,独自留在禅房之中,却不就走,只是对着蒲团背后的墙壁说道:“您可以出来了。”
墙壁乍开露出暗门,那人却不走出,却是轻声一笑,道:“该听的都已经听过了,我也该走了。”
“何至如此匆匆……石君侯正有书信要我转交于您。”
徐陵对此人仿佛极为忌惮,收起了方才的漫不在乎狂态,微微躬身,可算是礼数周全。
“石君侯真是有心了……”
那人漫声道:“其实比起我来,愚蠢好拨弄的世子,岂不是更合适的合作对象?!”(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鸠杀
“和蠢人为盟,只会把我等拖进泥沼,此人跳梁小丑,不足与之谋事。”
徐陵大大咧咧的灭了案间檀香,笑道:“我家石君侯并非与朝廷一般,专将那昏昧无用之人扶植上位——君侯希望与您一北一南连气共声,共谋大业。”
“承蒙君侯赞谬……”
低沉的笑声响起,有一只白皙温雅的手从暗门中伸出。
徐陵心领神会的从怀中将书信取出,那人接过却不就看,只是一径轻笑道:“云林寺乃是护国禅寺,尊使若是有暇,四下观赏也颇有风味。”
徐陵很知趣的告退,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在下自会安排好一切,您大可高枕无忧。”
“但愿如此……无论成与不成,这个黑锅都由世子来背,我们只须静坐看戏就好……”
那人玩味的笑声响起,房门被开了又关,此间随即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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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桃花纷扬,落英缤纷之下,竟有些许飞入窗内,将正殿一角染成暖红。
汗白玉地面上冷光凛凛,可以照见人影。朱闻站在下首,身后跟随着一道纤细身影,襦裙低垂,默然敛首。
朱炎随意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子居然敢用轻纱覆面?!
这般不合宫中礼数,禁卫竟会放任?!朱炎一时愕然,目之所及,看到那耳廓边的血痕和刺青一片模糊,心中这才恍然——若是让她取下面巾入宫,那更是要吓坏宫人女眷。
他望着下首沉默不语的朱闻,心中禁不住惊叹一声:以王侯之尊,却居然钟情于此女,真真是异数!
他咳了一声,挥手示意给朱闻赐座,笑着调侃道:“不过举手之劳,你又何必非要来向我谢恩——父子之间,尚需如此生疏吗?”
朱闻幽黑眼眸望定了他,眼中神采凛然,言辞却是无懈可击的谦恭完美,“儿臣特地带她前来,谢父王再生之恩——那一日若不是父王神勇果断,她也活不到今日了。”
“老了,气力头脑都不如当年了……”
朱炎叹了一声,却不愿多听这等赞誉,轻轻摆着手,似笑非笑道:“廷尉也已经对此事严查,区区一名侍女,、没有片言只语的蛛丝马迹,居然是无从下手!”
他说此话时微有怒意,剑眉斜飞时,颇有年轻时杀伐决断的犀利威仪。
朱闻轻咳了一声,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摄人,“儿臣自知不受欢迎,却没曾想,自己已经招人忌惮到如此地步——幕后主使对一介女流下手,到底意欲何为?!”
朱炎莫测熠熠的双目盯紧了他,一眨也不眨,好似要直射他肺腑之间,“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不等朱闻回答,殿外隐约有人声传来,朱漆扇门大开之后,却见朱闵一身便服,手中端的瓷碗中浓黑粘稠,闻来只觉得异香混合着苦涩,一路而来,整个大殿都染上了这等怪香。
他仿佛是刚煎好药,满头大汗,连袖底粘了一片焦炭也不曾发觉。他一路急走,到了朱炎身前,这才轻声催促道:“父王……该喝药了。”
朱炎看见是他,素来冷峻的神情也柔和了三分,笑着接过碗盏,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瑞儿你如此巧手,没生成女红妆,真是可惜你了!”
朱瑞被他如此调侃,面上飞起一道薄晕,咳了一声,竭力而生硬的将话题转移到他处,“父王,今日的药材叶太医也已经看过,他改了一味方子,请父王您务必要趁热喝。”
朱炎笑着端起碗盏,一饮而尽后,眉间微微一皱,正要暗念良药苦口利于心,却在下一瞬,黑瞳紧缩成一点,手中碗盏砰然落地,滚落着碎成几片!清脆声响在此刻突兀听来,简直宛如雷霆劈下!
“这药、怎会……!”
他仿佛蕴含无穷惊惧,嘶声喝道,整个人都仿佛摇摇欲坠!
浓黑的茶液将满地白玉都染成淋漓墨地,翻滚之间,隐隐透出不祥的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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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乱态
燮王朱炎捂住胸口,身形摇摇欲坠,下一瞬,他伸指如电,连点自己周身几大穴道,咳了一声,唇边顿时流下一缕黑血。
他运功抗衡,一时身上白烟隐约可见,身形晃动间,朱闻却已上前将他扶住,一把脉息,也是勃然色变!
他回头看向朱瑞,声音低沉好似暴风雨将起,“这药里有毒。”
朱瑞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他膝盖一软,半瘫在地上,却是竭力要膝行到朱炎身边,“怎么可能?!我……我亲自动手熬的!”
疏真在旁冷眼观视,听着这话唇边微微一动,有些忍俊不禁——这个节骨眼上还坚持是“亲自动手”,这位三王子实在有些太过憨实了。
“快宣太医!”
朱闻冷声喝道,如一声疾雷降下,倒是把朱瑞给惊得一颤,他恐惧得头皮都在发麻,全身都软成棉絮一般,挣扎着,嘶哑地喊了出来:“快来人哪!!”
这般凄厉可怖的声音响彻四周,下一刻,宫人侍从潮水一般涌入,再过片刻,太医也被扯着踉跄而入。
“寡人暂时无妨。”
朱炎面色灰白,仿佛褪去朱漆后的宫墙颜色,憔悴之下,不复平日的英武之态,他的声音低弱几不成声,只有凑到他耳边才能勉强听到——
“去宣太医正过来。”
朱闻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几个亲近王侍紧眼看着太医们,心知燮王对这几位太医都不能信任,于是也不再多言,派人去宣那个娶了七八房妾、却多年上意不衰的老医正。
老医正终于来了,朱炎眼见自己腕上的银针由乌黑转为紫红,心中一松,下一瞬双眼上翻,顿时又昏厥过去,刚刚赶来的王后飞扑上前,一探气息微弱,顿时又是一阵惊泣。
萧淑容也赶了过来,她面色有些苍白,看着疲倦已极,便是髻上珠玉耀目,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她一个人独立一旁,看王后哭泣甚急,芙蓉玉面上浮现一道冷笑,幽幽道:“王后您又何必如此……王上吉人天象,一定会挺过这一关的。”
王后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凤眸一凝,正要回头斥责,却听萧淑容脆声笑道:“其实王上若是马上醒转,王后您才要担心——三王子这碗药配得甚妙,妙到要将我燮国弄得天翻地覆呢!”
王后闻言大怒,眉间涌起煞气,咬牙冷笑道:“我儿个性纯良,事亲至孝,被人栽赃嫁祸也不足为怪……”
她的眼神犀利宛如利箭,一一扫视过众人,特别是在萧淑容身上停留了几瞬,“真相未明前,若有人敢擅自造谣生事,霍乱朝政,休怪本宫不客气。”
萧淑容看着她那凌厉模样,心中一颤,但此刻不进则退,不能让良机错失,于是黛眉一蹙,双眸如烟雾一般朦胧,哽咽不能成声,话风却仍是又准又狠,“如今确实真相未明,可这碗药总是三王子所出,若要消去芸芸众口的疑虑,三王子难道不该自证清白吗?
王后正要反驳,却听低垂着头的朱瑞一声清喝:“母后!”
他抬起头,满面尽是热泪,眼中满是诚挚与悲伤的光芒,让所有人都为之唏嘘。只听他双手成拳,坚定的,一字一句道:“是我亲手奉上汤药,我确实该负起责任来……”
王后又急又怒,喝道:“瑞儿你在混说什么……!”
朱瑞双膝跪地,膝行几步,到了王后身前,“母后……清者自清,在真相未明之前,请将孩儿羁押有司,以待深查。”
王后伸手欲将他拉起,朱瑞却一反平日的温文柔和,坚持跪地不起,“请母后成全!”
“你……!”
王后凝视着眼前倔强不起的爱子,想起他平日的温顺笃厚,心中百感交集,她的思绪也逐渐冷静下来,权衡其中利弊后,终究叹了口气,抚mo着他肩头,哽咽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先去吧……母后答应你,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萧淑容突兀插口道:“王后,为避嫌疑,此事不该由您一人总揽,宗室和重臣们都该齐聚,商讨此事。”
两人正在唇枪舌剑,却听一人沉声道:“你们说个不了,都在说什么查案,却是连轻重缓急也不顾了吗——父王的龙体安危,倒不见你们多问两句。”
这话虽带淡淡讥讽,却是沉稳冷峻,让众人一呆,这才想起燮王仍在救治当中,一时面色或青或白,不一而足。
朱闻一掌抵在朱炎背上,接合处只见白雾氤氲,显然是行功到了紧要,再容不得周围嘈杂,他淡淡一句说完,额头汗水滴落而下,一旁的疏真取了绸巾,替他拭去,冷然双眼将这一切看入眼幕,心中却若有所悟。
萧淑容咳一声,面上浮现赧色,很快却闪了过去,她深深看了一眼朱闻,却又不甘就此罢休,她踉跄着上前,跪倒在燮王榻前,便是哭得梨花带雨。
“王上……若是您有个万一,臣妾也生无可恋了……”
她此时哭来,却不无真情——朱闵的道路并未铺好,燮王若是就此归天,她母子二人若要在王后手下讨生活,这简直是生不如死了!
她哭了一阵,骤然却醒悟过来,回身怒道:“叶太医是负责教导三王子医道的吧……这碗药与他也脱不开干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真凶
她这话一出口,旁人尚未怎样,疏真唇边勾起的弧度更深,一双黑眸中带上了兴味。
王后冷哼一声,将一双保养良好的玉手收入袖中,眼中蔑色仍在,却不再阻止——此事将朱瑞卷入,若是过分插手,也实在启人疑窦,索性撂开手任由萧淑容折腾。
萧淑容咬牙冷笑,哀伤间越见娇媚风情,尖长的指间蔻丹在残灯下闪烁不定,她仿佛无限悲愤,香肩都在微微颤动,“先把他拿下,关入昭狱!”
无人反驳她的话,素来跋扈的王后亦只是微微冷笑,殿前银甲卫士正欲前去,却听上首一声冷喝,森然宛如紫电白光,将这一幕混乱终结——
“把他留下。”
千钧一发之际,朱闻一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白气氤氲之下,他的面目都似模糊不清,只那眼中神光,宛如宝剑出鞘,让不敢直视。
众人一起回头,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声名狼藉却又异常低雕的二王子,萧淑容宛然一笑,声音尖而清脆,“怎么,二王子你要为此人作保?”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云袖翩然间仿佛带着魔魅的甜香,“也难怪……听说你侧室的病,就是这位叶太医诊治的——你与他这般来往密切,想必也是交情不凡。”
最后四字,她有意无意的拖长声音,吐字之间的暧昧气息,却是意有所指。
朱闻冷然一笑,对四周各色目光恍若无睹,只是淡淡道:“萧淑容,你大概急怒攻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连行事也这么卤莽……也罢,瞧在父王面上,我不与你计较。”
他居高临下,扫视在场众人,并不如何疾言厉色,所有人心中却都是一惊,朱闻却偏偏不再多说,只是转过头,径直问老态龙钟的医正道:“现在又是怎样了?”
“老……老臣已然尽力,王上身上的毒已然解去大半……”
老医正被他目光所摄,几乎连话都说不齐整,朱闻眼中犀利冷光一闪,却是毫不留情道:“你的意思是,父王已无危险?”
老医正悚然一惊,背后热汗上涌,嗫嚅道:“这……老臣也无把握……三日之内,若没有醒来,恐怕……”
朱闻静静瞥了他一眼,却是侧过头,对着周围众人淡淡道:“你们都听到了?”
不等众人回应,他冷笑一声,
“叶太医虽是新进,医术却是不凡,既然我等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何妨让他过来诊视一二?”
萧淑容犹不甘心的抿紧了唇,“简直荒谬,让一个凶嫌来诊脉……“
朱闻眼中寒光一闪,“父王命悬一线,即便多一成希望,亦是大善……难道你要看着父王昏沉不醒?!”
冷冽眼眸下,萧淑容恨得几乎将帕子绞碎,却终究深吸一口气,逼下面上嫣红,扭过头去细声啜泣,“王上……”
****
朱笔淋漓,龙飞凤舞之下,药方在顷刻写就,叶秋对身后两个强押之人毫不理会,弹了弹纸笺吹干,对着朱闻吩咐道:“一日一碗,用银匙撬开喉咙灌下。”
他无视身边各色目光,施施然一个团揖,居然微笑道:“是要去昭狱吗,带路便是。”
朱闻剑眉一皱,正要开口,却只觉一旁身影一斜,急回头时,却是将险险坠落的疏真接住。
素腰不盈一握,整个人仿佛没什么分量,轻的让人心惊,她双目似闭非闭,仿佛已陷入昏迷,整张脸都有些晕红。
叶秋眉头一颤,下意识的想伸手按脉,却生生忍住了,站在原地只是静静看着。
又是一阵忙乱,老医正又悬丝诊了一会,却是面有难色,勉强道是站得太近,被泼翻的残毒久熏,一时闭过气去。
这话说得太过牵强,朱闻正要诘问,却见疏真在他怀里睁了一只眼,朝他使了个眼色,在他掌心划了几笔。
朱闻看懂了意思,毫不犹豫的抱人起身,沉声道:“救人要紧,我先告辞……”
说完,竟是不管不顾,长身而去,只留一句,掷地有声,余音久久未歇,“这里由父王亲卫看管起来,为了避开嫌疑,大家最好少来叨唠。”
****
两人回到睦元殿,疏真遣退了众人,开了窗沉沉睡着,再醒来时,已然是月过中天。
她咳了几声,微微苦笑道:“虽然是作戏,还真是被毒雾熏得有些气息不畅——老医正虽然人品委琐,诊脉却也不差。”
“他不过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又哪里比得上我天才少年。”
话音朗朗而来,有人踏着月色,将纱窗从外打来,一跃而下。
“真是大言不惭,牢狱之灾都不能让你受些教训么?”
疏真坐起身,任由长发披散胸前,夜风卷扬之下,笑意中带着几分狡黠的幸灾乐祸。
叶秋一时愤然,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进宫做了这什么太医,就尽遇上这些晦气——我又不善为人师,三王子朱瑞居然求着燮王下旨让我教他,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大概是要我背这个黑锅了。”
“这倒也未必。”
疏真黑眸幽闪,瞬间晶莹不可逼视,“熬药的时候有什么人在你身边?”
“几个侍童,都是三王子派来伺候照应的。然后他亲手接过,紧赶着来给燮王表孝心了。”
叶秋想到这一团乱麻,顿时就没了好气,口中刻薄尤甚,“他倒真是孝顺,一碗下去就险些让他老爹归天,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配好药,干净利落还不留痕迹。”
“这次是他亲儿所送,他这才没戒心喝下,你以为你有那么大面子?”
疏真冷笑着反讽道:“你当初那一剑就太不中用,才一个月燮王就完好如初,还不如人家这一碗药。”
两人唇枪舌剑一番,野秋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只得干咳一声将话题转回,“这次到底是谁动了手脚,你心里有数吗?”
疏真微微一笑,竖起三个晶莹雪白的指头,“首先萧淑容不可能,使者死在她的床上,她现在正是烦恼万分,暂时没精力搞什么阴谋诡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夜行
“朱闻也不可能,他若是有所行动不会瞒着我,况且现在动手他将一无所获。”
“最后,王后更是不可能这么做,她再蠢也不会陷自己儿子于百口莫辩。”
“剩下的人中间,能从燮王之死获利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世子。”
“那个可有可无的傀儡落水狗?!”
叶秋正要冷笑,却听疏真悠然道:“只要他一日还未被废,燮王死后,他便能顺理成章的登基。到时候,恐怕轮到其他人成落水狗了。”
“竟然是他……真是孤注一掷了啊!”
叶秋感叹未已,却听疏真缓缓道:“正因为他是唯一能从燮王之死中获利的,所以,真凶反而不是他。”
叶秋一愕,正要追问,却听窗外风声飒飒,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在蠢动,他凝神一听,悄声道:“是夜行人……冲着你来的。”
“今晚还真是热闹。”
疏真倚在床头不动,无声笑道。
“要我替你解决他吗?”
疏真微微摇头,长发披肩,漆黑如云,眼中清凛之光一盛,“暂且留他一命,其他随便你了。”
月光熹微,脉脉印上窗纱,树影摇曳之下,更添无数银纹,卷帘被无声息地揭去,一人身着黑衣劲装,悄无声息地跃入房中。
满室静谧,珐琅掐丝铜炉中香屑未熄,仍可见轻烟袅袅,安息香的宁华芬芳混合着药的清涩味道,熏染得人心神松弛,几欲睡去。
黑衣人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向床上海棠春睡的佳人,见她面色仍是苍白,便略微放下心,开始在箱笼匣盒中专心致志的搜索着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让他的心中无端起了战栗,极为微妙的,周身肌肤都仿佛微微刺痛,他心生警兆,蓦然回首,却见窗下帷幕处阴影里,有一双犀利冷眸正静静看着他。
来人一时大骇,正要凑近看清,却只听一声轻响破空而来,下一瞬,他极为惊险的避过,脖项上却多了一道血痕。
“再走近些,你的项上人头就要飞了。”
叶秋在黑暗中无声而笑,只微微一眼,就让那人脊上出汗,心知今日遇到了棘手人物。
“深更半夜,你潜入我家昭训房中,意欲何为?”
叶秋的淡淡一句,听入那人耳中,却成功误导了他,对方思及房中女子屡遭危险,朱闻偏宠她,特地拨了高手暗中保护,实在也是情理之中。
念及此事,那人咬了咬牙,情知今日讨不到便宜,哼了一声,竟拔刀猛力劈砍,刀气凌厉霸道,竟直袭床上!
叶秋看也不看,朝身后卧榻便是轰然一掌,将刀气震开的同时,身形飞转,疾如紫电,便直扣那人脉门。
那人一掌既出, 便要飞身而去,不料叶秋那双鬼魅般的手已然到了眼前,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千钧一发之际,床上之人轻嘤一声,好似被惊醒吓到,叶秋丝毫分心,那人便身如泥鳅一般,从窗边跃过,矫健身形在溶溶月华下几个起落便了无痕迹。
“为什么要我放他走?”
叶秋看向重新坐起的疏真,见她长发丝毫不乱,神情自若,不禁没好气问道。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强留就没什么趣味了。”
迎着自家二师兄探询的眼神,她轻描淡写道:“换件夜行衣你便不认识了么——这位便是仅存的一位朝廷使者。”
“徐陵?他来做什么?”
“如果我所料不差,后殿库房,以及另外几个居延驿的男女罪奴房中,他都已经搜了个遍。”
叶秋微微凝目,心知事情有异,“他要找什么?”
疏真微微一笑,半边瓷白面容映着皎美月华,美得摄人心魂,却更显得另半边脸狰狞鬼魅。她玉指轻抚着胸前香榧扣的雕纹,缓缓道:“一枚小小印章。”
只是一方印章,而已。
不过方寸大小,易碎之玉,却是长公主无上威权的象征。春柳主人四字,淡淡朱砂,可以让王侯失色,国倾世颓。
“他们大概把居延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认为是朱闻贪图金帛财货,无意中劫到了手中……或是,当场存活的苦奴罪女们信手私藏了。”
疏真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淡淡叙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夜风从半开的窗边吹入,卷得她素白绢袖任意飘扬,袖底银纹繁密,宛如怒龙冲天而起。
石秀,萧策,你们想必,已经是头疼万分了吧……离诸侯觐见之日越来越近,没有那方印章,我倒要看你们如何收场。
她心中冷笑更甚,唇边挑起那一抹微笑,却是森冷宛如千年冰雪。
“暂时不要动他……”
低沉的声音幽微入骨,让人禁不住要打寒战,叶秋却是深谙这位小师妹的个性,不再嬉皮笑脸,只是淡淡点头道:“一切随你。”
他起身到了窗边,“我也要继续回到狱中了。”
“你的牢狱之灾不会多久的,燮王命悬一线,还要靠你出力,”
叶秋回身一笑,谈及术业,神采间说不出的飞扬自信,“医正那老头擅长用针,但论起药来,却是差我多矣。我这双手,能毒人,更能医人。”
此后两日,燮王仍是呼吸微弱,朝野闻之,更是人心惶惶惶,加之先前出了使者被杀一案,若干臣子们都心有忌惮,入夜之后再不出府,满城里都是肃杀紧张。
三王子自请入囚,王后心疼怒急之余,更是施展雷霆手段,将他身边几个侍童拷问了个遍,到了第三日上,终于有人熬刑不过,开口吐了实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救美
“真是枭獍禽兽!!”
王后听了主使者之名,怒得眉眼剔透带煞,狰狞含威之下,让被她急急请来的宗室和侧妃诸子都吓了一跳。
世子被从东明殿绑出时,仍自做着好梦,他梦见自己一身缟素,却着了国君的王冠,在朱炎棺木边痛哭流涕,众人皆啧啧赞他仁孝,随后有朝廷特使高声恭喜册封……
美梦正酣,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那几个侍童带了哭音,口口声声说是他指使,世子又急又怒,欲要辩解这是徐陵设下的暗桩,却蓦然醒悟自己也是同谋,只恨得睚眦欲裂。
“你这个畜生,王上哪里对你不住,三番两次饶你性命,你居然敢……”
王后骂得双眼喷火,神情却放松不再焦急,萧疏容在旁看着,冷笑着把玩腕间玉镯,漫不经心道:“世子可真是心狠手辣,若是让你阴谋得逞,你这几个弟妹还有活命么?”
世子惊怒交加,浑身都在颤抖,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自觉地朝着殿外望去,却不见徐陵的身影,眼见四周侍卫静逼而上,他攥紧了袖中短刃,眼中逐渐染上狂乱和怨毒——
他眼角斜吊而起,冷嗤着看向王后和萧淑容,那般狰狞阴晦让两人不由的紧握了披帛,闪身侍卫身后,世子大笑道:“有你们这样的母妃,弟妹们比本宫幸运多了——若不是我母妃去得太早,哪里容得你们这两个贱人嚣张?!”
哈哈大笑中,他发冠倾颓,长发披落而下,纷乱于暗金襟袍之中,更显得状若疯癫,侍卫试图上前抓住他,却被他以手中利刃挥开,平白割得地上点点血痕。
“母妃……你在天上看着,这些人是怎么作践你儿子的!”
嘶哑刻毒的低喊,让人脊背上寒毛直竖,王后有些难堪的以袖掩面,对着侍卫怒喝道:“世子已然昏悖,你们为何还楞在那里?!”
王后这一声厉喝,却是让众侍卫如梦初醒,他们簇拥而上,却仍放轻了三分力道,毕竟燮王还未苏醒,若是真对世子下狠手,只怕不好交代。
世子虽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却也是自小习武,孤注一掷之下竟爆发了惊人实力,他闪身一避,竟从众侍卫的七手八脚中挣脱开来。他斜眼一瞥,不及多想,便直觉地抓过右首萧淑容,将手中利刃抵在她玉颈之上。
萧淑容本在一旁冷眼看戏, 如今却是飞来横祸,她的面色几近惨白,却犹自挣扎着试图挣脱,朱棠狞笑一声,手中用力,利刃在她雪白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鲜血蜿蜒而下,落在汉白玉砖地上,于深殿明暗间发出妖艳绝丽的色泽。萧淑容终于不敢再动,她额头冒出细汗来,连声音不复平日的娇媚婉转,带出些虚弱的颤音来,“世子,悬崖勒马,犹时未晚,等王上伤愈醒来,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贱人……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么!”
朱棠的眼中闪过诡谲寒光,死命掐了她的后颈,萧淑容痛得浑身轻颤,绛色罗袖被她紧握,绞出几重皱褶。
朱棠丝毫不见怜香惜玉之心,手劲如铁,咬牙瞪着如风中颤蝶的萧淑容,低声喃道:“这一定是你搞的鬼……你以为把朱闵那个小鬼扶上王位,你就可以做燮国王太后?!”
他眼神越见狂乱,“贱人做的好梦……我就是死也要带你下去!”
他死命摇晃之下,嫣红浓稠的鲜血越发从颈间滑下,那丝丝缕缕的鲜红,流淌于雪白肌肤上,更显得惊心动魄,萧淑容微蹙着眉,魅惑水眸蓄满了泪水,让人望之生怜,周围一片义愤填膺之声,却无人敢冒险上前救人。
王后缩在众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中,声音状似焦急,却带出不易察觉的轻松和幸灾乐祸,“世子你休要冲动,你父王素来宠爱萧淑容,你若是敢伤了她分毫,王上不会饶过你的。”
朱棠不听则已,一听这话,顿时狂性更增,他面上肌肉抽搐,眼角更是斜吊眉梢,远远看来仿佛妖魔欲择人而噬,“哼!他本来也不会饶我……将我软禁在东明殿中,猫戏鼠一般拨弄,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废被杀,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他暴吼出声,眼中狂戾光芒更盛,瞳孔深处那浊黄一点宛如兽类,“今日既然已经走到绝境,我就带这小贱人上路,也让我这位父王尝尝心疼的滋味!”
他运爪如铁,刀口凑上,眼看萧淑容即将血洒当场,下一瞬,一道劲风席卷着冷凛锋芒,宛如白虹贯日,直射而来!
朱棠正欲闪身,那寒光已到近前,他只觉腹下一阵剧烈痛,不由的弯下腰来。
说时迟那时快,萧淑容抓住这千钧一发之际,以肘猛击他面上,朱棠吃痛之下双手一松,萧淑容莲步如风,向前踉跄而去,却正好倒在某个无法退避的温暖胸膛里。
朱闻忍住额上青筋暴跳,看着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的温香软玉,恨不能一掌将她打飞。
此时他不禁后悔方才那出手一击,然而世上终究没后悔药吃,萧淑容仿佛吓得糊涂了,在他怀中嘤嘤而泣,全身都瘫软不动。
曼妙体香传入他鼻端,却莫名觉得呛人,他不禁开始想念家中那熟悉的冷梅清香。
他站直身躯,将萧淑容缓缓隔离,交由一旁的健妇侍卫,“淑容收惊了,带她下去休息。”
萧淑容缓缓睁眼,星眸带些迷茫孱弱,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浮现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意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忍性
殿门被用力撞开,纷杂脚步声冲入,混乱中只听当啷一声,却见最中央朱棠手中利刃落地,抱臂捂着腹部,仍有鲜血不断渗出。
耀目日光映射而入,越发照得他面若金纸,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发落,朱闻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将一声叹息压入胸腑,漠然道:“我出手不重,让太医给他包扎。”
朱棠被众侍卫半架半扶了下去,他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污,浑身颤动着,随即状态若疯癫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地下等着你们……”
那笑声阴森决绝,听着黪人,在深广大殿中久久回响,仿佛是幽冥中最恶毒的诅咒,让众人顿起悚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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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王朱炎命悬一线,几番生死徘徊,终究是吉人天相,于七日后再次苏醒,这一消息从内殿传出,顿时让惶惶不安的臣子们放下心来。
内殿玉帘之后,此时悲恸气氛消散不少,可说是欢声笑语。
朱炎倚坐床头,面上一片平静,床前侍坐的王后亲手削了一只苹果,用金挖勺取了一小块,凑到他的嘴边,“太医说,你目前不能吞咽大块之物。”
她的声音柔和低哑,倒是与平日的寒俏冷丽不同,竟是不常见的温婉之态,朱炎凝望着她片刻,直到她面上现出不解赧色,这才笑道:“多谢你……这段日子,生受你了。”
王后心中一动,眼眶顿时红了,一道热气涌上心头,却是让她颤了朱唇,声音低不可闻,“王上这是说哪里话来……我们是多年结发夫妻,还提什么谢不谢!”
朱炎抚了她的肩头,神情很是亲昵,“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说得真是不假……”
王后迟疑了一下,随后眼中幽光一闪,伸手反握住朱炎的手掌,只觉得过分冰凉干燥,宛如死物一般,不禁心中闪过一阵莫名不适,她勉强一笑,却是垂泪道:“臣妾吃点苦倒是没什么,可怜瑞儿这孩子,一直在自责不已……”
她以袖拭面,说到后来,已是哽咽不成声。
经此一劫,朱炎的面容越发憔悴,鬓边华发也多了不少,他闻言也叹了一声,“这孩子太过死心眼——死士刺客潜伏在他身边,也并非是他之过失。”
他停了一停,对着帘外侍从道:“去把三王子请出昭狱,连同叶太医也不用羁押了——这几日多亏他给寡人开的调养药方,这才能恢复得如此迅速。”
王后听他口风,半条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又喂了了几口碧梗粥,这才起身辞去。
朱炎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面上微笑缓缓敛起,眼中闪过幽深光芒,他伸手从床边木匣中取出一份密奏,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前几日各色人等的言行举止等。
他凝目又看了一遍朱闻的名字,心下却颇有感叹——
“临危不乱,沉着敏捷,却又丝毫不曾居功,如此危局也能运筹自如……你真是大有长进。”
他虽是如此赞赏,语气之间,却带着令人心颤的淡漠。日光斜照在他的脸上,透出一种莫测之威。
又过了几日,燮王朱炎终于可以升殿理事,他高坐于银安殿上,夸赞了几位臣子在这期间的辛劳,又赏赐了王后等人金帛之物,叶秋等几位太医更是得了晋升。
燮王虽然遇到鸠杀,却好似心情不坏,被褒众人都面有喜色。
只是如此厚赐,却有意无意的忘记了功劳最重的朱闻,半句也未曾提起,众人也都是明眼人,从这蛛丝马迹上免不了有所猜测。
朱闻得了疏真面授机宜,心知燮王既是对自己有所怀疑,却也有为成大器故意考量的意思,是以心中安定,宠辱不惊。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虽不计较这些身外虚名,却终究有人窥准时机,欲将他收入袖中。
殿中沉烟泛紫,带着些苏合香的味道环绕不去,显得满殿里越发沉寂。
王后端坐正中,端了一杯茶却不就饮,只是凝神望着这疏远至极的亲子。
她心中百感交集,却素来争强好胜惯了,不愿轻易放下身段,两人默然了半晌,王后才道:“看你面色不佳——是你殿中姬妾不会伺候?”
朱闻眉心不易察觉的一皱,这僵硬不失高傲的示好,在他听来却更象不怀好意,他四两拨千金的含糊道:“前阵子太过忙碌……”
他看着王后无动于衷的表情,心中更是光火,又添了一句,“这几天即将入夏,天气也略微热了些。”
王后却仿佛若有所忆,唇角动了动,下意识道:“你小时候就怕热……”
这话刚一出,她便有些后悔,只得咳了一声,以优雅姿态品茗不语。
朱闻听着这句,却是引起了他心中最大的怨怒,他不由双手成拳,眼中闪过冷绝犀利光芒——
是啊……他幼时确实怕热,所以经常在池边嬉戏,直到有一日,王后宫中的两名侍女,颐指气使地指责他偷摘莲花,一番争夺拉扯后,竟失手将他推入池中!
他深吸一口气,将多年的怨愤都压入胸中,淡淡道:“王后,儿臣愚昧,还请您示下,今日到底有何吩咐。“
王后原本深悔自己失言,听他如此客套疏远的称呼,却也心中暗怒,于是抿了抿唇道:“有一件事……请你过来商议一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宫怨
朱闻微微皱眉,眼中闪过冷然光芒,不知怎的,他对王后所说的“商议”,下意识的起了戒心,“不敢当,王后若有差遣,儿臣定会鼎力去办。”
王后听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套话,却也不恼,只是捧了茶盏轻轻晃动,琥珀色茶水在她掌心荡漾,却仍滴水未溅。
“你也已经长大成人,郑妃娘娘可有为你挑选合适的正妃人选?”
王后的语气放缓,作出温柔慈和之态,乍听让人心中一暖,而在朱闻眼中,那般刻意的笑眼,却是明晃晃刺眼,让人禁不住想恶意冷笑——
郑妃?!我是从谁腹中而出的,难道你也不知么?
他微微轻挑唇角,“未曾。”
‘先头云家的姑娘真真是良配,可惜你不修帷幕,把人家姑娘气哭了——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有哪家好姑娘愿意嫁你呢!“
皇后见他不曾说话,面上温柔笑容越发加深,如民间妇人般絮絮家长,担心之外,好似非常疼惜。
朱闻一听,想起先前她将自己侄女硬跟自己凑成堆,不由抿了抿唇,笑容越发带几起分不耐来。
此时正值晌午,骄阳犹如火球一般灼明,一群鸦雀仿佛被什么惊起,在窗下响鸣,却更显殿中深幽凝重。王后饮了一口热茶,以手中绢帕拭了唇角,笑道:“前阵子,我想着你尚无正妃,便想替自家侄女牵个线,还未及开口,便有人不怀好意,传得沸沸扬扬……”
谈及那不怀好意之人,她目光一森,随即又缓了声调,和颜悦色道:“如今想必你也听到风声了,那我便再多问一句——这桩姻缘,你自己是什么主意……”
朱闻微微一愕,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目光直视,终于第一次对上王后——
深色墨瞳闪过锐利冷光,他微微眯起眼,缓缓道:“我自知行事荒唐孟浪,只怕耽误了这位小姐。”
这话近乎失礼,拒绝的实在不算婉约,王后却是静静听着,不见一丝怒色。
“你若无意也就作罢……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不过是白操心一场,大主意还要你拿才是——娶个不合心意的,彼此怨怼一辈子,这才真是恼人!”
王后笑得爽朗,仿佛极是通情达理,越是如此,朱闻就越觉警惕。见他仍带惊愕,王后轻叹一声,涩声道:“你当我真有这么刻薄么?”
见朱闻默然无语,她无奈别过头去,低声道:“天下间无不是之父母——你还要记恨我多久?”
朱闻仍是静默,只是双手紧握,俊逸面容闪过一道极为复杂的神情,半晌才道:“娘娘您多心了……”
王后听了这句,顿时柳眉微颤,仿佛瞬间有雷霆降下,她缓缓闭目,竭力压下汹涌怒意,苦笑道:“仍是这般冷漠疏离……在你心中,本宫就是那洪水猛兽吧。”
她的尾音带颤,隐约透出哽咽,随即别过头去,以袖掩面。
有悉悉索索的步料摩擦声响起,一方绢巾被递到她面前,王后心中一定,这才接过拭了泪痕,却仍是默然向隅,面色凄然。
她仿佛有些羞愧似的,低声道:“你的婚事,还须你自己做主,若是瞧上了哪家千金,只要人品上佳,即便是家世寒微些 ,我在你父王那边也会替你说项。”
她停了一瞬,随即又叹道:“你父王最近心情不好,也没给你是没赏赐,倒是委屈你了……”
她说到此处,仿佛再也忍耐不住,珠泪连滚而下,滴在手背上,紧攥的绢巾也飘过于地。
有脚步声响起,绢巾被重新放入她掌心,王后抬眼,眼圈微微红肿,“我儿,这几年都委屈你了……”
朱闻微微摇头,好似不愿被人窥见动容的模样,他随即匆匆起身辞出。
王后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角浮现一道雍容安宁的微笑,她手一松,绢巾缓缓飘落在地。
朱闻匆匆急走,走到树荫下才停下来,日光在他眼下形成淡淡阴翳,他冷然一笑,再抬眼时,已是了无痕迹——
“破碎之物,想要在一夕之间重新接上,这是何等可笑之事。”
他轻抚着枝头绿叶,低低又道:“这几年都委屈我了么……这话说得真是动听,可惜,却是晚了这么些年。”
他随即起身,任由绿叶坠落尘埃,此后再是枯黄凋萎,便于他再无一丝干系。
脚下步伐越见迅疾,眼前的朱漆回廊,姹紫嫣红,在他看来却只是叠嶂累赘,让人只觉窒息憋闷。
曲折回廊间,有女子声气笑语嫣然,突兀在他耳边响起——
“二王子……如此行色匆匆,却是为了哪一桩?”
这清脆曼妙声音传来,却让他又是一阵头疼,下意识欲闪避,却终究定住了脚步。
萧淑容手摇宫扇,身着蔷色纱衣,发间步摇宝光熠熠,在日光下瞧来,更显得姿容不凡。
她轻笑着走近,低声笑道:“日光炎热,二王子若无要事,不妨到亭中歇息。”
朱闻听完便想拒绝,转念一想,眼中浮现幽深光芒,从容笑道:“也好。”
水榭后的亭边早有两三侍女相候,却是不近不远地站在三丈开外,又不显瓜田李下之嫌,却又听不见些许私言窃语。
不远处假山嶙峋,莲叶初绿,却也有半亩方圆,幽静清新之外,更添仙逸之气。
朱闻打量着四周环境,赞道:“果然有江南风情,听说这是疏容亲自指点打理,果然是气韵上佳。”
萧淑容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魅惑美眸,轻笑道:“常听人说二王子你为人冷峻寡言,原来也会甜言蜜语。”
“淑容说笑了……”
朱闻坐得笔挺,丝毫不为她话中暧昧所动,“父王素爱江南山水,淑容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到,却是让我等为人子者钦佩。”
“原来你也知道,这里是因为你父王喜好,才布置得如此——既然这样,又何必夸我……”
萧淑容微微冷笑,眉梢眼角,却是浮现出淡淡凄婉忧悒,“他在这江南山水中,可以思念他的烽火佳人,画中神仙,我就算尽了心劳了力,却又算得了什么?”
她越说越是无力,到后来,几乎是凑到朱闻面容之侧,周身都弱不胜衣,一派娇慵,最后几字,可说是吐气如兰,在朱闻耳边轻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沉疴
“烽火佳人,画中神仙……?”
朱闻正襟危坐,对近在咫尺的朱颜丽色视若无睹,只是低声发问。
“你又何必假装不知——你父王爱不释手的那卷画里,才是他心头眷爱,我又算哪牌名上的人?”
萧淑容柔声细气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深酸怨。浓密的长发漆黑如瀑,高高低底的遮下来,将她眼中神思都湮没不见,
朱闻目光微动,他想起前次觐见时的情景,心下明白了几分,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这位画中仙究竟是谁?”
萧淑容张口欲答,却在瞬间又改了主意,低笑道:“反正不是王后娘娘——你若是想知道,何不去问你父王?”
她说着,神情越发暧昧,只是轻声娇笑道:“那画中人瞧起来身份尊贵,连个笑模样也无——你们男人就爱这个调调,越是难以征服的,就越有兴趣……”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欲以小指勾起朱闻颈下的系带丝绦,却被对方手掌瞬间反握。
朱闻携了她的手,一送一放之间,仍归到了石桌另一端,“淑容,你的扇子要落地了。”
萧淑容漫不经心的将险些坠落的宫扇一抛,浑然不顾其上的宝石蝴蝶磕飞一角,嗔道:“何必当我是洪水猛兽一般防备?”
“淑容言重了……只是孤男寡女,身份有别,如此纠缠,只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你也不想宫中有什么流言传出吧?”
朱闻说完便拂袖起身,亭外落英缤纷,更衬得他长身玉立,眉目俊逸。
萧淑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角微微扯动,愤然之外,带出些诡谲阴森来——
“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掌心么……”
****
朱闻回到自己殿中时,已过了正午,天候已然有些热意,日光照得飞檐微灼,各房中都换了纱帐竹席,远处瞧来珠光柔雾一般,分外旖旎。
他进了疏真房中,只见床边放着一盏空碗,里面残剩些药汁,疏真盖了锦衾,只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已然沉沉睡去。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仍是微蹙,仿佛是在沉思,又好似遇到了大悲大苦,却偏偏冷凝着性子,倔犟着不肯哭出声来。
朱闻的心中又是一疼,没来由的轻叹一声,黑眸深处也有些黯然了。他伸手替她盖好被角,触手之间,却仍觉对方肌肤沁凉,透着病态的诡异。
珠帘微动,带出些声响来,倒是把房中安息香的味道散了不少,朱闻回头,只见虹菱蹑手蹑脚走来,正要取走药碗。
两人对视一眼,出了房门,朱闻问道:“叶太医过来诊脉了没?”
“来过了,稍稍改了一剂药的分量。”
虹菱微微举高药碗,思量着朱闻神色,又道:“他还在前殿没走呢——瑗夫人正在招待他。”
“哦?”
朱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他低声吩咐道:“照看好她,我去去就来。便朝着前殿而去。
广雅阁乃是前殿侧边招待贵客之地,布置仍是簇新,大气之外不脱尊贵。瑗夫人一派端庄,抿了一口茶,打量着叶秋,柔声笑道:“这一阵真是有劳太医您了。”
“不敢当,小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叶秋冷眼看着对面贵妇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冷笑不耐,却终究按捺住了,和颜悦色道:“夫人今日请我来,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倒是没有……”
瑗夫人略微踌躇,却是带了些幽愁神气,叹道:“我只是放心不下妹妹,所以想问问太医——昭训她如今这么不上不下的病着,可有什么起色吗?”
叶秋眼中冷光一闪,却是干咳一声道:“她的病乃是顽疾,非一日之功可以奏效,只能徐徐调养。”
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隐晦喜色,却又敛住了,别过脸去低声哽咽道:“这位妹妹也是个福薄的,自从得了君侯宠爱,时常抱病在榻……”
她叹气又道:“也是我这个作姐姐的照顾不周,真是不知该如何对君侯交代。”
她望了一眼叶秋,口中娓娓道:“叶太医你也不是外人……说来我们睦元殿中也真是作孽,先头的燕姬与人行那苟且之事,弄得君侯颜面无光,如今这位新封的昭训又时常卧病,这般折腾,我又是个侧室,可真是为难哪!”
她话风一转,低声问道:“昭训的病究竟如何,这么拖下去,会不会……”
她的双目沉浸在阴影中,竟有些熠熠发光,叶秋看着心头火起,正欲反唇相讥,却听阁外有人森然道:“阿瑗,你问这话,倒似在咒人一般!”
“君侯!”
瑗夫人一惊,花容为之变色,随即却强笑着起身,颤声道:“君侯您真是误会臣妾了,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你最近忙碌,有些话不及意。”
朱闻淡然将她的话截断,却也顺便给了个台阶下,随即吩咐道:“我与叶太医有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瑗夫人柔顺应是,双手却无意识的将长袖绞紧,尖长指甲几乎要将丝绢划破,她裣衽而下,阁中便只剩下心思各异的两人了。
“她的病丝毫不见气色,反而更加沉重了。”
朱闻沉声道。
叶秋面上丝毫不见惶恐之色,微微一礼后,仍是神情自若,“她得的不是病。”
朱闻悚然一惊,双目瞬间锐利有如实质,“那是什么?”
“是毒。”
叶秋的笑容凉薄淡定,却是深深望入朱闻眼中,观察他的神色。
“被人下如此奇毒,弄得沉疴缠身,她的过去,定然带着不可预期的危险——二王子您难道没有丝毫好奇心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嫌疑
朱闻黑瞳缩为一点,仿佛从未见过叶秋似的,深深审视着他——
“叶太医,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君侯究竟如何作想,才能决定究竟该开出什么样的药方。”
“以前的那些药难道不行吗?”
“只能治标,不能及里,要想永绝后患,所用之药并非唾手可得。”
叶秋言语平淡,在朱闻面前,却是直视而对,侃侃而谈,丝毫不曾为他森然眸光所摄。他顿了一顿,目光清澈有如冷泉,看定了朱闻的双眼,再次问道:“即使她来历不明,即使她可能带来危险,您仍是执意要救她吗——
朱闻抬起头,亦是深深瞥了他一眼,宛如寒光冰雪一般凛然,黑瞳深处却带着一抹坚决的灼热——
“我会等到她自己想说的那一日。”
“如果她不想说呢?”
朱闻剑眉微动,仿佛听见了什么趣味之事,轻笑之间,竟是暖融宠溺,看似无奈,却是不假思索——
“那我就不问。”
叶秋瞬间一窒,眼中闪过复杂已极的情绪,“假如……她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呢?”
“不堪回首?”
朱闻一楞,随即,却是几乎要放声大笑。
他的声音清朗明快,一字一句间不见停歇,“即便真有什么不堪过往,那又如何?本君的手上也不甚干净,我们两个正好是天生一对。”
这话又快又是清晰,果断坚决掷地有声,终于让叶秋眼中升起奇异光芒,他几乎要拍掌大赞,却终究是敛住了,一声轻叹之下,竟是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姿态,向他深深一躬,“二王子的意思,小臣已经明白了。”
不等朱闻开口,他缓缓道:“她身上的毒偏于阴邪,又未得及时诊治,纠缠肺腑之中太久,只有真正的天材地宝才能彻底涤清根除。”
他看了一眼朱闻,见后者正在聚精会神听着,于是微微一笑,道:“这些所谓的天材地宝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其实全是无稽之谈,只有一点倒是真的——入药为引,却是比什么人参茯苓都要有效。”
“我所需要的,就是北狄族中视为珍奇,数十年只产一颗的水晶果。”
这话一出口,朱闻的剑眉便深深蹙起,他身在边疆久矣,却也隐约听说此物,据说乃是天然生处漠北极处的寒冰之颠,极昼极夜,狂风怒雪,采摘者安然回归的少之又少,每得一颗,便被当代狄王视若珙璧,密而不宣。
“怎么了,觉得为难了?”
“的确如此。”
朱闻连眉梢都未动,就恢复了平静,迎着叶秋似笑非笑的眼神,坦荡承认之后,又道:“但再是为难,我也要设法取得。”
****
疏真眼帘微颤,却迟迟才睁开眼,她思及方才所听到的两人对话,不禁心潮起伏,陷入沉思之中。
主闻见她醒来,黑幽幽双眸看着自己默然不语,却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上前为她披上外袍,一边说起宫中见闻,说起王后与萧淑容,更是连眉梢都泛起冷笑来——
“如今他们各怀鬼胎,都想把我拉到自己一边……真以为我是痴人么?”
疏真静静听着,却是笑着揶揄道:“一个以亲情动之,另一个以美色惑之,你如今真是身价备增了。”
朱闻有些无奈道:“她们都在父王身边多年,不会为他暂时的冷淡而对我放松警惕——父王性格莫测,越是要大用的臣子,他越是冷淡疏离,不假辞色。这次我在王驾前略微显眼了些,她们便又是拉拢又是防备,这样的手腕,以为我瞧不出么?”
疏真想起这一阵混乱,眉头微蹙,“这次真是惊涛骇浪一夜即过,世子虽然不中用,我还指望他支撑个一年半载,没想到一夕之间,就遭人毒手。”
朱闻打趣道:“难得你还挺惋惜我这位大哥,他如今已是被传得了失心疯,被关在上历院里无人理会呢。”
“燮王不会容他再活着了,此事虽有蹊跷,但也算证据确凿,再说闹得这般满城风雨,总须有人为此负责。”
疏真静静说完,眉间凝痕却不减反深,“只是燮王心中,真正相信是世子所为吗?”
朱闻闻言一楞,他也不是笨人,电光火石一瞬,却也猜中了其中诀窍,“你是说,他们会怀疑是我?”
“倒不仅仅怀疑你一个,这个连环计先是嫁祸于朱瑞,在燮王死后将他问罪,随后便可抛出世子的铁证,将世子剪除,这样,剩下能继大位的只有你和朱闵了,如此说来,萧淑容也脱不了嫌疑。”
“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女人从中捣鬼?”
“她还没这么大手笔。”
疏真想象着萧淑容惊见枕边人尸首时的狼狈情形,不由微笑道:“她那里也是自顾不暇。”
她咳了一声,不欲多说,只是低声道:“最近你身处嫌疑之地,一个弄不好,你便不再是救驾功臣,而是弑君叛逆,总之你自己要万分小心。”
她凝眉沉思,心中一个怀疑却越来越清晰——
“其实世人都错过了一点,这场鸠杀中,得利的并非只有你二人。”
朱闻一时愕然,“还有谁?”
“不是别人,正是你那位良善笃厚的三弟,朱瑞。”
朱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猜忌
疏真微微一笑,眉间浮上淡淡阴霾, “他这次看似被陷害入狱,实则人人都知事有蹊跷,于他名声丝毫无损,这一次闹得轰轰烈烈,却也让世人知晓了这位为父王钻研药材的三王子——不过几日的牢狱之灾,却换来如今朝野称颂的孝子贤名,这笔生意很是合算。”
朱闻有些吃惊于她的奇思妙想,“就算王后再蠢,也不会行险到如此地步——她难道不怕还没抓到世子做替死鬼,父王就一命呜呼了,这样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要设计缜密,行险也并非不可,更何况,只要你和萧淑容在,就不会容许世子顺利登基上位——只要他一日不是国君,便有一日翻案的可能。”
说到此处,疏真黑眸为之一凝,幽深之色越重,“另外,你不可将目光一味放在王后身上。世人总是觉得牵线木偶能在掌中随心所欲,却不曾想过木偶也会自己拨弄丝线。”
朱闻目光霍然一闪,瞬间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三弟他!”
“目前局势混沌未明,这也不过是个假设,并非一定成真。”
疏真看向床畔的清俊男子,黑瞳中染起一色玩味,“你一向怎么看待这位三弟?”
朱闻不防有这一问,仔细思索后,叹了一声,道:“璞玉天成,是个可以不理会凡尘烦扰的人。”
疏真凝望着他,清澈黑眸仿佛可以透视人心,“你很羡慕他……”
朱闻许久没有出声,良久,才涩声道:“我与他志向不同,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话虽如此,他眉宇间的黯然,却是将平日的犀利冷峻都变得柔和起来,“真正要说有些介意的,却是他少年时平安喜乐,身边总有人关怀注视,而我孑然一身,即使战死沙场,也不会有人为我长夜垂泪。”
他想起王后,此时心中已无怨恨酸楚,却只剩下绵长遗憾。那般阴郁不乐的少时岁月,终究是人生第一道风景——那样的开端,终究留有遗憾。
柔腻微凉的玉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并无任何动作,却于朦胧光华下宛如莲花盛放,抚平他心中的伤疤。
“这世上鲜少人可以真正平安喜乐,你又怎知你是不幸的?比起他深锁深宫,我却觉得你长驰疆场更显自在。”
疏真凝目看着他,晶莹剔透的眼波中,漾出坚定和温柔,在朱闻看来,却是比世上任何明灯都要让他感觉敞亮!
窗外日光正炽,浅浅深深的印上竹帘,将纱幔也打得斑驳。房内两人此时双手相叠,靠得极近,女子身上的独特冷香与朱闻的清檀味道缠染在一起,显得格外暧昧。疏真咳了一声,仿佛有些发觉,不着痕迹的将身子侧过些,格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般迷离的神韵在此刻烟消云散,她声音清晰沉静,传入他的耳中,却恍如隔世——
“过往种种已不能改变,你也无须去介意,更何况,我不认为这世上有如此不染凡尘之人。”
说到此处,她低下头,双眸浸润在阴影中,却更显得如冰似雪,“这样的宫闱,呆久了,再怎么淡泊无争的人,都会被染黑了心肝,你这位三弟并非圣贤,我不觉得他有此定力。”
她声音越说越低,胸腑之中却激越自生,说到中间那句时更是意有所指,仿佛沉浸于什么异样的情绪之中。
*****
窗外海棠的枝条上绽满了绯红,时日越发见热,窗上新换了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的窗纱微微拂动,原本的清凉惬意,迎入萧淑容眼中,却越发焦躁不耐。
安乐侯在一旁垂手而立,对这位姐姐的大发雷霆却是有些畏缩。
萧淑容啪的一掌扫下,桌上的茶盏玉盒全数倒在地上,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她玉面含煞,怒得朱唇乱颤,“岂有此理,市井之间居然流传这等恶毒的谣言!”
她想起方才从胞弟口中听闻的传言,不禁悚然心惊,“居然说是本宫设计,让世子买通三王子身边人下毒,是谁竟敢如此大胆造谣!”
安乐侯缩了缩脖子,将剩下半截更不堪入耳的流言吞下肚中——市井好事之徒甚至绘声绘色的说起这位淑容娘娘与世子之间有不伦奸情,这话传到她耳中,怕不会气出个好歹来?!
萧淑容来回走了几躺,咬牙道:“看这架势,倒是让朱闻捡了便宜——本宫一时失策,在与王后口角时太心急了些,看到有心人眼里,本宫确实染了嫌疑,倒只有他,显得重孝果断,在燮王面前露脸显眼!”
她随即一个激灵,眼中因愤怒而剔亮,“难道这一切都是在他作祟?!”
她越想越有可能,“燮王若是有个万一,世子与三王子都脱不了干系,论起立嫡立长都该是他,若是燮王有救,可不就是他力挽狂澜救驾于前?!”
她冷笑一声,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冷峻清秀的男子身影,想起那一瞬倒入他臂弯的安心和温暖,她凤眸一眯,眼中浮现痛恨、眷恋、不甘、甜蜜以及算计种种情绪,眸光幽华之下,竟一时说不出酸甜苦辣。
“这个冤家……真是好手腕!”
她轻笑一声,咬着嘴唇道:“这一局,我该怎么还你呢?”
声音越低越是甜蜜,然而却只让人脊背生出冷汗来,“就从你最在意的人身上下手吧……”
“我也想瞧瞧,她有什么本事,让你如此专宠维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诡诈
此刻她美眸熠熠,却只剩下阴狠光芒,斩钉截铁的一句,留下人让人心悸的余韵。
她微一扬下巴,冲着自己兄长吩咐道:“是时候动到那颗棋子了。”
她仿佛是对他解释,却又好似喃喃自语,“本来打算让她隐而不发,到最后关头反戈一击的,他的刀锋都逼到眼前来了,本宫也不必容让了!”
安乐侯小声请示道:“‘那个人’也一直养在我们手中,这次让她去出首告发,才显得在情理之中。”
萧淑容微微颔首,细腻肌肤在朦胧烟色下越发显得绯红,那是怨恨混合着喜悦的光泽。
****
初夏的清晨有些雨丝朦胧,上历院的地面原本就凹凸不平,如今越发泥泞,燮王一路行来不禁脚下蹒跚,一旁的朱瑞及时伸手相扶。到得正房,只见光线幽暗,三尺白绫,短刀,毒酒都已准备齐全,世子佝偻着肩,正坐在凳上呆呆出神。
他听得脚步声,乍然回首,却顿时惊了一颤。
仿佛是落水之人骤然抓住了一根浮木,他眼中闪过希冀与绝望并存的光彩,顿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连连叩首之下,染得一头一脑都是泥水,“父王……!”
燮王别过头去不看他,他威严不脱儒雅的身影将窗边的微光遮挡,在世子头上形成大片的阴影,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昏暗之中,只剩下一双眼睛,闪着惶恐不安的光芒,宛如鬼火幽幽。
见朱炎沉默不语,朱棠的心中好似升起了希望,他越发泣不成声,将头磕得砰砰作响,“父王,儿臣已经知错了……”
“已经晚了。”
朱炎声音淡漠,近乎是带着倦意的,惟有站在他身旁的朱瑞清楚看到他眼中的一抹怅然——终究是骨肉亲情,始终不能无动于衷。
“父王……您不能如此啊……就算不顾惜我,您也要想想九泉下的母后!”
朱棠情知这是最后生机,越发喊得声嘶力竭。
朱炎的眼神越发黯了一下,他想起新魂燕尔时的妻子,温柔爱笑,少年夫妻也颇见缱绻,却在生下朱棠后,就此散手人寰。
他心中一痛,然而紧握的双手下,却仍不见一丝颤抖,锐利鹰眸黯淡过后,只剩下冷然冰霜。
已经……太迟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世子的哀求不置可否,却是沉声问道:“以你的智慧手腕,是无法独力完成这个布局的,是谁助了你一臂之力?”
他半侧着身,闭眼不去看朱棠面上的表情,只是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黑暗在无声中流淌,他端立于窗前,发冠束压下的黑发一丝不乱,惟独鬓间有些许苍色闪光。
朱棠以为有了一线生机,满心里欢喜,张口正欲说出身为同谋者的徐陵,却在下一瞬,满面涕笑都凝固为一重诡谲的神情——
他看见了什么?
昏暗中,他只看到三弟朱瑞侍立在燮王身侧,正静静地朝他摇头,脸上写满了悲悯。
这意思是……我已经没救了是吗?!
一丝凉气从朱棠心头升上,如蛇蚁一般爬过他的四肢,他哆嗦着,手脚并用爬到朱炎脚下,扯着他的袍服下摆,抱着最后一丝荒谬希望,喃喃问道:“父王,如果我说了,你真会饶我一命?!”
话到最后,已是带着凄厉的质问,不待回答,朱棠已然知晓答案,他哈哈大笑着,满面泥水混合着眼泪,看起来滑稽而又苍凉。
朱炎张开眼,眼中冰霜在这一刻崩坏玉碎,化为利刃一般的言语落下——
“这般摇尾乞怜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
朱棠连续哈哈狂笑,状若疯癫,他胡乱抹着脸上泥水,嘶声喊道:“到这时候你还嫌弃我……我知道,你一直嫌弃我不如你的英明神武,你嫌弃自己的儿子!”
他仿佛整个人都豁出去了,话如连珠炮一般,又响又干脆,“你以为你其他儿子就那么忠心?!告诉你,他们和我一样,都希望你死!快些去死!”
“今日我丧命于此,我也认了,你想知道是谁和我同谋,那就下黄泉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哈哈大笑中,朱炎却仍不见一丝怒色,他以极大的忍耐,仿佛看小丑一般看向自己的长子,随后,拂袖而去。
朱瑞踌躇片刻,跟到了院中,小声道:“父王,儿臣想在旁边,送大哥最后一程。”
面对朱炎冷然目光,他丝毫没有畏惧,只是满面哀痛道:“人之将死,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没有亲人陪在身边,他会被当成孤魂野鬼。”
朱炎叹了一声,目光越发转为温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朱瑞的肩,随即转身而去。
朱瑞躬身,送走父王后,转身疾奔入内,日光从上炽照在他身上,那含泪的黑眸,却闪着琉璃一般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正房中,朱棠已由四个内监挟着,“自愿”饮了那杯毒酒。他浑身抽搐着,一时却未死去,嘴唇张合着仿佛要说什么。
“你们都下去,我要送大哥最后一程。”
内监退下后,朱棠狂乱的眼中仿佛清醒了些,他喘息着说道:“对不住……三弟。”
朱瑞露出平日一惯的老好人笑容,“我不怪你,大哥。”
朱棠的声息越来越弱,几乎要凑到耳边才能听到,“三弟,其实真正的幕后主使,是……”
他说到此处,咽喉受毒药腐蚀,已说不出话来,他颤抖着手指,在地上写了两划——
下一瞬,雪白的纤尘不染的锦鞋,毫不留情地踏在他的手指骨节上,用力来回拖动着,将已写的笔划在泥水中擦得一干二净!
“三弟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山雨
朱棠不敢置信地低喃,浑身都痛极抽搐着,喉咙荷荷有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瑞的面庞隐没在昏暗中,看来模糊一片,他轻声笑道:“大哥,你安心去吧,莫要牵扯其他人了。”
“……!!”
朱棠痛得在地上翻滚痉挛,唇边流下黑血来,却只是死死瞪住朱瑞,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拖入地狱。
朱瑞回过头来,仍是那般端正无害的微笑,半明半暗中看来,竟是无比的阴森可怖,“大哥,你别这样看人,怪吓人的……”
他低下头,凝视着地上垂死扭曲的躯体,仿佛在看什么赏心悦目的杰作,轻声道:“那个徐陵不过是个小角色,即使是给你陪葬了我也不心疼——只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暂时还不想跟那位石君侯撕破脸。”
轻描淡写说完,他的脚从逐渐僵硬的手指关节上挪来,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不洁之物,在门槛前踏了两下,待确定泥屑落尽,这才缓步而出。
日光从头顶炽照而下,将他的身影拖出些许,素色葛锦的腰带上,一枚温润玉佩来回摇曳,反射出熠熠光芒,让人在一瞬间目眩刺痛。
****
燮王朱炎回到宫中,正值膳时,他心绪不佳,略进了点,却也没去小憩,只是着了常服在殿中翻阅奏报。
不多时,便有人例行前来禀报——世子身后,尸体由内监验了,以一丈白布裹了简单送葬。
朱炎看也不看有些胆寒的司官一眼,淡淡道:“知道了。”便挥手吩咐他退下。
朱炎心思有些浮躁,案头文书未看得入神,却听殿外一阵激昂鼓声,宛如雷霆一般震响,大地都随之颤动,随即有人高声斥骂,由外而内闹得一片喧哗,他双眉一轩,心中阴郁更甚,他扫视了四下慌乱的侍从,冷声笑道:“既然有人敲登闻鼓,还不去宣人进入?!”
众人噤若寒蝉,却终究有人最先醒觉,急步朝外而去。
登闻鼓设于宫外,乃是燮王允百姓击鼓鸣冤之所,虽是如此,但绝少有人敢敲响此鼓,今日算是近十年来的首次鼓声。
前廷有司接到禀报,一看内容,却是吓得面色煞白,不敢自专,于是连忙将状文送上朱炎的案头。又过了一刻,上告者便跪在了大殿正中。
朱炎打量着长跪于地的女子,只觉得她面容俏丽之外,又仿佛有些面熟,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姓甚名谁?”
那女子颜容憔悴惨淡,却仍不掩丽色可人,“臣妾燕姬,原本是二王子府上的。”
朱炎凝神一想,倒是想起件旧事来,事隔不久,又传得风言风语,他也略有些印象,“寡人想起来了,你原本是朱闻的爱姬。”
他的目光转为犀利,“你出身于世子府上,寡人还记得朱闻禀过了的。”
仿佛承受不住他目光的威压,燕姬有些瑟缩,却仍勉强点头泣道道:“妾身有罪,不该受世子妃指使……”
朱炎却没心思听她哭诉,一口截断问道:“朱闻已经将你赐死,你怎么还活着?”
燕姬越发惶恐,纤腰颤动,道:“原本我以为已无生理,却不料到了化人场却还有一口气,有善心人救了我,于是便一直苟延残喘至今。”
朱炎丝毫不见怜香惜玉之情,双目冰冷,悠然一笑,“那你今日为何前来送死呢?”
“启禀王上,妾身知道难逃一死,却有一桩下情要禀您知道!”
燕姬被言语逼至绝境,一咬牙,竟也有几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韵。
她的声音转为幽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切齿怨毒,在朱炎的耳边嘶嘶作响,“二王子看似恭顺仁孝,实则却怀浪子野心,他在内院藏有龙袍、兵刃,更在枕下暗格中存有篡逆书信!”
她看一眼朱炎的面色,舔了舔唇角,又加了一句,“就连这次您身中剧毒,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绘声绘色地讲了地点,朱炎托腮听了,眉间越见森然,却并无她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你告发旧主,以为寡人就会听信你一面之词么?”
“王上若是不信,尽管去睦元殿中搜!若是没有,贱妾愿伏尸阶下!”
燕姬说出这一句,不由身上一颤,却硬是抿唇撑了下来。
****
疏真用了午膳,有些懒洋洋的躺在榻上不想动。
虹菱却仿佛有些心神不属,在帐外蹑手蹑脚的轻踱着步,悄无声息,朦胧人影却是把疏真晃得头晕。
“你究竟怎么了?”
她半撑起身,带些关切问道。
“没什么,只是心里烦乱……吵着你入睡了吧?”
虹菱欲退出房中,疏真却将她唤了回来,让她坐在自己床边,柔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虹菱摇了摇头,秀丽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她拂弄袖边的水红掐边,轻声道:“姐姐,我没事……”
她张了张口,有些踌躇,终究还是说了,“你病了这么久,君侯赐给你这么多珍贵药材,一股脑放在隔壁房里,似乎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虹菱垂下头,将眼角的一抹复杂焦灼掩下,“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我听说,药气熏人,容易引来晦气,使得缠绵病榻,痊愈缓慢——反正殿中房宇众多,你还是让公库保管吧!”
疏真听了,不由为之失笑,拉过她的手腕,亲昵笑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这种说法我倒是闻所未闻,病人难离药材,什么晦气之说也是无稽之谈,你不用这么担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姊妹
虹菱的眉心浮现一丝懊恼焦虑,她沉吟片刻,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疏身虽然意态阑珊,却是把她这复杂神情看入眼中,心中不禁一阵狐疑,她斜倚在床头,懒洋洋不欲起身,双目却是眨也不眨的凝视着虹菱。她轻笑着打趣道:“放心吧,这么多药材,放哪里都是熏人,何苦让库房也染上怪味?”
两人正在闲谈说笑之间,却听外间一片喧哗,仿佛有什么人直冲而入,响起一片惊呼和斥骂之声。
这是怎么了?
疏真凝神听去,只觉得喧闹声越近越盛,好似有不少人都在高声吵嚷,虹菱听见这声响,不知怎的,面上顿时惨白一片,身上有些轻颤。
疏真见她如此惊惶,心中更觉惊疑,正欲开口安慰,却听门外一阵沸乱,有人直直冲了进来!
外间的侍女们上前拦阻,却有人高声喝道:“奉王上之命,搜查全殿,所有人都到中庭集中!”
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所有人都在瞬间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宛如筛糠一般。
****
“萧淑容果然自作聪明了……”
云林寺的密室中,徐陵正与那位神秘的东主会面。
他谈起萧淑容,轻蔑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平日有一星半点的小聪明小手腕,却仍是见识浅薄,不过是些刻意造就的谣言,就让她把矛头对准朱闻!”
黑暗中那人声音温雅,不疾不徐,压低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诡谲,“莫要小看了女人的嫉妒心哪——你若是挑起了她的兴趣,却又对她不屑一顾,那般狂燃的恨火,是要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的。”
他这般低笑着调侃,看似轻松闲适,徐陵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是陪笑道:“她是绝对猜不到您身上的——如今她和朱闻都以为是对方设计,您看,这两方谁能胜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萧淑容已经有所行动了——今日,她的人就要在御前指证朱闻的篡逆不轨,我们何妨看一场好戏?”
那人轻声而笑,一片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面目,惟有那素锦腰带上坠着的玉佩,在颤动中闪着温润清和的光芒。
徐陵听到这一句,却是不免心思活络,他沉吟片刻,便要起身告辞,“殿下……”
他仿佛感受到黑暗中那阴冷不悦的眼神,连忙笑着改了称呼,“公子,我要先告辞了——今日睦元殿中大概会被查抄,这场热闹我倒想看个新鲜。”
黑暗中那人轻笑了一声,虽然明知徐陵所言有假,却也不欲拆穿他,只是淡淡揶揄道:“徐大人,你这一阵好似也很忙——贵上可有什么特别差遣?”
徐陵心中一震,却是强笑道:“哪里,我家石君侯若有什么念想,定会对您坦诚,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庸碌之材?”
他估计时间更紧,心中发急,于是连忙起身告辞。
黑暗中那人也不阻止,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低声笑道:“石秀又在打什么主意……好似对朱闻的睦元殿颇有兴趣。”
他的笑声幽冷,在黑暗中漾起无穷涟漪。
****
疏真在侍女的簇拥之下,来到中庭,此时各房上下都齐聚在此,瑗夫人满面愁容,却仍是竭力维持着平日的雍容仪态。
日光有些刺眼,照得人目眩,女眷们既惊且疑,有些人耐不住,险些晕厥过去。
王殿派下的近侍和禁卫门却好似在找什么要紧物件,过不多时,便起出不少的兵器、宗卷、朝服等物,一股脑封存了,折腾忙个不了。
疏真静静看着他们奔走忙碌之态,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眼中——
是他!
只见徐陵着一身普通的侍卫服色,混在人群中逐渐走远,倒是朝着自己的寝居而去!
他仍不死心,非找到那枚小印不可!
她凝视着此人鬼祟的背影,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趁着乱势,你尽管放手去找吧!
你若是找得到……那就奇了!
她唇边笑意加深,带着近乎恶意的诡秘,纤纤素指不经意的抚弄着胸前垂挂的香榧扣。
一旁的虹菱好似有些神情恍惚,眼神一时茫然,一时发直,她抹了把面上的冷汗,瞥见疏真正抚着这小巧物件,却好似触动了情肠,眼眶都微微发红——
“姐姐,你一直把它挂在身上。”
她吸了口气,仿佛不能忍受日光的刺痛,狠狠的闭目,“这是父亲托了巧匠为我们雕的。”
虹菱好似陷入了无尽的回忆里,声音都有些飘渺,“我记得那时候家里穷,连普通的长命银锁都打不起,只好雕了这个。”
疏真想起死去的可霓,顿时心如刀绞,她咬着唇,正欲应声,却见虹菱好似充耳不闻,只是径直喃喃道:“这里面雕成了空心,放着我们姐妹的胎发——父母虽然不识书文,却只盼望我们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她低声说着,又抹了一把脸,那指尖冰凉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疏真看她如此激动异常,心知其中蹊跷,正欲追问,却见虹菱深吸一口气,提了裙裾,竟在下一瞬跑出了女眷的行列。
一片喧哗中,她的声音既尖且亮,仿佛是黄昏的鸦声,让人不寒而栗,背上生出冷汗来——
“各位军爷,我有下情要禀告王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大索
这一声急促而尖,在人声低嘈中越发显得突兀,众人被这一声惊得纷纷侧目,连前来检搜的内侍都心中惊疑。
虹菱浑然不顾周围各色目光,也不再看身边长姐一眼,她站在庭院中央,纤影楚楚,任由青绫裙幅被风曼卷飞扬,一字一句,满是坚定,“奴婢有下情要亲禀王上!”
周围大哗,侍卫中领头的不曾料想有这一出,斥道:“贱婢无礼,王上也是你说见就见的吗?!”
虹菱面色苍白,抬眼看他,却是丝毫不曾退缩,“王上受鸠毒所害一事,我另有内情相告,兹事体大,这位大人你能否做主?”
一阵人声喧哗,所有人都以惊异不认识的目光看着这个平素默默无闻的少女,也有人回头去看她的姐姐。
疏真静静站在一旁,纱帷遮面之下,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眸子浓若点漆,在日光下却倒映出寒潭一般的雪光。
中庭的人声,在这一瞬停滞消逝,静得让人窒息。虹菱起身,跟着侍卫而去,走到十丈开外,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疏真。
遥遥望去,疏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日光炽射之下,那瘦弱的身形,仿佛要就地消融化水。
****
朱炎高坐正中,匆匆赶来的朱闻着一袭玄色宽袍,薄缎凉沁入骨,闪着柳色暗纹,看来一派隽逸清远。
他面上丝毫不见惊慌,深邃黑瞳中却含着一丝冷笑。
“父王今日召我来,就是为了这不值得一笑的荒谬谗言?!”
他冷冷一笑,唇边的线条越发凌厉刻薄,却又带出奇异的文姿风雅,让殿中侍女都移不开眼。
甚少有人敢在燮王面前如此轻慢不羁,朱炎却并未动怒,漫声道:“吾儿又何须忧谗畏讥讽?有人敲登闻鼓告你篡逆,此事非同小可,寡人总要查个清楚才是。”
这话说的十分平和,朱闻听了却是不怒反笑,他眼中厉芒一闪,伸手一指长跪于地的燕姬,冷笑道:“就凭了这几句疯言乱语,就可以检抄我的睦元殿,传到外人耳中,是要说我们父子相疑至此么?!”
这话太过激烈大胆,近乎指斥,朱炎还未开口,萧淑容在侧座遥遥听了,已是花容失色,她忍不住轻声责怪道:“二王子,你竟对王上这般无礼……!”
朱闻听她开口,眼中讥诮更浓,“萧淑容你还是自善自重的好——外间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跟世子串通并行苟且之事,却是把王家颜面都玷污得不成样子了。”
“你……你竟敢……!”
萧淑容气得五色不正,双手都在哆嗦,她攥紧了帕子,一手捂了胸口,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王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够了!”
朱炎在上首冷眼看着他们句句相递互诘,到此终于不再忍耐,“越说越不象话!”
他咳了一声,略微缓了缓,对着朱闻温言道:“我知道你心存怨怼……但你须要知道,今日本不为搜查,而是为你恢复令名——你既是清白无瑕,何妨让天下人知晓?”
他话音恳切,又透着冠冕堂皇,朱闻微微一笑,却仍是不为所动,“儿臣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随便一个疯妇的话,就可以把我殿中翻个底朝天,试问哪位兄弟有我这般晦气?!”
朱炎情知此子桀骜不羁,今日断不肯受此轻辱,他早就定见,闻言不禁微微一笑,“吾儿,你所言过甚,未免有些偏激。近日变乱谋逆丛起,寡人深感宫中不靖,所以要全宫大索——今日搜的又何止是你睦元殿?!其余东明殿,含薇殿等都已经在清查……如此,你还要怨怪为父吗?”
众人一听,面色都为之一变,这才醒悟为何搜宫之声传得如此清晰——却原来连王后所居的含薇殿、世子的东明殿也未得幸免!
朱闻略微一楞,这才面色稍霁,他心知内情并非如此简单,但燮王毕竟为君为父,全宫大索也算全了自己的颜面,于是沉声道:“儿臣不敢。”随即便退到了一边。
安抚了朱闻,此时殿外已有人传讯而回,内侍入殿禀报,道是在睦元殿马厩下,果然搜到了违制的王袍玉玺!
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为之面色煞白。殿中一时沉寂,惟有鼎炉中紫烟氤氲,将燮王朱炎的神情湮没于虚空。
萧淑容冷笑一声,柔声道:“王袍玉玺,这都是一国之君才能享用的,二王子怎会如此笃定,自己就有这福分呢?”
朱闻瞥了她一眼,却是连辩驳也懒得,只是冷哼一声。
朱炎并未暴怒,只是“哦”的应了一声,随即见内侍仍不退下,踌躇似乎仍有下文,于是淡淡问了一句,“还有什么?”
那人额头生汗,却仍不敢有丝毫隐瞒,“有一位服侍侧室的侍女,声称知道王上中毒的内情。”
这话一出,所有人更是倒抽了口冷气——已经尘埃落定的毒杀案居然另有内幕,这岂不是更骇人听闻?!
殿外石阶下的银卫高声禀报,随之而来的少女青裙素衣,跪于冰凉玉砖上连头也不敢抬。
“你说要面见寡人,如今可以说了。”
“是……”
虹菱缓缓抬头,那一瞬,她的眼中闪过复杂挣扎的情绪,随即却归于死寂。她缓缓张口,声音细而清脆,“奴婢本是微贱下人,向来服侍的是我家昭训。”
“我家昭训孱弱多病,所用药材甚多……毒杀王上的药,便是出自其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忌物
朱闻乍听这一句,黑眸瞬间一亮——仿若阴雨天半空中惨白炽亮的闪电劈下,阴郁中透出狂飙。
萧淑容正凝神望向他,却因这一眼而脊背发寒,朱闻却一眼也不愿看她,转过头,眼风扫向地上跪着的虹菱,黑瞳缩为一点。
虹菱没有抬头,却好似也感受到那般森寒之意,她咬着唇瑟缩着,却仍坚持道:“她存着的药材里,有一味便是让王上性命垂危的元凶,若是不信,奴婢现在便能带人去拣出来。”
朱闻心下已是勃然大怒——虹菱贴身照顾着疏真,那些药材都由她妥善收好归格,她若是要放入一两根毒物,简直是易如反掌!
萧淑容仪态雍容,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巧笑嫣然道:“真看不出啊……那么一个貌若无盐的丑女,居然精通下毒,二王子,你是否早就知晓她有这等通天之才,这才将她纳为私房的?”
这话说得清脆又快,显出宫中女眷刻薄刁毒却又文雅的口风,于萧淑容来说,固然是痛快淋漓,心花怒放——下一瞬,她却倒抽一口冷气。
朱闻居然笑了。
那般微微眯眼,眉梢略微上挑的轻笑,清俊神韵立时变得邪肆魅惑,引得人双目移不开,仿佛魂魄都为之吸去。
他轻抿薄唇,一字一句吐出的,却是更为残酷恶毒的言辞,“萧淑容,你真是说笑了,人说相由心生,潜移默化之下,你倒是一日日更似无盐,父王当初纳你之时,大概也不曾料到会有此变。”
他轻声叹息着,一副惋惜模样,气得萧淑容双目赤红,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王上……!”
她泣不成声的哽咽道:“妾身今日没来由受此大辱……”
朱炎眼中闪过不耐,正待斥住两人,却听萧淑容却是抽噎着转回了话题,“方才燕姬供出了二王子私藏王袍玉玺,他到底是做为什么用呢——却原来是巴望着王上龙驾有所闪失,这燮国便是他的天下了!”
萧淑容说到此处,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王上,您就算不为妾身母子,也千万不能遂了某些人的浪子野心!”
她的哭诉隐忍而软弱,却似一簇利箭一般,朝着朱闻飞去,众人听到这里,都已吓得面色惨白,却无人敢插一句嘴。
朱炎仍是不动声色,眼中光泽却略微深黯了些,他看向阶下跪着的燕姬和虹菱,微微沉吟着,却仍是不开口。
朱闻上前一躬,“父王……儿臣有话要说!”
他扫一眼四周众人,目光停留在阶下两女身上,随即,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隐晦笑容,却是让萧疏容心中一紧。
“那王袍玉玺,确实是儿臣存着的。”
他轻飘飘一句,却是在殿中起了轩然大波。
萧淑容眼中一亮,一抹喜色从眉梢掠过,却随即浮起更为狐疑的阴霾,她迟疑着,重复问道:“果然是你?”
朱闻微微一笑,口齿清晰的答道:“是我睦元殿所出之物,我看得清爽。”
朱炎默默听了,此时终于抬起头,鹰一般犀利的眼看向自己这危险不羁的次子,“你存这犯忌之物做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罪妾
此时殿中人人翘首等待,静得连衣袍摩挲声都清晰可闻,朱闻沉然面对各色不怀好意的目光,竟是微微一笑。
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却仿佛在众人心中投下巨石,激起无穷涟漪,“儿臣存这些物件,是不想让您看了发怒。”
朱炎一听这话,竟是一楞,萧淑容心中隐隐感觉不妥,此时却是骑虎难下,于是冷笑着以宫扇掩面,娇艳朱唇吐气如兰,却是字字讥讽,“哟,这时候却是担心王上生气了,你先前怎不多想想孝顺二字?!”
朱闻扫了她一眼,却是连应有的回讽都懒得,只是对着朱炎微微躬身,“我本来不欲父王闻之,如今既然闹腾出来,再瞒也是不妥。”
他轻挥袍袖,不羁之外更见轻松,“父王若是还有疑惑,不妨将那王袍玉玺去来一观。”
一声令下,玄底金线的袍服与匣中玉玺全数呈上,锦绣清贵,不可正视。燮王示意从人将它放上御案,细细凝目。蓦然,他全身一震,抚着内襟一块帛巾,竟是怒得双手发颤。
再看玉玺的字样,他已然心中有数,惨然苦笑道:“真是逆子!”
他随即抬头,森然低问道:“看这情形,你早已得到此物,却为何不告知寡人?!”
朱闻不惧不怒,只是静静站着,宛如芝兰玉树一般从容潇洒,“他既伤不到父王你,何苦把事情折腾闹大,使得王家颜面无光……况且人死入尘埃,又何苦再去追究?”
朱炎深吸一口气,将所有郁躁压下,却是对着朱闻冷哼了一声,“寡人倒是想要这王家颜面……你既然做了,为何却不做干净些,蹦出这么个妖精,到为父面前敲起了登闻鼓。”
他手指之处,赫然便是跪在地上的燕姬。
他父子二人一对一答,却是将一旁的萧淑容惊得魂飞天外,她简直不敢置信,柳眉深蹙之下,颤声道:“王上……?”
朱炎瞥了她一眼,却不愿多费口舌,于是示意她看桌上的物件。萧淑容罗袖翩然,白皙玉手接过抖开细细一看,却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怎会是……?”
王袍锦绣潋滟,七爪蟠龙游离翱翔,玄色下摆五色眩迷——惟独那内襟一块帛布,却是细细绣了几行蝇头小楷。
萧淑容一眼便看了出来,那是生辰八字并非他人,十成十是世子!
朱闻轻笑悠然,却是打破了满殿沉寂,“萧淑容对世子的身形想必也熟悉,他比我矮半尺,肩却宽了四寸——这王袍对我来说很不合身,难为你却把它视作宝贝……”
这话实在毒辣,含沙射影之下,好似萧淑容真的与世子有甚暧昧,萧淑容羞怒交加,却是气得双颊绯红,她颤着手拎起玉玺,却是终于颓然了——
玉玺上刻的,却并非是朱闻的名讳相关,而是世子以“棠”字起首的帝号。
一切都毋庸置疑了!
朱炎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有些沉凝,“吾儿不得无礼……”
他一挥手,制止了萧淑容的哭诉,却是直视朱闻,眼中湛然神光一盛,威仪立现,“朱棠私藏禁物,狼子野心自不必说——为何这些物件会在你手里?”
朱闻连眉梢都没有动,径直道:“父王忘了么——先前他掳我侧室,我曾率人闯入东明殿。”
他微微一顿,笑容清逸之外,带出些邪意,“反正已经得罪他了,我就顺手不告而取了这两件东西,也让他有所忌惮。”
朱炎微微挑眉,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他眼中神光如电,射向了长跪阶下的燕姬,声音仍旧平和,却让人平白生出冷汗来,“你侥幸没死,却为何要来告发旧主?”
燕姬此时看似平静,却是面色苍白,双目仿佛是燃烧的炭火,带着幽微奇异的火光。她一开口,双手痉挛轻晃,声音尖利发颤,在深殿之中破碎回响——
“我好不容易逃了一条活命,也想离这里远远的……”
她哽咽着,仿佛再不能忍受这众多目光的压力,声音越发凄楚,随即她抬起头,有些瑟缩地看向萧淑容。
这一瞬,萧淑容只觉冷汗滴滴落下,连手中丝帕都被她绞成了乱团,她感应到一阵不祥。
越发尖利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震撼了众人之耳,久久不散——
“是萧淑容……她把我养了起来,说这时候才用得着我——我若是不出来指证二王子,她绝不会让我再活下去!!”
燕姬低声哭泣,声调绝望落魄已极,听得人背上寒毛直竖,却也听得燮王朱炎剑眉高挑,颤动之下,仿佛就有雷霆无边!
这一声措不及防,骤然哭嚷而出,峰回路转之下,满殿里众人顿时大哗,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好大胆的贱人,居然敢指使人攀诬王嗣!”
王后原本在侧帷暖阁听着,她由于朱瑞之事,行事不免低调许多,此时听到于自己绝大有利之处,竟也好似义愤填膺,怒得拍案而起,尖锐声音宛如冰刃一般传来。
她快步由屏风后走来,出现时眼中含煞,精神却是抖擞了好些,凤眸中仿佛要射出无形利箭,却又含着不易察觉的喜色——
“王上,如此市井之间有些希奇传言,内容淫亵下流,尘臣妾实在说不出口……”
她有些暧昧的拖长了声调,眼风斜飞之下,朝着萧淑容便是一闪,“朱棠狼子野心,私下不知还搞过多少恶毒阴谋——他能这么顺利就在宫中下毒,其中必有人与他同谋。”
她放低了声音,却仍是让满殿人都听了个清楚,“有些人媚骨天生,安分不了,只怕跟这个逆子有所牵扯……”
这话隐晦恶毒,却等于是明甩萧淑容耳光,指责她是个淫妇,萧淑容气得已是失去理智,她颤抖着跳了起来,十指纤纤,又尖又利,朝着燕姬就戳了过去——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诬赖我!”
燕姬闪身一躲,面上却也多了三道血痕,她索性也痛哭号啕道:“淑容娘娘您饶了我吧……明明是您让安乐侯把我养在家中,让我伺机攀扯二王子——我只是个罪妾,惹不起这天大祸事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虹菱
“你……!!”
萧淑容怒不可遏,正欲再闪身上前,几个寡言沉默的王前内侍从一旁闪过,竟是不软不硬地挡在她身前。
她心中一凛,眼角余光瞥见上首的燮王,更是激灵灵一个冷战!
她微微喘息着站直了身,从不离身的宫扇也被她抛在一边,她忍着指甲折断的疼痛,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燕姬见她气竭词穷,越发泣不成声,“淑容娘娘,你饶了我吧……你想做一国之母,要除去其他几位王子,却也不能扯了我当替死鬼呀!”
此时殿中已是一片混乱,燕姬的哭声回荡在众人耳边,她被萧淑容逼得狼狈不堪,钗横鬓乱之下,更是叫起了撞天屈,直言不讳地点穿了萧淑容隐秘的愿望!
萧淑容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却是明白自己已经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之中,她香肩起伏之下,伸手欲揪过人来对峙,却在下一瞬颓然放下——四周讥讽闪避的眼光之下,她只觉自己浸在冰水之中,正在被寸寸冻结,虽是初夏,却是冷汗满身!
王后盈盈行来,在右侧落座,却是意态娴雅,一派轻松,“萧淑容你为何如此冲动?这么不顾体面尊荣的,莫非是因为她说中了你的痛处?!”
萧淑容猛然回转,那样狠狠的盯着她,发间珠玉撞击之下,在日光下发出耀目光华,“是你们……你们设的好计!”
王后微微冷笑,却是连嗤之以鼻也不屑为之,“萧淑容,你这话说得真奇——你又不是本宫手中的木偶,我让你往东往西,也要你肯听我才是!”
她话风一转,转为略带苦涩的自嘲,“可怜我家瑞儿,没来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在那昭狱中苦熬度日——也是我这个作娘的没本事,无法替他去杀人害人,这才落到这步田地!”
这话讥诮之外,又带哀怨自嘲,朱炎咳了一声,沉声道:“瑞儿的孝顺,宫中之人有目共睹,你不必如此。”
萧淑容听了这话,浑身都为之一颤,她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将唇咬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她深吸一口气,孤注一掷的嘶声道:“就算私藏王袍玉玺是假,那此女所说的毒药,王上不该查个清楚吗?!”
她狠狠盯牢了朱闻,眼眨也不眨,“那日王上中毒,一片大乱之下,惟有二王子你处变不惊,那般镇定自若,却原来这毒物乃是出自你宠爱的昭训房中……”
她伸出手,颤抖着指定了跪在更远处垂首不语的虹菱,“这可是她贴身侍女所说,你如今倒要怎么解释?!”
朱闻深深看了虹菱一眼,只见她被人指点着,却是瑟缩一下,将头垂得更低。
她怎会如此……?!
朱闻双眉一轩,愤怒之外,却只觉不可思议——她乃是疏真历尽颠沛流离,这才寻回相认的胞妹,疏真为人虽冷,对她却是照拂周到,温煦殷殷之情,便是他在一旁也看得清楚。
她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的亲姐姐……?!
他斟酌着,正要开口逼问,却听燮王咳了一声,不高不低,正是清楚明白不过的示意。
他缓缓开口,并不见怒色,所有人却都噤声不语,“你抬起头来。”
虹菱听着这句,知道乃是对自己而说,缓缓抬起了头。
朱炎打量着她,只觉得虽然娟秀,却与猎苑那日见到的女子神韵截然不同——下一瞬,他不禁因自己的乱思乱想而微微惊愕,那女子满面黥印,又染满鲜血朝下,自己根本不曾记得她的容颜,却又哪来的这般念头?!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湮灭,“听朱闻说,你是那位昭训的妹妹?”
虹菱的面色略带苍白,微微点头道:“是……奴婢与姐姐失散多时,如今才得以相认。”
“这倒是一桩传奇佳话。”
朱炎的笑容和煦,逐渐加深,却是让人越发看不出喜怒来,“你为何会出首举告你的亲姐?”
“回王上的话,奴婢此举,正是为了救我长姐。”
“哦……?”
虹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朱闻,眸中水色一闪,哽咽道:“姐姐是被二王子控制迷惑,这才秘密炼制毒药,做出大逆之事——为了不让她一错再错,我不得以才出首禀上。”
这话一出,朱闻倒不觉得如何,一旁的萧淑容却是秀眉一动,满心惊疑——先前吩咐这丫头的,根本不是这套说词!
果然还是胳膊肘往里弯……她是要将主要罪名都推到朱闻头上,把那贱婢干脱干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落幕
萧淑容对朱闻最在意之人下手,是想让他痛不欲生,却也有艳女惯有的嫉恨之心,如今虹菱冲着朱闻而去,她先是暗怒,随即却也释然了.
今时不比往日,她如今岌岌可危,比起那素不相识的黥面女子,朱闻陷进这鸠毒之事中,却是对她更为有利!
她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只觉得上首一道锐利目光瞥来,惊疑之下,却是以袖掩唇,故作咳嗽起来。
燮王朱炎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只是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你倒知道得一清二楚……”
虹菱的面上掠过一道嫣红,不知道是惊还是愧,眸光幽微之下,却仍是稳稳的磕了一个头,“奴婢的姐姐身体嬴弱确实是真,她无心照管那些药材,都是奴婢替她保管的。”
朱炎微微一笑,“你真是细心,还能识出那些毒药。”
这话甚是模糊,实则却极为凶险,虹菱好似懵然不觉,垂目答道:“二王子每次来都极为紧张这些药材,奴婢耳濡目染之下,略懂其中诀窍。”
这话听着直白,却是如白刃再挥,跗骨之蛆般咬定了朱闻。
朱炎闻言哼了一声,微微侧身,日光照着他沉静清癯的容颜。整个人都仿佛散发出威严光华,让人不敢正视。
风从遥远之处吹来,拂动他玄色掐金衣袂,额前玉琉沉沉——下一瞬,所有的冷笑戾气都爆燃而出,将他的黑眸都染成灼亮。
“你小小年纪,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思虑慎密,滴水不漏。”
他的冷笑声宛如闪着寒光的利刃,狠狠划过众人心头,“你没说错什么……只可惜,寡人却是连听的兴趣也无!”
他居高临下,只淡淡瞥了一眼,轻声道:“吾儿是你主上,你长姐是你至亲,无论真假,你都是将主仆之义、手足之情卖了个干净,这么个狠心决绝之人,寡人连一字一句也不敢相信。”
虹菱汗湿额头,勉强张口道:“奴婢实在不忍见王上遇害……”
“不忍?!”
朱炎的笑意更甚,却未曾到达眼底,“你从未见过寡人,寡人也未曾给过你什么恩惠——我就算再糊涂,也不会以为自己是尧舜之君,天下景爱。到底是什么让你把主人和长姐的性命都弃之不顾?就凭这区区不忍二字?!”
他未曾疾言厉色,淡淡说来,却是让众人都汗流胛背,心惊肉跳。
朱炎笑着摇头,举目望去,森重大殿中明灭半分,人们目光各异,躲闪畏惧,却都不敢与他直接对上。
日光与昏暗交织,却是将人的身影拖长摇曳,仿佛鬼魅一般颤动——这满殿众人,此刻看在朱炎眼中,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不仅无趣,更是可笑!
他的目光灼灼,却止于下首左侧,停留在朱闻的深蓝绸衣良久,却只见他垂首敛眉,明明是恭谨已极,无可指摘,却莫名从心中生出噪怒。
他如今处变不惊,泰然自若,是自恃清白,或是……城府深重到不露痕迹?!
朱炎心中一动,笑容缓缓收敛,有些索然无味的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虹菱,挥手之间好似抹去尘埃,“将她押入昭狱,稍后仔细拷问。”
众人面面相觑之下,萧淑容却是恨得几乎将银牙咬断,朱炎回眸望定了她,仔细打量之下,让她心头乱跳,深恨自己方才为何没有晕厥过去。
“从今日起……”
朱炎凝望着她,眸中却是空寂毫无温度,声音传入耳中,却是越发不祥,“你便在自己内殿闭门思过,不许擅自离开一步。”
萧淑容捂着胸口,面色宛如金纸,蹙眉楚楚之下,眼中沁出泪来,映着她那欺霜赛雪的面庞,越发让人怜惜。
朱炎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一笑之下,声音越发低沉,“这一阵闵儿便不用住在你宫里了。”
萧淑容剧震之下,腕间玉镯轻晃,在几案上几乎磕出裂痕来,“王上……”
她凄然轻喊道,一头青丝几乎要坠落披散,凌乱之外越添柔弱,“臣妾若是惹您不悦,您尽可惩处——可是闵儿还小,他离不了我!”
“他天天与你同处一殿,却也没学得多么贤明卓越。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自己善自思量。”
朱炎仍是一句重话也无,轻描淡写一句,却是比斥责庭杖更让人惊怖莫名。萧淑容深知他的禀性,虽然无助低泣,却是再不敢多说一句,任由几个健妇宫人将她搀扶而去。
****
“真是一场好戏……”
幽暗禅房中,腰悬玉佩的贵人整个面庞都浸润在阴影中,惟独唇角露出一丝轻蔑笑意,“只可惜收尾潦草仓促了些。”
徐陵在一旁却是一派轻松不羁,他取下背后刀剑之一,仔细擦拭着,随兴笑道:“再怎么乏味的戏,在台下静看,总比在上面汗流浃背地演。”
“萧淑容那个蠢妇,好好一出戏到了她手里,便生生糟蹋了。”
阴影中那人冷笑一声,随即转过头来,那张温文真恳的面容上,那般冰冷森然的笑容满是恶意,映入徐陵眼中,却好似幼时见过的长脚蜈蚣,密黑一片,毛骨悚然。
他压下心中厌恶,笑着逢迎道:“殿下巧计,无奈戏子不中用,没见着自相残杀的惨象,实是遗憾。”
“在外之时,不要乱唤什么殿下。”
朱瑞声音因不悦而拉长,他回头瞥了一眼徐陵,让后者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你去了朱闻的睦元殿?”
“是。”
“哦?朱闻长年呆在那穷乡僻壤,倒是积攒了什么宝物,惹得你再三觊觎?”
朱瑞的笑声听似调侃,实则却带着阴暗的揣测探究。徐陵舔了舔唇,有些不自在,却终究忍不住解释道:“我家主上有件物事流落在外,可能已被二王子收藏,在下一心寻回,仓促孟浪之举,还请您恕罪。”
朱瑞合起手中折扇,仍是笑得一脸温文,“这哪里谈得上恕罪——你家石君侯与我乃是至交,他的事便是我的事。”
他把玩着手中扇坠,下一句却是吓得徐陵心惊肉跳,“你要找什么物件,这便画出图形来,我来替你着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睦殿
(没有要两天一更,但是最近比较忙,所以更新不稳定,过几天就好)
徐陵藏在袖中的手不禁一抖,却仍是笑得若无其事, “我已然查遍睦元殿中,却全无踪迹,大概先前所传有误,也就不必劳烦您了。”
朱瑞微微一笑,晶莹瞳仁中透出诚恳光芒,却是让徐陵越发觉得颈后发亮,“看你家君侯如此在意,特地派你千里寻宝,便知它身价不凡——你我两家乃是共存共荣,又何必跟我客气?”
徐陵只觉得口中发苦,热汗已将脊背上凉绸粘成一片,越发烦躁,他勉强笑道:“不过些许玩赏物件,我正当出使此地,便顺道查点,只为博君一笑而已,若是惊动您替我大费周章,倒反而让我家君侯怪我不知礼数。”
朱瑞唇角上挑,笑容越发让人凛然心惊,他不再开口多说,房中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檀木镂空窗格虽然密封,却透出熹微天光,在他的眼中投下浓若点漆的寒意,那抹笃厚笑意却未映入眼底。
***
朱闻回到睦元殿时,已是掌灯时分,满殿里箱笼已归回原位,乍一看仿佛仍是旧日安恬景象,只有那壁角旮旯里搅起的些许纸屑埃土,在晚风中瑟瑟躲闪。
瑗夫人迎上前来,她着一袭绛红织金线披帛,底下玄裳漆黑,得体之外,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妥帖。
她面色仍带苍白,见着朱闻却也并不如何慌乱,灯烛明灭间,她窥着朱闻面色沉凝,却也不带多少怒色,于是也不多话,在一旁静静裣衽。
“这一场真是闹得突然。”
朱闻随后答了一句,又细细打量着她一眼,瑗夫人不知怎的,却觉得那温和平静的眼光中,好似有针刺一般,她不由的低下头去,轻声道:“原本便是一场误会,王上明睿宽宏,果然也没让您蒙受冤屈。”
朱闻听这一句,却是蓦然停住脚步,他抬眼,目光清亮宛如日间那明晃晃的白刃,让瑗夫人顿时心下一惊,都手中奉上的轻袍都掉落地上。
“三岁孩童受了冤屈,才需要大人撑腰作主。”
他眉目冷然,生硬地甩下这句,转身便走,浑然不顾身后瑗夫人几近青白的面色。
瑗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出神——那般笔挺昂藏的身影,宛如刀戟劲松一般,原本的满心柔情,却在这一刻沉重到无法负荷。
她失神的跌跪在地,连手中衣裳落地也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憋闷,却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
朱闻行到疏真房中时,但见梅枝疏斜,暗香萦绕,定睛一看,竟是好几位侍女正在收拾箱匣衣物——天气炎热,她们没有用炉熏香,而是以花枝花瓣拂染。
“这是做什么?”
朱闻有些好奇地问道。
侍女们面面相觑,却有些期期艾艾,此时从纱帐中伸出一只雪玉般的手来,低声笑道:“这里被抄得底朝天,衣帛满是男人汗手痕迹,哪还能穿到身上?”
朱闻一楞,立时便是大怒,立起身来就欲朝外而去,疏真在帐中看得真切,一笑坐起身来,道:“你要去找禁中兵卫算帐?”
“哼……好大的胆子,连内宅都敢擅闯。”
朱闻眉梢都未曾一动,冰冷眼中寒气大作,一笑之下,越发勾魂摄魄——
宛如壁画中十殿阎君,清俊姿容无人能及,却要让世间血流飘杵,家国倾乱。
疏真想到此处,隔了珠纱罗帐,竟凝神看得出神。待回过神来,却见朱闻已走到朱红门槛前,不由轻声一笑,唤道:“今日未毕,你又要亲身闯宫吗?”
“些须肮脏小人,何必我亲自动手……我自有法子让他们统领来负荆请罪。”
朱闻咬牙冷笑着,正欲让侍从取他名刺递去宫里,却听身后叹声低哑,莫名却不觉得难听,愕然回首,却只见疏真挑了纱幕,随意着了月色短夹衣,发间一对翡翠夹,除了面色略显苍白,倒是神色还好。
“这又是何必,你即使能让他们服软认错,也瞒不过王殿耳目,何必再惹人猜忌?”
朱闻听到这猜忌二字,面上晕红更现,眼中掠过一道冷冽讥诮,冷哼道:“即便是我如何贤孝,这猜忌二字也是如影随行。”
他想起大殿之中,那冰冷的,带着探究狐疑的目光,如钩刺一般扎入他的周身,盘桓不去,森然幽寒。
“王者之路原本便是孤独,他若是对谁完全信任,那才是奇了。”
疏真感同深受的叹道,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雪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惆怅。
未待朱闻发问,她起身,将腕上璎珞珠串扎起身后长发,一束之下,更是长至脚踝,漆黑如绸。
“你也不必替我找那些禁军的晦气,把这里翻乱的,可是另有其人。”
她想起自己精密小巧的梳妆盒,那上面有意无意的一根发丝缠绕,倒是没有飘失,只是……那缠绕的手法,却是有些微不同。
她眯起眼,状若无意的抚摩胸前香榧扣,任由它在掌心垂挂跳跃,“有些人总是心怀猎奇,总以为能在内殿找到些石破天惊之物。”
她眯眼微笑着,端详着四周未收的凌乱——这般故意以粗蛮手段来弄乱衣物,是想让人以为是兵士乱闯,只可惜……还是太嫩了些。
朱闻听入耳中,却以为是那群来寻篡位证据的人,于是冷笑更甚,笑道:“你先前就设下燕姬这步棋,真是未雨绸缪,这次惊天逆转之后,想用这些魑魅诡计的人,只怕要好好思量了。”
疏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见开怀之色,朱闻以为她又想起了忽然发难的妹妹,于是也面色沉凝,低声道:“她已被关入昭狱。”
“我已经料到了。”
疏真的声音沉静如水,在半明半暗间缓缓流淌,“她的指证本也算耸动,但是有了燕姬这个前例,众人先入为主之下,只怕信者寥寥。”
她的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忧虑,“ 只是燮王心中,大概也有了个疙瘩。”
朱闻皱起眉头,却是安慰道:“你也别伤心了——你们姐妹失散多年,她变成什么样,却是谁也没法打包票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手足
“无谓伤心,总是骨肉相连。”
疏真低下头,悄声道。
朱闻无可劝慰,也陪她一起低头沉思。灯光晕华之下,却蓦然看见她手腕处有一块嫣红。
“这是什么?”
他伸手去摸,却触到一手湿红。
见他吓了一跳,疏真轻声笑道:“这是印泥红墨,你以为是血吗?”
不知怎的,她的笑容之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一闪即逝。
“好端端的,用印泥做什么?”朱闻越发觉得好奇,不由笑着问道。
疏真微微一笑,沉静之外,竟是耀目熠熠,“这里的粗墨都被砸碎了,在柜里寻一块新的,却不慎弄翻了朱砂。”
朱闻怒无可怒,冷笑过后,却是疼惜混合着愧疚,面对这一双雪眸,终究说不出口,只得转了话题,“你寻墨块,要写信给谁?”
疏真听这话隐约带着醋意,不由的解颐大笑,双眸几乎笑成两弯月牙,明丽飒然之态,几乎让人魂魄都为之摄去。
朱闻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妥,只得摸着鼻子发傻,疏真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才道:“是写给叶太医的,药材都被弄乱了,须得他过来重新配过。”
她言语轻柔,细声款款,仿佛对眼前这一场纷乱无奈淡定。
长发披散如墨,雪白手腕上那嫣红一片,却仿佛有些方正的形状,好似是什么印章留下的痕迹。
她笑容不变,眼中幽深光芒,却在下一瞬比星辰越发璀璨——她抚摸着胸前木坠,纤指拨弄之下,竟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在想什么?”
朱闻静静凝视着她——虽然近在咫尺,不知怎的,他却好似感觉到她渺然天外,却偏偏凛然清华之气更盛。
疏真好似从沉思中醒转,仍是握住榧木香坠不放,眼中冷光却逐渐松缓下来,她神情转为苦涩悲凄,缓缓道:“我想起了虹菱。”
朱闻一时无计可想,却也无可安慰,纱帐轻曼之下,只见疏真的面庞隐没于昏暗之中,声音低哑,““我总要看过她,问过她才甘心。”
****
昭狱的石阶逐渐向下延伸,弯曲回转之间,光线越发黯淡,壁上斜插着松明火节,动静之间似乎无声,眼角余光却隐约瞥见四周人影。
疏真觉得有些寒意,不由紧了紧肩上披帛,淡紫缠枝莲暗纹的缎子在黑暗中幽闪拂动,远远看来越发弱不胜衣。
默不作声的守卫在前方导引,很快便到了黑漆栅栏的深处——她心中如明镜一般,这是朱闻使了人脉手腕才得来的机会。
铁栏圈禁中的囚室,大都空旷闲置,行至尽头,但见一灯如豆,干草中间,侧卧着一道熟悉身影。
听到脚步声,虹菱睁开眼,顿时身上一颤,“是你……”
守卫悄无声息的退下,只留下心思各异的两人。
疏真凝眸望定了她,昏暗一片之中,只有那一小簇灯焰,在她眼中投下波光盈盈。
“为什么?”
她直截了当问道,虹菱低下头去,良久无语。
凝滞的气氛在四周浮散,暗处拂过一道凉风,几乎要将灯花吹灭。
正当疏真以为她不会开口之时,却听虹菱低低道:“你问我为什么……”
她的叹息声宛如幽灵一般,在囚室中徘徊不去,随即,她发出微微哧笑声,“姐姐,你如此懵懂,也算是件好事。”
这答非所问的一句,含着千万复杂情绪,疏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她,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自从你走后,家中是什么景况吗?”
虹菱的笑声此时此刻听来,沾染了几分诡谲凄然,显出不祥意味来。
疏真回想着可霓的身世,缓缓道:“父母都染病在身,舅妈作主,把我卖给了上京城的人牙子——从那以后,再没有你们半点音迅。”
虹菱叹声又起,“你虽然被卖,却是去了京城的官人府邸,你在那里吃穿不愁,却哪曾知道家中又遭遇飞来横祸?!”
“爹娘染的病,逐渐在四肢发肤上泛起灰白溃斑,官府派了大夫来,却是如避鬼神一般逃了出去——那是无可救药的瘟疫!”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却越发凄厉可怖,“那时候,我们全家被反锁在家,外间隔得水泼不进,这是怕瘟疫传染,是要我们活活困死!”
“我至今还记得大家那嫌恶惊恐的神情,只有一个人,她伸出了援手。”
疏真心中一凛,问道:“是萧淑容?”
“是。”
虹菱抿唇苦笑,继续道:“她当时也身处贫贱,乃是州令家的歌姬……却居然不顾危难,每日里偷偷替我们送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夜乱
一灯如豆,明灭摇曳之下将人影拖长,虹菱的声音在昏暗中听来清脆如冰,“全靠了那些饭食,我们才得以活命——真是可笑,瘟疫并没有取走一家的性命,却要在家中饿死渴死?!”
她冷笑连声,苍白双颊上泛起红晕,“可是老天不长眼,爹娘苟延残喘着,终究还是丧了性命——没有大夫,没有药汤,我们只得等死。”
疏真静静听着这人间惨剧,双瞳越发幽冷,她眼角掠过一道流光,随即便渺然无踪。
她将无声的叹息咽入胸中,耳边听着虹菱激愤控诉,却只觉百味陈杂,血脉中滚烫翻涌,却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虹菱却是浑然不觉,只是咬牙继续道:“爹娘死得尸骨无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若不是萧淑容及时报信,连我也要葬身屋中……你在京城安稳过活,可曾顾念家中片刻?!”
虹菱越说越是怨毒偏激,话到最后,却是忍不住,迁怒到了长姐身上。
疏真默然无语,却是伸手掩了面庞,雪色罗袖半遮之下,几乎要失声大笑——安稳?!
她微微眯眼,想起可霓被卖到自己跟前的模样:那般瘦骨嶙峋,面色发黄,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过去——戎马倥惚之中,萧策费了心力,这才寻来伶俐可靠之人。从此,一对少女主仆便在军中颠沛周游,数次面临生死之际,其中危难辛酸,岂是言语可以道尽?
她闭上眼,想去方才的“安稳”二字,心头越发火辣辣的疼,仿佛针刺铁烙,一口郁气积在胸口,却是几乎要将这丫头一把拎起,在她耳边大声喝道:你所怨怪的长姐,已经死了!死得尸骨零落,收葬不得!!
这样的结果,够安稳了么?!
然而她终究静静站着,孑然一身,风从窗栏间幽幽吹过,带起她紫锦披帛的一角,垂首敛目之下,整个人都仿佛浸入冥暗,不见一丝生气。
虹菱怨怼之下口不择言,微微喘息着却也有些后悔,她抬眼看去,只见一向端雅宁静的长姐,却已化为了泥塑木雕一般。她心中发酸,却也不肯认错,只是嘶哑着嗓子,轻声道:“萧淑一直把我养在身边,直到她见幸于燮王入宫——她对我们有大恩,我不能不报。”
她有些不敢正视长姐,踌躇着,却终究一狠心,说了出来,“我先前也曾经警告过你,不要把那些药材放在身边,即便是到了王殿之上,我也尽量将大罪归于二王子,竭力护你周全……”
她还待继续,疏真摆了摆手,低声道:“你不必说了。”
她轻揉了额际,只觉身心皆疲,抬眼微微一瞥,凛然清华之色,却是让虹菱眼角刺痛——
幽暗囚室中,只听她的声音静静流淌,无喜无怒,清冽纯然,“你昨日这一出,再大的恩也报完了,从此以后,你与萧淑容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吧!”
她随即转身,长衣翩然,脚下有些虚浮,却仍强撑着决然而去。身后的虹菱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又想起方才那冷若冰霜的一眼,心下亦是一阵剧痛。
****
昭狱之外,朱闻单身带了一名侍从,正在轻车驾前等候。
半弯月牙隐没在云层中,明澄光华被重重阴霾遮挡,若有若无的散落些许,却是将此处照得越发阴魅森然。
朱闻单手伸出,将疏真拽上了车,他双臂轻舒之下,说不尽风流写意,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紧紧包裹。
肌肤相贴,热意上升传递,却丝毫不见燥意,男子的体温随檀香传入鼻端,疏真却仍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冷了吗?”
朱闻虽然心下奇怪,却仍取下自己的外袍,欲替她披上,疏真却摇头拒绝,只是将面容深深埋入他的胸前,声音也随之有些沉闷,“并不觉得冷……”
她停了一刻,这才接道:“只是心寒。”
朱闻微微皱眉,却仍不忍见她黯然伤情,于是叹了一声,道:“毕竟是你嫡亲的妹妹,待此事过了,再慢慢教导吧!”
“也只能如此了……”
疏真漫声应道,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自己都暗自诧异:此刻竟生不出半点恨绝杀意来!
她平素性情冷冽,恩威并施之下,最不容背叛,无论何等的亲信器重,一旦有叛卖之举,便是命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其性命……如今,难道是太平日久,连心也软了么?
她凝望着自己雪白光滑的手掌,心中叹道:若是下狠手,却又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可霓交代?
朱闻见她心绪不佳,也并不多说,两人正在凝神静思,却只觉车外这一瞬寂静异常,连半点人声虫鸣也不闻!
车轮的辘辘声在暗夜中听来分外清晰,昭狱本在王宫另一角,却是并无与内宫直通之路,只得由宫外绕道而行——沿路皆是官宦外宅,一草一木都是天然雅致,这一刻,却于瞬间感受到凝滞的氛围!
朱闻心中一紧,高度戒备之下,已摸向腰间短刀,疏真挣扎欲起身,却被他反身一抱,压到了身下。
下一瞬,只听耳边夺夺之声连作,车厢剧震之下,
竟于壁间露出一个个铮亮箭头来!
马匹高声嘶鸣惨叫着,车驾剧烈晃动之下,竟似不堪重负,朝着一边歪斜而倒。
疏真只感到箭声如雨,凛然寒光穿透而入,而眼前,更有男子昂藏身影,将一切遮挡——狭小车厢之中,两人的目光晶莹闪亮,竟是对看到了一处!
“居然有刺客!”
朱闻简直不敢相信,仍有人胆大包天若此!
但此时也无暇考虑这些,车驾先遭箭雨突袭,又狠狠倾倒路边,原本为避人耳目,便只是以轻车代步,如此重击之下,顿时木板四散,四轮滚落。
朱闻在爆裂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冷芒重重,于是运起一抛,将疏真抛出十丈开外,待她安全落地后,才有闲暇打量眼前的一切。
只见车夫与近侍皆被射成满身窟窿,血流满地,眼前正有五六个黑衣人抽刀而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围杀
朱闻广袖一扬,掌中寒光乍现,于月光稀微中斜指几人,清秀面容上显出慵懒笑意来——俊秀无双,却偏偏嗜血宛如修罗鬼魅。
几人心中一凛,却是不再逼杀而上,为首一人卸目飞瞥一眼倚树而立的疏真,冷声道:“我们也不想逼人太甚,识相的,就把那宝物交出,我们不会伤你二人分毫。”
宝物?
朱闻只觉匪夷所思,又好笑又好气之下,连眼角的煞意都减了几分,“什么宝物?”
“哼……你手里的宝物,就连寿山公石秀都垂涎三尺,又何必装蒜呢?”
那人阴测测笑完,朱闻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一旁的疏真却是眼中一凛,心中电光飞转闪过一个念头:从这话气听来,显然是对各中内情一知半解,却也想插手分一杯羹的人主使……
这毕定是与徐陵沆瀣一气之人所为!
她心中闪一个人的面庞——那般诚恳笃厚,那般煦煦温文、不失书生气的青年贵胄!、
会是他吗?
她这一转念,朱闻却已与这几人交上了手,金铁交击之下,声音冷锐铿然,罡风四起,割得人脸颊生疼。
月牙在云端似隐似现,地上人影摇曳迷乱,刺客之中有人趁乱脱出了战团,朝着疏真这边急步逼近!
疏真仍是胸口发闷,却也不动声色的将发间利钗拔下,双目凝视,冷眼看着对方伸手钳制。
雪白的颈项被铁掌箍住,那人正欲喊话威胁,却在下一瞬,发觉胸口一阵剧痛。
插入半寸的钗尖血流如注,准确不差分毫,只是手劲终究少了些许,那人一时未曾气绝。
疏真连眼都未眨,上前一步正要用力杀绝,却只觉眼角余光刺目而来,她一惊之下,闪身欲退,白光已到了眼前。
月华穿云而照,一道白刃凛如秋水寒波,轻柔不带一丝声响,直点她的太阳穴而来。
她一个踉跄,那支意外而来的剑尖擦着鬓角过去,一簇乌黑碎发纷纷扬扬落下,头皮酥麻之下,更觉得寒气逼人!
她连退三步,那长剑仍不肯罢手,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极为玄奥的圆弧,竟仍是直点她的要害。
白刃寒光在她眼前宛如追魂索命一般,步数已老,进退无路之下,却听一道破空之声——竟是一把短刀凌空射来,将那剑刃磕飞半片!
竟是朱闻射出了手中短刀!
有人“咦”了一声,疏真凝神看去,却见手持长剑凭空出现的神秘男子以布巾蒙面,仍一意孤行绝杀而来。
她闪身接过短刀,只觉光华流转,确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轻挥之下,却是让对方顾忌自己的武器,攻势略敛三分。
耳边仿佛有人兵刃入肉的声响,又有人闷哼一声,声音异常熟悉,她心中一震,回眼欲看,却被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逼得喘息不能。
对方那一双黑眸冷然无波,疏真却分明感觉到森然可怖的怨毒杀意——如毒蛇吐信嘶嘶作响,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僵持片刻,却闻大街转角处人声鼎沸——此处离王宫甚近,这般打斗终究被人觉察,已有大队人马前来查看究竟。
疏真心中一宽,手中却是一阵无力酸软,短刀几乎脱手而出,那人欲再逼近,却被凭空而来的掌风扫到,唇边吐出朱红。
朱闻挡在疏真身前,眼中冷凛之光更甚,长发无风自动,却是如神祗降临,让人望而生畏。
与他缠斗的几人见势不妙,已然撤身而去,他这才抽到空隙,到她身边卫护。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眼见禁军的羽信已到了五丈近,这才不甘的瞥了疏真一眼,闪身如飞鸟一般掠去,身法古怪奇快,看那去势,却是与方才那一群刺客泾渭分明,并非一路。
“你没事吧?”
朱闻沉声问道。
疏真却是望着黑衣人失踪的方向出神,松明光耀之下,她的眼中波光潋滟,明灭之间,仿佛藏着深重阴霾——
她眯起眼,想起方才那极为玄妙的一招太极圆旋,心中却是惊骇莫名,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这样的招式,于她来说,可算是熟悉已极,闭眼都能描绘出来——
那是……萧策常用的招式,并非从师门而出,而是他自行创出,同门之间喂招比试,却只有她一人有幸见到。
会是他吗?
不……不可能是他。
她黑眸幽沉,沸腾血脉强行压下:这一招若是萧策亲为,立刻便能取了她的性命,又哪来这么些周折?
朱闻的轻唤将她及时惊醒,她转眼看去,只见眼前一片嫣红——
朱闻的背上,被划了深深一个大口,皮肉外翻,狰狞之外,更是血如泉涌!
这是……!
这是方才他掷出短刀为自己解围时受的伤!
(大概可以恢复日更了,之前实在是不稳定,请大家谅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鬼魅
她心中一窒,刹那间仿佛眼前一灰,定了定神,仔细看过,才发觉未及要害,这才略微缓了口气。
嫣红鲜血从衣间滴落,不远处的松明火光斜照而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她默然无语,只是撕下寒绢制成的雪袖,为他包扎伤口。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脊背,瘦削并不太宽,却是挺拔如松,整片肌肤上并不光滑,凹凸不平的,乃是新旧交杂的伤疤。
男子的肌理温暖而又韧性,在她指下微微颤动,她怔怔的,一抬眼,却见朱闻双目似笑非笑,正凝神看着自己。
四周嘈杂的人群迅速冲上来卫护,火把映照着刀戟甲胄的寒光,疏真却在这一瞬恍然未觉,她迟疑着,不动声色的,想要缩手收回。
男子宽厚的掌心将她的纤纤十指反握住,温柔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知怎的,火光照得她面上发烫,瞧在朱闻眼中,竟是绯色若霞,流丽无限。
“二王子……末将救护来迟!”
气喘吁吁的禁军首领刚说完这一句,便见着朱闻身上满身血污,顿时整张面孔都化为惨白。
“我无恙,你不用着急。”
朱闻微微颔首,虽不热络,面色却是难得的温煦,那首领心中一松,一块大石却也放了下来。
先前朱闻的睦元殿因涉及大逆之物,被抄了个沸反盈天,搜宫之人大半乃是禁军,如今朱闻颇有圣眷,朝野甚至有传言他计有可能继承王位,禁军上下念及前几日曾得罪于他,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朱闻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微笑间闪过洞察人心的神光,微微施礼道:“今日多亏统领你及时相救,否则刺客凶狠,本君只怕受害更重。”
那首领一时受宠若惊,心下更是熨贴,急忙招呼人送朱闻二人回转——此次乃是轻车简从而出,刺客杀戮之下几无活口,竟是连御者都重伤昏迷,也一并抬上了车驾。
疏真静静看着这一切,却是若有所思,夜凉如水,将她缺了半袖的绢衣拂扬而起,她孑然而立于道旁,仿佛谪仙般寥寂飘渺,转瞬便要飞升离转。
“你在想什么?”
朱闻一步登上车辕,一边将手递给她,一边开口问道。
疏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莲步轻点之下,已是入了车中。
半晌,等到车驾重新行起的辘辘声传入耳中,她才缓缓道:“先前那一帮刺客是来管你要什么宝物的。”
朱闻皱眉,只觉得晦气却又荒谬,禁不住要冷笑起来,他黑眸微转,看到敛裾静思的疏真,却是又眉眼舒展,唇边慢慢带出浅浅笑意来——
“我身边除了你以外,别无其他宝物了。”
他说话之间,靠得很近,却是清楚看到疏真小巧耳廓发起红来——顿时又是好笑又是陶醉,这样冷静聪慧的女子,居然也会如此!
疏真别过头去,咳了一声,却是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后来的那一个黑衣人,却是冲着我来的——他是想取我性命。”
夜风吹过,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寂寥,却是带着冷绝的笃定和淡然。
****
宫檐飞挑,廊腰曼回,朱红殿门上刻蝙蝠云纹,却是紧闭不开。
昏暗内殿中,暗香氤氲,窗间鲛绡如雾,却被夜风吹得沙沙轻响。
幽幽的灯烛燃了起来,照亮梳妆台旁满盒珠翠,一层层,一格格,璀璨耀目,夺人心魂。
一双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抚过这些钗环宝佩,却在下一瞬,狠狠将它们拂落摔地。
钗簪散了一地,有些已是玉碎珠散,萧淑容却也浑然不顾,只是伏在台上,任由一滴滴眼泪落下。
她眼眶早已红肿,一想起自身遭遇,却仍是悲从中来。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依薰笼坐到明……”
鬼使神差的,她念起那些失宠妃妾们常念的诗句,却随即暴怒失态,“谁会象这些酸诗里的蠢女人一样……!”
她用力摇头,指下用力,却是把涂了鲜丽蔻丹的指甲齐根折断。
“说的真好……”
一阵微风拂过,阴测测让人遍体生寒,突兀而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几乎喊出声来。
她深呼一口气,一边暗忖这声音很是熟悉,一边转过声去,沉声道:“什么人擅闯?!”
下一瞬,她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美眸因极端的惊怖而瞪得老大,她浑身血脉都冻结成冰,任凭灯烛照亮眼前这熟悉的面庞和衣着举止。
那人含着微笑,一步步走上前来,“别来无恙……?”
萧淑容死死咬住唇,背上寒毛竖起,吓得简直要昏死过去,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深殿之中,随即响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鬼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软肋
烛光因气息浮动而明摇不已,昏黄的惨淡火苗,照出那人的半面侧影,似笑非笑,如鬼似魅,在香烟氤氲中逐渐走近,却是让萧淑容全身抖成了筛糠一般。
“你……你不要过来。”
她近乎狂乱的摇头,哆嗦着向后闪躲,一边嘴里念叨,“不关我的事……要怪去怪那杀你之人……”
她蓦然想起一事,花容越发惨淡,嘴唇都发起白来,“我将你尸身丢入护城河中,也是逼不得已,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遭吧!”
她双膝酸软,几乎要跪将下去,那人缓缓走近,身形被烛光拖出一道黑影,仿佛在地上微微颤动,只听一声噼啪,灯花闪了一下,这瞬间的明亮,却更让他的微笑显得清晰诡谲。
“欧阳瞻……”
萧淑容近乎呻吟的念出了这个名字,她别过头去,再不敢看一眼走到身前的“鬼魂”。
“我们分别不过区区半月,淑容你就这么生分,未免太过薄情了吧?”
微笑带调侃的声音响起,男子温热的气息在身前萦绕,萧淑容压下心中的惊惶,定神看去,只见肌肤神情一如活人,再大着胆子一摸他的手腕,只觉脉息勃勃,分明是个身体康健的大活人!
她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顿时却只觉得一阵目眩,“你……居然没死?”
面对她的惊奇低呼,欧阳瞻微微摇头,长簪流穗垂拂而动,举止间更见倜傥风流,“托天之幸,在下还是活蹦乱跳的,要我性命之人只怕是失算了。”
他黑眸幽闪,眼中闪过狠辣的冷笑,玉树临风的仪态中,却不免多了三分狰狞,“我既然没死,就是某人的劫数到了。”
萧淑容长舒一口气,凝神一听,却只觉得一头雾水,她试探着问道:“是你的仇家?”
“哼,她也配!”
欧阳瞻却不知为何大动肝火,面容都因冷笑而扭曲抽搐,他随即定了定神,含糊带过道:“在庙堂江湖间行走,有几个仇家也免不了的……这也罢了,说到仇家,我看你也是怨恨满怀啊!”
这话触动了萧淑容的情肠,她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的双眼泛红,又恨又恼之下,几乎将银牙咬碎,“朱闻……我与他势不两立!”
“莫要忘了,他身边那位红颜知己,这次可是与他珠联璧合,这才将你算计得彻底。”
欧阳瞻带着凉薄笑意,若有若无的添了一句,却是让萧淑容怒火更炽,“那个小贱人……我也饶不了她!”
“你若真伤她一丝一毫,朱闻只怕要痛彻心肺。”
这一句不疾不徐,更勾起萧淑容微妙的嫉恨和酸意,她冷冷一笑道:“越是他心肝宝贝,我越是要动,这样才能让他记到骨子里,痛到心里。”
欧阳瞻笑意中带了些讥讽轻嘲,不动声色的,他便将局面撩拨到如此地步……只是!
他看了一眼萧淑容,却仍有些不放心——此女小聪明过度,却缺乏真正的睿智与魄力,在“她”手上,只怕讨不了好。
他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朱闻的死穴在于一个情字,而此女的软肋……”
他玩味的看了一眼萧淑容,笑容越发加深,“就在淑容你的手中!”
萧淑容一时不能意会,“怎会在我手中?”
“她的手足胞妹,一向爱如珠玉之人,不正是淑容的得意手下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淑容顿时眼前一亮,却仍有些迟疑,“虹菱如今背叛了她,她还会顾及这个妹妹吗?”
欧阳瞻眸色如冰,笑容越见露骨恶意,“你不用担心,这份羁绊,却是比血脉相同更为牢固难解……”
他想起这些前因后果,心中却是冷笑更甚——
你以为,你还能翻身么?
他对着虚无中的某人露出阴冷笑意——若是无所防备,我真会变成护城河中一具浮尸……只可惜了那以易容术替我殉难的死士!
你的手段……一如往日般果断犀利,只可惜,从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你!
神宁长公主殿下……
他在心中喃喃念着这个至尊至贵的称谓,满腔怨毒混合着胜利的喜悦,几乎让他不能自已!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初会时,在酒楼木廊中擦肩而过,那一缕熟悉的冷梅清香,已然让你无所遁形!
那样的冷梅清香,曾经无声氤氲于长乐未央诸般宫阙之间,高入云端,不可攀折……
这一次,只怕要让你彻底落到泥泞里去了。
他想得出神,笑容越发阴森可怖,萧淑容一跺脚,才堪堪将他惊醒,“说这些之前,先让我离开这里才是——王上可是命我禁足不出,昭令如山,怎可更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幻美
“昭令……?”
欧阳瞻不禁低声哼笑,正想奚落几句,眼见着萧淑容焦灼惶急的模样,却也不愿太过出触她颜面,于是似消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带些暧昧之色道:“所谓的昭令,也不过是燮王的一句话……拿出你宠妃的手腕来,还怕不能让它烟消云散?”
萧淑容面容微红,咬牙道:“我若是有这等本事,今日就不必被幽禁在这深殿,连亲儿都不得一面了!”
“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手中可是有一张百战百胜的王牌啊!”
面对萧淑容愕然懵懂的眼神,欧阳瞻在心下暗骂朽木蠢妇,却仍和悦了颜色,笑道:“你生就这一副容貌,却是比什么迷魂汤都能打动燮王的心。”
这一句听似赞赏她姿容无双,萧淑容却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处,面色一下变为惨白,却又转为赤色。
她眼中灼灼,仿佛要喷出火来,香肩剧烈起伏下,却是终究没有发作。
幽幽灯烛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颓然森冷,“你居然也知道!”
“淑容切莫忘了,我家清远郡王掌中枢之权,控天下兵马,就算是在这王宫之内,也少不了我们的耳目——区区一点秘辛,又何足道哉?”
萧淑容面上越发浮现嫉恨和难堪,她冷笑道:“王上真是白日做梦,居然敢妄想那位贵人,我不过平白担这虚名罢了!”
欧阳瞻听到“那位贵人”四字时,眉心都浮过一道冷戾黑气,他仿佛不愿多谈,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实也好,虚也好,只要能触动那一点衷情,还怕他不心软?”
萧淑容默然不语,双手将丝帕绞得满是碎痕,眼角眉梢间却仍不失哀怨嫉恨,她深吸一口气,想起多日未见的爱子朱闵,只觉得胸口针刺般疼,“我现在寸步难行,让你的人配合我行事。”
“这是该然。”
欧阳瞻轻声笑答,烛光映入他眼中,那抹笑意却满是诡谲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
夜已深沉,龙涎香的厚重况味,在无声无息中染遍袍服,请贵中透出孤寂,萦绕在朱炎身畔,久久不散。
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湖笔,却冷不防有一滴朱砂溅落在文书纸面,硕大一点,灯下看来仍是触目惊心。
他心中烦抑更甚,无声的呼出一口气,却再无心批阅,干脆起身负手而行,慢慢走到了王殿之外。
夜凉如水,白日的热意逐渐消散,银河霄汉之间星辰越见璀璨,朱炎软靴常服,随意而行,却只觉宫殿厚重巍峨,皆是几百年的祖宗基业,虽有自己亲选的江南园林点缀其间,却仍是难改凝重呆板之风。
终究不如帝都,那般钟灵毓秀,风流蕴藉,重檐斗拱之间,韵味华美,只让人移不开眼……如此神仙宫阙,繁华若梦,才配得上那高华清隽的佳人。
他想起伊人,心中更添黯然,在园中走了一阵,只觉得腋下生风,清凉遍体,这才转身返折。
宫道的拐角处,有人端了瓷罐碗盏等物,正匆匆而来,却是险些撞个满怀,看清朱炎的面容后,惊惶万分,连忙下跪,朱炎打量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你好似是太医局里的人。”
“王上圣明……小人正是。”
“这些物件是要做什么?”
“这是为萧淑容准备的,她着了风寒,病势很重,却仍不肯吃药,所以小人只得端了下去。”
“她病了……”
朱炎沉吟回味了一阵,随即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玉帘低垂,纱窗紧锁,牙床之上,有人着一袭白衣,发髻散乱,手中却捧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正在敛目凝视。
朱炎刚入萧淑容的寝殿,便见到这一幕。
同样白衣胜雪,同样风鬟雾鬓,同样手执长剑,这一幕,却是唤了他魂牵梦萦的记忆!
他手指有些发颤,面容显现出动摇和迷茫,却是呆在了当地。
那女子回过头来,两弯似蹙非蹙的烟眉,瞳仁在黑暗中晶莹熠熠,眉目之间,竟也神似了六七分!
神宁殿下……!
那女子以绢布静静拭剑,黑暗中看来,自有一种沉静气质。朱炎胸中汹涌激越,不可抑制, 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只听支呀一声,房中之人惊得一颤,回过头来端详了许久,才仿佛不敢置信似的,轻声喃道:“王上!”
“是你啊……”
朱炎终于认出。此女并非旁人,正是被他禁足殿中的萧淑容,他仿佛着迷似的,一眨不眨的端详着那酷似的眉目打扮,眼中闪过眷恋甜蜜的耀眼光芒。
这一刻,他仿佛年轻了十余岁。
“是你啊……你在做什么?”
他有些迷乱的问道,不复平日的冷静沉着。
萧淑容站起身来,却是脚下一软,几欲坠地,朱炎上前一搀,却是抱了个满怀。
“放开我……”
萧淑容微弱欲挣,却也不似平日的逢迎讨好。
“为什么要放?”
朱炎低声叹息着,似问她,又似问自己。
“臣妾有罪,不敢再近王驾。”
萧淑容低声呢喃道,随即却连咳数声,面色越发苍白。
“你不顾身体有疾,居然在擦剑?”
“是……”
萧淑容低声答道,双眉轻颤之下,那般隐忍之意,竟越发酷似……
“我无脸再见王上,只有睹物思人……这把剑,是您先前落在我殿中的。”
幽幽的女音如魅如仙,在殿中静静响起。朱炎闭上眼,心中那白衣,散发,手持长剑的形象却越发鲜明,不可磨灭。
他睁开眼,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有力,响彻了整座宫室,“你不可如此自苦……若是想见寡人,寡人便在此陪你。”
他一字一句,深情隽永,眼前的丽影,在这一刻与心中挚爱重叠交错。
萧淑容低泣哽咽,“臣妾莫非是在做梦……”
她随即又连连剧咳,仿佛连心肺都要咳了出来。朱闻深吸几口,只觉得门窗紧闭之下,连自己都闻着憋闷,又兼无人照看,连桌上的药都是冷残了的。
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萧淑容便要往外走,“你不可久困于此,呼吸不畅。”
萧淑容大喜之下,却是目光闪动,嗫嚅道:“我还在禁足之中……”
朱炎摇头,“从今日起废止这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家事
朱闻清晨用膳时,便有眼线匆匆而入,耳语几句,朱闻便勃然色变,唇边冷笑不止。
瑗夫人手中银匙一顿,偷瞥着朱闻的脸色,惶恐而又无所适从,略一分神,竟是连手中珍珠羹都洒了出来。
几人各怀心思用完了膳,朱闻虽着了朝服,却竟是转身不顾而去,朝着自己书房疾走。
“父王真是昏聩了,居然被这狐媚妖女迷得神魂颠倒……”
朱闻说到此处,清秀面容上嫣红浮现,惟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怒不可遏,动了杀机。
他黑眸冰凝,剑眉冷挑,“把萧淑容放出来,这般前罪不咎,更会让她肆无忌惮——我这位父王心中,可还挂念亲子的安危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对着疏真道:“我真是累极了……这样诡谲阴森的王城,真是让人憋闷,我宁可回到北疆,跟那些狄人浴血而战。”
疏真轻拍他的肩膀,虽然心下悯惜,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的微嘲,“这便气馁了?你来王城之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想将这浩浩燮国握于掌心,可不是浴血奋战便能做到的。”
她见朱闻精神一震,便趁热打铁道:“要胜过这些满腹心计的人,只有比他们更黑,更狠……萧淑容既然能翻身重起,我也能让她跌得更狠!”
她面色端凝清隽,不见一丝怒色,惟独那幽瞳最深处那一点光芒,却显示了主人心中的怒涛汹涌。
朱闻知道,这是为了虹菱——萧淑容是触到她的逆鳞了!
他沉吟片刻,却是眼前一亮,冷笑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更改父王的决定——只是我身为苦主,总该得到一些额外赔偿吧?”
“你想怎样?”
疏真被他这一打岔,倒是缓和了怒色,眉间一片疑惑皎美,近身更有冷梅清氛,惹得朱闻心中为之一荡。
“好香……”
他低声喃喃道,却是答非所问。
“这是天然生就的吧……我从不见你用任何熏香。”
疏真因他这一句,凤眸斜飞,白了他一眼,“说回正题。”
朱闻咳了一声,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翼,“正题就是,我决定向父王提出,把你妹妹要回来。”
“这……?!”
“主使者都安然无恙,还要论这小小使女的罪过不成?!”
朱闻说到此处,冷笑近乎负气,他从窗边望了望天色,起身便要进宫。
疏真及时拉住他的袍袖,低低的,带些笑意道:“早朝已毕,你穿着隆重朝服去出丑吗?”
于是命人送上轻便外服,替他披上便要转身离去,却被朱闻轻轻扣住手腕。
“替我缚上领间的系带……”
男子温热好闻的檀香气息在她头顶萦绕,暧昧迷离,几乎让人萌生幻梦。
疏真瞥了他一眼,好笑之外颇为不善,竟带上了几分狡黠,她用力一拉,朱闻一惊之外,连连呛咳,面色越见微红。
“这么用力,是想谋杀亲夫吗?”
他今日不知怎的,却是分外惫懒,言语调侃之外,更是用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你好生在家呆着,等我把你妹妹接回来。”
他放声大笑,仿佛十分欢畅,大步流星走出中庭。
疏真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微微而笑,眼中却有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欣喜暖意。
她的笑容随即缓缓收敛,想起燮王朱炎沉溺美色,纵宠而出的行为,心下却是狐疑不定——
朱炎此人狡诈非常,真会为那女人沉迷至此?
****
朱闻此行倒是十分顺畅,燮王朱炎听他说完,略一沉吟就答应放人——大概是为了弥补对朱闻的愧疚,他随即温言问了好些起居差使,这才让他辞去。
朱闻进了昭狱,大白天仍是昏暗未明,曲曲折折走到跟前,却见虹菱那一间的石床上,竟放了绫罗软被等物,花团锦簇一般,与这阴暗死寂的牢狱完全不搭。
“这是谁送来的?”
狱卒受他目光一扫,简直要跪地不起,他颤着声音道:“是萧淑容。”
又是她!
朱闻只觉一阵光火,命人开了牢门,搀出了虹菱,却是看也不看她,指了那些衣被,冷声道:“把这些晦气的东西都烧了!”
说完不顾一旁神情复杂的虹菱,转身朝阶上而行。
到了睦元殿中,他仍大步而行,身后虹菱一步一拖,廊下各色讥讽和蔑恨的目光,让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众侍女深恨她卖主求荣,弄得大家都受抄,损失了好些金银细软,一时闲言碎语齐出,很快便告到了瑗夫人那里。
瑗夫人作为难之色,侍女们再要哭诉,她也立刻红了眼圈,“我不是不愿为你们做主,而是她依仗着……”
她说到此不愿再多说下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谗言
“人已经要回来了……你要见她吗?”
朱闻负手长身而立,身后鲛纱如雾,绵密珠合,又有铜盆盛了冰块置于四周,满天暑气也随之消散不少,微风一动,万般清爽。
疏真凝视着手中绣绷,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仍不失冷静,“相见也是无话,反而彼此尴尬。”
朱闻轻叹一声,却也是无可劝说,他随即转了个话题,扬了扬手中密报道:“卫羽来报……北疆最近又有不稳。”
“哦?”
疏真心下一惊,“那颜部势力大衰,难道还能有所异动不成?!”
朱闻摇了摇头,为她详细解说道:“你久居帝都,狄人各部之势难免有所不知——那颜部逐水草而居,先到此地,王帐之下各族就不便与他相争,但如今族长屡次出丑,便有人蠢蠢欲动,欲夺这片水草丰美之地了。”
“那是要互相厮杀?”
“若真如此就好了,我也乐得坐山观虎斗……但现任狄王深沉果决,只怕会以此为饵,一方面打压与他不睦的族长,一方面却祸水外引,把我的封邑当作目标——他们狄人,拿中原之地当赌注彩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正在商议,却听门外有近侍垂手禀道:“宫里有消息。”
他是压低了声音所说,朱闻接过启封,看完不禁一笑,“父王最近真是胸襟宽厚,什么人都愿意赦出。”
疏真接过一看,却原来是同样被囚禁的燕姬,被责了四十杖后,流放北疆了事。
“她本就是我们的人,反戈一击将萧淑容推倒,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设法救人,如今倒也省了事。”
话虽如此,朱闻的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反而透出些凝重疑虑,疏真心眼剔透,倒是一下猜出了他的想法,“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不是吗?”
朱闻眉眼微敛,瞳孔最深处有流光闪过,却是前所未有的忧虑,“盛极必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疏真点了点头,声音透着些许疲惫,但仍是不失淡定,“大概,我们已经被各方势力都视为眼中钉了。”
***
朱炎这几日颇为安闲,朝事不多,身体又日渐康复,萧淑容随侍身侧,却是比以往都要恭谨贤淑,默不作声的将一切打理好,却再不敢饶舌多言。
朱炎颇为满意之下,倒是想起了多日不见的朱闵,又念及萧淑容亦是多日不曾与亲儿相伴,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唤内侍将朱闵带了过来。
朱闵年纪还小,却已出落得聪慧伶俐,往日里一见父王,便笑语宴宴,如今不知怎的,却是透着股惊惶劲头,只是搓揉着衣袖,见了母妃,巴巴的喊了一声,却是如惊鸟投林一般扑进她怀里。
萧淑容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看了又看,却觉看不够,几瞬之后,不禁滴下泪来,她转过头怯怯地看了一眼朱炎,又慌忙以袖拭泪,嗔怪道:“怎么不给你父王请安……”
朱闵这才起身,干净利落朝着朱炎行了大礼,朱炎见他一身仍是重纱,摆手道:“起来吧!”
他的笑容缓缓收敛,“怎么还着了这么厚的纱,你的保母都做什么去了?”
萧淑容顿时心疼不已,取过一旁绢帕替爱儿擦了擦汗,却勉强笑道:“大约是闵儿一时怕冷也是有的,下人未必能知晓得如此清爽。”
朱闵偏过头,却是不大不小的咕哝,“嬷嬷这几天都见不着几面,侍女姐姐也成天嘀嘀咕咕的。”
朱炎眼中闪过怒意,宫中趋炎附势本是常事,可这等跟红踩白之事却也太过可恶……更何况,就算先前萧淑容犯过,但朱闵毕竟是王嗣,这些龌龊小人居然敢如此不上心的伺候!
他以目示意,近侍立刻便躬身退出,他咳了一声,和颜悦色问道:“最近学了什么新功课?”
朱闵背了几段,一如往常般清晰流利,随后,他偷瞥着朱炎面色,小声问道:“父王,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你说。”
“什么是季达之患?”
这话一出,朱炎眼中神光一闪,凛然之气让所有人都捏了把冷汗,“是谁跟你说这个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忧畏
季达其人,乃是燮国历史上一位国君的幼子,他上有三位长兄弟,皆是英伟不凡之人,可国君却却偏偏溺爱幼子,也不遣他就封,任由他留在王城。
骄纵之下,此人日渐跋扈,结交私臣,横行不法,甚至欲染指世子之位,如此闹得天怒人怨,先君薨后,世子便请了宗正寺公议,将他诛杀于城中。
世人议论,皆认为世子虽有些心胸狭窄,但季达此人忘乎所以,仗宠肆意,却也自有取死之道。
朱炎今日从幼子口中突兀听到这人,却是心下一震,随即有阴怒缓缓而起,他这般逼问之下,却是让朱闵越发惊怕,有些瑟缩着欲往萧淑容身后躲闪。
“站直了别动!”
朱炎冷然低喝,却是惊得所有人心中一颤,廊下甚至零星有瓷器破碎之声——如此威仪,却再无一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凝视着朱闵,以前所未有的缓慢声调,低声问道:“到底是谁对你提了这事?”
朱闵面色有些发白,俊秀小脸上微见汗迹,“是……是一位中郎……他跟儿臣谈到,要谨防季达之患,不可多言多行。”
“哼,这话真是荒谬,你若是季达,那谁是杀弟的世子?!”
朱炎笑容如冰,一字一句,却更是让众人寒入骨髓,他抬起眼,沉声问道:“是哪一位说得这话?”
面对朱炎淡漠却饱含压力的质问,朱闵目光瞬间一闪,随即却咬紧了牙道:“儿臣……记不住了。”
朱炎顿时剑眉高挑,殿中却在这一瞬化为沉寂僵死,萧淑容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手中丝帕几乎能绞出水来。
文臣们轮流在御书馆中讲授诗书,又时有经筵论辩,很难查出到底是谁多嘴说了这一句——更何况,朱闵这话不尽不实,显然并非真的忘却,而是存心袒护。
朱炎双目凝视之下,犀利有如实质,如刀锋一般在朱闵身上扫过,后者虽然略退了一步,却仍是闭口不言。
“好……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良久,朱炎才淡淡吐出这一句,面上笑容看不出喜怒,却更让萧淑容心口砰乱,勉强笑道:“这孩子有时候也颇为愚笨,更不识抬举。”
“父王……母妃。”
小小的,仍带些糯软的清脆嗓音响起,萧淑容愕然回头,但见朱闵望定了双亲,双目清澄有如晴空一碧,“无论是谁告诉儿臣这一句,都是出自肺腑的关心爱护,又何必追究是谁?”
这话直截了当,却也近乎叛逆的大胆,朱炎双目一凝,随即,倒是舒展了眉头,大殿中响起了他低沉醇厚的笑声,“好一个不必追究!”
他敛了笑容,深深望了幼子一眼,虽然深邃,却也满含谆谆关切,“你也须记得此人的苦心,戒骄戒躁,低调行事,方能立身存世。”
他又闲话了几句,这才让萧淑容取了几碟瓜果,与朱闵一起退下歇息。
宽大殿堂中,朱炎从座中而起,从玄黑金蟒袍袖中伸出双手,却不取奏文,而是从身后书架上拿下一卷羊皮卷轴,不由自主的,翻到了那在燮国朝野脍炙人口的季达故事。
最终兄弟对答一幕,栩栩如生一般在他眼前浮现——
吾与汝,愿复为贤兄爱弟,可得乎?
上答曰:覆水难收,始作俑者终需自食苦果。
于是令其披发被面,以糠塞口,引刀杀之。
看到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最后一句,朱炎不禁身上打了个寒战,他踌躇片刻,指甲在这一句上留下深深掐印,心中千回百转,却是“骨肉相残”这四字。
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朱闵聪明伶俐又知分寸,大约也不会学那季达,跋扈横行,不容于世……但若他的兄长也如当初那世子般心狠手辣,他这一条性命,亦是如蜉蝣一般了。
他想起这不知名的中郎意味深长的一句,眼前却如惊雷闪电一般,浮现出朱闻的面庞——
那般清秀却暗含冷煞的俊容,那般唇角微动的似笑似讽,以及那永远幽深难测的一双眸子……
朱炎的手为之一顿,心下烦躁之外,更是狐疑难定——这个儿子远离身边久矣,他到底如何作想,自己却是弄不清,摸不透了。即使是前日,他奋不顾身,上前救驾,却也难以让自己感受到他的真心。
父子之间,真要相疑若此吗?
朱炎立于书架的阴影里,无声问自己。
殿外凉风如缕,无声无息的穿透窗纱而来,拂得人颈后凉飕飕的,眼前亦是只有一片炽日的白光,刺眼而无所适从。
他沉思了片刻,终究将此事按下,却是取过案间的奏文,一一看了起来。
奏报有厚厚一摞,朱炎一本本看完,面色却越发阴沉,第四次以朱笔批下“已知”字样后,他再也忍耐不住,一甩手,将它扔到了另放的一叠上。
“早日选定新的世子人选……哼。”
他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那些冠冕堂皇之言,心如明镜,却更觉不耐,“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想得什么拥立之功!”
他将这些朝臣的名字都掐边作了记号,再看其中人选,却几乎冷笑出声。
“真是妙人妙语!”
如此不怒反笑,却更显得目光如电,圣威赫赫,“先前皆道朱闻久居蛮荒,不知礼数,如今却有这么多人众口一词,道是稳重沉毅,可堪为嗣!”
他深邃双眼中闪过一道幽寒,轻若无声的徐徐道:“我这个次子,实在是一日千里,让人刮目相看。”
****
萧淑容携了朱闵,回到自己殿中,匆匆叮嘱了几句,便起了车驾,来到安乐侯府中。
早有人在旧地等候,见她前来,不由的轻笑一声,任由发间浅穗晃动,一派风流温存地上前欲搂。
萧淑容却是想起先前那一梦醒觉后的满床尸骸,血污腥臭,虽然明知眼前之人并非是那千创百孔的浮尸,却也心下一颤,有些不自然的推开了他的怀抱。
她随即却自己有些觉得,于是扯起了一道妩媚笑容,娇声嗔笑道:“多亏你教了闵儿那些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密雨
“燮王对朱闻疑忌不减,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欧阳瞻微微一笑,负手踱步之间,说不出的桀骜潇洒,“不过,这次为了襄助于你,倒是动用了我家主上潜藏不少势力——你以为朝野之间,燮王欲立二王子的谣言是从何而来?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宦,又为何纷纷上奏立嗣?”
他说完哈哈大笑,轻摇手中的折扇,神情中更见自负,“润物细无声啊……我为了你,可是动用了清远郡王在燮国的大部暗势,虽无赫然声势,却更让人称心如意。”
萧淑容眼波流转,勾魂摄魄间,白皙晶莹的柔颈在他面前缓缓舒展,“这次可多亏了你……”
“以你我两家的交情,这也不算什么……”
欧阳瞻紧盯着她胸前雪肤,眼中却仍是一片清明,不见半分迷醉,“只是淑容你扶了四王子上位后,可千万别对朝廷有所贰心——莫忘了前车之鉴啊!”
萧淑容身上一颤,随即却若无其事的笑了,“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来这么大的雄心壮志?”
两人对视一眼,笑得畅怀,却是各怀心思,暗不可说。
****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疏真握了一本旧卷,披了件翡色纱衣,斜靠在高阁窗边,任由大风狂肆,将她漆黑长发曼卷飞扬。
远处宫阙重叠,天边那青黑泛金的霾云却是低低下压,几乎要与琉璃瓦接为一色。
风吹得暗云四涌翻滚,雷声从天边遥遥传来,白光拂眼,天地都仿佛在战栗。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朱闻在她身后,不疾不徐的接了一句,却是双手奉了一件罩袍,欲替她披上。
他神情宁静,双目对视时,还含着一丝温暖笑意,殿外满城风雨的传言,仿佛不曾动摇他分毫。
“忽然成了大红人,有何感想?”
疏真慵懒翻着那半本残卷真迹,一边笑谑问道。
“等我红得发紫,大概也就烤熟了。”
朱闻回了句玩笑,却终究凝目缓缓冷笑,“有人在其中造势,弄得臣子们都纷纷举荐我为储君——我有如此人望威力,岂不是让父王辗转反侧,日夜不宁?!”
他眼中神光一敛,随即笑容却越发柔和,竟如和煦暖日一般,“这般险局,却也难不倒我。”
“哦?”
疏真抬眼看他,不顾雷声隆隆,声音虽低,却带着些好奇的清脆,“如此自信么?”
“并非是我自信,而是……我知道你已成竹在胸。”
朱闻笑声畅快,天际闪电白光掠过,越发照得他丰神俊逸,宛如神祗。
疏真却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此人看似正经冷峻,实在亲近了才知惫懒无赖。她拨弄着手中书页,微微一笑,“如今局势看似凶险,却也并非无瑕可破,只是为今后计,你还是以柔克刚的好。”
“计将安出?”
“首先,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外臣喧闹,内宫大概也早就吹过枕边风了——枕边风嘛,就该用枕边风对付。”
“你是说……?”
“如你所想,王后身为正妻,也该有所表示了——她先前不是还拉拢你来着吗,也该让她替你出把力。”
朱闻皱起眉头,“王后与父王的感情早已淡漠,她若替我说话,只怕父王反而认为我们沆瀣一气,更加猜忌。”
疏真扑哧一笑,神韵之间皎美不可方物,朱闻正看得一呆,却听她道:“谁说我要让王后替你说话来着?”
面对朱闻微愕的表情,她笑意加深,眼中幽丽无限,“正好相反,我要让她去燮王面前告你一状,来个落井下石。”
她话未说完,只听天边雷霆一声,雨终于刷刷而下,满地磅礴。
****
朱炎倚在窗前,看着又一场大雨,想起方才王后谈及朱闻时那刻薄狠毒的言辞,只觉得意兴阑珊。
“朱闻这孩子,从生下来便不得她的缘,如今仍是百般看不顺眼,真是命数。”
此时殿外有人禀道:“二王子求见。”
“宣他进来吧。”
朱炎连头都不回,只是淡淡吩咐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弦发
朱闻跨过高高门槛时,殿中却是空寂半明,除去朱炎望着窗外出神,别无他人。
大雨滂沱,单调却又喧嚣,风尽处,帘缦肆扬间一色暗紫,流光溢华虽然奢华大气,却终究不是帝胄的玄黄明静。
衣袍的悉索声轻轻响起,朱炎侧颜看时,却见朱闻一身暗灰帛白,毫无藻饰,深深一礼后,却是长跪不起。
“请父王把儿臣罢黜出京吧。”
朱闻低声说道,却不是惶恐,更不似愤恨。
“好些官绅都举荐你,乃是你才德过人——你何必如此着慌?”
朱炎的声音不愠不火,雨声中听来,却似三九天饮下冰酪,让人浑身一个激灵。
“儿臣没有好着慌的——各位大人都瞧我不顺眼,拿我来垫背替死是最好不过了。”
朱闻身躯笔挺,直直对上朱炎,父子二人各自沉默半晌,朱炎才开口道:“你不愿做世子就罢了,何必如此刻薄无礼……”
“儿臣不过言辞之锋,有些人却是笔如刀戟。”
朱闻冷冷一笑,眉宇间却象似了朱炎那抹深沉淡漠的神色,“这赫赫王城……我再住下去,只怕要忍不住杀人。”
他言语之间,自有军中冷戾之意在瞳中流转,顿了一顿,朱闻声音低沉,却是又说了一遍,“我要回北疆。”
这一句虽然凶戾决绝,细听却是沮丧心灰,再不愿多说一句,多呆一会。
朱炎叹了口气,从高处俯视着儿子头顶的发旋,想起方才王后的狠毒谩骂,眼前昂藏身影,却有些孤寂孑然的意味了,他心里一软,不禁温言道:“北疆苦寒,你常年驻守,也该回来歇歇了。”
他停了一会,又沉声道:“那些流言蜚语,寡人都付之一笑,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这一句力道千钧,却又透着温馨叮咛,只怕是近十年来朱炎对次子最为和颜悦色的一次了。
到底是谁耿耿于怀呢……
朱闻抑住心中讥讽冷笑,眼中却渐升氤氲,却仍是紧绷了唇角,倔强着别过头去,“谁稀罕这世子之位便拿去——一个个栽赃刷泼,倒真是好手腕!”
朱炎叹声更重,伸手欲拉他起来,却只觉如触铁石,这个素来让他混杂着欣赏、忌惮与厌恶的儿子,如今却更让他百味陈杂——
他握住了儿子的手掌,欲言又止,随即却是转了话题,“还未去给王后请安吧……她略有些不安适。”
朱闻眼中冷笑更甚,“母后看见了我,大概更难痊愈——为她凤体着想,还是不去的好。”
他随即起身,却仍是不妥协道:“儿臣北归的奏章已经递上来了,若得恩准,立刻便能成行。”
他随即不管不顾,转身而去,久跪的腿脚有些踉跄,却更显得孤身茕立。
漆黑长发在风中沾染雨水,却仍肆意扬洒——这般景象印入朱炎眼中,他毕竟非是草木,心中不免心下黯然,隐隐生出些歉疚来。
****
“话虽如此,他是不会放心让你回到北疆的。”
疏真缓缓说道,窗外雨势已弱,下了几天的雨将浅塘填满,几乎溢出,满天里蝉鸣也几乎消失不闻。
“你在京城,已然让他芒刺在背,若放虎归山,更是难以掌握。”
她顿了一顿,又道:“扬言要走,这种姿态也是必要的,否则岂不是你真有阴谋,不日便在王城发动——谣言可畏啊!”
“就这么继续僵持着吗?”
朱闻显然料到她早有后着。
“接下来,便是你那位卫羽军师出力的时候了……北狄在你边疆打扰多时,也该为你卖些力气。”
疏真笑着调侃,朱闻冷不防瞥了一眼,却发现她指尖又有嫣红朱砂。
仍是如上次一般,隐约透着印章的残留篆形,却实在辨认不出是什么字。
“这是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指染
(借个地方答书友问:我真的真的没有存200章然后慢慢发只为了CHUBAN方便,这本书写得很慢,离出版还太早~本单位最近有件大事在忙,所以一直只能慢写慢更,等忙完估计能好些,我尽量多更)
印章残痕洇出嫣红湿润,朱闻凝目一阵,一边问了出口,一边取过湿巾替她拭了指尖。
疏真目光幽闪,静坐不动,只任由他不由分说的擦净了朱砂——绢巾上深深浅浅的红痕,仿佛水波中乱藻浮沉,丝缕缠绕心头,最终归于一片宁静。
她抬头看时,黑瞳一片幽凉,朱闻只觉夏日的暑意在这一瞬点滴不剩——
“是我把玩私章所致。”
那样的目光,几乎要让人生出冷汗来,朱闻心下异样,却没有追问,只是笑道:“怎会弄得满手都是?”
疏真默然,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只是先前刻着玩的,没有印柄,仅以二指拈了,免不了留些颜迹。”
朱闻生于王侯贵胄之家,对印玺之类倒是知之甚清,无论多小多寒酸的印章,总也有个座柄,或是雕成麒麟、骏马等物,或是云纹、莲纹,最不济也有突把可握——没有印柄的私章,倒是闻所未闻。
仿佛感受到他怪异的目光,疏真微微一笑,眼中已是了无痕迹,“是我自己的小印,染些朱砂也不算什么,弄脏了手也是咎由自取。”
所谓权柄在手,快意天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意淫——即使是前朝的传国玉玺,也难逃式微时掷落在地的碎裂。
不雕座柄,是因为不想沉溺于虚妄的权欲之中,惟有两指小心翼翼的拈住,在宣纸上压出红印时,才能铭记决断的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任何决定都会染污双手,如染满鲜血一般的沉重、污秽。
气氛在这一刻有些僵凝了,朱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边疆的局势,虽然是我们刻意渲染,却也着实让人不安。”
他心中有如明镜一般,此次为了避开“勾结群臣”“众望所归”这两项诛心之罪,他先是与王后所有默契,让她在王驾跟前大肆诋毁自己,反让燮王安下心来减少猜疑;随后暗示卫羽在北疆刻意渲染紧张气氛,好似狄人下一刻就要大肆入侵,双管齐下,促使燮王是否能以大局为重,将他遣回北疆。
他若返回北疆,对燮王来说,也许是如虎添翼,也许,是放虎归山……
但目前的局势,却着实有些难以预料……他眯起眼,想起卫羽密信中所说,狄人诡异的骑兵调动,频繁的部族迁徙,以及王庭中种种传言,心中却是咯噔一沉——狄人难不成真要大肆进攻,将北疆大门打开?!
此念一生,便如闪电一般掠过他心头,他估测之下,却是越发狐疑难安。
“怎么了?”
疏真见他面色有异,正要追问,却听中庭一阵叫嚷啼哭声,诧异之下命人前去探视,回禀之时却道是众女侍与虹菱碰了个对面,两下里吵闹起来,差点动起了手。
虹菱这几日安分守己,伤势也逐渐好转,疏真便允了她在院中散步行走,今日她没有擅出惹事,那几个胆大的女侍倒是杀上门来了。
众女咄咄逼人,要她为查抄时损失的金银细软赔偿,虹菱虽是落魄,却也是嘴上不让人的,两下里争执起来,加上劝架的,煽风点火的,看热闹拉偏架的,越发闹个沸反盈天。
朱闻听见这些吵闹,面色一沉,正要发作,疏真却是心下剔透,一手便扯了他的袖子示意,一边吩咐道:“请她们都进来吧。”
一阵杂乱脚步声,女侍们钗横鬓乱镰,倒是没见挂彩,虹菱的脸颊上却是被人胡乱挠了两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疏真也不去理会她,只是径直看向众侍女,双目清幽有神,众女本为争一口气前来,如今见她端坐左侧,君侯一脸不耐,不由心下惴惴,七上八下起来。
“各位请起……”
淑真一派悠然,和颜悦色说道。
“你们损失了多少金银。”
众女面面相觑——看昭训这意思,是要替妹妹赔偿了,主子贵人这般作派,却是让她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好半天,终于有人开口,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说出数字,疏真一一记下,正要命人取自己的体己银子来一一还了,却听有人脆生生道:“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昭训您这般息事宁人,是太过偏袒了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心计
(我今天很勤快哦,掩面奔下)
疏真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年纪略长,面容俏丽的侍女忽闪着双眼,面容略微涨红。
她一双杏眼滴溜溜转动,有些惧怕的飞转移开,却仍逞强着说道:“奴婢们损失些金银是小事,可是虹菱她陷害叛卖君侯,全殿上下差点蒙受不测之灾,就这么轻描淡写饶了她,却是如何能服众?!”
她虽颤着声调,双目却不时朝朱闻那边偷瞄,眼角余光带些惧怕,也含着水润一般的暧昧憧憬。
疏真静静听了,却也并不见怒色,她托腮侧过身,有意无意的,望了一眼静坐桌边的瑗夫人——她方才匆匆赶来,只是不发一言的听了。
疏真幽瞳一闪,笑意掩住了不耐和讥诮,款款道:“倒是谁告诉你,君侯会‘轻描淡写’饶了虹菱?”
那侍女顿时哑然,正要强辩,却听疏真淡淡道:“我竟日不理家事,倒不知睦元殿里出了你这般贤德的,如此替君侯着想……”
这话似褒似贬,好似倒刺沾了蜜糖戳入人心,那侍女面色一白,正在咀嚼其中含义,瑗夫人倒是听出了话中之骨,蹙眉斥道:“秋棠,你也太大胆了,此事君侯自有主张,哪里轮得着你开口!”
她呵斥的声调不温不火,一派温婉柔和,转过头来又道:“是我管束不严,倒是让君侯和昭训妹妹看笑话了。”
朱闻若有若无的颔首,瑗夫人美眸中浮过一道水气,随即斥道:“你们接了昭训的赏赐,还不快些下去!”
目送着众女离去,瑗夫人却也叹了一声,柔声细语道:“妹妹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些小妮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我平日里心慈手软,太放纵了她们,如今竟然这么不知眼色!”
她咬牙怨过,又道:“妹妹这几日要是听到什么闲话,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虹菱这次闹到王驾跟前,贵胄族亲都有所耳闻,这般传得满城风雨,于妹妹的清誉上头,也颇有烦言。”
她有些踌躇的看了一眼朱闻,有些黯然道:“我前日去了趟宫中,几位娘娘却也听信了外间传言,以为妹妹是那狐媚妖惑之人,甚至有人说……君侯前几次不能缔结姻缘,也是妹妹在殿中鼓惑搬弄所致。”
瑗夫人说着,轻瞥看去,只见一旁的虹菱面色惨白,随即却红若赤霞,她再也忍耐不住,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却是哽咽道:“姐姐,是我害了你……”
疏真别过身去,面沉似水道:“你起来。”
虹菱长跪在地,却并不起身,一旁瑗夫人柔声道:“虹菱,你现在就是跪断了双腿,也与事无补——你姐姐这次受你连累甚深,一时半会无可辩解。”
虹菱眼中浮现悲绝之色,嘴唇咬出了血也浑然不觉,她俯下身,朝疏真连磕了几个头,咚然有声之下,额头也青紫一片,随即转身踉跄着奔出,朝着软禁的院落而去。
疏真伸出手,仿佛想拉住她,却终究任由衣角从手中滑过,她心中长叹,面上却半点不愿显露,“让她去吧,冷静一下也好。”
炽热的日光透过窗纱照在她的脸上,雪一般惨白,毫无血色,宽袖大袍之下弱不胜衣,仿佛一转眼就要消逝成烟,再也不见。
朱闻心中一痛,冷冷瞪了瑗夫人一眼,却在桌下握紧了她的手腕,好似安慰,又好似怕她转眼湮没不见。
****
萧淑容素手纤纤,正在专心致志的剥去果皮,放入水晶盘中,她如今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常穿一袭白衣素裳,不但寡言少语,连笑容也是淡淡的,这般做派,燮王却好似被摄去了心魂,比先前宠爱更甚。
朱炎坐在御案前,只着一件蝉纱常袍,耳听着窗外蛙声呱燥,正要继续批写,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片宁静安详。
“王、王上,大事不好!”
来人才刚开口,便是不吉,朱炎紧皱眉头,随即又松开,接过他手中的加急奏报,才看三行,便是勃然大怒——
“好一个北狄,好一个孛宁大王!”
萧淑容张口欲问,却随即醒悟过来,仍是敛眉垂手,只听朱炎沉吟片刻,决然道:“宣二王子过来一趟。”
“什么?!北狄人果然大举入侵了!”
朱闻听到这消息,惊怒交加之后,却也觉得一阵庆幸。
他先前为了让燮王改变心意放他回北疆,听从了疏真的计策,刻意让卫羽夸大其词,渲染北狄有所异动,却没曾想,如今居然弄假成真了!
他所庆幸的,乃是先前为了演戏逼真,已是将自己麾下大军戒备齐整,如今既然木已成舟,却正好一鼓作气迎战。
他一边思索,一边已是进了王殿之中。
朱炎端坐御案之后,面色却不见半点焦急,他淡淡道:“狄人进犯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
“是……”
朱闻压抑住胸中血脉激越,沉声答道。
“举国之中,你与他们周旋多年,最是知兵——你觉得如今我燮国该如何迎战?”
朱闻听完这句,原本到了嘴边的“请让儿臣领军一战”却顿时没了踪影,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复杂神光,随即道:“狄人来势虽急,我燮国却也并非毫无防备,父王宜派善谋能断的老将前去,先稳固阵脚,再图反击。”
“以你之见,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朱炎却不放过,仍是紧紧逼问。
朱闻心中念头电闪而过,已是几个反复,下一瞬,他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论理,该是儿臣前去,但如今儿臣却不做如此想。”
“哦……为何?”
朱闻目光闪动,抬起头来,大胆正视朱炎,“人言可畏。”
“就为了避嫌,你就不愿为寡人出战?”
朱炎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怒色。
朱闻却丝毫不见迟疑,深施一礼,仍是平静道:“为将受疑在外,那是取死之道,与其让父王被小人所惑,陷儿臣于两难,不如让儿臣在中枢参赞机要。”
这是明摆着不去趟混水的意思了,朱炎此时心中一松,却又添了新的烦恼,“你不为主将,狄人只怕先涨三分胆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虹隐
朱炎想起前言,眼中闪过锐芒,笑道:“更何况,你前日还非要回北疆不可,如今求仁得仁岂不是好事——些许毁谤,只要寡人不放在心上,又有谁能奈你何?”
任由他语重心长,言辞恳切,朱闻却是油盐不进,恨不能把头摇成拨浪鼓,“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先前为了避小人生事,儿臣这才自请返回封邑,如今若我手掌重兵,只怕篡谋造反的罪名迟早也是我的了。”
父子两人说到此处,好似各有满腹委屈,朱闻唱念俱佳,干脆一撩袍服下摆,跪倒在地,“父王,我燮国武备昌盛,又岂无良将?您若真不放心,儿臣可在后方遥指决断,每日将阵图方略传回阵前,也不会误了大事。”
朱炎听完,长叹一声,知道次子此心坚决,难以回转,他百感交集之下,终究没有大怒,只是挥了挥手,略带倦意的,示意朱闻退下。
****
“如此坚拒,父王大概会当真吧……”
烛光飘摇之下,朱闻想起方才那一幕,目露笑意,却又不禁带了几分担忧。
“目前就是要他当真才好,这才显得你对王位全无野心。他担心你挟百官之威成为世子,你便该坚辞而去;面临大战,你却对兵权毫不动心——惟有如此,你才是他最放心、最孝顺的儿子。”
疏真唇边带笑,眼中却只有一道冷意。
“他若是当真,不再对我猜忌提防是好事,可真要让我安坐王城,任凭狄人纵横北疆,我也绝不甘愿。”
朱闻眼露坚定,戎马铁血铸就的肃杀沉毅之气,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疏真凝望着他,烛光迷离之下,她想起多年前,也曾有这般坚毅沉稳的身影,在她左右守护不离,也曾这般傲骨壮言在耳边响起……
她眼神有些恍惚,朱闻便有些觉得了,刚要动问,却听一声脆响,烛芯爆裂开来,绽出一道明耀的灯花。
房中明了又暗,疏真侧过脸去,素来苍白的面容上,却悄然染上了一道嫣红。
她垂目不语,额发遮盖下双目幽幽,似有万千惆怅却无处言说,却终究咳了一声,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卫羽身为你的军师,此时便该替你分忧了。
她并不直视朱闻,只是继续道:“只是让燮王安心,这远远不够,必须让他正视你的重要性——局势越危,北疆便更需要你,到时候,他自然会主动赐你全军大权,”
她的笑容越深,声音也越发冷冽,在暗夜中听来,好似鬼魅般柔声细语——
“北疆如今风声鹤唳,但还不够乱,不够危急。”
朱闻听着这骇人听闻之语,皱眉道:“无论如何,我总不能自起边衅。”
“何必你去动手,太露痕迹,也脏了你的手——只须卫羽演一出好戏,狄人便会蠢蠢欲动了。”
疏真清脆一笑,笑声宛如流金碎琼,在这无边暗夜中激起无边涟漪。
她支起身躯,在朱闻耳边悄声叙说,吐气呼吸间,冷梅清香越发萦绕,几乎要让朱闻迷醉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偏开了头,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却仍忍不住赞道:“真是好计……只是卫羽那家伙若是演砸了,我定不饶他。”
两人正在密议,却听房门外有侍女颤声急道:“君侯、昭训……出事了!”
有人忍不住敲叩门扉,越多杂乱脚步声在廊外响起,两人心中一惊,朱闻振衣而起,疏真也掠了把散落鬓发,持了桌上灯烛起身开门。
“怎么了?”
疏真扫一眼躬身裣衽的侍女们,一眼便见到几个并不属于自己这房的生面孔,后面还随了几个内侍武宦,心中更是一惊。
“昭训……大事不好了——”
她的近身侍女抬起头来,却是满面惊惶,喘息着道:“虹菱姑娘她……不见了!”
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回报
夜色低迷,庭院中宫灯浮摇,在疏真眼底漾起阴霾幽光,她心下咯噔一沉,仿佛有细微的刺痛在心头泛起。
朱闻站在她身畔,逆着灯影看去,只见她面色一瞬转为惨白,衬着靛黑黥纹,越发显得诡谲难言。
他带了怒颜,沉声问道:“何时之事?”
“昨日虹菱姑娘跟几位姐姐有所口角……”
侍女的话让疏真蓦然想起了,虹菱磕完头起身时的绝望与愧疚——
酸甜苦辣缓缓在胸中沸腾,刺痛的苦涩在唇边萦绕不去,她面如冰雪,罗袖下的双手却紧握成拳,双眸半闭。
当时便该发觉她有些不对劲……
再睁眼时,双眸幽光不再,仍是一派清冷无绪,所有懊恼和担忧,已化为水下沉石,不见任何踪影。
只听侍女继续说道:“当时虹菱姑娘眼角带泪,晚膳也不曾用,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也没去打搅她。今日过午时分,我们曾去喊过她,只见房门紧锁,从窗缝里看好似有人躺着……方才掌灯时分,我们觉得她已一日未进水米,强行破门而入,才发觉一条被子被卷了人形放在帐中。”
她有些惊慌,絮叨说着,疏真黛眉越蹙越深,听到此处,断然喝止道:“够了。”
侍女以为她即将大怒,骇得花容失色,疏真敛目不语,半晌,才轻声道:“她不愿呆在此地……也罢。”
如此平平一句,好似并不在意,众人想起先前虹菱弄得她险遭大祸,又脸面无光,心下唏嘘,一阵劝慰之下,朱闻携了她折返房中。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疏真半晌不语,蓦然说了这一句,她随即目视朱闻,微微冷笑道:“睦元殿虽不是固若金汤,却也是王宫重地,好好一个大活人,居然平空失踪——若不是有家贼刻意放纵,一个柔弱女子哪能来去自如?!”
朱闻知她心绪大坏,也不以为忤,“如何确定她并非被人挟持绑走?”
“这样拙劣的棉被替人招数,任哪一处的秘密势力都不屑使用。”
疏真顿了一顿,眼角眉梢带些淡淡无奈,却在下一瞬转为冷洌冰寒,“是谁蛊惑着她离开我身边,我心里大概有数……哼,再次得宠便以为可以呼风唤雨了?!也许……该让她尝尝由高处跌落的滋味。”
朱闻立刻便听了出来,“你怀疑是萧淑容?”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疏真斜睨了他一眼,怒容之上,却又染上了三分暧昧,“她一心想降伏你,我便成了你最大的破绽,而虹菱简直是现成的把柄。”
她似笑非笑的细细打量了朱闻几眼,叹道:“说起来,你这一阵的桃花真是旺盛,除去这位美艳宫妃,还有人对你眷情依依,明里暗里从虹菱下手,非要我肝肠寸断才好。”
她虽是调侃,声音里却带三分严霜,轻缓森然之下,满室凝滞。
****
萧淑容最近倒是称心如意,满心欢畅。
睦元殿那一夜因人失踪,折腾了满宿,随后朱闻便对她旁敲侧击,言语试探,而萧淑容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轻声娇笑着,不动声色的弹了回去,“二王子,你宠姬的家人,合该由你负责,这么跑了丢了,我这做长辈的也很难替你寻回呀……”
朱闻一时气馁,此后却好似不再与她作对,趁着对付北狄的当口,她的兄长安乐侯也稳坐了武库掌事之位,算是正式入了军中——当然,这并不需他远赴北疆浴血奋战,静坐王城调拨军械即可。
无怪有人说……武库武库,又富又闲。
萧淑容把玩着兄长刚才派人送来的镶金小盔甲,心下暗笑:说是给闵儿玩赏,也等得这孩子长到十五六岁才能穿得上。
‘罢了,有这个心也好。“
她的眼随即移开,停在了一叠银票上,面额不等之下,一共八千两,却是让她在宫中手面阔绰不少。
“下人的打赏头面,也该发下去了……这些子奴才,若是没钱拢住,很难替人办事。”
她轻声低喃道,正要动手将另一盒珠宝合着银票一起收好,却听内侍气喘吁吁奔至门外,焦急道:“淑容……不好了。”
“何事如此夸张?”
萧淑容柳眉倒竖,正要大骂晦气,却听内侍颤声道:“国舅爷被人告发贪渎,如今王上大怒,要将他收监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妖心
安乐侯生性庸碌,贪花好色之下,所费宝钞也是不少。萧淑容一听此事,立刻便信了七八分。她咬牙暗咒几句,随即便急急朝前殿而去。
“你倒是有个好兄弟。”
朱炎的话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却平空让人脊背发凉。
萧淑容不敢争辩,只是细声嗫嚅道:“让他全数退赔吧……”
“这么大笔银两,只怕他一人也吞不下吧……”
朱炎淡淡说道,萧淑容心头咯噔一声,冷汗透着纱衣而出,她斗胆接过帐目一看,却是“啊”了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个孽障……”
她气若游丝的呻吟道,一片茫然中心头却是灵光一闪——
不对!
胞弟禀性如何,自己当然心中有数。他虽然挥霍无度,也时常暗中揩油,但这么大的数字,他也无胆染指——失踪的军械辎重,几乎已是武库的一半积存,这般神不知鬼不觉,也非是他一人能为!
她正要开口辩驳,朱炎轻笑一声,接下来一句,却是令她如坠冰窖,僵硬若死——
“才上任半月,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这个弟弟,其志非小啊!”
萧淑容再也支撑不住,连忙双膝落地跪下,翠袖拂风之下,环佩叮当之声大作,发间珠光映出她满面哀愁,越发惹人怜惜,“他入主武库不久,决计做不出这般骇人之事,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哦……那这些人的供词,也是栽赃嫁祸了?”
朱炎轻描淡写地将一叠雪片般的素笺扔下,上面乃是安乐侯的胡朋狗友、私贩军械的豪商、以及配合偷运的武库兵士的供词。萧淑容一一看过,心越沉越下,额头沁出了一层晶莹香汗。
她无力的闭上眼……这个圈套,实在是太过狠辣。
一开始示之以弱,让她亲弟顺利入主武库。虽然她也曾想过其中凶险,无奈“插手军中”这个诱饵实在太过香甜,她也只得吞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以诸般诱惑拖安乐侯下水,等他荷包困窘之时,自然便有人引他把脑筋动到军械上——自己弟弟虽然不肖,却也只敢窃取少数偷卖,其余大部的军械,却是落入他人之人!
她睁开眼,却看入朱炎冷然无绪的眼中,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只怕他在意的,不仅是国舅的贪渎,还有这些刀戟辎重的去向。
想到此处,她浑身都几乎要僵冷冻结,耳边回响的,却是朱炎清漠冷淡的声音,“闵儿有这样的外戚,真是他之不幸……如今群臣激愤,寡人也无法回护你们。”
萧淑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发软之下,竟是瘫坐在地,唇舌之间无声喃喃,眼中却逐渐闪出决绝凄艳的怒焰来!
朱闻……你好狠的心!
****
萧淑容在侍女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宫室,仍是失魂落魄,不能自已。
已是掌灯时分,她呆坐在侧,在椒壁纱帷间拖出长而纷乱的影子来,显得凄惶万分。
因着谢罪,她已脱去簪环,一身素洁,平日的绝佳风华也憔悴不少,侍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惊扰。良久,才有女官上前禀道:“淑容,您先前收留的那位贵客有远行之意,所以特前辞行。”
“贵客……”
萧淑容朱唇微动,茫然几瞬之后,这才想起,先前虹菱离开睦元殿后,便暂时托庇在自己麾下,当时自己以为拿到了拿到了一枚好棋子,于是便欣然让她在别院住下。
她居然想走……?!
萧淑容嘿然冷笑,眼中怨毒在这一刻化为利箭,朝着虚空中朱闻和他那黥面爱姬而去!
我动不了你们,也要让你们尝尝这铭心刻骨的滋味……
烛光飘忽,她笑得诡谲阴森,樱唇似血,玉容微绯——
“怎好让客人就此离去,我要为她饯行……让她,终生难忘。”
一字一句的轻吐,满是无可派遣的怨恨与不甘,以及,近乎妖异的嗜血残忍。
她袍袖一摆,凉风大作之下,好似暗夜精魅般身姿翩然,“摆驾出宫。”
她不曾觉察,飞檐一角,有人冷冷地从上俯视,无声笑道: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劫人
“在您的别院打搅了这些时日,我也该辞行了。”
虹菱望着手中那盏浓酽的汤茶出神,星碎沉浮的水痕涟漪在掌中轻盈盘旋,她却不就饮,只管茫然低喃道。
“你一个孤身女子,是要走到哪里去?”
萧淑容一袭素纱,只在鬓边加了朵珠花,颤巍巍红赛鲜血,精致美貌在此刻看来,竟带上了几分诡谲阴霾。
她亲自起身为虹菱添了茶,叹道:“你姐姐还是不肯谅解你?那就索性别回去,安心在我这住下,我们萧家虽然不算什么豪富,倒也少不了你的吃穿用度。”
虹菱微微摇了摇头,她眼中仍带些迷茫,却是哀伤憔悴得有些消瘦,“我若留在睦元殿,姐姐不知要被人指摘成什么样……可我若长留您的别院,却也是纸包不住火。我想来想去,还是离开王城的好。”
萧淑容勉强一笑,掩住眼中的不悦冷笑,“你当她是姐妹,她不知把你看成什么……我可是始终记得,那年你家中染了瘟疫,那样的惨景——她在京城过着安逸和乐的生活,早把你们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正要再说,虹菱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这次总是我害了她……我这一走,她便不会落人话柄了。”
她随即小心翼翼的抬眼,低声恳求道:“我在淑容您身边这么多年,也没别的奢求,只希望我走后,您能高抬贵手,饶了我姐姐罢!”
萧淑容一听这话,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微微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护着她……这么多年来,我把你养在身边,吃穿用度哪一点亏待了你,到头来你居然还为她求情——就是养条狗不会这么薄情瓜义!”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刻薄恶毒,顿时房中气氛僵滞若死。
虹菱的面上顿时失了雪色,她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欲坠,却仍竭力扶稳,“我对不起姐姐,也对不住淑容您多年栽培……”
声音哽咽之下,随即深深敛衽,转身欲辞去。
萧淑容哪容得她来去自如,她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顿放在几上,下一瞬,窗纱上便有好几道壮实的黑影显出!
虹菱推门正要走,却被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手脚,不顾她的惊叫,便朝外拖去。
“淑容你……!”
萧淑容的声音从她身有幽幽传来,故作矜贵中透出咬牙切齿的怨毒,“你既然向着你亲生姐姐,我也不必再对你留什么情面。”
“你那个姐姐,可真是好手段……可是只要有你在我手上,她便玩不出什么花样!”
夜风簌簌,吹得人遍体生凉,众人拖了虹菱正要押下,却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白光宛如飞虹流星,杳然而至——
下一瞬,鲜血飞溅,孔武有力的大汉们倒在地上,黑森森的头颅满地乱滚!
萧淑容正坐堂中,正托腮以待,此时却正好将这骇人景象看入眼中,顿时发一声凄厉尖叫,从座中跌落在地。
“有……有刺客!”
她的声音响彻别院,那刺客却丝毫不见惊慌,明亮眼中闪过讥讽笑意,一手拎了虹菱,纵身一跃,顿时没了踪影。
****
叶秋扯了把蒙面黑巾,总算止住了这摇摇欲落之势,他挟一人仍能身影如飞,脚下走出三里开外,这才把虹菱放了下开。
他靠在树干上冷眼看着虹菱整理仪容,口中却仍不减刻薄,“为了这个蛇蝎妖女,你居然向自己手足栽赃——你的脑袋难道是愚木山石?!”
虹菱面色一白,随即又涨红,颤着嘴唇正欲开口,却听叶秋冷笑一声,打断道:“就是有你这种蠢女人,才会劳动我走一遭——休息够了就跟我走。”
“去哪里?”
“去见你姐姐,她正在等着呢!”
叶秋说到此处,想起疏真那复杂而略带担忧的眼神,心下更是哭笑不得——这个小师妹素来心狠手辣,冷面无情,这次为了这小妮子,居然破例委托他前来营救……
“你们谁也不用去了……”
冷若鬼魅,诡如夜枭的声音突兀而现,但见一阵林涛翻涌,冷风随着杀气扑面袭来,竟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叶秋眉心突的一跳,眼中神光大亮之下,竟渐渐染上不可置信——
“难道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人质
他未及多想,雪刃便到了眼前,堂皇大气的剑风夹杂着隐约的毒辣,让他心中疑窦更生,一个恍惚,竟是擦了他的左肘下而过,一大截衣袖被剑气所断,随风飘飞四散。
这种剑招……难道竟是!
他双目因震惊而睁大,几乎不敢置信,狼狈闪身后,略微稳了下心神,随即却将虹菱掩于身后,微微喘息着说道:“何必用萧策的剑招来唬人……”
“哈哈哈哈……”
笑声听似豁达,其中却含着阴毒的讥诮,“何以见得我不是他?”
叶秋轻扯唇角,刻薄轻佻习惯性的从口中逸出,“若真是他亲至,方才一剑便能废了我的左臂。”
“哈哈哈哈……你倒颇有自知之明。”
叶秋眼前闪过寒芒,虽是凶险关头,却仍不失心高气傲,“过奖过奖……阁下的招式画虎不成反类犬,自知之明四字,还是送你比较合用。”
那人冷哼一声,嗓音中透出森冷嫉恨,“休要逞这口舌之快,你带了一人,根本无所遁形,识相的便把这丫头乖乖交出。”
叶秋微微冷笑,眼前恶劣之局却更激出他之反骨,“这话该我说才是……你居然想凭了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胜,是该笑你天真还是叹你无知?”
他横剑飞眉,不羁大笑中身形如岳,于夜风轻拂中显得分外英挺,蒙面人嘿然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你何不试试从丹田运气??
下一瞬,叶秋便感觉到小腹间的微微凝滞和刺痛,他不露声色,却听那人继续冷笑道:“月黑风高之夜,我早就料到你要去萧淑容那里劫人——她别院房中的熏香是否分外馥郁?你该算算你做梁上君子时吸入了多少。”
“哼……”
叶秋冷漠的面容上更添几分煞气,握剑的手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着,他一手拉住虹菱正要退走,只见白虹爆起,瞬间眼前一片茫然,再也来不及看,来不及想——
那样堂皇至正的白光,几乎可以让天地为之失色,让人心涣散不知道所趋。
那样的剑招……他曾经见过的。
是在师门惯常的摸索,还是在师兄弟间的喂招对练……他已然记不得了。
如同剑走偏锋是他的独特印记,师兄萧策所创的这套剑招却是夺天地之正气,堂皇让人无法正视。
不是不嫉恨的——因着他出身世家,一语一句皆使人如沐春风,所以身边惯有笑语温蔼,更有明丽绝艳的小师妹跟随……
心高气傲的他,只是以不屑轻嗤一笑带过,只是心中未尝不曾惊怒、妒忌。少年冷硬的心中,多少次揣摩入神,要破这至正之招,苦思冥想之下仍是黯然。
如今,竟要死在这一招之下么?
叶秋感受到胸中剧痛,几乎要大笑出声,眼中光芒却更冷更狂,更为不屑——
我……并未算输啊!
若是萧策出手……
若是萧策出手,即使威力更强,更烈,即使在他手中落败身死,也是无所怨尤。
如今,被这阴毒卑劣之人以毒香暗算,他只觉得胸中血脉沸腾,一双眼睛下死了剜住了对方,仍是桀骜不逊。
蒙面人冷笑着取剑要再刺,叶秋眼前已是一片发黑,什么也看不真切,模糊中,好似有女音在哭叫着阻止,“别伤他性命,否则我立刻刺心自尽。”
是虹菱那个蠢女人……自己居然沦落到要靠黄毛丫头来活命了么!
一片混沌黑暗中,只听蒙面人讥讽着笑道:“好吧……我让他走-反正也需要一个人回去报信。”
阴寒而放肆的笑声在耳边越发肆虐,“回去告诉那个贱人,要想这丫头平安回来,就亲自拿玉玺来换。”
“记住,在城东一品客栈,我只等她三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掣肘
夜已深,不知不觉间,居然下起了淅沥小雨。
雨丝如雾,点滴落于花木之间,无声无息间变大变密,到后半夜时,已是绵密如幕。
疏真悄然起身,并不曾惊动外间小憩的侍女,只是微微将窗纱卷起,任由外间水气缓缓浸入。
飞檐之下水流如注,她略微慵懒的凝目,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
夜凉水寒,她微咳一声,觉得喉头有些哑涩,下意识的一抚肩头,却并未触及那惯有的轻暖罩袍。她有些无奈的微笑,暗叹道:受人照顾,果然易成习惯,竟至生出依赖来……
朱闻并不在府上,武库中那神秘消失的辎重军械,大半落入他掌中——北疆将士虽然骁勇,这些年却被燮王有意无意的掐住了补给,朱闻只得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将打劫四邻当作副业,这次久旱逢甘霖,欣喜之后,也需他去疏通打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顺利运回北疆。
她正在沉思之间,檐下疾风一冷,连书案上微燃的烛光都随之飘摇欲灭。
是二师兄回来了么……
她起身抬眼,却见一道身影黑压压跃入,落地之时一个踉跄,险些瘫倒在地。
鲜血的色泽在昏暗中几乎变为紫黑,越发显得触目惊心,腹部的伤口张着狰狞的口子,疏真一时惊讶,连声调都变了,“是谁?”
“一个蒙面人。”
叶秋有些吃力地喘息着,烛光下面色竟透出若有若无的诡异森蓝,疏真微微凝目,“是中了什么毒?”
“这点毒还难不倒我。”
叶秋自点数处穴道,又掏出一几瓶丹药服下,面色这才逐渐恢复过来,他略微将方才局面说了,眉宇间罕见的带出些迟疑来,“只是,这次的对手非同小可,他的武功路数……”
他一时知该说什么好,疏真平静地接上话,“是萧策独创的剑招吗?”
她的声音柔而细微,双眸开阖间,却是神光晶莹,锐不可当,她微微一笑,唇边扯起一道森然莫测的弧度——即使没有玉冠珠帘,凤裳华衮,映入叶秋眼中的,仍是那高不可及的天胄仪度。
“你没带回虹菱来——是有人欲挟她为质吧?”
她笑声清淡微寥,却更显出不动声色的锋芒,“只要他够本事,尽可从我手头将玉玺夺去,可他居然连这点胆量也无,须得用一介弱女来要挟我……真是越活越是猥琐。”
冷哼一声后,满室端凝冷威这才略微松弛下来,她眼波一转,“二师兄,这次是我欠你,今后再还吧……”
说出最后一字时,她已是卓然站起,取过一旁闲置的正式宫装,就欲转回内室更换。
“你要出门?”
“是啊……”
叶秋望了一眼外间倾斜而下的水柱,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个小师妹的禀性,他也算是了解甚深,如今箭在弦上,她又怒意勃发,看样子是很难善了了!
“你且不要冲动。”
轻笑声从内室响起,“我以为我够冷静了。“
“就这么单独去会面,恐怕对方早就设好了局。”
轻笑声越发欢畅,清脆宛如冷泉丁冬,“早就设好了局的人,可不只他一人啊……”
随着帘幕微动,疏真一身宫装而出,广袖翩然之间,根本不似去赴如此危险之约。
“你这是?”
看着叶秋略微愕然的神情,疏真微微一笑,即使隔了面上的重纱,仍只觉得双眸宛如寒星一般——
“既然是三日之约,我又何必急着赶去?”
她挥挥手,宛如闲庭信步一般,朝外而去。隐约传来的人声,乃是侍女惊醒后,被她吩咐去唤轻轿的低语。
“去如意楼。”
疏真的声音沉着舒缓,在雨声中听来,带着奇异的韵律感。
天将拂晓,雨却越发大了,洋洋洒洒之下,竟连天地万物都染上了那种潮湿凝滞。
****
“你还是坚持不肯回北疆主持大局么?”
拂晓的王殿中,燮国最为尊贵之人,正在慢悠悠问道。
“并非儿臣不肯,而是掣肘颇多,一发而动全身。”
“哦?”
朱炎眼中闪动着光芒,似是说笑,语意却莫名冷凝,“若寡人替你砍去这些掣肘,你又当如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一章 朝议
朱闻眼中锐光一闪,随即却深深皱眉道:“父王……”
“看你的表情,似乎并不甚欢喜?”
朱炎玩味地看向次子,神色之间仍是一派浅笑,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有些人虽对我怀有恶意,却是父王得用之才,何必为我一人如此大动干戈呢?”
朱闻的话很是恳切,朱炎望定了他的黑瞳,半晌,居然发出一阵大笑,“我儿,你又何必如此言不由衷?”
他停了一停,再也不去看朱闻的面色,只是径直负手踱步,身上的玄色燮龙盘旋威严,端严肃杀之貌,让人不敢正视,“你无非是认为我不能保你周全……”
他叹了一声,笑容随即隐去,声音低沉,宛如碎金断玉,“马上便是群臣议事,你不妨随我一听——且看为父是否能让你安心出征!”
他随即挥手示意,便有从人上前摆了四页小屏风,替他换过王服金冠,又备下曲柄长扇、巾绸、冰盆等物,一行人便朝着前殿而去。
朱闻楞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的跟上,廊外的雨滴飞溅而来,染湿了他的袍袖。
****
如意楼中,今日仍是高朋满座,笙歌缭绕。
疏真轻车而至,并不带随从,虽是在宫装外套了一件曲裾长袍,眼尖之人仍能从她袖边的精巧掐边看出不凡。在一些人穿揣测探究的目光中,她上了楼,来到中央最大一间的雅座跟前。
门支呀一声被推开,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熙熙攘攘满间的人。
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不一,却皆是默不作声地静默站立着,房中凝聚着一种安静端凝之气。
她取下面上的帷帽,眼光淡扫之下,将一众人等都深深看入眼中,随即,她微微一笑,竟是深深一躬,声音清脆果决,宛如冰玉碎裂,一字一声,“今日之事,全要拜托各位了。”
如意楼中正是清晨,楼中满是热食的雾气与异香,也有人学了中原做派,泡一壶西湖龙井,惬意品味。越春秀并不用牙板琵琶,只是清唱,声音却带了些未醒的懵忪。
楼阶响动之下,疏真含笑而下,只是淡淡说了句,“倒是比上次唱得自如。”便仍旧乘车而去,辘辘车轮碾过街角,热闹的叫卖声开始响起——有谁知晓这一辆不起眼的车驾,正要为这百年王城带起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
疏真回到睦元殿时,朱闻也才刚回返,他并不理会前来请安的瑗夫人,只是牵了疏真的手,径直朝房里去了。
背后美眸的哀怨目光仿佛毒箭一般直刺而来,疏真也不去管它,到了房中,未及朱闻发问,便先发制人,“今日你留在前殿参加了朝会?”
朱闻本欲追问她大清早去了哪里,被这一问,却是凝了剑眉,冷笑一声道:“今日有人演了一出好戏!”
他想起方才议事之时的暗潮汹涌,不动声色的唇枪舌剑,冷笑几乎化为冰凌——
所谓朝会,原本也该由百官列队跪拜,但诸侯国终究只是臣子附庸,不可逾越太过,于是折中改为由几位重臣集合于国君面前,各自陈述。
朱闻刚随朱炎进入时,便觉昏暗正殿中,各色复杂目光直直射来,有探究有谄媚,甚至有轻蔑冷笑。
朱炎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让内侍在下首为朱闻赐座,随即君臣数人便开始议决要事。
先被提及的并非是狄人侵变之事,而是安乐侯侵吞武库贪渎私卖之案。
朱炎冷冷一笑,“什么安乐侯,先把他的位爵革去。”
众人对此倒没什么异议——所谓安乐侯,本就是个闲散列侯之称,在天朝二十四等爵中处于末流,虽然也带了个“侯”字,却与手握重权的朱闻、石秀等人有天壤之别,将爵位革除也是题中之义,当下无人反对。
朱炎见众人皆目不斜视,当下冷笑道:“此人不过一庸碌小人,做下这等丑事也不足为奇——不过寡人倒是很奇怪,先前是谁向我举荐,说他‘虽无大才,却颇为谨慎细致’,不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么!”
当下殿中气氛更僵,有几人面色苍白低下头去,朱闻打量一眼,便知这几人乃是私下与萧淑容过往甚密,心中暗笑,只是坐着看戏。
朱炎却并不放他安宁,举目瞥了他一眼,问道:“闻儿,你说,对此人该如何处置?”
朱闻听着这烫手山芋朝自己扔来,四周目光几乎要将他穿出个洞来,也不着慌,只是静静道:“按律当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二章 暑尽
这一句如同断金碎玉一般,铿然有声,众人听了俱都一震,想起他与萧淑容的仇怨,暗道:二王子必是要置此人于死地才甘心了。
却不料朱闻停了一停,又道:“可他只是个平庸贪婪之人,偷卖军械乃是为了求财——在他背后之人,才是真正该凌迟处死。”
“哦?”
朱炎以手托了下颌,笑着问道:“谁才是他背后之人?”
“启禀父王,儿臣不知——不过这些人与他时常往来,定是有书信等蛛丝马迹,不知禁卫搜索他家中时有什么发现?”
朱炎微微颔首,“确实有些书信。”
他示意之下,便有人递上一只木匣,里面沉甸甸放了些书信,顿时,有人的面色便更加苍白而不自然。
朱闻目不斜视,继续道:“这些人为何要怂恿他私卖军械呢?这些军械到底流向哪里了呢——最近狄人侵边,这时机是否有些巧合呢?”
这话不轻不重,却是太过可怕的指控,有人已是冷汗直落,强忍着不敢擦拭。
朱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五只指头托了那匣子,凑近了火烛。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效仿古代名君,将与自己政敌私通款曲的臣子书信付之一炬时,朱炎的笑意缓缓加神——
“这只匣子还是暂时别开,待到闻儿你到北疆与狄人交战后,若是有什么人进你的谗言,或是粮草辎重有什么不妥,寡人就可以开启一一对照了。”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是有人若是要对朱闻有所不利,便要被定为替北狄做奸细,破坏燮国军防。
朱闻得了这个护身符,却丝毫不见任何轻松喜色,他微微一笑,直截了当道:“可是北狄奸细狡诈异常,防不胜防,若是一时半会连父王你也受了蒙蔽,又当如何?”
朱炎好似没想到儿子会当众将自己一军,剑眉微微一挑,随即没有勃然大怒,“寡人若是对你信重有所动摇,天厌之。”
这是很重的誓言了,君王受天之命,若是天命厌弃,又怎能君临一国?
朱闻扫视一眼四周,所有人皆被他犀利明亮的目光逼得一窒,他随即单膝跪地,腰间五龙金带钩与腕间红玉髓碰撞,铿然有声,宛如金戈交击。
“那么,儿臣就此领命……待整理齐备后便立刻赶赴北疆封地。”
……
疏真的几声轻唤,将朱闻从记忆中惊醒过来,他讲了方才情形,总结道:“总之,这些人大概都会安生一阵了——大战之时遭遇背后冷箭,无论如何都是件麻烦事,父王若要我出征,首先必须替我解决这类麻烦。”
疏真却有些意兴阑珊,她淡淡道:“再过几天我们便要出发了?”
朱闻点头道:“前线告急,狄人正在源源不断朝王帐汇集而来,随时可能有大战发生——那毕竟是我的封地,如果变成断瓦残垣,我也很难向百姓交代。”
“这几天便要走是吗……”
疏真微微一笑,不知怎的,眼神中有几许飘渺,几乎惆怅,“既是如此,我傍晚时分要去见一个人。”
朱闻有些敏感的发觉了她的异样神情——这是感伤,还是怨恨……或者是?
他心中狐疑,话到嘴边,却由咽了下去,只是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我会小心的……”
疏真的声音飘渺无绪,好似从九天之外传来——
“无论如何,我会留着这条命……”
风从窗缝中吹过,幽幽带些凉意,这样恼人的酷暑,终究也到了尾声。
****
城东 一品客栈
已是掌灯时分,掌柜百无聊赖的看着檐下那盏气死风灯左右摇曳,见街对面乞讨耍钱的闲汉也没了踪影,知道到了打烊的时候,他正要吩咐小儿放下门板,却听外间车声辘辘,不多时,一驾轻便小车便出现在眼前。
车驾虽然朴素,通体却是用贵重桐木做成,连马匹也是纯白毫无杂色——这明显是哪家大人府上的,掌柜正要上前,却听车中一道女子的嗓音,清冷却却是不容置疑——
“掌柜,我要将全店包下,除了后院那位先生,其余人请他们拿了赔偿的银两,这便离开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三章 凤变
掌柜颇有为难——店中此时虽不齐满,却也有七八停人客,这么贸然赶人实在不好。
他正要开口,一旁的侍从冷哼一声,抬了抬遮住面容的笠帽,顿时目射寒星,吓得他身子都酥了半边,颤声道:“是、是……”
车中又抛出一包物件,看起来颇为沉重,掌柜一看都是雪花纹银,心中更是一凛——这是官家内库才有的!
过不多久客栈里便是一片鸡飞狗跳,惟独那单门独户的后院里一片寂静,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夜风越见萧萧,不多时,连月娘也被阴云遮挡住了,有一两点雨星从空中坠落,却更惹得被无端驱逐的人客怨恨。
疏真微微挑帘,在一片咒骂埋怨声中开了口,嗓音虽是清脆,却带了几分凝重沉郁,“二师兄,这里有我就够了,你先回转吧……”
她随即凑近了些,低低说了些话。
叶秋笑了一声,有些玩世不恭道:“我记得我欠你的一个要求已经还清。”
疏真微微一笑,口舌之间丝毫不曾逊色,“一个要求,你欠了我多久?这就算利息吧!”
“真是好重的利息啊……”
叶秋啧啧有声道:“堂堂一个金枝玉叶,怎么变得如此市侩了……”
话虽损人,他摸了摸挺拔的鼻翼,终究回身折返,行出几步,他回头,双眼在暮色昏暗中闪烁着光芒——
“你自己多小心。”
****
后院的三间原本是作为贵客休憩之处,如今却是寂然无声.
疏真站在院中,却不走近,只是遥遥扬声道:“我来了。”
平淡一声刚出,骤然,房中便点起了火折。
门支呀一声无风自开,灯烛飘摇间,只见正中央的梁上吊下长长绳索,下面捆了一个妙龄少女,虽然容色俏丽,却是苍白近乎昏迷。
她仅有脚尖着地,唇边起了水泡,疏真看到这一幕,心中已是怒意勃发,“虹菱!”
“哦……你真的动怒了……”
玩味缓慢的声调从昏暗角落里发出,带着恶毒露骨的讥诮之意。
“你挟持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还如此折磨于她——你也算男子汉大丈夫?”
疏真微微冷笑,口风仍是犀利。
“对付你这种阴险狡诈的贱人,要是作大丈夫的凛然光明之态,只会死得尸骨无存。”
神秘男子在房内嘿然冷笑,“何必站在外面说话,进来吧!”
疏真谨慎扫一眼房内各个死角,心思如电之下,毅然走入其中。
刚跨过门槛,便听背后一声轻响,门被无声无息的带住紧闭。
密闭的房中,灯火幽淡,各怀心思的一男一女彼此对视着,森然狂飙之气隐隐而生。
“果然是你,欧阳瞻。”
疏真黑瞳收缩,冷厉光芒让人不敢正视。
欧阳瞻刷的一声打开折扇,唇边微笑凉薄,轻蔑之意丝毫不曾掩饰,“你是从招式上看出来的?”
他停了一停,微笑越发加深,“这招式是我家主上所创,你倒是记得清楚。”
疏真微微垂目,冷然道:“以萧策的为人,尚不至于要做这等龌龊之事,只有你,学了他的真传,却徒有外形,发挥不出精髓。”
欧阳瞻的脸微微抽搐,眼中怨毒之色大盛,却是将他儒雅风流的气度坏了大半,“你先前以为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他冷笑一声道:“可惜,我早就防着你一手,死在萧淑容床上的,不过一个替身而已。”
他斜眼看着疏真,笑声更为得意,“早在我刚刚抵达这王城之时,在那如意楼上,我便认出了你。”
“你没有想到吧,擦身而过的熟悉香味泄露了你的身份。”
疏真静静听了,仍是一派平静,“从那时候起,你便要设计将我除去了?”
欧阳瞻报以嘲讽冷笑,“老天有眼,让你这贱人无所遁形——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还有什么花样。“
疏真面上一寒,幽幽道:“口出秽言,如此失态,也不怕折损了你欧阳家百年的令名。”
“你也配提我们欧阳家?!”
欧阳瞻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嘿然冷笑道:“这里就你我二人,你就别装什么金枝玉叶的清高模样了——你不过是奴婢所生的下贱胚子,鸠占雀巢这么些年,居然还讲究起仪礼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四章 人心
风从窗缝中穿过,带起糊纸的轻微悉索声,雨越发大了,在窗纸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蜿蜒拖曳,在幽暗灯火中映出光怪陆离的图景。
只听劈啪一声,灯芯爆了开来,房中骤然一亮,将两人面上的神情照得闪亮惨白,宛如鬼魅。
疏真静静而立,凝望着那被嫣红烛泪粘满的灯座,听着窗外檐下的水声雨喧,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垂,却是不禁出神了。
闪电的白光在窗上透现,如金蛇狂舞,百鬼夜行,蛊惑出人心最黑暗的秘密。
“怎么,被说中痛处,终于知道羞耻了?!”
欧阳瞻见她默然不语,以为占了上风,于是越发口舌如刀,恶毒激越,“平素装得这般金尊玉贵,倒真把所有人都骗得信以为真——镇国神宁长公主?!我呸!不过是个卑贱奴婢生的宫女,你倒也敢冒充皇嗣!”
他啐了一口,眼中鄙夷之意毕现。
“世家子弟,都讲究气度闲雅从容……”
半晌,疏真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平静得令人心惊。
“你这般模样,倒象似了泼妇骂街。”
低笑声在下一刻响起,欧阳瞻目光似刃,正要开口反驳,疏真轻描淡写的一句,竟是让他全身僵直,血脉在瞬间冻结——
“如此气急败坏的,是为了‘他’吧……”
“你!”
欧阳瞻浑身都在颤抖着,仿佛在暗夜中忽见妖魔噬人,又好似整个人都犯了痰气,整张脸都在剧烈抽搐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惶恐。
“你……你这个贱人……”
他咬牙切齿的,气若游丝,近乎从咽喉深处哽出这一句,却再无先前的嚣张犀利,而是因惶恐而惊怒交加!
“被我说中心思,也不必如此作态吧!”
疏真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说出了一个最让人惊怖的事实:“就是因为你对萧策有着异样的心思,才这么恨我吧!”
轰隆一声,雷声响彻了天宇,房中灯火被震得一颤。终于熄灭化为青烟。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密闭的房中,欧阳瞻剧烈的喘息声响起,如癫似狂,喃喃反驳道:“你胡说……”
“我是否胡说,你我心知肚明。”
疏真停了一停,继续道:“多年来,你虽然掩饰得很好,盯着我后背那一瞬,眼中的光芒却宛如毒箭——我从小便对别人的恶意目光非常敏感,这种宛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我却是领教多时了。”
雷声轰鸣,人的绝望喘息声被吞没其中,疏真缓缓睁开眼,冷然无波之下,看向那个几近狂乱的身影。
她的口气仍是平静得令人心悸,却是悄无声息地走向虹菱被捆的那根梁柱下——
“你在发抖吗……是怕传到萧策耳中?”
她的手无声息的摸到了绳索,拆解如飞——
“他要是知道你有这等猥亵之心,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五股攒困的绳索终于解到了最后一层,疏真只觉得掌心都是一片温腻,情知是虹菱流了血,正欲一鼓作气解开,却只觉身前劲风一凉,下意识地一闪,却只觉得脖项间一阵剧痛——
鲜血染红了半面脸庞,惊怒交加中,再抬眼时,竟见虹菱瞳孔涣散,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走来,手中匕首寒光凛然,还染了嫣红的血,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你……!”
疏真伸手摸时,已是长长一道创口,再正三分便要身首分离,她连点几处要穴止血,勉强压住眼前的眩晕,冷然道:“用摄心术控制不会武功的少女,不嫌太卑鄙了么?”
“彼此彼此啊……”
欧阳瞻剧烈喘息着,语调宛如困兽般狰狞,“比起你以言语搅乱人神智,趁机将人夺回的手腕,实在差远了。”
他一咬牙站直了身,却是将半昏迷的虹菱一把捞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匕首,凑到那雪白脖边,“不想她人头落地,就交出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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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对诘
一片黑暗的房里,惟有匕首的寒光闪烁,照亮了虹菱的半边面孔,苍白而稚嫩,憔悴非常。
疏真冷冷地望着他,“你要玉玺,无非是拿给那位公主殿下撑起架子——即使有了这枚印信,她也驾驭不了诸侯和各方势力。”
她停了一停,声音中带上了几分讥诮,“花瓶就是花瓶,就是给她再尊贵的地位,也不过是个昂贵的花瓶。”
“你真是恬不知耻……若非你鸠占雀巢,这么多年来一直冒充公主,真正的公主怎会流落在外,吃尽这些苦头?!”
“你还真是赤胆忠心哪……”
疏真微微一笑,忽然觉得欧阳瞻那副孤臣模样很是可笑,“你口中说得冠冕堂皇,所谓的公主名份只不过是你的挡箭牌吧——今生今世,萧策只会爱我一人,所以你恨我入骨!”
欧阳瞻攥紧了手中匕首,在虹菱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不许胡说!”
“萧策爱的人是我……他亦不好男风。”疏真盯紧了他的眼冷笑,“你恐怕这辈子都是在痴心妄想!”
“这全是你在信口雌黄,谁会相信?!”
两人冷笑的眼神在半空中碰到了一起,电光火石的,一者冷静,一者狂乱。狠狠对视之下,却都是自己最为黑暗冷戾的一面。
此时窗外的雨声中,隐约传来了别样的声音,松明的火光在窗纸上一闪而过,有人发出短促的惨叫声,随即却戛然而止。
欧阳瞻身上一颤,隔了窗纱看向院子里,沉声道:“你敢动我的人?!”
“那又怎样?”
疏真微微一笑,俏生生站着,笑容温文淡然,竟看不出半点血腥。
“你不怕我一刀下去——”
疏真微微一笑,行至窗边,向外推开,顿时,一股清新的水气便吹了进来。
单调的雨声中,整个王城都仿佛在沉睡,下一刻,从东、南、西各处传来人声喧哗,虽然细微,却带起了欧阳瞻不祥预兆。
他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咬牙道:“你终于出手了……”
“我一忍再忍,你却非要步步相避……”
疏真的声音轻微,却在雨声喧嚣中越发清楚,“你在这王城的暗桩不少,我却也有不少死士——这原本是预备对付燮王的,如今用在你身上,可说是适逢其会。”
水气氤氲中,她的声音不知怎的,带起了些怅然,“如果不是你们将我逼到如此地步,原本燮国这一场世子之争,我会好好发挥他们之力,到那时,朝廷最后一个强藩,也将被削弱衰减——我想打造的,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泱泱气度的天朝!只可惜……”
她停了一停,再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雨中逐渐变大的骚乱场面,微微入了神。
欧阳瞻一时心乱如麻,他此行擅自动用的,乃是萧策军中最精锐的暗间,多年苦心竟毁于一旦……而且又是在这个最让人憎恨的女人手里!
他一咬牙,扬起匕首,冲着疏真沉喝道:“我不会束手就擒的——你、她还有我,我们一起到院子里去!”
疏真静静看他指使,正要说话,欧阳瞻双目血红,嘿然冷笑道:“少废话,出门!”
一行三人,以古怪的脚步来到了院子里。
天上雨幕很快将人的衣裳打湿,粘腻腻的贴在背上难受。
欧阳瞻打量着四周环境,下一瞬,他悚然而惊——
四周的屋脊上隐约有喀嚓细声,他虽是文士,却也久历军中,万分肯定,那乃是弓弩上箭的声音。
“看来,你是不会容我活着离开此地了。”
他的笑容有些扭曲,带着异样的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疏真伫立不动,声音却如冰胜雪,“今日非是你不放过我,而是我不会放过你——我不想再纵容你这样一个对我有刻骨恨意的人活着。”
“那么,你这个可爱的‘妹妹’又如何,不准备救她了吗?”
欧阳瞻说着,手中雪匕又是一紧。
“妹妹……?!”
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疏真睁大了凤眸望他,随即,却是一笑嫣然,风华无双——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你要是高兴,干脆就将她一刀抹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六章 暗战
幕天席地的雨中,冥暗几乎要吞没所有,不远处檐下的几盏气死风灯在不住摇晃,照在她的雪白面庞上,虽然黥纹未退,那狭长流丽的凤眸中,却是闪着耀眼无上的威仪!
“你……!”
欧阳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时气窒,死死盯住疏真,后者却只是不在意的摆了摆罗袖,洒起水花涟漪,巧笑嫣然,却是让他心生悚然。
“你倒是刺下去啊?!”
凛然冷笑声中带着不屑,疏真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在他眼中却好似极大的压迫——欧阳瞻心中咯噔一声,升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你不必嘴硬……”
他定了定神,锋利的刀尖触及咽喉,却是凝而不发,极为惊险,“你忍心眼睁睁看她血溅当场?”
“她与我之间没有一丝血缘关系,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之事,冷笑声更甚,疏真气定神闲地站着,雨水在她的眉目间滑落,越见皎皎。
“你刺啊……为什么不动手?”
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蛊惑意味,反而好似怂恿他动手,“这一刀下去,你也安稳,我也适意,大家皆大欢喜。”
她冷眼笑睨之下,竟不复平日闲散模样,尊贵森然间更觉窒息,这一刻,即使是痛恨、蔑视她至斯的欧阳瞻,也不得不暗生惊骇。
一滴汗从欧阳瞻的鬓角落下,他摇了摇头,发间流穗却因雨水洇染,也不再飘洒轻扬,“你不必故作姿态了——她是你亲信左右手的胞妹,她亲姐因你而死,而且死状凄惨万分——你真能硬下心肠不管?”
一瞬的沉默后,他听到了朗朗笑声,水雾飘洒中,淑真眼中的光芒,却是要比行将熄灭的夜灯更加强烈——
“身为上位者,若是如此就轻易心软,那我当初就不必跟狄人争斗了——战前阵后,他们曾经驱使了多少良善庶民为盾,你几时见我心软退切?!”
她喃喃的,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在这暴风骤雨中,却是分外清晰——
“我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以前如此,今后更是同样,你可以杀了她了。”
这般柔声细语,却是比什么修罗地狱更加吓人,鬼使神差的,欧阳瞻想起了当初那个驱干百姓前来攻城的狄将——
那人的最后下场,乃是被眼前这“贱人”命军中将士一人取一块血肉,最后将骨架悬吊于辕门之外,任凭鸦雀啄食。
他压制住心头越升越强的惊悚暗黑,正欲再说,淑真已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雨滴撒在她的衣襟上,那般素淡的月白缎衣,被水洇透,也隐约显出牡丹开遍的暗纹,雍容中更见宁威,连最后冷冷一笑的眉眼,也在凄楚中透出凛然不可逼视的肃杀。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不远处传来的灯光也越见黯淡了,四周屋檐上的弓弩准备声虽然细微,听来却更觉惊魂,仿佛有鬼物遍布四周,在暗黑中蠕蠕而动,准备择人而噬。
欧阳瞻只觉得背心一阵冰凉,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这样莫名的下风,却是让他自惊怒的绝境中,凭空生出疯狂的勇气来——
下一瞬,他被雨水冲了个激灵,一道危险灵光让他浑身都兴奋得痉挛,他舔了舔唇,眼中掠过一道嗜血而危险的光芒。
“你……你给我站住。”
疏真走出四步的瞬间,欧阳瞻终于开口了,迟疑的,惊怒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是落尽下风的穷途末路,都在这一声的嗓音中透露出来。
她停住脚步,静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你……只要你安然让我离开……”
这一句底气更加不足,已经带着些色厉内荏的味道。疏真微微一笑,回过身来,笑着伸手道:“那就先放人——”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电光火石的,她发觉了不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七章 花陨
模糊的视线里,一蓬血雾就此爆开,那飞溅落下的并非是雨滴,而是触目惊心的红!
血雨从天而降,,在下一瞬定格为最恐怖的梦魇——疏真未及反应过来,已是喷了满身满脸。
她僵在了当场,素手仍维持上一刻伸出的模样,却是……再也触及不到活着的虹菱了!
就在上一刻,欧阳瞻一掌击下,已是将虹菱的天灵盖拍得粉碎,顿时气绝当场!
疏真瞪大了眼,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放大,眼前空茫茫一片,鲜血肆意模糊之下,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欧阳瞻却是反应飞快,右手化掌换匕,朝着疏真射去,后者根本不及躲闪,扎扎实实钉在了右肩之上。
欧阳瞻顺势飞身弹近,五指如爪一般将她的咽喉扣住——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在一瞬之间,待屋脊上弓手们发一声喊,欲连珠快射时,他已反转过身,以疏真为盾。
暗夜中,只听他轻笑连声,儒雅悠然之外,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倒是射哪……”
弓手们寂然无声,无人答话,场面僵滞死寂,惟有风雨如晦,在这深夜里漫撒狂扬。
“哈哈哈哈……”
笑声越发肆意狷狂,欧阳瞻占尽主动,只觉得心中轻松快意已极——先前疏真态度强烈,好似完全不以虹菱性命为念,他原本有些迟疑退却之心,却在强烈怨恨下孤注一掷,赌她内心并不如表面一般无动于衷。
自己已经赌赢了!
欧阳瞻微微扯动唇角,露出一道可说是魅力十足的笑容来——这惊天一掌可说是行险到了极点,可自己终究还是赢了!
他用力扯起疏真如墨的长发,笑着凝视她苍白欲死的面容,朝着屋檐扬声喝道:“你们全部退开,不然我就扭断她的脖子!”
长久的沉默,半晌,终于有人从屋顶跃下,其它人也纷纷效仿。
欧阳瞻心中更是笃定,他铁指如钩,钳了疏真脖子便走,丝毫不顾及她血如泉涌的右肩,反而轻笑道:“你这只右手好象是被萧策大人所废……反正也没用了,倒不如断了干脆。”
恶毒的言辞正要继续,他只觉得眼前光芒一闪,竟有寒冽剑气扑面而来!
他举臂欲挡,却丝毫阻挡不住这锐利锋芒,只听一声惨叫,他的左臂生生断为两截,痛得连右手也为之一松——白亮的雷电闪光让他清晰看到,疏真手中匕首化出几点剑花,竟仍有余劲袭来!
怎么可能?
这一下又是变生肘腋,欧阳瞻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匕首被当作短剑,狠狠地陷入自己胸膛,狂烈激痛顿时充满全身。
“你……怎么可能……”
他喘息着,费力地看清楚,匕首就是自己插入疏真右肩的那把——然而她的手根本不动动弹,又怎猛施展如此精妙的招式?!
“惊讶吗,诧异吗……”
平静到诡异的女音在雨中响起,欧阳瞻呼吸更加急促,眼前也全被雨水模糊了。
“我的右手确实费了……可这只左手,却同样可以用剑——我生来是左撇子,而你,是这世上第一个知晓这个秘密的。”
低低的笑声仿佛是在耳边,仿佛又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欧阳瞻恨得睚眦欲裂,却终究吐出一大口血,顿时没了气息。
疏真摇摇欲坠的站着,仍维持着方才那个笑容——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却是比泪水还要肆意汪洋。
鲜血在脸上被晕染开来,满头满脸也不再温热——一个人的体温,一个人的性命,就此尘埃落定,再不复还。
她抹了把脸,浑然不顾自己的狼狈形容,也不顾右肩仍是血如泉涌,只是执着的,缓缓地走回虹菱的尸身旁。
雨越发大了,将方才的血迹都冲得有些淡了,那小小的尸身,此时看来却是分外寥落。
“可霓……我对不住你。”
无声压抑的轻叹在暗夜风雨中飘过,疏真一身月白尽是血污,就这样站在尸身旁边,良久都没有移动一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八章 罪愆
无尽的雨水从天际落下,冲入眼角,只觉得一阵刺痛。疏真闭上眼,额前的碎乱发丝遮下,掩去了所有表情。
“你为什么不恨我……”
她气弱游丝的,对着虹菱的尸身喃喃道。
尖利的指尖刺入掌心,丝丝缕缕的血流下,很快便被雨水冲散,漾出烟云般的光景,再也不见踪迹。
“你为什么不恨我!你的亲生姐姐,早在居延就替我而死了,她死得苦状万分,毫无尊严!!”
她轻声笑了起来,声音清淡漠然,却是连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恻然,“你们一对姐妹,都因我而死了。”
她抬起眼,沉静黑瞳中有着死寂的平静,“从今往后,还会有多少人为我而死?”
长夜如晦,风雨声飒然临空,却丝毫不能回答她的疑问。
疏真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身心皆是疲倦到了极点,心头却偏偏有一团暗火,因憋闷而越烧越旺,“苍天,你若是真有神,就把什么惩罚都冲着我来吧——一切的罪愆都是我所为,今日我坦然承认,绝不否认!”
轰然一声,雷电击下,不远处的房梁呼啦拉一片崩塌,扬起的尘土飞溅,仿佛有居民的尖叫声,随即却被更为恐怖的雷声压下。
天与地仿佛都在咆哮发怒,闪电将她的眼照亮,那样奇异的白光,似乎要引燃所有人心中的火焰,与世间万物一起化为灰烬。
她怒极而笑,苍白面容上黥纹熠熠,让人不敢逼视,“来吧……对着这里劈下去,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她素手纤纤,在胸前轻轻比画,整个人虽是低喃,声调却因激越而变得异样。
四周有部下踌躇着试图走来,却终究不敢近前,眼睁睁看着她暴露在雷电光芒之下,心急如焚也是无计可施。
雷声仍在四周游走,却好似不愿凑近,渐渐的逐渐远去,隐没在厚厚云层中。
“连你也不愿我死……是我罪无可赦,还是我根本无罪?”
疏真喃喃道,仿佛在问天,也仿佛在质问自己,淡淡一句,却是问尽了人生的不可解。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呢?”
她又问道,随即,却又笑了起来,“过去十年间,我在国政危难之时召集诸侯,共商攘狄;与萧策一起编练新军,还都回朝;是手握凤玺,威服天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间传奇世上佳话,可是,我却少了那关键的一滴血——这便是我的滔天大罪。”
“真正金枝玉叶的一滴血啊……”
她笑容越发加深,雨水打湿了所有,将这痛彻心肺的一句也冲入泥泞之中。
疏真只觉得心中万念俱灰,所有的一切,都是荒谬可笑——这十年来,她的才华,她的努力,她的热血与青春,甚至是那些旖旎爱恋,都因着这一个“罪”字而化为乌有。
到如今,连她身边在意之人,也无法保护,无法留住。
可霓……虹菱……
她默念着已经逝去的这两个名字,只觉得心头的暗火一簇簇走全身,眼前眩晕之下,好似有一阵白光——
她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如同散了架一般,倾倒落地。
最后的一瞬,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强健的臂弯里,那样紧密的环绕,有着异样鲜明的熟悉。
是谁……
她未及思考,便昏了过去。
朱闻抱了她的身躯,冷然凝视许久,又脱下自己的斗篷细细包裹,这才起身,朝着刚刚狂驰而来的车驾而去。
他的衣袍上尚有血迹,右腕也不甚灵便,却仍是不管不顾,将伊人抱在怀中,好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
雨势随风变大,满地血腥也逐渐被冲走,车轮辘辘之下,又有人收拾了一旁的尸体,很快,此地便了无痕,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九章 回梦
朱闻从王殿返回时候知道这一变故的。
当时已是掌灯时分,天上已飘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丝。轿夫们脚下湿滑,速度并不算快。
当有人快如疾风冲破轿身,兵刃几乎刺到眼前的瞬间,他就势一闪,尚算宽敞的轿中顿时罡风四散,支呀怪声中,便破了两个窟窿。
朱闻正要破轿而出,那“刺客”便在半昏半暗中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是我。”
朱闻听着声音熟悉,再近看时几乎是大吃一惊,“叶大夫,原来是你!”
他扫了一眼对方黑巾蒙面、一身劲装的模样,有些惊疑道:“你这是……?”
“我跟人打赌输了,及时还清后还被索要利息,真是遇人不淑……”
叶秋苦笑着调侃了一句,见朱闻迷惑不解,又笑道:“利息就是这次客串刺客来杀你。”
朱闻微微皱眉,仍是一派沉静,“能否说下缘由。”
叶秋看了下天色,手中兵刃做势呼啸,与车壁敲击之下,呼啸声四起,仿佛轿中正在激战,“没时间解释了,马上这王城之中便要大乱,有一大批朝廷的暗桩会被连根拔起——当然,世人们甚至是燮王,只须知道这是狄人潜伏入城作乱。”
他瞥了一眼朱闻,好整以暇道:“你身为燮王之子,又是此次主帅,狄人定是首先拿你开刀——演戏要全套,有人为了让你避开这旋涡,更能从中得益,所以让我假装狄人刺客,来与你演个双簧。”
“是谁……”
朱闻见叶秋笑而不答,心中灵光一现,却是有些迟疑的猜道:“是疏真……?”
“除了她以外,尚无人能劳我大驾。”
叶秋的话很有些狂妄,在刀剑呼啸声中,外间从人的惊喊也很快接近,叶秋虚晃一招,正要恰到好处的撤离,却眼尖的发现,凌乱的轿帘外,满天里都是浓烟,从王城的四角各处升起。
“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极为平静的说完,正要离开,却被朱闻一把扯住了袖子,“她现在人在哪里?!”
叶秋被他声调中的郑重气势吓了一跳,再看时,朱闻已略微恢复了些从容之色,只那一双黑瞳中隐约透出焦虑,声调也有些怪异。
“她去会见仇人了。”
简洁了当的回答,却是让朱闻眼中焦灼更盛,眸光熠熠之下,显得格外犀利——
他想起昨日,疏真那恍惚迷离,却不无惆怅忧悒的语气声调,心中不安更加厚重,宛如天边的霾云,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在哪里?”
说话间他便欲起身,叶秋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她不会有事的,你最好不要掺和其间。”
朱闻却是理也不理,只是冷然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自然心中有数。”
“你真是……”
叶秋用力吸吐清新空气,怒不能发,却又苦笑不得,只能缓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苦劝道:“这次之事便是她主导策划,你放心,她定会无恙。”
“请你带路。”
朱闻眼中仿佛不曾看到他的为难表情,只是径直说道。他声调清淡,却是如利箭一般开弓无回。
“好吧……”
叶秋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答应了——朱闻那犀利焦灼的目光,让他心生欣慰,却又复杂酸涩。
“要是一开始,她遇见的人是你……”
他摇了摇头,对着朱闻关切焦急的目光,缓缓说出了地点。
一路奔驰,车子本就是满目疮痍,颠簸之下几乎散架,朱闻也浑然不顾。
雨势越大,在夜色中潇潇洒落。朱闻一路心急火燎,终于在街角的小小客栈门前,看到了那一抹在满地血色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想也不想,飞身而接,落在他怀里的温香软玉,在这一瞬已是世上无双的珍宝了。
****
昏昏沉沉间,好似车在颠簸,又似乎人行坐在云端里。
似真非真间,疏真做梦了。
宫庭深深,那个梳起飞燕髻的少女,正在颐指气使的娇喊。
她在喊什么?
是在对着自己喊吗……
疏真呻吟了一声,整个神智被这过往记忆一带,眼前之梦却更为真实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昭宁
十年前
宫阙的飞檐斗拱被夕阳一照,玄黑中隐隐透出潋金光泽来,朱红宫墙曲折蜿蜒,被花团锦簇一漾而去,恍惚而迷离,仿佛永不消散的幻梦。
昭宁公主静坐镜台前,侧目凝视着这窗外繁华,随即一双水润杏眸转了回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妆容,眉心却是浮现了淡淡冷戾。
她冷不防将身前首饰狠狠一掷,尖利的簪头便戳到了为她梳妆的少女,在她雪白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疏真吃这一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却是快手快脚地接住了那支七宝琉璃簪——前日有小宫女将公主并不常用的珠钏弄断了线,都被打了个半死送到皇庄做了苦役,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昭宁公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漫声嗔道:“这簪子我不要了,染了血怪晦气的——赏给你了。”
疏真垂手默然,心中却是如明镜一般——昭宁公主今日心绪不爽,刻意拿自己撒气,乃是因为今日晨间的惊鸿一瞥。
公主在御花园赏花之时,意外撞见了未来驸马,虽然只是遥遥一面,那位公子却多盯了疏真两眼,这便惹下了祸根。
尖长而冰冷的指套在脸上缓缓滑动,宛如蛇虫一般蠕动。昭宁公主微笑着,将葱管样的指套在她脸上比画着,细微的刺痛在疏真的脸上爆闪。
“怎么,本公主的赏赐,你瞧不上眼?”
自矜的声调有些刻意,倒是学足了她母亲柔贵妃颐指气使的架势,只可惜……这般张牙舞爪之态,却反而显得色厉内荏——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还学不来大人那份阴毒狡诈。
疏真心中沉静绵密,却并没有一丝害怕,她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低微恭谨,“公主赏赐如此贵重,奴婢实在是感激涕零——只是这宝簪乃是配您千金之躯的,给奴婢用实在是糟蹋了。”
她声音诚恳软弱,含着些瑟瑟发抖的意味,昭宁公主手下指套划过她脸上的血痕,娇笑道:“你也忒谦了,我宫中上下,就数你长得俊——你看这簪子插你头上,更显得面若芙蓉,光彩照人。”
这几分姿色,居然惹得公主起了嫉妒么……
疏真扫了一眼自己在大镜中的侧颜,心中暗自苦笑,面上却更是惶恐,结结巴巴道:“奴婢这几日身上有些发热,所以才显得面色粉绯,好似抹了胭脂一般。”
昭宁公主踌躇一瞬,想起她平日里服侍得还算小心,终究索然无味的放下了手,“罢了……你下去吧!”
疏真裣衽欲走时,昭宁公主冷声斥道:“今后注意着点,不要在人面前搔首弄姿的,平白给我丢脸。”
疏真退到中庭时,随手掐下了些黄萝的花瓣——回去研磨晒干后涂在脸上,便能形成点点黄斑,这样一来,大概就不会惹眼了。
池中的清波倒映出她的容颜,虽然尚算稚嫩,却已是出落得俏丽沉静,俨然是未来的倾城之姿。
风吹动点点涟漪,十五岁的疏真因着姿容过人,已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但终究,这不过是宫中险恶的世态人情而已,虽然棘手,却也并非是生死关头。
****
惊涛骇浪却在第二日午后便降临到了身边。
珠帘低垂,宫中众人正在午睡,忽听一片人声马嘶,混杂着尖利绝望的哭喊声,顿时乱作一团。
昭宁公主从榻上起身,长发垂腰而下,面色有些懵懂的苍白,“出什么事了?”
疏真搀她起身,外间有仆妇跌撞跑进,面色几乎成了灰白,“公……公主,不得了了,狄人打进京城了!”
外间的哭喊声更甚,宫前九门匆忙关闭的轰隆声,在这一刻响彻了天宇,随即,景阳钟的凄厉连响也回荡不止,成为众人心中最可怕的梦魇。
“怎么会这样……”
对于所有人来说,赫赫天朝恩泽天下九州,狄人蛮夷,不过是些传说中的野人妖怪,怎么会在一夜之间,逼到了眼前?!
疏真凝起眉,也觉得不可思议——狄人的地盘远在天边,这一路攻来,怎会不惊动沿路官员百姓,连一点消息也无?
但此刻已不容她静心思索,宫门外的喧嚣声更重,很快便有了兵器交击声由远及近,宫中女眷顿时哭声四起,有些甚至昏厥过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宫变
昭宁公主跌跪在地,浑身力气都仿佛散失了,疏真去搀她起身,却被她用力挥开,尖利的指甲在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母妃……”
昭宁公主的盈盈大眼里蓄满了泪水,仿佛离巢的孤雏受到鹰鹫的逼杀,顿时想到了母亲温暖的羽翼。
她踉跄跳起,朝着柔贵妃的宫室跑去,身上轻软的绡纱飘落于地,带起一阵不祥的冷风。
虽是午后,日光明灿,疏真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宫廷内外的喧哗哭喊声在耳边回荡,她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浸在冰水里,一个激灵之下,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捡起地上遗落的披纱,紧追着公主的脚步而去。
****
不详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到了掌灯时分,传言甚嚣尘上,连柔贵妃都没了主意。
听到皇帝已在前殿设下白色帐幔和先君灵位,柔贵妃小声啜泣着,别过头去,手中锦帕无力落地,却又惹得昭宁公主哭出了声。
母女二人相对而泣,哭声之下,倒是将襁褓中的小皇子吵醒了,他挥舞着双手,已能自己起身爬动,却迟迟不见人来抱,于是一扁嘴,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疏真听着这一片哭声,心中寒意更甚,未及思虑,却听柔贵妃哽咽道:“狄人攻入宫中,这是迟早的事……”
“母妃……!”
昭宁公主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剧烈地喘息着,手中巾子几乎拧出水来——在她十五年的岁月里,哪曾料到会有这滔天大祸?
“若狄人进犯,圣上大概准备殉身以谢列祖列宗了……“
柔贵妃勉强说到此处,捂着胸口已说不出话来,疏真取了桌上茶盏递上,她急饮一口,不复平日的优雅仪态,泣道:“事已至此,我等女流也宁可自尽全节,好过落在蛮夷手里。”
昭宁公主浑身一颤——这两条道路同样狰狞可怕,却是要她如何抉择?
“你跟着为娘,清清白白而去也好……可你弟弟该怎生是好?”
柔贵妃愁肠百结,搂紧了小皇子不撒手,已是泣不成声。
正是凭了这皇嗣之功,她才成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尊——如日中天的盛宠荣华,瞬间却要化为黄粱一梦,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昭宁公主已然被吓得迷了心,也没顾得上听母妃说什么,只顾得垂泪啜泣。一旁的疏真凝目看才周岁的小皇子,却觉他黑亮大眼骨碌转动,煞是玉雪可爱,心中不禁一阵恻然。
这一对母女别无他法,正相对而泣,柔贵妃的贴身侍女急急而来,却是前殿皇帝召唤。
柔贵妃打了个寒战,仿佛有所预感,眼中闪过恐惧的光芒。她勉强站起身来,对着镜台理了理云鬓,将怀中孩儿放入女儿手上,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才蹒跚离去。
殿中恢复了沉寂,黄昏的余辉照得满殿金灿雍华,却在此刻透出死一般的寥落沉寂。风吹得窗纱轻响微动,仿佛鬼魂的窃窃私语,整个内殿都带上了几分暮气阴冷。
昭宁公主先还小声哭泣,过了三刻,见母妃迟迟不见回转,心中也觉不妙,她平素金尊玉贵的气度早已荡然无存,心情迷乱之下,竟茫然起身,连手中婴孩落地都浑然不觉。
“小心!”
疏真在一旁看得真切,扑上前去,险险接住了小皇子,自己的胳膊却撞得剧痛,额上不禁冒出冷汗来。
昭宁公主这才发现自己险些闯了大祸,她颤动嘴唇正要开口,却听殿外一片凄厉哭喊,景阳钟又响,悠长而无边无际,隐约透出玉碎宫倾的不妙意味。
“圣上驾崩了……”
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又有一片脚步凌乱,宫人尖着嗓子叫道:“狄人打进来啦——!”
这一声凄厉急促,如闪电惊破所有混乱,所有人都僵在了当场。
疏真只觉得一阵眩晕,她竭力稳住自己,随即朝殿外看去——呆若木鸡的宫人们发一声喊,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暮色之中,一片寒鸦铺天盖地飞起,映入她眼中,这熟悉而安稳的世界,正在她的黑瞳中寸寸瓦解,灰飞湮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狗洞
她竭力凝神,在自己掌心掐了一把,刺痛让她清醒过来,细细听去,风声中呼啸而来的,果然是兵刃交错的响声,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近,却也越发稀疏,骑兵粗野的吆喝笑声在夜色中听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不能留在主殿之中!
疏真心中闪过此念,立刻拉了昭宁公主就走,昭宁公主哭得神思不属,略微扭腰抗拒道:“我要在这等母妃……”
“公主,目前局势危急……”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眼看昭宁公主哭啼怒骂不成模样,疏真把心一横,字字清脆道:“再不走,狄人就要冲进来搜查拿人了!”
昭宁公主被她这一喝,却是打了个寒战,总算恢复了些神智,她想起传言中生食血肉的狄人,顿时面如土色,却又念及迟迟不回的母妃,于是哽咽道:“好,我们这就离开——我去找父皇和母妃!”
她随即一昂头,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在她的身后,有无数宫女惊慌着四散奔逃,宛如滚水灌入蚁穴时那般混乱。
疏真凝神一想,终究还是抱起了小皇子,跟在她身后而去。
皇帝所在的崇德殿跟前,果然有不少身着戎裘的高大壮汉在黑暗中来回走动,宫灯在廊下飘摇不定,檐下的铁马在风中叮当有声,却更显得死一般的寂静。
疏真用力拉住昭宁公主,以口型向她示意,随即两人猫着身子从殿后绕行,两人蹲在窗板下,戳破了一点,朝前奋力望去。
眼前的昏暗好一阵才适应,珠帘背后,好似有什么东西悬挂着,左右轻晃。
疏真心中咯噔一下,再仔细一看,已是面色煞白——那悬挂在粱下的,竟是一个个身着缟素的男女,看那头饰五官,竟是……!
“母妃……!!!!”
昭宁公主的嗓音几乎是从咽喉里逼出来的,她凝视着其中一具僵硬女尸,不敢去看那青黑灰败的脸,只看着那熟悉的璎珞宝钏在黑暗中发着幽光——她顿时觉得五内俱焚,几乎要一头栽倒地上。
疏真一手抱了婴孩,另一手勉强拉住了她,“公主,请您千万节哀顺变,不可方寸大乱!”
昭宁公主双瞳涣散,目光几乎是疯癫的,疏真正要再说,却听不远处有人以生硬的汉语吆喝道:“什么人?!”
她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分说的,将昭宁公主拉了,从一旁的巨大铜鼎之下躲闪而过。
****
逼仄狭小的永巷中,宫灯稀稀落落,游丝移魂一般,照不亮巴掌大的一片地。疏着一手抱了襁褓,另一手轻扯昭宁公主,两个妙龄少女在黑暗中瑟缩躲藏,耳听着远处的异族口音,只觉得恐惧一阵阵逼上来。
昭宁公主仍有些神思迷乱,浑浑噩噩的任由疏真扯了前行,到了一处更为偏僻荒凉之地,蒿草在墙缝里长得老高,乌鸦也在瓦砾中嘶声厉嚎,她打了个激灵,身上寒意更甚,悲伤、惊恐、焦急、绝望一齐袭来,她腿脚发软,喘着气道:“这是什么地方?”
“永巷……”
疏真的声音清脆如冰玉,在幽暗中听来,却给人莫名的安心,“这是关押犯罪宫人之地,路径很是崎岖,又人迹稀少。”
她走到一堵墙跟前,拨开一人高的蒿草,露出最底下一个小洞,随即回过头来,对着仍是茫然的昭宁公主说道:“我们走吧!”
“走什么——你是说,要从这狗洞里爬出去?!”
昭宁公主尖声嚷道,随即却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惶打量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走这儿!”
疏真娓娓劝道:“还请公主以大局为重,事急从权,略微委屈一下……”
“我不要爬狗洞……!”
昭宁公主的眼中闪过偏执狂热的光芒,这半夜的乍逢大变,亲人噩耗,无穷奔逃,已让她筋疲力尽,几乎要崩溃。
疏真正待再劝,却听身后有人阴恻恻笑道:“你们不用爬狗洞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逃离
一轮弯月放出惨白淡银的光华,随即便隐没在重重云絮之中,蒿草中半昏半暗,鸦雀的枭叫声宛如鬼哭。
疏真浑身一颤,脊背上只觉得一阵火辣,手心里却沁出冷汗来,她顿住身形,缓缓转过身,只见一道魁梧身影披了半边裘衣,半边黝黑膀子赤露着,嘲笑口音却是带着生硬的异族腔调,咧嘴大笑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原来这里还有两个小美人……”
那人应该是狄人将领一类,酒气混合着血腥的秽气,在暗夜里熏染过来,昭宁公主一声干呕,却是连清水也吐不出来。
疏真冷冷地凝起眉,黛眉斜飞之下,竟有说不出的沉静气韵,她不动声色的,扯了昭宁公主到身后,将手中襁褓递给了她,随即却好似害怕到了极点,瑟缩着向后退。
那狄人哈哈大笑着,醉眼贪婪地扫了两位少女,随即便盯在了疏真身上,“这么娇滴滴的小美人,何必去爬狗洞……”
疏真嘤了一声,好似极为害怕,背靠在了石墙之上,有意无意间,她玉颈下锦衣半滑,露出一大片滑腻雪白的肌肤,在黯淡星光下,带了几分珠玉般的柔光,让人心中一荡。
那狄人舔了舔嘴唇,眼光因欲望而暗沉了几分,他随即便扑了上来。
“你不要过来……!”
女子柔弱无依的声音,却更激起了他的征服和肆虐欲,他哈哈大笑着,黝黑带茧的手伸入衣领中,正要一逞兽欲,下一瞬,他的狞笑凝固在了脸上,逐渐化为不敢置信——
“你——!”
月华在此刻脱出云霾,流泻而下,明暗之间,肢体的交缠中,有金光一隐而没。
疏真喘息着,很是费力的从这人脖颈处拔出半把金绞剪,随即便有血涌如泉。
当啷一声,剪子从她手中落下,她的秀眉微颤着,终究咬了咬牙,唤了几乎失神的昭宁公主,“我们快走!”
两人踉跄着蹲身而下,昭宁公主浑浑噩噩的在地上趴行,手中小皇子几乎要落到泥泞之中,疏真在后边助推着,终于送她穿过了狭洞。
疏真大口喘息着,正待爬过,却只觉身后有人用力扯住衣领,浓重的血性味萦绕左右——粘腻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狠狠用力,几乎要让人窒息!
眼前直冒金星……整个人仿佛被水没顶……这一刻她仿佛发了狂似的,用手中的刀剪朝着身后拼命刺去,任由那鲜血喷了自己满身满脸。
一刀……两刀……数十刀过去,死掐的力道终于减弱了,她用力挣脱开来,大声咳嗽着,咽喉疼痛的几乎发不出声——最后回眸,是那几乎已支离破碎的狄人尸体!
月光越明,从狭洞中钻出来的轻盈身影,却仿佛沐浴在血雨中一般,吓得昭宁公主又是摇摇欲坠。
****
自御厩中牵出两匹骏马,两人极为狼狈的策动缰绳,穿过朱雀大街出了城门,却只觉得暗夜中星辰黯淡,完全不辨方向。
疏真不敢走官道——那里定是有狄人驻守,然而两人胡乱向西一个时辰后,却更觉四野茫然,藤蔓丛生,荒凉不见半丝人烟。
沿途零星有百姓的屋宇,却已被烧成了废墟,两人皆长于深宫之中,对外界地理环境毫无了解,凭着一星半点的光线,却发觉已跑到了一条湍急河流边。
这是灞水……还是洛水?
疏真竭力回想书中的记录,却颓然发觉自己根本只是胡猜——纸上谈兵终究只是笑话。
两人正在发楞,却听旷野之上,竟渐渐传来了人声呼哨,一答一和之下,隐约透出火把,却是不觉安心,只存诡异。
“不好,是山匪来了!”
疏真想起一事,顿时面色惨白到极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匪
她服侍昭宁公主去给柔贵妃请安之时,曾经偶遇今上,闲谈之间,曾经提起京畿有灾民云集,随为首者揭竿而起后,便聚啸山林为匪,逢有司追缉,便化为山民,让人防不胜防。
火光越见闪烁,人声呼啸间,粗鲁汉子的笑骂声逐渐传入耳中,及人膝盖的乱草随风轻晃,好似也被这一幕惊吓。
一阵马蹄声疾响,虽然声势浩大,却也显得混乱参差,人影憧憧而来,火光中逐渐逼近——服饰各异,有些甚至一眼看出是抢了女子的衫衣改的。
为首者打一声呼哨,顿时骑队围住了这里,有人用长矛戳着乱草,吆喝道:“出来!”
少女的长裙在草间拖曳,那流光珠霞的色泽被火光一照,宛如萤月,山匪们对视一眼,眼中都有莫名的雀跃。
乱草被拨开,一双少女宫裙散乱,警慎地靠在一起,美眸中有水气微露,火光照得耳边明月铛耀眼无比,更衬得花容月貌。
粗鲁大汉们轰然大笑着,有人上前来,不由分说的打飞了疏真手中的刀剪,随后将两人五花大绑,捆在了马后。
“这婴孩怎么办?”
“看他穿金带银的,也许有家人来赎,也带上吧!”
话未毕,一行人便朝着远处的重山深处而去。
****
绳索紧紧的勒进肉里,一天没进水米的嘴唇干裂出了血口,疏真舔了舔嘴唇,再看一旁的昭宁公主,却已是哭得累了,依然昏睡过去。
山匪并未对她们有所不轨——实在是因为抽不出空隙,京城被狄人奇袭攻破,满城百姓都惊恐哭号,有胆大的已然从半禁的城门逃了出来,狄人忙于掠劫,便也没有阻拦。这些百姓大多家境富庶,到了城外却被早已等候的山匪们盘剥一空,他们是欲哭无泪,山匪们却是乐不可支,连淫辱女子也抽不出空来。
不能坐以待毙!
疏真咬牙忍住饥饿的眩晕,随即将手上的绳索靠在门槛处来回磨平。
皮肉先是剧痛,随后便是粘腻——大概连手腕都磨破了,两个时辰后,她几乎脱力,却终于解开了绳索。
她随即推醒了昭宁公主,后者勉强站起身来,却顿时泪如雨下,“父皇……母后!我要回宫!”
疏真被她这一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公主小声,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昭宁公主狠狠挣脱了她的手,瞪了她一眼,随即便拎了裙摆,就要发足狂奔。
“公主且慢……小殿下还在这帮贼人手里,须得寻回才是。”
昭宁公主勉强停住,面色却甚是难看,她愠怒着,压低了声音呵斥道:“那你还不快些把他抱来!”
疏真默不作声,拉了她在后院搜寻,好半晌,才在一堆茅草中找到了那个襁褓。
小皇子居然毫发无伤,也不苦闹,一双大眼圆溜溜乱转,实在讨喜。疏真一把将他抱起,感觉着怀中那柔嫩小手在脸上比画,几乎要落下泪来。
“趁着他们大半外出,我们赶紧离开!”
两人正要悄然潜走,却听前面大院里一片人声轰闹,不远处甚至马蹄一片大乱,随即竟有惊叫声响起,声音充满惧怕和诧异。
“不好了,大头领……官兵攻过来了!!!”
紧赶而来的小卒如此禀报道,他已是满身血污。
山匪头领一听这话,先是一头雾水,随即大怒道:“你得了失心疯了么——哪还有什么官兵,他们都被狄人打散去见了阎王!”
“大头领,是真的……他们说,要我们交出……”
“交出什么?”
“交出公主殿下……”
小兵卒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公主
黄昏的暮光逐渐暗淡下来,山林间更见黑沉,有不知名的鸟兽在其中穿梭,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昭宁公主慌不择路,脚下却是被藤蔓绊了一交,顿时跌得下颌青肿,绣鞋也飞出老远,她再也忍耐不住,坐在地下啜泣不止。
“公主,暂且再忍耐下吧,我们不能停在这……!”
疏真也是跑得大声喘息,她胃里空空,激烈奔跑之下只觉得眼冒金星,却仍要竭力劝说。
“索性让他们杀了我好了……!”
昭宁公主死也不肯起身,坐在地上泣声更大。
疏真一发狠,将她一把拽起,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
荆棘在昏暗中刺入脚底,先是剧痛,随后却也麻痹了,崎岖的山路让她们三番两次摔倒。天边皎银弯月升起,身后的马蹄声却渐渐逼近,显出山雨欲来的不祥。
疏真与昭云公主抱了小皇子,慌不择路之下,居然来到了一高崖,还来不及喘气,身后的追兵居然上来了!
山匪的首领呼哧喘着气,带了一干残兵败将追了上来,他们身上都有火熏血污的痕迹,神色之间却更为狠戾!
他们不再骑马,一步步逼上前来,口中不干不净的骂道:“你们这两个贱人,有本事再跑啊!“
首领脸颊抽搐着,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好好一个寨子,共有千余人马,没曾想却被一彪着朝廷兵甲的锐军攻了上山,打了个七零八落。自己只带了少数亲信逃出,这才得知,来者竟是朝中勋贵的私兵,为的便是眼前这一双华衣少女。
想到此处,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壳狠捶几下——昨天便听到京城中传来消息,宫中好似跑了什么重要人物,还杀了个狄人将领,狄人全城大索,尤其不放过妙龄少女——自己早该有所警惕才是,却竟然将个煞星绑了回去!
他一腔怒火无处喷发,便狞笑着上前,好整以暇的看着两女不断向后退,阴恻恻说道:“再往后便是悬崖深渊了……”
昭宁公主已是欲哭无泪,听到这一句,却是除了浑身痉挛,再说不出什么来。疏真在一旁抱了小皇子,却仍是冷静沉着,竭力打量四周,在寻找一线生机。
那首领冷笑一声,正要继续逼迫,却听山脚下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疾奔声,无一丝人声喧哗,在暗夜中显得整齐肃杀。
难道还有追兵?
他凑出脑袋看了一眼,却是几乎吓得一个跟头载下——山脚下微弱的火把,隐约可以看到玄色大旗上,斗大一个萧字,龙飞凤舞之下气度天成。
居然连萧家那个煞星也追来了!
他只觉得口中发苦,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萧氏一向清高自持,唯一的公子年虽弱冠,却已在江州附近征讨了不少悍匪,对他们来说,却真正是“如雷冠耳”!
他心下一发狠,情知唯一的下山之路被堵,萧家的家将更有不少高手,一旦让他们冲了上来,自己这一干人都休想活命了。
他脸上肌肉微微抖动,随即却眼一亮,“不如以公主为质,换得平安下山之机!”
他越想越觉有理,趁着昭宁公主主仆心乱如麻,一个箭步上前,将两人拎在手中!
“放开我……!”
“好大胆的贼子!”
两女乱声尖叫,首领眼神一眯,又见有小兵卒上前递物,却不再是金钱银票,而是磨得发亮的短刀!
他把刀锋架在两人脖间,咬牙道:“你们谁是公主?!”
回答他的,竟是诡异而长久的空寂,风中虫鸣更慎,弯月也显得凄冷。
昭宁公主抖成了筛糠样,沉默半刻后,她终于直起身,看向眼前这群凶神恶煞之人,嗫嚅了半晌,随即竟举起了手……!
“她……她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玉指所指之处,竟是身边的疏真!
这一瞬,疏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峙
簌簌山风从身边若有若无的掠过,阴凉入骨,让人几乎要打寒战。昭宁公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调中的凄婉绝望让人闻之鼻酸。
她一把扯住疏真的袖子,抖成筛糠一般道:“公主,我不是存心要说的……”
在视线不及的广袖之下,她的手一把抓住了疏真的手腕,冰凉的五指深深的掐入了皮肉之中——那样强烈的暗示,已是昭然若揭了。
深而锐利的疼痛从手腕传来,仿佛铁箍一般牢牢嵌入,如阴魂附体般无法摆脱。
疏真睁大了眼,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似的,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服侍多年的主人。
缓缓的,她的眼中光芒逐渐黯淡,黑瞳幽幽之下,无声的叹息被吞入肺腑,她就那般低下头去,只余下轻轻一句,“我不怪你……”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已换了一副神情——目光熠熠,顾盼之间神光清贵,再不见一丝惧色。
“我乃天朝公主,汝等意欲何为?”
一眼扫过,虽是轻描淡写,却已是镇定自若,气度不凡。
“好极了,终于找到了!”
首领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映在疏真眼中,却带着几分狰狞冷意。下一瞬,他如拎小鸡一般提起一旁的昭宁公主,竟是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仍下了山崖。
事出突然,疏真心中虽然有所警兆,却丝毫不曾料到他会有如此惊人之举,她脑中一片空白,拼命挣脱了钳制,跑到山崖旁——
山下雾霭茫茫,深不见底,无尽虚空中,只有若隐若现的少女惨叫声,逐渐消失在山崖之下,最后戛然而止。
疏真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都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死死抠住崖边巨石,弄得双手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她好似听到自己开口,嗓音嘶哑之极,“为什么……!”
那首领毫不在意的大手一挥,“值钱的人是你——千金之躯的公主殿下,一个小侍女有什么打紧的,再找就有了,我们就这么几匹马,带着这丫头也是个累赘!”
他眯起眼,不怀好意的看着疏真,嘿嘿笑道:“只要把你交给石君侯,我不仅性命无恙,还能大赚一笔呢!”
他看了一眼她怀中的襁褓,却更加得意忘形起来,“对了,还有这小皇子——也值个好价钱呢!”
那首领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哈哈大笑中气息熏人,中人欲呕。
疏真眉头一凝,站起身来,望牢了他,眼中光芒冷锐犀利,几乎要化为星辰,将人灼烧殆尽——
“我不会跟你走。”
那首领被她平静异常的语气一惊,随即却大笑,“胳膊扭不过大腿,你最好不要吵闹……”
“那就玉石俱焚好了。”
疏真的头脑在此刻无以伦比的清醒,她冷冷一笑,望定了他们道:“你们尽可以过来用强,但是……”
她回首,望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悬崖,其意不言自明。
“你不敢的……”
首领的调笑在下一刻僵硬——疏真向后退了一步,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只要我轻轻一跳,你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背上杀害公主的罪名。”
疏真的声音几乎是镇定带笑的。
“那些诸侯世族要掩盖自己的无能和见死不救,拿你们做替罪羊是最好不过了——你,要试一下吗?”
那样轻嘲带讽的言语,如风刃一般划过,众山匪大哗,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强拉。
“你想怎么样……!”
首领咬牙问道。
“不想怎样——与其跟他们合作,不如跟我合作。”
少女的声音清幽淡漠,宛如冷泉流过心中,却带着魔魅的诱惑。
“他们付得起的价钱,我也可以。”
疏真听到自己如此说道,手掌中的汗水却已是粘腻一片。
那首领目光犹豫,已见明显动摇,就在此刻,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支羽箭插在了他的背上,随即,有得得的马蹄声从四周涌起,宛如鬼神突然降临,让人愕然无法言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救美
天边已是星辰黯淡,银河霄汉之间只余下浅白一带,暗走的天光却在下一瞬大亮——一轮明月从厚云的阴霾里穿出,光华照耀之下,玄色镶蓝的旗帜中央,一个萧字被照得皎洁刺眼,几乎要点燃每个人的瞳仁。
鲜血喷溅在地上,却已无人在意,众山匪大哗然之下,已有人要四散奔逃,全然不顾地上泥泞里正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首领。
“慢着……我们这么跑下去,也会被萧家府兵所杀!”
有头脑清醒的在大声疾呼,众人喘着粗气,也觉得有理。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野兽一般的粗戾,竭力挣脱陷阱。
有人回过身来,更过人眯起眼,将失陷投到疏真身上,野兽般微黄的眼中冒出狂热的光芒。
下一瞬,疏真就被巨力推倒在地,有人拎了她的脖子,毫不怜惜的提了过来。
七手八脚的钳制中,小皇子在襁褓中醒来了,他不断啼哭着,男人身上的粗鲁汗臭不断传入鼻端,她费力挣扎着仰起头,皎华冷丽的月光直直射入眼中,刺痛之下,她眼睫颤动着,深深的闭上了眼。
“我们要想活命,就要靠这位公主殿下了!”
有人勉强笑道,马蹄和甲胄铁鞍的撞击声已然近在眼前。
“站住!”
色厉内荏的呼喝声响起,铁甲碰撞的声响随即骤然停止,夜风中浮现一种别样肃杀,沉凝静默之外,让人心生不安。
“萧公子是吧……”
山匪中能言善道者上前搭腔,十丈开外却仍是寂静无声。
“你也看到了,公主和小皇子都在我们手上,你们要是再逼上前来,这两位贵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你们想平安离去?”
淡漠而清醇的男音在暗夜里响起,沉稳镇定中,听不不出一丝波澜。
疏真缓缓挣开眼,但见火把松明的逆光阴影里,传说中的萧氏少主薄甲轻骑,蓝袍下摆玄金缡纹在火光照耀下熠熠发光——一双黑瞳浓若锦墨,华蕴神采,虽然看不见面目,却已让人心中一震。
山匪们仿佛被他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摄,一时竟有些气馁,好半晌,才道:“你们不再追击,我们到了平安地头再放人,这是两相合宜之事。”
“两相合宜……?”
轻轻笑声缓缓响起,萧策轻叹一声,“你们现在放人,我不会追击。”
“谁还会相信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的话!”
一旁的山匪忽然暴怒,一跃而起,以手中的破刀片逼紧了疏真怀中的小婴孩,狞笑道:“公主可以先还你,小皇子我们要先留着。”
“谁也不许动我弟弟!”
女音狂乱嘶哑,却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疏真抱紧了小婴孩,仿佛再也不愿忍受这逼迫,哆嗦着双肩站起。
她仿佛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半昂起头,向着大军一方哭号,“将军快救我!”
她的婆娑泪眼,与萧策的黑瞳在半空中交汇——
少女的美眸,在下一瞬缩成一点!
半明半暗间,她朝他点头示意,他亦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疏真朝前一扑,肩下竟主动戳入了那刀尖,她的双手同时高掷而出,凉缎襁褓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极为惊险的弧度,稳稳的落入萧策手中。
血光四溅。
她痛极眯眼,不知这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心头涌起极为轻松超脱的感觉——眼前好似有山匪咬牙朝自己砍来,刀锋的寒光带起凛凛冰凉。
她不闪不避,静静跌坐在地。
她只觉得筋疲力尽。
另一道长刀横架而来,堪堪挡住,却迫得她向后再退。
再退已是悬崖边缘。
她只觉得双脚酸软,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刀光剑影中,她向后跌坠。
一只有力大掌将她拎住,随即,那一双神光内蕴的黑眸便到了眼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黄粱
斜飞入鬓的浓眉下,那黑瞳近在眼前,宛如七彩锦墨,犀利中仍不失芝兰玉树的清俊。
他凝视着她,两人鼻尖之间不过一掌,彼此可以触及对方的气息。
疏真的苍白面容上,浮现出一道奇异的嫣红,她微微喘息着,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低声道:“请放手。”
仿佛是惊觉自己的逾越,萧策连忙放手,疏真却不起身,只是整了整凌乱的裙衫,踉跄着,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
崖下风声呼啸,有不知名的鸟兽怪啸声,宛如老妇阴森咳笑,云雾飘绕之下,却更觉得深不见底。
风卷起她的衣袂,她静静凝视着云海涛生涛灭,随即跪坐在崖边,轻摇着手中小声哭泣的婴孩,却是一时静默了。
“殿下受惊了……是臣来得太迟。”
身后那道清醇男音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中,却是再真诚不过的歉疚。
疏真侧过脸望着他,仍是默然无语——这一刻,她却只觉得心痛如绞。
我……不是你要救的公主殿下。
这一句在她舌尖萦绕,逐渐化为更为苦涩的况味,却在彼此目光相触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强而有力的臂膀,诚挚关怀的语气,以及,担忧怜惜的眼神……疏真心中一暖,却更觉得酸楚,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一路的颠沛流离、惊恐受难,可曾有人问过一句半语?
她闭上眼,却觉得更加疲惫,好似长途跋涉之人,终于在沙漠中寻得一片绿洲,那般轻松的虚脱。
她真的已经累了。
“殿下……若是站不起来,就扶着我的手吧!”
男子爽朗而毫不掩护的担忧爱护,丝毫不曾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疏真的面色却更加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之下,几乎要落入悬崖。
“小心!”
萧策上前欲扶,却见少女轻轻摇头,雪色素裳虽然破碎凌乱,夜风中看去,却似一只憔悴而仙骨神秀的白鹤,正在危崖边高蹈飞舞。
那样不以生死为意的淡漠,绝望中的清淡凄迷,让人感同身受。
他一时看得呆了,随即,终于忍不住心中悸动,低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疏真低头不语,良久,直到萧策以为她不会开口,她才幽幽道:“皇室现在如何了?”
萧策目光一黯,“全数无存。”
疏真的头垂得更低,整个人都仿佛在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望向了深不见底的崖下——一个诡谲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升起,如鬼火,如灿日,不可压抑,不可控制。
她浑身颤抖更甚,身后萧策却是撕下了自己的袍袖,欲上前包扎,却又因她身份贵重,不敢上前亲手包扎。
他踌躇着,却终究走了过来,“伤口的血还在流,且忍一忍痛,我为你敷药……”
并无什么华丽动听的言辞,那样果断坚毅的动作,却因手劲而温柔细致,好似对待易碎的宝物,那般小心翼翼。
疏真感觉着背后温热的男子气息,却更觉无尽倦意,她顿时泪盈于睫了。
她真的已经太冷,太累了……
哪怕只是黄粱一梦,哪怕只是马上拆穿的谎言,且让她沉溺其中吧……
她转过身去,微微笑着,将手放入萧策掌中,那样刚毅有薄茧的大掌,却正好将她的温腻细致包裹,珠联璧合一般。
“我站不起来了,萧卿,你扶我起身吧……”
这样一句,默认了身份,却也终于,万劫不复。
此时,正是月华凉淡,静谧一片。
****
半睡半醒间,疏真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那高崖边的一切,化作无数幻景飞舞,于她而言,却是最鲜血淋漓的讽刺。
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只是,梦醒得迟了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缠绵
“她还是高烧不退……”
朱闻以手覆在她额头上,只觉得一片火烫,俯身看去,只见她嘴角起了水泡,仍在兀自喃喃,雪色容颜上蒙上了一层怪异的绯红,汗水从鬓间缓缓滑落,整个人都透着病态的憔悴。
“三番两次的失血,内力受创,再加上心绪激愤——这一次,所有的伤势全数爆发出来,情况更是棘手。”
叶秋轻声咳了一下,面色却也显得有些发青——他自己旧伤也未愈,彻底苦思研求药房之后,胸口也越发疼痛起来。
朱闻有些歉疚,连忙道:“先生真是受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这边有我看着便是。”
叶秋微微苦笑,所说的言语却是让朱闻心中一惊,“我受累倒是无妨,只怕她目前的状况大大不妙,需有我上次提起的圣药一类才能有效。”
话到舌间,他已然看见朱闻眼中一红,随即那神色却更让人战栗,“狄人的水晶果是吗……无论什么手段,我都会想法弄到手的。”
他咬牙说道,随即取过小几上的药碗,用小汤匙细细舀了,用银柄微撬开齿缝,小心翼翼的喂了几口,疏真无意识的呛咳,顿时吐出了大半。
朱闻剑眉一皱,俊容上居然掠过一道可疑的红色,随即将药饮了半盏,将她上身扶起,随即俯下身来, 双唇相对之下,竟一口口渡给了她!
如此饮了一盏,也不见药汁吐出,朱闻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正要继续询问伤情,却听门槛外有人垂手禀道:“二王子,王上赐下赤金甲十套,白银八万两,还有明州野鸭油羽缎五匹……”
朱闻耐了性子听着,听到最后有何首乌茯苓等物,不禁点头暗赞。
这些厚赐来自王廷,既是抚慰,又是燮王对次子的宠信眷顾的象征。今日这一出传扬开去,只怕又有人要评估王位的下落了。
朱闻心下沉思,面上不禁冷笑起来,如今满城混乱,许多处宅院被毁,更有半条街被黑衣蒙面人屠戮殆尽,整个王城仿佛被捅翻了的马蜂窝,人人惶恐,纷乱之下,竟是在谣传狄人攻入了城中。
朱炎先是召有司来责问,随即城门领便在御前诅咒发誓,没有一个狄人可以长驱直入城中。细查之下,竟发觉死者大都身份诡异,经不住推敲,颇有可疑之处。这一下非同小可,朱炎连慰问勋贵家属也顾不得了,怒斥命令彻查,顿时城中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朱闻因之前被刺,倒是跟此事摘了个干净,燮王唤他前去,大约是要仰仗他平乱靖宁地方。
他转身欲行,却又回头深深凝视着疏真,随即再次俯下身,薄唇密密的相贴,温香软玉一瞬,随即,毫不犹豫的起身而去。
****
疏真在浑浑噩噩中,好似觉得温热的唇印在自己舌间,那样缠绵深情——
这是什么地方?
神思飘渺之下,她不禁回味起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伤心迷乱之下,好似又回到了当初那一幕。
帝都郊外的灞原之上,正是紫苜花盛开之时,一男一女并肩而立。风吹得花瓣纷飞。拂落肩头,竟也一无所获。
男子忽然道:“公主殿下……”
他顾盼之间,冷峻俊逸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彩霓之中。
“眼下狄人被我们所败,正是趁势追击之时——只可惜,新朝初立,不能穷追而尽。
他仍在说着,疏真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情动之时,彼此的唇便再无一丝缝隙了。
梦中的飞花柳絮,宛如昨日一般清晰,疏真仍清晰的记得,自己曾低低唤了一声“萧策”。(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揭穿
那样的四目相对,心魂契合,仿佛此时此刻便是永恒,之后有多少风刀霜剑,生死一瞬,都不过是等闲而已。
但世上终究没有永恒,不须沧海桑田的变化,转眼之间,一切便灰飞湮灭,什么也不曾剩下。
疏真连续咳嗽着,苍白面庞上带上了几分病态的嫣红,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瘦弱得皮包骨头。
叶秋凝视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先前那个明丽飒爽的小师妹……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冤孽……”
风吹过,天气越发转凉,落叶翩翩,从枝头飘飞而下,落到窗棂上,越发让人觉得萧瑟。
****
萧淑容下死命绞住了被角,听着奴婢们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她的面色在灯烛之下,显得有些青幽,一双妩媚美眸闪动着可怖的光芒,整个人都似妖姬鬼物一般。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带上了颓然,白瓷肌肤上的条条细纹也越发清晰,“欧阳瞻完了……”
她又吐了一口气,声音沉重之下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阴森,“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口中虽然如此鄙夷,但思及他背后的萧策,以及暗中潜藏的众多细作,她心中仍是不寒而栗——欧阳瞻仰握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却仍落得这般田地,那么,这个敌人……未免太过可怕了!
她环抱住肩膀,仿佛弱不胜衣一般,打了个寒战,随即却更是咬紧了细牙,“朱闻……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她随即想起方才侍女所说,燮王召朱闻在大殿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心中更是咯噔一声,脸上一阵抽搐。
无意识的绞着手中被褥,直到绸料成了一条一缕,她这才抬起头来,发间流苏直垂而下,明珠的冷光更让她的眼神凌厉摄人——
“朱闻,你既然这么在乎这个女人,我就让你尝尝焦头烂额的滋味。”
她冷冷一笑,随即唤过随侍宫人,细声吩咐起来。
****
朱闻回到自家殿中已晚,疏真正在床上极不安稳的翻着身,冷流不断流出。
朱闻正要让侍女替她更衣,却听疏真在床上细微呻吟了几句,也听不清什么内容,其中的凄厉惊惶,却是让人心一颤!
他心中一紧,上前揭开纱帷,却见疏真全身蜷缩着,正在不住颤动,她手掌几乎要握得出了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掐握住了什么。
大概是魇着了……
朱闻如此想到,伸手试了试额头温度,说了一句“还未退烧”,却只见玉手一翻,死死的抓住了什么的手腕!
疏真又陷入了梦境。
半明半暗间,这是一间辉煌宏丽的正殿,飞檐斗拱上细刻了九龙御天的图案,金丝楠木做成的大椅摆在正中,桌上湖笔端砚俱全。
明黄纱缦被风吹得四散飘飞,疏真斜躺在大椅之中,墨色瞳仁隐于黑暗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伸出手,雪白细腻的指尖上原本有做粗活的痕迹,多年的养尊处优,却也逐渐恢复到一双柔荑。
雪白的手掌,带出一截杏色衣袖,宽袍大袖的遮挡,也掩不住一双手的簌簌发抖。
她不由想起了方才与石秀的谈话,眼中更是带起无穷煞意——
“公主殿下,这么多年来……假冒鸾凤的滋味如何?”
石秀那总是带笑的眼,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让人脊背生出冷汗。
“石君侯,你喝得太醉了。”
“哈哈哈哈……”
石秀好似觉得不可思议一般,飞眉微动之间,便有人呈上一卷画像。
“你仍是如此镇定,真是佩服哪——只是不知道萧大将军听到这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挟
以明黄凉缎裱边的画卷上,浓浅工笔精致华美,却是一位身着纬衣,发挽凤钗的少女,画师可说是笔意精湛,那少女娇纵任性的模样,裙角流霞般的锦缎褶皱,简直是栩栩如生。
疏真冷哼了一声,声音淡漠,却更见幽寒,“石君侯,你给本宫看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
石秀仍是满面谦恭笑容,他轻声笑道:“这是公主殿下幼时的画像,画师虽然年轻,却仍把五官容貌画得惟妙惟肖。”
疏真眉心一凝,仿佛九天之上有无穷阴霾在这一刻停驻,她黛眉微挑,眼中神光一盛,竟似有凛然杀意拂面而出,“自从十年前狄人进犯京城,皇家宝物流落民间,便混杂了很多赝品,这幅画也未必是真迹。”
“瞒者瞒不识——公主殿下,您以为当年的知情人都死于狄人之手,您便能高枕无忧了么?”
石秀仍是一派悠然,他轻振袍袖,便从公侯的紫罗朝服中取出一物,在灯光下晶莹流灿,宝光闪烁。
疏真一瞥之下,黑瞳在瞬间凝缩成一点,修长指甲狠狠刺入手掌中,她也浑然不觉。
七宝琉璃簪!
幽暗灯烛下,她死死凝视着这小小一支簪子,仿佛于暗夜中见到最熟悉的鬼魅,浑身血脉都为之冻结!
这个物件……它,应该是随着“那个人”一起落入万丈悬崖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看向石秀时,双眸已是一片冷然,只那眼角眉梢的一抹谲红,昭示着主人内心最深处的岩浆喷涌!
“真是笑话……!”
她凤眸一扫,顿时连双眉都似飞扬起来,那般肆意高华的姿态,竟是让石秀也觉得有些胆怯,“拿这么一件宫中旧物到本宫眼前,石君侯你是想说明什么?!”
她冷笑更甚,杏色长袖一拂之下,一方松鹤嬉戏端砚被扫落在地,“砰”的一声,发出响亮破碎声,四溅的碎片划过石秀的脸颊,顿时便沁出一串血珠。
石秀不慌不忙,取出贴身巾帕,淡定而缓慢的,将脸上血痕擦去,唇边的笑意在此刻看来,竟是有些妖异了,“殿下又何必动怒,死物不能证明什么,那真人的笔墨呢?”
他又是一掏,乃是一张叠成四方的宣纸,其上笔迹娟秀,可惜失之柔弱浮虚,有些东倒西歪。看那墨色崭新,便知是方才所书。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疏真看着那从小熟悉的字迹,轻声念出,随即不禁冷笑出声,“好一个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确实是公主的手迹——石君侯你谋略深远,终究赢了本宫一筹。”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这十年来,你冒充昭宁公主,建新军,平狄夷,镇诸侯,甚至被封为镇国神宁长公主殿下,垂帘临朝,真可说风光无双。本君虽然棋高一着,却也在于机缘巧合,救了落难在外的真正公主——对此,本君也只好说一声抱歉了。”
疏真看着他眼神中的一丝得意,缓缓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冷然无绪,“既然真正的公主在你手上,石君侯你何不当众公开,也好做本朝第一肱股重臣?”
“殿下难道不担心……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么?”
石秀双目含笑,仿佛看向自己即将捕获的猎物,“更何况,您真的甘心将一切拱手让出?”
疏真心领神会道:“你要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
石秀朝她微微眨眼,很是暧昧的低语道:“新近收复了不少被狄人占领的州县,原本的官吏和缙绅都逃走了,可说是无主之地,我石家虽然是天下有数的名门大阀,所有的封邑却实在太少。”
疏真顿时大怒,一阵热血涌上脑海,“这些土地都是天朝直属,乃是百姓赖以谋生的田地,从没有封给任何臣子的道理!”
“您又何必如此动怒——还真当自己是天朝之主了吗?”
石秀的恶意讥讽,让她混身肌肤都因愤怒而转为微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决断
她目光幽寒如箭,几乎要将对方射出一个洞来,僵持了半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不可遏的情绪,沉声道:“此事牵涉甚多,一时半会恐难如你所愿。”
石秀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这我当然知道,我会耐心等你的好消息的。”
他笑意加深,径自道:“真正的昭宁公主也很有耐心,她在我别府中居住多年,一手刺绣颇为精湛——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带一幅给你。”
哈哈大笑中,他躬身告退,礼数周全到无暇可击。
疏真看着他逐渐离去,目光中的煞意却越重,她只觉得掌心剧烈疼痛,她低下头观视,只见已是鲜血淋漓。
夜风从窗外脉脉吹入,案台上烛光闪烁不定,她垂目默然,整个身躯却在格格颤抖。
“哈哈哈哈……”
她低沉的笑声,在深广大殿中,显得分外悲怆疲倦。
手掌的伤处再次皮开肉绽,她也浑然不顾,低声笑着,取下笔架一旁的裁纸银刀,眯起眼,感受着它的刺眼雪光。
“到了这一步,却原来,还是逃不过老天的拨弄。”
想起方才的这一席对谈,她吹了口气,凛然锋芒便将她额前之发吹断,黑瞳之中除了苦涩,渐渐浮上更玉碎天倾的决然。
“昭宁公主……你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淡淡的叹息声中,带着让人浑身起颤的寒意。下一刻,疏真听到中庭有轻微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而来。
疏真从幽思中瞬间惊觉,这样熟悉的脚步声,在薄雪上沙沙轻响,传入耳中,是那样的温暖。
“萧策……”
她抬起头,盈盈美目中,闪过惊喜的复杂光芒,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滞意。
“这么晚还在看奏折?”
萧策星目一闪,心疼的轻责道。
他随即敏锐的感受空气中的阴霾气息,皱眉道:“怎么了,有不顺心政务?”
疏真微微颔首,凝视着他俊朗刚毅的眉目,心中却是莫名一酸,“还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不说也罢……”
话未说完,一件轻羽罩袍便披在她的身上,萧策俯下身,替她系好绳绦,轻声道:“夜已经深了,你也该睡了。”
他取过桌上未完的奏折,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好,然后挽了疏真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勤政殿。
夜凉如水,两人漫步在宫道之上,彼此之间的气息都可以感觉到。
“石秀刚才来过?”
“嗯……”
疏真的笑意带了一丝苦涩,随即却很快隐没,她笑靥如花,贴着萧策耳边呵气,“你吃醋了?”
萧策的面上现出一片红晕,眼中的宠溺却是清晰可见,“你的品味还没低到如此地步。”
“哈哈哈哈……”
疏真放声大笑,几乎要将胸中郁积的块垒吐去,她笑意盈盈,眉眼顿时色若春晓,毫无平日的端华威仪,萧策居然看得有些痴了。
“你在看什么?”
热气在他耳边吹拂,不似挑逗,倒象是调侃捉弄,萧策也不回头,单手抱住恶作剧的身边人,将她环在胸前,两人顿时再无任何空隙。
“石秀若再给你添任何难题,我便将他府兵的所有俸禄都浮没——长江水道湍急,浮没一两艘补给也是自然之事。”
他的声音一本正经,说的居然是如此犀利歹毒,倒是让疏真扑哧一声笑倒,简直直不起腰来。
萧策眼中暖意更浓,“有什么烦心的,也不要老是一个人操心,吩咐下面人奔走便是。”
“我明白……”
疏真伏在他胸前,不知怎的,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她的声音有些含糊,“萧策,假如……”
“嗯?”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不是公主,而是一个平凡女子,你还会爱上我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恶名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萧策的轻微不悦,使得胸膛也微微震动,“先帝所出公主甚多,早在变乱之前,便有意将其中一位下嫁于我。”
“你答应了?”
萧策瞪了她一眼,轻拧脸颊一记,笑道:“当然不曾……我有幸见过几位公主,那样的仪仗排场、行事做派……只会让人感觉齐大非偶。”
“那什么又与我纠缠不清?”
疏真反捏了他腰间一记,问道。
“我们初见时,你在悬崖边的摸样……”
萧策回想起当初,下意识的,将胸前身躯抱得更紧,“那般坚韧悲怆的神情,现在想来,仍然让人心疼……”
疏真乍听这一句,只觉得整颗心都是火热,然而,当她想起当初那一幕时,心中更蒙上了无穷阴霾,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还觉得冷?”
“不……”
她低下头,深深埋入他宽大的朝服之中,暗夜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带些脆弱意味,不复平日的冷静果决,“只是有些累了……”
暗夜中,纱帷随风而舞,将亲密相拥的两人遮在一处,无尽旖旎风光中。
苏合香的沉凝将一缕血腥味压了下去,疏真闭上眼,将冰冷的脸庞埋入温暖宽厚的胸膛。
浓黑的眼睫在无人觉察的黑暗中微微颤动,掌心略微凝固的血痂再次在激烈紧握下迸裂——
我只是想握紧如今拥有的这一切,即使坠落阿鼻地狱,也甘之如饴。
尖利的指甲在黑暗中闪过凶险的冷光,一切随之归为沉寂。
****
疏真仍在昏迷之中,整个人好似在做着什么噩梦,一会喃喃自语,一会浑身痉挛。
朱闻取过桌上水盆,不断以湿巾擦拭疏真的额头,但她的额头仍不断沁出冷汗。
“药已经灌下去了,为何还会如此?!”
面对朱闻的质问,匆匆披衣赶来的叶秋亦是无计可施,沉默了半晌,朱闻下定了决心,连被带起疏真,朝着中庭而去,“备车,我要去谒见父王。”
“你这是做什么?”
叶秋倒是吃了一惊。
朱闻头也不回,夜色瞑迷中,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父王那里,有秘藏的风干水晶果。”
叶秋一时恍然,随即却皱眉道:“风干水晶果只能发挥一半功效,你何苦如此?”
“只要能缓解她的痛苦,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闻远去的身影带起一阵凛然秋风,叶秋张了张嘴,却是如释重负的苦笑道:“小师妹,真有人为你疯魔了。”
****
宫门已经下钥,燮王几乎是从寝殿生生唤醒的,他并未大发雷霆,只是从王座中居高俯视着长跪在地的朱闻,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喜怒,“水晶果乃是内库中无上珍藏,你居然要寡人为了你一个侧室而用?”
“是。”
朱闻一动不动,任由膝盖酸疼得有些失去知觉,仍是巍然不动。
疾风呼啸声从耳边袭过,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朱炎冷笑道:“你是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心!”
朱闻任由耳边血痕流下,却是擦也不擦,“儿臣如今心智无比清醒,”
他停了一停,随即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让朱炎警惕的犀利光芒,“听说最近那个剩下的朝廷使者天天在宫里大放厥词?”
不等朱炎回答,他的笑意越发冷戾,“儿臣不才,倒是愿意做父王手中的这把刀,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
朱炎顿时目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彼此都是聪明人,他定了定神,只觉得荒谬可笑,“为了那个女人,你居然愿意顶下这个黑锅?”
朱闻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个恶人总要有人来当。”
停了一停,他最后道:“只是那颗水晶果,还请父王先赐予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使
朱闻虽然未曾抬头,却仍能感觉到朱炎那森冷锐利的眼光停留在背上,良久,才听到朱炎叹息一声,仿佛怅然若失,却又带着些不易觉察的轻松,“罢了,依你所愿……”
朱炎说完,凝视着起身告退的次子,心中却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震怒,甚至是如释重负的微微一笑,“有在意之人,就意味着他还是有弱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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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陵安坐侧殿,虽然已是仲秋之季,却仍执了柄乌木大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
礼宾司的官员已是额头见汗,声音也因反复解释而声嘶力竭,“这次王城骚乱,乃是狄人奸细所为,来自京城的客商和学子死伤众多也是一件憾事,尊使纵然悲伤,也不该迁怒我国!”
徐陵眼波带些轻佻邪气,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径自扬声笑道:“可真是希奇哪,王城的普通百姓没伤到几个,朝廷的客商学子倒是出了这么多意外,大人觉得这合理吗?”
他声调讽刺带怒,心中几乎乐开了花,这次事起仓促,王城中四面起火,他很快接到眼线报告,竟是萧策在王城的暗底人马被全歼了——消息若是传回京城,石秀大人定是会惊喜交加!
他心中畅快,口风却越加凌厉,“燮王殿下连我天朝的子民都不能善加保护,不觉得太有愧于圣上了么?”
他说得甚是大声,廊外来往官员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来,徐陵却深谙其中诀窍:他闹得越是激烈,回到京城后,他便越能博得“刚直不啊”“不畏强藩”的令声,只怕御史中丞的位置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说得真好!”
日光有些刺眼,从门外有人信步跨入,直到那身玄紫蟒服在眼前灿然生辉,他尚未反映过来,顿时就被一掌掴得眼冒金星。
有腥咸的液体从口鼻中流出,伸手一摸竟是满手鲜红,徐陵正是风光得意,被这一巴掌扇得近乎灵魂出窍,半晌都几乎不敢置信。
“你……你居然敢……!”
他咬牙切齿地怒喝,拔出背上长刀就要拼命,却被朱闻一脚踹了开去,头撞在地上顿时披头散发。
“本君为什么不敢?”
朱闻的声音带笑,肆无忌惮中带着笃定的傲慢,眼神只能用凶残桀骜来形容,徐陵先前还曾私下调笑他“长得好”,此时却好似看见了恶鬼,浑身都好似浸在冰水中一般,完全不能动弹。
“你言辞无礼,再三侮辱本君父王,对我燮国更是多有毁谤——你如此跋扈嚣张,朝廷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我正是替圣上好好教训你!”
朱闻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从惊怒中醒来的徐陵怒不可遏,他气得面孔抽搐,“我乃天使,你这是对朝廷挑衅!”
朱闻的回答是一脚把他踹出了侧殿,整个人倒卧在门槛外,被人指点着吃吃低笑,徐陵手中长剑又出,一只带着赤红玉髓的手掌伸出,两指一夹,长剑顿时动弹不能。
“限你今天日落前滚出王城,否则就等着成为苍鹰的食物吧!”
朱闻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嗜血,徐陵茫然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却顿时又引起轰然大笑。
朱闻抱臂站在廊下,发带下黑发肆意飘扬,好似很是潇洒不羁。
他看着有些头脑清醒的官员们那惋惜惊异的目光,知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卤莽了——殴打朝廷使者,这是天朝破天荒第一次,就算不被燮王责罚,成为储君的希望却是越发渺茫了——要登上王位,朝廷的册封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嘴角微笑,好似想到了所有,又好似什么都没想,过了片刻,便起身回自己的殿所,看热闹的人们也就一边议论着,一边四散走远。
“为了你,暂时离那个大位远些,也不算什么……”
朱闻的低语,低得连他自己都几乎不曾听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鬼胎
疏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在烟熏火燎之中,昏然上下漂浮,有很多的梦境一闪而逝,半睡半醒间,好似有人把什么冰凉干瘪的东西放入自己口中。
无法吞咽的痛苦只是一瞬,随即有热烈的唇舌将东西渡入喉咙深处,那般缠绵爱恋着,小心翼翼,如珠如宝。
她好似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水晶果,但转眼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幽幽冷风从窗外吹入,两旁银鹤双枝的宫灯被风吹得颤然欲熄。
“你先前的条件,我答应你了。”
疏真低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什么喜怒,却也不象沮丧屈服的模样,这倒引得石秀多望了她一眼,“殿下……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他拖长的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揶揄和调笑。疏真不为所动,微微挑眉间,浓若点漆的双眸淡淡一扫,竟让石秀的笑容也为之慢慢收敛。
疏真端坐椅中,声音不疾不徐,“既然是交易,也该有个礼尚往来的意思——石君侯你该做些什么,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石秀露出洞察一切的阴险笑容,“殿下不用担心——待昭命一到,什么真假公主,都不会有任何风声传出,这一阵天气多变,别院里死个把女眷丫头,实在也没什么希奇,拉去城西化人场便是。”
两人对视一眼,黑眸中不约而同的闪过冷光,虽然各怀异思,表面上却极为畅快的笑了。
疏真端坐如仪,轻轻吐出一口气,玉帘轻晃间,只觉得窗外无边夜雾笼罩下的重重宫阙,更带上几分阴寒瑟意。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帛,无声无息的笑了。
石秀这样狡诈阴沉的人,根本是不可相信的,谁能相信他会将这个把柄轻易毁去?
如今答应他条件交换,不过是暂时麻痹他的警觉,拖延时间——疏真想到此处,玉齿在唇边紧咬:此时此刻,自己的刺客大概已经顺利达成目标了。
她雪白脸庞上浮现一道不易觉察的冷笑,款款轻声道:“那么,本宫就多谢石君侯了。”
她的声音不似平日般清冷,而是染上了脆弱和踌躇,“石君侯,本宫的身家性命,就全托付在你身上了,这可不能出什么差疵啊!”
“殿下放心,石某岂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石秀的信誓旦旦在疏真耳中简直是笑话一桩,但她不动声色的看着石秀,却似乎仍有话说,“那个女人……”
她仿佛预言又止,“她是怎么到了你的府上?”
石秀见她居然摆出一副聊天的架势,倒也不急着告退,“其实这倒也真是缘分……”
他毫不在意的侃侃而谈,好似浑然不觉一旁的宫灯即将耗尽的光芒,“十年前,我去山中狩猎,结果发现猎户家中有一位重伤昏迷的少女,看她相貌不俗,便带入家中,让管家教养。”
石秀说得绘声绘色,“她先前只说是一般富家之女,近几年才肯逐渐吐露端倪——微臣素来有忠君爱国之心,听到这种骇人听闻之事,怎能不管不问呢?”
疏真听到此处,简直要冷笑出声。
石秀却不顾她眉间的淡淡厌蔑,仍是继续慷慨激昂,“不过,殿下这几年匡扶社稷,实在也是功劳莫大,真要揭穿您,我也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轻浮刻意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您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要是因为我一句话而身首异处了,这可真是天朝第一惨事。”
他话风一转,随即却化为惋惜,“您也实在太过大胆,居然欺骗了世人十年,而没有任何人揭穿你——这么些年,萧大将军一直把你当成天仙一般供着,生怕唐突佳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居然是如此卑贱的身份,该是什么表情呢?”
“何必提他。”
疏真仍是不怒,声音却首次显出山雨欲来的压力。
石秀拍扇而笑,笑声震响了整个宫廷,这一瞬,疏真本能的感受到凶险——
石秀手中黑扇轻摇,一下将屏风推倒,雕梁画栋的精湛红木背后,竟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昂然而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旧帐
疏真仍在昏睡之中,她好似梦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在梦中不断发抖,嘴唇开阖间全是无声的呻吟。
原本火热滚烫的身子却逐渐变得清凉和缓起来,水晶果似乎发挥了效用,她的呼吸也平静下来。
纱帐仿佛被人轻轻揭开,有了动静。
一双略有皱纹,但仍保养得很好的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纱帐一角,她手中的汤药在黑暗中冒着诡异的白气。
血红色的石榴珠花在暗处熠熠生辉,颤巍巍抖动着。药碗逐渐靠近了疏真唇边。
“什么药这么香啊?”
突兀的一声轻问,却把此人吓得一个哆嗦,碗里的药泼在锦被上,洇得一片湿润。
她骤然回头,却见暗处有人双手抱胸,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那人手一挥,宫灯顿时大放光明,那样含笑的神情,却让人觉得心生寒意。
叶秋笑吟吟看着浑身哆嗦的华服老妇人,“我说这位婆婆,还没到冬天,你就抖成这样,该看大夫了吧?”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差点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他随即上前接过那只碗,略微闻了一口,笑意越发加深,“这么下三滥的毒药是谁给你的?”
顺贤老夫人仿佛吓得灵魂出窍,讷讷道:“是王后娘娘……”
叶秋啧啧有声道:“你说得还真顺溜——这么痛快就招,十有八九是谎话。”
顺贤老夫人被他调侃得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王后娘娘不愿二王子沉迷此女,我也是受她之命……”
“你若是愿意,可以继续编下去。”
叶秋毫不在意的一笑,手中丝绳射出,老夫人顿时被五花大绑,悬吊在了梁上,“我是客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就让二王子来处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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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老夫人口吐白沫被挂在房梁上,又急又气,已是奄奄一息。
“你留她一人在床上昏睡,还真是放心。”
叶秋微微讥诮道。
朱闻面色都不曾稍动,“若不是有你在房中,我的人分布在回廊各处,根本不可能放她进入。”
“总之,你们就是彻底把这烂摊子推给了我!”
叶秋气极而笑。
朱闻没有再与他多说,径自走到顺贤老夫人跟前,“你来做什么?”
老夫人喘息着,眼白略微上晃,仿佛一口气喘不上来,“是王后让我……”
“容我插一句嘴,王后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是个识时务之人,你非得害她承担这愚蠢毒妇之名,不觉得太不厚道了么?”
叶秋嗤然轻笑道,眉梢讥诮之意更重。
朱闻点了点头,直接道:“萧淑容这次是狗急跳墙了么?”
老夫人诧异到了极点,这次是真的快要昏死起去了,“你……你怎会知道……”
朱闻的眼神一深,“嬷嬷,你在我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了,名义上是替王后照料我,实际上,你有意无意间,到底说了多少于她不利的言语?你和你背后的主子,是巴不得我们母子相残吧?”
老夫人的脸剧烈抽搐着,发间那枝珠花发出血一样的光芒,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闻冷哼一声,“王后放你在我身边,也是为了就近监视控制,可是她却不知,自己用错了人——上次你就把事情推到她身上,这次故技重施,真以为我不会找她对质么?!”
他眉头一皱,“萧淑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多年前就背叛了王后?”
老夫人咬紧牙关,一字不吐。一旁的叶秋等得不耐,终于开腔道:“这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二……”
他迎着朱闻探询的目光,笑得有些古怪,“据说,多年前王后还得宠的时候,这位老夫人曾经是她的得力侍女,那时王上常去她宫里,都是由这位老夫人在一旁伺候用膳的。这一来二去的……”
他仿佛穷极无聊,对这些宫廷传言居然津津有味,“据说王后看出了苗头,没等王上有所行动,就很快就借着照料二王子的当口,将她明升暗贬到了你身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事发
朱闻见他居然兴致勃勃,眼神不免有些古怪,“你是从哪听来的?”
叶秋微微挑眉,“宫里的女人闲极无聊,什么陈年旧事都被嚼遍了,我为她们诊疗时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他们两人一言一语,浑然不将顺贤老夫人放在眼里,老夫人喘着粗气,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不妨去跟王后娘娘对质……”
朱闻的声调满是讥诮幽冷,他淡淡扫了一眼,老夫人顿时感觉如针刺一般,仿佛承受不住压力,她的面孔剧烈抽搐着,嘶声喊道:“是王后逼人太甚!”
她唇角泛白,眼光灰中透黄,双手无意识的好似要狠狠撕裂什么,“她见王上对我有意,就把我调去做你的保母,把我赶出了宫!”
“这还不算,她还对我下毒手,在我的茶里下了使容貌变丑变皱的药——你看我这模样,我才四十出头啊!”
老夫人双手抖成鸡爪一般,眼中几乎要射出毒箭,她扭过头,险些把朱闻的脸划出血痕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儿子!”
朱闻轻巧闪过,冷声道:“于是你就投靠了萧淑容么?你没本事找她晦气,就在我府里兴风作浪!”
“母债子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不是因为有你,我本来可以不用离开宫里的!”
叶秋在一旁听得有趣,冷笑着插嘴道:“你醒醒吧,要赶你走,什么借口不能用!”
朱闻倒不见多少愤怒,“萧淑容也快黔驴技穷了吧?用后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诡计来对付我,实在好笑!”
他一甩袍袖,老夫人顿时跌出一丈开外,苍发之下老态毕露,仍在喃喃诅咒着。
侍从应声而入,将人拖了出去,前庭瑗夫人听到动静,姗姗而来,却见到这等吓人场景,不由的颤声问道:“君侯,这是怎么回事?”
朱闻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朝地上扬了下颌,“你不妨问她。”
瑗夫人惊讶的看了一眼,美丽杏眼中闪烁不定,朱闻也懒得去想她会跟朱炎禀报什么,只是冷声道:“闹也闹完了,看也看够了,你们也该离开了。”
他随即又吩咐侍女替疏真换过床上被褥,侍女们将略微濡湿的寝具换过,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昭训的高热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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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真的梦境仍在继续,一开始无所不在的火热感觉逐渐清凉下来,她感觉自己轻吟了一声,随即那些如魅似幻的梦又涌了上来……
风吹得帐幔四散飞扬,屏风倒地的巨大声响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屏风后出现之人,蓝袍下摆玄金缡纹在烛光照耀下熠熠迷离——原本浓若锦墨的黑眸不复犀利,只是那样深深的,冷冷的凝视着她。
“是你……”
疏真身上的重染锦衣在风中瑟扬,发间的珠玉彼此撞击之下,发出清冷而绝望的声响,她身形摇摇欲坠之后,终于喃喃说出了这两个字。
夜正深沉,宫中的更漏声敲了三更,烛泪的残红在案头犹有余辉。这一瞬,疏真却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微红的烛光晕染下,她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有一道苦笑浮上了她的面庞,仿佛有什么在这一瞬化为了粉碎——她细细的咬住牙,再没有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淡然,她的笑声显得支离破碎——
“你,都听见了?”
萧策挺拔的身形在青金石砖上投出长长黑影,一双黑眸深若寒潭,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她,却是比什么言语都要凌迟人心。
“你,终于还是听见了……”
一声叹息,疏真心中升起的,除了浓不见底的绝望,竟也有荒谬的轻松感——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颠倒
好似整个人都浸在冰水之中,疏真浑身发抖,眼睛却越发明亮,亮得几乎刺眼,就那样凝视着萧策,不曾移开。
她的瞳孔深处倒映出萧策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又好似渺远不可及。
风卷得帷幔临空乱舞,绸料摩挲的声响单调而重复,这一刻,大殿之中陷入了死寂。
“清远侯,你都听到她说的了。”
得意而轻松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刺耳,石秀终于开口了。
疏真的双眸因愤怒而剔透,斜斜一瞥,却听石秀悠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这种狡诈阴险的女人是不可信,表面上与我虚以尾蛇,却是想拖延时间,让自己的刺客去把真正的公主殿下除掉——你真以为,我会与你交易么?”
他的笑声在此时听来,分外义正词严,疏真却只觉得可笑,“我身为名门之主,国之栋梁,怎会与你这妖女沆瀣一气?!今日与你周旋,不过是设法让清远侯看清你的真面目罢了!”
疏真看也不愿看他那唱念俱佳的表演,只是幽幽的,看定了萧策,“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萧策眼中波光晶莹,任谁也看不出是泪、还是恨。他就那样站着,惟有袖口的无风自动,显示他激越欲狂的心情。
“我从来都没相信过……”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仿佛无数雪晶盘旋于空中,疏真这一瞬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几乎要跌倒在地——
“我一个字也不曾相信石秀的话。直到刚才,你亲口承认……”
疏真望定了他,勉强想露出一个微笑,但眼角眉梢升起的,却是说不尽的苦涩。
她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说话啊,解释啊,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
萧策低喝出声,一拳擂在桌上,木屑簌簌而落,随即整张书桌裂成几块。
“到了这一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疏真垂目说道,整个人几乎化为无笑无泪的冰像,这让萧策越发愤怒。
“十年了,这十年你有无数的机会向我坦白。”
“这无数的机会只会有一个结果——冒充天朝皇嗣,足够让我被凌迟十遍。我不认为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疏真的声音虽然低哑,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萧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石秀在一旁听得真切,冷笑着说道:“你还真会假装无辜——你谋害公主在先,假冒身份在后,凭你那狡诈阴狠的心计,此事早有预谋,只可惜天日昭昭,公主殿下侥幸没死,这才戳穿了你的阴谋!”
他随即对着殿外扬声道:“殿下,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请您进入吧!”
由门边传来绸衣的轻微摩擦声。环佩叮当中,有人身着宫装,行似弱柳扶风,袅娜娉婷。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却是一位羞怯轻颤的俏丽女子,她虽发佩累珠凤钗,华衣锦绣,一举一动却都温驯有礼。她站定了,向着萧策深深一躬,咬唇低泣道:“本宫全赖清远侯做主了!”
萧策一时不知如何是何,手忙脚乱的还了一礼,头脑里仍是一片混乱,却见昭宁公主瞥了疏真一眼,仿佛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事物,颤抖着躲到石秀身后。
“殿下别怕,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好生跟清远侯说说,他才能替你做主呢!”
石秀笑得好整以暇,眼角却露出一丝犀利光芒。
满殿寂静,只听昭宁公主哽咽道:“那日山匪劫持,我这侍女自告奋勇说要替我挡灾,她说自己是公主,我还感动不已……谁知,她随即让那群山匪把我推下了悬崖!”(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反目
她的哭声幽咽,隐忍中带着惊恐无助,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容。
疏真静静听着这哭声,不由得冷笑一声,笑声不复平日的凌厉,却更带三分狂傲讥诮。
霍然抬眼,她的黑眸与萧策深深对视——
“你相信她所说的?!”
她看到的,是刀凿般的冷怒眉纹,冷得几乎冻冰,下一瞬,萧策别过头去,好似看见了什么污秽不洁之物。
疏真只觉得五内俱焚,体内真气受此一激,疾窜乱走,一口鲜血涌到唇边,却是不愿示弱,生生咽下,只化为一声低笑。
几许悲愤,几许痛绝,几许自嘲,尾音已经嘶哑,却仍倔强低笑,几乎笑断肝肠。
笑声一停,她双眸金光一盛,垂腰长发无风自动,眉目之间竟是一片冷肃——
“好好好——!”
一拍之下,腰带化为护身软剑,束腕而上,轻颤之间光芒吞吐,竟是遥遥指向昭宁公主——
深殿之中顿时被一片杀气笼罩,威狞深广之下,竟连石秀也觉得周身凉遍,昭宁公主早已面色惨白,嘤咛一声坐倒在地。
“你……你阴谋败露,居然还当殿行凶?!”
石秀虽有准备,被这剑意当面逼来,竟连话也说不流畅,大惊之下正要呼喊,却只觉眼前一黑,竟是萧策脚步一挪,挡在了他与昭宁公主身前。
“你要做什么?”
萧策终于开口,风声呜咽,将他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
疏真只是冷笑,剑尖不动,却有嗡嗡声破空传来。
流丽黑眸扫遍深殿,接触到的三双目光,有痛恨,有恐惧,更有……冷漠。
事已如此,还会有相信自己的一言一句呢?
她目光凝聚在昭宁公主身上,后者虽然抖成筛糠,眼底闪动的算计仍不脱她的利眼。
事隔十年,这位娇纵而头脑简单的公主殿下,却也终于如她母后一般工于心计,只是道行尚浅,仍须修炼。
疏真轻笑一声,微昂起头。
她的双眼,只是凝聚在一人身上——即使是痛恨也好,总比这般冷到骨子里的漠视要好!
“放下剑。”
这一声低而冷,冷得她再无半点思绪。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么?
“萧……萧卿家!”
昭宁公主哆嗦着,却是顺势倚在萧策肩上,好似弱不禁风的吐气如兰,萧策一楞之下,单手一揽,终于使她站定,两人之间几无间隙。
这一幕却是让疏真周身血液再次逆流,她双眉一扬,剑势竟如星陨狂飙,朝着昭宁刺去。
所有的悲伤黯然,所有的绝望欲狂,都因这一幕而彻底炽燃,她知道石秀才是幕后黑手,亦知道此举很是不智,只是心中那根弦砰然一断,白热的火花便将什么都燃烧殆尽了。
这一剑一往无前,仿佛要将她十年的尊荣梦华生生撕裂,一寸寸化锦成灰。
这一剑,将是玉石俱焚。
谁是玉,谁是石?
剑风轻如叹息,她在吉光片羽中轻笑自问,却终是无解。
剑吟如龙,交错而过的金戈光芒耀眼一闪,一切便归于平静了。
滴答……滴答……
有水声轻响,在她耳边幻化成马蹄的旋律和洪鸣……戎马倥惚中,他与她,曾经联臂纵驰,这是过往的云烟,还是千疮百孔的如今?
剧烈的疼痛从胸前飞速蔓延,一切的幻景都在下一瞬消失了,血流如泉,在满殿辉煌映衬下,格外刺目惊心——
疏真就那样微微笑着,含笑看着萧策从她胸中拔出利刃,她颤巍巍伸出手,挣扎着,好似要抓住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无力的垂下了。
“你骗了我这么些年!如今真相现出,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萧策最后所说的一句。
利刃虽然离体,那刺入骨髓的冰凉,却仍深深的留在血肉之中。
那般的冰凉……
疏真呻吟一声,从无边噩梦中醒来,却只觉无边冰冷,那样的寒意,好似永远留在了身上。
“你终于醒了……”
她目光所及之处,朦胧的脸庞逐渐清晰鲜明,那样清秀凛然的男子容貌——
“朱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变故
燮王朱炎望着殿外缓缓飘落的第一片黄叶,只觉恍然一瞬,夏日便已经结束。
燥热被秋风一吹,便荡然无存。黄昏天光下,树梢的叶脉已经半黄,在风中摇摇欲坠。朱炎长袖一拂,端起桌上茶盏,却发觉入手已是半凉,下意识的想唤萧淑容来添,却蓦然想起她被自己斥退,只得微叹一声作罢。
他轻咳一声,殿外有侍从躬身而入,替他换过冷茶,朱炎头也不抬,只是漫声问道:“二王子率军走到哪里了?”
“刚出城不久……”
侍从偷窥着他的脸色,又道:“二王子行兵果敢神速,不久必有大捷,王上大可安心。”
“安心?”
朱炎不禁失笑,眉峰微微一凝,却是吓得侍从双手一抖,几乎将茶器摔落地上。
朱炎似笑非笑,低声道:“你说得对,有这样出息的儿子,寡人确实该安心。”
他想起先前瑗夫人所报,朱闻竟是与那个黥面女子同处一车,不觉微微皱眉,暗暗道:鬼迷心窍……
但这样的鬼迷心窍,难道不该让自己更加安心吗?朱炎不禁如此自问。他随即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想这个让自己骄傲而警惕、疏远又亲近的二儿子。
殿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用分辨,朱炎就知道是三子朱瑞。
朱瑞仍是如往日一样,端着一碗药大步而入。
那日的毒药风波之后,他仍是如往常一般,为朱炎亲伺汤药,丝毫不见有避讳之意,所不同的,却是他事必躬亲,不再让任何人碰触汤药。
熬药需要两个多时辰,每日如此繁琐异常,朱瑞却丝毫也不见不耐,每日都是准时出现在王殿,让所有臣子侍卫都暗自敬佩。
“父王,最近天气转凉,您旧伤未愈,还请多加保重。”
朱瑞的话虽然平实,却让朱炎神情转为柔和,他笑着安慰道:“寡人自幼打熬得好筋骨,还没这么虚弱。”
“父王!”
朱瑞正色争辩道:“您一身干系燮国百年气云,最近又两度受创,正该好好调养,怎可如此轻忽?”
朱炎发觉儿子颇为认真也略为愠怒,心下一暖,笑着拍了他的肩膀道:“依你还不成么,有你这位未来的大国手为寡人调养,还怕不能长命百岁吗?”
朱瑞有些腼腆,脸有些发红,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却是满面诚恳道:“我听说最近四弟哭着要母妃……”
朱炎面色一沉,正要说话,却听殿外有轻健脚步声疾来,随即有响亮禀报:“王上,京城有旨意前来!”
这个时节……
朱炎暗自狐疑——再过半月,他便要按照惯例上京朝觐,此时此刻有诏书前来,到底是意欲何为?
****
疏真仍有些目眩,仿佛仍沉溺在方才那梦境旧忆之中,她身子有些微颤,勉强欲起身打量四周,却被朱闻按住,“你继续躺着。”
声音温柔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疏真舒了一口气,继续躺下,朱闻替她把白狐褥垫掖好,疏真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却是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她目光所及,很快便看出这是在陈设华贵的车厢之中,细微的颠簸让她察觉这是在行进之中。
“这是去哪儿?”
朱闻一笑,清秀面容中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我们在朝北疆进发。”
“你准备去对战狄人?!”
疏真微微蹙眉,正要继续问他,朱闻却仔细看了她的脸色,笑道:“我去让叶太医来看你。”
“他也跟你上路?”
“你的伤需要他随侍。”
淡淡一句,却隐而不说他为了让叶秋能进近照顾疏真,软缠硬磨的跟燮王要人的繁琐过程。
他掀帘开门而出,过了一会,叶秋进来,却是笑得有些狡狯,“你真是魅力无穷啊……”
“你想说什么?”
疏真挑眉问他。
“朱闻为了你,把他爹视若拱璧的水晶果强要了来,硬是把你从阎罗手中抢下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题
叶秋说着话,眉眼带些惫懒的坏笑,窗外天光照拂下显得分外暧昧,“小师妹,你可真是倾国倾城的妖孽,父子两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疏真眼风一扫,病弱中并不见如何凌厉,不知怎的,却让叶秋心中一寒,“二师兄,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这么慢条斯理的称呼他为二师兄,大概她真是气怒了……叶秋正如此想着,却见疏真缓缓坐起来身来,抚胸又是低咳不止,不禁没好气道:“欧阳瞻不过是只鹰犬,何必自降身份跟他拼斗——你不要命了么?”
“他已经识破我的身份,不能容他活着离开王城。”
疏真喘息着,却觉得胸肺间的窒碍轻松不少,整个人都舒服多了。想起方才叶秋之言,却觉得心中一震,仿佛是喜悦,又仿佛是酸涩,百感交集之下,却是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王城里怎样了?”
叶秋耸了耸肩,“被你的人一顿烧杀,闹得人心惶惶——虽然死的大都是萧策手下的暗间,但这也是大大扫了燮王的颜面,如今王城里正在大肆搜查肃清,只怕你的人今后要潜伏也难,所以我替你拿了主意,大部分撤出,跟着这边的车队。”
疏真静静听了,却突然幽幽的问了一句,“虹菱的尸体呢?”
叶秋沉默了半晌,才道:“朱闻替你找了块风景清幽的地,已经下葬了。”
“入土为安,再好不过……”
疏真微扬起脸,日光的光斑透过琉璃打造的窗壁,投射在她青黑的黥纹。无怒无喜的语气,平淡说来,仿佛不甚悲伤,叶秋却分明看到她眼角有晶光一闪。
“她正好撞到欧阳瞻手里,你已经竭尽所能去救人了……”
他竭力思索着话来安慰,却在看见疏真睁开眼后觉得嘴里一阵干涩,再也圆不下去。
“不,确实怨我……”
“如果我当时果断些对他下杀手,如果我不是以言语扰乱他的神智……也许,虹菱还能活下去。”
疏真的微笑淡定而从容,渺远的黑瞳深不见底,“她姐姐可霓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得着好下场……”
那样阴冷的语调,让人禁不住要打起寒战。
风从琉璃窗外掠过,呜咽的声响,让整个车里都安静下来。
叶秋眉峰一凝,“冤有头,债有主,等你好了,一一去把这笔帐讨回便是。”
疏真摇了摇头,“只怕……萧策和石秀两班人,现在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面对叶秋询问的目光,她的朱唇勾起一道诡谲轻笑,“下个月,天下诸侯就要入京朝觐——没有我的私人印信,那位公主殿下,要怎么号令他们?”
****
北地已颇有凉意,中部的京城却有些“秋老虎”的燥热。
萧策微一振袖,抹去额间的薄汗,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烦意,亲自在鎏金笺纸上写了几句。随即,他听到身后重帷中有珠玉相碰的清声。
心中暗叹一声,随即回头,垂目,深深一礼,“公主殿下。”
“萧卿何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温柔而略带羞怯的声音响起,可算是悦耳动听,熏香的宁氛缕缕而来,昭宁公主莲步轻移,在侍女簇拥下来到他的面前。
萧策垂下眼,没有看她的表情,只看到一双白嫩双手有些焦躁无措的绞着帕子,仿佛欲言又止。
“萧卿……我们下诏延迟各路诸侯进京,是否会引得他们怀疑?”
昭宁公主的声音很是迟疑担忧。
“这也是不得已的。”
萧策想起几位较近的诸侯话中带骨的试探,心中升起冷怒,却仍耐心安慰公主道:“遗失的那方黄金小印,乃是‘神宁长公主’的摄政象征,若是没有它盖在誓书上,诸侯立刻便要发现不妥,闹将起来,立刻便是滔天大乱。”
昭宁公主几乎要将帕巾绞碎,“都是我太过无用,才累得你跟石大人如此操劳……”
“殿下说这些,真是折煞微臣……那方印章,”
说到此处,萧策的眼中闪过一阵阴霾,清俊容颜微微抽搐了一下,“乃是之前乱政留下的难题。”
昭宁公主好似冷哼一声,随即便敛住了,“是那妖女太过狡猾!”(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潮
朱闻一行人队伍迤俪连绵,即使让大部兵将压后,前头队伍也长有一里。向北不几日,天气越发见凉,朱闻原先的封邑和宫室却是近在眼前了。
朱闻遥望着熟悉的建筑,正有些感慨,却有人快马送来一封书简,他略略一看,觉得有些奇怪,随口说了一句,“京城那边给父王下了旨意,说如今边境吃紧,诸侯朝觐的日期延后——真是奇怪,朝廷何时这么看重我们燮国了,居然肯为我国之事把历行的日期推后?”
他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于是便不再放在心上,将信笺扣在车中矮桌之上,随即系紧披风起身,镶珐琅的车门一开,随即又关上。
疏真倚坐在车壁边,只着一袭月色掐青边的单袍,由于大病初愈,脸庞瘦得只有巴掌大小。
她眼中波光一闪,取过桌上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唇边不由的露出一丝微笑。
“这么拙劣的借口,可真不象你啊……萧策。”
窗外仍是北风呼啸,天光淡走之下,已是日暮时分,众人的欢喜呼唤声却如潮水一般。
“总算回到家了。”
清脆悦耳的女音突兀传来,亲切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强势,只见车门一动,绣帘微启,便有人径自进了车里。
细羊毛披肩之下,红黑交爻的宫装显得很是端庄,耳边明玉铛在暗处摇摆不定,发出奇异的幽光。
瑗夫人刚入车中,却一派主母模样的坐了下来,自取了暗格中茶具,斟了一杯,好似是对疏真说话,又好似只是感慨自语,“离开半年,还真是挺想念的,这下好了,可算回来了……还是自己家呆着舒服自在啊!“
疏真头也未抬,只是闭目养神,听她有什么高见。
瑗夫人咬了咬唇,袖中双手紧握之下,险些让指套变形碎裂,却终究露出了笑容,“妹妹的身子还是这么弱吗,这几天天辆,你可千万要保重。”
“妹妹你也真是的,明明体弱多病,何不留王城,也免得奔波劳累,君侯也真是不会疼人。”
疏真淡淡道:“我已经无妨了。”
她其实并不愿与瑗夫人多说,后者看着她目不斜视的模样,却只觉她倨傲无礼,甚至疑心她在嘲笑自己。
瑗夫人抿了抿唇,竭力将心底的难堪与怨毒压下——她其实早就知道:朱闻并不愿带自己前来,乃是燮王亲自吩咐了,才让自己随侍在侧。这一阵也非常疏远,根本难得一见。
可他却有此闲暇,坐在车中陪她聊天解闷……!
瑗夫人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的朝桌上信笺瞄了一眼,仿佛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便若无其事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离去。
待她离去后,疏真睁开眼,朝窗外打量了一阵,却是喃喃道:“瞧这风向,是天要变了。”
窗外乌云翻涌,随着幕色一阵阵逼上来,车队中有人急喊,要在雨下之前将箱笼卸下。一片人声喧闹,倒是将黄昏冷雨的萧瑟冲淡不少。
****
狄王的王庭中,十二巫觋正在火堆边唱跳作法。当代狄王金禅摸了摸新起的胡茬,决定等这群人退散后,回宫细细修整平齐。
他不过三十过五,正当盛年,却总是一副闲散模样,笑吟吟没个正经。
红黑泥彩的面具在眼前纷舞,古怪的咒语声声回绕,金禅忍了又忍,终于有些视线昏茫了,“你们跳来跳去,本王的头都要被你们绕晕了……”
一旁的侍从听着不好,连忙眼疾手快,将他半拖半请的拉到一旁,随即对着面带怒容的巫师们尴尬赔笑。
金彻好似浑然不觉,回到自己宫中,仍在嘟哝:“浪费孤的时间……”
他正要刮胡茬,却听有人报道:“燮国来人。”
“是王使?”
金禅放下银刀,饶有兴致的问道:“朱炎那个老狐狸根本不愿跟我们和谈,怎么会派人来?”
“大王,并非是燮王,而是……”
侍卫指了指身后包得密不透风的使者,刚一犹豫,金禅便玲珑剔透了,“是哪位王子的人?”
他接过使者手中的书信,略略一读,便丢在一旁的炉火中,哧然笑道:“你家主子怂恿得我们那颜族长去火中取栗,这次又来蛊惑孤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姐弟
“狄王此言差矣。”
使者倒是有几分胆色,虽然有些心惊,却仍赔笑道:“那颜老族长与我家三王子也算是互惠互利,只怪朱闻太过凶残,连老人都下得狠手。”
他眼睛骨碌碌一转,口风委婉道:“我听说,那颜老族长之所以气得半身不遂,好象是在面见了狄王之后,据说他的领地被您……”
金禅冷笑一声,挥手止住了他的含蓄指控,“本王帐下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多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三王子有什么话要你带到?”
那使者低语了几句,随即笑道:“朱闻此人凶残暴戾,如今又率大军前来,这可是狄王您的心头刺啊!”
金禅哈哈大笑,几乎把王冠甩到地上,“没有他,本王也照样要打仗,你们燮国疆域广阔,实在让孤垂涎三尺。”
一旁的侍从听了这近乎粗蛮的说法,各个面色古怪,恨不能掩面不再丢脸,金禅倒是越发得意了,“你家三王子若是登基,也会成为我心头刺的——你是否觉得我也该尽早将他除掉?”
“狄王说笑了——”
使者见自己俨然成了奚落取笑的对象,咬咬牙,只好使出杀手锏了,“我家三王子从朝廷秘使嘴里探得一个惊天消息……”
他又凑近说了几句,金禅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你是说,御印现在在朱闻手里?”
他啧啧有声,几乎以看痴人的眼神瞄了使者一眼,“说笑话也该看看场合,御印乃是镇国重宝,如何会落到他的手上?”
使者咳了一声,冷笑道:“小人言尽于此,狄王若是还不相信,我等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时机稍纵即逝,狄王最好善加参详。”
他随即拂袖而去,显然是被金禅气得不轻。
金禅拿着信笺,来回踱了几步,眉宇间的轻忽逐渐化为凝重,“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抬眼望天,青黛色天宇中有细细金沙随风吹过,染上人的眉角,他却也浑然不觉,“神宁长公主的印信,怎会流落在外?难道……”
****
萧策望着宫阙千重,琉璃瓦的绚烂迷离在此刻看来,竟是有些刺眼了,他听着身后昭宁公主愤怒的嗓音,却只觉得有些疲倦。
昭宁公主见他眼底波澜不动,却是有些急了,她咬了咬唇,声音又带上了几分哽咽,“我们借口燮国与狄人交战,将觐见延迟,可这么下去总也不是办法……”
她咳了一声,细声问道:“要不然,就把真相昭告天下?废黜流落在外的那一方印章?”
她越想越是在理,“我才是真正的公主,有本尊在此,印章尽可以我之名重新铸造,又何必非要追回那一方?”
萧策叹了一声,“殿下,您其实无权动用那一方印章。”
“你说什么?”
昭宁公主的声音因诧异和愤怒而尖利。
萧策蓦然回身,声音却更加低哑,“殿下请恕我无礼,可是您当初的封号,却是‘昭宁’二字……”
昭宁公主仍有些懵懂,“是啊,本宫的两位妹妹也是宁字辈的,淑宁和华宁,只可惜在宫变时——”
“殿下。”
萧策的声音低而坚决,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所谓镇国神宁公主,是当今圣上根据功勋伟业,赐给‘那个人’的封号。”
说到那个禁忌的名字,他的眼不禁暗了暗,随即却听昭宁公主急道:“她是冒充我的身份啊……她的一切全是窃取自我!”
“殿下……清远郡王的意思是,‘镇国’‘神’这种辉赫字眼,根本不会颁赐给普通皇室成员,即使贵为金枝玉叶也不行。”
悦耳圆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萧策头也懒得回,公主却似见着了救命稻草,带着焦急哭腔奔了过去,“寿山公!”
石秀一把将公主扶住,随即却想起了方才的话题,叹息道:“我们都知道您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但正因为如此,先前的擎天护国的绝大功绩,却根本不是您所立下的——所以,您其实无权动用那枚印章。”
昭宁公主眼带水雾,“她冒名顶替,如今正好换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又谁会知道其中内情?”
萧策目光一冷,正要反驳,却见石秀露出满面苦笑,悻悻道:“就这么换回来,也未尝不可……只是殿下必须说服圣上才行。”
昭宁公主听了这轻飘飘的一句,急怒之下,眼前一阵发黑,“吃里爬外的小混蛋”一句差点骂出,剩好她尚有理智,话到嘴边仍是压住了。
“万岁他……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可如今却不知中了那妖女的什么蛊惑,与我半点也不亲近!”
她说着,又是潸然泪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密云
石秀叹了口气,笑容有些僵硬了,萧策听了这话却是面无表情。
昭宁公主哭了一阵,却无人响应,不觉有些尴尬,珠泪含在眼眶里,却是怎么也流不下来。
石秀冲她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竟是让公主一呆,“圣上还小,有些认生,过几年就好了。至于昭告天下真相之事……为了社稷安康,请殿下再也休提。”
他的声音虽然温和宁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在昭宁公主听来,简直是在教训人了。
昭宁公主面色一白,眼中闪过幽怨之色,却见石秀眼神一冷,简直让她不寒而栗,“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让诸侯知道,原先的神宁长公主已不在,再没有能掣肘他们的力量,那几个不安分的将会有怎样的野心,实在让人忧心!”
昭宁公主听得肝胆俱裂——昭告天下是自惹祸端;直接顶替那个贱人的身份,不但没有证明身份的印章,单是圣上那边,就绝不会同意……如此两难的局势,竟是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她气得双手直颤,却听石秀轻笑一声,仿佛并不太过忧心,“清远郡王,我看,还是以公主染病再拖几月,这几月间,就让昭宁公主慢慢熟悉‘那个人’先前的一些举止做派——只要不出摄政的那道珠帘,便不会有人认出。圣上那边,由微臣前去说服,他少年心性,一时倔强不认亲姐也是难免,徐徐劝导也就是了。”
萧策瞥了他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却好似有绝大的压力降下,“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没有长公主的印信,谁也不会真正心服!”
石秀眼角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狡狯,“这就要有劳郡王你了,我早就听闻,你军中高手如云,更有无数细作耳目遍布各国,诸侯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寻回印信之事,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萧策一听,心下已是愠怒,冷笑一声道:“寿山公你真是打的好算盘!”
石秀毫不惧怕,仍是笑吟吟道:“郡王你真是言重了,我是看你有所行动,以为你成竹在胸,所以才一事不烦二主——我听说你的人在燮国引起很大风波,难道不是为了这枚印信?!”
他不说则已,话刚出口,萧策却是面沉似水,眉露煞气,眼中凛然怒意大盛,顿时吓得一旁的昭宁公主惊呼一声。
萧策只觉得胸中怒意大炽,一簇一簇涌上双眼——欧阳瞻在燮国扶持朱炎的宠姬幼子上位,本也是他点头同意的,却不料他却诈死佯狂,竟擅自动用自己在燮国的绝密死间,闹出不小的动静——如今那边也不知情势如何了!
仿佛看出他心中的焦虑,石秀笑得有些阴沉诡秘,“你那位欧阳先生,这次真是闹得过分了,对他自己来说,也是自取其祸。”
萧策听出他意有所指,面色一沉正要追问,却听殿外有脚步声走近。
“是谁擅自靠近?”
萧策一斥之下,自有雷霆之威,却听殿外之人踌躇一下,终究以急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回道:“郡王,是燮国急件!”
萧策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命他进入,启开以朱砂标记的至急密函,才看两三行,不由的竟是惊怒交加,眼前一阵眩晕。
“怎么了?”
公主看他脸色不好,柔声问道。
萧策却并不理会她,只是径直看向石秀,“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郡王你真正言重了,我刚刚接到讯息,也是语焉不详,正要问你详细情形呢!”
萧策手握信纸,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冷冽无比,“欧阳瞻死了,我的人只给了我两个字——”
他展开信纸,只见上面潦草笔迹写着“御印”两字,却是龙飞凤舞,触目惊心。
萧策目光闪动,晶莹不可逼视,“看样子,这块印章成了唐僧肉了……”
他又冷冷一笑,竟是转身便走,公主有些惶急道:“你要去哪?”
“取回此印。”
石秀沉声问道:“你知道在哪?”
“不知。”
萧策回眸看他,眼中光芒半点不曾隐去,“我可以以同样的材质,重新铸造一枚。”
石秀一楞,不觉问道:“同样的材质?”
萧策转过头,已经越走越远,只是清脆冷淡的声音遥遥传来,“以乌金混合沉烟玉屑,再加巧匠心头之血,便可铸成。”
“沉烟玉屑……?”
石秀蓦然想起,自己曾在一本先人笔记中看到,沉烟玉只有北疆狄人的至寒之地才会出产,而且极为稀少,历来是被狄人代代相传。
想到要与那些狄人打交道,饶是狡猾老奸的石秀,也开始觉得头疼起来。
****
疏真静坐在,听着外间风声呼啸,混合着厮杀演练声遥遥传来,忽然觉得心头百味陈杂。
燮国军队强悍勇武,曾经是自己的心中刺眼中钉,如今,却是情势颠倒,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起身,觉得身子比往常轻盈,帐帘轻轻一掀,便要转身离去。
“小师妹,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是要去哪里?”
叶秋双手包胸,好整以暇在她身后道。
“朱闻正在练兵,我嫌校武场太气闷,先行回宫。”
疏真嫣然一笑,黑瞳深不见低,却是把叶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低声咕哝道:“你这般模样,是有人要倒霉了。”
“师兄言重了,我们已经不是少不更事了,所以,什么放毛毛虫,在衣服里放血包这类事情,是不会再有了。”
疏真的话带着俏皮,却更让他心惊肉跳,没等他反应过来,疏真带着一行人,开始从校武场走回回夜宫。
这一段路并不长,侍女们在她示意下,并未打出行人避让的王族旗伞,路上满是店铺和波斯行商,眼花缭乱全是货物。
北疆靠近狄人王庭,再往西便是万里丝路,泰西各国的货物都能从世面上寻得。
“这就是来自泰西的末药?”
疏真走到一个矮胖的波斯老人面前,低声问道。
“听说此物乃是泰西神灵的奇异香料,可以使人死而复生。”
“姑娘说笑了……”
那老人一口怪腔,却还是让周围人听了个清楚,“你们天朝说的好:药医不死人,佛渡有缘人。”
“哼,巧舌如簧。”
疏真微微一笑,吩咐人付钱,袖里的手捏了捏那包香料,感觉羊皮上有字迹,这才满意一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宝藏
北疆之上风烟四起,大战一触即发,朱闻所辖大军与狄人虽然接触几次,却也只是小打小闹,双方似与若无的默契下,竟是一时胶着。
狄王金禅环顾左右,听着帐外各族之长的窃窃私语,眼中寒芒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平时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大王,我族最近受损严重,青壮丁口严重不足……‘
金禅听着不住点头,末了却为难道:“老族长的难处我知道,这样吧……”
众人正暗自纳罕他如此慷慨,却听他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不够的军力,就拿孤的近卫军去抵吧。”
西余老族长尚在懵懂,其余心眼活络的却已经听出了话里的凶险意味,在各色眼神的示意下,起哄要减少兵员的几族面上都不太自在,僵持半晌后,几人终于上前谢罪。
“诸位若是心疼私兵,尽可带走。”
金禅仿佛还是那般好说话的模样,但众人却是连私语都不敢,王庭一片寂静。
“只是从此以后,你的领地便要自行保护,孤不会在涉足半步——对中原出兵所获之利,你们也不用再想了。”
金禅细白的牙齿紧咬着,微笑的模样却象似了草原上的头狼,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战,有警觉的,听到财宝两字,却觉得他意有所指。
在有心人眼色的暗示下,西余老族长颤巍巍站起来,“大王……我等领地远离中原,既不受其害,又无从得利,我等族民斗志萎靡,还请大王宽恕。”
金禅眼光一闪,这一瞬,众人好似听到了得意的轻笑,他敛了笑,仍是毫无怒色,“你们几人确定要如此?”
几个极西的族长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跪地不语。
“很好,就允你们所请。”
金禅扫一眼四周,“还有谁要退出的?”
在眼神交会之时,又有一人退出,金禅微微颔首,却仍然没有发作。
“既然其余人都愿意随孤出兵,孤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金禅环视四周,下一瞬,他的声音响起,却是比晴天霹雳更让人心惊,“剩下之人,你们将获得先王宝藏的一部分。”
先王宝藏?
众人只觉得脑子轰然一响,顿时人声四起,有人记性极好,蓦然想起十年前一事,顿时心血沸腾不可抑制。
先王出自浑屠部,曾率军攻入中原人的京城,当时城中宫阙楼宇数以百计,其中珍藏财宝无数,在先王的铁血手腕之下,各部族只获得少许,大都被裹挟军中,随后再作区处。
谁料各地诸侯抵抗风起云涌,又逢新军起事,整个天下闹得沸反盈天,先王急怒之下,箭伤复发,一命呜呼之下,群龙无首的各部退回王庭,却是无人知晓那批宝物金银去了哪里。
金禅轻轻击掌,便有一名波斯商人进入,他浑身泛着泰西香料的气息,语音更是怪异。
“你说,你知道财宝在哪?”
面对各族长可媲美刀子的热切目光,那人微微一笑,扯动嘴唇竟有些古怪,“我父亲曾经亲眼见过的。”
“在哪?”
“在北疆的中心,就是燮国二王子的回夜宫地下。”
什么?!
众人一时目眩,面面相觑起来。
****
疏真静坐妆台前,打量自己脸色不再惨白,微微松了一口气,朱闻轻轻走进,面上也不再焦灼,终于笑了出来。
“怎样?”
疏真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披上雪貂坎肩。
“狄人据说正在内讧。”
朱闻眼角都带着轻松笑意。
疏真看了他半晌,直到后者有些毛骨悚然,这才微微一笑,“你笑得有些早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听院外有女音吵闹,一时颇为嘈杂。(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假戏
两人略微一听,瑗夫人的声音便细细入耳,不紧不慢,绵里藏针——
“怎么……君侯让我料理家务,你们却连门也不让我进了?”
她的语调愠怒中不失斯文,疏真却直觉的听出其中压抑的怨毒。
朱闻眉心一皱,随即漫声道:“是阿瑗……你进来吧。”
瑗夫人进入时,仍是宫装盛容,碧色菱纹的披帛上却落了几点黄叶,细碎的扎在流苏上,那般优雅不免也显出萧瑟了。
她见到两人一坐一立,彼此之间极近,不由的微微驻足,不再往前。
“论理我是不该打扰妹妹静养的……”
她的面上不知是气怒还是困窘,一层绯红从玉色腮边逐渐弥染,“只是底下这些人也太不知轻重了,居然屡次阻挡我。”
朱闻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抬眼,“哦?”
瑗夫人仿佛慢慢缓了气, “君侯是方才从校场大营回来的吧?那大概是我的车驾慢了一步,走岔了。”
她深深的盯了疏真一眼,随即却笑道:“方才我带了秋棠替你送些茶点去,却连营帐正门都没进得去,生生被撵了回来!”
她语带怨尤,酥胸一起一伏,仍是余怒未尽。
朱闻微微一笑,“军营重地,岂可擅入?”
“臣妾也没想擅闯……都是依例下车通禀的,可恨他们居然连一声都没对您说起过!”
瑗夫人脆声声说道,正要继续控诉,却听殿外有人大步而来,隔了门帘朗声道:“守门兵士乃是粗人,不知礼数,若是有所冒犯,我这厢对夫人赔罪了!”
这是卫羽的声音,隔着清浅柔密的珠帘,隐约可见他微微躬身。
瑗夫人原本并不激动,一见他这般漫不经心,却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她冷笑一声,也随之放下手中的瓷碗,“若没有你在背后吩咐,小小兵勇何敢如此猖狂?!”
“微臣岂敢……只是君侯正在操练阵图,夫人若是进入,只怕会打扰他分神,所以只好请您暂等……”
“哪有这么巧的时机?”
媛夫人越听越是勃然大怒,素手痉挛之下,就要将手中瓷盅扔下,幸好她尚有理智,瞥一眼一旁沉吟的朱闻,她语带哽咽道:“妾身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今日入营也按例通报,没曾想却受此羞辱……”
朱闻仿佛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心,微微扬声道:“军师,你说得未免过分了。”
这样一句,分量不轻不重,倒是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卫羽低笑一声,无奈道:“微臣知错……我惹得君侯家宅不宁,这就回去面壁思过。”
他随即离去,从头到尾,却是根本连亲身入内都不曾,这般轻慢态度,让瑗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却碍于朱闻发作不得,她随即告辞而去,碧色披帛卷起一阵凉风,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侍女有些不安分的朝着朱闻凝视两眼,羽睫纷然之下,竟似无穷诱惑。
疏真眼尖,一眼便认出这便是那个“秋棠”,先前出头跟自己过不去的那个侍女——她衣缠珍珠,弓鞋纤纤,更映得风姿绰约。
“你们这是唱的哪出?”
等人散尽后,她轻声问道。
朱闻微笑道:“阿瑗从十五岁上就跟着我,明眼人都知道她是父王派来的,我根本不愿让她进军营一步,只好委屈卫羽做这个恶人了。”
“不愿让她窥见军中虚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疏真沉吟片刻,随即突兀问道:“今天这一出,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军师的意思?”
“是卫羽主动提出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面对朱闻不解的疑问,疏真眸光一闪,笑道:“没什么不妥,只是你让卫羽背这个黑锅,只怕他心里恨死你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佳人
两人说笑一阵,朱闻怜她体弱,退了出去。疏真微微凝眉,仿佛若有所思。
窗子一开即关,叶秋一跃而入,“你的手下有信:狄王已经将宝藏的消息公布给各族族长了。“
“哦?他还真是慷慨……”
疏真的笑意带些愕然,叶秋看着她深不见低的眸子,没好气道:“还有一件事——居延那边似有朝廷的人潜入,已经朝着这边来了。”
疏真心中一动,轻笑道:“你方唱罢我登台——北疆这个舞台,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风吹得窗纱哗然轻响,一阵凉意后,几片黄叶点缀其间,颤动似蝶。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居然旧事重提……”
叶秋瞥了一眼疏真,见她仍是笑而不语,不由埋怨道:“狄人所掠的财物被藏于一处,这件公案曾经甚嚣尘上,现如今你又把它提出来,真有人会相信吗?”
疏真慢条斯理的梳着自己的长发,她端详着妆镜中的自己,发觉一头长发疏于打理,坐着时几可及踝。随意从描金乌木匣中取了一枝,却发觉是先前朱闻送给自己的那蝴蝶双翡簪,不由的微微一笑,简单挽了个髻。
“简单的鱼饵,当然骗不了那些大小狐狸……”
她的声音慵懒,眼波醺然似乎快睡了过去,“只是,那地图若是货真价实,那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真有宝藏?”“
叶秋悚然一惊,正要细问,却见疏真一拢月白衣袍,打了个呵欠道:“我乏了,就先去睡了……”
她瞄一眼叶秋,“二师兄你若也对宝藏有意,我这还有一卷羊皮副本,你可以善加参详。”
叶秋对她的慷慨却颇有疑窦,“你这么轻松大方就拿给我,只怕不是什么善物。”
“耶……二师兄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轻笑声中,侍女上前将纱帐垂下,叶秋拈一块熏香轻嗅后,这才放心离去。
****
夜已深,朱闻探望过疏真之后,在书房批阅到了子时,这才起身离开。他走到回廊侧边,却发觉几丈开外有幽幽的灯烛飘摇。
他目光一凝,这才发觉,却是瑗夫人手执一盏琉璃灯,也不带任何侍从,静然无声的站在藤花一畔。
“这么晚了,你还未休歇……”
黑暗中,瑗夫人的眸光闪烁,宛如天上星辰,朱唇边嫣脂有些残了,神色也有些憔悴。
她长发拖曳,孤灯明灭,整个人宛如幽魂一般,在暗处骤然一见,几乎要吓得人魂飞天外。
“我看君侯你还在忙碌,就过来看看。”
瑗夫人取过身后的罩袍,仿佛理所当然的要服侍他披上,“今晚还是要去看她吗?”
朱闻微微皱眉,却是点了点头。
“君侯对妹妹,可真是万分在意……”
灯光一闪之下,瑗夫人的声调带着奇异的缓慢,仿佛压抑了什么样的激烈情感。
朱闻见她有些异常,正要仔细端详,下一瞬便有一阵香风袭来,温软的香躯投入了自己怀中。
“君侯,今晚就来妾身这儿吧……”
瑗夫人的声音带了哽咽,泫然欲泣,“在君侯眼里,妾身已经人老珠黄了,当然不及妹妹新鲜可人,是不是?”
朱闻的眉头几乎凝成个川字,他试图挣脱她的纠缠,却又不好太过用力,“我天天去看她,是因为她有病在身,你实在想得太多了。”
“那么,妾身改日向妹妹请罪,今夜……就在我那歇下吧!”
瑗夫人的脸上漾起晕红,似羞似火,在朱闻耳边吐气如兰。
朱闻心中一软,想起年少时她照顾自己殷勤周到,又不曾有什么大的错处,不禁也有些踌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诛杀
瑗夫人见他犹豫,两点珠泪就要流下,朱闻叹道:“这一阵我忙于军务,倒是偏劳你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衣袍,却不就穿,“夜色已深,今天去你那里也是叨唠,何苦害得满院下人都忙碌?明天我再去看你吧……”
他随即扬声,命人送她回去,“你的衣服有些单薄了,多加一件吧。”
男子的衣袍轻巧落在她的肩头,再抬眼时,朱闻已经向着西院而去。
“是那个女人的住处……”
瑗夫人扯紧了肩上的厚袍,全身都在微颤,精美绣纹在月光下化成千缠百绕的怨丝,几乎要在她眼中生根。
她的嘴唇也失去了生气和血色,过了半晌,才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朱闻……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在心中无声冷笑着,眼中浮现狂乱阴险的戾光。
****
朱闻沿着回廊,向西院行去,老树密密匝匝,虬然间却更见黄叶无数。夜已经深了,霜气凝结其中,朦胧中闪闪烁烁,好似萤火。
朱闻的宫室虽然不大,却不并如王城一般宫阙幽深,而是开阔大气。朱闻就这么笔直地朝前走,不知怎的,却感觉身边的虫鸣之声骤然沉寂下来。
自己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呼吸的节奏也仿佛在耳边震荡——好似有什么逼迫着人的血脉,连空气也几乎凝结。
朱闻浑身肌肤寒毛都为之战栗,他并未意识到发生何事,却感应到了异样的危险,瞬间一闪之下,一道银箭擦身而过,半截衣摆顿时飞曳而出,顿时惊魂摄魄!
银箭式样有些古怪,朱闻心中一动未及细想,只见远处林中锐光一闪,竟如跗骨之蛆一般对准了自己!
****
夜微阑,风吹得黄叶纷飞,疏真左右睡不着,干脆跃身上了屋脊,随手还提了一小罐酒。
酒香幽醇,青釉瓷壁幽幽发光,疏真随意拍开封塞,不管不顾的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液从锁骨一路流下,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她爽快的呼了口气,微笑着将叶秋的医嘱暂时抛开。
屋脊显得有些平,并没有一般宫阙的飞檐斗拱——这里是北疆,并不是风景殊胜的江南,更不是皇家紫气的帝都。
疏真抱着膝,静静坐着,风从她身边吹过,遥望远处,只见依稀有牧灯星点,她想起京城的灯火锦绣,流光华溢,却是有些恍惚了。
风很冷,吹得人遍体生亮,天上的银河原本分外美丽,今晚却被乌云阻隔,不复得见。她垂眼,吐出微醺的气息,却觉得脸颊被风中的沙粒磨得发疼。
微微运动内力,虽然丹田仍然隐痛,风中沙砾却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聚拢,在她掌心聚成一把。
微白的沙晶,在掌心缓缓摩挲,她感受着白日残留的温热,随即,缓缓松开手,静看它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渺如烟云……她所拥有的东西,早就如这掌中沙一般飞逝而去,不能把捉,无法哀留。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素手伸出,稳而干燥——下一瞬,散失的沙砾竟化为一道狂飙,朝着中庭之外而去。
黑暗中有人痛呼一声,兵刃的闪光随即狰狞而出!
“贱人……你果然早有防备!”
有人在恶毒咒骂着,疏真眼光一闪,凛然出尘之外,竟带了久违的嗜血寒意。
她远眺而去,望准了方向,长袖卷起一块琉璃瓦,飞袭而去,当的一声银箭落地,随即却有长长箭翎拖了点燃的火球,朝着屋脊直飞而来。
疏真闪身避过,火球落在屋脊上,竟自动蔓延燃烧起来,顿时周身一片火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刺客
那火焰幽紫中含着诡白,迅速蔓延后只觉得扭曲妖异,燃物即着。
疏真黛眉一蹙,好似略微为难,却也不见如何惊慌,素洁手掌凝空一握,紫色火焰仿佛被无形力量压制,火苗一矮之下,但见半空中沙砾再次聚集成圆旋,刷一声如霰雪尽落,内力吞吐间劲风拂过,沙砾竟奇迹般的将火焰扑灭!
四周顿时一片沉寂,阴霾云层中,月光若隐若现,树涛之中声息婆娑,冷霜遍染,却仿佛潜藏了极为危险之物,让人凛然生寒。
蓦然,一声呼啸之下,银箭又出,斜弧飞来,待疏真避开后,竟转折回来,围绕她周身飞速旋转,密不透雨之下竟成一圈银色光晕。
疏真见此场景,却觉得似曾相识,电光火石一念,心中已然有数,她眸中灿光一盛,单手一拍之下,瓷罐飞起,酒液凝成一道白虹,直贯而去。
银箭刚被酒水沾染,真气剧烈撞击之下,竟擦出点点火星,随之而来的便是酒液起燃,青色火苗刚一触及箭秆,银箭便颤抖一声,秆身迅速被熏成黑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只听当一声清响,银箭终于落地,引起罡风四散,将她的长发吹得肆意飞扬,整个人好似要飘然升仙一般。
她剧烈喘息着,俯身从屋檐间隙处将银箭捡起,细细看了一回,冷笑道:“不过是群丧家之犬,将息了这么多年,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话未毕,却听不远处小径边脚步疾飞,几个起落便来到自己眼前——
朱闻的形容有些狼狈,素色衣衫正中一片火燎赤黑,两鬓几缕发丝也因火焰而蜷曲变灰,他的虎口见血,在方出的月下嫣红一缕。
他眼中冷霜与炽焰交织,分明已是暴怒,见她茫然一身站在屋脊上,顿时大急,不由分说的一掠而上,将人轻轻带下。
“你怎样?”
疏真摇了摇头,“我无事……”
话音未落,只觉得肺腑间一片刺痛,自知是强提内元的必然结果。她咳了一声,顿时被朱闻看在眼里。
“看来,那颗水晶果的功效仍不够,还需现采的鲜果才能让你彻底恢复。”
朱闻替她掠了一把额前青丝,低声道:“下次不要再爬这么高,若是一个恍惚跌下来该怎么办?”
疏真任由他小心扶持,只是轻声道:“我不会坐以待毙。”
朱闻面上浮起一道怒纹,“箭生火焰,好诡异的兵器。”
“说穿了也没什么希奇……”
疏真在他怀里觅了个舒服的位置,声音也是有气无力,“这银箭乃是用泰西回力盘类似的技艺所制,回旋角度刁钻凌厉,劲风摩擦间便会点燃箭秆内的硝石紫膦——只是巧夺天工而已,并不如人想象那般神奇。
朱闻听得一呆,正要问她为何如此熟悉,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刺客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取我们两人的性命?”
“希望你早死的,不外内敌外寇两类。”
疏真的话好似若有所指,朱闻一楞,看着那银箭上略带粗犷的兽形图腾,却是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 ……狄人派来的?”
他顿时悚然一惊,随后又觉得这实在太过荒谬。
“虽不中,亦不远矣。”
疏真微微支起身,略抚一遍图腾道:“这个兽蛇图腾不象是狄人王庭匠师所用。”
朱闻被她这一说,彻底陷入了一头雾水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金扈
“你看这图腾,虽然是狄人王族的徽记,做工却根本不是王族匠师的手笔……”
疏真指点着其中的细微之处,朱闻有些呆楞的看着她半天,完全也听不懂其中的精髓奥妙。疏真说了半天,一抬头,才看到他这般表情——呆呆迷茫的,一点也不如平时的锐利冷峻。
她扑哧一声笑了,“你的脸快僵成石头了。”
朱闻咳了一声,脸上浮现可疑的薄红,眼睛一眨,顿时转移了话题,“你好似对狄人的徽记非常熟悉。”
疏真微微一笑,雪白脸庞露出恬静安然的笑靥,“常常见到,想不熟悉也难。”
朱闻觉得呼吸一窒,不知是因为这半边绝色半边黥纹的奇妙笑容,还是因为这骇人听闻的答案。
疏真又笑,这次简直直不起腰来——
“傻朱闻,我骗你的。”
她轻语低喃的呢称,仿佛在耳边吹气一般,惹得朱闻面上更烫。只见疏真笑咳几声,收了笑容道:“这么粗糙的手工,让你想到了什么?”
朱闻摇了摇头,竭力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使用王族徽记,却没有专门的匠师——难道是,流亡在外的王族成员?”
疏真目光一闪,晶莹生灿,朱唇好似冷冷扯动,却终究化为渺然轻笑,“十年前,前任狄王横死中原,诸子争位之后,活在这世上的,除了现任狄王金禅,就只有逃亡在外的金扈了。”
她目光凝聚于一点,好似在讲解,又好似在回忆着什么,“金扈与金禅争位失败后,一直在草原上流亡,神出鬼没,谁也抓不住他的行踪。他的余党曾经行刺过金禅多次,但都被后者躲过了。”
朱闻听着更觉希奇,“若说是那位金禅大王,他与我燮国敌对,要杀我尤有可说,这个金扈跟我素昧平生,彼此更无半点利益牵扯,他为什么要杀我?”
疏真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让朱闻更摸不着头脑,“只怕与你那些兄弟还脱不了干系。”
“怎么说?”
“你知道这个金扈为什么能在狄人中间来去自如,连金禅都奈何不了他?”
疏真顿了一顿,道:“因为他的母家,是狄国最有名的暗杀世家。金扈手里有无数的刺客,所以金禅也对他有所忌惮,不想把他逼得太绝。
朱闻心中一动,“你是意思说,有人出了价码,让这个暗杀世家出身的金扈取我的命?”
疏真静静颔首,“普通的金银财宝,金扈是不会放在眼里的,除非……”
她顿了一顿,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是转过头看向朱闻,“总之,最近北疆乃是多事之秋,你千万要小心。”
朱闻目光一热,望定了她,声音低沉而炽热,“大战将启,我在军中顾不上你,你自己也要保重。”
“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疏真失笑,看了看烛光,打了个呵欠,两人就此道别去睡。
疏真放下帐帘,坐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黑暗中,她静静的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好似上面有无数的鲜血涌动——
“金扈,身为丧家之犬的你,怎么会突然对我们俩下手?”
“是有人出了高价来杀朱闻……还是,你终于知道了你父王之死的真相,所以来针对我?”
她无声的冷笑,随即断然摇头——金扈对前任狄王也未必有什么深情厚意,他若是知道真相,第一件事肯定不是来杀自己,而是要把他兄弟赶下台!
“那么,金扈的目标还应该是朱闻……”
她的眼前蓦然浮现出几张脸——朱瑞、朱闵、王后、萧淑容……甚至是,朱炎。
到底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个,指使了这场刺杀呢?
她眯起眼,扫视着重重遮挡的纱帷,黑眸眯成一线,在暗处发出冷光——
“无论是谁,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取他的性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诱饵
夜凉如水,霜气冰凝之下,苑中芝兰也恹恹垂落。瑗夫人手持宫扇,半掩着面,站在高阁上静静凝望着远处。
西院的方向,宫灯微明,万籁俱静中,好似有什么尖锐的声响,随之而起的是一阵白光爆起。
瑗夫人微微眯眼,谛听着风中传来的动静,素手紧紧抓住扇柄,宛如象牙玉雕般毫无血色。
朱唇微动,却是一声轻喃,“君侯,是你太过薄情,不可怨我……”
她想起方才,自己仍是温柔苦劝,可朱闻冷漠绝然的背影,却燃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怨怼——
我已经如此这般挽留,你却仍要去那个女人那里……你是咎由自取!
朱唇被咬得几乎流血,她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双手的颤抖,想象着那边刀光剑影的血腥,期待、心痛混合着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夫人可还在心疼?”
阴沉的笑声在身畔响起,毫无预兆的,黑衣人从屋檐上跃下,袖里拖出半截弓弦,在夜色中闪烁银光。
“你……失败了?”
瑗夫人的声调发抖,不知是轻松的庆幸,还是怒极怨极?!
她随即狠狠的瞪着黑衣人,“你为何还不离开?”
黑衣人微微一笑,声带异音,显然并非天朝人士,“来不及了,他们两人皆非弱者,一击不中,侍卫兵士已经围上来了。”
他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瑗夫人,低声笑道:“现下,我只能在夫人你的宫室暂避了。”
“你……!”
瑗夫人一时气极,“金扈王子就是这么对待合作盟友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夫人,我们合作的对象是三王子朱瑞,可不是你——我们帮他除去朱闻,他协助我们王子夺位,夫人你又何必自抬身价?”
瑗夫人怒极反笑,“有本事,就别躲在女人家的住处——哦……我差点忘记了,丧家之犬哪还谈得上什么脸面!”
黑衣人冷冷一笑,“夫人,我们也不用争吵,只要我一声大嚷,那可真是玉石俱焚了。”
瑗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远处搜查声渐近,于是终于咬牙低声道:“你跟我来。”
****
疏真被叶秋与朱闻严令限制,在床榻上休养了三五日,终究忍耐不住,起身略作梳洗,一身便装出了府。
街角有一家小旧馆,在条件恶劣的北疆,居然有三年陈酿的青竹叶,醉扶风,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了。酒馆不大,却曲径幽深如蜂巢一般,来往人客各自占据一处低谈,可说是龙蛇混杂。
疏真轻轻挽起头上的纱帷,看了一眼那波斯商人一眼,“他相信宝藏真在回夜宫地下?”
“原本是不信的,不过有了那幅陈年羊皮地图,再加上有人传闻,回夜宫的前身,就是当年老狄王临时驻扎之地,所以,金禅终于相信了。”
疏真冷冷一笑,“此人素来阴险狡诈,虽然笑面诙谐,可却小觑不得——不过,这块香饵实在很诱人,他不会舍得放弃的。”
她仿佛很有感慨,“鱼见饵而不见其钩,人见利而不见其害……他还算有头脑,他的弟弟金扈,才是利令智昏的货色!”
波斯商人仿佛很是惊讶,“这个人在北疆很少露面,难道他……?“
疏真冷哼道:“他的刺客都到我面前了!“
她眼中随即闪过犀利光芒,“你在北疆人脉熟,手面广,替我查探此人的下落……若是我没有猜错,他跟那个装模作样的朱瑞,大概有所勾结。”
她想起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由的喟然失笑——这两人都想除掉自己的兄长,夺取大位,彼此居然勾起手来,以燮国和狄人不共戴天的立场来说,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故人
两人在屏风后轻声对谈,劣酒的香味被熟肉的香味一熏,却也让人醺然欲醉。屏风乃是用粗绸制成,织工稀疏可见外面的人流,有裹了缠头的天方商人,亦有身挎弯刀的波斯武士,更多是却是着皮袍的本地商人。秋高气爽正好是深入草原的好商机,酒馆里人流倒是不少。
正在肆意行乐之时,却见街外尘土飞扬,铁蹄疾翻之下如虎似龙。看到这种情况,酒馆里气氛凝寂,顿时默然无声了。
在座的商人既惊且疑,不久,兵士后面有一队商人进来,满身血污眼神好似见了鬼。
“狄人……十二氏姓四十部族,全数出动了!”
带着喘息的话,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要打大战了!”
“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在逢上血光之灾了——六年前我在狄人挪叶部收皮子,正逢上清远侯萧策血战谰江,那个尸横遍地啊……”
“清远侯还算是仁义之师,你最多吃些惊吓,我三叔可是逢上当年狄人入京,活活把性命投在里头——好好一车丝绸都卖光了,他却偏要逗留在花馆,做了个风流鬼!”
商人正在喋喋不休,疏真却是目光连闪,眼中不是恐惧,而是运筹帷幄的兴奋——
“宝藏之说一出,狄人果然上下一心,要入此地掠劫了!”
那波斯商人呵呵笑道:“好好抢一票过冬,对狄人来说算一桩美事,更何况,传说中,前任狄王曾经把中原京城的财宝都归到一处藏起,谁要是得了,恐怕再不用担心乏饿了。”
“宝藏啊……”
疏真玩味的笑了,好似想起了什么,眼中居然带了煞意,顿时流光闪耀。
两人随后分别,疏真一路走过集市,但见摊铺乱卷,人们纷乱走避之下,竟是一片惨淡之象。
裹着黑袍的天方女子嘤嘤哭着,跟随着男人惊恐的脚步,瓷器碎裂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婴孩的哭号声随即被尖声咒骂压制了。人们互相拥挤着,连货物从袋里滑出也浑然不觉。
仿佛洪流一般,摩肩接踵的人群快速朝城门涌去,疏真定住身形,孑然一身站在逐渐空荡稀疏的街市上。
人流的衣纱从身边不断掠过,宛如潮水一般起伏,疏真偶然一回头,却在混乱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麻布斗篷牢牢包裹的挺拔身形,那熟悉的,几乎在梦中反复萦绕的身影,旧日甜蜜的慰藉,一切噩梦的源泉……
疏真的黑眸因极度震惊而睁大,浓若点漆的瞳心好似逐渐晕染,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微微眨了眨眼。
不会错的,那偶然回头的半个侧面,绝对是他!
萧策!
疏真心中有些茫然,耳边又似嘈杂不堪,什么也听不见。
她抬起头,却觉得有些眩晕。
天色蔚蓝,回夜宫的轮廓在高远苍穹的映照下显得似幻似真,她深吸一口气,再看时候,那快速奔跑的身形便骤然不见了!
一切仿佛只是幻觉,疏真紧紧的咬着唇,却是连一句呻吟也不愿吐出!
萧策。
****
“他怎么会来这?”
疏真在房中静下心来之时,面色仍是苍白,仿佛见到了鬼怪。
叶秋骤然一听,也颇为吃惊,他的眉宇微微抽搐,低声道:“你确定是他?”
疏真默然,倒是叶秋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尴尬一笑过后,又凝了眉头,“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出现在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起居八座,甚至可以裂土封王的传奇人物,竟然如此装扮出现在此地……叶秋想到这,居然有些心惊肉跳了。
他随即眼前一亮,“该不会也是为了那个什么宝藏?!不对啊,宝藏才出土不久,他也不可能如此之快……”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疏真微微垂眼,幽幽道:“他大概,是为了‘神宁长公主’的印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符
“我先前那方印章,虽然看似黄金,实则却用了乌金混合沉烟玉屑,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却只在北疆产出——萧策,他大概是为了那位公主殿下能驾御诸侯,才决意重铸一炉的。”
疏真的声音虽然平淡,叶秋却只觉得满口苦涩——好似沉疴之人,不得不饮下苦饮,因为旷日持久,而变得麻木毫无所谓,只有眼底的那份清冷,让人心中一颤。
“好端端的,怎么这份表情……好似要哭出来一样。”
门边声音突兀响起,侍女弯腰卷起帘纱,朱闻走了进来,甲胄未除,神情也有些凝重。
“如今情况怎样了?”
叶秋抢先问道。
“狄人十二部居然都甘心听从狄王之命。”
朱闻想起方才的急报,眉峰微动之下,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锋芒——
“这次我们将遇上苦战了。”
话虽如此,整个人却还算轻松,毫无疲态,他回过头,凝视着疏真的脸,又斜瞥了叶秋一眼,“叶大夫,她的病忌怒忌喜……“
听出言外之意,叶秋扎煞着手乱摆,“这跟我并无干系!你不可随便乱怪罪人。”
他随即看见朱闻深邃的眼眸,懒洋洋的望着疏真,好似要胶在一起,于是连忙告辞。
疏真裹在被中,只一双玉足雪百晶莹。她的心绪仍有些不宁。
“你怎么了?”
“如果,我说沙子迷了眼,你是否相信?”
“我愿意去信。”
“愿意……?”
疏真的目光闪动,一时竟不知回答,微微一笑后,心中的忧悒破云而出,暂时得了安宁。
萧策……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叹了口气,问起了别的话题,“听说这次朝觐与以往不同,竟是推到了十一、二月?”
朱闻摇摇头道:“据说是朝廷体恤世侯,所以选了最为秋高气爽之时。”
疏真听完,心中亮如明镜,一旦没有“神宁长公主”的压制,天下世侯必定更加桀骜不逊,到那时……
那么,是否要原璧归赵?
她冷冷一笑,轻轻抚摩着胸口的悸动,冷光耀眼之下,笑容中不复原本的洒脱。
****
城外两边大营帐被细细布下,簇拥城门口的人想出去却也无法可想。
金禅的人从没如此大胆,喊杀声之下,扎营周边满是壮年男子,竟是摆出了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朱闻却仍是不愠不怒,只是加紧操练阵法,到最后,干脆吃住都在军营。
军营中全是男子,起居有所不便,瑗夫人受他斥责后,将自己的贴身侍女秋棠派到了他身边——珍珠发巾慵懒披下,星点光芒越发映衬得姿色如玉,秋棠的到来,简直让军营上下浮想联翩。
“君侯,你看秋棠如何?”
瑗夫人好似忘记了那天绝大的侮辱,随即追问朱闻的感受。
“你把人撤下去吧。”
那人从资料堆中抬眼,波澜不惊的说道。
“不好了……秋棠姑娘闹着要寻死呢!”
有人冲进来向瑗夫人禀报道。
瑗夫人被她说得一楞,“寻什么死?”
“据说有人试图以言语挑逗,随后更是对她动手动脚……”
朱闻眉头一皱,正要斥骂,秋棠已旋风般跑了来。
“夫人,奴婢……奴婢真是冤枉的啊!”
瑗夫人眉头紧皱,想发作终究没有,只是仔细听说——
“营中有人许久没见女子,居然欲行淫乱之事,混乱中,另半截兵符不见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怪诞
什么?
朱闻顿时一惊,手中之笔顿了一顿,“兵符?!”
匆匆赶来禀报的卫羽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不敢触及他的脸,“先是有人调戏秋棠,原本军法官要将人拿下,谁知此人竟有好几个同伴,一团群殴后居然闹大了,我赶到现场弹压,过了一会就有人报来,说是主帐有人侵入……”
“也不过是半块兵符……”
朱闻很快便镇定下来,他取过桌上的巾帕,将微微溅出的墨点擦去,“为将者,兵符被盗虽然是大忌,却也要看什么时候——父王授权我节制全军,乃是为了对付狄人,无论有没有兵符,全军仍在我调度之下,难道盗符者真以为象戏文里唱的那样,凭着区区一件死物就可以号令全军?”
疏真在旁看得真切,他的手用力攥紧了一下,显然并非如他所说,如此轻描淡写,但他面上平静无波,并无任何波澜——这份忍耐的功夫简直已经是炉火纯青。
瑗夫人在一旁凝眉不语,忽然一耳光扇向秋棠,“我让你去是照顾君侯的,不是让你去招蜂引蝶!”
秋棠面上五道指痕宛然,仍是口称冤枉,哭天抢地。疏真看她们主仆二人旁若无人的演得高兴,也就微微挑眉,继续安静看戏。
瑗夫人起身,走到朱闻旁边,默不作声的,隔着长袖握着他的手,轻轻的,不让人觉察的,扳松了他的手掌。
那样隐秘私意的动作,谁也不曾看到,却偏偏刻意映入疏真眼中。
是在以柔动人,还是在示威?
疏真微微一笑,仍是安之若素,朱闻虽不知她看得真切,却是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干脆利落的,将瑗夫人的手拂开。
瑗夫人的面色一白,疏真从旁看得真切,她的目光阴冷宛如蛇信一般。
朱闻瞥了卫羽一眼,后者脊背一凉,知道这次难以善了,于是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是我失职中计,甘愿受惩。”
“正是用人之际,你的四十军杖暂时记下。”
朱闻淡淡说道,却是凛然生威,再不是平日里狂诞不羁的笑模样,军戎之气威压当场!
瑗夫人看他的目光向这边,却好似早有打算,抢先开口道:“军中本就非妇人驻足之地,这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也甘愿领罚。”
朱闻听她这一句,略微一想,却是明白了其中关键,目光顿时一寒,“你的意思是,从今后不许女子入营?”
“妾身不敢,但今日之事,乃是前车之鉴。”
瑗夫人的目光余处,正是扫向一旁的素衣倩影。
疏真在旁听得正无聊,蓦然发觉战火烧到了自己头上,她见朱闻正要发作,于是接过话头道:“姐姐所言正是,宫中女眷,应一律禁绝入营。”
朱闻愕然望了她一眼,却见疏真朝他静静的摇了摇头。
瑗夫人目的达成,却有些愕然了,面色阴晴不定。
众人散去后,朱闻问道:“你不跟我在一处?!”
这话听着疾言厉色,好似在怨怪,疏真却听出其中笨拙真挚的关切和焦急,她微微一笑,半边丽容在秋日晴华下美不胜收,让人心魂荡漾,“你担心了?”
“你这么决定,必定有你的考量。”
朱闻见她似笑非笑,下意识的有些面皮发烫,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
疏真看他居然如此孩子气,顿时笑不可遏,几乎软在床上。
****
入夜时分,万籁寂静。
长街转角的经轮吊铃发出清凌凌的声响,有人身着灰衣斗篷,默然走过。
斗篷遮盖下的,是一张俊朗英武,却略带憔悴沉静的脸。
萧策静静走着,身边无一人随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铸师
夜风呜咽,沉夜仿佛永不苏醒,天边的星辰黯淡无光,街角有人户中的狗低吠几声,很快仍陷入无边的死寂。
萧策拉下斗篷,微微露出半张脸,随后,他来到一户铁匠铺前轻敲两下。
无人应声。
他又敲,平静和缓的扣击声连续三下,终于有人带中浓厚的醉意出来,“这么晚了,是谁闹个不休。”
“是我。”
萧策沉声的答道,也不加任何说明。
铺子深处陷入了许久的凝滞,良久,才有人喃喃问:“怎么……会是你?”
“说来话长……”
萧策的目光霍然一闪,无数复杂情感在这一刻一掠而过,声音也带了几分苦涩与苍凉——再抬眼时,已是了无痕。
“老丈还是容我先进去吧。”
沉重的铁皮门发出支呀声响,远处的狗匪声又隐约响起,气死风灯的光芒传透夜色。
萧策进屋后,打量着四周,只见简陋粗大的砧板,以及四散零落的兵器和农具,左手院子里有一座黝黑铸炉——一切都与平常铁匠毫无差异。
颤巍巍应门的老者披了羊皮坎肩,取烟枪大口吸了,用浑浊老眼紧紧盯视着萧策,看了好半天,才道:“原来真是少将军,我几乎不敢相认了。”
他咳了几声,又道:“那长得天仙模样的公主可还好吗……你们大概早就成亲了吧?”
油灯的火焰胡乱飘散着,人的影子在凹凸斑驳的地上拖曳——萧策垂下眼,好似专心致志在描绘着这些影子。
良久,他才以略带嘶哑的声音轻声道:“她,已经不在了。”
“啪哒”一声,老人书中烟袋落了地,他因极度吃惊而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难道是……可没见明发诏书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丈!”
萧策短促的,焦躁的低喊,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的话。随即,他的眉眼浮上了一层阴霾。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血涌的晕眩,低声道:“总之,她不在了——我这次来,是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老人却听得清楚,不由的霍然一惊,以惊疑不定的眼神重新打量着萧策,颤声道:“你,你要我再替你打造一枚小印?”
“是。”
老人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昏黄老眼闪过更多狐疑,“少将军,听说你如今封了郡王,论理也该知道——这印虽只刻了春柳主人四字,却实在代表了摄政长公主的无上威权。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你这么悄没声息来,要我为你铸第二枚,这、这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他一开始动作迟缓,如今却侃侃而谈,见识谈吐皆是让人惊讶。
萧策静静听他说了,也不反驳,只是声音更低更沉,“此事牵涉极广,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问你一句,若是为天下社稷,你能否通融一二?”
老人看进他真诚、略带疲倦的寒星般目光,心中激荡渐渐平静下来,“即使我愿意铸,却是去哪里寻那些稀世材料?更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深深的瞥了一眼萧策,目光也带上了复杂的惊叹,“印成时,需要铸匠的心头血为引——老头子我都这把年纪了,若是施加血祭,哪还有命在?”
萧策的面容在灯下看来,带着深深的阴影,忧悒的眉角逐渐升起了决然的冷峻,“用我的血即可!”
他的面庞沉浸在昏暗中,眯着眼,好似在回想些什么,“当初,也是我用自身之血替你铸成,如今,再来一次便罢!”
老人正欲回答,却听房梁上方有咯噔一声轻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锦灰
(实在对不住大家,这是补昨天的份,明天我会准时上传的,另外下星期会多更些)
萧策心中一动,不由停下脚步,锐利目光朝上看去。
昏暗的房梁楔木围成半个阁顶,在灰尘与烟垢遮盖之下黑黢黢一片。
老人面露尴尬,“我这房子太脏,惹得虫鼠常来光顾,少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萧策微微颔首,袍袖拂动之下,已是将门推开。夜风吹得他衣袂飘然。
他转过头,模糊星光染得凤眉修目也带些寂寥的暗影。目光闪动之际,竟是复杂而隐忍的光芒——
“为天下社稷,此事就拜托老丈了——我会在此等候一月,若是需要找我,到霓裳坊来找我便是。”
随即不再迟疑,快步而去,轩昂身影很快消逝在夜幕之中。
****
疏真倚坐在椽木楔接的阴影处,静静听着底下两人的交谈。
她身影静默,宛如木石一般,惟有藏于袖中的一双素手,却是抑制不住颤抖,紧紧绞握着,指甲狠狠刺入肉中。
她凝视着底下面目熟悉的两人,虽然不愿听,不忍听,但彼此的对谈仍不断传入她的耳中——
她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一句时,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但她终究没有笑,她只是坐在房梁的最暗处,静静听着两人商议如何再铸一枚一模一样的小印。
灰尘在明暗之中飞扬肆意,底下灯烛的气流吹拂不定。她就那样坐着,浑身都僵直了,仍是直挺挺坐着,纹丝不动。
夜已经深沉,北风的声音隐约在街口呜咽,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三人,只是物是人非,造化弄人到如此田地,怎不让唏嘘?
她眯起眼,想起自己初得到这一方印章时的情景——
那是六年,还是五年前的事了……萧策于谰江大破狄军,成就不世威名,前任狄王沮丧失意之下,率残部退至北疆近界,正是驻扎在此地。
当时,这里还不是燮国的领地,自己秘密出宫,随行在萧策身边,两人微服一探此地时,却正邂逅了这位老匠师。
尤记得老人知悉两人真实身份时,惊得将烟抢掉落地上,花白的发须都在颤抖,却是连眉眼都笑开了——
“苍天有眼,这些狄人也有今日……可怜我那被马踏死的儿子媳妇……”
抹干了眼泪,他坚持要为自己铸一枚世间独一无二的印章——以乌金混合沉烟玉屑,再加巧匠心头之血,代表摄政天下的长公主小印。
乌金还好说,沉烟玉却是狄人王族瑰宝,却要去哪里找寻?但好似苍天也站在天朝这一边,狄王气急之下居然薨毙,兵士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一盒沉烟玉,于是才有了这方印章。
疏真眯着眼,回忆起过去传奇,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般。她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下面两人,一双手只是无意识的抚弄着胸前香榧扣,那样细密精致的纹路,在她指间来回流转,却再不能平静心情,只是越发引得心绪激越。
梁下的对谈声仍继续传来,萧策那一句“用我的血即可”铿锵坚决,击溃了她最后一丝冷静自制。心神迷荡之下,她只觉得喉头一甜,身子斜靠在梁木上,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来。
用你的血……她死命绞住衣襟,只觉得万念俱灰。
这样坚决的口气,这样一句担当,当年,也曾从你口中说出……那时,你是为了我铸这一方印章。
如今,你又一次要用自己的心头热血,来重铸同样的印章吗?
就为了,那个真正的公主殿下……
她睁开眼,在幽暗中,最后一次。看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无穷甜蜜,也带来无尽浩劫的男子,似乎要将他的模样烙印在幽瞳最深处。
她目送着他,推开门,一步一步,走向不可知的夜色,仍是稳稳的坐在梁木上,宛如死木。
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会大笑,然而她什么也没做。
寸心到此,已成锦灰,再不会有任何期待——她知道,只要这印章一成,自己的存在,便真真正正被厚重的丹青史尘遮盖,青史传奇之中,将永远铭刻昭宁公主扶持幼年天子临朝,镇远抚宁,是以赐尊号为“神宁长公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地一百五十七章 情深
她伸出手,眯眼望着灰尘在明暗烛光间飞扬流转,唇边微笑越发加深——那样艳丽绝伦,却让人森然胆寒。
她闭上眼,仿佛是对着暝暝中,又似自言自语,“果然,这世上只多余了一个我,惹得你们费尽心思。”
“既然,这是你们的期望,我又怎会让你们白白失望呢?”
无声的冷笑在她心头响起,宛如深沉夜幕中的冷风,摧枯拉朽,再无一丝活气。
趁着老者回内室,她从梁上跃下,一个踉跄,身后顿时出现黑衣黑巾的护卫。
“我无事……现在便回宫吧!”
她强忍住胸口气血翻涌,极为冷漠的说道。
疏真回到自己的宫室时,只见霜檐下灯火通明,隔了重重帘幕,火炭的毕剥声仍隐隐可闻。
一进门便是一股水果清香,暖洋洋流转之下,让人精神一振,嗅之可亲。
朱闻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书卷,“你回来了。”
疏真微微一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看到灯光,便知道他来此等待,可如此平静无波的态度,不知怎的,也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
朱闻却并没有追问,只是取过一旁的厚锦夹袄,替她披了上身。
雪色的缎子上并不是常见的凤凰暗纹,而是缠枝曼莲,一枝枝蜿蜒缠绕,清逸中带起说不出的魅惑,映着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嫣红一抹的唇色,简直让人有些目眩神迷。
只可惜……微微侧头时,那半边黥纹,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朱闻替她抹去眼睫上的霜珠,“大半夜这么乱走,你竟是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疏真被他这么一近身,青年男子檀香般好闻的气息拂入鼻息,不知怎的,整夜的疲倦、痛绝、迷惘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她别过头,有些不自在的,以袖拭目。
可说是粗暴的动作,让她眼角眉稍有些发红,“就这么一会,我也不是瓷人……”
她喃喃道,好似是在解释,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朱闻深深凝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却是饱含深意——
她这样的动作,是在掩饰什么?
那眼角眉梢的悲凉恹恹,又是为了什么?
好似整个人都强忍着,不肯哭出声。
不知不觉的,他伸出手,竟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
疏真面色一冷,惨白中露出一道红晕,似乎是愠怒,却又似累极了,倦尽了,什么也提不起力气来。只微微一挣,发觉对方的手劲如铁箍一般,便也不再动。
朱闻终于开口了,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焦急怒气,“想哭就哭出来,这样忍气吞声的,根本不是你的禀性!”
疏真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揽在胸前,声音似近又远,带着些冷然渺意,“你不会明白……”
似乎是在自嘲,又似在吐露衷肠,“这世上,有太多人事物, 是无能为力的,不自己忍着吞下,又能如何?”
朱闻身体一僵,随即,却箍得更紧、更热,“是谁害得你如此?!”
一声轻笑,疏真反握他的手掌,好似年长者安抚少者一般轻拍,“你还想为我报仇不成?”
“名字!”
朱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由分说的炽热决绝。
她轻叹一声,仿佛感受到朱闻心中的火焰,轻笑道:“这又何必,你该忙碌奋斗是那个王位,何必为白费心力?”
话未说完,却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下一刻,她只觉得唇舌之间都被强烈热力占据,不由分说的长驱直入。
“你……”
那灵舌如火,肆意在她口中翻搅,带着凉意的薄唇封住檀口,一时之间竟让她呆住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朱瑞
温热而强势的力道在双唇间辗转反侧,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空隙。
满室寂静。
良久,疏真冷不防用力推开他,苍白面庞上浮现一道嫣红——那是困窘混合着冷怒的神情。
“你疯了!”
朱闻低声一笑,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顿时让她不稳的倾斜,他好整以暇的将人困在墙间,在她耳边叹道:“我从未有如此清醒过。”
他的声音低沉,却好似裂云碎石,铿然有声,“是谁害得你如此?你不说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轻笑一声,呼吸的温热几乎缠绵一气,“说什么白费心力?我对你的心思,天日可鉴。”
疏真别过头去,声音低不可闻,“你这又是何必,我比你大了五岁,身份也是云泥之别……何况你贵为王子,什么样的闺秀得到不。”
“这些不用你说,我都清楚。”
朱闻以指描绘着她美好的唇形,微微一笑,眼中光芒熠熠,“可我想要你一人。”
他握住疏真的右手,不顾她的微弱抗议,将袖子卷上,深深凝视着腕间狞恶的伤疤,随即,抚上了她的半边脸,“你受了不少的苦……”
他双眉一轩,眼中森冷几乎让人全身战栗——
“今后,只要我还在,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轻侮于你。”
疏真楞住了。
灼热的唇又印上她的,随即,开始游移流连于青黑黥纹,轻柔而满是爱怜的力道,似乎要将一切惨痛痕迹消去。
下一瞬,疏真惊得跳了起来。
好似惊弓之鸟一般,她提了裙幅,疾奔而出,慌忙之间,甚至带倒了梨花木椅。
疏真跑了出去,灯烛被她周身的气流拂动,朱闻眼尖的发现,她眼角依稀有水光闪动。
****
朱瑞端了食盒从王殿返回时,便见自己的侍从在回廊外挤眉弄眼。
他面上一沉,也不说话,到了园外,才阴沉着脸道:“这么鬼祟做什么?被父王看见成何体统?”
那侍从慌忙告罪,随后在他耳边道:“金扈的人没能杀得了朱闻和他的爱姬。”
“废物。”
朱瑞冷冷吐出这两个字,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一直吹嘘他手下高手如云?就这么两个人也除不了,他大可不必觊觎金禅的大位了!”
他略一皱眉,断然道:“你派人去跟他说,若不能杀掉朱闻,我们的合作就次终结——让他派最好的杀手去,不要吝惜人手!”
那侍从想起金扈的喜怒无常,不由有些为难,朱瑞看了出来,冷冷一笑道:“你再告诉他,现在北疆那边传得沸反盈天,说是朱闻的回夜宫底下,是前任狄王藏宝之处——这可是他亲爹的东西,他难道一点不动心?!”
看着侍从唯唯而退,朱瑞仍是面带阴霾,他自语道:“都是不中用的。”
随即转身走了一段,却听凉亭里有人唤自己。
“母后……”
他再抬眼时,迅速换上了一副温和笑脸。
王后正在凉亭中品茗,一旁侍坐之人,却也不是外人,正是朱瑞自己的正妃颜氏。
王后见他额头见汗,不由嗔道:“你这孩子,一直在捣弄你父王的药汤,弄得满身狼狈。”
她随即目视儿媳,笑道:“还不快替你家郎君去擦擦?”
颜氏起身,拿了丝帕要擦,朱瑞面上浮现一道不易觉察的阴霾,有些冷淡的避开了她的殷勤。随即却若无其事的笑道:“在陪母后玩什么呢,是投壶还是赏花?”
颜氏面色一白,死命咬住嘴唇,见丈夫主动跟自己攀谈,这才勉强笑道:“正在看这落下红叶。”
朱瑞眼中闪过一道不耐,却仍是笑得温和,“你和母后就是投缘,远望好似母女一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妖心
王后正在与儿媳说些体己话,听这话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尽说些傻话……母后只有你这一个孩儿,你的正妃,可不正是如同我亲生女儿一般?”
朱瑞垂眼,眼中流光一闪而过,面上却又换了那温文略带羞涩的笑意,对着颜氏道:“你有空暇,就多陪陪母后,这一阵父王忙于军务,心绪也不好,也未必能多照拂母后。”
“哼,他忙的是那门子军务!”
说到燮王,王后的脸不由阴沉下来,眉梢的尖刻之意大增,“军务都有人在前方操心,他有什么好忙的……心绪不好?那只怕还是在惦记那只狐媚子,又好不食言赦她无罪!”
“萧淑容的哥哥犯事也有一阵了,况且四弟也年幼,父王心软也是人之常情。”
朱瑞劝解着,随即有些担忧的叹息道:“只是萧淑容虽然被禁,却不断给父王递送她自做的菜肴,今天更是炒了海参珍笋——父王尚未康复,若是胡乱吃这些性凉相克的山珍海味,只怕反而坏了身子。”
王后挑高了眉冷笑道:“到底是狐狸精亲手烹制的呢,里面大约撒了迷魂散,王上已经是神魂颠了……”
她忿恨得眼中冒火,正要再说,颜氏有些不安的偷眼看了朱瑞,随即柔声劝起了王后,“母后,王上大约也是只安慰萧淑容,这才略微动筷,若是他尝过您的手艺,只怕更要赞不绝口。”
王后虽然禀性狠辣,闲暇时也喜欢厨下烹调,听了这话,不由转怒为喜,只是嘴上仍不饶人,笑道:“你父王生性古怪,还不知他喜欢什么菜色呢!”
婆媳二人于是把话题转到了菜色上,又谈了一会,颜氏见朱瑞目光越发不善,不禁心中大乱,夫妻二人寻了个由头,告辞退出。
苑外落叶萧萧,宫人也换了秋装,朱瑞不顾身后的颜氏,越走越快,面色却似乌云凝聚。
到了密林边,他再也忍耐不住,目光扫向自己的正妃,却是含了冷意讥诮,“你跟母后说了什么?”
颜氏有些不安的扯着绢帕,目光略带躲闪,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身上微颤,却很快平静下来,“就谈了些女子的琐事。”
朱瑞冷冷一笑,“方才你真是好急智,好口才,见母后发怒,就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
他语气带着阴沉,绝不是夸奖之词。
颜氏听他话意,已是冷汗直冒,却鼓起勇气道:“是我多言聒噪了……可你也不该在母后面前煽风点火,她若真去王上那里闹腾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好个贤惠的王妃。”
朱瑞阴然一笑,目光似毒剑一般,惊得颜氏几乎跌倒在地。他凑近妻子,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么说……你还是看到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颜氏瞬间面色惨白,上下两排牙齿都要打战,“你……”
她垂下眼,整个人都好似瘫软在地,神志几近崩溃的低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爱妃问得真奇!”
朱瑞冷笑着,以指挑起她皎美的下颌,“你和母后一直热衷于把我扶上王位,这些争斗陷害的伎俩你早该看过,为何现在却露出这么纯净无瑕的神色来?!”
“这……这不一样!”
颜氏几乎从齿缝里呻吟道:“我与母后,那是针对着其他王子和侧妃,可你,你居然要……”
她哭着扯住朱瑞的袖子,近乎哀求道:“这是大逆不道之行,要天打雷劈的!求求你住手吧!”
朱瑞慢条斯理的,从她手中扯出袖子,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剑在弦上,怎能不发?”
他笑容温和,看在颜氏眼里,却好似鬼物妖邪一般,“我方才说起萧淑容烧的菜,正是预先铺设,让她为我背这个最大的黑锅——你却居然把话题岔开,你说,到底是谁有错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击杀
两人说话间,正站在密林的阴面,日光依稀从头顶掠过,却只觉昏暗繁密,朱瑞的声音柔慢,却带着难以言说的阴邪,衬着他身后树影纷娑,宛如妖魔临世一般,颜氏原本就面色苍白,浑身颤抖,雪上加霜之下,呻吟一声,几乎昏死过去。
“你多嘴多舌,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朱瑞淡淡道,打量着自己这位正妃,目光仍如蛇信一般,“再告诉我一遍——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颜氏勉强忍住昏眩,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臣妾只看到您每日都在煎药……其余什么都没见。”
“最好是这样。”
朱瑞微微一笑,伸手将眼前长枝折断,脆轻声响却又让颜氏一个哆嗦,“你在母后面前也要这么说……若是,你多说了一个字,或者神色不对,让人看出了端倪……”
他继续和颜悦色道:“也休怪我不顾夫妻情分了。”
随即袍袖一挥离开,剩下颜氏站立不稳,连幅裙角都跌在泥泞之中,整张脸都似见了厉鬼,陷入绝大恐惧之中。
****
第二日清晨,朱闻照常起身,未用早膳,就问了五十里外的动静。
卫羽目带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狄人好似没有强攻的意愿。”
“这么气势汹汹冲到我封地附近,却又不愿强攻?”
朱闻略微挑眉,却并无害怕之色,“难道金禅大王忽然转了性,不再觊觎中原沃土?”
卫羽却觉得匪夷所思,“他就算改主意不来掠地侵边,也该为财宝心动才是。”
迎着朱闻疑惑的目光,他苦笑着将“回夜宫底下有宝藏”的绝密消息说了出来,“这是我们的死间得到的消息——十余位部族之长随他出兵,正等着瓜分宝藏呢,他若是迟迟不动,是难以交代过去的。”
朱闻听得面露古怪神色,苦笑不得,“我还正缺养兵的银钱呢,若真有宝藏,我自己不会挖出取用么?”
卫羽无奈道:“传言无稽,真也好假也好,反正人为财死,目前入侵的兵力是更多了,这个乱局若是解决不了,我们也不必再问王上要兵权了,直接回王城吃一辈子闲饭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些饿了,朱闻正要传膳,下一瞬,却忽然凝了眉头。
卫羽见他神色有异,双目瞬间森冷,正要开口动问,却听朱闻冷然道:“不对劲。”
朱闻的声音沉静低抑,在窗外风声呜咽下分外悚然,“我们说了这么久,却没有人进来伺奉茶水——我的人不会没眼色到如此地步。”
他眯起眼,侧耳倾听着风中的动静,“完全听不见人的脚步声。”
“这里……安静得过分了。”
明明窗外风声呼啸,他这一句显然有语病,卫羽却丝毫没有纠正他的意思——朱闻内力浑厚,知觉也最为敏锐,他所说的实在是确实无误了。
风声仍在单调回响,这在北疆来说可算是司空见惯的声音,如今却好似化为无数鬼哭,一丝丝一脉脉浸入心中,让人脊背生出冷汗来。
卫羽的额头滴下汗来,他因这房中的凝滞气氛而颇为惊愕,随即便一跃而起,欲取下书架旁的古剑。
朱闻微微作势,阻止了他,随即竟做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他一脚把门户踢开,猛烈声响下,略带寒意的空气一涌而入——
“要取我的命,何必如此磨蹭?”
****
疏真凌晨时醒了一次,又浅眠过去,再醒来的瞬间,发觉有人有节奏的敲着窗棂。
从内室的珠帘朝外看,只见沉香未熄,银炭在炉中微微闪烁。敲击之人不紧不慢的手势,却莫名生出压迫的死寂!
“是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要挟
疏真先是一楞,随即披衣起身,由内室缓缓走向外间。
扣击声仍在继续,有节奏的声调之下是一片死寂,让人生出莫名的战栗来。
她不动声色的停住脚步,取过桌上的烛台,随手一敲,燃了半夜的软蜡便纷纷落地,露出尖利漆黑的铁柱尖。
她走近窗棂,却并不开窗,只是隔了一层纱纸,静静等待着。
“是……是谁?”
她刻意低喘着,嗓音极为惊恐害怕。
窗外之人仿佛轻笑一声,敲击之声却越加猛烈,脆弱的窗格簌簌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成几块。
只听碰的一声钝响,窗子被震开了,出现在疏真面前的,是一名面蒙蓝巾,发分十几缕长辫的男人。
那人嘿然低笑着,上前一把抓住疏真,细细打量了两眼,以生硬的汉话道:“丑八怪……朱闻的眼光就是这样?”
疏真丝毫不见慌乱,见此人并无下毒手之意,便任何他将自己揪在手中,如抓小鸡一般提到半空。
行动之间,那人手腕处的神鸟刺青,让她目光一凝——
金扈?
她垂眼,唇边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冷笑: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啊!
****
朱闻握紧手中短刀,及时闪过一蓬血泉,一眼瞥见卫羽正被杀手围攻,险象环生之下颇为狼狈,于是长腿扫去,以一块碎瓷片击杀一人,这才解了困境。
卫羽咬牙闪过漆黑长刀,低咒道:“为何周围的人都没听到这边动静?”
朱闻扬声答道:“只怕全数被人放倒了。”
正在激战间,却听远处一声呼哨,颇为怪异,随即四周杀手好似接到了什么讯息,纷纷后退。
“朱闻,你果然并非弱者。”
阴冷带笑的声调中,浮动着做作的滑腻感,不远处林中有人逆光而来,手中似乎还提了个娇小身形。
“不好……疏真!”
朱闻焦心似焚之下,好似眼中都带上了淡淡血色。
“容我自我介绍……在下金扈,想必你听说我的名字。”
那人仍蒙着面,十几缕长辫却昭示了他的狄人身份。
朱闻静静看想她,“我知道你是狄王的庶弟——你不在王帐,到我这里意欲何为?”
金扈低笑一声,“当然是……杀你了。”
他声音不大,黑瞳凝聚处,竟在瞬间生出狰狞杀气,让人浑身冻结一般。
朱闻哼了一声,“上次那些人果然是你派来的。”
“不过牛刀小试而已。”
金扈仍是笑嘻嘻的,杀意虽盛,却并如决绝焦急之态。
“既然如此,何不动手?”
朱闻虽然对着开口,目光却是一闪,凝望着他肩上扛着的娇弱身影,只觉得怒不可遏。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金扈笑了一声,单手在疏真脸上摸了一把,笑道:“真是吹弹可破……丑虽丑了点,肌肤身材却是一流啊!”
朱闻眼中一沉,瞬间仿佛有血色岩浆要喷薄而出,却终究忍住了,“你想怎样?”
金扈笑道:“要杀你随时可以,今日却是想跟你做个交易——用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他抚摩着疏真的脸,说到如花似玉,眉间嘲讽之色更重,“跟你交换那颗御印。”
“御印……?”
朱闻听他一说,却简直如坠云雾,面上杀意也被愕然迷惑打断,“什么御印?”
“明人面前就不必装腔作势了——我一位朋友言之凿凿,朝廷的一枚御印落到了你手上,连石秀那只老狐狸都对它垂涎三尺呢!”
金扈想起朱瑞的使者所说,暗中却思绪快如电闪——
身为狄王之子,他对中原也算颇为熟悉,皇帝的御印有好几枚,根据功用、场合、身份的不同,有的大如银盆,有的只有甲盖一般,这枚印章用于何处,朱瑞不肯明说,只是推到了石秀身上,而石秀此人根本就是老奸巨滑,他若是孜孜以求的物件,定然是绝世贵重之物。
想到此处,他手中翎刀一紧,“快些拿出来,否则她立刻丧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同谋
朱闻的瞳孔紧缩,在淡金日光中几乎凝为一点,“你若伤她一丝一毫,也休想全身而退!”
卫羽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隐然觉得不对,“金扈王子,你所要的御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是谁告诉你这一消息——如今世道险恶,千万不要被有人心利用啊!”
他这一番话毫无平日的刁钻凌厉,倒是十分中肯,无奈金扈却毫不领情,冷笑声中,手中刀势下逼,沁出一道血痕来,“为了这枚印信,那位欧阳大才子枉送了性命,此事岂能有假?!”
他正要再加威胁,却只觉眼前残影一闪,劲风疾扫而来,间不容发之间,勉强避开咽喉,肩膀顿时剧烈痛入骨!
他倒抽一口冷气,手掌失力之下,疏真已是身形滑出。
金扈看向自己的左肩,只见光洁肌肤上竟是一个漆黑血洞,深可见骨,看大小形,竟是以中指生生戳入所致!
他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面色大变之下,却似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凝,竟暴现凶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定了疏真,“你……!”
疏真已然退至朱闻身后,拢了散乱的单衣,整个人都似弱不禁风,方才那狠辣出手好似与她全然无关。
“好……好!”
金扈好似疯癫一般,仰天狂笑,笑声中透出狂暴恨意,更有诡异凄凉——
“这种伤痕,真是令人眼熟哪!“
没头没脑的,他冒出这一句话来,趁着所有人一头雾水,他长身跃起,幽灵一般从宫墙上掠过。
“什么人——”
“抓刺客啊!”
终于有侍卫眼尖发现,顿时人声鼎沸,林中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露出苦笑来。
“我养的这些侍卫,嗓子还真是清亮。”
朱闻苦笑着打趣道。
****
叶秋闻讯急急而来,一见面几乎气急败坏。
“你又擅自拿了我的药?!”
疏真懒洋洋倚在榻上,并不看他,只是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玉套。
半晌,她才宛然一笑,“这么厉害的毒药,放在你身上也是无用,不如给我防身一用。”
叶秋看她那镇静自若的神情,气得眼前一阵发黑,恨恨道:“夜路走多了小心遇鬼!”
他停了一停,竭力放缓了语气道:“金扈狡诈阴险,只怕已经看出了端倪。”
疏真放下手中玉器,轻声一笑,“即使他明白过来,也该去找他兄长算帐。”
叶秋目光闪动,显然急不在此,“你与金禅之间的这个秘密,一旦公之于众,便是滔天大祸!这个后果,你想过吗?”
“我倒是无妨。”
疏真仍是那般寂寥恬静的面容,只有眉宇最深处,才能见得那种凛然讥诮,“反正我如今身败名裂,再多添一桩,也没什么了不起——金禅大王可就不同了,身为一方之主,正是如日中天,一旦此事漏泄,他还想坐得稳这个位置么?”
叶秋一楞之下,这才明白这位小师妹的意图,大惊之下便是大悟,“我还以为你是力竭逼不得已,才使出这种招数,没想到,这还是你一重算计!”
他惊诧过后,便是追问,“你故意让金扈看见破绽,是想针对谁?”
“哼……”
疏真嗤笑之下,神色间也是说出的灵动狡狯,“那位大军压境的大王,此时也该坐立难安了吧?”
****
傍晚掌灯时分,疏真还未用膳,便有人暗地里传来讯息:故人有请。
疏真随即一人离宫,走了大半个时辰,竟是到了城墙边,小心躲过兵士后,发觉已经到了极为偏僻荒芜的一段。
“许久未见了,长公主殿下……”
突兀的气流从暗处吹拂而来,虽然隐秘,却含着无穷怒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祭
“久违了,大王。”
神州虽大,能被称之为“大王”的,却只有一位。
狄王金禅。
夜色越见苍茫,北疆的苦寒风瑟之间,白霜已然初现,黝黑沉实的墙下角落,孑然伫立着,竟是一位着赤色长衣的男子。
金禅的容貌也算俊雅,可那双邪气内含的眸子在黑暗中宛如青褐鬼火一般,让人心口一寒。
疏真漫不经心的步上城墙,双手笼在雪白裘袖中,揣着一只热暖的银丝怀炉,静静的居高望下,目光澄净无波。
两人一问一答,目光聚集处,电光火石一闪,却又各自收敛了。
“城下风寒,大王何不上来一叙?”
金禅的唇边露出一道惫懒笑意,“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当年曾经有言,若我有一足踏上天朝疆土,必定与我不死不休。”
“今非昔比,我如今落魄至此,大王又何必在意当年之言?”
疏真轻声叹息,声气清淡柔曼,夜风之中身形纤弱,仿佛要从城墙上凌空仙去,哪有当年杀伐决断的摄人威仪?
金禅微微抬头,仰望着她——两人隔着一道不高的城墙,彼此扬声说话,悠闲轻松好似友人对谈,实则却暗藏无穷诡谲思谋。
“殿下何必自贬如此,凤凰即使偶尔低飞,一旦临空,仍能将蛇鼠之辈扫荡一空。”
金禅虽然仍带轻笑,说话间神色却颇为郑重,丝毫不见轻佻。
“大王实在太高看我了……倒是您,如今掣肘俱去,兵临城下,一举一动皆让燮国乃至中原心惊啊——这般威仪赫赫,天下间只在一二人而已啊!”
疏真仍是细声轻语道,字字传入金禅耳中,却好似引染了他一开始便有的怒火——
他冷然一笑,“本王不过是个化外蛮夷,也只能以武力逞强了——殿下冰雪聪明,凭几句口舌之利,就为我增添无穷麻烦与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吧!”
疏真微微侧头,清浅笑道:“大王的话,我可听不懂了!”
“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
金禅阴沉了神色,嬉笑不再,眼神中竟也有无穷诡杀,“金扈从你这里回转后,便立刻放出消息……“
他胸膛起伏着,以更低沉的声音道:“他说,父王的死别有隐情!”
这话低沉入耳,却是力道万钧,骇人至深,疏真静静望着他,却是让金禅越发沉怒——“他怎么会发觉的?!”
疏真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道:“这话问得太奇了,这本是你们家的家务……”
“这个时候撇清,可是晚了!”
金禅笑中带煞,让人凛然生惧,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微微抽搐,咬牙冷笑道:“你别忘了,杀我父王之事,我们两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
通红火苗在炉膛中冉冉吞吐,最中一圈似有白光昊辉,火星溅飞之下,一团黝黑发蓝的陨铁逐渐凝实。
只听哧一声响,老铸师将水喷在上面,一闭眼,从另一个硕大的瓶中倾倒出星星点点的珠光,融入其中。
火越来越热,最后,只听萧策一声叹息过后,终究将自己手腕划开,溶入药中,顿时血花四溅。
“这就是你要的血祭。”
血凝成点,在炉中上下翻滚不定,终究融入了陨铁之中,发出呲啦轻响。
老铸师聚精会神之下,一个印章雏形即将在眼前出现。
窗外一阵风声呼啸,似哭似笑,好似在嘲笑着人们的愚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六十四章 金氏
炉火照得人脸都仿佛鬼魅一般,老铸师忽然“咦”了一声,萧策随即站起身来,“怎么了?”
火光在下一瞬暴涨,却是化为诡谲的幽绿,只听“劈啪”一声,清脆的爆响声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整个铸炉被生生震成了几块。
碎片飞溅之下,老铸师躲闪不及,眼看就要遭殃,萧策挥剑而起,锵然之声不绝于耳。
“这次铸造……失败了。”
老人垂下头,声音讷讷,却实在可以听出其中的灰心沮丧。
“怎会如此?”
萧策剑眉一轩,双目神芒灼然,“乌金配以沉烟玉,以自身热血贯注,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为何会……?”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过一只玉匣,打开仔细观视,半晌,怒意满盈道:“这沉烟玉被人动了手脚!”
未等老铸师反应过来,他长身而起,面带冷煞,“这次烦劳老丈了……”
身影远纵之间,留在桌上一个金锭,在夜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
城墙上下,不过几丈,却是各怀心思,气氛诡谲。
疏真长袖轻拂,纤纤玉指略过散乱的鬓发,低声笑道:“不知道百万狄人听到你所说的,该是什么表情?——他们所景仰之人,睿智神秘,诙谐洒脱的大王,竟是大逆杀父的枭獍之徒!”
她仿佛在无声冷笑,清明双眸在黑暗中澄若秋水,冷若星辰。
金禅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来,这一刻他恨不能一拳将城墙毁去。
但他终于没有,他看着城墙上,那白衣翩然的身影,静静的笑了。
“你好似忘记了一件事。”
低沉的声音带笑,好似鬼魅一般,“从史书上看,我父王是在谰江受挫败退后,气上加伤,在回夜宫中薨逝的。”
他的声音越发沉稳,却透着诡异的飘忽感,“所以,你所说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随即冷笑一声道:“不过,我弟弟金扈曾经声称,他在父王的脖子上看到过一个血洞,漆黑凝固——我告诉他,这是在谰江被萧策所伤,他当时信了。”
他眯起眼,望着城墙上的倩影,沉声道:“他最近在跟朱闻那小子作对,昨日突然而回,居然一路杀进我的王帐,以自己颈边的血洞,来逼问我父王真正的死因。”
他抬眼再望,低声笑道:“要回答这个问题,真是非常简单——我只需回答他,当时萧策与长公主在一起,到底是谁伤了父王,我也没有看清楚。你猜,他会联想到什么?”
“金扈此人浪子野心,但与我父王倒是感情深厚——更何况,因为父王突兀而死,他平白失去了问鼎王位的机会,想想看,如果他猜到你的真实身份,随后广为散布,你在北疆的日子,可就要精彩万分了。”
他笑得啧啧有声道:“谁能想到,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竟会落到这等田地呢——普天之下,要你的命,以及恨不能凌辱你至死的人,可不知有多少呢!”
夜风瑟瑟,吹起疏真的衣带,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是我下的手又怎样?虽然那血洞是我以七旋指戳杀,但最致命的,却是他饮下的剧毒——想想看,当时有谁能让他毫无防备饮下此毒?”
她的声音亦是冷静无波,“我如今不过是天涯畸零人,一介白身,死了也于国势无补——你就不同了,一旦被揭穿,你的王位,你的大权,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你最忠心的三千控弦之士,也不会再听你之命。”
“真是笑话……此事过去这么久,你有何证据?”
金禅叹了一声,几乎要以怜悯的眼光看她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合作
疏真轻声一笑,笑声中竟带着无穷愉悦,“大王,你真是太天真了!”
她以袖掩唇,笑不可抑,“既然拖你上了贼船,我怎么会让你轻易脱身呢——你可还记得,你父王毒发时,曾以巾帕捂唇吐血,这件物事,你事后找到了吗?”
夜风中,金禅猛然一个激灵,呆住了。
当时,他确实看到父王用帕子捂住嘴,却是不停吐血。事后正当一片混乱,便再不见那染满血污的物件,他也曾经亲自在房中搜寻,却是一无所获,于是索性以为是哪个侍从将它扔了出去。
想到此节,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成冰,饶是平日里轻佻嬉笑,此时也变了颜色,“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王,与你这种心狠手辣之徒联手,我若不留下些佐证,岂不是要被你反将一军?”
疏真微笑着凝视他勃然色变的面庞,轻描淡写道:“你那个宝贝弟弟金扈,如今终于发现亡父之死有蹊跷,正使了全身解数在查,一旦有巾帕上的血为证,相信他麾下的验毒师一定能看出,这是混在食物里服下的——当时除了你以外,谁能如此接近?”
金禅哼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要什么?”
问了这一句,他好似灵感一闪,居然对着疏真笑了出来,“你以此来威胁我,是想让我命大军退兵?”
疏真摇了摇头,“我是很想如此,但你动用了十二族兵力,若是没有掠到一丝一毫就退兵,只怕难平众议。身为王者,你宁死不愿在臣子面前示弱——如果我非要逼你,你大概宁愿铤而走险,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那你想如何?”
金禅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再次开口问道。
“听说,你最近在收藏沉烟玉……”
轻曼声音好似在他耳边低语,金禅却顿时身上一颤,心中雪亮无比。
他露出一丝苦笑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又未必多问。”
他凝视着疏真,见她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夜色之中,幽然清华,不由的露出一丝探究玩味的神色,“你应该知道,这是‘他’所要的。”
疏真轻笑了一声,笑声冷冽入骨,“我竟不知道,身为狄王的你,居然与中原的清远郡王是莫逆之交,竟将国中重宝相送?!”
金禅摸了摸鼻翼,笑道:“只要符合彼此利益,偶尔互惠往来也无不可。”
“你明明知道,他要沉烟玉是做什么用途,却也敢给他,想必,萧策……他给了你难以抗拒的好处。”
疏真说到那个名字时,声音仍有些干涩。
金禅居然不怒,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给我的,乃是足够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
“好一招驱虎吞狼……”
疏真冷笑道:“萧策给你粮草,你便用来进攻燮国——如此,北狄与燮国都有损耗,两败俱伤之下,他还真是好算计!”
金禅摇了摇头,声音中竟有几分无奈和疲倦,“你所说的,我都已经想到了——但今年狄地天候异常,牧草不生,牲畜连死,若不靠掠夺来渡过这个冬天,我的子民便要饿死,渴死。”
疏真接口说道:“再加上最近出现的先王宝藏更是让你心动,所以你死死围城,不是想如往常一般旋风掠劫,而是想将这封邑首城里一切都掠走。”
金禅再次苦笑,却不否认她的说法,“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与萧策之间的交易,特地提出来,是要我断绝与他合作?”
疏真低声笑道:“你要与他合作,我也管不着,只有一件事,我要你做到。”
“什么?”
“将你宫中的沉烟玉,照之前的样子全部炮制一番。”
听了这话,金禅彻底呆住了,良久,才苦笑道:“竟然连这也瞒不了你!”
“哼,你也不愿萧策成事,所以刻意在上次给他的沉烟玉熬入石灰,让他铸造失败,以此来拖延朝廷的手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虎符
金禅摸着唇边的胡茬,并不在意这等挖苦,“我们狄人与中原乃是死敌,就算要合作,也不能养虎为患。”
他深深的看了疏真一眼,“倒是殿下,你对萧策……可真算得上是狠心哪!你们原先那么如胶似漆的,到如今却反目成仇,人生的际遇,可真是从何说起呢!”
疏真微微一笑,嗓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对我也是全然的无情,大家彼此而已。”
金禅凝视着她,好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什么线索,“女人的爱恨,真是铭心刻骨——爱德越深,恨就会越长。当年你甘冒滔天凶险,单身刺杀我父王,在最后一刻以指力戳入他的咽喉——这样的九死一生,还不是为了成就他么?”
他想起当时那近身搏杀时的千钧一发,仿佛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你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世人……甚至是他本身,都以为我父王是在谰江落败,怒上加伤而亡。萧策的声名由此更加如日中天——当时你一心为他考虑,他却待你如此凉薄,真真让人可叹哪!”
疏真静静听着,雪色的半边脸庞似乎更加白了,金禅再看一眼,却又恍惚觉得是残月的映照。
夜更加深了,鸟雀的啼声宛如枭鬼笑哭,城墙另一边,隐约有兵士走来巡守——即使是残破无屏障的旧城墙,朱闻亦是细心搜查,不落一丝破绽。
疏真如此想着,鬼使神差,却觉得胸口烦恶没这么强了,她深吸一口气,半边妆容竟是美不胜收,金禅心中一窒,下半解刺人心肺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这些,是在替我抱不平吗?”
疏真轻声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将那些沉烟玉统统毁去吧——若是萧策顺利炼成,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金禅见她目光很快就恢复了清明犀利,暗叫一声可惜——他方才刻意用语言撩拨刺激,便是想让她心生动摇,如今机会一闪即逝,怎不叫他懊恼?
然而他毕竟是心机深沉之人,略微一笑,便将话题不着痕迹的转回了原处,“他们既然不仁,你便可以无义。我们狄人虽然生性粗率,对你却是颇有景慕的,若你愿意考虑加入……”
“拉拢的话就省起来吧。”
疏真的眼神顿时变为寒凛,犀利有如九天星碎之华,“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懂得大是大非,做不出为虎作伥,率兽食人之事。更何况战事未完,谁胜谁负,却是未料可知了。”
金禅面色极为难看,但终于忍住了,“萧策是愚忠,你却是过分自恃了——我麾下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你以为凭着那个燮王的庶子,就能力挽狂澜?!”
他不屑的笑了,“不过一介毛头小子,赢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仗,就以为他天下无敌了么?”
疏真淡然一笑,“是龙是蛇,总要比过才知道,既然你也如此有自信,这一仗定然是万分有趣。”
随即,她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去了。
金禅目送她的背影,唇边笑意越发深沉,“说的也是,是龙是是蛇,总该见个分晓是才。”
****
夜风寂寥,瑗夫人在房中来回踱步。
盆中的银炭已经烧尽,内室略带起了些寒意,可她却觉得心急如焚,热汗满身。
一道幽忽黑影闪过窗前,她仿佛吓了一跳,随即看清了对方容貌,终于放心的颤声道:“你可算了来了……”
她随即从床下数出第三块砖,以发钗撬开后,终于露出了一个金灿小盒。
“这就是朱闻的半片虎符么?”
那人带笑问道,满意的在手中掂了掂,“我会向三王子如实禀报你的功绩的。”
“使者且慢!”
瑗夫人咬牙低喝,一双玉手却毫不犹豫的扣住了盒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幕
“我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是王上亲自擢选的侧夫人,若是朱闻登位,侧妃的身份也少不了我的——三王子虽然慷慨,许得了我如此之位么?”
瑗夫人的话语虽然尖刻,却是一针见血。
“哦……那你想要什么?”
使者虽然意料到对方会狮子大开口,却也城府很深,不动声色问道。
瑗夫人面色阴晴不定,良久,香唇微启动,幽幽道:“我要成为朱闻的正妃——即使,他已经是废人一名。”
她眉心的梅花妆闪着妖异光芒,耀眼,然而凄冷。
她的手缓缓松开,木匣终于落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正了正衣袍——居然是宫中侍卫的服色,施施然走出了门。
秋夜的凉意萦绕在他身边,月光幽幽,好似瑗夫人方才的目光,冰冷阴郁,然而又狂热凶狠——莫名的,他感觉有什么目光在盯着自己背后,赫然回头,却发觉毫无踪迹。
走到前苑时,才碰到两个睡眼惺忪的侍卫,见了他颇为熟悉的打了招呼,“陈大哥,大半夜的你还不睡?”
另一人含糊赞叹道:“毕竟是跟随君侯的老前辈了。”
“哪里哪里,什么前辈,不过痴长几岁而已。”
陈姓侍卫怀揣着盒子,安然走向前廷。
****
“丢了虎符,在燮国的军中到底有怎样的影响?”
疏真手中针线飞梭,享受着久违的流畅感,一边却在与卫羽说着话。
“若说是平常时候的调兵遣将,就算是没有虎符,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不听君侯号令。”
卫羽说这话时候显得异常自信,但他亦不是笨人,知道疏真不会无端询问,略一沉思,眉心便露出一道狐疑的深痕来,“但到十万火急之时,若要下令军队兵行险着,对方定会犹豫不决。”
疏真笑意中亦有凝重,“不需玩什么借刀杀人,只需这份犹豫拖上几刻,战局便会瞬息反转。”
两人正在谈话间,朱闻兴致勃勃走了进来,日光照在他的发冠上,发色近乎苍蓝的熠熠,却是让疏真觉得眼前闪耀,不知怎的,她略微避开了脸。
朱闻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身前,见她神色比前几日要好,心情更加畅快,他略带神秘道:“你再耐心等两天,很快……狄人的水晶果便会落入我手中。”
卫羽从旁瞥了他一眼,情知有上佳军情报来,却也并不说破,只是对着疏真挤眉弄眼,促狭笑道:“他自从知道这果子对你有效,就恨不得连皮带根把树都移回家里。”
朱闻被他打趣,却不觉得窘困,反而笑而不语,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军师所言极是。”
卫羽被他这等厚脸皮气得哭笑不得,正待再调笑,却听城外鼓角声四起,凄厉急促!
朱闻蓦然站起,面上不带一丝慌乱,黑眸却是神光暴涨,宛如雷霆。
“终于来了!”
他长身而起,卫羽随即跟着离去了。
疏真斜靠在软榻上,伸出手打散金钩,任由帐幔重重叠叠落下,将自己笼罩其中。
她的唇边露出一丝古怪渺远的微笑,仿佛预示了下一幕的诡谲凶险——
“大幕已启,各色人等也该登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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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乾清宫
昭宁公主从凤辇中起身,立刻便有人将她搀扶而下。
前殿的九龙玉屏已经过一番清洗,可深纹中仍隐约可见几丝血痕。昭宁公主端详着这精致玉刻,想起陈年旧事,不由的泪落满襟,伸出手颤抖轻抚,随即却再也承受不住,泣道:“父皇、母后……”
她好似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悲痛,哭着瘫软在地,钗环乱撞之下发出悦耳的丁冬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嘉帝
于是左右一齐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将她搀起,昭宁公主却是越发悲不自禁,哭得宛如杜鹃啼血,发髻也略微散乱下来。
“外面在吵闹些什么?!”
清亮略尖的声音,显示出主人乃是半大少年。只听内殿大门由随侍拉开,大步而入的人头戴十二毓金璎玉冠,略小的身躯在长串玉珠的左右晃荡下,显得有些瘦小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顿时山呼万岁,一齐叩首。
昭宁公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非常隐晦的怒意,却也只得深深裣衽行礼,“弟弟……”
她的声音颤如风中之蝶,哽咽中透出悲痛,铁石人儿听了只怕也要心软。
嘉帝宁熹今年正好十岁,由于从小长在军中,戎马倥惚中也吃了些苦受了些惊,身量一直不高,可那份雍华沉稳的气度,却是让宫人都景仰佩服。
他听着刚刚相认的胞姐哭声,眉头略微打了个结,“皇姐怎么有空过来?”
这话听似普通,从他口中出来,却隐约带着些讥诮,如刀似霜,昭宁公主听在耳中,刚要怒发,却随即想起了什么,仍是低泣道:“熹弟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朕很好……”宁熹的回答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麻木。
昭宁公主面上闪过一道难堪的煞气,随即又化为无形,笑着拭泪道:“我一直记挂着你,担心这妖女对你不利……”
“她不是什么妖女,更不会对我不利!”
少年皇帝浓眉一轩,双目立刻化为锐利冷光,几乎要吞噬所有,“她对我很好,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妖女了!”
“陛下!”
昭宁公主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冷声反驳呵斥,顿时怒极而笑,“你被这妖女迷住了?”
她随即尖声道:“这人伪装出长公主的身份,在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抚养你不过是假意示好,你千万不可上她的当!
“哦……?“
嘉帝听了这话,目光闪动间笑道:“她是虚情假意,那皇姐你,对我便是一片真心了?如此说来,我也该好好谢谢你了”
昭宁公主有些难堪,却仍好似满腹委屈难以述说,“陛下,妖孽就是妖孽,她生来就是要为祸人间的,你千万不可心软!”
嘉帝略微一听,面上的神情越发显出不耐和厌恶,“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来谈这个死去的妖女吗?”
“当然……不是。”
昭宁公主见他如此冷漠,哭得几乎喘息不能,才继续说了些情况——
“你是说,萧策一人独自离京去了北疆?”
嘉帝面色一沉,随即逼问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为何要趁现在去那里?”
“因为、因为……”
“因为你急着要做你的神宁长公主!”
嘉帝微微冷笑着说道,稚气嗓音映着阴森冷笑,显得分外摄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三被亲弟鄙夷,昭宁公主几乎要怒不可遏了!
“意思就是,你太执著于无须飘渺的权势了!其余人的死活,都不在你眼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进药
“……!”
昭宁公主顿时被这话气得手脚冰凉,瞳中闪过凶狠凄光。她死死盯嘉帝的瘦小身材,声音越觉盛怒,“万岁!你这话本宫承担不起!”
嘉帝长袖一拂,额前珠璎顿时便是一阵脆响,刺目光华之下,清瘦的小脸不见笑靥,眼中却是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辣狠厉,“你手中没有那枚印章,因此趁着北疆大战的时机,刻意将诸侯朝觐推迟了两月——再拖延下去,你的时间更加所剩无几!”
他扫了一眼昭宁公主,眼中不见暖色,隐约竟似轻蔑暧昧,“你只让萧卿去想办法,倒是没问问你的大恩人、大救星石君侯——他家中富可敌国,也许也有这类石材!”
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从生性老成的十岁孩童口中说出,却显得阴阳怪气,让人不知该怎么搭腔是好!
昭宁公主压住心头怒火,低声哽咽道:“万岁……您又何必如此?!我是您的亲生姐姐啊!我才是与你有血缘羁绊之人!”
“血缘一说,乃是老天注定的,人力无法扭转。”
嘉帝面若寒霜,开口便是一个硬钉子。他瞥了一眼昭宁公主,淡淡道:“在我心中,我的亲人只有一个。”
说完,并不理会面色惨白的昭宁公主,径直站起,面无表情道:“我乏了,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
“万岁!”
昭宁公主一声猛喊,却是几乎将银牙都咬断,珠泪涟涟而下,整个人都跪倒在地,“萧大将军是为我才去了北疆。他是擎天保驾的功臣,就是不瞧在我的面上,也求您看在他一贯忠烈,能广派人手前去保护他……!”
嘉帝面色略白了些,听了这些,半晌,才道:“此事我会留意,你不必多想。”
昭宁公主无奈轻叹之下,鼻子一酸,想起幼时相处的种种光景,呆呆不由的有些痴了。
****
朱瑞如同往常一样,端了碗热气袅袅的药,直接进入大殿,随即用明黄绸缎垫好,放在朱炎手边。
内殿中光线昏暗,众臣手中各拿一卷帛书,正看得入神。
朱炎看着手中奏折,一边漫不经心的取碗饮下,却随即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朱瑞上前一步,弯腰替他擦去汗水,笑道:“父王,您喝得太猛太快了!
“无妨,良药苦口嘛……”
朱炎又喝了一口,不知怎的,却觉得带了些杏仁的苦涩香味,入口更是异香。
他又觉得咽喉发痒,顿时又是一阵咳嗽,“每日如此,你也辛苦了!”
“儿臣倒是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您的咳嗽更见深重了……”
朱瑞面带忧色,深深凝视着朱炎,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朱炎见他并不退下,惊奇之外,亲自开口问了。
“启禀父王,儿臣斗胆直说了……您这几日吃了太多海鲜鱼羹,这些都会让人内火急噪,痰气乱咳。为您的身体着想,实在要有所节制。
朱炎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寨,叹了口气道“中午一顿海鱼海肉,萧淑容也是依照我的命令而做的。
“东西虽好,却也不宜多进。
朱瑞含笑说了一句,随即又拿起桌上的药碗,劝道:“您还是把药酒再喝一口就可以了。”
他眼底闪过一道犀利光芒,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诡谲笑意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杏仁
朱炎咳了一声,一边看着手中文书,一边又端起碗盏,将其中剩下的药汤饮尽了。
门廊下有侍女低低的说话声,仿佛有女子的脚步声走来,却丝毫听不见环佩之声。
萧淑容穿着素净衣裳,大概是因为仍在思过中,身上别无首饰。她垂首而入,见着朱瑞,微微躬身后,便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朱炎身前,在他座旁的熏炉中添上檀香,驱散了一室苦涩的药气。
朱瑞打量着她,眼角锐光让人不寒而栗,随即却是一笑,又恢复那种温文羞涩的神气,笑道:“淑容,闵弟还好吗?”
萧淑容身上一颤,随即把头垂得更低,默然无言,朱炎漫不经心道:“闵儿已经这么大了,不能整日长于妇人身畔。”
朱瑞睁大了眼,好似仗义执言,“父王,这样不太好吧,我前几天还听到四弟在保母那里哭闹不休,他大概也是想见母亲了。”
萧淑容的手不由在鼎炉边缘掐得发白,朱炎却是面色一沉,罕见的疾言厉色,“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还不退下?!”
“父王,您有时实在太固执了……”
朱瑞今天却似中了邪似的,不顾一旁总管与女官不住递眼色,仍是微昂起头,诚恳道:“有些事情,您圣心独断,却也未免有所偏颇,比如四弟,总是要住在母亲身边的,还有,叶太医虽然提议您以海鱼羹汤来强身健体,可您实在不该每日食用,岂不知过犹不及……?”
他浑然不觉朱炎不悦的脸色,居然又对萧淑容道:“淑容,您也该劝劝父王,每日服食海鱼实在有些不妥,您也不该一味任由他如此进膳。”
朱炎哼了一声,觉得这个儿子真是憨直到让人哭笑不得,想要责骂,却又不舍。一旁的萧淑容却是被朱瑞撩拨得双目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从额发的缝隙中偷偷打量着朱瑞,一时竟不知这人究竟是憨直淳朴,直抒心意,还是大奸大恶到了极点?!
她颤抖着手收拾碗筷,心中激荡之下,却是让碗底的一点涟漪荡了出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香味萦绕在她鼻端。
萧淑容手一颤,只听咣当一声,碗盏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顿时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萧淑容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浑身都在发抖,她蠕动着嘴唇,勉强吐出三个字:“有……有毒!”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朱炎几个月前便受人下毒暗算,风波未平,这次居然又来了?!
立刻便有人飞扑上前,取过热水一叠声为朱炎催吐,萧淑容颤着声音道:“没用了,这是‘璎珞之毒’,中者不过一刻便会……”
她的面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所谓璎珞之毒,其实就是从野樱桃中提取的毒素,带着淡淡的苦涩杏仁香味,往往被人忽视,顷刻之间便会毙命。
“朱瑞……你、你竟然!”
萧淑容这次的指控乃是真心而怒,朱瑞整个人都好似呆傻了,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正在这个混乱的当口,朱炎挣脱开众人的七手八脚,沉声道:“寡人平安无事。”
他随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完全无碍。”
“这……怎么可能!”
萧淑容不信的低叫,“这个杏仁香味,我不会弄错的!”
“恐怕真是你弄错了,淑容。”
朱瑞的面色由惊疑转为了安心,他好似忍俊不禁,却又叹息一声道:“这里面,是我为父王精心熬制的杏仁膏。”
满殿混乱中,只有他的声音响起,“杏仁性味苦、辛,对润肺、消积食、,散滞气都有极大的功效,父王有咳疾,最近又大量服食海鱼,进这个再合适不过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幻术
细微的窃窃声响起,宛如煦风吹过殿堂,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中的器皿,混乱的风潮终于停止了。
朱瑞不紧不慢的整了整衣衫,还好心的替侍女扶起地上的棋盘,轻声叹息道:“淑容,你也实在是草木皆兵了。”
萧淑容的面容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听了这话又变得雪一样煞白。尴尬中,她竭力讷讷道:“臣妾以为……”
“住口。”
平淡无波澜的嗓音,却好似鞭子狠抽在人身上,让人肝胆俱丧。
朱炎仍是端坐正中,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了。”
萧淑容低泣一声,转身踉跄着跑开了,她身上的馥郁兰香,久久萦绕在众人鼻端。
朱瑞仍是一派温文微羞,“父王,您也别怪她了,她是关心则乱,一时心神混乱,也不足为奇……”
“丢人现眼。”
朱炎淡淡说了一句,眼底却不见多少怒意。朱瑞揣摩着他的意思,及时递上了手中接住的文书,随即又俯身去拣。
混乱的地面上,卷轴和硬本封折七散遗落在地上,朱炎的手刚拿起一卷摩挲得有些光滑的卷轴,却已是系绳散落。顿时画面流泻而下——
身着宫装的少女持剑临风,俯瞰天下,绘笔精致之下,仿佛白刃一挥,便是风卷云动。
那眉眼,好似跟谁极为熟悉……!
朱瑞的目光一闪,眼前顿时闪现萧淑容那一双弯眉,他骤然想起那些若有若无的传言,顿时心中一震,骤然明白了七八分。
朱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怔楞,回头看时,不动声色的将他手中的卷轴接了过来。
他又凝视了一瞬,随即便收入了封绦之中,那样倾城之貌,高绝清隽,便从朱瑞眼前如云如雾的消逝了。
朱瑞清咳一声,随即便识趣的告退,大门合上时,半昏暗的殿堂深处,朱炎的身形仍是昂然挺拔,不知怎的,却染上了几分孤寂。
****
夜深沉,梆更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惊心动魄。
陈姓侍卫手中捧着个精致木匣,脚步好似不紧不慢,一颗心却是急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匣子中所装的,乃是号令兵马的虎符。
在失踪多日后,它终于要被运送出宫。
他额头隐隐见汗,七拐八弄之下,眼看便到了靠前廷的花苑。
只要双脚离开此城,这事便办成了。
他如此想着,正要趁隙离去,下一瞬,他的眸子因火光而微微闪光——
宫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来了很多停软轿,光彩溢美,尊贵典雅!
“这是在做什么?!”
赵侍卫皱眉道。
款款笑声在人耳边响起,只听居然有人盛装而来!
朱闻!
他在做什么?!
周围好似繁灯四起,宝树银花一般,妙龄宫女们提着各种灯盏,正在四周巡游。
赵侍卫站在树丛之中,一动也不动,等这队人马过去。
偏偏此时,队伍停了。
朱闻好似兴致很高,对着旁边一人道:“早就听说你们能表演一手好的幻术,现在景也有了,灯也有了,何不试试?”
那人是个老头,笑得很是谄媚,“君侯要看什么戏法?”
“你变些水果啊,绸缎啊总也没什么希奇……”
一旁的疏真挽着朱闻,声音慵懒,“不如,你把君侯的虎符变没消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算帐
深更半夜,他们在做什么?!
陈侍卫凝神一看,就发觉那金帛披身的几人,乃是最近北疆颇受欢迎的幻术耍戏艺人。
夜半游园看杂耍,真是好兴致!
他皱了皱眉,却潜伏在林中一动不动,一心只想等这些人耍笑完了就离去。
谁知那新近宠上了天的黥面女子,居然娇声说出了这一句!
陈侍卫听到“虎符”二字,心中咯噔一声,闪过不祥的警兆,正要咬牙闪身而退。却听朱闻轻笑道:“什么不好玩,你非要拿虎符来试幻术……”
随着众人脚步的沙沙声,一众人已经走到陈侍卫身畔,陈侍卫知道掩藏不住,主动闪身跪伏在道旁,表面虽然无异,身上却是汗湿重衣。
朱闻微微颔首,好似只对他有个粗浅的印象,便回过头去跟疏真调笑,“算了算了,为博你一笑,就算拿虎符来作耍也没什么。”
于是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有人将一只盒子捧到老艺人跟前,老艺人双手合什喃喃有词,以带有咒纹的玄红二色布巾遮盖,再打开时,果然空无一物。
“虎符果然变没了!”
疏真笑声甜脆,众侍女也随之惊呼,手中灯盏摇曳处,更见潋滟光波。
陈侍卫心中警兆大作,跪行几步正要从人群中走脱,却听疏真笑着问道:“果然神奇,却不知道虎符到底被变到哪里去了?”
那老艺人躬身一礼,随即居然看向了他——
“老朽已经把它变到这位侍卫大人身上了。”
这一句平平淡淡,听在陈侍卫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
当下便有侍女笑吟吟前来在他衣中摸索,很快便找着了那只小匣,当虎符的玄金色光芒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片啧啧声称赞。
所有人都在夸赞老艺人戏法变得出神入化,陈侍卫却仿佛全身浸在冰水之中,惨白了一张脸。
疏真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接过虎符,略微一看,递给了朱闻,“这个物件,君侯还是小心保管为好。”
两人说笑着走远,众侍女提灯远去,只留下陈侍卫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
****
“为何要对那人隐而不发?”
朱闻问道。
疏真把玩着装有虎符的匣子,轻声道:“闹大了打草惊蛇,更何况,城外还有大军压境。”
“金禅……”
朱闻一时也大为头疼,目前战事若即若离,胶着不见起色,金禅气势汹汹,好似非要杀进城来。
“狄人一般掠过衣食就走,绝不会对城池多加眷恋。”
他喃喃道,随即想起坊间传言,自己城中有宝藏,不禁摇了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疏真微微一笑,半边雪白容颜在夜色下,竟有着摄任心魂的绝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金禅那里也不会多太平。“
****
如她所说,金禅的王帐中确实也另有一番惊心动魄。
剑光快似白羽,沁人骨髓的凛寒,他闪身一让,避过了那一道剑刃。
“这又是何必……?”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不见多么惊慌。
黑色斗篷遮挡下,半张清逸容颜露出森然棱角,低低道:“给我一个解释。”
“清远郡王啊……你确实太过冲动了。”
金禅叹息一声,面上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你所为的,就是那沉烟玉么?”
“你给我的沉烟玉,可真是品质奇特……”
似讥似怒的笑声响起,“大王你可真有胆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斗心
萧策这一句声量并不大,却天然有冷冽之威,金禅感觉自己脊背上不禁生出寒意。
他定了定神,却也并不如何畏惧,略微笑了笑道:“我若是要从中捣鬼,又何必答应给你沉烟玉?”
萧策正在沉吟,却听他又道:“沉烟玉放在我的秘库里,取出时已经有些返白凝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也许是与其他秘宝混放?”
金禅的目光可说是诚恳已极,萧策正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却听帐外隐约有风声吹入。
虽然轻微,却是衣袂拂动的声音!
有人来了!
萧策闪身一侧,隐入一旁的狞兽飞纹木雕书柜旁,因为阴影遮挡,从营帐门口也很难看清。
脚步声到了帐门前,越发显得有些沓乱,卫兵低声询问的声音随即响起,随后,便有中气十足的略老嗓音响起:“大王,是老臣三人觐见……”
金禅似乎楞了一下,随即淡笑一声道:“原来是三位老族长——这么晚还没歇下,是要找我把酒一醉么?”
三位族长干笑了几声,扯了几句闲话,终于,由西余老族长起头,极为小心的问道:“大王,我们围住这城池也有一段日子了,什么时候能破城杀入?”
金禅一听这话,立刻便是心领神会,略为嘲讽道:“哦?三位族长是有些心急了?”
只听见三人的干咳声,似乎颇为尴尬,“我们的领地在西面,族人们远离家乡已久,很是思念家中妻小。”
金禅又笑了一声,那声调似乎让三人芒刺在背,很不自在,“我们草原上的儿郎,是以替妻儿带回大宗财物为乐的——三位只是从我这里领了些粮草,只怕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吧?”
三位族长顿时一阵语塞,他们心中也是颇为矛盾——虽然传闻中的宝藏极为诱人,但他们的族民若长期被耗在这里,却又担心生出变故来。
“难道三位想不劳而获吗?”
金禅的声音简直是冷笑了,三位族长觉得脸上挂不住,连忙讷讷着分辩绝无此意,金禅冷笑了一声,眼神顿时比狼兽还要凶狠,“再过几日,我便能破这城门,长驱直入,你们太过心急的话,可是要与宝藏擦身而过了!”
如此这般,不动声色的利诱加威胁之下,三人终于再度收起回乡之心,被金禅着人礼送出了帐门。
“清远郡王,您可以出来了……今天这一出,真是让您见笑。”
金禅带些无奈的苦笑,好似方才被以剑相逼的人不是自己,仍是若无其事。萧策哼了一声,从柜子阴影里走出,沉声道:“你说这几日便能破城?”
“正是。”
金禅仍是笑咪咪的,眼神却仿佛因方才的话染上了凌厉之气。
“朱闻的封邑城墙牢固,关口天然紧隘,攻之甚难,你如此胸有成竹,看来,是想好对策了。”
金禅笑道:“胸有成竹不敢说,略有六七成把握而已。”
“这也难能可贵了……”
萧策想起朝廷削弱燮国的意图,唇边不禁带起微微笑意,冷峻线条也随之缓和下来——
“对方可是燮王器重之子,若是有个闪失,只怕你们要大动干戈了。”
金禅一派镇定自若,“无妨,既然是邻居,就注定会有这一天的——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个道理谁都懂得。”
萧策目光一闪,随即按捺住了浮动的情绪,“粮草方面,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他斟酌着用词,又道:“既然你马上要展开大战,沉烟玉之事便暂时按下。”
金禅才松了口气,却听他道:“你现在就派人重新替我去找,到这场战事完结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交出我想要的分量。如若不然……”
森然声音让整个营帐宛如北风呼啸,“朝廷作为宗主国,会出面替燮国讨个公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雨
(报告终于赶完了,终于可以写文了,这次索性更新多一点。某非实在对不起大家,一直以来我的拖沓和任性让大家牵肠挂肚了,但我确实没有如那位读者所猜测的,是在为CHUBAN存稿)
这话刚一出口,金禅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便掠出帐门,渺然不知所往了。
那股无所不在的摄人压迫感也随之消失,金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分外舒畅。
“好惊人的威势,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萧策……“
话虽如此,他的脸上仍不见紧张艰涩之意,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若是你知道,她还活在这世上,该是何等表情呢?”
带着犀利锋芒的微笑在他脸上一闪即逝,随即却归为平静,他的眼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幽深宛如鬼潭一般。
“固若金汤之城么……”
他的声调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一双黑眸在暗处熠熠放光,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最难攻破的,最易沦陷的,不是城墙与骄兵,而是……人心。”
最后两字,从他口中轻轻吐出,宛如烟云一般腾空,目尽处,就连那巍峨高耸的城楼,也仿佛笼罩在这一片阴霾之中。
****
连续几日,战局仍在僵持,狄人分兵四处掠劫之下,主力却仿佛在城外生根一般,久久不肯退去。
城中民众原本略微松弛的心绪也逐渐崩紧了——狄人原本就是来去如风、掠劫四方的民族,如今却对这城市锲而不舍的团团围住,虽说城中另有通道运输粮草,也有固定水源,但铁桶般的桎梏仍是让众人心中七上八下。
朱闻面对此局,心中却也不免警惕——金禅行事虽然多有荒诞,但其人实则精干强悍,绝不会一直这般无谓的围困,如此诡谲的气氛下,他每日演练与巡城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若不是为了顾及疏真,简直是要住在军营之中了。
城中气氛热闹由此越发紧迫压抑,初冬的冷风吹拂大地,更添了几分萧瑟。
“这里……还有这里,都必须加强工事——卫羽,卫羽?!”
朱闻正在羊皮地图上指点谈论,却蓦然发觉与自己并坐的卫羽竟是神游天外,仿佛灵魂都离体而去。
被连喊了好几声,卫羽这才仿佛如梦初醒的颤了一下,歉意的回过神来,“啊……是!”
朱闻的清俊容貌如降寒霜,他眯起眼道:“大战当前,你浑浑噩噩的在想些什么?”
卫羽的脸色有些不好,往日的爽朗笑容丝毫不见,他目光闪动之间,仿佛叹了一声,“是我走神了,君侯恕罪……”
朱闻瞪了他一眼,“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这么板着脸,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
他目光凝聚处,觉得卫羽的脸色越发白了,于是缓和了语气,问道:“你是着了风寒,还是思虑过度头疼?若是身体不适,现放着就有一位叶太医在我们这,让他替你看看吧!”
卫羽的瞳仁深处闪过一轮什么,随即便轻咳了两声,“这一阵是受了些风寒,全身都发软——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如叶太医一般是杏林妙手,却也略通歧黄,已经抓过药来吃了,大约这几天寒气忽至,这才有了些反复。”
朱闻微微颔首,拍了拍了他的肩膀,“这次真是辛苦了你……”
卫羽身上一颤,好似被他打个正着,又开始轻声咳嗽起来,咳完之后他不禁失笑,“君侯,你今天是怎么了,跟我这么客套的?!”
朱闻看了一眼他发白消瘦的脸庞,心中却是更生出歉意来,“你运气不好,跟了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天煞孤星,这么多年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若是你辅佐的是我三弟或是四弟,大概已是得了大位,身处王城鼎盛之地了。”
他想起先前那些旧事,心中更添无穷感慨。
卫羽是在他十二岁时被贬谪到这边城封地时结识的,他本是此地豪族的庶子,差自己一岁,同样不被家中长上待见,经常的在城外走马厮混。
初见时,两人少年意气,竟为了一匹马的前后之争,先是比赛骑,随后成了马战,到最后,竟成了两个半大小鬼头互相抱着在地上打成一团。
这般不打相识的友谊,如今想来,仍让人会心一笑,涌起无穷温暖。
“那时候,你把我的腮帮都打青了。”
朱闻小声咕哝着,仿佛仍有余痛似的,揉了揉腮帮,卫羽耳尖,却隐约听到门廊侧边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他眼中波光一闪,却更加忍俊不禁了,“君侯你身手不行,还非得把陈年旧事提出来说,也不怕晚上在花帐之中被人耻笑。”
这下外面的笑声顿时收敛了,朱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掌拍去,罡风云涌之下,卫羽极为惊险的避让过了,笑着起身告辞了。
朱闻今天不知怎的,也有些神思不属,静静坐着,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楞。
“你的牙齿没被揍得落下来吧?”
带着揶揄的笑声在身边响起,朱闻回过头时,不意外的看到一双笑成月牙的美眸。
他压下心中千百复杂情绪,似笑非笑的蓦然起身,竟是伸开手臂要将疏真拢在怀中——
“我的腮帮现在还青着,你来替我揉……”
好似少年一般柔弱无依的哀告,却因眼中的笑意而破功,疏真平时笑的时候极少,今日却好似很配合他耍笑嬉闹,略微一避之下,仍是让他握住了手。
朱闻闭起眼,无声的叹息着,将她的纤纤素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感受着那份微凉的触感。
他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的。”
疏真的声音幽幽传来,却仿佛甘霖一般落入心中。
朱闻用自己的双手紧贴着她的,两人耳鬓厮磨之间,却毫无轻佻的情色之意,只剩下亲昵关切。
“为何会是这样呢?”
他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她。
疏真的唇边掠一道苦笑,半张脸色若春晓,半张脸却因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微微抽搐,简直如鬼魅一般——
“同样的困局,同样的心境,同一个问题,我早已问过自己千万遍。”
她禁不住反手抚摩着他微粗是胡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念
夜已深,北疆的苍穹邃暗无边,只有寥寥几点小星在遥远天际闪烁不定。
白霜凝冰,寒意一阵阵涌上来,巍然城墙上却不见平常镇守的兵士,惟有一人孑然而立,竟是有些出神了。
北风单调的呼啸声在耳边不断响起,卫羽静静伫立着,任由夜风吹过面庞,带起隐约刺痛。
黯淡夜空下,他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他闭上眼,仿佛蕴含了幽微的痛楚,再睁开眼时,却是竭力望向无尽的远处——
穿过针荆林,绕过大道,山峦的另一边,隐约只露些帐篷尖顶,那是狄人的前锋营。
前阵之军并无太多兵员,却各个都是精锐,一旦出动,便如虎之利爪,蛇之毒獠。一旦攻破城门,随后而来的狄人各部便会如蚁蝗一般密密麻麻席卷而来,这城池便将陷入噩梦般的血劫与杀戮之中……
这个念头在卫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仿佛已经身陷在无间炼狱之中。
为何……会是这样呢?
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在心中呐喊自问,却终究无解。
夜色越发深邃,风啸声宛如鬼泣,城墙下逐渐传来窸窣声响,细不可闻,传入他耳中,却宛如霹雳骤降,脑中轰然一声,竟是全身都僵直了。
有怪异的鸟叫声响起,连续三声,卫羽默然凝目,隐约看见城下有点点黑影,延伸至远处,匍匐宛如死物。
冷汗从他额上滑落,咸涩味沁入口鼻——
真要如此么?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千念万绪,他整个脑海里都是纠缠不清的乱麻。
鸟叫声又起,越发急促,黑影越发靠近,卫羽踌躇之下,回望了一眼身后城镇——
夜风伴着沙尘漫天飞舞,长街古巷中,绰约有星星点点的红光——那是招待旅人的灯笼还在。长街的尽头,四方广场中央,大概水车仍在翻转,回夜宫就在那最高处的阶石上建成。
原本,这里是个荒凉边城,数年之间,竟已带着边邑的独特风味,繁华至此。
这里,是自己,朱闻,以及许多人的心血!
他全身的血脉都在这一瞬涌上头顶,双手死死攥住女墙的雨孔!
他一咬牙,竟转身沿着石阶而下,原路返回。
耳边的鸟叫声急不可耐,已经带出些声嘶力竭来,卫羽喘了一口气,只觉得背上衣料全湿。
他手足有些僵硬的朝下走,险些在石棱上绊倒。
“夜深露重,道滑难行,小心小心啊……”
清脆而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随即,有一盏宫灯被人轻挑提起,光晕从江南荷塘的画韵中照来,耀亮了他满身。
卫羽仿佛受不了骤然而现的强光,眯起眼,却并未抬头去看来人——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卫羽轻叹一声,却仿佛是如释重负,居然松了一口气。
明灯带来仿若虚幻的光影,明暗交接处,那人长袖翩然,宛如走马章台的书生模样,却正是朱闻!
夜风吹起他漆黑近乎幽蓝的长发,掠过眉梢,那俊俏不羁的气度,足以让王城少女心醉爱慕。
那冷幽的眉眼,虽然似笑非笑,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复杂怒意。
朱闻深深的望了一眼自己最重视的挚友,军师,双眼微眯之下,轻轻颔首,“我知道得还不算太晚。”
两人一问一答,宛如哑谜一般,彼此心中却是清如明镜。
“到头来,你总算没有走错这一步。”
朱闻淡淡说道。
“若是我走出这一步,又会如何?”
面对这般疑问,朱闻挥了挥袖,立刻,四周便升起了数十盏牛皮大灯。
无数人影从蜿蜒曲折的城墙内阴影处走出,身上甲胄精锐,甲胄上的霜花,显示他们蛰伏已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七十六章 开城
“你早有防备……”
卫羽深呼一口气,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惊奇,他露出一道苦笑,正要开口,却听朱闻道:“鸟叫得越来越急了,回应他们吧!”
卫羽眼中光芒一闪,豁然开朗道:“你是故意让我来开城门——!”
“你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朱闻的问题很是尖锐,一时让他无颜以对,气氛一片僵冷,唯有风吹得人声寂寥。
朱闻别过头去,沉声道:“你没开城门,总算良知未泯,但这场戏还得唱下去——狄人先存了进犯掠劫之意,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断然说完,一声令下,源源不断的甲胄兵士回转内瓮城之中,原先就设计好的藏兵洞之中随即满满当当。
这是要上演瓮中捉鳖了么……一旦城外的狄人暗袭部队遵照与自己的约定进城,两层城墙的门户一旦关闭,这些人便陷身狭长环地之中,任由兵士屠戮!
卫羽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在这一瞬间明亮如镜——将瓮城设在主墙内,这明显与兵家常理不合。早在朱闻还滞留王城时,自己就曾经问过朱闻,却被他以加强防御搪塞……想不到,他那时竟已有如此深谋!
“你从那时就开始怀疑我了吗?”
卫羽轻声低嘲道。
朱闻眉目间仍带着复杂懊怒,他冷冷扫了卫羽一眼,不欲答话,身后一道女音渺然而现——
“是我,从更早时候就怀疑你了。”
疏真缓缓而来,半夜风寒,她穿一件雪白裘袍,微弱火光下只见半边眉目如画,更显得风华无双。
她一回眸,那黥青的繁密纹路便突兀而现,仿佛鬼物曼佗罗一般,连笑意也带上了几分诡气,“王城里斗得天翻地覆,北疆这边却轻易让狄人启了边衅——你的能力如何我一清二楚,这么轻易让人占了上风,这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翻了几页,笑道:“你父亲在北疆崛起得很快,乍看好象是商业奇才,但仔细调查,我却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他早期的合作伙伴,都在一段时间后离奇破产,于是你父亲‘幸运的’财货双收……”
“你的父亲,本地赫赫有名的豪商,居然是狄人早就在燮国布下的一颗暗棋。”
疏真声音平淡,朱闻的眼中却仍闪过一道波澜,卫羽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终究冷笑道:“说来说去,你根本是不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一旦发觉蹊跷,就无所不用其极的调查窥探——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惨痛过去让你如此警觉?”
疏真的面色微黯一瞬,冷冷一笑道:“事实证明,我没有错疑你。”
她看了一眼朱闻,叹道:“一直到最后,他还在担心是否错怪了你,还宁愿给你赔不是——而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信任?”
卫羽的面容剧烈扭曲着,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正要反驳些什么,疏真断然开口,声若寒冰,“时候到了,你该回应他们的鸟叫声了!”
这最后的一声催促,让卫羽脸上失去了血色,只听疏真淡淡道:“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是不肯,有的是人愿意学鸟叫,而且学得比你更熟,更象——你不愿手上染血,为何不考虑全家上下的血脉?”
这隐晦而可怕的威胁让卫羽面色变为惨白,“你……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要或是不要,凭你一言而决。”
就连朱闻也觉得这场面太过惨烈了,但他仍然没有开口,断断几瞬,却似过了百年一般,只听卫羽喃喃道:“好……我开回应他们。”
三声鸟叫后,有人在城下悄声问道:“为何拖了这么久?”
卫羽闭上了眼,风声压过了他剧烈的喘息,“来了个醉酒的小兵,耽误了一会。”
下面再不言语,寒风呼啸中,只听铁门的沉重钝响声拖曳着地——几点星光下,城门,终于开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连环
寒铁的冷光照出隐约的人影,正是夜色深重至极的时辰,从极北之地吹来的风宛如鬼哭一般,尘沙更迷得人眼刺痛。
夜云越盖越是沉霾,翻涌不定中,,风中零落洒下一点点黯淡的白色。
是霜,是雪?
已经无人去在意这问题,铁门两边,城下墙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竭力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狄人的骑兵快速从门下穿行,却没有他们往日的风驰电掣,马蹄行进间悄无声息。
“他们在马的四蹄上裹了棉絮……”
朱闻在疏真耳边悄声道,温热的呼吸吹拂她鬓间秀发。两人靠得极近,那发丝乌黑滑顺,不自觉的在他鼻端萦绕香氛,朱闻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火焰的光影极为细微——这是狄人在聚集人马,有人上前欲与卫羽接洽。
朔风之下,卫羽的脸色几乎惨白,身上落了点点霜雪。他孤零零站在城门下的石栏边,静静等待着。
人越走越近,彼此的眉眼也看得清楚——疏真静静看着这一幕,却感觉身畔的朱闻呼吸有些急促,紧握着她手掌的指节也更加用力。
若是卫羽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只要嘶声一喊,这些人便立时逃出生天!
冰霜凝结在人的眉稍上,那狄人裹了斗篷,低问了句什么,卫羽答得极短。
狄人将领低喝了一句,队中顿时散发出极为剽悍凛冽的战意,所有人策马扬鞭,正要冲入城中。
就在这一瞬,只听咻咻之声连作,如闪电一般飞扬在霜雪之上,随后便是人的惨叫声,鲜血如雾般爆开。
乱起之时,便听铁门钝响连作,飞快的阖上,最后一声撞击声,让所有狄人的心直往下沉。
暗夜中,鲜血不断飞溅而出,人影宛如鬼魅闪动,嚎叫声中含着绝望凄厉,好似森罗地狱一般。
仿佛无数没头苍蝇,奋力寻找着出口,然而两道城门之间,只剩下一个环带,奔涌着中计怒吼的狄人。
混战与杀戮,宛如无边旋涡,将一切席卷撕裂。乱局正中,有一道身影孤零零站着,茫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朱闻皱了皱眉,正要命人前去,却见早有侍从闪身入场,将混浑噩噩的卫羽拉了开去,强行拖下。
他了然的回头,却正看入疏真含笑的眼中——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分的人……”
疏真看着他那复杂苦涩的俊颜,本来调侃的一句“心肠最是绵软”也不忍心说了,只是轻叹一声道:“路都是每个人自己走出来的……”
朱闻点了点头,发觉她脸色仍有些苍白,不知是因为眼前这剧烈的厮杀,还是……因为卫羽那一句,触动了她最痛的伤。
他不由的抚上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们回宫吧!”
疏真微微一愕,随即也就释然而笑,“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结果已定,又何必多看?”
朱闻干脆利落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拥了她,两人共坐一骑,就此绝尘而去。
远处的天光,暗走了满天的阴霾,雪片却越发大了起来。
****
两人回到宫中,已经是二更天了,早有侍者女婢迎上前来,接过朱闻手里的缰绳,疏真不待他抱起下马,便一跃而下,朱闻只觉得她身姿轻盈妙曼,正在心中一荡,却听她好似又咳了一声。
“又是不舒服么?”
他心中顿时一急,连忙下马来扶住她,仔细端详,除了面色苍白,唇色略淡些,却也是笑意盈盈,并不见任何异状。
“我无事……”
不动声色的将肺腑之间的烦恶感压下,疏真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却见朱闻深深凝视着自己,随后道:“狄人若是大败,从他们手里得到水晶果的机会就到了。”
他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这个……疏真只觉得心中一阵酸一阵甜,眼角一热,连忙侧了脸以笑掩饰,“慢慢来吧,若是缘法到了,自然就有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西院,此时雪片越发大了,身后奴婢撑起伞盖,密密的遮住了,不落丝缕于身。
松枝摇曳,更显得幽深葳蕤,飞檐之上的瑞兽在雪片拂动下渐渐凝冰成柱……
蓦然,一阵劲风吹过,冷意沁入心中,电光火石之间,疏真已知不妥,朱闻亦有警觉,两人闪身之际,却是身边侍从中箭,血花飞溅之后,悄无声息倒地。
他拔剑出鞘,拨开来袭之箭,顿时火星四溅,剑身竟是一个小小缺口。
疏真身形挪移,并不硬接,但箭矢越发诡谲绵密,来势也不易轻忽。疏真随即取过一旁的缎带,以巧劲卷开箭头,当当之声下,落了一地的箭身竟呈金灿。
“啊——”宫女惊慌喊着,四散逃离,不远处有更多侍卫纵身而来,朱闻沉声喝道:“暂且退下!”
已有几人进入战团,但随即又是一蓬血雾。无声息之下,数人的性命归为虚无。
藏在暗处的箭者仿佛猫戏鼠一般,冷笑着收割哀号与鲜血。
疏真好似旧疾发作,身形一窒,随后袖口便开出一朵血花来。
她踉跄着倒地,朱闻连忙飞身上前将她扶起。
一瞬间的破绽,一瞬间的无防备。
冷锐光芒从拱梁的暗处射出,直直而来,随后,鲜血喷溅满地。
朱闻已经感觉到颈间的刺痛。
杀意凛然而来,却在身前几丈处轻飘飘落地。
有人体落地的沉重声响,鲜血如泉一般从房内阴暗处流出,箭羽随即停止。
“多谢谢你了,二师兄。”
疏真从地上自行爬起,又轻咳了一声,嫣然笑道。
早有胆大的侍从,自行入内,不多时,便将刺客的尸体拖了出来。
飞檐的另一边,叶秋闪身出现,手中长剑不见一丝血染。
他的面上毫无骄矜之色,眉宇间却反而带了个“川”字。
“如何?”
疏真心知有异,却又不愿再引起惊慌,只得上前低声问道。
“走脱了一个。”
叶秋咬牙道,仿佛对自己手中逃走的漏网之鱼很是耿耿于怀。
“仍在这宫中?”
疏真得到肯定答复后,眼神更为冷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搜宫
她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却发觉朱闻仍将自己牢牢护在怀中,手劲仍如铁箍一般。
他的怀抱温热,仿佛可以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她不禁心中一热,眼神有些朦胧了,朱闻却蓦然惊觉,以为自己把她弄疼了,慌忙放手道:“你没事吧?”
疏真摇了摇头,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到了尸体跟前细细看过,再对比了身旁散乱的金箭,皱眉道:“是金扈那一系的刺客。”
她又回忆了方才那一幕,沉吟道:“只怕……走脱的一个,就是金扈本人!
“真是阴魂不散了!”
叶秋恨恨道,想起这人三番五次下狠手,他断然发狠道:“不能让他这般来去自如,这等祸害就要及时清理!”
疏真整理着散乱的鬓发钗环,目光闪动间仍是平心静气,“此人大约是听到了消息,狄军即将夜袭攻城,以为可以捡个便宜取下朱闻的人头。”
她移目看向朱闻,“我仍是怀疑,他与王城中的某人联成一气,你要小心才是。”
朱闻心中亦是一热,颔首后却冷笑道:“反正那群男女,没有一个不巴望着我死在这里的。”
他随即冷然吩咐蜂拥而来的侍卫们,“封闭整个回夜宫,若是发现刺客踪迹,立刻鸣哨示警,不必与他硬抗。”
他目光凝视处,森然威仪让人心惊不已,“但若是疏忽放纵,让刺客逃了出去……”
他没有往下说,众人一向熟知他军纪森严,心中凛然之下,奉命下去行事。
****
北侧院正房中,帷纱重重,暖香馥郁,瑗夫人却睡得颇不安稳。窗外风声大作,宛如鬼哭,枝条摇曳之下,更似爪牙狰狞。
她心中有事,却更加睡不着。幽暗中,她睁着眼,望着藕荷色绣金帐顶,一时竟有些出神了。
窗格被人小声而有规律的敲动,瑗夫人浑身一颤,悄无声息的从床上坐起,紧紧盯视着窗棂
睡在外间的侍女好似睡得不塌实,咕哝了一句,又翻转侧身,却是把瑗夫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蹑手蹑脚下床,双手有些发抖,强忍着将窗扉开启,顿时窗外冷风直灌,雪片四散而入。
仿佛被这一阵阴风吓了一跳,她不禁后退一步,下一瞬,眼前却出现了一道黑影。她不禁吓得低“啊”了一声。
金扈神色阴狠,盯视着眼前女子,暗骂一声蠢货,强自压低了声音道:“快找个地方给我躲躲!”
瑗夫人一听这话,险些一个踉跄,颤声道:“你……你又去行刺君侯了?”
“废话少说!找让我躲进去,侍卫正在满宫里搜查……”
金扈单身掩住肋下——那里也被叶秋剑气波及,虽不致命,却也导致真气逆行,让他几乎吐血。
见瑗夫人仍有犹疑之色,他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我与你们的三王子朱瑞乃是盟友,我若是栽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瑗夫人别过脸,哼了一声道:“我与三王子也只是合作关系,又不是他的下属……”
话虽如此,她却仍咬了咬唇,四下张望,却也找不到什么隐秘之处。
房外隐约有人声喧哗,越来越近,金扈的喘息声越来越粗,瑗夫人暗叫不好,她急中生智,一眼瞥见内橱里的红木衣箱,连忙上前打开,轻声道:“你先进去吧!”
“什么?!”
金扈一时大怒,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忍了怒气进箱。他身材本就不高,瑗夫人小心阖上盖子,又刻意把海棠紫金扭锁半挂,露出些微呼吸的空隙来。
一切做完后,她满手都是冷汗,几乎要瘫软在地。此时外间的喧哗已经到了廊下。
前院的小侍从好似在与他们激烈争辩,随即也只得乖乖让开了了。
敲门声响起,箱内箱外的两人都好似惊弓之鸟一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逃杀
夜半风疾雪大,有人叩着房门,外间的侍女惊醒起身,正要披衣掌灯,却听内间瑗夫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悦的尖锐,“深更半夜,你们在闹些什么?”
“夫人,得罪了……”
断然一声,侍卫首领破开房门,顿时惹起侍女的尖叫声。
“你们怎敢……!”
瑗夫人怒极,凤眸扫处,冷光摄人,让众侍卫心中咯噔一声。
“夫人,请恕我们撍越,有刺客在宫中潜藏,可能逃到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
瑗夫人敛了怒容,自幔纱后出现,温暖的银炭燃出芳香来,让身心都沉浸在厮杀中的侍卫们有些心弛神移了。
“这么危险的人物,万一跑到我房里来了,这该多危险哪!”
瑗夫人掩唇惊叫道,随即急急而走,四下里打散纱帷,看过床下,又随手将箱子上的金锁扭开,伸手在琳琅满目的轻软衣袍中摆弄了两下,轻声叮嘱道:“你们可要好好搜查,千万不能让刺客躲在暗处行凶!”
侍卫通领见四下没什么端倪,正要离开,却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竟是朱闻出现在众人面前!
“君侯……”
未等瑗夫人上前见礼,朱闻便径直打量四周,他身后跟随着疏真,只是简单一身素裳,目光却是沉稳犀利。蓦然,她的眼凝聚在某一点。
她与朱闻眼神交汇,略一碰撞便彼此都心中有数。
朱闻走到床前,又开始四下探看,终于来到了那只大木箱前。
只听仓啷一声,剑刃的白光在他身前灼然生灿,他端详片刻,随即好无警兆的,竟举剑在箱身上穿了个透心凉!
剑气纵横飞舞,又在箱身上刺出无数窟窿。箱子里发出一声钝响,随即,便有鲜血如雨,从各个窟窿里流出!
这一手突兀而发,众人正在惊得目瞪口呆之时,眼睁睁看着鲜血流出,顿时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却已吓得肝胆俱丧,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鲜血在玉石地板间滴落、蔓延。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瑗夫人仿佛受不了刺激,尖叫着瘫软在地。
“果真是躲到了女人的衣箱里。”
朱闻微笑着调侃,脚步却不紧不慢,走到箱前正要看个真切,蓦然——
箱板在瞬间四分五裂,原本残破不堪的箱子终于化为碎片。下一瞬,一道黑色人影一跃而起,带起满天血舞,虚晃一招后,竟又从窗中一跃而下。
“就是他,快追!”
朱闻怒声急促道,手中渠刀一转,罡气逼人肺腑, 宛如白虹贯日,直袭而去。
变生突然,疏真却是最快反应过来,她眼见从箱中飞出之人乃是满身浴血的金扈,锐利目光一扫,便知他身中数刀,最危险的却是脊背上一刀。
只差几寸,便是直入心脏,可惜了……疏真神念一转,便要提气纵身追上。
房中的巨大声响,让外间的所有人纷纷朝这边奔来,瑗夫人的中庭虽不小,却也顿时乱成一团。
金扈从窗中跃出,只见侍卫奋涌而来,人声嘈杂之外,宫灯不断亮起,心中又惊又怒,一阵剧痛涌起,却更助长了他的凶性。
“闪开——”
阴冷喝声宛如毒蛇吐信,刀光一闪,瞬间便有两人拦腰被斩,半截身躯在地上乱滚扭动,鲜血喷了众人满身,其余人对上金扈那残忍渴血的目光,竟吓得一时不敢靠近。
金扈嘿然冷笑,感觉背上血如泉涌,悄然点了自己几处穴道,却仍觉得疼痛欲狂,他长刀一挥,又砍下几人的头颅,引起越大的惊怖声。
“一群废物……”
话虽如此,蚁多咬死象也是常理,金扈目光一闪,飞速朝外疾掠而去,却见一道白色纤影如魅似幻,紧跟着追了出来。
“是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流年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颈上的伤疤——残毒虽解,却也留在肌肤中几分,那黑色窟窿始终不能愈合,看着很是狰狞。
咬牙一笑,他停住脚步,一跃上了飞檐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疏真——
“是你——”
咬牙切齿的声音,宛如猛兽在咀嚼血肉一般。
“是你,杀了我父王么?”
夜风呼啸而过,琉璃瓦晶莹生辉,雪花漫天飘落,更漏的声音宛如梦幻。这般沉夜之中,却有人问出如此突兀的一句,充满暴戾嗜杀之意。
疏真面对睚眦欲裂的凶残眸光,却丝毫不见惧色,淡然反问道:“何以有此一说?”
金扈咯咯冷笑,摸了一把颈间的圆洞伤疤,眼神宛如出兕的猛虎,“我父王的脖子上也有这个伤痕,而且流出青黑色的血——这么剧烈的毒,若非我及时解毒,只怕也没命了!”
他拔刀出鞘,森蓝刃口宛如獠牙,“你到底是谁——!”
刀风如焰,诡谲中逼燃四方,风声与更漏的绰约声响,在这一瞬间凝为虚无。
疏真微微侧脸,半边雪白脸庞浸润在暗色之中,微一凝眸,流丽无限中辉光灼闪——金扈眼神一碰之下,整个人竟是一凛,脊上寒毛直竖!
“无论我是谁,你今天都誓要杀我吧?”
淡淡轻嘲的嗓音,在夜风中显得飘忽不定,金扈只觉得对方雪衣纷飞,仿佛心不在焉似的,眉宇间透出一重寥落的倦意。
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受到了轻视,冷笑一声道:“何止是要杀你,我要拿你到我父亲灵前,一刀刀凌迟处死……”
他仿佛嗜血似的舔了舔舌头,“你放心,我下倒很准的,一刀也不过是一两肉,不会有多少血的……”
清脆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臆想,宛如琉璃破碎,珠玉泻地,金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般鲜血淋漓的威胁,只换来这一句轻笑。
疏真敛了笑,目光宛如清辉莹照,熠熠宝华,“你见过战场么,金扈王子?”
不等金扈回答,她轻声款款道:“战场之上,并非只有金戈铁马,葡萄美酒的壮烈情怀,它比你所说的那些酷刑还要残忍。”
“你见过满地粘腻肉泥吗?你曾经失足滑倒在上面,一头一脸都粘满恶臭的腐肉吗?你见过一根根胳膊大腿码得整整齐齐,堆得三丈高的景象吗?你曾从满是尸骸蛆虫的地上拣起食物来吃吗……”
她瞥一眼金扈越来越发青的面色,轻笑嫣然道:“这一切,我都经历过——你认为,你所谓的凌迟吓得倒我吗?”
她缓缓说着,再也不看语塞气馁的金扈,只是望着苍茫夜空,眯起眼,搜寻那稀疏寥寥几点的星辰,一字一句道:“这样惨烈的修罗地狱,都是你父王野心入侵造成的后果。他既然造就了如此惨烈之战,我……身为天朝一员,只能奉陪到底!”
她的声音坚定清晰,纵然是远处的喊杀声和喧哗呼喊,也不能压过半分,金扈只觉得一道女音宛如天华空临,回荡在整个脑海——
“你要战,我们就奉陪到底——既然你们掀起战争,战场便不仅是两军厮杀之地,随时随地,我都会取你们这些侵略着的性命。你父王死在我手上,又有何言可说?!”
金扈整个人都呆滞了一下,随即,全身都在喘息颤抖之中。
太嚣张了!
这个女人……!
他咬紧牙关,死死瞪着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女子——方才一气说了那么多话,她的脸色微露病态的红晕,又轻咳了两声。
这么一个女人,他一掌就能结果了性命……金扈不甘心的更咬紧了牙,尝到了血腥的气息,却越发觉得挫败与气馁,好似整个人在她面前都矮了一阶,空有满胸怨恨,却再无先前的半分气势。
疏真信手一抛,肩上的素葛紫藤花披帛便随风飘开,她拔出随身的短剑,一寸寸光华熠熠,“来吧,不是要与我交手么?”
她瞥一眼气短技穷的金扈,微微一笑……如今身体并不适合长时间动手,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对这个嗜杀段视之徒来说,如此也足够了!
金扈一声不响拔刀就战,却再无先前的诡异凌人气势,疏真白衣翻飞,以巧借力,金扈却觉得处处受缚,很难施展开来。
他怒极而吼,却眼尖发觉,对方握剑的左手一颤,力度几乎全消,顿时心中有数,哈哈大笑道:“你身上有旧伤,居然也敢如此嚣张?”
“就算如此,对付你也足够了。”
疏真淡淡道,她并非真想倚仗武力,跟金扈斗个你死我活,只要牵制住他的脚步,朱闻便会马上率人追上,到时候此人插翅难逃。
一念未尽,便听身后转角十余丈处有人声急传而来,那熟悉的语声,顿时传入耳中。
他果然来了。
她心中一宽,正欲跃出战团,把眼前敌手交给朱闻,却听不远处劲风声颇是不对,心中警兆声忽现,蓦然回首——
只见一道黑影正从头顶飞檐最高处一跃而下,宛如空山烟岚,又似乎游龙矫舞,竟是朝着朱闻而去!
不好!
疏淡的月牙在这一刻穿出云霾,那人身形挺拔矫健,却又灵巧洒脱无比,一剑挥去,上前格挡的四五个侍卫竟被震飞十丈开去。
那个背影……!!!
疏真的瞳孔因极度震撼而扩为幽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抽干了!
月华幽润而下,照带那柄宝剑刃口,清霜般反射出强光,两剑交击,火花四溅!
疏真从侧面看入他的眼眸,幽邃之外更如冷玉润华,仿佛不曾沾染风霜。
是他。
她瞬间已经确认无疑了。
萧策。
他居然来了!
这一瞬,好似天地都寂静无声,只余下冷光在眼前挥洒。
夜风摇曳着庭中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仿佛连天边游云都远离了此间,眼前两人腾挪飞跃,仗剑相对,宛如剪影一般。
疏真仿佛心中过了千百念,其实却只是一瞬,金扈正在郁怒,却见眼前女子回眼看着什么,真个人都呆住了,他不及细想,挥刀便是一击。
疏真整个人都有些迷茫,浑浑噩噩闪开,却只听嗤一声,云袖被削断了大半幅。
朱闻虽然与神秘人对战,却也频频分眼看来,见此情景,一时大急,怒喝一声道:“小心!”
他的声音暴裂如春雷,满是惶急关切,一反他平日的冷酷淡漠,倒是让神秘黑衣人目光露诧,眼角余光不由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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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人
这一眼,他也宛如中了邪一般,呼吸在那一瞬几乎停顿,手中长剑摇摇欲坠,几乎落地。
那半边脸庞,绝丽而熟悉,让他全身血脉几乎停止。暗走的天光模糊了另外半边,却仍隐约能看出狰狞的青黑黥纹。
那是曾经让他满心欲狂的峻刑之记!
檐头的残雪浅浅的积了一层,雪光幽微映照,她一身素衣仍显得宽大,衣袂随风而动,就那么孑然一身站着。一双眸子宛如琉璃冷玉,就这么定定的,凝眸在自己身上。
这不可能……
萧策只觉得一阵晕眩,心血全数涌上,失魂落魄之下,满心里只有“不可能”的狂乱三字。
不可能的!
她已经死了!!
昭宁公主那刻意而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石君侯呈到我手上时,就剩下这双鞋了,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雪山崩塌,万丈陷落之下,无人幸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越,眼前那模糊而寂寥的身影,却仍是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宛然小心收藏的旧时画卷,宛如百转千回的梦忆,那一袭素衣,故人身影,就如此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出现在这燮国不起眼的边境城池中!
他此时心中一凛,这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却见朱闻并未趁自己心神恍惚加前攻势,反而心有旁骛的频频看向同一处。
疏真云袖被削去一大截,金扈见她神色怪异迷茫,却是大为得意,长刀尽处更加凌厉狠辣,疏真一避再避,一缕长发被刀气削断,四散飘扬在夜风中。
朱闻再也忍耐不住,纵身急掠,起落间已界入两人之间——
“金扈,你的对手是我!”
金扈乍见朱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抓准时机,就是趁金禅大军压境之时,趁乱擒下朱闻,逼问出宝藏的下落后,再把他的首级送给王城中的朱瑞——这般如意算盘,却在这一夜变得面目全非!朱闻居然看穿了狄人之计,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反而是金禅一众人,而自己素来自傲的刺杀之术,竟也不能取下他的性命!
他狂怒一生,两人之间的刀光剑芒不免又盛三分。朱闻也略有些心神不定,虽然与他对战,目光却不时看向十丈外的疏真。如此纠缠数十招后,蓦然只听宫外人声鼎沸,撕杀声四起,西面天际也隐约有火光浓烟滚滚。
朱闻封地的主城并不大,西城门传来金戈争斗之音,万籁俱静中听来,只觉得惨烈而惊心动魄。金扈见火起了,以为金禅所派的先遣人员已经入城,阴沉一笑,正要开口讥讽,却听朱闻淡淡道:“我方已大获全胜了。”
金扈心中一紧,正想笑他痴人说梦,却听朱闻道:“这道火光是我事先预定之号,乃是为了迷惑城外的狄人后军,如今看来还真正有效。”
他虽笑着调侃,心中却有些担忧发紧——疏真与那神秘刺客都好似中了邪一般,呆呆站着彼此对视。
难道……他们彼此认识?
如此想法让他心中更是一震,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神秘黑衣客,却只觉得他气质隽华高贵,目光犀利之外更有儒者悲悯济世的韵味,果然非是池中之物!
夜色幽芒,一件黑袍,一袭白衣,在这漫长一瞬,这两人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居然是你……”
萧策再开口时,劈头一句似惊似叹,随夜色飞入空中,顿时消散无痕。
疏真被这一句一震,眼中迷茫顿时消退不少八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迷乱
居然是你!
这一句宛如重锤在她心间敲击,痛不可遏,却也让人痛得醒了神!
下一瞬,她眼中锐芒一闪,眼角余光一瞥,顿时长剑破空而去,金扈肋下被剑风扫过,顿时见红。他见势不妙,顿时纵身一跃,踏雪而走。
疏真一时意气,妄提真气,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加上心神震荡,气血上涌,顿时呕红
“疏真!”
有谁在呼喊。
朱闻的声音,在她平静心湖中融入一道暖意。
她踉跄一下,随即不支倒地,眼前景物扭曲模糊,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再张眼时,已是在温暖厚实的怀里。
“我无事。”
疏真感觉全身的气力都被牢牢支撑着,寒风呼啸中,极为名贵的玄貂毛将自己整个人都揉在其中,暖意融融之下,连胸中的窒闷都减轻不少
两人亲密相拥,不远处那深邃目光却有如实质,灼灼望定了这边。仿佛感受到这犀利而复杂的视线,疏真咳了两声,终究还是从朱闻怀里站了起来。
“居然是你!”
萧策又说了一句,这一句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如梦似幻,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过来。
越是清醒,却越是五内俱焚——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自己的声音在雪夜听来分外怪异,“想不到,你竟会在此!”
风声仿佛要将这沉凝嗓音下的颤抖抹去,半晌,才听对面冷然女音道:“我没死在居延,让你很意外吧?”
那嗓音也不太高,清清冷冷的别无情绪,却让萧策心头剧痛,不自觉的摸向怀中珍藏的荷包,那里面一对明珠,早已被他抚摩得光润——
他现在仍不愿回想起初闻噩耗时的绝望!
压下心头激越,他睁开眼,凝眸处,仍是那素衣飘飞的身影——那样单薄瘦弱,全身的衣裳都实在显得宽大了,整个人似乎下一刻就要飞渺离去。
“我听说你出事,已经是过了两个月……”
萧策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左手从怀里掏出的,是两颗鸽卵大的明珠,华灿耀目,五彩荧荧。
疏真只看了一眼,便也痴痴的凝视着,眸中越发迷朦凄清,潋滟一片。
夜风呼啸低吟,穿云而过的月牙又渐渐隐没而去了,一庭雪色掩映住两人的神色,澹泊而寥落,却又似乎出了神的闪着光。
雪片从飞檐上吹下,落得人满头满襟,恍惚间,他们又回到了当初那赏雪灞桥,放灯长河的恬梦岁月。
俱往矣!
疏真首先惊醒过来,她别过头去,仿佛那珠光灼痛了她的眼角,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了然无绪。
“哦……此物是佩在尸身上的,居然都你们拿出来了——挖地三尺也要见到尸体,真是费心了。”
似笑非笑的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其中的讥嘲却是刻骨淋漓!
萧策的面色一白,随即眼中的朦胧也消退不少,“在居延,你是假死脱身?”
“哼……”
疏真想起先前那有预谋的凌辱暗害,心中怨怒狂涌,听到他如此揣测,却是连辩驳的兴趣也无,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雪光中,萧策见她那冷蔑不屑的神情,心中痛意更增。只是他素来个性冷静,越是痛甚,越是清醒,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此时此地,你……”
疏真听这一句,不用察颜观色,心中已是玲珑剔透:如此敏感的时间,大战又一触即发,自己出现在此,简直已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决裂
“你怀疑……是我从中主导一切?!”
风簌簌而过,雪片染满襟怀,寒意浸润入心,她只觉得胸口好似压着块大石,怒色浮上眸间,更见冷灿。
疏真感觉自己在无意识的微微发颤,朱闻正深深凝视着自己——随即他的手紧了紧锦裘,仿佛是安慰般轻拍着疏真的背。
那样的细绒密密柔柔的靠在颈上,暖意熏然,让冰封成刃的怒火不至崩溃四射。
风雪中,萧策好似看到她眼中的水光,但夜色寂寥,也许……那只是错觉而已。
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此战情势如此,你敢说你不曾在中间施为?”
“哈……”
疏真冷笑出声,猛然转过头,在雪光照映下,萧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她那半张受过黥刑的脸——那样狰狞靛青的纹路,仿佛妖鬼般在雪白肌肤上攀爬蔓延。
他的心瞬间收缩,痛不可当。
“如果是我所为,你又要如何?”
疏真的声音淡漠寂寥,云淡风清背后,是至极的冷意与轻嘲——这一瞬,萧策觉得自己与她已经隔了千万里。
“为何你要执迷不悟?!”
望着眼前那双轻睨冷笑的眸,萧策只觉得痛心不已,“权力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疏真身姿一颤,随即却以袖掩唇,轻笑声中满含讥诮,“是啊,权力对我来说,真有那么重要?”
她仿佛不可思议的,看定了萧策,黑嗔嗔的眸子幽深无比,几乎要在人的灵魂深处留下烙印,“你我相识已过十年,我的为人禀性,你也知之甚详——到今天,你问出这么一句,不觉得可笑吗?”
她唇边笑意加深,血一般的光润色泽,更衬得面庞惨白,宛如深夜鬼魅一般,“对你来说,我真是如此权欲熏心之人?!”
萧策一怔,却怎么也无法回答这话——疏真的眼神,让他想起一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真相破裂后的瞬间,她也这般深深凝望着他,那样凄然无奈的眼神,最后,如烟花一般化为苍凉。
恍惚间,他陷入了迷茫的天人交战之中。
过往渺如云烟,一时是彼此纵马谈笑,意气风发,一时是她幽冷狠绝的表情,誓要将昭宁公主杀之灭口……无数幻景在瞬间纷涌而来,萧策只觉得眼前一阵昏眩,他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再抬眼时,虽仍是不动喜怒,心下却已是痛如刀绞。
疏真望着他,冷眼看着那未曾消退的挣扎与犹豫,冷然开口道:“这场大战,你敢说你一点也没插手?朝廷对燮国的心思,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
萧策一时无言,雪夜陷入了凝重的寂静之中,风声冷冷而过,三人各怀心思,朱闻感觉到怀里的微微颤抖,不自觉的将她抱得更紧。
就算有万重纠葛,就算心下苦涩难当,萧策总算竭力恢复了清明,“事到如今,争辩这些已然无用,你既然要与天朝一刀两段,那么……”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却响彻风中,“把你的印玺交出来吧。”
疏真眼波一漾,朱闻和她靠得极近,只觉得那黯然一瞬,仿佛有无边冥色从虚无深渊中漫淹而上,将那唯二的两点亮光熄灭。
“真不愧是忠于皇家的贤臣……”
疏真冷然一笑,轻轻挣脱了朱闻的怀抱,在雪地里站定了,缓缓的,从袖中抽出长剑——
“要从我身上得到印玺,就凭你的武力来夺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朱闻
飞檐上的积雪无声凝落,几点廖淡的星子微微闪烁,她这一句一出,庭中更是寂静无比,万籁默然,只剩下单调的风声回响。
城门前的厮杀仍在继续,喊杀声在夜空中隐约传来,比起这满庭寂然,恍如隔世。
“你……!”
萧策深深皱眉,几乎凝成个川字,“你真要与我为敌吗?”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疏真沉声答道:“狄人正逢冬荒,哪来这么多粮草储备可以在这慢慢耗——你敢说此事不是你暗中布局?!”
她的冷笑声响起,萧策望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惨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复杂灼热的光芒越来越冷。
疏真的冷笑啜上了几份乖戾,眼帘微微颤动,“拔出你的剑吧!”
朱闻在旁静静听着,到此再不能保持沉默,“住手,不要再胡闹了!”
他平素极少干涉疏真之事,此时却是在关切中带出强势,意欲阻止她乱来——伤成这样还要逞强,简直是太过胡来了!
疏真略微皱眉,无奈中浮现些许暖意,却是不以为忤,“我会保重自己的。”
萧策冷眼看着,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惊诧——疏真生性倔强,自己也对她素来爱重,整个天朝从未有人敢当面斥责阻拦她,如今她竟然会听得进朱闻的劝阻?
他禁不住多打量了两眼朱闻,想起两人方才亲密相拥,心中却是一阵苦涩,面容也禁不住惨淡几分。
他独自站在宽阔的庭院中央,风吹动他襟袍,更显得儒雅气度,腰间长剑内敛隐光,却是含而不露,丝毫没有出鞘的打算。
“我不会与你动手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出,宛如牵动心血一般。
回答他的是剑气冷风,如鬼魅一般直袭而来。
森然剑芒映出雪色皑皑,暴涨之下让人目眩心凛,萧策不得以拔剑格挡,顿时火星四溅。
梅间雪屑被真气拂动,纷纷飘扬四散,染得满头满身,远处的火烟仍在蔓延。冰与火的倒映,喧嚣夜色中这诡谲的死寂……眼前闪动的是挚爱容颜,眸中不复爱意,只剩下冷然怨毒。
萧策恍然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一个永不结束的噩梦——他只觉肋下疾风一动,迷蒙中勉强避过,却仍带起小股血泉。
两人身影乍分,疏真的剑刃隐约染上一泓碧血,脸色却是更加惨白,一个踉跄,及时以剑鞘拄地。
“够了。”
朱闻的声音响起,压抑着怒气与焦灼,他身形一闪,连点疏真几处要穴,后者喘息着,却并不曾反抗,随势倒在他怀中。
小心接住温软身躯,朱闻看看萧策,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冷绝——
“你最初的意图是取我性命。”
他并未追问此人与疏真的关系来历,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萧策默然,并不答话,只是缓缓撕下袖子衣料,裹住自己的伤处。
朱闻并不恼怒,也不急噪,“我大约已经知道你是谁……因此,你想取我性命,我并不意外。”
萧策眼中光芒闪动,瞬间神光湛然,重新以不同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朱闻。
“只要我一死,无论谁继承世子大位,燮国都将大乱。”
朱闻缓缓说道,仍是一派淡定自若。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萧策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朗如霁月,声调温文,却带出惯掌权柄的雍容大气。
“把自己看得太高的人,只怕是阁下你吧……”
朱闻眼中光芒一盛,周身气势宛如绝世神兵一般凌绝森然,“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使我血溅五步,使我燮国再度成为朝廷的傀儡?”
“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支撑起这个元气大伤的朝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夜
朱闻的嗓音并不高,问题却越发犀利,他说到最后,忍不住冷笑一声,“传闻……也不过如此。”
萧策目光幽然,看不出喜怒,“传闻大多虚妄,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匡扶社稷本就需集朝野之力,岂是我一人之力可成?”
他辞句平和大气,却是滴水不漏的将朱闻的话挡了回去,仿佛刻意要显得朱闻心胸狭小。
朱闻却不受他言语影响,只是微微冷笑一声,“你又故作谦虚了——身居庙堂之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对天朝的影响,就算是那位十岁的天子也无法相比。”
他随即话锋一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却恃武前来刺杀,未免也太过冲动行险了——我若是死,只会让狄人赢这一仗,而你若是有个闪失……”
他啧啧了两声,眼中闪过惫懒笑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堂堂天下第一名将,性命就只等于一个刺客吗?”
两人话到此处,唇枪舌剑,已是动了杀心。
萧策微微一笑,虽觉得对方言辞锐利,却并不把这几句刻薄放在心上——他夜观战势已久,正好撞见金扈夜袭刺杀,临时起意,意欲灭了朱闻这个祸患,成与不成,本就不必勉强。
望了眼天边火光,只觉喊杀声逐渐低下来,萧策心中有数,心下叹息一声,目光移到亲密拥住的两人,心中却是百味陈杂,“你自起边衅,又听信她的唆使,野心权欲膨胀,只怕才是燮国之祸——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掠空而去,背后便是那无际的火烟与混乱的城墙。雪片被他的气劲激起,冷冷划过朱闻的脸庞。
朱闻冷然瞥了一眼,却是将此人的身影牢牢记在脑海中,仿佛要留下烙印一般。
随即他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正要看个究竟,疏真却已蓦然冲开穴道,从他怀中挣脱——
雪光下,她幽黑瞳孔因极度恨意而凝为一点,望着萧策离去的身影,她提气说道:“你也好自为之——下一次,我必定取你性命。”
真气将女音扩散天穹,那一瞬,漫天星辰仿佛都为之凝定。
远去的背影在染雪的飞檐上掠过,几乎已看不见了,但却仍微微抖动一下,随即便再也看不见了,仿佛那只是一瞬的错觉。
朱闻揽住疏真的肩,只觉得她浑身冰凉,双眸灿亮,面上却平静得吓人,担心她一时怨愤岔了气,于是连连摇晃她的身躯,“你怎样了?!”
疏真本来妄动真气,胸中已是烦恶翻绞,被他这么一慌,开始干呕起来,却也是吐无可吐,弄得连连呛咳。
“你……你放开我……”
她呛咳着说道,眼圈都红了,朱闻这才发觉自己又闯了祸,连忙放手改为轻拍后背。
因为连连咳嗽,那水润迷红的眼眸却是让朱闻既心动又酸涩,他小心扶她行到廊台坐了下来,沉声道:“下一次,我替你杀了他!”
疏真有些楞住了,仿佛没料到他会突兀说这一句,随即,她居然笑了起来。
“到底怎样了?”
朱闻大为心惊——她该不会是受刺激过重,一时迷了心窍?
疏真笑了一阵,这才回眼看他,却是一派平静自若,丝毫不见方才的怨毒激愤,“闹了这大半夜,你该去城门前看看战果了。”
她的羽睫微微颤动,抬眼看向远处的城门,整个人都却是松弛下来了。朱闻也坐在一旁,随她一起遥望。
火光映照着天色,烟雾盘旋不去,喊杀声已经弱了下来,天边一缕清晓——这漫长的一夜,终究也要过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致命
天边有一缕微光,王城却仍在沉睡之中,宛如永夜。
朱炎起身,并不召唤侍从宫人,自己斟了一杯,夜光杯中隐约可见血色潋滟,顿时一楞。
杯缘热烫,他有些愕然,轻轻一嗅,却并不是酒,而是醇醇药香,清凉扑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此时外间的侍人已醒,连忙上前来替他换过常服。朱炎任由他替自己系上腰带,问道:“这药是怎么回事?”
侍者连忙道:“这是三王子早起替您熬的,没曾想您还是起早了,所以有些烫。”
“哦?”
朱炎接过轻抿了一口,却觉得清凉直入肺腑,整个人都为之一爽。
“瑞儿他人呢?”
“正在东侧殿暖阁里。”
朱炎走出寝殿,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这时节,边疆该下雪了吧?
蓦然想起边疆峻险局势,朱闻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便浮上眼前,他顿时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边疆战报如何?”
“除却二王子前日所报,暂时未有新奏报。”
侍从在身后欠身道。
庭院中一片寂静,仍是一片暗色。朱炎一边走过回廊,一边想着朱闻先前所报——近日狄人颇多异动,恐以奇袭,心中筹算默划。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东侧殿暖阁前。
揭开厚实的隔帘,却发觉堂内已是冰冷一片。
炭炉刚熄了火,放置药壶的铁架被置于一边,角落处,一道黑色人影已经倚在墙边小榻上睡着了。
朱炎上前,只见朱瑞睡得正是香甜,却好似怕冷似的,瑟缩一下。他的手边垂落着一只水晶滤斗,以及小片药梗,俊秀脸庞上犹有几分炭灰,显得有些滑稽。
朱炎心中先是一暖,随即却是感动的酸楚——为了让自己清早能喝上热汤药,朱瑞居然四更起身来熬药!
他就在小榻前站着,默然无言了一阵,随即却接过侍从递来的玄貂裘服,小心盖在朱瑞身上。
熹微天光下,他看见桌上放着几页笺纸,满是字迹,好似是药方,却是以端砚压住,显得郑重其事。
朱炎取过细看,却见上面正是朱瑞的笔迹,仔细研析了胸腑之伤的治疗之法——这正是针对朱炎的旧伤而来的:“父王胸中内伤蕴积,邪火外感,是以叶太医叮嘱多食海鱼类,暗合阴阳相克之理。但海鱼易起痰症,以杏仁滋润肺燥最为得宜……”
朱炎看着这一笔一划,心中只觉一暖,想起方才饮下的药汤中那熟悉的杏仁香味,又想起上回萧淑容一惊一乍所谓“投毒”,不禁会心一笑,暗道:总算没白疼了这孩子一场!
又翻过一页,只见上面密密写了血莲的研磨方法,想起方才那盏色泽如血的药,朱炎心下却更是明了:血莲虽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却也是并不多见的珍药材,又并不多汁,方才那一碗不知花了朱瑞多少心血!
他眼中光芒越发柔和,将笺纸放下,又替爱子掖了掖裘服,端详了他的睡脸一阵,这才缓缓离去。
他的脚步声消失不久,朱瑞缓缓睁开了眼,黑眸中毫无睡意,他从榻上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围散落的琐物,又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的笺纸,微微一笑,笑意中好似有一道腥红一闪而没。
有随从悄无声息的上前来递上密函,朱瑞上下一读,不由露一丝冷笑,“瑗夫人这种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顿了一顿,笑意加深,越见诡谲,“金扈那个废物,杀一个人都三番两次失手——这种不中用的东西,居然也敢觊觎狄王之位?”
侍从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朱瑞轻轻弹了弹信纸,却也未见勃然大怒,“算了,本来也没怎么指望他们。”
侍从轻声插了一句,“金禅的夜袭之计好似也失败了。”
朱瑞轻声一笑,任由晨曦在自己身上曼流而过,光暗交错间,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朱闻确实不是易与之辈。”
“我的二哥啊……”
他似笑非笑道:“他一定会顺利打退狄人入侵——只是战场乃是大凶之地,他未必能活着回到王城呢!”
“其实,做一个名垂千古的英魂也是件好事——王城这边,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他轻笑中带起森森寒意,几乎让人浑身打颤——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桌上几张笺纸,笑声阴冷而凉薄,久久回荡在堂中。
****
天色尚好,只是日头未升多高就隐入云中,好在檐角墙根的一层薄雪还未消融,反射得有些耀眼。
城门处几成废墟,满地散落着残肢与甲胄,鲜血盈墙,烟灰黑蒙——狄人的先遣队几近全没,目前已经退了回去,守军正在清理这一片混乱。
城楼最上的角堂中,朱闻坐在正中,却是默然无语,疏真靠在雪白软毛榻上闭目养神,下首只站着一人,竟是卫羽。
“从何时起?”
朱闻低声问道,卫羽并不答话。
“你父亲糊涂,你也糊涂了么?!”
朱闻忽然暴怒,暴戾眼神扫过,恨不能将他揪过来往死里揍。
卫羽仍是低头不语,等到疏真也有些不耐烦,准备开口说话时,他居然出声了——
“我与你结交时,并不知道父亲竟然做下这事。”
他的声调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朱闻却是点了点,“你说的,我信。”
到这个关头,还相信我吗……
卫羽露出一丝苦笑道:“在我得知他竟是在狄人支持下豪富发家时,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你没能劝阻他。”
朱闻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沉声道。
谁知卫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奇异神色,“不,在我分析利害,并以家中生意威胁后,他已经决意听我的话,不再涉足这行了。”
迎着朱闻诧异的目光,他的笑意越见苦涩,“狄王没能威胁得了我,可另一个人,却是把住了我的致命关键。”
“是谁?”
朱闻低声喝问,却是对上卫羽有些奇异的眸色,顿时有所预感——
“难道是……”
“不错,就是你父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挚友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朱闻听到这一句,心中仍是一震。
“哦?是燮王朱炎……倒真象是他的作派。”
疏真倚在榻上,微微睁眼,凤眸中晶光一闪,低喃了一句,言语中的熟悉却是让卫羽心下暗惊,静静的看了她一阵。
“是他派你在我身边?!”
朱闻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阴霾中孕生的雷霆,隐而不发,连空气都有些凝窒的意味了。
卫羽点了点头,“在我父亲彻底断绝与狄人的关系之前,就有王城的使者找到我……若是不从,我们全族上下立刻便会以私通外夷的罪名凌迟处死——纵然君侯你与我素来投契,这样的确凿罪名,却是连你也挽救不了的。”
他说的很是平淡,亦没有落泪求恳,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半垂的面容上,素来风流倜傥、玩笑不忌的神色也不复存在,唯有眼底那深深的阴影,显出他的疲倦与苦闷。
他停了一停,随即又道:“他命我在你身边就近监视,有什么大事立刻禀报——瑗夫人虽然聪慧,可王上本身并不太信任女子,况且她身在后殿,也未必能尽知尽察。”
朱闻听到此处,目光霍然一盛,顿时怒色耀华,但下一瞬,他收敛了表情,漫声道:“这几年,真要谢你手下留情了。”
疏真在一旁听得有趣,轻笑着调侃道:“当初燮王假死崩薨,你要真的带兵入朝,只怕夜半就要被卫大军师取下首级了——你初露的反迹,只怕也是他为你隐瞒了。”
朱闻的眸中晶莹更甚,却是越发复杂,“你遇到这等麻烦,为何不告诉我?!”
卫羽唇边苦笑更甚,“如果只关系到我一人,我相信你能护我周全,只是我父亲……”
他随即看了疏真一眼,“第一个怀疑我的人,只怕是你吧?”
疏真轻咳了一声道:“自从虎符丢失那一次,我便觉得事有蹊跷,瑗夫人不过平常女子,你也对她无甚信任,居然会被她用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耍得团团转,这也未免太贬低你的智慧。”
卫羽惨然一笑,“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会挑这种女人一起演戏。”
他说到此处已是默然,朱闻皱眉,随即冷然问道:“这次与狄人合作,又是谁的指使?”
卫羽轻笑一声,眼中却流露出不甘与仇恨,“先是狄人来我家威胁,被我挡回去了,随后而来的——竟是王城使者!”
朱闻的眉头皱成个川字,眼中光芒犀利,随即却终究敛了起来,“父王再昏聩都不可能做出这等事,那么,就是我那个好弟弟了?”
“朱瑞。”
疏真在旁闭目养神,淡淡插了一句,“他日夜在你父王身边亲伺汤药,如此亲近之下,卫羽的秘密,只怕早就被他知悉,关键时候便能一击即中。”
卫羽在一旁长叹闭目,却并不反驳,终于默认了疏真的话。
朱闻只觉得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眼中炙热刺痛——朱瑞!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咀嚼,幼时的艳羡与憾恨瞬闪而过,酸涩过后,却又顿生无尽怒火。
到这一日,他方才完全相信,那个温柔羞涩而笑的三弟,竟是如此阴险狠毒!
他双目骤然一闪,有如实质的锐光直逼卫羽,狂炽气息扑面而去,“如果我们没有及时赶到,你真要助纣为虐?!”
卫羽默然闭眼——城墙上的幻觉,那些模糊血肉,那些百姓的凄厉哀号,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如果他为狄人开启城门,这一切便会成真!
所以,那一瞬,他早就后悔了……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替自己辩解,任由朱闻怒火直燃九重天,目光越见森冷。
朱闻看着他这恹头丧气的模样,想起夜半惊魂之处,气得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你把满城百姓,全军上下当什么了?!”
疏真侧过身来,并不打算阻拦,只是幽幽道:“你把他踹死了也无济于事——若他真准备开城,又怎会在原地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卫羽目光一闪,眼中多了丝活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仍旧默然无语。
朱闻凝视着这位自小的挚友,目光复杂闪烁,淡薄日光照在、他身上,带起一层倦意与无奈。
“先将他押下去吧。”
半晌,他才收敛了所有情绪,冷然吩咐道。
好似承受不住室内的凝窒氛围,他随即跨出宫室,来到花苑之中。
冬日的日光有些绵软,照得人浑身发酥,池中却已是坚冰一潭,晶莹闪烁,瞧起来颇为厚实。
风吹过发稍,有些麻痒又有些刺痛,朱闻脚下锦靴步伐漫然,来到了池边。
仿佛要远离那些凡尘琐事,他坐在一旁的湖石上,默然无语。
“还在想着刚才之事?”
低沉而略带磁哑的女音在身后响起,朱闻并不回头,只是低声道:“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老友有异状,我是否太过自以为是了?”
“不轻易猜忌他人,乃是为君者的高德与气度。”
“我一直厌恶父王的多疑与老谋深算,到头来,却是我错谬了。”
朱闻自嘲的笑了一声,“所谓的信赖,竟是如此易碎——人心的软弱与污秽,居然这般不堪入目。”
他仿佛有些心灰意冷,苦笑着摇了摇头。
疏真轻笑了一声,好似轻嘲——朱闻感觉好似冰刃划过胸膛,血肉分离之后,便是痛快淋漓的冷然轻松,“卫羽是一直瞒着你,而我,却也没有对你说出所有实情。”
疏真仿佛是在斟酌着词句,“萧策的话,你也听到了。”
朱闻目光一闪,却又恢复了平静,坐姿宛如木雕一般,“我听得很清楚。”
“我的过去,我与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这一切,你不想知道吗?”
疏真的声音有些僵硬,显得不自在,“你不担心,我也是在欺骗你吗?”
静谧的水边,两人靠得极近,偏偏一个坐着,另一个直站在身后,却是谁也瞧不见谁的表情。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朱闻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有些沙哑,怕是冬日冻着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是想说,我就不问。”(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截杀
淡金日光照在两人肩头,即使是冰寒料峭中,却自有一重和煦暖意。疏真流丽凤眸淡扫,只见朱闻黑瞳幽幽,仿佛是心事重重,惟独说这一句时,却是熠熠发光,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今晚闹了这一出,他并非心中无感,只是仍选择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疏真心下暗叹,身形微颤。
“昼夜温差太大,你自己要当心。”
暖厚的锦貂裘衣轻覆在她身上,虽然是淡淡责怪的口气,却难掩其中的关切。
他的手掌悄然扣住她的掌心,有些热烫,她微微一惊,却终究没有甩开。
****
金禅一夜未寐,接到消息时,脸色不由又灰白了一瞬。
“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淡淡说道,眼中冷光一闪,竟是让人不寒而栗。众族长虽然也是惊怒不已,但念及这前锋军士大都是出自金禅麾下,倒开始心平气和起来,有人甚至冷眼看他如何失态荒唐。
金禅细细看了一遍密件,眼中已是雷霆大作,“没想到卫羽居然敢阵前倒戈……好好好,他既然不顾惜家人的性命,那便做个忠臣逆子好了。”
话虽如此,但卫羽一族被攥在朱瑞手上,此人与金禅并不算是铁铸的盟友,这狠话说说就算,真要实施只怕难矣!
金禅眼见周围人虽不敢开口,却各个眼色莫测,不由是又是心灰又是燥怒,喝退众人后,正要休息,却只觉得帐前一阵疾风——
“是你!”
金禅心中一惊,随即看着萧策肃杀的面容,心中有些莫名的忐忑。
“你失败了。”
萧策的声音平平,不知怎的,却透出长夜落尽的阑珊倦意。
金禅暗怒,也没跟他寒暄,淡淡道:“你也没成功。”
萧策面无表情,眼下却有浅青阴影,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的事,就不劳大王费心了——沉烟玉之事,你最好信守承诺。”
金禅察觉有异,心中确是豁然一亮,暗道他果然撞见了“她”,心下冷笑不已,只觉得爽快欢畅,正要装傻再刺两句,萧策身形一掠,便没了踪影。
金禅摸着下巴沉思半刻,“沉烟玉之事,最好还是尽量拖延。”
只要萧策在此一日,就不会容燮国坐大,这对狄人来说,实在是稳立不败之地!
想起昨夜的溃败,他咬牙冷笑道:“等城中宝藏起出,全城放开掳掠三日,以惩我今日之失!”
语气凶悍中含着血腥,一缕一丝飘散于冰原之上。
****
萧策提气远纵而去,思索片刻,随即朝着天朝统域边缘的老铸匠铺子而去。
已是正午时分,却并无什么人光顾,店后的铁砧竖起,任由清水滑落。
萧策正要走近,瞬间却感觉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他侧身一闪,顿时却有无数暗器飞袭而来,眼前竟是一片蓝黑的闪亮锋刃!
有毒!
他闪身惊险,随后却发觉上方有杀意——
破旧的毛毡瘦皮铺就的顶蓬上,有人伏身正对准了他!
长弓破晓,嘶声惨烈,铁箭又将另一边去路封住!
萧策脚下不动,腰间奇异一闪,箭头又擦胸而过,未曾伤到分毫。
但他并未松一口气——他感觉到更为强烈的诡谲杀意!
那样狂飙的杀气,近乎飞扬跋扈,却又冰冷难懂……这般熟悉的感觉。
萧策眼中黑瞳收缩,却漫声道:“出来吧,二师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贤愚
“竟然是你!”
萧策的瞳孔微微收缩,深邃的眼底隐见涟漪,随即,却深皱眉头,好似凝聚起无形的风暴!
“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叶秋略带些轻佻流气的口吻,却含着复杂纠结的讥诮,以及深不见底的怨怼。
萧策眉尖深扬,“你居然也参合此事?”
“刺激之事,一向合我口味。”
萧策眼中愠怒更重,“此乃国之战事,岂容你为所欲为?”
“啧啧,听听这义正词严的说话!好一位贤王名帅!”
叶秋越发玩世不恭,斜眼看向萧策,“却不知道半夜三更,跑到狄人王帐深谈的人是谁?”
“此乃是驱虎吞狼之计——我俯仰无愧于天地,又何必与你解释!”
叶秋哈哈大笑,“谁耐烦听你解释——手下见真章吧!”
他信手一挥,尖剑从鞘中跳出,眉眼之间杀意瞬涨!
萧策的目光越发深寒,宛如冷月当空,“你我的恩怨不过是师门那点旧事,多年后你拦路截杀,只怕与‘她’脱不了干系吧?”
他提到“她”一字时,面容冷峻,看不出一丝喜怒,不知是稀疏的月光,还是霜寒映入眼中,一瞬间晶莹而闪。
“小师妹吗?”
叶秋满不在乎的笑着,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个禁忌的称呼,好似越见他痛苦,越是开心。
“没办法啊,我欠她这最后一个要求,若是不做完,今后怎么好意思行走江湖?”
“她要你来杀我?”
萧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独特的沙磁稳宁。
“女人的怨恨,是比阿鼻地狱之火还要可怕啊!”
叶秋有些夸张的感叹着,瞥了一眼萧策,又道:“你当初没能彻底杀了她,如今她与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怎会容你平安取过印玺?!”
萧策默然,并再不回答,他好似知道言语是多余的,缓缓的,从腰间拔出长剑。
剑如雪光。
****
“女人的怨恨,真真让人不寒而栗啊!”
同样略带夸张笑意的男子如此说道,相似的言语,却是绝然不同的心境。
朱瑞抚摩着手中舒卷而下的画轴,凝视着其中那宫装雪裳,长剑临城。
“真是美人……与萧淑容倒也有两分象!”
“可惜啊,野雉就算有两根艳丽羽毛,也终究成不了凤凰。”
他轻笑着继续道:“萧淑容啊萧淑容,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过是别人的替身,你……怨恨吗?”
“继续保持你的怨恨与阴毒吧,不……你的怒火将越见高炽……”
“只要,继续不停的刺激你。”
他最后一句,轻若无声,仿佛只是个口形。
说话间,他的手轻动,已然将画轴卷好,系上。
他的手裹了细纹布,不曾留下任何指痕,实在是老辣无瑕,绝无一丝痕迹。
****
萧策收剑入鞘时,虽然面色不变,额头却已悄然滴下冷汗。
这一场,他胜得极险。
叶秋仍在大笑,好似胜负与他毫无关系,鬼魅似的身法之下已然走远,只留下一串笑语,“师兄,你也未进步多少嘛……”
“小心啊,小师妹下了绝杀令了,绝不容你活着走出北疆……”
萧策听着这一串恶意调侃的笑声,面色并无任何改变,只是束在袖中的手掌,狠狠握紧成拳——
你,真要与我为敌到底吗?!
***
“真要与他为敌到底吗?你真的恨他到如此地步?”
叶秋回到宫中时,几乎是拂晓,他直接问道。
“一下子两个问题,我该怎么说好呢?”
疏真居然情绪不坏,在绣绷上描着样子,一手已在挑选丝线。
“如果是第二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当然。”
“至于第一个问题嘛……”
她居然微笑了,眼中波光莹莹——
“你认为,我是不顾局势,一心鱼死网破的蠢人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造势
边城夜寒,荒月朦胧,晶莹霜华凝在檐上,宛如梦幻空花。
夜风似刀,悄然行在屋脊上的脚步却是从容不迫,不曾因冷霜滑腻而有半分停顿。
萧策闪过身后疾飞而来的冷箭,前方如荧鬼一般的绿点又起——无数匪夷所思的暗器朝他招呼而来,宛如暴雨怒泻。
身后的冷剑如影似随,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他的性命。
“小师妹已经下了绝杀令,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北疆……”
叶秋言犹在耳,这般冷冷的杀意已如跗骨之蛆,那熟悉的黑暗气息背后,隐约浮现出一张冷然丽颜——
疏真!
他的心中一痛,仿佛空落落散了一格,又似愕然不敢回味——她真正恨我至此了。
一阵寒意拂过周身,悲伤萧索的滋味在口中逐渐化为苦涩,难以言说。
萧策抹去剑上的血迹,衣袂飘然间,已纵身而去,暗处的寒光闪烁嗜血光芒,仿佛永不歇止,北疆荒月仍是一派迷朦,清凌凌的光芒之下,人影晦沉,金戈交击的声音也逐渐被风声掩盖。
****
金禅接到秘报后,竟有些呆住了,“她居然调用全部暗中势力来围杀萧策?”
他沉吟回味着这个消息,面色逐渐缓和,眼角笑意也越见扩大——疏真虽不掌兵权,却也有直属的隐秘手下,如今却奉她之命倾巢而出,只为取得萧策的性命?!
“女人哪……”
金禅摇了摇头,却是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再聪慧冷睿的女子,面临这爱恨入骨的局面,都会失去冷静分寸。”
“大王,要不要我们……”
金禅挥手示意不用多管,“这是他们中原人自己的仇怨,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只管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他心中暗道:这两人都不是善与之辈,疏真掌握了自己毒杀父王的证据,而萧策更是大敌,如今两边自相残杀,这才是快意之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若是这两人都能从世上消失……
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喃喃自语道:“慢慢来吧……”
天边启明星熠熠,金禅看了一眼羊皮地图,断然道:“此事暂且按下,可以出兵了。”
****
城墙之外的沃野被冰雪半掩,露出的黑土上染了星星点点的鲜血,清冷的空气中混入了腥味,更有火器的硝烟呛人。
这又是一次猛烈攻城,却是比以往都要猛烈。朱闻站在城墙上默然看下,冷风吹得他身后斗篷如云翻飞。
“粮食补给还够吗?”
疏真在一旁裹了雪裘,只露出一张清瘦脸蛋,低声问道。
“偶有中断。”
朱闻沉声道,眉宇间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霾。
“现在还好,你是在担心……万一进入持久守城,若是有人刻意中断粮草净水箭石等物。”
疏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她虽然不带兵,却也随军多年,深知其中利害。
朱闻只是冷然一笑,望着天穹道:“只要父王头脑还清醒,亲自过问这事,想要捣鬼也没那么容易。”
“你那些个弟弟庶母,可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疏真说是如此,却也未见神色间有什么担心,只是淡淡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却听城下号角沉响,回响联鸣,好似百兽之王出巡。
“是金禅亲自来了。”
疏真黛眉一蹙,正要开口,却听城下一连串通禀唱声——
“大王到——!“
朱闻长身而望,只见一人身着绛色战胄位于阵中,发辫几道归为一束,鬓角宛如刀裁,整个人都是慵懒状站在旗下,一眼望去却好似乌云压城一般,心中霍然一跳。
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几乎要燃起火星,金禅却别开眼,笑得有些诡异——
疏真在旁看得真切,心中霍然警觉,却听城下喧哗立止,风声中只听金禅笑道,“贵人到此城中多时,闻侯你却不介绍与我,实在太小器了吧?”
城下随即响起惊呼声——金禅居然单腿微微屈膝,行了狄人中再郑重不过的礼节!(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枝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行此隆重仪礼,所有人顿时惊呆了,城墙上下,顿时陷入死寂,唯有风声飒飒,在无边荒野上四散作响。
狄人军阵中微微有所骚动,如波浪一般向四周扩散喧嚣——狄人双膝只跪天地与祖灵,如今就算是单膝深弯,已是面见天子之礼,更何况,狄人不对天朝称臣纳贡已久,这究竟是闹的哪出?
城楼上朱闻麾下更觉不可思议,各个看得目不转睛,仿佛妖鬼青天白日现在眼前,有不镇定的嘴张得老大。
朱闻剑眉一敛,心中一震,那个在心头沉浮了千百回的念头又闪了上来,但他毕竟久经大事,面上竟无半分波澜,他提气扬声道:“大王如此有礼,本侯却是受当不起——你既然遥敬天子威仪,何不就此退兵,你我两方化干戈为玉帛?”
他的声调却不是平常的犀利冷酷,竟是前所未有的大气谦和,狄人中顿时骚动更大,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大王真要向天朝称臣?
金禅冷眼看着部属们震惊沮丧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半分焦急,甚至不愿解释半句,一双琥珀眼眸只是望定了朱闻,浅笑道:“闻侯又何必遮遮掩掩,我与她也算是昔年故人,见面叙旧也不能容许么?”
这话说得蹊跷,很是不明不白,众人固然是一头雾水,有心人却是伸长了耳朵,将两人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朱闻见对方竟是一径缠话,心中更知有异,正要斟酌回答,却听身后有人清笑一声,“这又是何必?”
风声越发大了……宛如鹤翼翔击九天,衣袂翻飞之声逐渐来到身边,朱闻回身望去,只见一袭黑纱宛如珠光潋滟,裹住了纤弱身姿,从头到脚竟是半分肌肤也不露,只剩下一双寒凛凛的眸子。
“你出来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怒道。
疏真却只是微微一笑以示安抚,随即笑吟吟望定了金禅,漫声道:“就算是故人,如今也已泾渭分明,相见又是如何?”
她意态自如,声音不疾不徐,虽略有些低哑,却带着清新奇特的磁韵,众人都觉得悦耳,只盼多听两句才好,只有朱闻站在她身边,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金禅神情越见惫懒,笑意也越见高深莫测,“虽是立场对立,本王却对你衷心敬慕,只可惜啊……”
他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却是将声音传遍两军阵前,“朝中奸臣勾结擅权,竟迫你远遁至此!”
他好似怕周围人还没回过味来,又意犹未尽的说了一句,“堂堂金枝玉叶,竟落到如此地步,今日一见,实在替你不值。”
真是不对劲!
朱闻看着这两人一对一答,心中那种怪异感越发强烈,直到这一句让四下里军中哗然,猜测蜚语乱成一团,他终于确定事有蹊跷!
他正要开口打断,却觉得手腕被轻轻一捏,转过头去,却见疏真目若点漆,流转间向他轻轻示意,他眉头一皱,却终究收住了话。
疏真全身裹在黑纱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大王这话,倒是存着挑拨离间的意思了。”
金禅仍是笑意不减,却丝毫不见退让,“无论如何,我对故人心意不变,此处即将成为兵戎之地,你又何必立于危墙之下?”
“你让我速速离去?!”
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语,疏真不禁失笑了,笑声中带起无边冷肃!
她向前一步,已然到了城墙最边缘,就这么直直看下,目光宛如绝世神兵,向金禅疾射而去——
“既已是城中一员,那便是城在人在,岂有危墙之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动
金禅眉头微皱,好似无限惋惜的模样,“你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若是殉死在这边城荒域,实在是不值啊……”
“这也是我天朝疆域,便是葬身在此,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一对一答之间,两军阵前众将士却是听得惊疑不定,朱闻现下已经肯定,金禅言语明示暗喻,只差没将“金枝玉叶”四字烙在众人脑中——只怕这一来,流言将如火如荼般席卷四方,甚至是整个天下……
整个天下么……
朱闻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疏真,黑纱重重,将她的眉目神情都遮挡——这也是她默许,甚至是配合的吗?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驱走,却只觉疏真方才那句铿锵宛如金石,落地有声,其中的决然坚定绝非作戏!
金禅的眉梢微微一颤,随即却仍是一派笑意,“若我今日执意要攻城呢?”
疏真轻声笑了,信手拂动肩上的钗穗,素手竟宛如玉雕一般,“我的答案一如当年——以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
以吾身前为线,只要一息尚在,便不容狄人入城!
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句……
朱闻这一瞬间,想起了那日如意楼上,评书人所说长公主的故事,那兵临城下的一幕,宫装长剑的金枝玉叶,以及,那回援救美的天下名将……
情景相似,却是人事已非……
这一刻,他心中那个由暗到明的猜测念头,终于化为实体!
金禅却不顾他心中思绪万千,在城下军阵中央冷笑道:“仍是好大的口气,可惜……今非昔比,如今的你,又能怎样?”
疏真竟没有动怒,仍是语带笑意,“你说得对,如今的我,确实不能如何。”
下一刻,千军阵前,只听她继续道:“此城主人在此,它便固若金汤!”
这话一出,全场肃然,再无一点声息!
朱闻猛然抬头,却正看入她的眼——
纱幕遮挡下的寒眸,仍是那般淡定冷然,静静的看着他,眼角那微弯的弧度,是表示……她在对自己笑?!
那笑容一闪即逝,宛如夜昙,看似冷淡,却是染了微窘的青羞——
“我相信你能做到……”
细若蚊呐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朱闻只觉得心中好似打翻了蜜罐,一时醉甜难以自已。
“好好!”
金禅虽然仍带笑意,却好似蒙了一层严霜,“既然你对他有如此期望,我便攻下此城让你看看!”
随着他一举手,身后无数大军便浩荡而来,城墙上下顿时箭石如雨!
大战开始!
****
朱闻坐在城楼正阁内,外间的撕杀声好似完全不入他耳中一般。
疏真仍裹了那件黑纱衣,袖带轻盈飘忽,却遮得密密实实。她取过一旁的皮革水囊,轻饮一口,目光从垛口望下——满地的尸体残血,好似引不起半点涟漪。
“你与他……打的什么主意?”
朱闻平静问道。
疏真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对他来说,这一着能把水搅混,把我推到旋涡浪尖上,还能揭穿挖苦朝廷的黑暗秘辛,让天下人离心——这笔帐实在不亏。”
她轻松的伸了个懒腰,笑道:“只要我的仇人们闻讯赶来一两位,我便不能妨碍他攻城掠地了,若能取我性命,他便再无掣肘,从此顺心快意,岂不更好?”
朱闻抬眼望定了她,半晌沉默不语,目光幽闪又似火热,牢牢凝驻在她身上,再无一丝空隙。
“仍是不想问我的真实身份吗?”
疏真淡淡笑了,声音低不可闻,却好似在他耳边吐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人隐
朱闻的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攥紧了她的——温暖干燥,带些细微的疼痛。
略带强硬的力量将两人拉近,眉眼呼吸都只在咫尺之间,凝眸深处倒影彼此,疏真夷然不动,仍是低声道:“或者……你认为自己已然明白了什么?”
朱闻凑近她的玉颈,眼中的灼热与幽深几乎要将人吸入,“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疏真凝视着他,幽黑瞳孔最深处,有着谁也不明了的光芒,“给我时间。”
“好。”
朱闻干净利落的回答,却并不放手,将她拉入自己怀抱,替她整理好发间钗环,这才让她起身。
疏真走到阁楼的瞭台前,看着楼下满地狼藉血腥,缓缓道:“这边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的,你的回夜宫中倒是热闹了。”
“哦?”
朱闻兴味的一挑眉。
****
回夜宫中,主人门都已离去,叶秋百无聊赖的养着伤,忽然听见外面侍卫们一阵喧哗。
懒洋洋起身一问,却是被囚禁的瑗夫人被人劫走了,满宫里侍卫人手并不足,却也在尽职搜寻。
“这是真要开始闹腾了啊……”
叶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主人既然不在,军师也正在牢狱之中,他只得勉为其难命人去禀报朱闻,随即对剩下的侍卫吩咐道:“宫里这些女眷仆役,最好迁移出去,剩得碍手碍脚。”
侍卫统领不敢做主,也打发人去禀了朱闻,朱闻正在城头督战,听着这话蹊跷,他目光闪动间,却是退回正阁,径直向疏真问道:“宫里要出什么事了?”
疏真正在凝目垛口,轻然一笑道:“不是传说你这座宫下面有宝藏么?”
“难道他们要……?!”
朱闻觉得有些荒谬,“就算下面有宝藏,他们难道能插翅飞进城里?
疏真笑着凝目看他,朱闻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古代战例,已是霍然心惊——
“难道……他们要挖地道入城?!”
他一时觉得血往上涌,却瞬间冷静下来,“卫羽说他们曾经索要过全城地图……自从上次夜袭开城失败后,他们多日未有动静,竟然是打这个主意吗?!”
“放心吧,目前要挖到回夜宫下面尚需数日时间——倒是这次趁着搜查瑗夫人,可以趁机把老弱妇孺疏散离开,也省得伤及无辜。”
朱闻总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我那回夜宫下真有什么宝物吗?”
“当然有。”
疏真毫不犹豫的答道,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她的笑容在喊杀声中显得森然诡谲——
“里面埋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一定会给那位金禅大王意外惊喜的。”
****
金禅站在军帐之中,有人快步来禀,他头也不回,声带蔑然讥诮,“又是那群老不死的在捣鬼?”
“不……是,是……”
侍从听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是难以回答,越发支吾。
金禅扯过密报一看,顿时冷笑一声,“这是天朝石秀搞的鬼,还是那位朱瑞王子的手尾?”
他一拳捶在几案上,顿时连骨盅金匙都跳得老高,“哼,大事当前,居然为了救一个做奸细的女人,先在回夜宫中打草惊蛇!!”
他想起密报上写的回夜宫中撤离多余人手,排查奸细,顿时心火一簇一簇的——
从城外挖入的地道已经过半,眼看就到了紧要关头,那两人却弄了这一出!
他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挖通尚要数日,估计那时候宫中也会有所松懈……
不甘的吸了口气,却觉得冷意直入肺腑,冻雨的寒意让他紧了紧身上的皮裘,“派人送信给那两方,此处战事,再不许他们插手一下!否则大家一拍两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进补
瑗夫人瘫坐在地上,无视华丽绢衣染上泥泞,她半低着头,眼两点却似鬼火幽幽。
“君侯……连守城都要带着她?”
她低声呢喃,一旁明曰照料实在监视的男子看了一眼她,并不答话,只是径自在一旁烤着火。
火光明灭间,人影恍如鬼魅,在地上拖曳变幻——瑗夫人死死盯住那一堆火光,美眸中亮得黪人,嘴唇被咬出血也浑然不觉。
“他是我的……是我的!!”
宛如鬼泣的声音虽低,却含着异常狂乱之意。瑗夫人不顾一切的猛然站起,伸出半染污泥的手,开始在房中胡乱摸索。
“你要找什么?”
男人不耐的站起,上前欲阻止她。
“给我纸笔……我要写给三王子……”
瑗夫人双目熠熠,却闪着不祥的阴翳微笑,“我在回夜宫中还有些隐秘的心腹……对他来说还有用!”
****
朱瑞接到凌乱飞舞的密报时,皱着眉头掩不住厌恶。
“因为忌妒而失去理智的女人,如此迫不及待么……”
他不屑的哼笑道,再也不多看一眼,随意命人将这信封起,飞书转于京城的石秀大人。
“既然石秀大人早就对朱闻的性命有兴趣,那就让他大展身手好了。”
手下忧心忡忡,正要劝谏,朱瑞却是冷笑着挥了挥手道:“我是说过,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回到这个王城,但最好的是时机却不是现在……他应该在战胜狄人后被‘刺客’所杀!”
他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金禅……这可是养不熟的狼啊!若是他取胜,即使我得到这大位,也要日日受他铁蹄逼凌——所以,目前朱闻还死不得!”
“若是朱闻能取得大胜,石秀大概就要坐不住了吧——毕竟,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诸侯国的兴起。”
朱瑞俊秀温文的脸上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绝透彻,“只要天下承平,他身为文官和世家之首,就有机会逐渐削减军备——萧策即使再神武英明,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若是尊文抑武之势重来,就连他也休想翻转。”
“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要——天下承平!若是我燮国新君乃是朱闻这般好战黩武之徒,只怕朝中有识之士,就要支持萧策继续重武整军了!”
“所以,石秀先前就曾经对朱闻下杀手——燮国,不需要一位知兵的王子!”
“石秀其人,有毒蛇之残,却无其匍匐之弱——并州石氏,身后有十代以来盘根错节的人脉姻亲,面对这样的强敌,朱闻你是绝无胜算的。”
他好似极为惋惜的叹了一声,重又拿起一旁的药材,斟酌着配置。
才命人研磨了几味,他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王妃去哪了?”
“王妃去拜谒王后娘娘了……”
心腹侍从偷窥他的神色,踌躇道:“宫里来人说,娘娘留王妃用饭了。”
朱瑞眉一挑,好似要雷霆大怒,却终究敛住了,别过头去,笑得有些诡异,“贱人……真不怕死吗?!”
他随即振衣而起,“去宫里见母后!”
****
王后宫中,曼声笑语分外和睦。
王后虽然脾气乖戾,但却是对儿媳颜氏青眼有加,分外待见,颜氏也素来喜欢与她常伴,两人一起指挥宫女莳花绣络,也算是寂寞深宫中的乐趣了。
王后细细看去,只见颜氏眼底发黑,仿佛有些忧悒不振,便关心问道:“怎么了,与瑞儿吵架了?”
颜氏的手在袖中猛然揪紧,强笑道:“怎会如此,他待我很好,母后请放心。”
说话间,侍女端来一道金边雪瓷盅,细声道:“王后娘娘,您的补药来了。”
王后含笑接过,一边对着颜氏道:“瑞儿真是孝顺,他研习出养身健体的古方,倒也没忘了我这个作娘的,每日都送进,劝我冬令进补。”
“咣当!”
颜氏面色瞬间惨白,手中茶盅落地,发出清脆惊人之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劫
“你怎么了?”
王后愕然不解问道。
颜氏死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却仍有些口齿异样,“没……没什么,我只是不小心。”
王后细细打量了她一回,微微皱眉道:“我瞧着你神色不对——是最近身体不适,还是跟瑞儿吵架了?”
颜氏勉强绽出一丝笑意,“是……臣妾这几天身上不爽,手上有些无力,在母后面前失礼了。”
她眼角流过无尽惶恐和不安,死死看了那盅药一眼,张了张嘴,仿佛欲言又止。
正在此时,朱瑞急急而入,见两人正在闲谈,眉宇间的阴霾一闪而过,却是若无其事笑道:“母后……这药还不算苦吧?”
王后含笑点头,不自觉的摸了摸光滑的脸庞,“你的药汤我进了几次后,觉得肌肤都变得白皙细腻起来……瑞儿你真可算是妙手回春了!”
朱瑞瞥一眼罗袖微颤的颜氏,眼中闪过一抹警告的厉光,笑得更是温文,秀气脸庞上闪过一到羞意,“母后原本就是绝代佳人……”
王后被他逗得大笑,朱瑞趁机唤了颜氏一声,转身对王后道她身体欠佳,要多加卧床休息。王后连忙让颜氏不必再拘礼陪她,快些回府才是。
朱瑞夫妻二人从宫中辞出,北风拂过人的脸庞,从遥远北之尽头吹来的细微沙砾摩挲着脸,微涩中带出苦涩。
颜氏佝偻着肩坐在车中一角,平素的健康善言仿佛全然不在,她的眼波危颓惊恐,双手紧紧捏住了袖边。
朱瑞冷冷开口,却是吓得她一颤,“没什么事,你就少来宫中吧!”
颜氏觉得自己咽喉处干涩难当,几乎要哽咽啜泣,却生生忍住了,“可、可是……我平素经常到宫中陪伴母后……”
“你染了严重风寒,估计要一冬才好。”
朱瑞不由分说,截断了她的话,虽不是疾言厉色,却更轻描淡写的说着极为荒谬的谎话,他眼中幽色更闪,几乎让人惊怖窒息,“要是病气过给了母后,你怎么承当得起?!”
颜氏越发往角落瑟缩,却撑着最后一丝坚持问道:“母后的药……”
下一瞬,她感觉一道铁劲牢牢箍住自己的脖颈,气息逐渐艰难,眼前之物都开始浮幻扭曲——
朱瑞慢条斯理的放开禁锢,冷眼看着自己的正妃喘息着,大声咳嗽,淡然道:“有些事,你不该问……这句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
萧策闪过身后犀利银白的刀光,纵身而去,身法却不免比平日有些滞后。
他的右小腿上刚被刺客箭石所穿,虽然及时止血,却也不免有所影响。
层出不穷的刺客,绵密如雨的袭杀……这一切的背后,只是那双纤手拨弄。
萧策闭眼,深深吸气——当年那个独立崖边,倔强清婉宛如天际白鹤的少女,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这般绝然的怨毒,是因为自己吗?
萧策无语,他的心中最深处因这句自问而瞬间剧痛,宛如涟漪的痛意从四肢白骸升起。
“想不到纵横天下的名将少帅,不过尔尔。”
夜色遮盖下,前方土丘下有人轻声冷笑,宛如暗夜幽鬼。
萧策并不止步,衣袂随风而动,仍是一派淡定从容,“躲躲藏藏的宵小之辈,也陪谈说这些吗?”
山丘下暗藏的人手冷笑,随之而来的又是绵密箭雨,萧策以手中剑鞘击飞无数,却发觉手感不对——
“这是……军中之物?!”
他再凝神一看,却是更加惊疑,“禁军所配之箭……怎会如此?!”
“好好一个大将军,郡王,却有这么多人盼你死。”
暗处那人越发张狂,“你的姘头跟你闹翻了,翻天覆地的追杀你……今日你在劫难逃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戏幕
“住口。”
低而有力的喝斥,出自萧策口中,他那双重墨熠熠的眼眸瞬间闪过火星。
即使到了这般地步,他仍不愿有人以如此轻贱鄙夷的口气提起疏真!
“哟……还是余情未了吗,可惜啊,她现在是一心一意要你的命!”
夜色苍茫,无尽残草摧枯成白,暗夜的寒意沁入骨髓,满眼望去万里浩瀚——一种清晰的钝痛从他内心最深处泛出,萧策觉得好似整个人都要裂成两半!
早在决定时,就已经知道是这般结果,不是么?
暗处之人仿佛要给予他最后一击,冷笑道:“与其死在她手上,不如把人头送给我们吧……”
无数箭石如飞蝗漫天而来,萧策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银光,击飞无数箭头,但在密如骤雨的攻势下,仍是中了两箭。
萧策双眼微眯起,神光凝聚之下,正要动用杀招,却听不远处有人遥遥笑道:“阁下未免有些喧宾夺主……”
这声音轻佻漫然,却是异常熟悉,萧策惊疑之下,脱口而出道:“叶秋……?”
叶秋出现之时,手中利刃出鞘,好似要饱饮鲜血一般闪着寒光——他竟以弯刀击飞了几枝长箭!
暗处之人一楞,随即怒道:“你要袒护清远郡王?!”
叶秋仍是笑得惫懒,“要取他性命的人是我,你们不该抢先。”
话未毕,便见他手一扬,山丘后竟是一阵哀号声!
好似有剧痛缠身,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听声音仿佛有十数人在沙地上打滚,过了一阵声息逐渐减弱下来。
萧策看向叶秋,后者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在师兄弟一场,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要逃命就赶快!”
萧策微微一惊,“你不是……?”
叶秋打了个呵欠,“要你命的是小师妹,不是我——今日看到你如此狼狈,已经出了我胸中一口恶气!”
他哈哈大笑着,竟是扬长而去,只余下满是讥诮的声音,久久飘散在夜空中——
“白龙鱼服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吧?”
萧策听着他嘲讽,面上却没有什么难堪,只是目光中闪过一道精光,紧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仿佛感受到身后那灼然目光,叶秋拍了拍斗篷上的沙土,苦笑一声道:“小师妹,我都快演不下去了,这出戏还要多久才能落幕?”
****
疏真正在回夜宫中漫步。
空荡荡的庭院,沉寂凝窒好似无人居住,一路走来几乎见不着人影。
除了少数近身侍从外,其余人都被调出宫去,密密麻麻的侍卫将这里包围住,一片片搜查着离奇被劫的瑗夫人。
狄人大概以为朱闻已经吓破了胆吧,奸细在宫中来去自如,实在是莫大的威胁……疏真仔细察看着,见侍卫们并无不妥举动,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阵仗太大,只怕惹起金禅的疑心啊……”
她微微一笑,随即走向西侧小院。
院中别无他人,只有几个仆妇严密看守着朱闻的保母,那位顺贤老夫人。
她自从那次下毒失败后,便一直被幽禁于此,据看守她的人禀报,她经常咬牙切齿的念叨,神志好似有些不清了。
既然演戏,就要全套……疏真唇角微微勾起,看也不看一旁惴惴不安的从人,厉声问道:“你和瑗夫人是否有勾结?她到底躲在哪里?!”
这般质问当然徒劳无功,疏真早就料到,也不气馁,继续问了些燮王与王后女眷之间的秘事,瑗夫人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语,不时胡乱说几个字。
“你以为不开口便可以过关吗,还是你以为,你的主子萧淑容会救你出去——她目前失宠,只怕是自身难保!”
疏真冷笑着掠一把额前乌发,眼中浮现杀意——顺贤老夫人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此时杀之,却是能迷惑金禅,让他以为满宫戒严是为了追查宫中奸细。
她从贝齿中崩出几个字,“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香肌
立刻便有武监上前来拖人,便在中庭执行杖刑。
朱红色的杖木在肉上发出沉闷响声,随之而来的惨叫声让剩下的少数宫人面色苍白,簌簌发抖——疏真瞥一眼众人,觉得这样也算是个警示,于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顺贤老夫人嘶喊一声,尖锐不似人声——
“求你……饶我一命啊!”
见疏真不理,她终于嚎了一句,“我有绝密之事要禀……求求你,留我一条命吧!”
疏真心中一动,回过身来打量着她,半晌,才吩咐道:“把她带回来。”
幽暗的内室隔了厚厚的毡帘,一股血腥味道弥漫其中,混合着安神香,在人心中萦绕起一重奇异的战栗。
疏真背对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夫人,淡然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顺贤老夫人喘息着,整个人趴卧床上,有些艰难的发出声音道:“在成为保母之前,我一直在王后身边伺候,是她亲信得用之人。”
“哦?”
疏真有些惊讶的回过身来——并非因为她所说内容,而是为这言语之下暗藏的内蕴而心惊。
“听你的语气,王后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
顺贤夫人微微呻吟一声,苦笑道:“若我手上有她的把柄,我早就让她万劫不复了,何须等到现在?”
她压低了声音,嗓音竟带上了几分诡秘的得意,“王后啊,她当年为了夺宠,经常使用一种名叫‘香肌丸’的药丹……”
香肌丸!
疏真双目闪过一道流光,冷厉耀眼仿佛惊电。
香肌丸又名息肌丸,是由麝香、高丽参、鹿茸等名贵药物制成的蜜丸,将其放入肚脐内,可使人肤如凝脂,肌香甜蜜,能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彻夜交欢。本朝有一位皇帝就曾因此荒淫无度,死在了宠姬身上。
这药虽有如此神效,却一直被宫廷禁绝,没曾想皇后为了邀宠,竟然使用如此禁物!
顺贤夫人眼中闪过兴奋而恶毒的光芒,“王后并不是燮王的原配,她进宫后并不受宠,所以才铤而走险,用了这药。”
疏真的眉头紧皱,瞬间已是心头透亮——
香肌丸虽能让人色授魂与,却有着潜在的后果——长期使用会让女子毒入宫胚,极易出现死胎与畸形,
瞬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是明白了其中诀窍——
朱闻出生时,全身乌黑发淤,甚至难产寤生,都是因为这香肌丸的缘故!
她心中闪念灵动,冥冥中好似有一条暗线脉络时隐时现,凭她的聪颖天资,不过几瞬便更加惊疑不定——难道?!
顺贤夫人的笑声越发得意阴险,简直是乐不可支了,“就因为她长期使用这味丹药,这才使得二王子如今艰难的降生………王后不知究里,继续用药魅上邀宠,直到,她怀了三王子!”
她的笑声嘶哑恶毒,宛如巫咒一般,昏暗中听来简直不寒而栗,“这个贱人,她这么折腾,能侥幸活下一个已经算是奇迹了……”
疏真眸光一盛,随即却隐没下来,许久,才听她低声笑道:“原来如此 。”
****
朱闻从城头返回时,满宫里人迹空渺,十室九空,夜下看来冷寂的可怕。
疏真房中也只一盏孤灯,脉脉光芒透出,却是分外稳馨,朱闻静静盯着看,不知怎的,却觉得一身的疲乏都逐渐消散。
疏真今日情绪有些不同,静静看着他净面,放下发髻,换了松散衣裳,却自动递上一碟虎眼窝丝宫点,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先祛祛寒气,再垫垫肚子吧……”
朱闻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心中却是一甜,接过汤喝了一口,只觉得奇香满溢,连夸一声好,却又小声问道:“今日你究竟是怎么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宝藏
疏真凝目看他——淡淡倦意蓄在眼角,想起自己方才听到之事,心中不禁更多了几分怜悯关切,却是不动声色笑道:“没什么,只是见你如此疲惫,先为你准备了这些吃食。”
她话锋一转道:“攻城之战仍是非常激烈?”
“狄人的表现很邪呼!”
朱闻接过侍女手上的热巾子擦脸,叹道:“他们已经激烈攻城了数日,却完全没有力竭气馁之象,这样下去,倒是我军迟早会支持不住。”
“只要是人,总有固有之极限。”
疏真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脚底的宫殿砖石,笑道:“我们脚踩在‘宝藏’之上,便好似坐拥火山,近日就会爆发。到那时,攻城之战自会停歇。”
****
暗不见光的狭长地道中,沙石簌簌而落,有无数兵卒出入。
金禅在外负手而立,探入半个头,仔细查看牢固程度。
“虽然差强人意,但也即将大功告成了。”
他摩挲着手中那卷羊皮卷轴,并未因即将到手的宝藏而欣喜若狂,却是若有所思。
一旁的阴影中有人上前低声禀报,“大王,居延那边,也一切准备就绪。”
“嗯……”
金禅满意的颔首,随即却目光一闪,“萧策那边,仍有刺客不端围杀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眼中笑意越见明显——
大计定矣!
再没有什么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了……就连那两位传说中的天朝传奇也不能!
他想起疏真与萧策,却是既满意又惋惜的叹了一声,“女人啊……”
“这世上的女人,不管多么聪慧冷静,一旦遇上情之一字,便会判断全无,头脑混乱——她现在恨萧策入骨,全数的心神都放在如何置他于死地,又怎么发觉我一石二鸟的布置呢?”
他眼望东北方,无尽的暗夜仍是风沙暗走,天上星辰闪烁,却正似他心中正炽的野心!
****
混乱仿佛无穷无尽。
回夜宫中,晴夜如许,星辰散落银河之间,霜气染白大地,原本空寂无声的宫室中,却蓦然传出惨叫与惊号声。
“什么人?!”
巡夜的侍卫们眼见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从宫中最核心处冲出,不及反应,却纷纷倒在血泊中。
黑衣人满身尘泥,各个脸上污黑,好似刚从地底钻出,手中兵器却是蓄势已久,宫中顿时喊杀声一片。
杀声四起,疏真遥遥听着,却并不动容。
“既然宝藏已经得手了,居然还想趁机直捣宫中,得到整个城池,金禅,你的得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响。”
她微微一笑,“不过无妨,这宫中为了清理奸细,也算是戒备森严,你还是拿了宝藏就罢,太过贪心可要当心噎着。”
****
金禅在地道外平静等待,终于有人出现,无尽地道中运出一只只庞大箱子,磕得地道上方土石直落,险些崩塌。
箱子共有十口,巨大而沉重,上好的精铁锻钢,四角刻有引颈向天的苍狼图案,粗犷大气中不失精美。
“果然是父王的徽记!”
在吞吐不定的火把中,金禅不期然想起父亲横死时那暴突的眼珠,满口的血污,他打了个寒战,半张脸浸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鬼魅阴森。
正要命人抬往己方帐篷,却听外间人声喧哗,好似刀刃出鞘的声音。
“大王,各部族长求见。”
金禅的脸一阵抽搐,简直要怒不可遏了——跑到这荒野上来“求见”,显然是得到了风声,要来分一杯羹了!
这群人的嗅觉,竟是比豺狼还要灵敏!
他深吸一口气——眼下还不能与这群人决裂,“让他们过来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生变
匆匆而就的简易帐篷被揭开一角,黑茫茫只见人影攒动,好似来的人不少。
皮靴的声响混合着彼此招呼见礼的声音,到了金禅面前,众族长却是前所未有的规矩,竟无一人卖老,齐齐行了大礼。
金禅的面色越发难看,憋了一肚子的冷笑没放在面上,终究唇舌毒辣,“各位族长真的嗅觉灵敏啊!”
各族长面面相觑,有人恼怒,大多数人却是深沉交换了目光。
金禅心中隐隐咯噔一声,却仍是微笑从容,“你们是不放心,怕我私吞了宝藏吗?”
他侧身指了身后箱笼,“这些都是将士们挖隧道,从回夜宫地底取出的,件件桩桩,都是我父王的兵戎汗血换来!”
各部族长终于有些面色赧然了,西余老族长本就是最没心计与大志的,见他虽然语带负气,却仍愿意与各族共享财宝,连忙道:“前王铁骑彪炳,纵横天下无人能及,都是托他老人家的福,我们才能从汉地掠来这些财物……大王如此慷慨,愿将此分赐我等族民,我等无以为报,只有拼死效忠阵前了!”
“这话太重了,我实在不敢当啊……”
金禅听他首先服软表态,面上终究笑意转暖,“这些金玉器皿不能吃穿取暖,我一人独占又有什么意思?!零散分到各部,交于行商换来各色用物,才不负父王血战千里。”
各族长放下心来,连忙又是一阵乱哄哄赞叹,将先王与金禅都褒得天高,金禅听了毫无得色,话锋一转道:“此处离城中太近,若是落入斥候眼中,只怕平生祸端,且等将士们将这些箱子运回王廷吧!”
各族长纷纷称是,此处大约有多少箱笼他们也是见在眼底的——巨大的箱子直到人头顶,十几只排成两列,缝隙中隐约可见金光宝气,这么丰硕的财物绝对是少不了大家有份,众人正笑赞着要起程离去,却听帐外远处一声暴喝,宛如春雷烈炸——
“且慢——!”
这一声将众人所有的动作都僵住,愕然之下,早有人揭开帘帐朝外看。
夜色苍茫,天边累云急坠,宛如飒然乌羽,沉沉压下,无尽荒原之上,浩浩荡荡一群人马正疾骑而来。
漫天尘沙,宛如众人此刻心情,有眼尖的已然开始惊叫!
扑面而来的土尘让人觉得不快,更让人不快的是领头之人又尖又响的嗓音!
一道身影疾迅而入,踢开帐外镇石,站在门前扫视众人,眼中满是桀骜笑意!
金禅眯起了眼,双瞳因震惊与冷怒而凝为两道闪亮煞点,“二弟,你怎么……”
“怎么,我来不得了?!”
金扈嘴边啜着冷笑,低低说道,他半垂了头,整张脸都沐浴在昏暗中,壮硕的身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宛如张牙舞爪的鬼兽。
金禅心知肚明他今日来意不善,却是从容笑道:“二弟你今日居然敢出现,真是好勇气……”
他的声音不高,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之前数次派人来王廷杀我的帐,也该好好算算了!”
此时寒风飙起,众人皆听出他话中杀意,不由各个倒退了一步。
金扈乃是先王的幼子,他的母妃出身狄地最诡异阴森的暗杀世家,金禅登位后封他在偏僻边地,一直想除去他,却因暗杀世家的阻挠,不仅没能杀得了这个心头大患,自己也数次遭遇险境。
如此两人,一向是王不见王,如今却骤然对上,将掀起怎样的惊天骇浪?
金扈哈哈大笑,随即朝地上唾了一口,怒道:“别在我面前摆你大王的架子!”
他伸手一抓,便撕下半幅帘帐,乾指指了外间,咯咯笑道:“你们倒是看看,都有谁与我一同来了?”
众人朝外仔细一看,却都是一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萧墙
帐外坐骑嘶鸣,却有一行数人踌躇着站在外间,有些踌躇,仿佛尴尬异常。黯淡的灯烛余光照出他们花白的胡须与面上皱褶,身上却是光鲜的绸缎。
金禅目光一锐,“你把我们本部族的长老带来做什么?”
金扈冷笑一声,“我带他们来看看父王的遗物!”
金禅紧盯了他一眼,“你又想出什么招数来了?!”
他叹了一声,仿佛强自忍耐,沉声道:“二弟,我知道你一向乐于与我作对,但今日非比寻常,你这么不依不饶的闹腾,便以为大位会回到你手上吗?”
金禅说话一针见血,一旁其他族长虽乐得见他们兄弟内讧,却也觉得他说的有理——金扈这几年神出鬼没的刺杀,举动疯狂偏激,反复闹腾之下,却显得更加狭隘鬼祟。
他们怕夜长梦多,到手的财物又出了意外,又疑心金扈也先想分一杯羹,于是七嘴八舌道:“这可不是先王的私产啊!”
“这是当年将士们拼命抢回来的!”
“听你哥哥一回,乖乖回去吧,少年人!”
……
帐外的数名长老见着这场面,惟恐金禅以为他们与金扈联成一气,慌得胡须直颤,领头一人连忙跪下道:“大王明鉴,我们并非是为了什么宝藏而来……”
他缓了缓气,偷眼见金禅面色并不算难看,继续道:“只是金扈王子信誓旦旦,说这里面有先王的遗物,若是不当众看个分明,我们就是有负先王所托,他、他就要自刎在先王陵墓之前!”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狄人习俗与中原不同,长子承嗣铠甲与战马,即继承先人的兵权,而幼子传承家中锅灶,财务牛羊多归于其手,分家时由长老仲裁。
如今金扈以自刎先人坟墓威胁,又只是想查看物件,众长老出于职责,却是不便说个不字。
金禅见众人面色更加难看,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又怒又是无奈,“二弟!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非要在各部面前出丑丢脸么!”
“我绝无此意。”
金扈一口回绝,瞳孔最深处的光却是亮得怕人,好似失意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我对这批宝藏没有一点兴趣!只是听说父王的遗物留在箱中,只要开箱验看,我绝不取一分半毫!”
“简直是胡闹……!”
金禅嘿然一笑,根本不愿再理他,谁知金扈却纵身上前一步,横刀于脖前,厉声道:“若是让我连父王最后的遗物也见不着,我今日就血溅于此!”
他的声音又尖又响,众人都吓得面面相觑——虽然谁都对此人无好感,但幼子守灶台乃是应有之义,若是连这点都不容许,却也太过不近情理。
金扈越发率性的笑道:“不让我开箱验看,就别想取走宝藏——谁要搬动箱子,就要从我尸体上踏过!”
他怒目而视的模样狰狞极尽,长刀雪亮,让人不寒而栗,众族长怕他真做出什么事来,又想着反正他不是想分宝藏,在此开箱看个清楚也好,于是纷纷叹息着劝阻——
“你先放下刀,万事好商量!”
“哎,这孩子也真可怜……”
“算了,他要看一眼就看呗!”
金扈面色如雪,高昂着头,咬牙望定了自己唯一的兄长,近乎讥讽的笑道:“大王,你怎么说?”
金禅望了眼残亮的天色——此地虽然隐匿,但宫中掘开地道的破口迟早要被发现,万一城军追踪而来,虽然不惧,但也麻烦——金扈要看,就让他看个仔细吧!
他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金扈到现在还在指望死去的父王……若是父王之宠爱有用的话,今日王座之上的人还会是自己吗?
不成器的蠢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真相
他轻咳一声,压下唇边讽笑,叹了一声道:“我只怕延误军机,所以才想运回去再行处置——你既然非要查看,那就看吧!”
他扫了金扈一眼,声音低沉得宛如呼吸一般不易察觉,却是又快又狠,“若是开箱看了,没你所说之物,这延误军纪之罪……”
他满以为金扈要大闹大吵,谁知后者面色雪白,却是咯咯一笑道:“无妨,哥哥你有什么罪降下,我领了便是。”
金扈垂下眼,在心中无声添了一句——到时候,只怕你没这么闲情逸致。
晦暗灯盏下,他眼珠最深处一点宛如惊鸿电闪,亮得让人心头不安,金禅看着弟弟这般模样,心头那不安的阴霾越发浓重,他咬牙冷笑着,心下却是暗忖,等这一场闹剧落幕,绝不容许金扈活着离开。
十余口箱子乃是玄铁精钢铸就,上配挂锁呈九纽十矩之象,繁复难解,更非蛮力可以破除,众将士使尽浑身解数,却不能撼动分毫。
金扈抱胸在一旁冷眼观看,等到众人五内俱焚,这才缓缓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枚金色密匙,向着金禅手中递去。
金禅默然接过,那一瞬眼中却闪过苦涩怨意——这枚钥匙,父王终究还是给了弟弟!
钥匙入孔,纽矩齐动后,锁身一声钝响,箱盖开启后,竟是一片金华珠光,将整个帐篷都照亮,耀目光芒让所有人都齐齐退了一步!
箱中堆满金银大锭,珠宝累缕,器皿密密,满满当当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众人舔着舌头,只觉得血脉贲张,心中已是乐不可支。
金禅咳了一声,似笑非笑瞥了众人一眼,开口腔调却是有些古怪,“各位不要看花了眼才好,这可是用于将士身上的,拿着可是太过烫手。”
众族长轰然应答,指天发誓说绝无此心,正闹腾个不了,却听金扈在旁冷冷道:“我只要父王的遗物,继续开箱吧!”
这下众人不免都在心中怪他不通情理,金禅却正不愿众人生出觊觎之心,闻言连忙继续命人开箱,打发这个瘟神离去算数。
一连几只箱子被启,到第六只时,有眼尖的却是在财宝最上一层发现一卷发黄巾帛。
“这是什么?”
开启箱盖的兵士低声咕哝着,用腕边尖刀就欲将它挑起。
金禅心中一动,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心头一闪,只觉危险兼而不祥,正要伸手去取,却只听耳边风声呼啸,竟是金扈以腰间长鞭临空而来,套取了那巾布。
金禅单掌成爪,竟生生将长鞭拦截下来,五指箕张之下,直取巾布!
长鞭回环飞旋宛如鬼魅,竟也让开寸许,劲风将金禅虎口划出深深血口!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两兄弟之间已是过招数回,惊险异常!
金扈终究还是拿到了那布巾,他信手一挥,便展在掌中,唇边掠过阴冷笑意。
“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他好似心情异常兴奋,居然也引经据典起来。
众族长面面相觑,都知道那布巾有古怪,却是谁也不敢开口捅破这一层。
金扈哈哈大笑,额后十余路发鞭轻甩,露出俊朗不羁的鬓角,显得格外意气风发,“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他故弄玄虚的抖动着手中布巾,却似露不露的让众人心痒难挠。
寂静营帐中,只有他的声音分外清晰,寒若阴潭波澜,“这里,便隐藏了我父王之死的真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验毒
松明幽微的火光在下一瞬颤动闪烁,在众人脸上留下光怪陆离的照影。
仿佛是暗魅妖物在虚空中浮现,又好似天地间裂开个豁口,将所有声响都吞没,帐中一时沉寂得吓人。
松明爆燃声啪的一声,却是让所有人都身上一颤,一口气哽在喉头,竟是吐不出来!
“你……”
金禅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涌到头上,但他毕竟城府深重,却是怒不成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哼……”
金扈轻晃着手中帛巾,眼中燃起兴奋而狂热的光芒来,“你暗害了父王,如今还想装傻蒙混不成?”
哗然声起,众族长谁也不曾想到会闹这出,各自交换眼色之下,却是有人惊恐,有人愤恨,更多人乐得干看笑话。
金禅深吸一口气,眼中瞳孔紧缩之下,却终究化为无奈的惫懒一笑,“二弟,你闹够了没,这么着自买自唱,往我头上编排这些离奇罪名,难道你真以为会有人相信吗?”
他叹了口气,好似被这凶戾荒诞的弟弟气得怒笑不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细思之下,也觉得荒谬难信。
“先王乃是被萧策以长枪在阵前挑落,正中胸肩,内家真气蕴潜在伤口,疮面数次迸裂,终究伤重而亡。此事几位长老都曾亲眼目睹。”
金禅淡淡说道,一派镇定自若,好似根本不担心此事,却是无人看见,他拢在箭袖中的手却是死死掐紧了掌心。
几位长老却是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起首一人点头道:“我等亲眼目睹沙场一幕,大王所言句句是真……先王后来停驻在回夜宫中疗伤,我也是亲耳听到大夫诊断的。”
各族长听了更信七分——长老素来与金禅无什么瓜葛,金禅从不礼天虔信,与长老之间颇有隔阂,他的言辞当真可信。于是不免有人尖声挖苦起了金扈,“罢哦,想做大王都想疯了心,居然编出这种话来蒙骗,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
众人哄笑之下,金扈的面色涨成血红,随即却变为惨白,双肩颤动之下,蓦然爆发一声,“你们仔细看!”
他抖动着手中的巾帕,只见微微发黄的面料上竟有一滩干涸的污黑,隐约含着些紫。
“这是父王临死前用的巾帕……这血,是他一口口吐出来的!”
金扈的声音嘶哑粗烈,好似失去至亲的狼崽在嚎叫。众人不禁心中一紧,不由的细细打量着这件物事。
“有人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毒!”
金扈面容抽搐,歪斜着嘴瞪向一个个人,喊得声嘶力竭,“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让验毒师来看,这血污之中到底有着什么!”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众人心思不由浮动,有胆大的,却开始偷偷窥视金禅的神色。
金禅抬起头,眼风扫向四周,并不如何犀利,也不见任何急怒,众人被他神光所摄,却都不自觉的停下议论,帐中顿时寂静无声。
“二弟……”
金禅近乎是叹息着喊了庶弟,“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挖掘宝藏的。”
金扈嘿然冷笑,“我知道你是来寻宝的,不会随身带验毒师——我已经请长老带来了,人正在帐外。”
“我知道你若是要指证我,定然是会备下的。”
金禅毫不意外,却仍是平心静气道:“但是你可知道,验毒师需要多久才能确定结果?”
金扈一楞,好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大概,一个多时辰。”
金禅微微冷笑,却是看向四周众人,“若是诸位愿意在此等待一个多时辰,我自然奉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变数
这话一出,各族长还未及反应过来,那掘地道入城的一队兵士听得真切,却纷纷喧哗起来,为首的队长知晓厉害,顾不得尊卑,众目睽睽之下开口道:“万万不可!”
顶着众人刀刃一般的目光,他单膝跪地,颤声道:“我们所掘地道虽然在回夜宫中隐蔽角落,但终究要被人发觉,若是宫中禁卫反向追踪而来,此处将会成为战场!”
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必再说,众人都是戎马半生,哪还不知言下之义,顿时惊得面色惨白。
若是城中守军由地道中反向攻出,此地这点人马根本抵挡不住——狄国上层大半在此,岂不是被对方连锅端起?!
各族长原本是为瓜分宝藏而来,如今听说这潜在危险,恨不能马上起身离开,贪婪眼神在巨箱上来回打量着,纷纷道:“此地不易久流,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验毒可以回去再说,总会有个交代的。”
金扈面容抽搐,死死瞪住在场众人,奈何大家都惜命如金,更不愿虎罗平阳,纷纷喝令从人备马,帐外一阵人乱马嘶鸣,连素来少有的铁甲车乘都策动而来,准备将巨箱装入。
若是到了王庭,便全是金禅的人,到时候,他要毁去绢巾,还是要杀人灭口,都是一句话的事!
金扈再也忍耐不住,一刀甩出,竟将帐绳斩断!
顿时半面营帐垂落,马灯倾斜乱倒,将人们逼进半幅三角区域中,粗厚的毡毯纠缠在四周,却让众人齐齐惊呼。
金扈好似输红了眼的赌徒,浑身都在痉挛,他咬紧了牙,喘着粗气,一步步逼近众人。
“你——你要做什么?!”
有胆小的声音已经起了颤抖——金扈母家乃是暗杀世家,他又素来蛮横暴戾……
周围人劝他回王庭再说,金扈也充耳不闻,明暗中他的眼睛亮得灼人,“先王死得冤枉……
他意味深长的扫视众人,如刃如针,“其实,也未必需要验毒才能知晓真相……“
他慢慢展开手中布帛,凝视于血污旁的一点,好似在辨认些什么,“这毒含在血中,也是经久不朽……”
他随即伸手一抓,竟揪过金禅身边的侍从,将他的牙关捏得脱了臼,不由分说的将整块帛巾塞入他口中,用力一捏之下,竟生生将帛巾让他吞下肚去!
这几下利落已极,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侍从已是噎得直翻白眼,连话也说不出来。
等了片刻不见有异状, 金禅浓眉一挑,眼中怒光大盛,“你所说的毒在哪里?!”
事到如今,金扈知道已到绝境,不愿再说,拔剑便朝着金禅而去。
金禅亦不示弱,拔刀应对,弟兄两个顿时竟战成一团。
金禅不愿缠斗,一边出剑,一边喝令道:“将他拿下!”
顿时便有人应声而上,金扈冷笑之下信手一甩,多如牛毛的细针飞出,在狭窄营帐中四散飞扬,众人纷纷闪避,情况混乱已极。
下一瞬,只听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嚎声响起,众人吓了一跳,转身看时,却见那个被帛巾强行塞入肚中的侍从,却是满地打滚,七窍中缓缓流出漆黑血水来。
金扈凑进一看,却见那侍从身上中了数针,扎得刺猬一般。他不由的深深皱眉——此人能在金禅身边,武艺定是不凡,怎么连力道全失的细针也闪避不过?
看症状正是中了自己乱针之毒,他俯身正要替他解治,一摸脉息之下,惊得呆若木鸡,随即又恍然大悟!
他猛的转回头,满含怨毒的瞪着金禅,“果然是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死噩
他站起身来,仿佛山一般逐渐逼近笼罩——
“你给父王药汤里所下的,并不是致人死命的毒,却能让他浑身酥软无力。”
他回想起回夜宫中那个神秘女人,她尖利一指所戳出的黑洞,不由冷笑道:“你跟那个中原女人暗中勾结,让她来行刺父王,父王正要还手,却是手足无力,被戳中咽喉而死!”
他扫了一眼一旁脸色各异的众长老,“父王身边有几位长老轮流守夜,那一夜却根本不曾听到打斗的痕迹,守夜之人清晨起来一看,却怕担上保护不力的罪名,不敢声张,就以旧疮复发报出,是也不是?”
众长老中果然有人面如死灰,匍匐跪地。
金禅面色一变,强辩道:“焉知他不是中了你针上之毒?”
众人各自交换了眼色,其中眼尖的却是看得真切,方才闪避时,那侍从却好似浑身瘫软,不闪不动的呆在当地,连中数针。
众人的静默,让现场气氛变得越发险恶微妙,金禅目光闪动,正要开口,却听金扈一声长笑,将怀中解药替那人喂了下去。不过一刻,那人便恢复过来,却仍是手脚酥软,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众人发出低声喧哗,看向金禅的目光也越发异样。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却听营帐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王,洞坑深处传来震动——”
毫无疑问,这是城中发现异常,反追而来,金禅双目一凝,低喝道:“不管如何,先上马启程!”
此时众人纷纷上马,左右卫护着铁甲车,几百骑如乌云破空一般,疾驰而去。
金扈翻身上马,眼中几近血红,满心不甘与懊恼,却终究只能化为恨恨一叹,他一夹马腹,回身抄起那瘫软的侍从,随大队后尘而去。
霜夜寒峭,铁蹄破冰,身后逐渐出现身着甲胄的城军——却是由地道遁迹而来,毫无马匹坐骑。
金扈眼角余瞥见他们纷纷弯弓搭箭,暗道不好,略一偏移,便是避到队伍左侧,暂时离开大队的范围。
瞥一眼身后尘烟四起,乱箭飞舞的模样,眉宇间闪过一道狂暴戾不甘——只差一刻,只差一刻自己便能翻盘!
他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的懊恼狂怒,因下一瞬的剧痛而骤然收缩——胸前的痛感宛如绝堤之水,瞬间席卷全身!
“你——!”
他浑身古怪的痉挛着,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胸前的一柄匕首,大半没入体内!
鲜血往下滴落,落在横放马前那侍从的脸上,身上,混合着他如释重负的眼神,倒影在金扈眼中,却是最可怖的噩梦!
那侍从的手还未离开匕首的把柄,他满面血污宛如鬼魅,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安心的伏在马上喘息着。
“为……为什么?”
金扈只觉得浑身都好似败絮一般,体力正在迅速流失中,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混沌,却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那侍从哆嗦着手,将匕首放开,口齿都有些不清了,却带着莫名的执著坚持,“我坏了王上的大事,万死不能辞其咎,全家也会受连累……若能带你一起归西,我的家人,必能得到善待。”
他微昂起头,苦涩的笑道:“大王在选我们近身服侍的时候就说过,若是为他殉身,只要他一息尚存,我们的亲族便会受到永久的照顾——这几年死去的弟兄,大王年年都赐予丰厚的衣食牛羊,抚养他们的幼子长大。”
金扈听到这几句,只觉得心中更灰了七分,眼前景物越发黯淡模糊,四周的战马嘶鸣声都仿佛听不见,他最后望了一眼苍穹之上的微弱星光,咬牙笑道:“用人之道,我果然不如他!”
大笑声后,他顿时气绝,随即落马,昂藏身躯重重跌在尘埃之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凶险
那侍从亦是苦笑了一声,他勒住马身,回身迎视逐渐稀落的箭石,却是不闪,不避。
仿佛等了片刻,又好似一生已在此流逝殆尽,终于有一支乱箭射中了他的肩胛,随即,有更多的血花一一在身上绽放。
他缓缓的滑下马来,死去之时,眼睛尤自向着西方。
那是他部族毡帐的方向。
****
“死了吗?”
疏真着一袭银貂裘袍,缓缓来到金扈的尸体前。
清晨的曙光照在她柔丽面容上,更显得瞳若墨染,面似雪莹。
“这一手棋,我下了这么久,却竟是这么个不上不下的结果。”
这一手,她下得很慢,很隐秘,水到渠成,却是润物细无声。金禅还未来得及享受得到财宝的欣喜,便在下一刻遭到迎头痛击,在金扈的扬眉吐气之后,谁能看到她的手,投出了关键一子?
既然金扈意识到先王死因蹊跷,若不好好利用这点,岂不是辜负他三番两次要取自己性命?疏真抚着脖项上的香绯扣,感受着它精致的花纹,唇边似笑非笑——
在关键时刻,让金扈知道父亲有遗物在那批箱笼中,他一定会飞驰而去抓个正着!
若是他撞见了掘到了宝物,急着要离去的金禅,这两方之间会发生什么事,简直是不问可知了!
“金禅,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她唇边笑意收紧,瞳中幽色更浓,“当年我行刺你父王,最后一击时,确实看到那方染了毒血的绢巾,但当时情况危急,我又怎会将它带在身上?!”
“当时我随手扔进了你父王掠得的宝量箱中,没曾想,它埋入地底多年,竟也能出奇制胜!”
“这该说是天时巧合,还是我早有防备……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天时地利都在我这一边,只是没想到,你也占了人和——你竟有如此忠心的属下,这一局,我未能全胜,也算是不冤了。“
她眯起眼,却不见半点功败垂成的懊恼之色,唇边勾起一道淡笑,“虽然金扈死在撤退的队伍里,但他定然也把该说的话都当众说透了。”
这颗疑忌的种子,不管是深是浅,终究是在狄人各部之中种下,接下来,要发生多大的效力,就要看天时,与人力了。
“金禅,你想必正早焦头烂额吧……”
她望着西方天际,喃喃自语后,笑意更深,“我的棋步,可不止于此啊,接下来,你要如何应对呢?”
风飒飒而过,卷起她的裙裾,她的脚步沉稳,却仍带着几分力亏的气虚。
****
边境正战得如火如荼,王城之中却仍是一派平稳。
王后午睡起身后,听前殿女侍学舌了前线来传言,却尽是朱闻如何英武果决,抵挡住狄人一波波攻势,她的面上浮现一丝复杂的笑意,道:“他确实是个能干的孩子,我早就知道……”
这是在称赞二王子吗?
她周围的亲信宫人因惊奇而睁大了眼。
那一段王后之子寄托妃子名下的旧事,她们都心知肚明,都也知道往后对朱闻向来只有厌恶与利用,如今这么冷不丁一句,难道竟对他还有骨肉之情?
王后笑意盈盈,却逐渐转为苦笑——朱闻对她虽然恭谨备至,却根本不曾贴心……
她内心深处某一处隐秘之地,狠狠的痛了一下,随即,她却笑着转了话风——
“瑞儿还没过来,又在熬药了?”
宫女正要回答,却听殿外有温言轻笑,“母后又惦记孩儿了?”
帘动密合,轻风似许,温柔笑意使宫女们禁不住脸泛微晕:好一派文雅公子模样。
王后见他额上微微见汗,心疼着嗔怪道:“你又亲自动手了?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何必这么着苦了自己?”
朱瑞取了折扇轻扇,笑道:“他们毕竟不懂药理,不如我自己动手好——两只砂炉我同时看顾着,父王的药与母后的养生汤都能照应,也是一举两得啊!”
他说到一举两得之时,虽然是笑着,瞳色却不由的深了些。
王后浑然不觉得,更把他疼到心坎里,笑得眼角都弯了,“我也是个半老太婆了,难得我儿还这么惦记你——这些小事你教会下人便可,闲暇时候,还该多陪陪你的王妃。”
说起颜氏,她又笑着追问道:“这几日很少见她进宫,是病又复发了,还是你们小两口吵架了?”
朱瑞一楞,随即若无其事失笑道:“母后说哪里话来——我经常在宫中,府里杂事几乎全撂下了,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这几日忙得身子也有些虚,等将养一阵时日就让她进来陪伴母后,一解烦闷。”(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狡辩
“我也就是这么顺口一说,还是你们小夫妻闲暇多处处才是正经。”
王后心中疼惜这对小夫妻,又道:“你们俩一向恩爱,若能早日生个嫡孙给我抱,我就什么烦闷就没了。”
朱瑞低下头,掩饰住眼角的讥诮冷笑,柔声道:“她身子弱,我也在为她慢慢调养,过一阵必定有消息,能让母后您含饴弄孙。”
“这就好啊……”
王后抚了他的臂膀,只觉得这一瞬心胸畅快,朱炎的冷淡,萧淑容的狐媚顿时被她忘飞天外,只觉得这儿子无一处不熨贴,无一处不讨人喜欢。
她端详着儿子清秀温文的脸庞,回忆着这些年来他的好处,想到动情处,不由回忆起了先前,“你一出生,就有祥兆……”
“我生朱闻的时候,痛不欲生,几乎到地狱走了一遭,结果得来的,居然是全身发黑的怪胎……到了生你的时候,我痛了一阵,就晕了过去,等我转醒来,你却已经平稳生了出来,再不曾让我吃半点痛楚,而且,满室里都是异香……”
王后说起往事,凤眸盈盈流转,“当时你也不哭,一双黑眼珠滴溜溜的看着我,我当时便满心里欢欢喜……”
她想起那个玉雪可爱的婴儿,再端详着眼前温文孝顺的儿子,心下暗叹道:“不怪我偏疼他,这孩子自生来就很是懂事体贴。”
再想起先头生的朱闻,她不由打了个寒战,那种深入骨髓、无止尽的剧痛……那无尽折磨后,竟是那样一个怪模怪样的胎儿,她当时承受了暗里的多少嘲笑?!
仿佛为自己的偏宠找到了证明,她的心下稍安,将那一份苦涩与愧疚都按下抛去,含笑听着朱瑞诉说。
早春的冷风卷帘入室,不知怎的,她觉得身上一阵发冷,胸口也忽现憋闷。
“母后……母后?您怎么了?”
朱瑞的呼唤打断了她的神思不属,那种憋闷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能是思虑过甚,起了错觉吧!
王后如此想道,随即笑道:“我无事,你继续说吧!”
“好……”
朱瑞低下头,眼中闪过一道异色——
那是一种含着无尽阴冷、无尽妖怨的光芒!
*****
狄人王庭中,巨大营帐重重在前,卫护着正中央的殿帐。
殿帐之中,金禅戎装打扮,护肩上铁铸就的狰狼图腾,栩栩如生,厚重之中仿佛要脱体而去,吞噬天下。
下首站的人不少,却是神色各异,都不愿与他眼神接触。
气氛有些诡异,平静中含着微妙的险恶。
良久,才有人在人群中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大王连至亲都下得了手,我们又算什么?!”
这话一出,气氛越见紧逼,众人有些害怕,却更有快意,偷瞥着金禅,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人声窃窃,好似有不祥而险恶的风吹过帐中,闪烁眼神中的猜忌嘲讽映入金禅眼中,却无法撼动他半分。
“你们真相信……是我害了父王?”
他如此直言不讳,居然把话说开了,众人身上一颤,却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哼!”
金禅目光尽处,无人敢直视,一片死寂中,只听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这是天朝设下的陷阱,你们居然信以为真。”
他的目光从容,冷笑中含了怒意,“若那方绢巾是真,依二弟的性子,只怕早就闹个天翻地覆了,为何到此时才当众分说?”
“不早不晚,偏在此时让他知悉,引他来大闹一场,妄图分裂我大狄王庭——这样明显的计策,你们居然看不出来吗?!”
他声音朗朗,听入人耳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蛊惑自信,竟无人兴起反驳的念头。
也有人纷纷附和,“哪有这么巧的时间,定是天朝的阴谋……”
“听说燮国那位三王子也是下手狠辣之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猎谋
零星议论中,也有人铁了心闹将下去,略高了声量道:“那绢巾封在箱中多年,也不象是临时设下的计谋吧?”
金禅微微一笑,以极为轻蔑的目光扫了那角落一眼,不用他开口,顿时便有人替他补完了,“天朝亡我之心不死,当年先王之死,他们便想设计离间,只怕是没用上罢了,这次却正是好机会。”
帐内一片唇枪舌剑,却煞是热闹,表面的波澜却并不是清澈见底——金禅目光锐利,却心知几位关键的族长并不曾开口。
果然,歇息片刻,西余老族长开口道:“大王,你部人多声壮,弓马锐利,你更是睿智深远之主,我们原本拥戴你坐稳这王庭,但如今发生此事,在草原上传得沸沸扬扬,我们与你父王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比亲兄弟还要亲……”
金禅见他似笑非笑,却无半分焦急愤恨之意,心中却是雪亮:什么比亲兄弟更亲,只不过是推脱之词,他们巴不得先王早死!如此惺惺作态,只是为了用这把柄掣肘自己。
“先王生前,也跟我多次提及各位对他的情意,我一直把诸位当成我亲生叔伯与兄弟……”
他目光一定,凝化为清,“我知道这次,让各位族长受了连累,身陷险境,这是我的过错。”
他目光闪烁,用词更为诚挚,“我知道今冬天候不好,各族也损失很大,各位也很是难为……这么着吧,这些金银器皿,我立即遣人秘密带往帝都,换来的粮食盐铁,先尽着各位族中分发。”
这话一出,各族长纷纷动容,交换了个不敢置信的眼神——之前提起这些金银,金禅总是推到“全体将士”头上,言下之意,却是要先用来充做军费,如今他居然这么慷慨?!
更让他们惊骇的是,金禅,他居然有与帝都交易的秘密通路?!
大部分人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今年冬天总算过得了,却也有人自以为金禅这是在服软示弱,于是更加得寸进尺,“大王何必这么麻烦,现在就分发到我们手上就罢了,弄出这么多‘立即’来,倒是让我们等到猴年马月?”
“是啊,要分现在就分,万一你中饱私囊可怎么办!”
说这话的是两个楞头青新族长,金禅瞥了一眼,微笑越发亲切和蔼,“这倒也省了我的事了,各位既然能拿金银抵饿抵渴,就不用我多事了。”
他挥手作势,真要开箱分发,这可急坏了一旁老成持重的老族长,“不可啊!”
他怒瞪了两人,呵斥道:“这全是先王与大王的恩泽,你们竟敢这么胡言乱语,真是不知还歹!”
随即转向金禅道:“大王大量,您别跟小辈计较——这些金银只是死物,还要指望您派人换成米粮用具等,我等族民才算有了救。”
他此刻被金禅许诺的粮食盐铁吸引了全部心思,眼中虽然故作平静,却难掩丝丝急切与渴望——
在狄人中间,却也不缺乏金银,乃是因与天朝并不通商,苦无渠道换来粮食器具等,如今金禅居然有这等门路与手腕,谁还会去管先王是怎么死的?
金禅轻笑一声,“汉人有瓜田李下之说,我只怕金银过手,惹人嫌疑啊……”
他瞥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眼中或压抑或赤裸的急切,眼角掠过一丝轻蔑笑意,却是更加慢条斯理了,“更何况,老族长刚才也说了,如今流言喧嚣……”
“那些流言真的荒谬,我们是从不相信的。”
“金扈三番两次来行刺大王,他的话也能相信?!”
“我看金扈是故意来胡搅蛮缠,好拖延城军来袭,他定是与汉人有勾结!”
众人七嘴八舌说道,各个仿佛比金禅还要义愤填膺,纷纷为他鸣不平。
“承各位信任,孤王不胜感激,只是如今喧嚣尘上,实在是……”
金禅为难的皱起眉头,好似很是忧悒,这一幕看在众族长眼中,实在是虚伪可笑,各人在肚皮中暗骂不已,面上却是豪爽万分的拍胸脯道:“当时我们都看得真切,大王您是无辜的!等我们回到族长,便替您好好澄清。”
“若是族中再有人乱传,便割了他的舌头!”
……
这一片乱糟糟的许诺,终于在金禅挥手回止住了,看向鸦雀无声的帐中,金禅满意的微微点头,微妙的讥诮化为最亲切的笑意,“请各位先回族长,不够的粮食用具等等,我这里先拨下,绝不会让各位有所为难。”
一片欢呼声中,各人抚胸向金禅弯腰行礼,气氛恭谨而亲热,方才闹得剑拔弩张的先王之死,好似从未在众人心中存在过。
金禅望着这满幕和谐,却是再无半分得意——此事虽以软硬手段压下,却终究……留下了永不愈合的溃烂疮口,对景儿闹起来,就是现成的把柄!
再念及预先许给众人的粮草用具,饶是他气度非凡,也要痛入骨髓——这已然掏空了他的大半家底!
但这也是必要的,只要暂时安顿下这群人,在另一边……他便能大获全胜!
一切都会如意的……除非,那个女人还有后手!
念及这一点,他心中咯噔一声,怒意更深,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在唇齿间咬过一个名字
——疏真!
这两个字仿佛千钧巨石,压得他头昏目眩,怒不可遏,恨不得在唇齿间咬个粉碎,却更让他心头一沉,连眼前的欢呼声也变得讽刺苍白起来。
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将目光转向苍茫夜空,辽远的西方——
只要居延那边成功……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以为你赢了吗……“长公主殿下”?
他唇边的讽刺笑意加深,胸中的巨石在这一刻消失无踪,眼角的光芒让人不敢正视——
笑到最后的人,是我啊!
****
夜色爽朗,天冷云高。
疏真挽紧了貂裘,看霜珠在上面闪亮滚落,却是不湿半分。
她站在承平楼至高处,遥望着苍穹满天,目光也转向了西方,久久凝视。
“在看什么入了神?”
清朗醇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袭暖巾裹住了她的脖项,呵护得细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居延
她并不回身,声音中却带了揶揄的笑意,“你忙了一天,是带人去堵那个挖出的老鼠洞吗?”
朱闻被这一比喻逗笑,也大笑出声,“确实如此,我今天做了一天的老猫,就差没吹胡子瞪眼了。”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几乎打跌,朱闻咳嗽着道:“没曾想他们真有耐心,为了那什么宝藏,居然明修栈道,暗渡陈舱,默默挖了这么久……”
他皱起眉头,仿佛心有余悸,“宝藏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潜入宫中,若是人再多一点,几乎就可以夺城开门了!”
他想起手下居然无一人发觉,面露不悦,想着等下要怎么操练。
疏真安慰道:“外面打得沸反盈天,谁能听见地下有什么动静?我也是只是一猜,所以才撤走了宫中杂人,也算有所防备了。”
朱闻面色略见缓和,却更添几分狐疑,“看金禅平时作为,其志非小,怎么会为了一批宝藏这么费尽心思,连打仗都不顾了?”
疏真扑哧一声,笑着揭他老底,“养军最重,乃是粮草用度,说到底就是金银二字——你不也为了这些,频频冒充劫匪?”
朱闻被她说得面露红云,嘟哝几句,却仍带疑窦,“总之,我还是觉得蹊跷。”
“你不用在意金禅此人。”
疏真见他如此,也不愿再逗人,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他心计非常人可及,总是要把天下人甚至他的部属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是看中了别的肥肉却不愿露出心思,这才把所谓的宝藏炫耀于众人眼前。”
见朱闻若有所悟,她微微一笑,翩然从楼上下阶,慵懒声音徐徐传来,
“只是,他注定不能如愿了……”
她的笑意浅浅,不复平日的冷肃,却绽放出突兀的清灵剔透,朱闻在这一瞬因惊艳而心跳慢了一拍——
“你知道前阵子闹得诡异的‘玉玺’一物,从何而来?”
不等朱闻回答,她笑着,好似在对他解释,却又在对自己喃喃低语——
“所谓的玉玺,并不仅仅代表一个人,而是……一种无上权柄的象征。只要现于世上,便要惊起万丈狂澜!”
风吹过她的衣袂,楼阁重重间隐约可见松涛摇曳,因着她眼中的光芒,这一刻,风中也仿佛染尽焚热炽华!
****
最先发觉异状的,却是兵部掌管武库的周侍郎。
他历常翻阅地方文书时,原本漫不经心的眼却好似被什么惊住了,手指慢慢哆嗦着,停了在最近一页。
一旁的杂役提了大瓷壶,正待斟茶,却在下一瞬被打翻,热水溅了满身!
周侍郎跳了起来,象疯了一般朝着内廷而去,连满身狼藉都浑然不觉。
“出什么事了?”
老成持重的尚书今日总算不曾告假,却碰巧撞见这疯魔一幕,既愤怒又是惊骇,“这成何体统?!”
周侍郎充耳不闻,平素对上司的恭谨全没了影子,整个人连眼神都茫然魔怔了,略一作揖竟然越过老尚书就朝内廷跑去。
老尚书大怒,气得一把揪住,却冷不防险些跌了一交,早有其他同僚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把人截住,老尚书还没来得及骂人,却见周侍郎终于有些醒悟过来,却仍挣扎着要起身,眼风凌乱之下,颤了一句,“西宁兵府五万大军……”
“什么?!”
众人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立刻便知道事情不妙,抓着他不放的人也知道厉害,连忙收手,周侍郎喘息了两声,急促道:“他们、他们居然无调令全数开拔了!”
这还了得?!
好似瞬间天塌地陷,老尚书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就陷入昏厥,众人却也好似被鬼附身,呆然战栗,谁也没有去扶他。
这下任谁都知,确实是天要塌下来了!
本朝军制严密,若要调动一千人以上的军力,需内廷用印,随后兵部颁下符令,主官领命后在地方都有备案,任谁也转不了空子。
可是如此,浩浩荡荡五万人,却居然就这般,离开驻地远去了?!
若不是晴天白日,大家也许会使劲掐自己一把——这难道不是在做梦?!
周侍郎近乎癫狂的声音唤醒了大家,“快些通报内廷!”
众人心下咯噔一沉,想起清远郡王的霹雳手段,再念及长公主殿下的冷厉果决,顿时连脚底都酥软了,有胆小的已经哭出声来。
“先不要去……”
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老尚书顾不得身上疼痛,颤巍巍站起身来,怒极反叹道:“主官是谁,原因为何,目前一概不知吗?”
周侍郎看了看手中紧急文书,低下头摇了摇。
“罢了,你把文书给我吧……”
他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宛如游魂一般,在众人扶持下站起身来,缓缓朝着内廷而去——
“你们一问三不知,事情又如此紧逼,内廷定然是震怒——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这次就由我去吧!”
老尚书长叹一声,连颌下白髯都有些颤动,急促略带蹒跚的迈步而去,众人面色各异,现场死一般寂静,连窗边初露的新枝也丧失了春意,只剩下苍白惨然。
****
初春时节,仍有不厚的一层雪笼罩着整个居延驿。
此处经过上次的袭击后,已经重新建了帐篷与木寨,却仍是人烟稀少。
懒洋洋的校尉仍躲在帐中不见人影,其余兵士例行训练后,正要懒洋洋回帐中用饭,却听东方逐渐而来的轰鸣声——
那轰鸣混合着马蹄与冰原裂破的声响,天地间仿佛被这单调而巨大的声响充斥,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轰鸣越近,冰雪弥漫空中,遮天蔽日……甲胄的寒光逐渐在天际出现!
校尉吓得宛如木雕一般,手中的肉干缓缓滑下,他跳起身来,原本该暴怒,声音却微弱如同蚊呐,“是……是敌袭!”
“是狄人打来了——!”
此起彼伏的绝望嘶喊,让整个居延都陷入了森罗地狱!
狄人的铁蹄,终于在十年之后,再度踏上了天朝土地。
将士们踉跄着聚集,有人已经是失魂落魄,有队正大声喊着召集全队,却正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
落入泥沼中的旗帜竭力沉浮,招展,营帐被践踏成碎片,大群兵士涌入木寨之中,却仍是满面惊恐——
这并不是个正经的城池,陷落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
冰原的雪色被践踏得污浊,凛风吹来血腥与死亡之气,精钢的白光与人呵出的白气混为一色,化为肃杀呼啸而过!
简陋的木寨中间露出点点箭眼,但对着这凛然铁骑的逐渐逼近,却显得软弱无力。
千钧一发之际,居延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印章
老尚书入宫时,昭宁公主正在与石秀碰面。
珠帘半卷,掩不住窗外初芽,昭宁公主凝望着叹了一声,好似无心再说。
“殿下……在想萧策?”
石秀的问话可说是太过直接,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了。
昭宁的眼圈一红,却是眨了眨眼,硬生生忍住了,“他一心为公,如今单身微服在外……”
一叹之下,眼中盈盈,几乎落下泪来。
石秀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笑意中带出讥诮,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平和笑道:“清远郡王为朝廷鞠躬尽瘁,真是我辈楷模。”
他说这话毫不勉强,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看在昭宁眼里,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心中一紧,有些踌躇道:“你是否派了人对他……”
“公主想到哪里去了……”
石秀莞尔一笑,仍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眼中冷意却是一闪即逝,“郡王乃是国之柱石,我岂敢对他有所不敬?”
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他微服而出,那里又是燮国与狄人交界之地,若是遇上不测,实在也很是棘手。”
“那倒也不会。”
昭宁公主虽然心中对他仍有畏意,想起萧策,心心念念之下,却也有几分果断强硬,“皇上也不会看着国之重臣涉险的。”
“哦?”
石秀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他是何等老奸巨滑之人,从话音已经听出了些什么,“皇上又有什么动作?”
昭宁话一出口,就已经深悔自己多言,如今却也不便改口,只得笑了一声,颇有些自矜道:“皇上虽然年幼,却也早有主见,他若有什么动作,我既不知情,也管不着。”
两人正在言语试探,却听外间喧哗不已,正要发作,却听见老尚书凝重的通禀声——
“臣,有紧急军务上奏!”
这一下,就连对朝政尚有懵懂的昭宁,也觉察出不对来!
须发银白的老尚书面色苍白,入内先是长跪不起,一字一句诉说之下,石秀与昭宁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
“岂有此理……简直是荒谬!”
石秀双目发出强烈光芒,信手拍案之下,金丝楠木的桌面裂了一条大缝!
“西宁兵府的人马,常年驻扎在边陲,是为了防止狄人突然兴兵进犯,非诏不得擅动,如今居然莫名离去,这是要造反么?”
他的声音带着阴沉的压力,好似惨白闪电划亮了整个天际,“朗朗乾坤,天朝还没发生过这种事!”
信手一挥之下,正中书案断为两截,巨响轰然,所有侍从欲入内看个究竟,却是吓得谁也不敢迈步。
老尚书低垂的眼中划过一道不以为然——
这是皇家的东西,虽然你权倾巢朝野,却也只是暂时使用,竟然就如此肆无忌惮的破坏,真把自己当成是主人了吗?
但如今也不是考虑这些小事的时候,他长叹一声,把头垂得更低。
“这其中蹊跷,老尚书能否说个详细?!”
石秀见他不语,却只觉得抓到了极大的把柄,沉喝之下,气焰却是不怒而高!
兵部虽然只掌管调遣、辎重等烦琐之务,实际兵权仍在萧策手上,却也掌也有实权,石秀一直想将手伸入,却也不得其法,如今出了这等娄子,他更要借题发挥了!
石秀正要再说,却听外间又隐约有人声争执,好似有人要闯进来。
内侍气喘吁吁禀道:“兵部周侍郎坚持要入内禀报。”
石秀瞥了老尚书一眼,怒极反笑道:“如今真也是奇了,皇宫重地居然随意可闯,你们兵部的底气可真足哪!”
他慢条斯理道:“请这位周侍郎进来一趟,好好说明吧!”
且不说老尚书暗自诧异,周侍郎入内时的步伐竟是比他更要蹒跚,跌跌撞撞宛如魂不附体。
他的神色怪异——也不是苍白,而是极端不可思议之下的红晕!
他来到殿中,也不跪拜,也不请罪,竟是直勾勾盯着摄政长公主的重重珠帘,好似着了梦魇一般。
昭宁在珠帘之后等得气闷,见他这么眼神怪异,直以为这人疯了,正要呵斥,却听周侍郎轻声道:“殿下若有此意,我们遵照就是,何必绕过兵部直接下旨?”
这是什么意思?!
昭宁只觉得满头雾水,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倒是一旁石秀听出了端倪,目视于他,冷然道:“周侍郎,你是君前奏对的格式么?”
森然质问之下,周侍郎这才发觉自己失仪,慌忙跪下,“微臣不敢……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却觉得还是不要解释,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封谕令,展了开来——
“微臣发觉不对,细想之下,直接从城外唤来了西宁兵府的传令使者,原来主将也觉得情况不对,所以破例违制,将调动的谕令也呈送了京城。”
周侍郎也好似豁了出去,言语之间虽然平淡,实则也坏了几项朝廷法度——私会使者、擅调秘谕等等,但如今大家都心急如焚,谁也不去计较。
手谕被很快被展开,很短的寥寥数语,道是狄人最近有异动,数日内必定入侵居延驿,居延虽然是桥哨,却也地处紧要,所以调五万人前去增援。
这些话虽然听着惊心,却实在是荒谬不经,但石秀却三两眼就看完,直到看到下首的落款印章,他的瞳孔瞬间缩为一点——
他的面色煞白,连手中谕令落地也浑然不觉,整个人好似凝在那里。
“到底写了什么,送过来我看!”
珠帘微动,清冷冷声响过后,一只玉手伸出,捡过那一纸谕令,过了片刻,只听“啊——”的一声,凄厉尖叫响彻了整个内殿!
但见珠玉迸碎,帘幕斜开,残帘半开之下,昭宁公主已是跌瘫在地,花容失色,樱唇白颤之下,双手将那谕纸扔出老远,浑身抖若筛糠!
她瞳中满是狂乱,瞪着那一张轻飘飘的纸,好似那是妖魔鬼魅一般,一声尖叫之下,声音嘶哑,朱唇张合之间更见惊怖之色!
帷幕间的冷风无声息吹过,将那张纸卷回她的身边,又引起她短促的惊叫。
昭宁公主死死咬住唇,嘴角开裂也浑然不觉,双目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那最后的落款印章——
那抹嫣红,触目惊心的红,龙纹凤扭的篆字,鲜活红灿,好似活生生的血,从纸上流泻而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背信
那样熟悉的印章,“春柳主人”四字,漫不经心间,却化为最诡谲的鬼魅妖形,震得她心脏都几乎要碎裂!
她的眸子狂乱迷茫,整个人都瘫乱在地,一时起不来,直到石秀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的将她扶起,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石秀咳了一声,锐利目光震慑之下,终究让昭宁惊觉自己的失态,他终于开口,声音却仍是温和,“殿下小心,千万不要扭着脚了。”
“本宫……无恙。”
勉力露出个笑容来,昭宁却仍有些惊魂未定,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轻扯了石秀的袖子,就欲分说,“这……这印章……”
“臣也感觉匪夷所思。”
石秀一口截断她的哭诉,目光一瞥之下,二位外臣心知有异,立刻识相告退。
等摒退了众人,石秀双眉一轩,阴沉道:“你实在是太失态了!”
昭宁惊魂未定,玉手纤纤交握,仍在微颤,“可是,这印章……”
她有些狂乱的摇头,“不可能!她不可能还活着!”
“镇定些,你这样象什么话!”
石秀一把搀住他,双手略微用力之下,将她拉回玉座。
他定了定神,负着双手走了几步,“这印章流落在外,落到外人手中,也不足为奇……”
他转过身,双目沉沉,却仍透出不悦的锋芒,“这点事就让你在外臣面前如此失态,还能成什么大事?!”
昭宁不语,石秀缓和了下语气,“这人调动大军,实在居心叵测——如今燮国与狄人正在边境开战,这一道诏令必定与此脱不了干系!”
他的面上浮上冷笑,“这样也好,我们遍寻不着的玉印,终于露了痕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唇边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昭宁却是深知他的为人,涩声道:“你在边境也有人手?”
不等他回答,她联想起尚在边陲的萧策,顿时心中剧震,“你……你是准备对萧策……?!”
“公主说哪里话来?!”
石秀斜眼飞来,似笑非笑的神态让她正是心急如焚,两人正在言语纠缠,却听殿外又有人紧急奏报。
“报——紧急军情!居延方向出现狄人大军!”
什么?!
这……这居然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石秀眼中逐渐浮起愕然与狂怒——
原本以为,所谓的狄人入侵居延乃是信口雌黄,没曾想,居然真的来了!
石秀袖中双拳紧握,仿佛自己正掐着的不是衣料,而是金禅那个奸诈蟊贼的脖子——
背信弃义之徒,居然真的进犯……!
****
居延的疾风狂乱,众人的心中已是一片惨然,虽然兵器在手,却都知道是以卵击石。
正在千钧一发一际,后方居然也出现了巨大的轰鸣声,战马的沸腾长嘶在众人耳中逐渐接近,压过了前方狄人的声响。
有人回身去看,却因不敢置信而扭了腰,他忽然不顾,颤抖了声音,“是援军……”
怎么可能?!
校尉头也不回,惨笑道:“说不定是狄人又一股大军,摸到后面去了——他们是突然来袭,连我们这前哨都没发觉,朝廷怎么会派援军来?!”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此时那率先喊出的兵士揉了揉眼睛,将那风中昂扬翻飞的旗帜看了个真切,再也禁不住心中激荡,“是援军!援军来了!”
最后一句,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连嘴角咬破也不顾,整个居延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援军来了!
众人终于有了勇气去回身去看,却见无尽铁骑洪流直奔而来,溅起的雪尘与疾风激荡,半空迷蒙,最上方却有一方旌旗飞舞——
蟠龙飞天,中央却是一座巨鼎,象征着九州山河动荡,却又复兴的新军传奇!
果然是援军来了!
众人心头一松,死里逃生的恍惚刚过,却见残冰飞溅,两支铁骑越来越近,紧逼的气氛简直要让雪峰崩裂!
大战一触即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一章 时世
疏真在灯下看着匆匆而来的书信,眨了眨眼,轻声笑道:“大事定矣!”
她长发垂肩,乌黑飞瀑下一张素颜,虽少了几分血色,眸中笑意却仿佛能勾魂摄魄,一旁琉璃镜中映出她的面庞,那残缺的黥纹仍清晰浮现。
她不在意的盯住看了片刻,幽然道:“石秀,这一局,我已大获全胜!”
素手纤纤,把玩着胸前香榧扣,开启一面后,里面玉色小印透出黄金光辉,古朴中直见尊贵,小心擦去印泥的红痕,“这一颗印章,就会让你们寝食难安!”
“金禅,你以为用我的身份秘密便能威胁于我,如今又是怎样?”
她唇边的微笑一闪即逝,随即又剧烈咳了起来,抚摸着镜面,仿佛低吟一般,“也许……我时日已经不多了。”
声音越见低沉,低入骨髓,“但在这之前,我不让你们所有人如愿的,接下来——”
仿佛听见了她的咳声,外间有人疾步入内,又急又怒道:“你怎么了,到这个时辰还没睡?”
朱闻不由分说的将她扶到床边,替她安顿好被衾,这才来得及更换自己的甲衣。
白犀软甲上尘土浅浮,一一除下甲胄后,他换了一身常服,看了看桌上刚用完的药碗,未及欣慰,却生隐忧。
寻找水晶果之事一直在进行,但如今战局如此,狄人与燮国已是势同水火,水晶果的消息根本无从得到……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疏真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悄然握住他的手,轻拍以示安慰,“我无恙,今天睡了一觉,你瞧,我的脸色是不是好了些?”
红烛摇曳,朦胧的灯火之下看来,她的双颊似乎渡了一层嫣红,似喜似嗔。
他心中一阵悸动,酸楚混合着甜蜜的感觉,反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由指缝轻柔插入,手指反向扣住掌心,她的指腹略带薄茧,并不如平常女子一般柔软无骨。
“这是练剑的缘故。”
疏真低声说道,夜风穿窗而入,脉脉拂过她的鬓发,仿佛是想起了旧时往事,她的眼有些恍惚了。
温柔而坚定的手指替她梳理整齐,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头皮舒服得近乎酥痒了。
“若是早让我遇见你,就好了……”
他的声音坚定,带着无边的疼惜,却让她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傻话了……若是早遇见,你还只是个半大小鬼,又能如何?”
他微微一笑,不见半点窘容,嗓音却更是坚定如同磐石,“就算是半大小鬼,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你,我都不会看着你受苦,倾尽我一切力量,绝不再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多少年前,也曾有人如此誓言,这一次,她还能再相信一次吗……
疏真越发恍惚了,她在问自己,却又在间歇瞥见镜中残缺的容颜时,怅然失笑——
还能再用尽真心,再相信一次,再……倾心一次吗?
她的气息紊乱了,仿佛在回避这个问题,她微微扭转头,淡然道:“这世上终究没有太多的‘若是’。”
他微微苦笑,虽然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却仍是生不起气来——
“是啊,也许当初的你,未必需要我的多管闲事……”
若她真是传说中的“她”,那样的锦绣年华,春风得意,集万千尊荣于一身,又怎需要他一个小小庶子为她出头?
疏真的眸中波光微潋——因着他眼中的苦涩怅然,她的心竟沉了下去,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时紧握着他的手指,却默然无语了,他从幼时便遭遇灾厄与歧视,他人花五分努力便能得到的,他必须花十分,若是当时相逢,他也必定不愿自己见到他的落魄……
仿佛有一团火在她胸口升起,她想告诉他,自己所推测的真相,但话到嘴边,却又湮没了——
“我很喜欢你的多管闲事……”
她的声音渺如细雪,却在他耳边清晰万分。
他的眉眼在这一瞬间舒展了,化为畅快欣喜,两人的手紧握,再无一丝缝隙。
夜风吹过人的眉眼,有些痒意,人心也仿佛有些沉醉了。
正在此时,却有紧急军报入内。
朱闻怅然的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接过一看,更添狐疑,“怎会如此?”
“居延那边……”
疏真淡淡开口了,朱闻轩眉一挑,“你已经知道了?”
“你能在此时觉察,也是早有怀疑了吧?”疏真轻笑着瞥了他一眼。
朱闻点了点头,“我一直有所怀疑,金禅这么大动干戈,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宝藏?这根本不象是一国之君的作为。”
他停了一停,又道:“但是他在城外出动大军围困,我也只好自顾,管不得别人的闲事。”
“更何况……是朝廷之地有被犯的危险,我又何必着急?”
他说到这话,不由看了一眼疏真,见她并无异样,这才放了心。
以他和朝廷的恶劣关系,简直是恨不得对方晦气倒霉,这么说已经算客气了。
他咳了一声,又皱眉道:“但是居延那边冰尘腾天,显然是在激战,这……这实在不该啊!”
此时此刻,淑真的声音不温不火,却是冷静剔透,传入他耳中——
“朝廷是当局者迷,可也有人,却是旁观者清啊……”
她在“有人”二字上加了重音,看着朱闻眼中逐渐升起的明悟和恍然惊诧,更是笑靥如花,明艳中更见自信从容!
那久违了的傲然风骨,清贵风华,在这一瞬好似久阴的晴日,终于再露!
朱闻哈哈大笑,再无任何疑虑,“接下来呢?”
疏真想起金禅可能有的表情,也掩唇而笑,“接下来,就等着这位大王退兵了。”
她话锋一转,熠熠美眸竟是看向身边人,“不过,还要靠你给他锦上添花呢!”
“啊?”
朱闻愕然,随即却也明白过来,“你这是要……?!”
想到可能之事,饶是他久经敌阵,也是一阵激越。
“这样的战事,需要一位新的英雄。”
疏真悠然道,“他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拯救朝廷与万民,汗青留名。”
“这位英雄,就是——”
她的纤纤玉指,正指向朱闻的眉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二章 双线
金禅接到禀报时,良久没有声息。
帐中的气氛却在这一瞬凝滞,连帐外的风雪都仿佛逃离开去。
中原秘制的越瓷碗从他手中跌落,直坠玉碎,再无一人敢出声。
风雪的声音单调回响,他的眼前一阵晕眩。
“你再说一次。”
平静无播的声调,却是让禀报之人战栗不已。
“是……是……”
“我们的将士突袭居延,本以为一顿饭的时间就可以拿下,谁知……哨岗背后,竟然出现了朝廷的援军!”
这怎么可能?!
金禅恨得咬破了嘴唇——朝廷一直在暗中支持他与燮国大战,也一直以为他要的是燮国的地盘,他又与石秀有秘约……
朝廷根本不可能会对他有所防备!
他心火欲狂,却勉强有几分理智,“来了多少人马?”
“大概……四五万。”
这答案略微缓和了他的狂怒——四五万人,并不算少,可也并不多,而他部署从居延而入的将士略多于这个数目,他还是有胜算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金钱宝藏许以重利,让各族将士围住燮国的城池,让自己本族之兵从居延暗袭,在中原大地上撕开一个口子!
燮国,毕竟是边远之地,哪比得上京城与江南的富庶?!
但如今,却居然被人看破了?!
不……不对!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朝廷真看穿他的计划,有所防备,为何只有五万人?整个天朝可调之军不下百万,光西宁兵府就有三十万之众!
这究竟是……?
面对扑朔迷离的事实真相,金禅不禁茫然了。
他竭力在脑中寻得一片清明,“是西宁兵府的命令,还是京城……?”
看着使者茫然不知的瑟缩情形,他挥手让他下去,随即咬牙不语的陷入了沉思。
“五万人,就把我的人马缠住了……”
“宛如蛇噬一般,虽然一时吞不下去,却盘绕着把我困住,想要慢慢吞下?”
因着这个可能,他的面色变为灰白,眼中发出锐利光芒来——
“要解这个困局,只有,从这里调兵增援。”
“可是此地正在围城——”
他的目光霍然一跳,顿时明白了所有!
“是你……是你这个妖女!”
这一瞬,他失去了平时的轻佻自若,宛如受伤猛兽一般咆哮着。
“你想解围城之困……没这么容易!”
仿佛从牙齿缝中飘出这句,他咬牙断然道:“加强攻势,三日内定要拿下此城!”
****
早春仍是寒意料峭,燮国与狄人之间这场激战越演越烈,原本以为是普通的边衅,却在二月下旬全面爆发,让诸侯国都为之侧目。
金禅仿佛非要攻平城池不可,连日来不顾各族的劝说或是抗议,攻势之激烈,似乎要将此城夷为平地!
有一种隐晦的流言开始在人群中传染,先是两军兵士,接着,就连或远或近的诸侯们都听到了这种近乎荒诞不经的传言——
狄人拼死攻城,是因为城中有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金枝玉叶的镇国长公主殿下!
这种传言一开始宛如民间所说的皇帝微服私访传奇,各国高层都是付之一笑,但随着这流言弥漫的速度与诡谲微妙的气氛,很多人开始重新评估这一可能。
如果是清远郡王是朝廷支柱,那么,摄政天下的长公主,就是如今复兴的基石!
若是这一基石真正在此陨落,未来……又会怎样?
在重重流言与算计之后,诸国的眼光纷纷开始关注这场大战。
朝廷却是又怒又喜,怒是为了居延被侵扰,喜则是为了五万大军暂时挡住了狄人大军,紧急结成木寨,占据了有利地形,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什么坏消息了。
局势由此越发诡谲起来,狄人两线作战,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金禅来回踱步,虽然仍是不疾不徐,眼中却终究透出焦躁与阴霾来。
“大王,居延那边不能再拖了,必须赶快支援,方能一举入关!”
心腹将领的建言让他心头火起,他冷冷瞥了对方一眼,后者虽然心头发麻,却终究忠于职守,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燮国这边,您已经得到宝藏,区区一座城池也没什么意义,若是耽误了居延之战,从此以后,我们再难对中原有所企图!”
这些道理他都知道!
金禅压住心头的怒火,淡淡吩咐他下去。
他目光凝处,是那并不算高大巍峨的城墙。
一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从他唇边吐出,冷笑的气息中含着狰狞,“只要城破,你的性命,就只在我掌握之中。”
“我就不信,你真正能算无遗漏!”
他喝声之下,冷厉森然的声调中,含着决绝之心。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
云梯在眼前不断被推倒,鲜血飞溅到城楼上,染红了衣角,还有一小块血肉落到了疏真的发间。
朱闻急忙替她除去,她却摇了摇头,继续专注看着战局。
“今日的攻势越发疯狂……”
朱闻熟悉阵局,越看越是皱紧了眉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狄人的愤怒感染,近乎癫狂的表现。
“狄人现在两线作战,看似风光,却是前后被缚,他们必定是想早日攻下此城,才能回援居延。”
朱闻点头道:“金禅此人,我也曾派人收集过他的资料,他虽然看似悠闲放旷,实则却最是心高气傲,不攻下此城,他的面皮就大大受损,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疏真微微颔首,“但是只要我们继续坚持几日,他终究要受不住内外压力,撤回军力,全力刺入居延。”
“他对中原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燮国是穷乡僻壤,他还瞧不上呢。”
朱闻虽然口中说笑着,心中却也是深知,这几日将是千难万难。
他踌躇着看了疏真一眼,有心让她回去休息,却又怕她嗔怒——虽然那嗔怒的丽颜也美不胜收,他却终究不愿悖了她的意愿。
“小心!”
长形的光影从眼角掠过,他飞步上前,将她拉开,间不容发之时,一枝巨箭竟是射到了两人脚下,连城楼的青砖都碎为了三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三章 败局
两人踉跄之下,正要摔下,朱闻一手搭住女墙,一手揽住疏真,在几个侍从的帮助下,终于回到安全之地。
疏真勉强站稳,却是面色苍白,她忍了又忍,终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方才紧急之时,她动了真气,没想到,毒伤混合着经脉的伤势,竟然严重到了这等地步!
朱闻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化为血红,下一瞬又变为惨白,他浑身哆嗦着,死死搀住她的肩膀,眼中几乎要凝出血来。
“我没事……”
疏真的声音带着虚浮,却更让人心中沉重,两人站起身来,朱闻小心翼翼的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我们回去。”
罕见的,疏真并不再反驳他的话,只是静静的倚靠在他胸前,随着他上了车驾。
淡薄夕阳的余辉映入她眼中,那般静美绚烂,却在这一刻显出惊心动魄的不祥。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心中无声叹息着,只觉得他胸前的温度,正在源源不断的传来。
这一瞬,她泪盈于睫了。
****
金禅站在帐前,凝视着城楼那边的动静。
隐约只能看到几个人影,仿佛有人险险欲坠,却终于安全了。
那个纤小的人影子,是她吗……
恶毒的灼热混合着好奇,他犀利目光继续凝视着,却再也看不到下文。
仿佛怅然若失——他惊诧于自己既盼着她横死,又怕她就此死去,让自己成为不战而败的笑话。
这几日间,我必破此城!
他心中默念着,缓缓走回帐中。
此时外间又有紧急军报传来,侍从接过一看,却是有些瑟缩着,不敢上前呈送。
金禅心中咯噔一声,接过一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头之血都涌上了眼角!
“萧策!”
他近乎是从咽喉深处吐出这个名字。
一个响彻天下的名字。
“萧策,他平安抵达了居延,接掌了全部的五万人马。”
他深深的闭上了眼,顿时帐中沉寂若死。
如此不世名将,亲自指挥居延守军。
攻下居延,势必难于登天。
“萧策……”
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却突然暴怒发作,咆哮声响彻整个营帐,“这个人……你们居然还让他活着?!我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面对他的质问,负责暗杀的亲信面露难色,终究踌躇着说道:“先前,‘那个女人’做出一副狂怒逼杀的模样,萧策受伤多处,性命宛如风中之烛,您说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所以我们就……”
他触及金禅的目光,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损了大王的圣明,跪地正要求饶,却听金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起来吧……”
“这次是我看走了眼。”
金禅的声音更是沉凝,眼中闪着幽深光芒,“我一直以为,即使她再怎样聪慧坚毅,也不过是个女人。”
“女人的通病,便是爱记恨,感情用事。”
“所以,我看到她狂怒癫狂的派人追杀萧策,我便信以为真了,从那时起,我就掉以轻心了。”
“这一局,是我输了。”
他垂眼,低低说道,言语中带出些疲倦萧索的意味。
“也许,从一开始,我便踏进了她的局里。”
仿佛是在喃喃,又仿佛是在分析彼此之间的谋略,这一刻的金禅,眼角的狂意已慢慢平静,“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宝藏之利诱惑各族长聚兵攻城,之所以许给他们如此重利,是因为我族的兵员不能出动——他们要悄然突袭居延,彻底打开进入中原的门户!”
“我认为自己算无遗漏,可是她却已经看穿了,先我一步,用自己的印玺调集西宁兵府五万人,将我军拦在了居延之外……而且,她居然还让萧策平安回到了居延,由他指挥全军,我军面对如此阵容,竟是进退不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四章 腹背
金禅长叹一声,心中却仍有狐疑——
若是她真要解居延之难,为何只调了五万人来?!
五万人,不多不少,能堪堪挡住狄军的锋芒,却仍显得兵力不够,捉襟见肘,即使有萧策,却也只是个两方僵持的局面。
五万人……萧策……
仿佛在瞬间回过味来,他的瞳孔深处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难道是……?!
他猛然转过身来,不顾一旁侍从诧异的目光,在羊皮地图上细细又看了一回,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难道她想……?!
“萧策这次,是要打持久之战了,而持久之战,最重要的是……粮草物资的提供。”
一字一字从他口中喃喃而出,仿佛心中一处豁亮之处被打开,他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如今,石秀在京城把持朝政,那些粮草物具,真能按时顺利到来吗?
想到此处,他笑了起来,眼角笑纹却带了无尽寒意——
“准备纸笔,待我写完,立刻飞书送到我们在京城的人手里,务必……要转呈到石秀手中!”
****
朱闻送疏真回去,等她服完药睡下后,又回到了城头。
此时天色已冥,城上城下之人本该暂时罢手,彼此和衣休憩,但今夜攻势却连绵凌厉,好似不知疲惫为何物。
城头纷飞的是残肢血肉,朔风吹拂得人眼发疼,四下里沙尘弥面,暝色天穹中沉云无星,这是压抑至极的一夜。
城下残尸与尚存一息的活人堆在一起,渐渐垒高,肉墙中仿佛有呻吟声传出,却也被喊杀声与金铁交错的轰响遮住。
城上之人手臂已酸得失去知觉,一批换下后未过三刻,便又要披挂上阵。
不断有人从城头坠落,头向下的奇怪姿态中,倒错的天地是他最后见到的光景。
这中间是否有春闺梦里的丈夫,稚气未退的少年儿郎,还有即将归家的老兵,已是无人知晓。
远处狄人的号角响得低沉钝压,一阵阵前进后退急攻后,城下的云梯已经扔了满地。
城墙上也被火燎得熏黑,有一片南墙的外垣甚至垮落下来,虽然砸中了几个狄兵的头,让他们失足落下,却也激起了狄人疯狂而兴奋的喊叫声,顿时攻势越密。
朱闻身着轻甲,长发随意束在身后,在火光映照下,他发色近幽黑近蓝,虽然眉目清秀,双瞳之间却是闪耀着凛然煞意。
城下狄人看来,又是一阵畏惧低语,虽然大王严令,必须攻下此城,可此人所率之军却宛如血肉钢铁,根本不曾有一丝松怠,简直可说是非人之军。
朱闻伫立于城墙边,苍紫色的衣袍一角从甲胄中逸出,长发随风而散,拂过清秀冷逸的面容,凛然与宁静,这一刻在他身上溶为一体。
脚下染血的城砖显出干涸的紫色,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却已经习惯了,再也嗅不出半点。
狄人和衣睡在城下,天色幽黑,只看到一个个蜷曲着的身影,密密麻麻。
侍从来劝朱闻小睡一会,他却拒绝了,凝视着不远处连成一片的营帐,却只觉得心事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起方才,临前走前疏真对他说的话,恍惚间,这里好似已不是修罗战场,而是在那孤冷绣帷之下——
夜昙的香氛如梦似幻,眼前人影倚在床榻间,渺如烟云,仿佛下一瞬就会化为虚无,帷幕层层中,两人靠得很近。
当时,她贴近他耳边,吐气如似麝,肌肤却是沁凉,不似常人应有的体温,“再坚持几日,他虽非强弩之末,却再也不能在此处耽搁多久了……”
朱闻觉得一阵心驰神荡,感觉到她的孱弱,心间却似针刺一般疼痛,“居延的事,是你安排的。”
并非是疑问,而是确定,他虽然久守围城,却也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对她的神通广大,他该是惊叹的,但此刻说来,却关切得近乎痛心疾首了,“你这次内腑旧伤又发,不好好休养,却还在劳心策划这件事。”
冰凉的指尖第一次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她在笑,眼中闪着柔和的光芒,“放心吧……”
他压抑住怒气,不想跟她争吵——这样的她,让他能放心什么呢?!
她咳了一声,近乎掩饰的转了话题,“这几日间,你不要硬拼,拖延下去最好,让手下兵士能略微休整——一旦围城解除,他们便有用武之地。”
昏暗中,她眼中的光芒转为森然决绝,那样的耀眼,宛如九天之上的灿星,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
冷冽的寒风打断了朱闻的回忆,那一瞬间,她的神情却在他眼前闪过,流丽双眸中的坚毅,却让他思绪万千。
他不是笨人,如此一句,就足以让他明了,她的目光,并不曾凝聚在这小小边境之战。
不顾自己的身体,执著于这最后的致命一着,值得吗?
宛如夜明昙华一盛,又好似天上慧星陨灭,这样的辉煌……
这莫名的想法让他浑身一颤,顿感不祥,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去这份晦暗,眯眼凝视着远处营帐组成的流动之城。
天方露出鱼肚白,十分微弱,远处的营帐中已经开始有人声火光动作了。
清晨的攻城节奏显得有些急促,虽然很微妙,但落在朱闻眼里,却看出了端倪。
他断然命令,让城中军民都取过库油,沾染了棉纱等物向下抛射,又与民众里正协商,暂且拆下了门板等木制器,染火投掷之下,无数狄人哀鸣着落下。
有狄人将领看到这一幕,兴奋的对金禅大叫,“大王,他们已经乏力缺物了,开始用到这些东西了!”
金禅冷冷瞥了他一眼,后者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金禅叹了一声,没有苛责于他——在正常的攻城战中,发生如此情况,应该是守城者已经山穷水尽,箭石缺乏了,但如今这情况,却是正好相反。
朱闻!
他恨恨的念着这名字,心中却是洞若观火——朱闻是准备用这些施展拖延之术……
他拖得起,我却实在拖不起了!
金禅想起居延那边的胶着之态,心中怒火一簇簇上涌——原本设计好的明显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却居然在两边都如陷泥沼,根本不得脱身!
总得有一边战场被舍弃,这城已不值得再攻……理智不断在提醒他,但他心中阴燃的怒火却更旺了!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加强攻城!”
金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让旁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随着晨曦,灼热的战火又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五章 落定
朱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此亲手掷下燃烧的炭条了,耳边被油灼烧的痛楚惨号声已经听得麻木,再不能有丝毫动容。
日光投射在他肩背之上,汗水随着甲衣落下,风中的箭头让人闪不胜闪,他身上挂了几处轻彩,却根本不肯下城墙。
天色在他眼中几乎灿烂又逐渐黯淡,双手与双眼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在他身边活跃着的,同样投掷下火炭的却是大都是民间健汉。
有将士们数次前来请缨,他却拒绝了,一句“你们还有更大的用途”,让他们激动得虎目含泪,终究退了下去。
直到天边晚霞淡点,他这才歇了下手。
城下狄人的攻势仍在继续,但那般疾快凶狠的气势却已经不再有了。
他们也终不是钢铁之躯,久攻不下的沮丧,好似笼罩了全营。
终究到了这一步了吗……
朱闻凝视着远方的营帐。
*****
远方的营帐中也有人在凝视着模糊的城头人影子。
终究到了这一步了吗……
金禅心下暗叹,回头看了一眼几案上又摧的加急军报,眼中闪过复杂之光——
再不能在此延误时间了!
攻城与居延,在他心中终究有了正常的衡量,他不甘的咬了咬干涩唇角,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将这股怨忿暂且放下,先去增援居延。
居延的朝廷守军,暂且由萧策统领……
萧策……
这个名字在他舌前轻吐,却带来非同一般的诡谲蛊惑。
朝廷柱石,天下名将。
若是他有朝一日,陨落在此,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若是居延这一要地再落入自己手中……
这样的诱惑,简直想一想就让人心血激荡!
这样的机会,他会甘心放过吗?
金禅摇了摇头,他想起那道玉印所调,不多不少的五万人马,再想起石秀那永远得体的笑容,觉得心中一定——这两个人都想要你死,萧策,你还活得下去么?
这一番权衡后,他眼中的光芒化为决绝,最后之令终于出口——
“传令,停止攻城!全军撤离。”
****
暮色下降,四野景色在风声与撕杀中逐渐黯淡下来。朱闻只觉得双臂简直已经不属于自己,再也抬不起半点。
就在这刻,以远处营帐为中心,仿佛有一阵无声的涟漪传来,令旗挥舞之后,号角低沉,却透着不同寻常的讯息。
涟漪逐渐化为怒涛,汹涌而来,攻城之兵渐渐停了下来。
最后一道云梯被掀翻在地,却无人留心去看,众人仔细观看着,却见狄人如潮水一般,缓缓后撤。
“狄人退兵了!”
这一声突兀而来,却都发自大家心中,夜色逐渐笼罩了城头,众人欢呼雷动,却都觉得身心疲惫,松懈之下,竟是懒洋洋再抽不出一丝力气。
“终于退兵了!”
“这简直象是在做梦……!”
无数人喜极而泣,兵器落地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
众人精疲力竭的就地瘫倒,铁甲被剥下朝天空掷去,夜风吹得人脸刺疼,很多人却不管不顾的昏昏欲睡了。
有人在呜咽,更多的却是民夫们哈哈嬉笑的声音——他们是再单纯不过的人,觉得烦恼尽去,不免又开始左右八卦起亲邻老少了。
朱闻仍是静静伫立在城楼上,任由夜凉浸染,他的眼在暗处熠熠有神。
他的手握住城砖,深深嵌入半截,显示了心胸的不平静。
终于……守住了!
面对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他毫无惧怕,但这一次,却是最难最险的一次。
他要最大限度的保护兵力,让大部分不曾习军的民人参与守城,这样捉襟见肘的状况,就好似高手过招绑了一只手,实在让人后怕又懊恼。
但终于还是守住了,狄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金禅……你终于还是忍痛选择了居延,这份魄力与决断,实在让人佩服。
他的眼望向远方——那里是眼所不能及的居延,一个小小的前哨驿所,他与她,最初相遇之地。
那仿佛是宿命在翩跹旋舞,风起雪落之时,便铸就良缘……他眯起眼,满心里都是甜暖——这几天已到极限的疲累好似不翼而飞了。
残金暮光照耀在他身上,微微暖意让人醺然,满身的疲倦让骨头缝隙中都透出酥麻,很想就此倒地,不管不顾的酣眠。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不顾满身已到极限的疲累,缓缓的走下城——
接下来,养精蓄锐的兵力,便要派上用场了。
他想起宫中安睡的佳人,心中一阵柔意,纵马加快了步伐。
回夜宫中再无丝竹管弦之声,也没有靡乐之音,原本残存的几位姬妾都已经在变乱前妥善安置了出去——都是其他勋贵所馈之人,朱闻赐以重金,都送了出去。
正是掌灯时分,一片静谧,朱闻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几个宫人,勾檐重重之中更觉萧瑟朦胧。
直到他走到正殿西侧——
那一片橘黄的灯光从窗纱中透出,宁馨温暖,仿若梦中,他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正要叩门,却听支呀一声,门扉开启了。
疏真着一袭紫色蔷薇纹缎衣,正站在门槛前笑盈盈看着他——
“你回来啦……”
如花的笑靥,瞬间美不胜收,暖意化为晕眩,直冲他脑海。
“我回来了。”
他低声重复着,上前携了她的手。
“你也饿了吧,快进来用膳……”
她浅笑嫣然,仿佛有些羞意,在朦胧烛光下侧前入内,“今日有热气腾腾的牛骨汤,你先进一碗去去乏……”
好似是娇妻与归来的夫君……
恍惚间,他如此想着,面上笑意越发加深。
疏真见他没跟上来,不由回身去看,嗔道:“你发呆做什么?”
“啊?!”
他这才恍若醒觉,连忙快步跟上,两道身影逐渐并排。
偷偷的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只感觉一片冰凉,正惊觉不对,却见她又开始不断咳嗽,朱闻又惊又痛,“你不该站在门口等我!”
“无妨……”
她仍在笑着,以娟巾擦了擦唇角,随即看了一眼绢巾中央,飞快的收入袖中。
他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只觉得灯下身影,寥淡得几乎要隐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六章 良药
不!
他用力搂住她,仿佛要揉入自己的胸中,“你的伤病……”
他哽咽了。
“无妨。”
仍是从容淡定的声调,她反手轻抚他的手背,软软痒痒,仍是冰凉的让他心惊——
“你要替我取药,也得狠狠击溃这些狄人,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啊……”
“你说的对。”
朱闻坐了下来,接过侍女递上的玉箸,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眼角余光,仍见她一径浅笑着,笑看他进膳,那般温雅隽秀,仿佛灯下恒影,就此刻在他心中。
****
夜风凄凄,有人灯下对望,却也有人孤影残对。
萧策站在简易的城寨顶端,遥望着无尽苍穹。
北疆的天时并不好,浓云密布,飞沙走石便是一晚,但若逢上晴夜,那星辰却是比京城更要璀璨明净。
萧策一身常服,虽然满身战云风霜,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他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黑瞳宛如七彩锦墨,犀利中仍不失芝兰玉树的清俊。
好似被夜空中的云霾遮蔽,他眸中凝了一丝黯然与愁绪。
不远处,有狄人的坐骑在嘶鸣,暗夜中好似有人弹起了异域的圆弦,哀伤的曲调回旋低流,更添了他几分幽思。
这样的围困,已经过了五日。
居延并不是一个大的城镇,它仅仅是个御敌要地,平日里驻扎着百来个军士,在上次遭遇雪崩之后,朝廷迟迟拖延,这才重新补足了两倍的人数,却又多是新兵或是黜犯,实在不经什么用,若不是西宁兵府五万人及时来援,就地结起了营帐与木寨,只怕狄人的兵马就如同尖刀一般,从此地刺入了中原内腹。
想到此处,萧策双目神光凝发,想起不久前西宁兵府隐约传来的消息——
这五万人的调令,并非通过中枢内廷,而是盖了神宁长公主的私印,由密使送来。
神宁长公主的私印……
萧策想起那方寸许的小印,只刻了“春柳主人”四字,那么小巧玲珑,常在两人把玩时落入彼此襟怀之中,各自窘红了脸扎过头去……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强压住心中的剧痛,他默默念着印章上的号,仿佛那个魂牵梦萦之人还在眼前,巧笑嫣然,不染半点风尘。
她果然还是如先前那么聪慧无双,但为何还肯不念旧怨,及时伸出援手?
萧策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钝痛——即使两人已闹到刀剑相向,即使她已经从九重凤阙跌落尘埃,他一直是懂得她的。
即使看似冷然,她却一直心忧社稷,悯爱万民,这样的人,又怎会看着狄人入侵中原土地?!
他不由的打了寒战,胸口的钝痛却是更深了。
为何要走到这不可收拾的一步呢?
他仿佛是自问,又仿佛是问着那张虚幻中出现的绝美容颜。
这样的疑问,始终无解。
这世上之人,从不是纯粹而单面的,她胸怀万民,却不愿放弃摄政天下的权柄,就如同他,爱她深入骨髓,却不愿背弃身为臣子的忠直与操守。
他们两人,看似温文随和,认准之事,却是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也许,这宿命的悲剧,在那一刻就已经铸就。
萧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那微寒造就的白雾,在这个暗夜,忽然觉得无比萧索,无比疲倦。
又是一场鏖战,又是漫长的守城,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站在他身畔,并肩携手。
再不会有人笑着替他铺平羊皮地图,歪着头打量着那些复杂的地名,再不会有人手腕高超的从各地调来粮草器物,让他在山穷水尽时眼前一亮……
付与知音的瑶琴,已经弦断尘封,这世上再无人倾听,无人相和。
这般的寂寞。
仿佛为了派遣这暗夜的幽静,他开始默默想起一些棘手之事——
狄人围而不走,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冲破这藩篱。
五万大军,虽然不少,却并不能完全击溃对手,接下需要的大量粮草军械,却根本无从着落。
已经五天了,京城定是收到了消息,西宁兵府离此地仅有一日半的路程,却至今不见半点援军,更不见粮草军械。
石秀!
他狠狠念着这个名字,五指用力成拳,却隐忍着不敲下去。
这个人,狡诈阴毒,却又彬彬有礼,宛如一条毒蛇,日夜盯着你的咽喉。
他要自己的命,这可以理解,可如此大局,真让狄人进入,却是整个神州万千庶民的灾劫!
为什么要如此?!
他不及细想,却听不远处有号声齐鸣,在暗夜中发出奇异凄凉的声响,顿时狄人阵营中好似煮沸的滚水一般,整个兴奋骚动起来。
这是……!
发觉这一情况,萧策凝神细听了一会号声——他与狄人长年对战,对此实在不陌生。
这居然是……大王亲至的号声!
萧策凝神望去,只见远处的荒野上烟尘逐渐遮蔽天日,马匹的轰鸣声渐渐连熟睡之人都惊醒起来。
“郡王爷?”
己方的将领被惊醒了,也跑了上来。
萧策的剑眉凝成一个川字,一字字说得非常清晰,“是狄人大王亲率援军而来。”
他再不看众人面如土色的惨相,决然拂袖下楼。
接过侍从递上的甲胄,明华光芒刺痛了众人的双目,也让他们从魂不守舍中醒悟过来——
“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死战而已。”
萧策的声音淡定宁静,那是超脱生死之外的豁然。
烟尘已经到了阵前,杀气与战意,弥漫在两方心中。
****
夜凉如水,九曲桥畔的新柳略见嫩芽,倒映在波光中潋滟。桥对面的木廊中,有宫女仍在熏香。纱衣低垂之下,却是昏昏欲睡了。
朱瑞端了一碗药,独自来到门前,轻敲两下,也不待人回答,便闪身而入。
宽大的床榻上,燮王朱炎正在安眠,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道:“是瑞儿……?”
朱瑞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父王,您先喝了这碗药。”
朱炎接过药碗,却仍有些昏昏然,他活动一下筋骨,很是满意自己的轻健有力,“喝了你的药,这些筋骨上的旧伤好了大半,却又染上了容易困倦的毛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七章 中计
朱瑞目光一闪,却是若无其事的笑道:“这药确实有这宗毛病,而且时节也在这里,春困也没什么奇怪……如今也没什么大事,即使是北疆的战场,也有二哥在忙,您也不用多操心,安心修养才是。”
朱炎唔了一声,却不如平时那般说起北疆战场,而是听的心不在焉,眼皮直往下落。
“唔……你方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都有些恍惚了,朱瑞轻笑道:“没什么,父王您还是睡下吧……”
他看着朱炎喝下那碗药,端详着他的面色,冷冷一笑,随即转身出门。
王后的寝宫中,他端详着王后的神情——她比燮王还要睡得深沉,面色却是红润柔华。
“真是好药……”
朱瑞对着虚空赞叹自己一声,带着恶意的目光凝聚在王后身上,轻声道:“这药好喝吗……母后。”
“比起你赐死宫人的鸠毒,哪一个更甜美呢?”
“母后……”
他反复喃喃着这个称谓,冷然笑声中满是疯狂与怨毒,他俯下身,掐住王后的脖子,低低道:“你这个贱人……”
他掌下用力,王后在沉眠中不安的抽搐着,却还是没有醒来。
“母后啊……“
他以夸张的,近乎嘲讽的声调喊了一声,继续道:“你要是知道,我的身上并非流着你的血,还是怎样的表情呢?!”
“哈哈哈哈哈——”
他近乎疯狂的大笑,随即转身而去。
身后的王后呼吸急促,面色却更红润了。
朱瑞快步而行,来到中书廊舍,进入后扫了一眼,便有值夜的内臣上前,“三王子……”
他的声音透着谄媚和亲热,显然两人关系并不一般。
不用朱瑞开口,他一叠奏报文书呈了上来——这本还是燮王才有的权力。
朱瑞高坐正中,一一翻阅,竟以朱笔一一批阅。
直到看一封,他的面色变了。
“什么?!”
他一掌拍在案上,顿时砚台落地,摔成几块。
“朱闻不是被围困在城里吗,那群狄人居然退兵了?!”
他怒得面目扭曲,简直要择人而噬,与他勾结的内臣吓得面色发白。
“哼,就知道这群狄人蛮夷也靠不住。”
他腾身而起,随即又想起一个人选,“给石秀去信,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随即想了一回,又道:“这个老狐狸也未必管用——去联络那个瑗夫人,她也该发挥余热了。”
内臣小声道:“她已经逃出朱闻那里,自身都难保呢……”
朱瑞冷笑道:“这个女人很是奸诈,在朱闻宫里经营多年,肯定有她的办法——若是她无用,我何必让人保护她,好吃好喝供着!”
****
喊杀声汇成一片,夜仿佛无尽无边。
萧策站在木寨上,感受着脚下的晃动,身边之人急着唤他下来,他却岿然不动。
箭石如雨,己方的却逐渐稀疏下来,萧策面上默然,双拳却几乎要攥出血来。
“郡王,有一批百姓自发来替我们守居延。”
有人前来禀报,萧策面上终于起了波澜,却是更加苦涩,“民心可用啊……”
“可是,我们的箭头粮草都快用光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是名震天下的萧策,也无法在外有强敌,内无粮草的境地下取胜,百姓们虽然可嘉,可赤手空拳的他们不过更添累赘罢了。
木寨后方有百姓的呐喊上,生性胆小的他们之所以自动前来,是因为他们的村庄就在居延后方,若是狄人攻破,他们也不会有活路。
极度的恐惧与愤怒让百姓化身为勇士,可自己却无法替他们准备需要的弓箭和饭食!
萧策握拳出了血,却压不住对石秀的怨恨——
奸佞小人!
狄人的攻势越发大了,甚至有箭裹着火团不断飞来,场面一片混乱。
火光点燃木寨,百姓的哭喊声在冲天火光下显得毛骨悚然,两方已经开始短兵交接,结局却早已注定!
萧策默然无语,接过侍从手中的长枪,一跃而下,落在自己的马声上,引起众人一片惊叫。
“少帅……”
“郡王……”
他望了一眼四周的亲信随从,淡淡的,宛如多年前初次上阵一般平静道:“你们如果愿意,就跟着来吧!”
风声吹得人衣袂拍动,单调的声音在这一片混乱中却出奇清晰,众人默然,都知这一去有死无生,却毫无畏惧的上前一步,整阵成列。
“好,不愧是我萧策的人。”
萧策正欲冲出,下一瞬,却听外圈好似有异常的动静。
惨叫声不断传来——
是狄人那边!
他又跃上寨顶,一眼看到,在黑压压的狄人援军身后,是更为广阔的、黑压压的人群,那样的装扮——
是燮国的人!
他心中一凛,一种有是轻松又是沉重警惕的感觉升了上来。
是那个少年名将,二王子朱闻,还有……她。
****
怎么回事?!
金禅险些把手里自外海购入的千里神眼扔在地上,他忍痛放弃朱闻的城池,以重金为饵,率各族之军来此增援,没想到才过了半日,竟有大军从后夹击?!
他想起千里神眼中那熟悉的身影与面容,几乎将牙齿咬碎——
“朱闻!”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还有余力?!
他又为何要救朝廷的人?!
这些疑问纠结成一团,堵在他胸口,眼前的局势,却一下子十万火急了!
前有坚而难破的居延,后有朱闻大军,自己是陷入危局了!
怒不可遏之间,他的心头灵光一闪,顿时明悟了——
疏真,原来这一切,都在你布局之中!
想起先前攻城之时遭遇的微弱而笨拙抵抗,聪明如他,这才醒悟到,那是朱闻在保存实力,只为这随后而来的一击!
我……中计了!
熹微的第一缕晨曦中,他的脸被映得一片青灰,扭曲宛如鬼魅一般。
****
乱世中,人命微贱如同尘土。
百姓正在木寨中与官兵一起,拼死抵挡狄人的进犯。
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用肩抗,用巨石压门,用油泼,狄人却如利齿一般,逐渐咬下,绝望感在众人心中弥漫。
一旦居延失陷,他们的村庄,他们的妻小,该是怎样的下场?!
这样的问题,他们想也不敢想,却已经清晰出现在面前。
比死还要难受的绝望。
就在这绝望的窒息一刻,残破的木门前,狄人的身影一个个倒地,木门再也受不住这种撞击,破裂开来,顿时两股乱军的撕杀让局势更乱。
那后至的一股,甲胄暗黑而有光泽,袍服打扮有些古怪,好似燮国式样,当前一人,长发束后,眉目清秀,双目却冷似寒玉,周身煞意让人不寒而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八章 英雄
他手中长枪进处,人命宛如被镰刀收割。明明舞得轻盈好看,却自有一重锐不可当的气势。
逐渐逼近了,甚至有人可以看到他腕间的一抹红光,好似是个别致的饰物。
他眉间一道抹额,玄金华贵,从图腾可以看出是燮国王室。
这难道就是那位传说的二王子?!
烟尘漫扬,鲜血死溅,木寨散塌了小半,晨曦渐亮,那俊秀面容在这一阵死亡的旋风中化为最华丽的兵刃,削断了狄人来犯的锋芒。
他骑在高头骏马上,身后铁骑接踵而来,无边无际。飞扬的发丝宛如幽蓝,一双黑瞳森然如地狱幽冥,却带给众百姓无穷的安心与感动。
狄人的尸体逐渐堆积,他以长枪挑起,堆在两旁,身后铁骑纷纷效仿,顿时血肉便有半天高。
“不世神将!”
“天将军……!”
众人以他们最敬畏的称号喃喃着,眼中满是崇敬与感激。
此处虽是汉民,因着狄人的进犯掠夺,却极端崇敬悍能保家卫国的武力,顿时众人只觉得力气备增,连忙上前指引接应。
“各位不必着急,我们来了,你们的家园绝不会有失。”
朱闻有些不自在,却仍朗声道,微微一笑中,满是对黎民的安抚。
他长枪劲处,身后早有人上前将环境扫清,四周再无一个狄人存活。
第一缕日光照在朱闻身上,他的微笑之中凛然威仪毕现,连周身都被渡上一层淡金,仿佛绝世战神一般。
“万岁……!”
“万岁……我们得救了!”
有人乱七八糟的喊着,有些逾越了,却根本没人计较,仿佛是疲累,又好似是景仰敬慕,众人纷纷单膝跪下——
“将军公侯万代,上天庇佑!”
有人喊得声嘶力竭。
朱闻连忙下马搀扶,笑意更是和煦,“我乃燮国二王子朱闻,今日虽然冒昧越境,却也是为救各位而来……”
他眼风扫了一眼闻讯而来的朝廷军士,后者顿时张口结舌,无法在百姓面前质问他越境之罪。
百姓欢呼声更甚——有人在他们绝望时将他们从万丈悬崖拉了上来,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们几乎感激涕零了。
“王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呼啸而起。
不远处的雪峰上,疏真微微一笑——
“英雄,诞生了。”
风吹得她衣角飞动,她只觉得喉头一甜,用绢巾捂住口,再展开时,却是一抹让人心惊的红。
****
萧策负手伫立着,任凭另一端欢呼声起。
“原来……这一局的最后赢家,是你啊,疏真。
他轻声喃喃道。
劫后余生,朱闻率军前来解围,他却丝毫不见任何喜悦。
他与疏真二人相知十年,若是再看不出这一局的端倪,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从一开始,你便打定了主意,让所有人做垫脚石,只为捧起这样一位英雄——朱闻。”
他瞥了一眼另一端的钢铁洪流,那领头之人的身影映入眼中,却又转开了眼。
“你让我安全离开燮国边境,不再追杀,又调动五万人来此,只是为了这最后的逆转传奇。”
风从他的身边吹过,旭日东升,淡金光芒散照四周,他的心头却是空茫茫一片,冷入骨髓。
这般丝丝入扣的布局,确实象是她的手笔,洞察人心,狠狠刺入弱点中心,于是万劫不复。
该怪谁呢?
从一开始,她的布局便是建立在各人的禀性和弱点之上的。
若是金禅不觊觎这天朝江山,他便不会舍弃即将到手的城池,来攻居延。
若是萧策有一丝顾惜己身,他便不会孤身在此守城。
若是石秀有一丝顾全大局的心,他便不会千方百计的扣下军械粮草,阻挠救兵的到来。
而五万大军,数目不多不少,既阻挡了前头的狄军,让他们不能侵入内地,又牵制了萧策所有的精力,让他不能彻底战胜。
……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自然不过,在众人的执念之下造就乱局,随即,朱闻横空出世,不止解了燮国之围,又援护了朝廷,拯救了百姓。
这此起彼伏的“千岁”之声越传越广,不日就会传遍各国。
不败名将萧策,却是进退不得,被一个少年王子所救。
朝廷的百姓,却要燮国的人来保护。
如此威名。
如此算计。
萧策深深一叹,好似心间被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汹涌的冰水漫卷而上,淹没所有,就连那最珍贵的,也一点一滴的沉下去。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的眸子与往常一般,清冷无绪,但若是深深凝视,却会发觉,那幽光尽处的最后一丝温暖,却也消逝不在了。
“是我自己太过执著了,以为过往那些美好的事物,即使是支离破碎,也有吉光片羽残存在这世上……”
却原来,早就是面目全非。
也许,在两人刀剑相向的那一刹那,在真相洞破的那一幕时,那些美好而高洁的,便如烟云一般散去了,剩下的,是怨憎会与爱别离的凡人们。
他与她,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再见面时,她已经割断过往的所有羁绊,大踏步朝前了——留恋于过往的,也许只有自己一人而已吧……
萧策如此想着,垂下了双眼,缓缓走了下来。
他真的已经累了。
*****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无论是朝廷中枢,还是诸侯国都为之震惊了。
原本只是狄人与燮国的边境之战,却在一夜之间,爆发为突袭朝廷要地的入侵之战。
自从数年前谰江一战后,前代狄王伤重而死,狄人再不敢犯雷池一步,如今,居然要旧事重演了么?
民间一片哗然,百姓都盼着朝廷尽快增援。
没过几日,居然又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不世名将萧策,居然被困居延,进退不得,幸有燮国二王子朱闻及时来援,拯救附近百姓于水火之中。
传言,这位王子掌军如天之狂飙,迅疾而灵活多变,狄人被他前后夹击,损失惨重。
传言,这位王子相貌俊秀,气度森然,简直如同天上神将一般。
更有传言,这位王子虽然声名不显,却是这几年燮国的擎天之柱,因他之故,燮国的边境不仅平安无事,更向外拓展了许多。
少年英雄,出身金玉王家却是气度端严,进退有度……这样的人才,顿时让天下耳目为之一清。
(感谢网友捉虫,朱闻是二王子,笔误在此更正)(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九章 悲怒
“英雄出少年吗……”
朱瑞冷冷一笑,将手中的文书握成一团,轻轻抛入焰口烧尽,这才微微抬起脸。
灯焰的光影将他的脸映得光怪陆离,显得有些诡异。
他站起身来,走过九曲桥,来到正殿廊下。
“父王已经醒了吧?”
他问着伺候的宫女太监。
“是……”
太监有些犹豫,因为燮王的状态,好似有些不对劲……
宫人却是喜上眉梢,“王上的面色越发好了,连咳嗽和腰疼也不犯了,如今在硬面的檀木正椅上靠坐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难受。”
“这就是药起了效果了……”
朱瑞微笑着朝她示意,看着她颊飞晕红,这才点了点头,朝内而去。
朱炎正襟坐在大椅当中,稳稳当当,腰板挺直,病痛与虚弱好似在他身上全然不见。
他目光平静,毫不闪烁动摇,竟有些……直勾勾了。
“父王您今日感觉如何?”
朱炎眼珠动了动,声音平稳,近乎诡异,“我很好。”
朱瑞笑了,弯下腰,越发恭谨的笑道:“父王,您虽然身体大安,却仍要多加休养,眼下奏报文书甚多,是否需要儿臣为您分忧?”
朱炎缓缓张开嘴唇,仍是平稳单调的声音,“可以。”
朱瑞取过一旁的空白诏令,“请父王下旨。”
朱炎接过玄赤两色宣纸,眼中闪过一道挣扎,随即朱瑞低声道:“父王……”
朱炎的眼珠定了定,随即毫不犹豫的秉笔而书,随后,他去过一旁的玉玺。
触摸到冰冷的玉玺,他的神情有些迷茫,好似半昏半醒中有一缕光芒闪过,却又更加黯淡了。
玉玺重重落下,一个闪动,险些落到书案下面去。
朱瑞稳稳扶住,接过诏命,吹了吹未干的印章朱痕,随即合起玄绫外封,转身而去。
身后的朱炎仍是如泥塑木雕一般,容光焕发的脸上一片平静,眼中间或一动,才偶尔有光芒闪过。
朱瑞一边跨出殿门,一边吩咐道:“请各位大人都入宫聚齐,父王有旨意。”
有内侍答应着去了,身边有人讨好的问道:“三王子您还要去王后宫中吗,不如给您调个步辇……”
他的谄媚戛然而止,朱瑞瞥了他一眼,把他的话吓吞了下去。
“母后还在睡着吧,我不去打扰了……”
朱瑞仍是一派温文,只有说到母后二字时,才微微垂下头——他怕压抑不住那露骨的怨毒。
很快了……
这个宫廷,甚至是这个燮国,就要属于自己了……
只要,再除了一些碍眼的人。
****
阴暗的篝火边,两人正围火取暖。
瑗夫人把全身都裹在麻木斗篷中,木然眼神转了转,却是压不住的冷笑怨意。
“听说,那个金禅兵败了……”
她的声音带着癫狂的讥讽,却又含着毒汁一般的不甘。
男子看了她一眼,“金禅只是我们三王子暂时合作的盟友,他若是失败,也只是他无能,不会损我们分毫。。”
“这么多人,居然都斗不过朱闻和那个女人……”
瑗夫人五指箕张,一把攥住了衣角,死命揉搓。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男子听到这里,顺势问出这句——朱瑞在催促他这边快些拿出成效来,他也该有所行动了。
“他们最大的弱点,便是那个女人的病……”
瑗夫人冷笑一声,开始娓娓而谈,她说到最后,微昂起头,狼狈中仍不失骄傲,“我在回夜宫中经营多年,也还有一两个忠心的,肯替我传递消息。”
男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水晶果,这可是狄人的不世秘藏……真是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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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大军迅疾而至,从后突袭,萧策虽然情知自己也被设计入局,但仍以大局为重,在前方反攻,前后夹击之下,金禅连尝败绩。
随之而来的,是各族族长因死伤惨重而软硬兼施的责难声浪,就连之前平息下去的金扈之死,也在有人心的推波助澜下又再度被议论纷纷。
金禅眼中的轻佻嬉笑终于完全不见,满是血丝的眼眨了眨,终于还是来到地图前,皱眉看着。
随之而来的密信,让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浮现而出的,是满是恶意的笑纹——
“水晶果……”
此时帐外喧嚣又起,金禅皱眉复又舒展,“让他们进来吧!”
西余老族长等人急急进了王帐,却是七嘴八舌闹个不休,金禅却是神情气爽,眉目舒展,“我知道诸位族中青壮损耗颇大……”
各人以为他又要劝人以大局为重,再坚持一二,正要反驳,却听金禅叹道:“他们都是我狄人的栋梁,我怎么会不心疼,如今局面已到这一地步,在此已全然无益。”
众人大喜,一时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禅心心念念要入侵中原,此时居然如此痛快就答应要撤离?
看到金禅肯定的神情,他们都面面相觑,但不管如何,及时收手也是个好主意。反正中原的花花世界还在,他日再来劫掠一番,也为时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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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看着眼前营帐中逐渐蔓延的骚动,发觉取食用的火堆逐渐减少——他对狄人可说是熟悉,这显然意味着要撤退。
这会不会是疑敌之计?
这一顾虑随即消失了,营帐也开始徐徐束起,狄人的撤退也是有条不紊的,但根本没有作伪的痕迹。
难道真是治难而退,及时收手?
若真是如此也算明智。
朱闻也并非是好战狂人,如今虽然风平浪静,但若是与狄人全力开战,只怕要遭遇身后冷箭。
他随即又看了一遍王城的秘报,眉头皱起,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朱闻在王城也有耳目,而且部分还位份不低,但一般都是在兵马司等重权之地,宫闱之中也有,但也未神通广大到能把手伸到燮王身边。
秘报中隐约提到,朱炎这几日间只是略一露脸,竟是把大权全数交于朱瑞,虽然让他与众大臣商量着办,却隐隐已是接班人的意思了。
朱闻怒意上眉,眸中冰焰涌动,简直是怒不可遏了。
自己这般殚精竭虑,为了燮国戎马奔忙,到头来,还比不上可人意的几碗汤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蛊惑
“老头子真是昏聩了……“
朱闻咬牙冷笑,拂袖而起,险些将案间玉瓷笔架摔到地上,一瞬之间想起在后堂沉睡的疏真,连忙化掌施力接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这么一打岔,他郁积的怨愤也化消不少,他叹了口气,冷冷一笑,却是为自己的怒气而失笑了。
不是早该明了吗?无论自己为这个国家,为父王母后做了多少,他们眼中,是不会有自己的身影的——即使有,那也是忌惮与算计。
朱闻居然又笑了起来——自童年起,他便自然发觉,凡是他所求的,所愿的,都要比其他兄弟付出数倍的努力,这才能勉强得到,更多的时候,却是求之不得,沮丧到麻木了。
这世上一切美好之物,离他的距离都有点远——只除了……
他的眼神看向低垂纱帘的后堂,怒气缓缓消失,连眼波也变柔了。
我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宝物。
他如此低喃道。
重新低下头看了一眼秘密文书,他冷静思索着,心中却是重新升起了一重忧患——
朱瑞一步步来,若是大权在握,对这里的军械粮草供应,以及其余照应,会变成怎样?
即使不去考虑王位之争,这都是个棘手的问题。
若是从前,他大概会轻笑一声,认为这个懦弱的三弟不足为虑,但疏真却对他颇有忌惮与关注,对于她的眼光,他一向是佩服,如今大胜在即,来了这一出,却也实在是隐忧一桩。
他放下文书,暗自下了个决定——
不宜将战事拖久。
朱闻与金禅都不愿久战,这一出败退却是出奇的顺利。
朱闻不是没想过在追击时给予重挫,但金禅在用兵上也颇有章法,虽是败退,却也是前后分明,一丝不乱。
宛如小心翼翼的獾,以及手持铁叉的猎人,战局便在这种诡谲的平静中缓缓北移。
追到后来,已经接近狄人的王庭中心了。
朱闻心中一动,随即从军中提来狄人亲贵,一番拷问后,又得了一些水晶果的消息。
传说中的至宝水晶果,只长于最高雪峰的绝顶上,人烟不至,飞鸟难及。
只有一两株,数年间不过有三四枚果子,狄人先前势弱时,还曾向天朝纳贡过,也曾与燮国来往,都有这一味,只能制成了干瘪果肉,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疏真原本吃了燮国库存的那一颗,大有好转,但几次遭遇偷袭,真气屡次强行提动,引起体内的暗伤与旧毒,反而急剧恶化,拖到如今,只有最新鲜的果子才能治愈了。
但最要命的便是这个——水晶果一旦摘下,便会飞速风干,根本来不及到病人床前,便会重为干瘪。
要想及时服食,只有亲自去采摘,立刻吃下。
朱闻听了这一说法,顿时大怒,但连连严刑拷问后,知道这是真的,不免又急又怒,着急上火的嘴上都起了泡。
到了掌灯时分,他终于按奈不住,郑重的对疏真道:“我们走一趟雪峰吧!”
疏真放下书,深深看了他一眼,朱闻却也看着她,“此时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现在战乱四起,也没人顾得上,反而容易得手。”
“说得好似小贼一般……”
疏真失笑,不由调侃起了他,“好似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做着贼匪的勾当……”
朱闻很配合的作出狰狞恶相鬼脸,彻底把她逗得大笑。
朱闻走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疏真面露薄晕,却仍坚持道:“白龙鱼服,恐遭宵小所乘。”
朱闻耍赖道:“我只是个小小庶子,别说是龙了,就是恶蛟我也不够格。”
疏真皱眉,朱闻按住她的掌心道:“我决定了,我要陪你去。”
这一句话平平淡淡,却含着不容置疑之意,他的眼,凝灼于她的,彼此黑瞳中晶亮。
“二师兄可以陪我去……”
朱闻挑了挑眉,“我付了他五万两的酬劳,他要帮我在封地盯着老鼠们的异动。”
“况且,我们在狄人的土地上不知能逗留几日,远水解不了近渴。”
朱闻如此说着,自己也诧异自己居然如此能言善辩。
疏真低下头,不再言语,就在朱闻以为她仍是反对,正要绞劲脑汁想办法时,她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
朱闻喜出往外,“就这两天。”
疏真刚要说太急,却见朱闻握着她的手劲微微加大,并不疼痛,却是带了体温的灼热,“这次就依我吧,你真的不能再拖了。”
他一把攥过她的罗袖,从中抽出带了血迹的绢巾,她躲闪不及,两人顿时都默然无言了。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双攥着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却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
“好……”
“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不知怎么,也说不下去,两人的身影在帐篷上映成一片,朦胧了灯火,模糊了彼此。
夜风吹过毡毯,暖暖的沁人心脾,帐外有不知明的沙荆花香,帐隙外沉月已现朱红,漫漫苍穹,却是再无一颗星子。
****
朱瑞将药碗放在几案之上,取了小银勺,一口口喂给朱炎。
朱炎目光安然,面色极佳,看上去竟是年轻了好几岁。
朱瑞将药喂完后,取过一叠截要,给朱炎过目。
“父王,这几日的奏章我已经批阅了,请您用印吧。”
朱炎目光略动,草草翻过,就要用印。
此时殿外略微有人声喧哗,有女子声气在纠缠喝骂。
朱瑞一听便知端倪,不由微微冷笑,温言道:“让她进来吧!”
殿门开启,萧淑容挽了身上披帛,怒上黛眉,急匆匆入内。
她人还未到,却已经听到朱瑞那一声吩咐,不由的勃然大怒——向来是她伺候在朱炎身边,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少年要见父亲,还需她在燮王身边通传,如今居然倒过来了?!
她明眸扫向朱瑞,只见他笑吟吟道:“淑容不在自己宫里休息,前此有何要事?”
萧淑容险些没被他气晕过去,这十年来,都是由自己随侍在朱炎左右,现在居然轮到这毛头小子来问“有何要事”?
她忍住气,却是理也不理朱瑞,只是望定了朱炎,盈盈一拜,蹙眉低声道:“臣妾见过王上。”
“起来吧。”
朱炎的声调平缓,毫无波澜,好似在眼前的不是他独宠了许久的解语花,而是不相干的路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私心
怎会如此?!
萧淑容只觉得心中一紧,眼前一阵晕眩,她竭力忍住了,眼圈已是红了,“王上,几日不见,臣妾真是如隔三秋……”
被这样一个千娇白媚的佳人哭诉思念,任谁都要心猿意马,朱炎却仍如泥塑木雕一般,平平道:“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也不看手中奏章的节略摘要,极为机械的在批示结果上盖上玉玺。
萧淑容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急切间有些口不择言道:“王上,您不该把政务全委给三王子。”
朱炎看也没看她,继续盖印。
萧淑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仍不死心的低泣道:“王上,您明明说过,自己春秋还长,不急着立嗣……”
朱炎仍是听若无闻,将手中文书转交给朱瑞,朱瑞朝他一点头,朱炎平平道:“今后这些事可由你自行做主,不必经过寡人。”
“王上……!”
萧淑容悲呼道。
朱炎缓缓道:“太吵闹了。”
朱瑞躬身道:“是……父王。”
他朝外扬声道:“来人啊……”
立刻便有内侍入内,朱瑞道:“萧淑容言语不慎,王上暂时不想见她,将她请出去吧!”
立刻便有如狼似虎的武监将人拖着请出,萧淑容大声悲号,钗环落了一地,裙幅委于尘埃,实在是狼狈伤心到了极点。
朱瑞又看朱炎,后者好似拉线木偶一般,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玉玺连盒交给他,“寡人老了,此物交给你。”
朱瑞稳稳接过锦盒,挥退了神情各异的众人——他知道,这一消息马上就会传遍朝堂。
不大不小的锦盒,金线绣出七龙图腾,托在掌中沉甸甸,却是无比让人兴奋。
“哈哈哈哈……”
朱瑞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也笑得眼角落泪。
“终于……是我的了。”
他低声喃喃道,随即,托着锦盒,缓缓而去,廊下内侍宫人见他离去,统统跪地,口称“恭贺殿下”,一时之间,再无人敢撄其锋芒。
朱瑞托着印玺,满目望去尽是匍匐,他敛了笑容,想起远在边疆的那人,顿时面上笼上了一层狰狞寒霜——
“去兵马司。”
****
朱闻的大军精锐尽出,竟是缠住了狄人骑兵,彼此都快马迅疾,几日之间反复砍杀追逃,整个北疆都闹得风声鹤唳。
朱闻用兵极为狠辣,突袭之前军虽然不多,却宛如苍狼利牙,牢牢咬住猎物,再也不愿松口,这些人飞驰电撤,小部落的狄人却成了两方的牺牲品,往往在追击中迎面碰上,粮草牛马被掠劫一空后,全族上下都不知该怎么度过这个春荒。
狄人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中原人——居然敢在狄人土地上来去自如的逞凶,一时间纷纷围追堵劫,朱闻的凶名也更扬于天下。
雪峰之上冰风呼啸,略微露出点嶙峋石块,有些青苔长在阴暗角落里,颜色却几乎发白了,若是一脚踏上,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为万千狄人咒骂为妖魔的朱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淡定自若,他以铁杖驻入雪中,直接插入石土,这才以力御之,不仅自己闪身而上,也把疏真拉了上去,略一踉跄,两人终于站稳了脚步。
“我自己能行……就这样的山路,我走过不知多少遍。”
疏真微微喘息道。
朱闻扶住她站稳了脚步,“你别逞强了。”
看到她略皱的眉头,他有心说笑打趣,“等你伤病痊愈,就算要拆了王城我也不心疼,眼下还是小心脚下。”
疏真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拆城……你做惯了土匪,什么都往这上想。”
朱闻大笑,“不做贼匪,怎么劫得到你这个美人儿?”
回答他的是腰间不轻的肘捶,他哀叫一声,略微夸张的一跳,两人避开了风雪口,站在一块凹进的岩石缝隙边略微休息。
“等你恢复了,你能否答应……”
朱闻一向厚脸皮惯了,此时听着漫山呼呼的风声,却忽然面露微红,踌躇半刻,才咬牙道:“答应……下嫁于我。”
风声在这一瞬停了。
朱闻手心微微出汗,过了半晌,才听疏真道:“你这话说差了……”
朱闻的心一下纠紧了,却听疏真缓缓道:“你应该已经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
“是,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可是、”
“可是,我只是个假冒的公主,一个卑贱的宫女!”
疏真忽然大声截断了他的话。
她轻笑一声,面色却是苍白似雪,“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朱闻也不是蠢人,先前萧策出现时,那诡异的对话,已经透出不对劲来,如此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前后一连,已经是知悉了事情始末。
“竟会是这样……!”
他仿佛是震惊,又好似愤怒到目中冒火。
疏真冷然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不过是个身份卑贱,却又工于心计,妄想乌鸦代凤凰的女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下一刻,她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就为了这个理由,那个男人就弃你于不顾?!”
朱闻的声音暴烈而危险,疏真却感觉不到一丝害怕——怒极而高的语调中带着不可错认的怜惜与义愤。
朱闻几乎是怒极而笑了,“对了,他还不止是弃你不顾,还把你害到这般境地!”
疏真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低闷,“我的右手是与他拔剑相对时伤到的……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个昭宁公主。”
停了一停,她又道:“至于这脸上的黥纹,这是流涉之刑的犯人应受的,也没什么委屈——听说,是他一力主张,免了我一死。”
她说到此处,不见怨愤,也不见委屈,只剩下平静无波的淡淡叙述。
“说起来,他也算为了大义……而我,无论有千般传奇,却差了那一滴真正的金枝之血。”
她的声音怅然轻渺,几乎湮没在风声呼啸之中,“是我一开始就行差踏错,而他,终究发觉了真相,他不因私忘公,真可算是朝廷柱石——只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噩梦。”
“这也算是男人?!”
朱闻怒得双眸灿亮,“我只知道人都是有私心的,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难道不是该庇护心爱之人吗?他倒好,居然这么执着的去查什么真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中箭
他不屑的冷哼出声,“如果是我,第一时间便会杀了那个什么公主,提她的人头回来告诉你,从今以后,再没有什么人能让你害怕担忧,再也没有人能抹灭你眉梢的意气风发!”
疏真听着他这等凶残霸道的言语,一时五味陈杂,竟呆住了。
如此大逆不道,真是穷凶极恶的土匪腔调……她斜睨了他一眼,不知不觉的,唇边竟带出微微的弧度来。
她犯下大错,朱闻若真这么做,是在助纣为虐……这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但她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她需要的,只是在她最痛苦、最焦虑时能将她扶稳,陪她一起走过泥泞的人,而不是,义正言辞的将她推落万丈悬崖……
朱闻抱紧了她,仿佛要将自身热度传递给她,仍是恨狠道:“即使他真要秉公执法,将你判处流放,也该事先为你打点好,至少让你过得舒服些。结果呢,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
他想起当时看到的另一具女子尸体——现在他知道,那是为她而死的替身侍女,他眯起眼,想起当时察看的尸体上那无数残酷淫虐的伤痕,眼眸顿时凝为一点,“你险些,就被那些人……!”
疏真淡淡道:“那大概是石秀与昭宁公主的手笔。”
朱闻嗤之以鼻,“所以说,他哪怕有一丝一毫为你考虑,就该知道这两人绝对放你不过,流放之地天高路远,那些小人怎样的腌臜事做不出来?!他竟然一点也没为你设想过么?!”
疏真叹了一声,别过头去,低声道:“别说了……”
她的双肩微微颤动,朱闻感觉到怀中的濡湿,却是如释重负——哭出来就好了,这个包袱,埋在她心里太深了,已经腐烂化脓了。
他抚摸着她的秀发,并不曾柔声劝慰,而是痞然一笑道:“你哭什么,从此以后那混蛋就该从你人生中消失了,你眼里该看的人是我。”
感觉到疏真并无僵硬与抗拒,他心怀更畅,邪笑着凑近她耳边道:“其实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是骗徒,我是劫匪,老天爷早就给我们牵了红线了。”
他得意的笑容在腰间一记狠拧后僵在了脸上。
如此疼痛根本阻挡不住他,朱闻一不做二不休,抱紧了她,不由分说的亲了下去。
风雪在这一刻淡然远走,只剩下一对相拥之人,这一刻便是永恒了。
****
朱闻的精锐虽在狄人领地之内肆虐疾冲,主营却仍在边境之上。
这一日,营中来了一众不速之客,却是将众将领兵士都惊得一楞。
来者名唤刘剡,本是兵马司监库,年越四十上下,面目阴沉。他一到便从怀中取出燮王朱炎亲笔书写的旨意,乃是任命他为这里的监军。
众将领一时哗然了。
君王对手执兵权的大将不甚信任,一般会派出身边亲信内宦做监军,监军因为身负王命,往往可以临驾主帅之上指手画脚,军人们对这一类角色简直是深恶痛绝。
朱闻身为燮王之子,虽然并不是最受宠的一个,但毕竟是王子,按照惯例,燮王绝不会在他身边安插监军。
如今忽然来了监军,实在是众人料想不着,有人觑着这位刘大人面色不善,心中不免有些嘀咕,有晓事的,倒是连忙派人朝回夜宫中送信去。
叶秋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道:“这位监军来得正是时候,绝妙啊……”
“趁着此时主帅在外,全营上下都攥在他掌心了。”
他喃喃说完,好似觉得不耐,眉头微微皱起,“这事来禀告我做什么?”
下首的将领不提防他说出这句,一时楞在了那里。
叶秋也不焦急,似笑非笑道:“我可不熟悉这些军务,也不算是此地官吏将领——你们君侯在此也许能抗衡这位监军,我一个白丁,拿什么名义去压制他?”
见到那位将领面露焦急,叶秋笑着提醒道:“我听说你们好象有一位军师,因为琐事得罪了君侯,现下正禁在牢狱中……”
见此人恍然大悟,叶秋拽过笺表,写了两行,随即从怀中淘出朱闻的印信,随意盖了上去。
“拿着这道手令去放他出来吧!”
见此人匆匆而去,叶秋仍是不疾不徐的翻着手中药材,双眼却禁不住朝外看了一眼——
“他们两人去了这些天,不知如何了,倒是放心我在这里坐镇……”
他想起面前这突发之局,只得微微苦笑,“我是自惹麻烦上身啊!”
****
冰雪飞袭而来,满天里都是单调的风吼声,天雪一线间阴霾更盛,眼前似幻非幻,只有脚下的刺痛与冷意提醒着尚在人间。
疏真一个踉跄,几乎跌下坡去,朱闻揽住了她,自己左臂却咔的一声,显然是脱臼了。
他单手摸索,不动声色的将骨头返位,若无其事的笑道:“掉下去就要变成冰糖葫芦了。”
疏真知道他是在竭力逗自己笑,让自己放轻松些,也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竭力压下胸中的烦恶,一口血咽了下去,腥味却留在唇齿之间。
两人对视而笑,喘息着继续向上。
朱闻查着雪峰形状与地貌,“大概就是这一带了,那个狄人将领只是行军打仗之人,也不知道族中采药人究竟是走的什么路。”
两人正要朝前而去,却觉得脚下积雪松软,措不及防之下竟失去平衡,整个人坑陷而下!
此时,雪峰上端竟有大块凝冰滚下,随着雪地滚动越变越大,朝下落来!
“小心!”
朱闻斜身倒地的同时,将疏真抱在怀中,从沉雪中拔出的同时,大约有数人高的凝冰已经悬于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脚步连闪,正要闪避,此时斜上方竟有一阵箭石射来!
三方受困之下,朱闻当机立断,抱着疏真朝坡的斜面滚下。
雪光遮盖下,虽不算险峻,却是阴暗不见底的深渊。
两人在雪面是行直滚而下,眼前只觉得混沌倒错,终于坠到底部,朱闻借巧劲勉强避开要害,却仍摔得眼冒金星,刚刚接上的左臂又是一声喀嚓,这次干脆骨折了事。
疏真被他护在怀里,倒是没撞上什么石棱,朱闻将她抱起,却发觉她面色苍白,人事不知。
他感觉自己手上满是粘稠感,仔细一看,竟是满手的血迹!
目光颤巍巍的移到她胸前,但见血花绽开,在胸前幽然靡延,扩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落陷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在这一刻竟恐惧得连眼前方寸都看不见!
颤抖的手探了鼻端,虽然微弱,却还有余息。
微微松了口气,以微颤的手剥开她的裘服,再撕去月白纱衣,但见一抹翠色抹胸之上,半截箭杆刺入骨肉之中,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只入了箭头几寸,虽然血流如注,却还未伤及内腑。
他连忙点穴止血,随即仔细查看了箭杆。
箭杆微微扭曲,好似被什么坚物所挡,朱闻心中有数,将撕开的纱衣展开,但见贴身处有一小兜,一抖开,丁丁当当的玉石碎片落了下来。
他一见之下,便认出这是什么!
这是他当初赠于她的那支双色翡翠簪!
一直没见她戴,也没见她再提起,他以为她并不爱重,没曾想,她竟贴衣带在身上。
一种异样的甜暖混合着酸楚从他胸腔升上,他低下头,有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冥冥之中,这支簪子挡了一挡,虽然仍让箭头入体,却也保住了这条命。
朱闻无暇再多想,飞快的将破碎纱衣撕成条状,先将箭头小心翼翼的取出,直到发觉并无倒刺与喂毒,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随身所带伤药均匀敷上,随即又取布条紧密包好,打好结。做完这一切,疏真也被外在的剧痛所动,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她睁开眼,却发觉他的脸庞近在咫尺,胸口的凉意让她一惊,随即,她完全明白了目前的处境。
好似有一抹飞红掠过脸颊,但她的面色仍是惨白透青,“我还活着啊……”
轻微到笑的自嘲,却让朱闻面色一变——方才极端的惊恐,简直让他心有余悸。
“你先别说话。”
他不由分说的打断了她微弱的声音,又替她轻掖衣袍,柔声道:“你先睡一会,我去看一下周遭环境。”
他缓缓起身,打量着四周——这虽然是山底,却又被另一座斜突的矮峰所挤,变成了一条山肠。头上只见一线天色,似亮非亮,还有雪水不断落下,丁冬丁冬连成一片,仿佛是十分嘈杂的乐声。
一时半会是上不去了……他如此想到,却并不如何慌张。
身下仍是冰封,却略微有些融化,还有些地方露出黄色苔藓,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他先将裘衣铺平,将她平放其上,又取过随身的囊袋,并没有取过火石,而是直接拿了干粮,又好似变戏法般拿出了个小小木碗,压了些雪块进去,随即将干粮磨碎,泡软。
直到成了糊状,才小心翼翼的叫醒疏真,让她起身喝下,随后再取出随身的药丹,让她吞了下去。
这么一番举动后,疏真的面容上略微起了点嫣红,但仍掩不住底子的空乏……那种感觉,好似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拌。
朱闻心中一沉,面上却仍若无其事的笑道:“再休息一下吧,等外面那些人死心了,我们再设法上去。”
疏真点了点头,说起追兵,眼睛却有些眯起,“能料到我们的行踪之人,很是危险……”
她略位一想,便心下有数,“金禅自顾无暇,而且也不知我急需此物,但他定然提供了线索,才让这些人埋伏在此……但要侦知我们急需水晶果,只怕,与你宫里脱不开干系。”
朱闻点头,却是安慰道:“你先别急,养足精神才能顺利脱出。”
于是两人一卧一坐,都在调养。
到了晚间,朱闻睁开眼,正要再替疏真准备膳食,却发觉她面色红烫,呼吸急促,心知不好,仔细一看,方才的伤口已经高高肿涨,触手发烫。
朱闻蓦然想起叶秋的告诫:疏真的身体内毒未消,心脉旧伤又重,虽然看起来无病无灾,却只是个掏空的虚壳,最忌讳的就是受伤——一旦有个皮肉之伤,便会起了炎症,极是凶险。
想到此处,他简直是五内俱焚,再喂她吃下丹药,却全无作用,她浑身火烫,面色却渐渐发青了。
朱闻横下一条心,也不顾被人发觉,在这山隙之中仔细搜寻,却只发现一味退烧的寻常中药,正是沮丧之时,他抬眼无意一瞥,竟发觉一抹晶莹亮紫。
快步攀爬而上,在冰隙中伸出的,乃是一株有些眼熟的锯齿类藤蔓。
朱闻脑中飞转,下一瞬,立刻想起这是在哪里看到过——
这就是那个狄人俘虏所画的水晶果藤!
他压下心头狂喜,仔细看去,却越看越是心凉——这藤叶虽然也是锯齿,却密密突起几十个尖端,而水晶藤则不多不少,只有七个叶尖。
这藤也生的古怪,从长年不化的冻冰中伸出,没几片叶,却结了个橘子大小的紫色果子。
朱闻端详着这果子,这下断定不是水晶果了……水晶果乃是狄人根据它的外形所命,果肉晶莹剔透,几近透明,而且也没有这么大。
他虽然心中丧气,却仍有些好奇,提气一跃之下,步上了冰层。
虽然脚下打滑,有些行险,但一盏茶后,他终究把果子摘了下来。
紫色果子散发出淡淡香气,闻起来不禁觉得垂涎,此时朱闻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了。
但落在这个地方,暗无天日,虽然并非全然不能脱出,却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所以干粮也要尽量节省。
也不知道这果子能不能吃……
他略微一想,将随身携带的小刀取过,削下指甲大小的一块,放入口中,只觉得入口就成了一汪水,带着淡淡甜香,流入腹中后,只觉得畅快甘美。
过了片刻,他见身上没有任何不适,便确定果子无害,也不再吃,便将紫果收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映在冰隙上的天色越见灰朦,大约是到了日落之时,疏真醒了过来,朱闻便递上这只紫果。
疏真正觉得口干苦涩,吃了大半只后,觉得唇齿生津,胸口也没那么闷了,于是转头笑道:“我们要在这里当地老鼠多久?”
“等上面那些人走远些……”
疏真听罢,久久不语,朱闻以为她不喜,正要解释,却听疏真道:“怪我……”
她低下头,微微苦笑道:“若不是要继续留在山上寻找水晶果,你就算胜不了这群宵小,要脱身也不难。”(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痴狂
朱闻觉得她的嗓音带着疲惫与落寞,知道她向来冷寂自傲,感觉到自己成为“累赘“,心中实在难受,于是皱眉道:“这算什么话?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的。”
他貌似微怒,果然疏真也上钩了,连忙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柔声道:“是我失言了。”
朱闻看她从未有过如此宁静驯良的模样,一颗心简直要飞出天外了,他咳嗽一声,沉声道:“下次不许说这些生分的话。”
疏真原本又是愧疚又是酸楚,这才乖乖应了,此时却发觉不对,一瞥之下,赫然看见他低下头,唇边带着得意的笑,顿时心头雪亮,不动声色的狠狠拧了他腰间皮肉,细声笑道:“你也学狡猾了啊……”
朱闻正要耍赖呼疼,却忽然收敛了笑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只见上面冰口之上,好似有人逐渐走近了——虽然动作轻微,却有雪屑越洒越近。
这些人仍然不死心,居然前来搜寻。
来回的脚步声毫不死心,摩挲了许久,这才听到有人恨声道:“也许滚到那一边山崖下去了。”
于是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疏真全身这才松懈下来,正要开口,朱闻及时掩住了她的唇。
过了大半个时辰,脚步声又回到头顶的位置,迅疾挪动四方,大片的冰片簌簌而落,两人被砸了个正着,却也忍耐着丝毫不动。
又过了一刻,这群人终于远去,两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朱闻本想以火折点燃那些苔藓,想了一回,还是放弃了,只是将疏真抱在怀中,以体温为她取暖。
夜色如迷,月亮升起来了,一点银光从雪缝中照下,反射出晶莹光辉。
朱闻有心引开她的忧闷心思,于是讲了些童年趣事,“……我小时候淘气来着,看着御膳房里人来人往,就从屋脊上拔开一块瓦,用钩线把水晶肘子什么吊上来。有一次钓到一屉包子……”
他说得惊险有趣万分,疏真却觉得心中发酸,虽然如今已经当作趣味自嘲,她却由衷的感到他幼时生活的窘迫——王后把儿子放到庶妃身边养育,连亲母都不待见他,这小小孩童的生活该是怎样的艰难!
她想起王后,唇边便抿起怒意,恨不能冷笑出声……如果这个偏执无知的妇人知道了真相,将是怎样一幅模样呢?!
她回望朱闻一眼,别有深意道:“王后将来一定会悔不当初。”
朱闻凝视着她,从她的黑眸中看出关切与不平,于是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弱小孩童了,她的所作所为,与我再无一丝干系。”
他轻舒健臂,将她拢在怀中,微弱晶莹的雪光更映得她容色无双,他抱紧了她,喃喃道:“不必为我难受,有了你,我再无憾恨,心里只有欢喜。”
疏真面色一红,正要答话,此时天方却传来一声突兀冷笑——
“好一对痴情的鸳鸯!”
这一句宛如鹰鸠凶唳,带着咬牙切齿之意,混合着上方的呼啸风声,让人只觉得无比的尖锐刺耳!
朱闻与疏真对视一眼,先向后方跃开,这才抬头向上看——
“是你!”
两人齐齐惊呼。
只见闪着寒光的冰隙上方,有一张两人都可算是熟悉已极的面庞。
瑗夫人!
这个熟悉的名字已然逐渐从两人的脑海中淡去,她被同党救走,不急着逃之夭夭,却居然出现在这里!
幽微的天光冰华映射下,瑗夫人通身都包以厚毡,面上憔悴的简直快认不出来,只露出一双满布戾气的眼,直勾勾看下来。
此地冰雪狂烈,虽还不到飞鸟难渡的顶端,却也是险峻难登,一般人就算身轻体健,也难以逾越,更别说这等弱女子了。
朱闻眼尖,已经看到她身后略斜的箭头,正闪着乌黑而森冷的光芒。冰峰的阴影里,更是人影憧憧。
瑗夫人紧紧盯视着两人,黑瞳深处却只映出一人的身影,她声音尖锐,似哭似笑道:“你……果然在这里!”
朱闻并不答话,只是缓缓起身,双手却负在背后,利索的开始准备不测。
瑗夫人的目光在暗夜中看来,宛如鬼火一般让人心惊,“我在你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对你的性子,可说是再了解不过了……他们以为你转身逃下山脊,我却深知,你不为这个女人找到灵丹妙药,是断然不肯走的!”
“我要他们带我上山,守定了此处,果然等到了你们!”
她双目迷离,似恨似嗔道:“如此孤身犯险值得吗……就为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啊……”
她咬着细瓷般的白牙,笑得阴冷而破碎,这一瞬,依稀可以看出她从前的美貌。
“这个女人……”
仿佛诅咒一般,她的唇齿间吐出这半截,却再也说不下去。
疏真扶着冰壁站了起来,一派平静的理着自己的衣裳,好似完全无视上面之人的存在。
她的手柔软白皙,慢条斯理的系着自己的衣带,随身还拍去绸衣上沾染的泥泞。
这一幕看入瑗夫人眼中,却是更加刺眼,她恨得咬破了唇——
“你这个妖女,你以为……你身份高,手腕有力,就可以随意轻视我么?!”
她冷笑着,对身后之人道:“交给你们了——”
言未毕,她的眼角掠过一道白光,瞬间好似觉察出什么,踉跄着闪避不能,却被身后之人一推之下,逃过了要害,利刃却划过面庞,顿时血流如注,钻心疼痛之下,一头载倒在雪中。
瑗夫人正要尖叫,却听身后之人惨叫连连,好似发生了什么骇人之事。她费力从雪中爬起,却见到她一生中最可怕的场景——
一道短匕系着绸带从冰隙中飞出,轻灵纷飞宛如凤翔九天,又绵密如春雨甘露,只见一片雪光闪动间,血光肉块飞溅四射!
瞬间便有三人身亡,四周诸人正以为瓮中捉鳖,志得意满间不及提防,却被这一幕惊得跳起,惨叫着四散开来。
有一道人影借着这乱势,从冰隙下一跃而起,淡淡身形宛如鬼神般莫测,其余人正没论处,瑗夫人却看出这是朱闻,她深谙他身手厉害,连忙踉跄着死命后退。
他一手斜划,指掌运用自如,一手却自身后用力一提,另一道缎带被扯得飞起,在空中舞出一道美妙弧度,另一道轻盈身影从地下翩然落下,随即自行寻找了个隐蔽的死角藏身。
疏真坐在山岩之后,剧烈喘息着,掩住的唇角终于流下一道嫣红血痕,在雪上不断滴落。
她松开手中的衣带,闭上了眼,只需用耳去听,便知身后不远处的情形。
方才她强行提动真气,虽然立毙三人,却也再次扯动暗伤,胸腑之间只觉沉如磐石,脑中却是越发昏沉。
又是一口血吐出,她觉得晕眩越发厉害……也许,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朱闻瞥了一眼身后的山岩,手中剑光平扫之下,大半个弧度都被波及,闷哼声响起。
绝不能让这些人到身后去!
他如此想到,昂然向前走近一步,却是把这群兵士逼得后退了一步。
瑗夫人灼热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痴迷与痛恨交错——他还是这么在意这个贱人!
此时她胸中怒气已然暴燃,语无伦次道:“你护得她这次,能护得她永远吗……她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她说得混乱,朱闻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冷一笑,目光中毫无温度,“是啊……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他讽刺的语调停了一停,继续道:“你奉我父王之命,在我身边监视窥探,这么多年了,我宛如芒刺在背,如今终得畅快。”
终得畅快……吗?
瑗夫人的面色瞬间变为铁青,整张面容抽搐得不成人形,“你……你居然这样说!”
她近乎撕心裂肺的喊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出来吗?!”
“我感觉的出来。”
朱闻见她提起旧情,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微微动容,“我并非草木,你对我如何,我能感觉到……但是,”
但是什么?!
瑗夫人急切要追问,却听山岩背后,疏真轻声道:“但是你对他再如何的温柔体贴,他也只会感到……这根芒刺扎得更深了。”
风声呼啸间,她的声音有些虚浮,近乎断断续续,“他需要的,不是你的温柔体贴,也不是美貌殷勤,而是对你的信任。”
她近乎叹息道:“你若真有心,就跟他坦白一切,从此两人共坐一船,这才是根本之道。”
瑗夫人面色变幻不定,咬咬牙才道:“可是,只有王上,才能决定他正妃与侧妃的人选……况且,他毕竟是君父……”
朱闻静静打断了她,“这世上的信任,非此即彼,总有一方是最重要的,也是你最终选择的……这么多年,你却始终没有忘记父王之命。”
他冷笑道:“他许你第一侧妃的位置,是吗?就为了这点利益,你就将我的事一一报上,你说,我又如何能安心留你在身边?!”
瑗夫人听出他话里的冷淡和恶意,不禁倒退了两步,花容越发惨淡,随即她体味出话里的凶兆含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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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致命
她一直以为,是这个女人,设计将自己赶出宫闱,下狱,落得流亡在外,但现在听朱闻的话意,难道……?!
朱闻瞥了她一眼,冷淡的说出了真相,“即使没有她,我也会让你彻底从我的回夜宫中离开。”
“至于手段……”他不屑的哼笑道:“如同前面数位姬人一般,有的是犯错被逐,随后被杀,有的是失足落入池中,还有的是误食有毒的山珍……反正,世人都认为我喜欢虐杀姬妾,我也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啊!”
这别有含意的话让瑗夫人受到了最致命的一击,她腿一软跌落雪地,“你……一直都发现了?”
朱闻轻诮道:“一开始几位无辜女子受害,我便已经警觉了,从此以后,宫中召入的,十有八九是与你有同样目的的女子……这几年来,你手上染的血该是不少吧!”
瑗夫人娇躯遥遥欲坠——她一直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对自己翻脸无情,但如今,他却亲口证实,他早就在防备、利用自己!
“原来这几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美眸狂乱,极为狼狈的爬起身来。
朱闻看着她,目光却放在她身后幸存的十来位精锐兵士身上——他与她持续交谈,实则是为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实则心中早有成算!
“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我根本不会有任何眷顾!”
朱闻冷笑着,手中长剑指向刚起身的瑗夫人,那一众人却根本无视,只盯住了他与那块藏身的山岩,准备在他出手击杀瑗夫人时对准两人周身的破绽,一击必杀!
瑗夫人呆呆的看着眼前飞速逼近的剑光,迟滞的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她的身体因极度惊恐与愤怒而颤抖倒下。
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便有鲜血四溅,惨叫声又起,却并非出于自己口中。
她回眸,只见身畔,朱闻长剑挥洒之下,宛如狂飙怒龙,十余人将心思放在观察两人的死角上,根本未及防备,各个横死当场。
微微月光下,朱闻的长发随风而动,幽黑中好似有光泽流动,映入眼中,近乎苍蓝的奇魅,他的面色仍是清秀宛如少年时,仿佛不染世尘,惟有那唇角的冷俊线条,才让人心头一凛。
鲜血飞溅在他衣袍上,漆黑浓幽的双瞳中却是从容不迫的笑意,宛如修罗魔物一般,却更添了那种致命的魅华。
瑗夫人双眼盯着他,目不转睛,眼中顿时有万千情绪复杂交缠——
犹记得,当初给赐给他时,相见的第一面,便被这双黑眸吸引,从此,万劫不复……
她缓缓起身,闭上眼,却再也不看这身边的惨烈战局,只是蹒跚的,一步一步向前。
她的目光逐渐凝成一点,由茫然逐渐转为清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朱闻压住胸中翻腾的气血,紧紧盯着眼前两人。
他们身后,仍有十数人跟随,虽然略露惊慌,不敢贸然上前,却也一直环而不去,进退之间周密无间。
这些人身手不凡,又练就合击之术,看来定是某个势力所蓄养的死士。他虽然已杀去大半,却也挂了几处彩,虽非重伤,目前也有些相持不下了。
这两人全身蒙住,只露出两颗黑眼珠,手下功夫却是凌厉凶残,他们仿佛看出朱闻顾忌不远处山岩后掩藏的疏真,两人缠斗,身后众人打了个呼哨,朝着山岩一端杀去。
此时此刻,那系了衣带的短匕蓦然飞起,快得不及喘息,又连刺几人,却是劲道越来越弱了,终于,好似不堪再动,短匕叮当一声落地,动了一动,终究再也飞不起来。
众人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欢意,纷纷一跃而起,直到山岩之后。
山岩后,一位锦衣素貂的女子正歪倒在地,她仿佛呻吟了一声,却是面色苍白,再也起身不得。
众人逼上前去,还纷纷发出欢呼声,“捉住了!”
“好一个美人儿……”
他们训练有素,本不会如此嘴碎多言,但此时却是刻意为了扰乱朱闻的心神。
即使知道他们可能是虚言恫吓,疏真也不会如此束手就勤,朱闻的心中仍是漏跳一拍,心神动摇间,他身上又受一处伤。
山岩边,雪团簌簌落下,众人在风声呼啸中团团围上——
下一瞬,但见冰雾随风而起,竟将一切都密密笼罩!
“好浓的香味。”
有人在雾中低喃,随即却警觉过来,欲要惊叫,却终究软绵绵的倒下,浑身再无任何动静。
疏真憋住气息,用力挥动衣袖,却终究咳嗽起来,罗袖边缘,竟隐约有白雾残留的粉末!
这是她与叶秋分别时,特意央求他做的致极之毒。
无药可解,只在几瞬之间发作,即使摒住呼吸,却也能由皮肤从外界气息中染上。
虽然只是微量,但对于她虚弱的身体来说,却是难以承担的负荷!
疏真缓缓咳嗽着,吐出的血块却依已然是黑红色。
她感觉浑身不再疼痛,却是软绵绵再没一丝力气了。
仿佛是累极了,乏透了,又好似浸润在暖洋洋的水中,再不用动弹分毫。
风声仍在耳边呼啸,单调而巨大,永不停止。
有冰雪的细屑粘在眼睫上,糊沉沉的,越发恍惚,折射的潋滟雪光,在眼眸深处晕化为五色暗彩……
好似有一道人影遮挡住了这份暗彩……有人俯下身,无比靠近的面庞上,是无法言语的癫狂与恶意……接着,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激烈的痛感让她浑身都在痉挛,她睁大了眼,映入眼帘的那张艳丽却又疯狂狰狞的面容——
瑗夫人!
瑗夫人高声尖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你还是落到我手上了!”
她双手用力,短刀在疏真胸口越发推进,血如泉涌!
真是丢脸……难道要死在这个疯妇手上?!
疏真想笑,但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模糊灰暗,整个人只觉得越来越冷。
朱闻听见山岩那边疯狂笑声,顿时睚眦欲裂,长啸之下,手中长剑横扫成圆,剑风随怒意狂飙高燃,顿时两人重伤倒地,其余人大都毙命,有侥幸的,见势不可为,也四散逃离了。
朱闻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顾不得看一眼自己的伤势,三两步跑到山岩后面,见到的,却是让他一生都噩梦难回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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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抉择
“不——!”
他忘形大喊,整个山峦都被他震出阵阵回声,四面的冰块都簌簌破裂。
这一瞬,他忘记了所有!
眼前这一具满染鲜血,一动不动的躯体,竟是不久前,还在他怀中对他巧笑嫣然的伊人?!
他不敢相信。
也不能相信。
殷红的鲜血四散蜿蜒,流入冰血之中,在他眼中晕化成漫天遍地的疯狂炽恨!
凝成两点的黑瞳好似着了火一般,看向一旁仍手拿短刀的瑗夫人。
瑗夫人面容扭曲,又是欢喜,又是癫狂,看着他,语无伦次道:“你是我的……”
“只有我才能永远伴着你……伴着你啊!”
她的尖叫未竟,却只觉得眼前一亮,四周的景物,都好似朝两边散开,斜落——
有鲜血汇集在双眼之间,越来越红,红亮的耀眼!
直到她反应过来,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剑气由眉心贯入。
美艳面庞生生劈成了两半,瑗夫人瞳孔中的色彩逐渐黯淡下来,终于熄灭。
朱闻长剑一收,却仍是浑身颤抖着,双拳握得出了血,却仍在用力!
他恨不能……恨不能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怎么会如此手快,让她轻易死去?!
他狠狠的锤在冰岩上,力道之强,顿时掌心血如泉涌。
冰岩经不住力道,碎了大半截,朱闻连忙上前,将疏真的躯体扶住。
他无意中摸到脉息,却发觉——疏真好似还有气息!
这气息非常微弱,游丝一般,若不是贴着摸了,简直不相信这人还活着!
他喜出望外,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腔,连忙检视一遍,点穴止了血,又喂下随身所带的丹药,却惟独不敢拔出那柄短刀。
刀已深入心脉,一旦贸然拔出,顿时便要心血激射,死于非命。
朱闻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耗费巨大,可算是不惜己身,顿时周丈一片热气蒸腾,白雾氤氲之下,周身冰雪都融化了一大片。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焦灼欲狂的心情,感觉脉息略微强了些,连忙飞身而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救活她!
****
茫茫雪坡上,朱闻带了疏真急急驰下,山脚下终于出现了接应之人,却是只剩下了寥寥十数人,身上都挂了彩。
“君侯,这雪峰四周早设了埋伏,我们好不容易才打退两路……”
朱闻挥手,致意他不用再说,“我们要紧急赶回本营!”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疏真,只觉得抱在手中的躯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
好似下一瞬就要化为轻烟,渺然散无。
他急得声调都变了,这几个亲信都看出紧急,面面相觑之下,终于有人艰难开口道:“君侯,大营那边去不得。”
“为何?!”
朱闻眼中更现冷凛,勒马沉声问道。
“大营那边,前日来了一位监军,是王上派来的……”
从人偷窥他的神色,有些心惊,却仍硬着头皮道:“这位监军用王命旗箭收回了所有大权,也派出他带来的人手进入狄境,说是要接应君侯您……”
“哼!”
朱闻怒极,却连冷笑也笑不出来。
这算什么?!
他在前方浴血奋战,后方那些人,就有如此层出不穷的鬼魅伎俩?!
“来接应我……哼,只怕是想让我死在狄地吧!”
他抱紧了怀中之人,眼中煞意,简直要射穿天际!
疏真的伤,实在深重凶险,目前只靠一口真气吊命,随时候可能……
这个可怕的念头还未从他心中闪过,就已经让他惊恐痛心到难以忍受!
正逢这个生死关键,却来什么监军捣乱——
王城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轻易饶过!
朱闻微微眯眼,冷然双眸扫过王城的方向,冰煞与怒焰交融为两点,雪光映拂下宛如天上星辰——
“只要让我与她,度过这一难关……”
他低下头,凝视着怀里宛如沉睡的容颜。
疏真的头发有些蓬乱,衣衫上也有些冰泥,面容苍白中透出青灰,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再无半点活气。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冰冷宛如雪雕一般,他以掌心的温度执着的为她捂热,风吹过两人身边,呜咽一如千古亘夜。
马匹发出嘶鸣,他随即警醒过来,再无半点忧悒哀痛,他勒住了马身。
他眉头高挑,站在荒原中央,望着眼前仅有的两条路,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艰险抉择——
那条崭新被践踏出的大道,乃是自己一众人踏出的,返回的地方正是大营。
他想起叶秋就在大营之中,他的医术天下罕有,也许能救她一命……
朱闻正要纵马而去,心中一算路程与时间,面色又阴沉下来。
这么远的路程……只怕,疏真撑不到那时候!
他咬着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着决断——
若是返回大营,路程远不说,而且还增添了额外的凶险——这位监军让亲信人马来“接应“,虽然自己本部之人不会听他号令,可大营之中,主力却是从各地调来,只听从王命,此人既然作为特使,一旦手中有什么秘令,只怕沿路更要耽搁!
他摇了摇头,心下不禁否决了这条路,眼角看向另一条,却越发眯起了眼。
另一条路,满是荒草荆棘,显然是荒凉了许久,连牧民都很少涉及。
这是一条劫掠之道,狄人只有在春荒之时才会走的,通往中原与狄地的边境之地,居延驿。
那里,有着朝廷的五万大军,其中也不乏军医。
但五万大军的统帅,却是……那个男人……!
他会愿意救人吗?
正在踌躇间,却听身后之人一声惊呼——
“君侯……您怀里的夫人好象撑不住了!”
他悚然一惊,仔细看时,只见疏真突然开始呼吸急促,面色越发变灰,浑身不断轻颤!
怎会如此?!
朱闻仔细察看,实在找不出什么异常,不禁心急如焚,他无意中看见那柄插在胸前的短刀,却见流出的缕缕鲜血有些过分紫黑了。
再仔细一看,他怒意上升,恨不能把瑗夫人碎尸万段!
这短刀上曾经淬上一层毒物,随后又细细涂了炭灰,若是戳中人体,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反映,但过了一会,待人松懈下来,鲜血冲散炭灰,便会毒发!
疏真此时呼吸越发细碎急促,身上越来越冷,面上也涌现青灰色,那半边黥面上的青纹也丝丝浮起,显得狰狞丑恶,朱闻却好似全然不见,只是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将她紧紧裹住,希望能给她些许温暖。
疏真仍然在不断颤抖着,冷汗在她的额头,细细密密,朱闻再也不忍心开下去,纵马扬鞭,一声痛嘶之下,几骑朝着那条荒凉小径而去!
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居延就在不远处,你千万要撑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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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垂危
“你们君侯呢?!”
监军刘剡阴沉着面色,嘶声问道,下首众将领默然无语,气氛陷入了凝滞。
“君侯乃是王上亲子,贵不可言,你们居然连他的安全都照管不好!”
这位监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言语之间,并不把朱闻看做一位惯经沙场的将帅,倒好似哪位走马章台,迷路不归的公子哥儿。
“还不快派人去找!”
他怒喝之下,见众人磨蹭着不去,又吼了一声,“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来人哪!”
自说自话出来应声的乃是他所带来的统领,应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四散去寻找了,希望君喉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不顺耳?!众将领虽然大都不通文墨,却也隐约听出,这简直是在诅咒人快些出事才好。
监军刘剡见众人敢怒不敢言,眉角露出一丝阴笑,但随即,那位统领哭丧着脸上来禀报了几句什么,顿时刘剡大怒——
“我带来的将士连口粮也无?!这简直还有什么军法?!混帐!”
眼见着众人目光汇集,掌粮官哭丧着脸,有些刻意的上来禀道:“大人,我等各军的粮草都是由君侯亲自下令调拨的,根本不容互换混淆,如今贵部前来,一时并无对应的粮草供应,小人也难以调拨……”
刘剡心中一震,想起先前的传闻——朱闻的军中粮草一直不够,是他靠了无耻黑心的劫掠手段,才弄来足够的用度,此人由此把粮草攥在手中也是应该,不由的信了几分。
“难道你们君侯不在,三军就吃不上饭了,真是荒谬……把以前调拨粮草的人给我叫来!”
“他……他来不了了!”
掌粮官越发如丧考妣,夸张得众人都想笑,“来不了了……以前君侯不在时,是军师代为调拨的……”
他好似很是羞愧,越说越看着脚下,声音越小,“如今军师被发现是狄人奸细,被王上关了起来,听说已经被斩杀……”
“行了行了!”
这件事刘剡也听了不下十遍,再不耐烦听他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焦躁的想要摔东西,却终于忍住了——
“那么……把其他各军的粮草匀些过来吧,反正此时也不是战时……”
他的声音沮丧,原本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的声调全然不在了。
大营旁帐中,传闻中被斩杀的卫羽坐在正中,手中狼毫正疾飞上下写着什么,一旁的叶秋正斜躺着,看着手中的药草,不时放一根在嘴里。
卫羽叹道:“只有少量粮草,这些人就算再忠心,也难免有怨气,而且其他被他亲信匀去粮食的将士,对这群王城来的小白脸只怕也没什么好感,两下难免要互相滋扰殴斗。”
“暂时,这位监军是在这里站不住脚的。”
他看了一眼叶秋,又叹道:“我只能做到如此,只希望君侯快些回来……”
叶秋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继续专注手中的根须。
“你……怎么会愿意相信我,让我重掌大权?”
犹豫着,卫羽还是问出了口。
叶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那个小师妹,临走之前说,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紧急情况,就把你从牢里搬出来。”
“她不怕我再次反叛?”
叶秋的眼神越发露骨,以看痴人的怜悯眼光瞥了他一眼,嘿然笑道:“她说……连开城杀民都不敢做的人,哪还有第二次反叛的胆子?”
卫羽哽住了,一时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口中讷讷,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一定,会替朱闻守住这里的……”
他垂下头,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稳若磐石。
****
朱闻纵马飞驰,风声在耳边呼啸呜咽,荒原上有薄冰凝结,一旁却隐约有青黄潜头,大概是微幼嫩草透出头来——这一切被朱闻一眼瞥过,却心慌意乱地在心中乱成一片,脑中只剩下一片雪白黑青的色块。
这些色块混合纠结,随后在他心中沸腾煎熬,宛如岩浆一般灼烫……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焦躁。
单手操控马辔,缰绳在他手中越勒越紧,怀中之人却好似越来越冷,好似他抱着的是一块冰石。
朱闻心中一凛,搂紧了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以自身体温来使她暖和。
他的手指很干燥,却微微颤抖着。
疏真浑身都感觉发冷,仿佛自己即将溶化为水,她略微轻吟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天色越发寥淡,即将拂晓,诸天星辰都即将隐没,荒原之上,除去风声,万籁俱默。
“你要去居延……?”
疏真的声音很低,血的味道甜而苦涩,在两人呼吸之间氤氲。
“你好好休息,先别说话。”
朱闻轻声道,半明半暗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得奔驰越急,耳边风声越大。
“好好休息……我觉得,我已经不用了。”
疏真轻声道,这一句对正在策马急奔的朱闻来说,却好似最残忍的谶言,让他浑身都为之痉挛。
“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要再为我奔波了,我已经……”
持续的咳嗽声响起,朵朵血花飞溅在绢衣上,疏真以全身的力气,拉住朱闻的衣襟,再无半点迟疑的,深深的,将脸埋在其中。
“居延就在前方,那里有资深军医在,你受的只是小伤——”
柔软的手指伸到他唇边,按这了他欲说的急语,疏真喘息着,却仍淡淡笑了,“我大限已到,一切都已经晚了。”
朱闻哽住了,再无法说出半句。
疏真埋在他怀中,只觉得热力透过衣衫,源源而来,自己浑身的冰冷都仿佛被暖水包围着,她费力的启唇,低喃道:“能够在你怀里度过这最后的时光,我很欢喜……”
“我这一生,起落颠沛,实在是难以言说……”
她说着,唇边溢出了血,朱闻勒住了马,皮条却深深陷入了掌骨之间,连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
“这一路走来,多大的罪也受过,多大的福分尊荣也享过……别人欠我的,我欠别人的,只有到黄泉之下才能算个清楚了。”
“但我最后的遗憾,却是、却是……无法回应你这一片心!”
“是我……辜负了你……对不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对峙
“是我……辜负了你……对不住。”
鲜血逐渐变得紫黑,她的唇色越白,仿佛透明一般。
朱闻心中痛不可当,用力抱住她的身躯,悲极、怒极,低喝道:“我不要听你什么对不住,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疏真无声的苦笑了,她费力的伸出手,试图抹平朱闻额上的皱起,“如果,我与你,能更早的相遇,我一定会为你好好活着。”
无边的疲惫与黑暗,已经逐渐开始浸没她,她感觉到如水一般的倦意,她太累了。
恍惚间,有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热的有些烫人。
这一路走来,有无数人愿意为她一言赴死,为她高呼万岁,为她膜拜礼敬,甚至,曾经有一个人,牵了她的手,誓言白首永不相离。
但是他们,都是对着“神宁长公主”而做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只有眼前这人,是单纯的为她这个人而哭。
足够了。
旭日缓缓升起来了,宁白淡金的日光照在他背上,宛如神祗一般辉煌神仪,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却用尽力气,以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低声笑道:“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比你小三岁,在深闺中养得娇美动人,等着你来见我,娶我……”
朱闻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着,他很想怒吼出声:我不想要什么来世,也不想要什么小三岁的娇妻,我只想要你,哪怕你这一世大我五岁,哪怕你面容残毁!
但他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疏真开始剧烈咳嗽了,她觉得整个咽喉与胸膛都仿佛被火燎一般,干涩的无法呼吸!
朱闻忍住心痛,却不忍她到最后还要如此痛苦,灵光一闪,他从怀中取出那颗紫色果子,自己一口口嚼了,竟是入口即化。
他随即不再耽搁,俯下身,以口渡入她嘴里,一点一滴,只希望能在这最后的时刻里,缓解她的痛苦。
疏真的手逐渐松开了,面上也再无一丝痛意。
朱闻呆坐马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却将她抱得更紧,一丝也不愿放手。
直到无意间捉住她的手腕,他才感觉到手指间的热腻。
只见紫黑血液,正从她胸口的短刀接口处流下。
他一惊,随即捉住她的手腕,这才如遭电击——
居然还有脉息!
他大悲大喜之下,眼前险些一黑,却丝毫也顾不得了,发疯一般,纵马朝前而去,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也许,她还有救!
****
晨曦初露,松木与白杨堆束而成的拒马在远处重重叠叠,夜半的露珠染上了木栏的纹理,萧策站在简陋的木寨高楼上,远眺而望,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寻找沉烟玉之行,却竟然陷入了狄人的兵袭旋涡之中,萧策摇了摇头,只觉得世事如棋,莫测无常,实在是谁也掌握不了。
先是“她”的追杀,看似酷狠,却时而留有余地,逼使自己远遁燮国后,却又接到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狄人的真正目的乃是剑指中原!
随后,此事便急转直下了——朝廷居然好似未卜先知,同一时间派出五万援兵,而自己却被追兵所逼,“恰好”在居延附近,随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自己接过居延的兵权,在此结成木寨连楼,与狄人形成对峙之势。
石秀对粮草用具所动的手脚,使得局面万分不利,而此时,那个燮王庶子,却挟着风雷之势,以英雄救世之姿出现,力挽狂澜,一战成名。
萧策对此倒是丝毫没有嫉妒,也不介意在凡夫俗子口中被拿来比较,但他的眼,穿过这重重狼烟乱局,却已然看透其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操弄。
那双纤纤素手,是自己看惯,握惯的,如今却施以连环网计,欲将自己压落尘埃,为他人作垫脚石。
萧策心中叹息,却只觉得到如此田地,实在是命中注定的孽怨,无法可想。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绪起伏,他耳边连续传来达达之声。
萧策从沉思中醒觉,却听更远处的斥候连续喝道:“什么人?!”
“来人下马!”
“敌袭!”
……
数声惊呼怒喝响起,远处直道上尘土飞扬,有数骑风驰电掣一般驰来。
并不是己方服色,却也不是狄人的模样,萧策凝神看去,却觉得为首一人的形象,越看越是眼熟,却是与记忆中的那人逐渐重合。
朱闻疾马而来,看在萧策眼中,却与上次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满身血污,长发散落却浑然不觉,面上混合着惊怒与焦急,死死抱着怀里一人!
木寨的大门早就被关上,朱闻一路驰来,直到连绵的寨楼门下。
淡色晨曦之中,两个男人一在楼高处,一在门前,彼此对望一眼。
萧策负手端立,声音淡然,“二王子,久见了。”
朱闻却根本不愿与他绕圈子,“把大门打开。”
萧策仍是声调平平,“此乃朝廷之地,二王子身为属国贵胄,本该避嫌退避三舍,开城门这话从何说起?”
“打开大门!”
朱闻剑眉一扬,竟有着惊心动魄的摄人魔魅,“她……受了重伤,需要军医急救!”
她?!
萧策目光尽处,看到了他怀里那抱得严实的伊人。
“是她?!”
朱闻默然点头。
萧策沉默半晌,冷然开口——身边诸人平时都觉得他和蔼可亲,平易温文,却从未听到他以这般冷酷严苛的口气说话,“她之所作所位,你我尽知,上论国法,下论私仇,你觉得本王应该救她?”
他居高临下,冷冽不含一丝情感的眼扫向朱闻,后者抬眼黑眸迎视,,好似有无声的火光电芒闪现,让四周众人都有避开之念。
好似是一瞬,又好似过了许久,萧策倚着木栏,凝视着地下的这两人。
朱闻的目光幽黑得可怕,他低声重复道:“把门打开。“
萧策摇了摇头,十指却在背后深深陷入自己的手背,却也浑然不觉得疼痛。
“不可能。”
朱闻的目光越发阴寒,他想冲上前去,让这简陋的松木大门化为碎片,却终究控制住了自己,他怒气上涌,几日几夜的奔波疲惫,以及身上的伤患一起爆发出来,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落下马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朱瑞
鲜血从他的肩上流出,染红了门前的黑土,萧策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眼中仍是冷然,最深处的瞳仁,却好似流淌着什么。
朱闻下了马,怀中躯体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体温了,疏真面色发灰,脉搏几乎摸不着了,腹部的紫黑血液却是越来越多,染得他满身血污。
“你怎样了?”
朱闻嘶声问道,好似一个人的疯狂,却再无人回答他,只有风声呼啸。
日光照入他眼中,他只觉得天悬地转,眼前一阵发黑,紫黑色的血却是越流越多,从他惊慌的指缝中,落入尘埃。
好似流尽了她全身的血……
朱闻踉跄着上前,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敲击着那扇巨大的木门——
“开门……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嘶声喊道,日光下,仿佛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他眼角落下。
“开门啊!”
他继续敲打着那扇好似永远不会开启的门。
四周俱静,死寂的静。
“只要你答应救人,有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日光脉脉照下,淡金的细碎光芒落入他眼中,亮得让四野都黯然失色。
“只要你救她……”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飘荡于风中,却仍清晰的传入萧策耳中——
“我的封地,十万大军的统帅之权,燮王的大位,甚至是我的性命……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仿佛已经绝望了,说到最后,声音破碎成吉光片羽。
日光仿佛要将这一男一女熔化,原野之上风声萧索,鲜血在地下洇成一片,分不清楚是她的,还是他的。
再没有比眼前更好的结局了。
萧策如此想道。
她终于要死了,这段跨越十年,燃烧了他整个生命与情感的爱恨孽缘,也终于要结束了。
从此之后,京城的那些贵人们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以一道玉玺,便可调大军与诸侯于股掌之上,再不必担心有人揭穿,那玉座珠帘后坐着的,不过是浅薄娇纵的凡女而已。
她死得如此之好,居然还连带上单独前来的朱闻——要他死在此地,真是轻而易举,从此燮国的芒刺,也将被削去。
再没有比这更好了,不是吗?
萧策在问自己,明明是该笑着的,他的十指却狠狠的插入皮肉之中,几乎要扯出白骨。
“求你,救救她……”
朱闻已经跌倒在地,他最后的声音被风声吹去,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了。
他倒在满地的鲜血泥泞,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去,只有那一双手,还紧紧抱着怀中的躯体。
此时,铁闩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沉重的巨木拖曳声缓缓划过耳膜。
朱闻抬起头,双眼因极度震惊和狂喜而放出光来——
那道大门,竟然开了!
****
朱瑞一身玄赤色朝服,中央绣有锦绣明辉的四爪龙纹,头上珠冠也垂下九道玉旒——这已经是标准的世子服饰了。
他坐在御案正前,正意气风发的看着奏报,身后是一道垂帘,隔开的后堂中,燮王朱炎喝了药,正在沉睡之中。
他手中狼毫正在疾飞,果断下着各种决定,眉宇间不断滑过怒色与狡笑,丝毫不见平日的温和懦弱。
此时侍从前来禀报,众位大臣入内议事,朱瑞眉尖一挑,道:“请他们去议政殿。”
议政殿乃是处理政务的主要大殿,只有大朝之日才会开放,此时朱瑞第一次正式与诸人相见,君臣名分之下,自然要隆重其事。
今日雨横风狂,春寒返转,大殿之中却整整齐齐站了两列。
当众人看见燮王朱炎由宫人搀扶而来时,都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朱炎的步子并不算蹒跚,只是有些呆滞缓慢,他身上包了披风,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脸,倒是颇为红润。
见他还能走路,那些关于朱炎已经重病,甚至死去的传闻立刻不攻自破了。
朱炎并没有理会众人的叩拜,径自走向侧堂的暖阁,随即便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呈了进去。
朱瑞由正门步上最高之座,顿时所有人都跪下叩拜。
朱瑞的眼中闪过志得意满,随后振袖示意,“各位请起。”
为首几位大臣都是老人了,知道燮王将政政全委于朱瑞,便首先问候燮王的病体。
朱瑞端坐正中,淡淡道:“父王身体十分虚弱,正在后堂休息,本该让你们入内探视,这么多人入内,只怕要将风寒带入,各位就隔着帘子遥拜吧。”
这话虽似商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侧堂隐约传来的咳嗽声,似乎验证了他的说法。
朱瑞说完,也不愿多谈燮王的身体,随即开始问起了边境的战事。
“二哥做事也太过孟浪了。”
他的声音仍是淡淡,听到众人耳中,却是从脊背上由然生出一道寒意来。
“虽然狄人滋扰,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但是狄人既然撤离,何苦这么不依不饶的追着?”
他哼了一声,又道:“他还去插手朝廷与狄人的战局——是觉得自己天下无人能敌么?!”
这种训诫的口气,竟是对兄长所说,实在可说是严苛刁毒,各大臣互相使了个眼色,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人开口。
朱瑞扫了众人一眼,随后轻笑了一声,温言道:“父王让我总领朝政,就是希望我负起这个责任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最近正是多事之秋,还希望各位多多助我才是啊!”
众人连忙跪下,连称不敢,各个都是忠心可嘉的样子,朱瑞满意的扫了一眼跪着的两列,正要叫起,却听殿外一声冷笑道:“勉为其难?!你还真是能说得出口……上天怎么给你披了张人皮!”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如此毫不留情,几近谩骂,众人悚然一惊,有几个胆大的却知道有好戏可看了。
萧淑容鬓发散乱,花容带怒,不顾左右侍从的阻挠,冲进了大殿。
众目睽睽之下,她死死盯住朱瑞,怒骂道:“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居然给自己亲生父亲下药!”
侍卫又要来强拉,萧淑容用力挣脱着,带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划破了好几个人的脸,场面顿时更乱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逆转
朱瑞冷眼看着,一拍座椅的扶手,“这象什么话!淑容已经神志不清了,还不把她扶出去,去唤太医来!”
顿时便有五大三粗的侍卫上前来“扶”,萧淑容大声哭叫,却是死命朝着侧堂喊道:“王上……王上,您还尚在,便有人欺侮臣妾啊!”
她虽不至于满地乱滚,却也脂粉不匀,鬓发散乱,众臣见不是事,正敛目回避,却不提防萧淑容又转过头来朝他们哭道:“你们各个食君之禄,却眼看着君父被人谋害还不出声,算什么肱股之臣!”
她这么再三再四的说起“谋害”,朱瑞再也不能无视了,他怒意上涌,身形好似气得直颤,“淑容,我敬你是长辈,又神志不清,这才没有跟你计较——王上好端端在这,哪来什么谋害!”
他按捺下眉间闪过的一缕不屑——这个女人已经狗急跳墙了么,到大殿上来吵闹撒泼,这样一来,她今后是声誉扫地,再不会有人听她混说了。
他眉头一扬,索性对着众臣子道:“父王身体不适,只能静养,可是如今淑容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在这里生出这样的谣言来,要是传扬开去,我是万死莫赎。”
他轻咳一声,吩咐侍从道:“去禀告父王,就说儿臣不孝,还请他移驾到此,向各位开解训诫一二吧!”
众臣听他这么说,又早知萧淑容惯于撒娇弄痴,一心想把小儿捧上王位,之前不知生了多少事来,心中都是雪亮,连看向萧淑容的目光都略带不屑和嘲弄。
萧淑容好似觉得芒刺在背,又是焦躁,又觉得冤屈,禁不住抽噎着哭了。
朱瑞的笑意仍些无奈,却仍好似尽了最大的克制和忍耐——他在心中无声暗笑道:萧淑容,你妖媚惑主的名声可算是远播朝野了,而我,人们一向视我为木讷诚朴之人,两相对比之下,他们会相信谁,实在是不用问了。
他随即略微皱了皱眉:萧淑容为何会知道“下药”一说?是了,她一向贴身服侍父王,难免看出了蛛丝马迹。
一丝隐秘的杀意在心中升起,片刻之间,燮王朱炎已经到了。
他仍需要人左右搀扶,面色仍是红润,眼神却有些倦怠的迟缓平静,瞥了众人一眼,也不开口。
朱瑞躬身道:“父王,儿臣无能,居然惊动了您——可是萧淑容她,非要说我谋害了您!父王,儿臣实在是冤枉啊!”
他愠声说着,好似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炎的目光仍是凝于一点,他声音平静,无一丝波澜,“你确实是冤枉。”
“父王,这话出自淑容之口……众口铄金,记毁销骨,儿臣实在怕传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谣言,有损王室声誉。”
“这实在是有损王室声誉!”
朱瑞的声调微微提高,好似很是生气,臣子们都在几丈开外,根本没人看出他的眼神仍是呆滞凝于一点。
“父王请勿动怒,各位大人看见您安好,也就放心了。”
朱瑞微微一笑,看都不看一旁哭泣着要冲过来的萧淑容,惋惜叹道:“淑容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又心结难除,思虑过度,有些臆症了。”
萧淑容此时指甲乱划,她毕竟是宫眷,侍卫并不敢真正用力碰触她的身体,混乱中她又挣脱出来,一头撞上了朱炎,抱着他的双臂便是大哭——
“王上,您真的不顾惜闵儿了吗?”
她哭着摇晃着朱炎,众臣看着这一出闹剧简直是啼笑皆非。
朱瑞见她死命摇晃朱炎,险些把人摔倒在地,心中暗笑蠢妇,却做出一副孝顺模样,连忙上前就要制止她的拉扯,“淑容,你身体有恙,父王才不跟你计较,你在君前这么咆哮悖逆,是要给闵弟招祸!”
他介入两人之间,双手一挽就要拉住萧淑容乱摇乱挥的手。
瞬间,他心中升起极为怪异的直觉,顿时警兆忽生!
萧淑容的眼神之中,根本毫无癫狂之态,却隐隐含了讥笑和得意!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锋刃架在的他的脖子上,同时身后长腿扫出,将他即将发出的攻势踢在了回去!
朱瑞的腿骨发出一阵清脆的爆裂声,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跌跪下去,而脖子上的短刀却毫不留情的在他咽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朱瑞的面容在瞬间僵硬了,虽然没有回头,他却好似白日里见到了鬼一般!
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平淡,漫然,却满含威仪——
“寡人有你这个好儿子,真是死了也难瞑目哪!”
****
王城的四门之外,此时却突发异端!
有大批兵马由官道与郊野涌来,骇得城门官以为是狄人打进来了,正要鸣钟示警,却不料来者竟主动显示了身份——是守边的二王子朱闻的人马。
城门官又惊又疑,好似看出他心中的猜疑,立刻便有军中将领含笑上前,呈上一物,城门官略微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这、这……!”
“大人应该看明白了吧……”
声音越发放低,“事涉王上的安危,大人若是再迟疑……”
城门官略一哆嗦,连忙嘶声喊道:“开城门,开城门,不用阻拦,让他们进去!”
沉重的铁门被全部打开,有上来置疑的其他官员,也被拉到一旁,略一看那玄黄二色的绫诏,立刻也是面色大变。
潮水一般涌入的兵马中,有一辆大车略有些扎眼,黑色车辕,垂帘遮得密实,任谁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人在。
大量兵马的涌入,让所有百姓都在道旁议论纷纷,却无人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
朱瑞没有回身,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自从那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面上的血色便褪了个干净。
“你……”
他艰涩的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
“你怎么会……”
“啪”的一声脆响,将他的脸打偏了过去,朱瑞感觉脸颊热辣辣的,嘴里却没有出血。
萧淑容笑容快意,尖利的甲套将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来,她恨恨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身后的低咳声让她不再造次,她微微一笑,随即垂手而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丹药
不用回过身去,朱瑞便能想象出,身后朱炎那波澜不惊的沉稳威仪……就是这种装腔作势的王者气度,最是让厌恶!
他眯起眼,舔了舔流到唇边的一滴血,深吸一口气,声音仍然嘶哑,却也略微恢复了些从容,“姜还是老的辣,你赢了。”
萧淑容又要怒斥,朱炎终于开口了,“你确实是好手段,寡人也险些着了你的道。”
朱炎随即咳了一声,显示他的身体也并非全然无恙,他挥了挥手,堂下乱成一团的众臣顿时安静下来,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朱瑞眼中闪过厉色,好似孤注一掷的狠绝,“我的手段还不止于此。”
仿佛呼应他的话,殿外冲入一群带兵器的兵士,顿时将众人连同最上首的三人都团团围住了。
“你们是要助这逆子篡位吗?”
朱炎的声音仍是不温不火。
这群兵士面面相觑,他们的首领虽然被朱瑞花了大价钱拉拢,愿意为他效力,却也只限于帮助他铲除竞争对手和异己。如今,本该成为傀儡的燮王当殿质问,他一手掌握燮国数十年,余威仍在,他们一时也不敢唐突。
朱炎缓缓道:“寡人被这逆子的药物所迷,亲口表示将传位于他,你们起了‘拥立效忠’的心思,倒也不算大罪,如今寡人已经醒来,你们还要执迷不悟,不放下手中兵器?”
众兵士心思各乱,有一二人仍下兵器,大多数人仍在犹豫。
朱瑞嘶声喝道:“一旦放下兵器,就是死路一条……宫外也有我们的人,只要你们坚持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冲进来!“
萧淑容掠一把额前秀发,好似在炫耀一般,脆声笑道:“看来三王子你拉拢了不少人手,城中守军只怕被人收买的也有不少。只可惜啊,妾身奉了王上之命,早就派人传了密信给二王子,让他入城勤王,你的人再多,多得过数万大军吗?”
她这一句让殿中人心大定,却也隐含了夸耀自己的意思。
那些兵士再无迟疑,纷纷扔下兵器,一时殿内清脆之声大作,众臣子也松了一口气。
朱瑞面上一阵抽搐,哈哈大笑道:“好……真好,你们两人演的好戏!”
朱炎沉声道:“寡人一开始还着了你的道,只是我虽然老,精神心魄也没有衰退到毫无防备的地步,发觉有异,却已经中了你的药蛊。”
他看了一眼萧淑容,面露嘉许道:“这一阵委屈你了。”
萧淑容含泪而笑,“哪有什么委屈的,臣妾见王上终于无恙,欢喜还来不及。”
她美眸闪过一道难以觉察的光,又继续道:“臣妾觉察到王上的暗示,拼了一死,也要通知二王子,所幸的是他身边也有配药的高人,及时送来药丸,暂时控制住了蛊术在体内的蔓延。”
朱瑞面色一片狰狞,听了这一段,却是如同死灰一般。
他原本仪仗的,就是蛊虫能短暂控制住朱炎的头脑,让他听从自己的话,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等自己登了位,脑髓被蛊虫侵蚀一空的朱炎,便会顺利变成痴呆之人。
却原来……又是朱闻在其中作梗!
他想起上一次,萧淑容刻意来闹,当时自己还志得意满的看她被驱离,却原来,她已经趁隙将药给了朱炎!
朱炎又咳了两声,架在朱瑞脖子上的刀刃也有些发颤,此时早有臣子上前来,将朱瑞五花大绑,扔在阶下。
朱炎咳了两声,眼神又有些迷离,萧淑容见此情景,心疼的蹙起了眉,“这畜生用的蛊虫太过霸道,虽然及时用药控制住,却也伤了您的身体……等叶太医回来,要尽快让他替您彻底拔除。”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递到朱炎嘴边,“这是二王子送来的药,能压制蛊虫,您再服一颗吧!”
朱炎也觉得那熟悉的迷茫晕眩感又上来了,连忙接过,正要吞下,却只听得突兀一声——
“你要是真吞了下去,只怕就要与朱瑞到地府去相见欢悦了。”
这声音有些磁哑,却又带着难言的奇妙韵味,听到朱炎耳中,却有一重似曾相识之感。
重重缕缕的日光照在六扇齐开的殿门前,鎏金刻花的繁纹映在青砖上,明暗之间,有一道裹了黑纱的身影,冷然站在门槛前。
“是你。”
朱炎眯起眼,竭力从回忆中找出答案,“你是朱闻身边伺候的那名……”
那女子轻声一笑,缓缓走入殿中,举手投足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尊贵气度。
朱炎瞳孔一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涌上来,“你,究竟是……”
“许久不见,你还是风采依旧啊,燮王。”
轻声笑语在殿中响起,下一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件黑纱被她轻扯而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赫然竟是一位华衣丽人!
玄黑缎衣中透出暗色冰纹,朱红绣衽作凤翼般收扬,曲裾旋落而至,虽是便装,却于古风盎然中透出来者的不凡身份。
“竟然……是你!”
朱炎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全身心血都涌到了太阳穴——再没有比眼前更能震撼他的了!
黑瞳因极度震惊而凝成一点,眼前的女子凤眸慵懒含笑,雪色面庞,朱红带笑的唇线,一如如记忆中勾人心魄——只是眼角下方,多了半寸见方青黑的繁纹。
断续浓妍的图案,初看好似女子青黛勾出的颊妆,青黑墨色更衬出肌肤如雪。朱炎却因此凝紧了眉峰——虽然只残存半寸,他却看得出,这是刻在罪刑者面上的记号!
他脑中思绪万千,只觉得仿佛是在梦中,又好似坠在云雾之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疏真却是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乱念,“把你手中的丹药放下吧!”
朱炎的视线回到掌心,他虽然心乱如麻,此时却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这药有问题。”
疏真微微一笑,“这要问你的宠妃了。”
未等朱炎将目光转到萧淑容身上,她便尖喝一声,“你胡说什么,这是二王子千里迢迢派人送来的,全靠了这药,王上才能暂时克制住朱瑞的蛊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怨憎
疏真看都不看她一眼,款款道:“这药确实是朱闻送来的,可是,中间接手转交的人,却是你。”
“当时情况紧急,臣妾只有靠着到王上寝宫哭闹的机会,趁机让王上服下丹药,二王子也是知道这点,才派人送到我手上的。”
萧淑容说得理直气壮,随即又要向朱炎哭诉,她的眼看向朱炎,却被他眼中的神色吓了一跳。
朱炎的眼中闪着晦暗难明的光芒,那光芒紧紧盯着疏真,熠熠中透出灼热。
疏真仿佛感受到了朱炎的眼神,抬头正面看向他,却是坦坦荡荡,毫无顾忌。
她看了一眼,随即对着萧淑容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这药吃下去好了,反正也是治病强身的良方。”
萧淑容手一哆嗦,却咬牙道:“既然你这么说,肯定这药里有什么不测,二王子派人送来这瓶药,内中到底有什么,我实在是一无所知。”
她既然坚持把脏水泼到朱闻身上,疏真也就索性点穿了,“王上一开始能恢复过来,也是吃的这瓶里的药,不如请太医过来一趟,他们虽然不济,有无毒性倒是还能分得清楚。”
萧淑容顿时语塞,她先前为了不让朱炎被控制,赶紧设法将药送到他手上,那时候她是全心全意希望他痊愈的——若是燮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第一个被拿去当活人殉品的就是她。
那时候的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如今手里这瓶……
萧淑容的面色越发惨白起来。
朱炎扫了她一眼,“这药寡人已经吃过了,你也不妨吃一颗。”
萧淑容含泪欲泣,却无力跌倒在地,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朱炎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叹道:“寡人对你不薄,对闵儿也一向寄以厚望,可以说,四子之中,对他最为优容……你多次犯忌,寡人都没有治你的罪,为何你会如此丧心病狂?”
“对我不薄……”
萧淑容的眼缓缓抬起,闪过一道明亮而疯狂的光,随即发出一阵冷笑来,“是啊,你确实是对我不薄!”
她凄厉愤怒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殿堂,“这么多年来,世人都以为你对我宠爱倍至……可是,你眼里什么时候真正有过我?!”
“在你心目中,我一直只是个替身……这么多年来,你对着那画卷相思梦寐,满心里只有她——我不过是长得跟她象,你才会‘待我不薄’!”
她越说越急,好似要把这多年来的愤怒与隐忍都倾吐出来,“这么多年来,我忍够了,也受够了……与其作小伏低的伺候你,我宁愿放手一搏!”
“你住口!”
朱炎怒喝道,面色阴沉宛如雷霆大作。
他偷眼去窥,只见疏真在一旁,虽然默默站着,却显然已是神思飞游,顿时心中又痛又酸——她根本不在意,也无心来问……大概以为这是常见的宫闱争风。
她,根本是一点也不曾放过心思啊!
萧淑容一气说完,却仍是恨恨难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她指点着地上被缚的朱瑞,“你看你这些儿子,各个都是狼子野心,我若不早做打算,谁能护我们母子周全!”
朱炎冷哼一声,“今日,寡人没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是先下手为强……你这样做,却是置闵儿于何地?”
“闵儿……”
萧淑容面上露出一丝哀凉,很快却被更多的怨毒和不甘所替代,“他也是你的儿子……连你都不顾惜他,还用得着问我吗?”
“无可救药!”
朱炎袍袖一拂,一股无形之风将萧淑容推了个踉跄,终于瘫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经意一抬眼,却瞥见疏真微侧的面庞,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好似白日里撞见了鬼魅一般。
那样的眉眼,那般似笑非笑的唇角,与镜中的自己竟有五六分相似!
她浑身都在颤抖,咽喉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掐住了,想要高喊,却喊不出声来。费了好大的劲,她才近乎呻吟的说出了一句,“原来……那个画卷上的女子……”
“就是你!”
这一声又低又快,透着诡异疯狂的意味,好似一把利刃插入朱炎的胸中,他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
萧淑容的笑声癫狂而快意,有一抹奇异的喜悦在她的眉间跳跃,染亮了她的眼。
“你也会有今天啊!”
她笑吟吟的转头看向朱炎,喃喃着笑弯了唇角,“你朝思暮想了十年,心心念念,如今近在眼前……只可惜啊!”
说是可惜,她的眼中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恶意笑纹,“这真是报应啊!”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在整个殿中弥漫,众人包括疏真在内,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只有朱炎听出了她的意思——
即使你权倾天下,即使你富有四海,你真正想要的人,近在眼前,却永远都得不到!
她是你儿子的……!
这个念头由萧淑容得意的笑眼中投射过来,无比清晰的映射在他心中。
那一瞬,朱炎只觉得脚下尽是虚无。
他踉跄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身形——与生俱来的王者尊严,让他不能在众人面前示弱。
朱炎沉声吩咐道:“将她押下去。”
顿时便有人上前,连同被捆成一团,几乎被人遗忘的朱瑞一起押下。
朱炎的身边显得有些空荡荡,他的目光略微有些黯然空茫。
“燮王……”
看向疏真,浓眉一挑,“不解释一下你的来意吗?”
疏真微微一笑,大大方方说道:“朱闻正在城中搜捕逆贼党羽,他身上还带着伤,所以我替他入宫来看看。”
你替他?!
朱炎深吸一口气,压住胸口的愤懑积郁,眼角余光瞥见四周众臣的目光,于是沉声道:“也好……”
他随即话锋一转,“许久未见,寡人甚是想念与你对弈之刻。”
疏真略微皱眉,数年前,自己曾隔着珠帘,与他对弈一局……当时天冷,两人喝了许多茶水,随意闲谈着,心意却都不在盘面,而是借着棋局,彼此隐晦而客套的试探,暗示。
朱炎的话听着冠冕堂皇,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疏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却仍坦然一笑,“确实是许久了。”
两人不顾四周众人各色猜测惊奇的目光,命人取了棋盘,回转暖阁之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得
侧堂暖阁之中,虽然是春日,地龙仍烤得暖融——朱炎原本“体弱恍惚”,在这样的地方倒是合宜,如今两人都觉得有些热了。
疏真取过一瓶丹药递了过去,“我还随身带了一瓶,你要是信得过——”
话音未落,朱炎已经取了一颗咽了下去,他若无其事的笑道:“你的为人,还不屑做这等事……”
面对他熠熠专注的目光,疏真忽然觉得脸庞有些发热——那是心下惭愧所致。
自己的为人吗……
她禁不住要苦笑了——自己并非如他说的一般光风霁月,他身上的陈年旧伤,就是先前自己派刺客所为!
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分外清晰,窗外的日光微微投入阁中,连风声也远离了这里——这小小斗室中,静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朱炎问了很多,疏真也说了很多。
一盏盏茶水由彼此互相添加,却没人虚言说谢。
疏真娓娓说起了这一年多来,发生在自己身上天翻地覆的巨变,一直说到与朱闻在雪山下遇险,一路奔命,到了居延楼寨门前。
她拈一枚棋子,神色有些恍惚,想起那命悬一线的时刻——
大门终究还是打开了,萧策一声令下,她得到了军医的救助,军医及时止住了血,诊断的结果却是让人愕然!
她的身体原本就有余毒,缠绵体内年余,又中了瑗夫人涂毒的短刀,已经是强孥之末,近乎无药可救了,可她却好似服食了什么催动气血的灵药,竟起到了涤血洗髓的功效!
这灵药连军医也说不清是什么,却是霸道非常,在她已是流血过多的情况下,居然仍催动鲜血朝外飞涌,若不是及时止血,只怕毒没清干净,就先流尽鲜血而死了!
两种毒素本就是互相牵制,这下彻底被不知名的灵药拔除了干净,等她醒来时,发觉丹田处一片气劲充沛,再到铜镜前梳妆时,竟发觉脸上的半边黥纹几乎全数消失了!
她想起叶秋昨天飞书而来的解释说法——
这刺青原本只是颜料而已,可毒素参合其中,所以难以去除,如今毒素一去,竟连带这颜料也褪去了,倒是意外之喜。
只有眼下的半寸见方还残余着墨痕,但那花纹此刻看起来却好似颊妆一般,反而有着奇异的美感——朱闻当时激动难当,笑着说:大概这是你那时眼泪落下,浸湿了面颊,所以没有去除。
到底是吃了什么灵药呢?
在来王城的路上,她与朱闻冥思苦想,直到朱闻脑中灵光一现,想起那只形似水晶果,汁多水甘的紫色果子,顿时豁然开朗!
疏真托着腮,想起他当时又惊又喜的模样,觉得些点傻气,却禁不住微笑起来。
朱闻放下黑子,却正好瞥见她此时的神情——
眼里闪着喜悦而甜蜜的光芒,因出神而凝胶于一点,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淡淡光华之中。
是因为……他?
这一瞬,他只觉得悲从中来,随后,便是如无底深渊一般的懊恼,与不甘。
你遇上他才多久?
而我的心里,却藏了你八年!
是因为落难时的援救邂逅?
可是,若是我知道你身陷泥泞,我能做的,却是比他多十倍,百倍!
如此的不甘……
愤怒阴燃而上,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下一瞬,他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从她唇中吐出——
“朱闻……他先前受了些伤,目前又刚入王城,又要忙着镇守和恢复秩序。”
朱炎静静听了,面若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手指,已经将紫檀木棋瓮捏出了深深的指痕。
疏真好似感觉不到室中的凝窒气氛,继续道:“他很担心你,所以带了大批兵马入城。”
朱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剑眉一轩,眼中爆发前所未有的神光,却听疏真不管不顾,径自道:“情势紧急,为了清君侧,也就没顾得了那么多……”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如今乱谋被揭破,但宫闱之中,只怕仍有余党,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朱闻想让兵士暂时进驻宫中。”
这不是奏请,连商量也不是,听起来竟象最后通知一声。
朱炎的目光炯炯,有如实质,“你们这是要带兵入宫了?!”
“王上千万不可误会,朱闻一片孝心,也是为了您着想……况且,您体内的蛊毒要完全拔除,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静养为宜。”
疏真所说的其实是实话,这也是叶秋亲口所述——他甚至很隐晦的提到,这蛊毒除去后,仍将有后遗症,只怕燮王的身体将更不如从前。
话虽没错,但此刻听来,却带着诡谲的别样意味。
“好……很好!”
朱炎嘿然冷笑,双目有如电光一般,“这意思是说,如果不让朱闻如愿,只怕寡人这条性命,也会因为乱贼余党而丢掉!”
“王上如此揣测,只怕朱闻真要寒心了。”
疏真平稳放下一枚白子,看向朱炎,双目深邃,却是波光潋滟,“这一年多来,我亲眼目睹,朱闻乃是你诸子中最出色的,若是让他来做储君,真是燮国之福。”
“朝廷和某些权臣,一直想方设法在拔除这根芒刺,为什么?就是为着怕他上位,燮国国势越盛……甚至是我,以前也是如此作想。”
“你却因为种种偏见,对他多有猜忌压制,他能走到今天,却更证明了他值得这个王位!”“事到如今,你只剩二子,难道非要让幼子卷进这血腥旋涡中?”
疏真的话,恳切中带着锋芒,朱炎听了,心中宛如万千波涛汹涌,面上努力维持最后一丝平静,“如果寡人真是不允,你们又要如何?”
疏真目光一闪,顿时晶莹闪耀,不可逼视,“若是王上执意如此,我们虽然不愿效仿这些谋逆的乱党,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宁静暖阁中,她的声音不紧不慢,“我的手段,王上一向知道,朱闻也许做不出某些不忍言直事,我却可以。”
她的嗓音越发低沉,“所以,王上千万不可逼我。”
“你为了他威胁寡人!”
怒意与悲酸在这一刻奔涌横流,再也无法抑制,朱炎低喝出声,只觉得痛入心髓,几乎连呼吸都觉得多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放下
他对你而言,就那么好?
而我……却已经爱着你八年了!
从你还是娉婷少女,在城头怒斥我的时候,从你意气风发,谋惊四座之时……再到后连你权倾天下,风华无双……这一心一念里,都只有你,只有你而已!
而你,却选择了我的儿子!
无边的悲凉与绝望在这一瞬涌来,朱炎再也压制不住胸口的憋闷,连连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几乎要倾在一旁。
“燮王!”
有一双手,隔着烟罗广袖,及时搀住了他。
那般朝思暮想的纤纤玉手,近在咫尺,却仍隔了一层。
这一层,竟然就是自己儿子!
日光透光窗棂的缝隙,脉脉而入,照得她肌肤似雪,凤眸如星,那半寸见方的墨妆,更添几分神秘之魅。
这么近在身侧的美好……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握到。
朱炎继续咳嗽着,仿佛连自己的心都要咳出来。他凝视着身边瓷一般清透的面庞——如此年轻绝丽,风华正盛。
而我,已经是不惑之年,半老之身了。
他终于止住了咳,眼中浮现几多悲怆,几多憾恨,他闭上了眼。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毒就算解了,只怕会折腾自己后半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朱闻在我诸子之中,其实性子最象我,也最不象我。”
疏真静静听着,脉脉日光中,飞尘的光影上下飞舞,宛如时间之逝。
“他坚强果敢,从不惧怕任何强敌,所求之物,必定要千方百计得到,我当年也是如此。”
“可他那阴沉莫测的性子,却是幼时受了薄待,慢慢形成的,每次见到他这样,我气不打一处来……可其实,我也在怨怪自己,为何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了这般喜怒不定的模样。”
疏真点了点头,“您说的极是。”
朱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闻儿如今得到你这样一位知音,却是比登上天子的万乘宝座都要幸运。”
疏真被他如此看着,只觉得很不自在——这话听着确实是夸赞自己,但语气之中,却透着古怪的意味……好似是欣羡、嫉妒?!
她忽然觉得自己看错了,禁不住眨了眨眼。
好似被她这般不自在的模样逗笑了,朱炎唇边一动,随即却化为更苦涩的线条,“其实你的性子也不好,平时,你们两人都不吵架?”
这象足了长辈问话,疏真却觉得那种古怪的意味更重了,“难得意见不一致,都是他让着我。”
她谈笑晏晏,那微笑却刺痛了朱炎的心,他唇边苦意更浓,“这小子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也会有如此好性子。”
不等疏真回答,他狠狠闭目,再睁开时,已是了无痕迹。
“你们马上就成婚吧!”
这突兀一句,让疏真圆睁了双眼,淡定眉宇间难得染上了愕然,“啊?”
仿佛因她的愕然神情而眩晕,朱炎微微别转头,低声道:“捡日不如撞日,三日后就行大礼吧!”
就……就这么简单?
别说是诸侯之子大婚,就算普通官宦之家,也要三媒六聘,选下黄道吉日。
不等她回答,他又道:“礼成之时,我就把王位传给朱闻。”
他叹息一声,“至于我自己,我要搬到离宫去,好好修养身体。”
疏真只觉得这一连串逆转,打得自己晕头转向,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话来。
朱炎冷笑一声,“这王位,我若是传给闵儿,只怕他都要死在你手上,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慷慨些。”
他随即看都不看她一眼,淡然道:“这局棋我已经没了心思,你走吧!”
疏真也不知说什么好,起身施礼,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低沉嗓音——
“等等!”
她愕然回身,朱炎却站了起来,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无比接近。
朱炎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拉近到自己身畔。
那样微凉柔腻的肌肤,掌心带暖,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张开手掌,将她的完全包裹。
紧紧的握住……他闭上了眼,好似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一室俱静。
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睁开眼,松开了手。
任由那纤纤五指从掌心抽离,他的世界,仿佛一寸一寸在眼前崩塌,灰飞烟灭。
他振衣而起,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汝等……好自为之吧。”
绘纸移门被推开,日光争先恐后的照了满室,原地只剩下呆立不动的疏真。
她的眼,因极度震惊而睁大。
突然而来的金灿日光,刺入她的眼中,她只觉得一阵头晕,颓然坐倒在软垫之上。
“竟是……如此吗?”
不敢置信的低语,在这空寂的暖阁中响起。
****
燮王朱炎回到前殿之时,殿上的混乱已经被整理过了,随后出来的疏真走到门槛,不知怎的,却有些迟疑了。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道熟悉而思念的身影。
“朱闻!”
她禁不住低喊,随即却在触及最上首的一道目光时,越发不自在了。
朱闻回身,眼中闪过惊喜。他一身甲胄,风尘仆仆而来,袍角的零星血迹,却显示出王城并非那么平静。
朱闻目光一闪,深深凝视着疏真,随即向朱炎禀报情况:中书等臣子早就被朱瑞拉拢,连城卫军都有三分之一起了骚乱,他一一就地处斩了。
他平静的口气让惊魂未定的臣子们一齐哗然,虽然是事出非常,可朱闻不请旨就擅杀这么多重要官员,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疏真还未来得及问他,却听上首朱炎开口道:“你们两人的大礼,即刻就开始筹备吧!“
随后他吩咐一番换装进食后,又赶来伺候的众臣们,“寡人这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传位之意了,其余人听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几个老臣哪里敢应,连忙跪地,向新世子见礼。
“王上!”
一声悲呼,打断了这一殿和睦。
朱炎一皱眉,看向殿门前的一道宫装身影,“你不好好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王后一身宫装,乍看倒是鲜艳夺目,却更显得她面色憔悴,一直以来,朱瑞以送补药为名,让她喝下的都是催眠迷药,多日来她睡睡醒醒,人事不知,如今朱瑞阴谋败露,这才有宫人揭了出来,太医灌下药去,她这才缓过气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身世
“王上,是臣妾无能,没教好瑞儿……”
她含泪跪下。
朱炎连动怒也懒得,也不唤她起身,只是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他人谁能替他负责?”
王后哽咽着,再不复平日的凌厉气势,“王上,他千错万错,你总要瞧在是亲生骨肉的份上……”
“寡人没有这种会弑父的亲生骨肉。”
朱炎截断了她的话,又道:“你多日未进水米,还是下去歇息吧!”
侍卫们连忙过来搀扶王后,王后甩开他们,突然逼近朱闻,尖声道:“他也是你的兄弟,你竟然无动于衷?!”
朱闻满面冷然,眼中一闪而过的是苦涩与愤怒,“拜他与同谋所赐,我也险些死在边疆。”
众人看他的胸前和肩背,果然从甲胄下隐约透出雪白绷带碎角。
疏真看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情知他那一日也受创甚多,虽然都不致命,但也流了一路的血。她不自觉的靠近了他,目光扫向那尖锐刻薄的妇人——
“王后,他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么说话,不觉得太过偏向了?”
王后看都不看她一眼,尖声斥责道:“这里是朝廷议事要地,哪有你说话的份!”
“你给我住口。”
沉声喝出的,竟是一旁默然的朱炎。
他瞥一眼自己的正宫,后者在他犀利目光下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却仍是不甘的低嚷道:“臣妾哪里说错了?!她不过是个卑贱的——”
“趁着寡人没发怒之前,你住口。”
朱炎平静无波的声音宛如一条劲鞭,扫得王后面无血色,摇摇欲坠。
朱炎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径自对着朱闻道:“燮国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要把它变成烂摊子。”
朱闻点头,“既然你将它托付给我,我定然会让它更加兴盛。”
王后见两人根本不理会自己,又听见将传位于朱闻,一股复杂酸涩夹杂着怒气涌上心头,她冷笑着冲朱闻道:“原来如此,瑞儿出了事,这个王位终于被你得手了!”
朱闻听她简直是颠倒黑白,迁怒于己,正要反唇讥讽,却听疏真淡淡道:“我真是听不下去了……本来我还想给你留些颜面,如今既然这么多人在,我就把朱瑞之事说个清楚吧。”
她不顾一旁父子二人,径自向王后道:“作为一个母亲,你很是偏心。”
不等她回答,疏真微微一笑,“也对,一个儿子出生时,满身黑斑,丑怪异常,又让你痛得险些血崩,第二个却是顺顺利利就落地,还不哭不闹,经常爱笑。”
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向王后,“你可知道,你所偏爱、袒护的朱瑞,其实根本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这话一出,简直如同平地生雷一般,连又困又乏的臣子也为之一震,各个专心倾听。
没等王后怒喝“你胡说”,疏真又道:“你先前入宫时,为了争宠,长期服食‘香肌丸’,对吗?”
王后面色微微泛红,却不否认。
疏真冷冷一笑,“香肌丸这方子,之所以是宫廷大忌,是因为它虽然香甜似麝,能勾人情欲,长期使用,却容易让母体滑胎,流产,甚至是生下畸形怪婴。”
这个方子,在京城的天子宫寝中,已经没有什么宫眷用了,燮国并不流行这些奇巧淫行,加上是十几年前,所以王后如获至宝,一直使用,终于酿成了悲剧。
“朱闻出生时身上的黑淤,乃是胎儿在母体内药毒淤积所致,所幸他生命力强,总算挺过去了。”
她斜眼瞥向王后,眼中有冷讽更有心疼与愤怒,“至于你的瑞儿……其实,他早就死了。”
顿时满殿哗然,不等众人议论,王后尖利的嗓音已经响起,“你……你胡说!”
“我问过你当时的贴身宫女了,她就是后来被你派到朱闻身边的顺贤老夫人——生朱瑞时,你当时昏迷过去了,人事不知。其实,你生下的就是个死胎。”
“当时你身边的侍女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生朱闻时就迁怒于她们,杖死了好几个人,如今又是死胎,内殿伺候的人担心大家都要赔命,合计之下,想出瞒天过海之计。”
疏真随即看了朱炎一眼,后者避开了她的目光,“之前,你曾经把服侍过燮王的一个宫婢罚到冷宫里去了,其实,她后来发觉自己怀了身孕。”
“那里地远偏僻,人迹罕至,她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却是遇上了大出血,这才被发觉。当时你也快要临盆,你身边的女官得知后,生怕你怒发起来,惊了胎气,于是就先瞒了下来。”
“由于缺医少药,出血过多,这个女子很快就死了,但是你的孩子也死了,于是你身边的这群宫人,就拿那个婴儿来替换。”
“你一睁眼就看见玉雪可爱的婴孩,不哭不闹,还会笑——可是刚出生的婴孩,都是要大声啼哭不休的,你看到的这个孩子,已经出生数日了,才会有如此反应。”
疏真懒得看王后的反应,一口气说完,又道:“你若是不信,你那位顺贤老夫人我还替你留着呢,随时可以上来作证。”
王后此时一声尖叫,已经昏厥过去了。
朱闻站在她附近,眉头深皱,却终究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示意侍卫去唤太医。
他一个人默然站着,脊背虽然挺直,却仍显出些萧索意味。
疏真心中一动,走到他身边,悄然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每个人,都有和善慈爱的父母的。”
她轻声低语。
朱闻回握她的手,示意自己无恙。
朱炎看到了这一幕,黑眸略微一闪,便若无其事的看向朱闻,“你终于得到了她……可知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朱闻颔首,看向疏真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喜悦,他挺直了脊背,毫不介意父王那怪异的、如同针芒一般的眼神,“我们一路走来,彼此都豁尽了所有,所以……我会用一生来珍惜她。”
朱炎别过头去,却仍是对着朱闻吩咐,“她身份、人品皆是贵重,你若是负了她,这普天之下,总会有人要让你终生不得安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疯傻
朱闻顿时想起萧策——在诊疗之时,自己也时晕时醒,虽然与疏真双手牢牢相握,却仍能感到,病榻前那双锐利、沉痛、缱绻的双眸。
他心有戚戚然的点头,却浑然不知父子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殿下众臣有好奇的,有窃窃私语的,这所谓的“贵重”之说,更引得他们浮想联翩。
朱炎端详着自己的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猜忌的端详着他——
“那么,从今往后,燮国就交给你了。”
顿了一顿,他又缓缓的,加了一句,“从今以后,她……也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触及疏真,微微一颤,便再不看她。
朱闻觉得这话透着十分的诡异,不仅听着不合礼数,而且也该是是对媳妇吩咐“把儿子交给你了”,他这么颠倒着说,简直好象……
他目光一深,却根本不再想下去,反手握紧了疏真的手,对着朱炎躬身施礼道:“父王,儿臣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朱炎觉得他的黑眸闪着耀眼的光芒,刺得自己双眼难受,他偏过头去,只是淡淡道:“婚礼仓促,只怕要委屈你们了。”
朱闻微微一笑,仿佛日光的灿华都凝聚在他身上,“父王不必担心,我们并不觉得委屈。”
他以只有身边的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朱炎凝视着两人亲密互动,不禁闭上了眼。
一切……都结束了。
“磨墨。备纸。”
他一声吩咐,顿时便有人上前服侍。
他心情激越,笔走龙蛇之下,顿时便是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佳儿佳妇。”
众人端详着这墨宝,放在朱闻二人身上目光又有了不同——朱炎给了如此脸面,简直是异数!
他对于这位未来儿媳的态度,简直已经不能用重视来形容了。
疏真主动上前接过,走近朱炎时,她轻声道:“谢谢。”
朱炎看了她一眼,唇边掠过凉薄的笑意,毫无温度,同样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王位,这体面,就算我不给你们,你也会设法夺来的,何必说谢。”
疏真不提防他会如此刻薄犀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垂下眼,仿佛很厌烦看见她,“你走吧。”
疏真接过,诚心诚意道了谢,回到朱闻身边。
这样……就行了。
再多看一眼,我怕自己会忍不住癫狂,忍不住出手,将你强占在身边……
趁着自己还有理智,就此离开吧。
朱炎如此想着,转身拂袖而去,“寡人累了,你们自便吧!”
留下的众臣议论纷纷,疏真与朱闻站在一起,手捧四字墨宝,一时百感交集,默然站在玉阶之上。
****
三日后就要举办大婚,对于一位王世子来说,简直是仓促寒酸到不可思议,况且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城中仍未恢复秩序,朱闻忙得脚不沾地,本来就未恢复的身体险些又倒下,疏真只得强制他去休息,自己接过了宫中的一些事务。
论理开说,这根本不该她插手,但是宫中乱成一团,连个做主的都没有——朱炎正在服药静养,竟是一个人都不见;王后那边情况更糟——她神志不清,彻底疯了。
疏真觉得有些蹊跷,多年以来呵护的爱子竟不是亲生,而且心怀叵测,这确实是个重大打击,但这一下就疯得连人都不认识,连走路都不会了,实在有些夸张了。
她亲自去看了,却发觉比侍女说得更严重,王后衣衫不整,不顾众人的劝阻,蹲在地上爬行,一边痴痴笑着,抱着一个枕头,非说这是她儿子。
叶秋匆匆赶来一看,顿时脸就黑了下来,“简直是个畜生!”
他狠狠骂道。
不等疏真发问,他无奈道:“朱瑞不知道从哪学来这些歪门邪道,他给燮王下的是苗疆的蛊虫,要把虫体引出来非常麻烦,我费了整整一日才完成。王后这边他下手更狠,看似只是昏睡的迷药,其中却掺入了能引人疯癫的柯罂,这么着连续喝下来,王后是疯得彻底了。”
疏真看王后将眼泪饭粒糊了一脸,只觉得朱瑞真正是恨到骨子里去了,“他只怕早就知道真相了……”
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冷宫中卑贱的宫婢,而她早已死于王后的虐待与忽视。
知道自己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的产物,一旦揭穿,便是天上地下永无翻身之日。
知道这世上,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高贵王后,不过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千万不能惹她不悦。
他还知道了,那被母后忽视苛待的兄长,其实才是她真正的亲生骨肉,自己是从他手中生生偷走一切的……
这鲜血淋漓的真相,足以让一个幼童崩溃发狂——也许,从小时候起,朱瑞就已经在默然中癫狂了,这股癫狂的力量积蓄到今天,终于酿成了这场大祸。
朱瑞想把燮王变为傀儡,随即取而代之,他想将朱闻彻底绞杀,从此之后再无人会向他索回被偷走的亲情和宠爱,而他最恨的,却是抚养、爱护了他这么多年的王后。
他有多么爱自己的“母后”,就有多么恨他。
爱与恨纠缠到此,光是杀死王后,已经是远远不够了,只有让她发疯,发狂,象牲畜一样在地上爬,胡乱吃着一切能找到的东西,这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疏真想得出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世上的爱与恨,却是比雪峰的冰隙还要深不见底,就如同,昭宁公主对自己的怨意……
叶秋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身看时,却见朱闻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怎么来了?”
按照规矩,婚前,两人一般是不能见面的。
“我来接你回去。”
朱闻看见了王后的惨状,他的身躯僵在了那里。
疏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僵硬与不知所措,于是拉了他的手,两人一齐蹲下身来,替呵呵傻笑的王后擦拭着嘴边残食。
朱闻的手有些发抖,只有疏真听见他低不可闻的一句,“母后……”
她的心中一痛,随即覆上他的,稳稳的擦去了王后嘴边的碎屑。
只有这一刻的王后,是宁静而慈和的,她不会再算计朱闻,不会再拿他做朱瑞的垫脚石……
只有这一刻,朱闻才能喊出这一声。
身旁的侍女已经退了下去,连叶秋不知何时都消失了踪迹。
两人将王后搀扶到床上,看着她吃药静静睡去,彼此都默然无言。
檐外的一抹红色映入疏真眼角,那是筹备大婚的灯盏璎珞,这一刻,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与恬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婚
四月初五,虽然不是吉日,却也没什么大犯忌的。新世子斋戒后,便是祭告社稷宗庙。其后,朝服盛隆,驾临银安殿,派使者宣告文书。
虽然比不上天子立后,却也好一阵忙乱。
疏真头戴凤冠,式样却与皇后的六龙三凤有所不同,只有单只凤凰口衔明珠,分七股垂下。礼服上也不见山河社稷,而只有祥云朱雀。
向朝廷请封的金册诰命还未来得及送来,燮王朱炎便亲自主持,将一柄黄玉如意放入她掌心,顿时四周一片哗然——这可是世代先王传下的重宝!
珠玉垂落眼帘,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恍惚一瞬间,他深深一眼看来,好似要刻入心中,永远不忘。
那副“佳儿佳妇”的墨宝,已经制成牌匾,高悬堂上——又有谁能揣测出,这笔走龙蛇之际,主人的心境?
对于疏真的出身,姓氏,众臣虽然好奇议论,却在朱炎、朱闻那里连碰了两个硬钉子后,再不敢多问。
礼成之际,燮王与新世子夫妇正要升殿受谒,此时宫外仿佛水波涟漪一般,传来不轻不重的喧哗。
喧哗声并不惊惶,笑意与惊呼越来越近。
“禀报王上,陈国主送上贺礼。夜明珠一对,银犀角十双……”
副使念到此处,却仿佛哽了一下,“国主亲笔所书,言明,这是替世子妃添妆。”
微微的骚动在人群中响起,疏真端坐如仪,气定神闲之下,不自然流露的清贵尊华,却是让所有人都暗自纳罕。
陈国主当年被越人滋扰十城,她当时替他主持了公道,如今这是……
疏真无奈的摸了摸额际,知道金禅在城下的喊话,终于使得流言传开了,如今各国或明或暗,心中都是有数。
随后又有数为国君和世家家主派人送来重礼,众人啧啧称奇之下,看向新世子妃的神情也越来越奇怪,有消息灵通的,开始窃窃说起那个古怪而离奇的流言。
众人随即拜见行礼,正要赐下宴席,又有客到,这次来的,竟然是狄人大王的使者。
两国交兵,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大敌送礼,使得所有人都轰然起身围观了。
“我们大王听说世子大喜,特地送来贺礼。”
使者口音有些怪异,态度也不那么恭谨,礼物更是寻常的貂裘野味一类,但人们想起这次的大胜,面上都有欣喜自得之色。
礼物呈了上来,使者却并不退下,他手一挥,另有一只狭长木匣被送上。
“这是我们大王给世子妃的贺礼。”
金禅这是在捣什么鬼?
疏真心中想着,却断然起身,接过木匣。
翻开一看,顿时只觉得金光灿然,竟是一柄精美的纯金带钩!
带钩乃是狄人等异族随身之物,开始只是装饰,后来却刻意磨得锋利,作为山穷水尽之时,自行了断的器物,特别是女子,若要不受他族男人的侮辱,便会将此物刺入咽喉。
朱闻一向镇守边疆,乍一见此物,顿时怒火上涌,目光如电一般射向来使,“好大的胆子!”
疏真不动声色的看完,甚至还抚摩了一下带钩,赞了一句,“真是好手艺。”
随即看向来使,“替我感谢你们大王。”
未等他回答,她微微一笑,明艳飒然之光,顿时让所有人都心中一荡,随即却被那眸中冷意震慑——
“来人,去取我的回礼来。”
她召过侍女,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便有人呈了上来。
那是一件白色长袍,却被生生剪去了袖子。
“我们天朝是礼仪之邦,不至于闹到禽兽一般,行逼奸侮辱之行,你们的妇人可以将带钩取下了……这是送你们的大王的。”
疏真眨了眨眼,嫣然笑道:“我们天朝,只要亡国之君着了这素白袒衣,出城跪求,自愿为臣,便不会为难敌国上下。”
使者语塞,怒气上涌,再要多说,一旁的侍卫得了朱闻眼色,将他用力“请”了出去。
于是宴席开始,刚过一盏,外间喧哗又起。
朱闻放下酒杯,暗骂:“真是没完没了了!”
下一瞬,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明黄绫袱包着的诏令,九龙翻腾上下,代表着无上威严。
自燮王以下,众人皆肃然起立,静候天子旨意。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并不是什么圣旨,而只是单纯的礼单。
众人先还以为天子年幼,看重燮王威势,这才有所赏赐,谁知钦使卷起黄绫,开始朗念,众人越听越是不对——
“三龙二凤凤冠一座,东珠一斛……”
这、这根本不是世子妃该有的礼制!
“金翟鸟一只,嵌硌子一块,碎小正珠十九颗,随金镶青桃花重挂一件,嵌色暗惊纹小正珠八颗,穿色暗惊纹小正珠一百八十人颗,珊瑚坠角三个……”
“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三匹、绣五彩纱蟒袍料二匹、织五彩缎八团金龙褂十八匹、绣五彩纱龙袍料三匹、片金二十匹、蟒缎二十匹、大卷闪缎三匹、小卷闪缎三十二匹、妆缎三十匹、上用金寿字缎二匹……潞蚰八十匹、宫纱二十匹、绫一百匹、纺蚰一百匹……”
众臣子窃窃私语,有懂得朝廷礼制规格的,已经发觉其中蹊跷——
“这明摆着是公主的嫁妆样式!”
这一句暗暗一出,许多人轰然响应,各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念到末了,连“紫檀座汉玉水盛一件,紫檀画玻璃五屏峰”这类室内用具都有,简直太明显不过,这是给公主下嫁时的陪送嫁妆!
众人瞧着上首新世子妃的眼色都不对,先前有小声议论她来历不明的人,简直恨不能溜之大吉。
钦使念完礼单,未等众人谢恩,便来到疏真座前。
“这是万岁的一点心意,他要下臣转达……”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说了句什么,疏真呆然,随后双目竟落下泪来,面上神情却是激动与喜悦交杂。
殿中人多嘴杂,钦使也不多说,饮一杯酒,随即告辞离去。
朱闻担心,略微靠近疏真,只听她轻声道:“他居然,还认我这个姐姐!”
怕她想起往事又伤心,他于是伸过手去,从袖中捏了捏她的掌心,只觉得柔若无骨,不禁又多摸了两把。
她破涕为笑,斜了他一眼,“把爪子收回去。”
两人于是略微分开些,开始接受众臣的恭贺。一片人声鼎沸中,眼波却是若有若无的流转,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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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朝觐
经过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寝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的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
疏真换了纱衣,托腮看向桌上八盘八碟。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有酒气微微熏染,却并不讨厌,而是带了朱闻身上的清淡气息,仿佛是山岚之风,颇为心爽。
疏真这才发觉自己连凤冠都没取下,连忙欲拿,如瀑青丝却与金凤纠缠在一起。
“我来帮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愕然回首,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的狼狈相,冰雪般的玉颜也染上了薄晕,越发让人心神荡漾。
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脑后轻柔而动,随即那一团纠缠便逐渐理顺了。
两人终于面对面,她却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吻热的唇贴上她的,好闻的气息越发传入脑中,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混沌。
重重的帷幕被放了下来,玉钩在风中略微作响。
窗外淅淅沥沥,好似下起了小雨,却越衬得满室暖融,流辉脉脉。
两人的身影彼此融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此。
此时,正是红烛高燃,海棠春深。
****
雨淅淅沥沥,不知不觉间,已是越下越大,单调的雨声在窗外回响,渐渐催人入梦。宫中众人忙碌了一天,终究也各个歇息下了。
宛如天地万物都已然沉睡。
在深宫偏僻之处,幽深的地下,却有人夜不能寐,静静的看着阶梯上那唯一的一丝微光,以及,从外檐映入的那一抹刺眼喜红。
大婚大喜,真是隆盛啊……
朱瑞的唇角漾出一道浅笑,映着他双目凹陷的憔悴模样,俊秀中透出阴森之感。
他站起身来,略看一眼悄无声息的外间,便知道守卫们已经睡熟了。
他凝视着那熹微的天光,唯一的一丝,微笑着,近乎贪婪的看了一眼。
“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回响在这囚室之中,这一瞬,他眼中的狂诞亮光,让人不敢正视。
“功亏一篑,是天之拨弄。”
他喃喃道,随即,整理了凌乱的发冠,靠倒在墙角。
一丝黑血从他嘴角滑落,缓缓滴落在地,幽暗中,他蜷成一团不住颤动,宛如鬼魅。
“哈哈哈哈……”
那低沉阴森,满是不甘心的笑声继续回响着,却被雨声遮盖着,无人听闻。
一刻之后,他终于停止了动静,僵倒在了地上。
虚无中,仿佛有人幽幽一声,“母亲……”
那一双眼仍是睁着的,仿佛活着一般,微光粼粼。
最后一刻,他是想起了无缘的生母,还是,那已成疯癫的养母?
这个问题,已然无解。
****
第二日正是新世子与正妃接受朝贺之日,却也无人敢把这等凶信报上,到了第三日上,才报到了朱炎那里。
朱炎的身躯在这一瞬僵直了,半晌,他都没有言语。
随即,他吩咐将之妥善安葬,并厚赐安抚他的正妃。
这场波澜,不轻不重的,在三五日间便滑了过去,朱瑞这个名字,再无人在宫中提起。
疏真与朱闻听了,也惟有一声叹息。
未过几日,一桩棘手之事又来了。
已是拖了又拖的朝觐,终于还是快到日子了。
****
百年桐木造就的车驾,行进得很是平稳。疏真微微揭开纱帘,但见车驾外围,皆立满兵勇,人影憧憧,华旌蔽日。
她所乘的车驾虽然并不崭新,却是燮国最为尊贵的一座:翠盖八宝,华碧附车,珠坠檐角,高穆中显出大气。
再前进一日,大约就能到京城了。
她如此想着,放下了帘幕,坠角的明珠光华映入眼中,暖暖的并不刺目。
明珠的光芒,让她不禁想起大婚那一夜,缠枝莲纹的大红纱帐顶端,那镶嵌的硕大一颗。
两人平躺下来,彼此仿佛融化在一起,明珠光芒照亮彼此,含笑的眼,温暖的唇……
她眨了眨眼,从那旖旎幻象中抽身,面上浮现一层嫣红,很快便平静下来,抽出手边的文书,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京城将到,一些消息也络绎传了过来……这次朝觐,诸侯竟是全员到齐,除了燮国,再没有哪家是派世子来作代表的。
这次朝觐,原本在年前就该成行,朝廷冠冕堂皇的说法,是顾及边境不宁,这才暂缓了几个月。至于真实原因……疏真含笑,摸了摸胸前吊坠。
这次朝觐本该由燮王前来,但他在朱闻登位仪式之后,便立刻启程,去了东面离宫休养。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疏真根本没来得及跟他照面。
到最后,都没正经唤他一声“父王”……
疏真微微苦笑——她也很难想象,自己喊他父王的情景——光是这么想,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朱炎还带走了幽禁中的萧淑容,以及年纪尚小的朱闵。
萧淑容受了刺激,虽然不如王后那般疯得厉害,却也是神志恍惚,从此得了失语之症。
她听朱闻转述朱炎的话:她跟了我这些年了,虽然后来变成如此恶态,但归根结底,是我种下的因。
经过这一场,他似乎有些灰心,心肠也软了些。
朱闵小小年纪,虽然还有些懵懂,忽逢这些巨变,倒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不哭不闹,就跟着父王去了离宫。
这样也好,远离王城这个是非之地,对他和旁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疏真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什么良善人士,倒也不屑对这半大孩子动什么手脚,朱闻对这个幼弟虽无恶意,平素也没什么感情,朱炎愿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再好不过了。
朱炎走得匆忙,这朝觐就落到新王身上,但朝廷封号一日没下来,朱闻在礼法上就仍是世子,好在历次朝见也有世子代老父而来的,他正要成行,偏偏边境又起了事端。
自萧策返回朝中,居延倒是安稳了不少,但狄人却开始四散出击,不与大军硬碰,只是不断滋扰过往客商和庶民。
燮国本来就是大而偏僻之国,要是任由着这么闹腾,只怕商贾就要绝迹不来了,朱闻断然决定,不能任由他们猖狂,于是连夜去了自己原先的大营。
想到这里,疏真不禁苦笑起来……这父子二人都跑得挺快,只剩下自己无可奈何,只好赶鸭子上架,来京城进行这所谓的“朝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发难
女子以一国之尊的身份来朝觐,虽然罕见,但也并非没有前例。百年前吴国陷入百越沼泽之战,就是由当时的王后亲往京城,在天子面前陈说利害,巾帼智勇让在座国君都黯然失色。
这世上之事,真是奇妙啊……原本是自己高坐殿中,接受诸国的朝见,如今,却换了自己车马辘辘,赶赴京城。
疏真心下感叹,车外有人禀报:礼监司前来迎接之人到了。
****
在驿馆休息几日后,终于到了正日清晨。
这日天气晴朗,脉脉金光照入天阙,一时鼓乐肃穆,国君们冠冕齐整,依次而入,但见御苑大殿之前,有铜鹤振翅,口中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更有檐庭如宇,高可齐天,九重御座,森然不知所在。
疏真走在最后,珠冠璎珞垂下,几乎将整个面庞都遮住——但女子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已经很是惊世骇俗了,她可以感觉到,四周有形无形的目光,不屑、揣测、讥讽、忌恨、惊奇都一一投射在自己身上。
疏真完全不为所动,跟随着队伍平稳而行。
殿上至高处,年仅十岁的天子正襟而坐,一如记忆中一般早慧沉静。
他仪态端穆广雅,容貌也是无可挑剔,只是因为刚生下就受了颠簸冻饿,在军中又受了些风寒,从小便有不足之症,显得有些消瘦。
疏真看了一眼,便垂目看向脚下。
一年多没见,她心中也是波澜微动,却还是控制了自己。
就在低头的一刹那,她灵敏的感觉到,透过御座后方的珠帘,有一道闪着恶意光芒的眼神向自己扫来。
那目光居高临下,冰冷而倨傲,其中的敌意宛如蛇信一般。
疏真微微一笑,仍是专心倾听,并不看那个方向。
那眼光越发明显,在她身上梭巡不去,如果目光能化为利箭,疏真相信自己一定被戳成了筛子。
诏令由礼部尚书读完后,天子亲自回礼,并加以勉励,虽然尚显稚嫩,却也言之有物。
一番古仪冗长繁琐,直到过午,才算完成,各国献上贡物与表章后,又一一告退。
疏真离开太和殿的那一瞬,她感觉到侧边的帷幕后,有另一道目光正牢牢盯着她。
后眸望时,那人随即放下帷幕。
那瞬间匆匆一瞥,不用辨认,便确认无疑了。
她与他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
晚间的盛宴亦是遵循古礼,长案锦席分列两边,每席跽坐两人,菜肴亦是以千年前的周礼规定而作,并无五彩繁华的珍馐与佐料。
清蒸鹿肉,烤炙拼盘,蕨菜汤,紫菜糍团……这些食物虽然清淡简陋,御厨却尽力做出了好滋味,众国君虽然心中并不喜爱这种古法风味,但一路劳顿,却也进了不少。
疏真倒是一直在默然进食,任凭打量揣测的目光在她身畔盘旋不去,更有越演越烈之势,诸国君虽然不好公开议论,眼神中却也满是揣测、惊奇,甚至是算计。
疏真泰然自若,没有丝毫不自在——这件事哪怕传得满城风雨,只要朝廷和自己都不承认,旁人也很难上前质问。况且真要被揭穿,再怎么说,朝廷丢的脸面比她更大。
至于燮国……她微微耸肩,无奈笑着想道:燮国宫廷中这连番好戏:孝子谋父,爱妃杀君,王后的麒儿是个假货……估计已经传得满天下都在议论了。
这也没什么好羞惭的,燮国在世族名门眼中,虽然强大,却也不过是不懂礼数的蛮子国度,他们若是要嘲笑,就笑个够好了。
疏真想到此处,发觉自己经过这一番奇遇起落,居然已是宠辱不惊了。
这些虚名,不过浮云而已……
她微微一笑,觉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洒脱的有些过分了,一边在心下检讨,一边却死不悔改的取过一瓶梅花酿,倒入青瓷盏中,一饮而尽。
还是这个味道啊……她微曛的眯起眼,神态之间颇见享受沉迷。
以前她正襟微坐,即使是在珠帘之后,也要仪态端华,其实她很是喜爱这上古菜式和酒水的风味。
这次吃个痛快也无妨……疏真如此想着,正要继续大快朵颐,没曾想有人却存心不想让她吃得这么欢乐——
“世子妃好似很喜欢今日席上的膳食……”
珠帘之后,女音响起,虽然一派优雅,却隐约听出风雨欲来的压逼。
疏真几乎想笑了——自己不去招惹她,她居然主动挑事来着。
她抬起头,只见四周诸王都张目看向自己,目光熠熠满是兴趣,也有人盯着那重重珠帘,好似要戳出一个洞,看清楚那后面的真容,来映证传闻中的惊天秘辛。
见她沉吟未答,珠帘之后那人以为她羞愧词穷,越发来了兴趣,银玲般的笑声传来,显得分外刻意,“今日众贤在座,世子妃倒是丝毫没有畏生羞怯之态!”
她装腔作势的,究竟想说什么?!
疏真真是不耐烦了。
昭宁透过纱边,见她好似皱了皱眉,心中越发快意,“倒是本宫疏忽了,听说世子妃出身……有些儿低微,这种场面,怕也是第一次见吧!”
下首有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了,昭宁觉得颇为得意,殊不知疏真听了满耳,却都是什么“真假长公主”之类的话。
真是蠢货,想要引火烧身吗……
若不是当着众人之面,疏真简直要抚额叹息了——她早该知道,对这位昭宁公主的智慧与气量,真不能报任何期望。
此时只听有人咳了一声,顿时满殿寂静。
嘉帝宁熹咳了一声,冷眼看下,诸王都及时回转头来。
虽然他年仅十岁,又有些瘦骨嶙峋,但目光所及,皇族的威严仍让所有人闭口不语了。
嘉帝命人换盏,斟上的却是醒酒汤,随后亲自起身,来到珠帘侧边。
“皇姐……”
他微微示意,早有侍女接过,送了进去。
嘉帝的声音很是恭敬,却也仅仅是恭敬而已,其中潜藏的不耐却是谁都没有听出来,“皇姐一向辛劳,今日尽兴,多饮了几杯,还是喝碗醒酒汤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相逢
嘉帝的声音很是恭敬,却也仅仅是恭敬而已,其中潜藏的不耐却是谁都没有听出来,“皇姐一向辛劳,今日尽兴,多饮了几杯,还是喝碗醒酒汤吧!”
这话听着就是体恤温情,昭宁公主也无话,开始慢慢啜饮。
等碗盏被送出来时,嘉帝柔声道:“皇姐若是头晕,就先回寝宫休息吧!”
他一示意,顿时侍女如云一般簇拥着,“扶”了长公主殿下,朝着侧边特制的隐门而去。
昭宁公主离去后,诸候倒是少了不少拘束,也有人敢说两句荤素不拘的笑话了,甚至有人喝得酒热,摸了侍席的美貌宫女掌心。
也只止于摸摸掌心了,国君们都深知,天子驾前失仪,该是何等的颜面无光。
酒过三巡,嘉帝看向疏真,少年清朗的眸光中,隐约闪过亲昵与激动。
他开口,倒是一派沉稳,“世子妃这次前来,真是不易。”
他叹了一声,倒也没人敢说他少年老成,“燮国连连遭遇兵灾,前任国君身染沉疴,新王又在边境亲征,世子妃对朝廷一片赤忱,亲来朝觐,朕实在是感佩欣慰。”
他青稚目光一闪,终于说出至关重要的一句来,“听说世子妃周车劳顿,有些小恙?”
疏真点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我水土不服,劳陛下亲问,实在愧不敢当。”
他们两人睁眼说着瞎话,却是无人敢于揭穿。
嘉帝顺理成章的说道:“世子妃不必急于离去,还是在宫里盘桓几日,让太医正为你缓缓调理才是。”
疏真点头应承,“遵陛下旨意。”
两人不顾周围各异的眼色,深深对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
盛宴终于结束,疏真谢绝了车驾,并不带侍从,一人走出了大殿。
左侧的宫道,曲折通向一片树林,如今已是繁花如雨了。
满地落英之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站立着,任由花瓣沾染上他的衣襟。
萧策一身儒士装束,只以玉簪长巾束发,远远看着,,好似当年那个英姿清发的少年,又重现在眼前了。
花叶飘零间,月光溶溶淡淡,两人对面而立,一时都静默无语了。
“车马劳顿,你身体怎样了?”
萧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总算无大碍……这次能死里逃生,真是多谢你了。”
疏真虽然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
她这般有礼生疏的态度,却好似给了萧策重重一击。他禁不住握紧了手掌,深吸一口气,这才缓下心头的剧痛。
他默默打量着她,只见她面色虽然不复苍白,却仍显得太瘦,纤腰不足一握。
“你该好好休养才是,不该四处乱跑。”
不自觉的,他说出了口,满心满念里,都是当时她倒在血泊中的惨烈景象。
那一次,若是他最终没有开启大门,她是否,就要就此香消玉陨?
这个念头只要一想起来,萧策就觉得心口一阵发冷。
“你不用担心……我几乎完全康复了,就是失血太过,需要慢慢补回来。”
疏真没有怪他唐突,而是如此解释给他听了。
“这次我还因祸得福了,面上的刺青和身上的余毒,都清理干净了——“
她笑着宽慰,却在下一瞬看到他变为惨白微颤的面容,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萧策狠狠握拳,掌心已是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袖子滴落,他却浑然不觉,“我没有……”
他哽住了,要怎么告诉她呢?
那时,自己虽然是在盛怒之下,却仍与石秀根据理力争,绝不容许定她死罪。
最后定为流放,以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来说,已经是轻轻放下了。
他当时一腔怨愤,根本不愿再去见她,再去为她求情——他以为,流放之罪是她应得的。
可是,自己还是太过低估了个中黑暗——处刑人手腕的轻重,可以作的文章甚多,而作为世家嫡子的他,根本从来不曾接触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姐弟
本可以在臂腕上留下的刺青,在某人的拨弄下,却变为半张面容都被毁成狰狞模样。
那时候的自己,在京城之中根本毫不知情!
萧策的手握得更紧,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我自己的军纪严明,却料不到,居延,竟会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萧策闭上了眼,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一般,遍体生寒颤抖。
“你怎么了?”
疏真的声音,暂时驱散了他的心魔,萧策睁开眼,却觉得双眼刺痛,不敢正视她眼角下的魔魅青妆。
“是我……害了你。”
疏真一怔,随即却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双眸竟是分外明亮而平静——
“这尊贵身份,原本就不属于我,窃取它这么多年,有一日终于失去,也是情理之中。”
她声音不疾不徐,面上甚至是带着微笑的,“萧大人你禀性刚直不阿,对朝廷是一片忠心,于公理而言,你并没有做错。”
说完,不等萧策回答,便微微裣衽,神情仍是轻松自如,“不谈这些不愉快的过往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望你守信才是。”
萧策的胸前仿佛被巨石撞击,这一瞬简直透不过气来——他宁愿她满眼怨恨,声声句句的诅咒他,甚至宁愿她挺剑刺来,可如今,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是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要让他心痛欲死。
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
不在意他带给她的伤害,不在意他有什么苦衷原委,甚至连他与她,十年的缱绻深情,在她口中,都变成了“不愉快的往事”,一带而过。
何等轻描淡写!
萧策身形一晃,一口腥甜冲到喉口,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她方才念念不忘的,竟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萧策在这一刻想大笑出声。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着千里之外,却夺去她所有心神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不过是燮王不重视的儿子。
不过是……
可是,她的心,已经给了他。
再没有留给自己,哪怕半份。
萧策竭力稳住身形,自己的声音却好似是从云端传来的——
“我与朱闻约定之事,当然会做到……居延安的人马已经动了起来,其余边军也正在缓慢移动中。”
“这样就好,宁可慢些,也不要又被某人知悉,到时候,只怕边疆那边局势会反转。”
疏真也惊奇于自己的口气了,如此是公事公办,如此的淡漠,好似眼前这个人,只是个单纯的同盟者。
“你对他,真是关心。”
萧策沉声道,双目熠熠,宛如星辰碎裂时候的惊心动魄,“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疏真沉默了了半晌,才断然道:“是。”
花瓣盈盈落下,宛如泪雨,千万重暗香染就襟怀,而他就在花雨另一端,痴痴的看着她。
疏真忽然觉得此时此景太过暧昧,太过迷离了。
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朱闻。
“我该走了。”
她转身离去,自己觉得走得太急,却再也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既然无缘,何必再多见?
身后,那道目光久久不去,灼热宛如实质,又萧索空寂,让人不忍回首,只得走得更急。
小径通幽,疏真先是急急而走,随即却缓缓平静下来了。
晓月稀星,她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声。
萧策,我已经不恨你了。
这一声终于在心中响起,全身上下好似全都通泰了。
不再执著于对你的爱恨纠缠,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所以,我已经不再恨你了。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月华淡淡,一直照得整个人都是豁亮雪洁的。
再不迟疑,她朝前而去,此时夜色正好,正映得她人面桃花,经历风霜磨难,却是比去年更艳。
****
说是由太医诊疗,果然主动有人上门来探视,日日请了平安脉,又配了治疗外伤的药,据说可以让身上的伤疤消失,重回无瑕。
疏真百无聊赖,托着腮,有些坏心眼的想道:朱闻那小子是否真在意她身上的疤……想起大婚那夜,她的面上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色。
此时侍女来报,道是万岁有请。
疏真来到含元殿时,嘉帝已是微笑静候。
嘉帝吩咐道:“其他人都下去。”
随即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悄无声息,疏真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只觉嘉帝更加沉稳,也更有威仪了。
嘉帝正要开口,却是一阵咳喘,连忙喝了半杯茶,这才止住了。
他消瘦面颊上有些不正常的红,疏真一看便知,连忙取过一旁檀香盒中的玉瓶,倒出一颗密丸来,兑水正要喂他。
如此熟悉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习惯,直到看到嘉帝含笑的眼眸,她这才惊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盏。
嘉帝的身体原本就弱,在那一次被贼匪劫持后,虽然她找回了那个襁褓,还是婴儿的嘉帝,却已经在露重风寒的草堆呆了两夜一昼。
当时那小小的婴儿,不可不闹,冥冥中也许是体恤到她的危急,但事后萧策将两人救回营中,嘉帝却发起了高烧,多日不退。几位名医诊治后,都道是风寒入骨,只怕今后都会不时发作。
疏真心中一沉——那时叶秋虽然不如现在这般与己亲密,却还也勉强说的上话,当时自己曾经求教于他,他看完脉案,只说了一句——
“这已经成了胎里顽疾,非药石可以医治。“
她心中一痛,微微偏过头去,不敢去看他含笑稚气的笑脸。
“姐姐还是这么疼我。”
嘉帝声音软柔,甚至带着些孩童的天真稚气,若是夸他少年老成的臣子们看见了,只怕要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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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公案
疏真见他毫无芥蒂,好似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似的,却有些迟疑的,并不敢答应,“不敢当陛下这称呼——”
她还未说完,只听一道带着哭音的怒音,“姐姐果然还是气我!”
嘉帝皱起一张小脸,竟似一言不合就要大哭,疏真只觉得一阵头疼,恨不能如往常一样,对准这小子的头顶用力敲下去。
但她终究没有。
见她没有动静,嘉帝颓然垂下双肩,声音也不再故意稚嫩,“果然……还是回不到从前了吗?”
疏真踌躇半刻,终究说出了口,“一直以来,都是我欺骗了陛下。”
嘉帝露出一个奇异而温暖的微笑来,疏真看起来,却觉得头皮发麻——一如他童年时那防不胜防的恶作剧,“其实,有一件事朕一直没跟姐姐说——“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殿外一阵吵闹喧哗,好似有什么尖利女音正在气怒呵斥。
不等嘉帝发问,来人已经直闯进来。
“皇弟,你竟然接见这个贱人!”
昭宁公主盛气而入,满头珠玉受不住剧烈摇晃,几乎要滚落满地。
嘉帝面色一沉,“你们怎么随便让人进来?”
外廊的侍从全数跪下,昭宁公主却不管不顾,高声道:“皇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
她狠狠指向疏真,“连这个贱人都能进出自如,我连进你寝宫的资格也无?!”
嘉帝面色阴沉,越发苍白,好似要酝酿雷霆大作,却仍急促的咳了起来。
疏真连忙把药水端给他,嘉帝一气喝完,喘息了一下,沉声道:“皇姐,你才回来没多时,宫里的规矩——”
“本宫确实不太熟悉这宫里有什么规矩!”
昭宁公主的眼神几乎要将疏真切为碎片,“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本宫才与你姐弟分离,从此再没能回到这座宫里!”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如今你居然袒护这个贱人,你让父皇母后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
“住口。”
嘉帝低低说道,压抑的某种情绪,让昭宁一凛,居然没再继续哭闹。
“你还敢在朕面前提起父皇母后?!”
嘉帝以不可思议的口气说道,满含讥讽和愤怒。
昭宁公主仍强盛着反驳,“你我一母同胞,你却根本不把我当长姐,反而——”
“你的所作所为,真正配当我长姐吗?”
嘉帝一张小脸满是阴沉,从他口中吐出的,却是根本不符合他年纪的狠辣言语,“现在立刻退出去,今后不许再擅闯我的寝宫!”
“你……!”
昭宁公主简直要气晕过去,她一眼瞥见一旁的疏真,连忙要上前来扯她的衣襟,“是你,是你这个贱人离间我们姐弟感情!”
疏真后退一步,昭宁尖利的指甲扑了空,嘉帝再也不能容忍这种闹剧,终于高声喝道:“把她给我拖出去!”
侍从们面面相觑,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插手皇族的家事,嘉帝面色一沉,“怎么,连朕的命令也不听了?”
侍卫们再也不敢违背,连忙上前,将昭宁公主“请”了出去。
未等走到门廊边,嘉帝冷冷加了一句,“不用这么服侍着她,把她给我丢出去。”
他眼风一扫,侍卫们心惊之下,手下就失了力道。
昭宁公主重重落在庭中,发出一声尖叫声,引得更多人围观。
“你们……会后悔的!”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胸中满是恨火,几乎要丧失理智。随即推开侍卫们,掩着面奔跑而去。
嘉帝冷哼一声,“怎么随意让她闯进来?”
一旁的侍从小声道:“公主急着要进来,情绪好象很坏,还流着眼泪。微臣等不敢阻止……”
有消息灵通的女官,在嘉帝耳旁小声道:“陛下,公主今日宣了清远郡王萧策……过了一阵,奴婢们都听到殿内有瓷器摔破的声响,还有哭骂声。”
嘉帝一听便知原委了——昭宁对萧策有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昨天还跑来,要自己赐婚,自己推说要征求萧策同意后,大约她今天又唤了萧策,得到的结果定是不如她意。
真是……
嘉帝皱起眉,不耐中带几分厌恶,“今后她若是要进来,必须先禀报朕。”
疏真在旁静静看了,插言道:“看她的神情,只怕这么着跑出去,非要闹出事来不可。”
****
疏真的揣测果然成了真。
午后,萧策接到禀报,急急入宫时,气怒已极的昭宁公主已经遍请了宗正与太常寺诸人,一群皇族浩浩荡荡的坐下,倒是挺有威势。
疏真正进着晚膳,却被突兀叫来,她扫视着在场众人,冷然道:“皇家之事,请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昭宁公主咯咯一笑,其中的怨毒让人毛骨悚然,“今儿这事,你还是主角呢!”
她于是双目含泪,讲述了自己的身份被人冒充顶替,受了许多苦楚,怎样被石秀大人所救,最后终于揭穿了假公主的阴谋。
一一说完,她又讲了天子年幼,被奸人所惑,居然不认自己的亲姐,多有虐待,反而把假冒之人捧为座上宾。
讲到哀切处,她挣扎着几乎要撞柱,一旁白发苍苍的宗正慌忙阻拦,听她说得凄惨,也陪着流泪。
正闹个不了,石秀终于到了。
疏真冷眼打量着他,他虽然笑意不减,面色却明显憔悴了——这次在居延功亏一篑,萧策回朝后对他以牙还牙,除了他不少党羽,燮国那边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他这次真是摔了个大跟头。
他眼看着公主哭诉,也跟着落泪,很是情真意切的样子,还劝慰道:“公主千万不要伤心,万岁年纪还小,慢慢教他就懂事了。”
嘉帝干咳一声,听出他话中之意,唇边露出一丝与孩童天真完全不符的冷笑。
“石卿家……”
他的声音仍显得稚气,石秀连忙跪地大哭,“请求”陛下不要使孩童性子,千万要敬重长公主殿下。
“依卿家所言,朕该如何呢?”
嘉帝的问话听起很是诚心诚意,石秀正欲答话,却听一旁的昭宁公主尖声道:“先把这个假冒本宫之人拿下,凌迟处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真相
一旁的宗正也替她抱不平,几个宗族中人都连声附和。
嘉帝秀气的眉毛一动,随即脆声道:“大将军。”
虽然已被封为郡王,但皇帝一旦这么喊,萧策便知道是在唤自己了,“万岁。”
“你告诉他们,若真是如此,会有什么后果?”
萧策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平静禀报道:“臣先前已经禀过万岁……世子妃前来朝觐,之所以盘桓数日,明面上是为了让医正诊疗,实则却是我天朝与燮国联合,一同大举出兵。”
原来萧策当日在居延,心中几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救了两人。事已至此,他干脆跟朱闻商定,两方一起出兵,一举击溃金禅的狄军。
所谓合作,涉及之事甚多,彼此也容易不信任,朝廷虽然愿意支援兵马粮草,却也不愿为人作嫁,争执不下时,刚醒来的疏真断然提议,朝廷出人出物,燮国这边由自己前往京城做客。
金禅一动手,朱闻直接去了大营,疏真也正好借着朝觐这个由头,来京城小住。这其实就是做人质的意思了。
萧策虽然说得隐讳,但众人总算都听明白了意思。
嘉帝在一旁凉凉地说道:“你们若真把她凌迟处死,燮国立刻便反了,他们只要放开边境,狄人便会如潮水一般冲进来——那景象一定比十年前那次还要惊人。”
几个白胡子老人吓得面色煞白,有胆小的已经双腿打颤——当年他们就是侥幸逃得一命,实在是印象深刻。
如此一来,再没有人敢替昭宁公主鸣不平了——他们闭紧了嘴,任凭她哭泣,再不多说一字。
什么主持公道的念头,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石秀冷眼看着,此时却找着了机会,“清远郡王,你擅自代表朝廷与燮国定约,实在是擅权了——”
他这话其实说得很对,嘉帝却不由分说截断了他,“石爱卿。”
“臣在。”
嘉帝懒洋洋起身,小小的身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石秀,“朕本不想多言,但是爱卿既然说到擅权,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他轻声慢语道:“自从一年前,皇室出了这桩大事,你们便一意孤行,不顾朕的反对。”
石秀仍是恭敬微笑,“陛下还小,有些舍不得是人之常情,但她确实不是你皇姐,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嘉帝轻轻点头,“你们占了理,搬出祖宗和律法,朕还未亲政,还做不了主,确实奈何不了什么。”他这话仍是温和,听到石秀心中,却是莫名一寒。
萧策却跪了下来,“是臣等僭越了……”
嘉帝挥手让他起身,“大将军,你是唯一不想要姐姐性命之人……要说僭越,也没有你的份。”
石秀见他一派小大人的模样,于是开口道:“陛下要说的就是这事?”
嘉帝看了他一眼,“朕当时虽然无能为力,却也派了人去细细调查十年前的那件事。”
疏真心下莫名感激——她知道,这是想竭力帮自己找出“其情可悯”的地方,法外施恩。
“十年前,正是兵荒马乱,伺候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也没几个知道的。”
“只听说朕还在襁褓之时,姐姐抱着朕一路流亡……朕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昭宁尖声反驳道:“她身为宫女,伺候主子是分内之事。况且当时我也在你身边!”
嘉帝微微一笑,好似天真无邪,“当时你们遇到了贼匪?”
昭宁点头,又要哭出声来,“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狠……”
嘉帝打断了她,“正逢兵灾,那一帮贼匪盘踞在京城外的洛山道边——我记得那里离石君侯的领地很近吧?”
石秀一呆,面上笑容却仍未消退,“臣惶恐……臣当时一心援救圣上,率军从南门救援京城,与狄人激战了几昼夜……”
萧策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一个激战几昼夜,你的兵才死伤几个?”
石秀面色丝毫不变,毫无羞愧,“那时京畿一片混乱,逃亡的百姓把整条大道都堵住了,所以来得迟了,狄人已经劫掠餍足,所以战力并不强。”
嘉帝咳了一声,打断两人陈年旧事的争执,转头看向昭宁公主,“后来昭宁公主摔下山崖,是谁救了你?”
昭宁公主不加思索道:“是石秀大人,若不是他,我只怕已经成为野兽之食了。”
“你是在何时遇见他的?”
“是在我摔下悬崖后不久。”
石秀目光闪了一下,仍是笑容可亲道:“当时正是凑巧,我带着从人遇见摔伤的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一条腿有些骨折,我命人送她回去诊治。”
“哦?还真是巧……”嘉帝轻声说道,石秀目光幽然一闪,却仍是不动声色。
“你虽然受伤,但并非昏迷或是无法言语,为何在多年后才说明真相?”
昭宁公主一愣,石秀却接过话来,“万岁,臣当时并不知道她是公主,只是妥善安置了,让她住在一个单独院落之中……后来,是这个假公主欲行杀人灭口,促使公主下决心揭发此事,臣这才知悉。”
他看了一眼昭宁公主,虽然不耐她的无能,却仍是继续帮她圆话道:“至于公主为何没有及时说出身份,臣想……大概是因为战乱四起,公主防范心重了些,后来又畏惧这假公主的权势……”
昭宁公主听得心酸,又要大哭,嘉帝瞥一眼一旁的皇室宗族,见他们也有唏嘘之色,少年脸庞上不禁露出冷笑来——
“是吗,那石大人倒是有心了,替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特意去找来公主贴身亲信的奶娘服侍。”这话一说出口,石秀的面色瞬间一变。
“万岁是听得哪里的谣言?”他心中暗自叫苦,不经意地看了昭宁公主一眼,恨不能将她剜成几段——
早就要将那老太婆彻底清除掉,她却仍是妇人之仁,哭哭啼啼闹个不休,自己没办法,这才遣人送得远远的。
人海茫茫,怎么会被嘉帝找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同罪
人海茫茫,怎么会被嘉帝找着?
嘉帝喝了一口药汁,又道:“朕原本是想查问清楚,却没曾想到,侍卫中有人与昭宁公主的奶娘家是远亲,把话说漏了嘴——石卿家你既然在十年前就找来奶娘服侍昭宁,很显然,你早就知道她是公主,却为何选择在十年后的一日,才突然发难?”
这话一出,周围人,连同疏真和萧策在内,都不知此事,此时都是心中一惊。
在座诸人除去那几个老天真的宗室,都是聪明人,仔细一想,顿时面色各异,看向石秀和昭宁的眼色却分外不善。
萧策冷然道:“我记得当初我邀你一起出兵勤王之时,石大人你执意不见,只派人传话给我,说我是以卵击石。”
“当时我扶持陛下建立新军,处境十分艰难,显然是狄人最大的目标,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
疏真微微颔首,外人瞧她是金枝玉叶,如何聪慧高贵,好似一挥手,那些兵士粮草就会源源不断变出来,砍杀那些狄人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当年的万难艰险,实在是难以言说,她当年说笑,将明珠镶嵌在鞋子上,不容易在撤退时候丢失的话,实在是切身经验之谈。
“石大人当时一定在心下嘲笑我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傻人——有我们在,狄人的锋芒大都冲着我们来了,同样在京畿附近的石大人,从此就高枕无忧了。”
简而言之,石秀是拿小皇帝和萧策的新军当屏风和挡箭牌了,他则在乱世中好整以暇发展自己的势力。
萧策声音越发冰冷,“你原本以为,我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少年男女,必定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也干脆不揭穿,留着金枝玉叶的名头,反而能吸引狄人的目光,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没曾想,我们却也创下偌大的局面来。”
嘉帝懒洋洋的说道:“这时你和昭宁两人,反而不急着拆穿姐姐的身份了,你们一直在等,等她将一切做得完善,直到萧策大胜,直到朝廷还都——等别人的桃子长到最熟,最为汁多甜美的时候,才是摘下来的时候啊!”
他人小鬼大,这一句实在是入木三分,石秀面色一变,正在想法辩白,昭宁公主却沉不住气,哭泣着说道:“我是你亲姐姐啊,你怎么能这么说……”
嘉帝毫不客气道:“朕是在军旅中长大的,姐姐和大将军虽然尽量妥善保护,却也遇见不少险恶杀戮,这个时候,你在哪里?”
“我……”
昭宁一时语塞,面上忽青忽白。
嘉帝也不再理会她,径直向宗室们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宗室纷纷摇头,他们原本就不太想趟这混水,今日听到这么多内情,更不想插手昭宁的任何事情了——对同胞弟弟都如此凉薄之人,还有什么脸面来哭诉?
石秀咳了一声,作出诚恳内疚的模样,“臣没有及时告知陛下,确实臣的错,陛下当时太过年幼,臣只是不愿多生事端……您实在是误会了。”
萧策在旁冷然插话道:“既然石君侯如此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我们何不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说,也让各位大臣,国子监那些儒生都来议议?”
“你……!”
石秀气怒攻心,却又不能发作。
国子监那群儒生,一向以清流自居,对他在国难之时“量珠聘美”极为不满,之前许多讽刺的揭帖和民谣,都是从他们那里出来的。若是这事一出,只怕他们更要上窜下跳了。
嘉帝眨着眼,仍是一派稚气,“你们定姐姐混淆皇家血统之罪,她已经受到惩处了,石君侯你知情不报,也该同罪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死厄
未等石秀回答,萧策趁胜追击,“陛下何不请三公九卿公议?”
石秀面色更加阴沉,若真是公议,自己只怕要颜面扫地。
他咬咬牙,终于跪地请罪,“臣有所失察,请陛下降罪。”
到这时他还是只肯承认“失察”之罪,萧策恨不能将他一枪穿心,但他也深知,这事其实还不能彻底扳倒石秀。
除去那个奶妈,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石秀确实是有这个心思的——众人虽然是心知肚明,但揣测总不能作为证据。
嘉帝略微犹豫,“石卿家,这事闹成这样,也非朕所愿……你有意也好,误会也罢,如今都是个说不清的局面。”
这话一出,石秀虽然心中一定,但知道必有下文。
果然,嘉帝又道:“但无论如何,你深涉此事……空穴来风,未必无由,你暂时回去闭门读书,等朕的旨意吧。”
这是要自己主动辞官的意思!
石秀恨得暗自咬牙,却也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这些世族来说,一时失去官职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封地和门阀仍在自己掌握中,朝廷仍要看他们的眼色,有无官职其实并非是最重要的。
于是皇帝又说了几句,众人纷纷辞出,一场风波看似消弭了。
****
石秀回到府上,面色阴沉,吓得家中人人自危,各自小心翼翼。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想起方才一幕,恨不能把疏真和皇帝、萧策三人都化为齑粉。
“哼……目前有把柄在你们手上,我暂且忍耐吧!”
他唇边露出一丝冷笑,逐渐气定神闲了,“论起手段,你们还太嫩了,这次侥幸让你们得了势,将来我定要百倍的卷土重来。”
他喝了口茶,想起今天皇帝的表现,暗自心惊——这哪是个十年的娃娃,简直比大人还要可怕!
随即他想起皇帝若有若无的咳嗽,以及那一碗药汁,顿时又笑开了眼,“人要是太过早慧,必定折寿,古人诚不我欺。”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仍如明镜一般——
其实,当年昭宁三人遇上贼匪之时,他早就接到了消息,却故意迟迟不到。
让皇帝和公主吃些苦头,让他们觉得山穷水尽,由自己扮演英雄,将他们从绝境中救出,他们才会象奄奄一息的溺水人一样,乖乖的依附自己。
听眼线汇报,皇帝被丢在草丛中,自己也是丝毫不急——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帝,才是最好的傀儡。
直到他们受够了罪,自己这才志得意满的出兵,却不料走到山脚下时,却接到消息——
萧策已经赶到,及时救下了公主和襁褓中的婴儿。
而自己,却只在半山腰捡到了那个愚蠢浅薄的昭宁!
想起昭宁,石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蠢女人坏我大事!
婢女轻手轻脚进入,转动了烛台,不用点火,雕有鲛人的象牙盖滑开一旁,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整间书房,珠身上蒙着的极品寒绢,却让这份光芒更添了几分朦胧。
婢女又悄无声息的走开,只剩下仍在愤怒沉思中的石秀。
石秀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且等着……”
“只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突兀而起的男音,轻佻中带着磁魅的诡谲,瞬间让石秀惊在当场,他蓦然转身——
“你是——”
谁字还没出口,一道雪光闪过,他咽喉处流下一串血珠,随即,冰凉便浸润了他的脑识。
一道男子的身影从书架阴影处走出,手中长剑已经归鞘。
他的面容在夜明珠的光华下,拖曳出半明半暗的光芒,潇洒中更显清狂不羁——
叶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归属
叶秋凝视着地上的尸体,鲜血在价值千金的绸毯上蜿蜒肆流。
“当年我们全家是你别庄里的佃户,因为撞上了你的车驾,便被你唤恶奴捆住手脚,扔入江中活活淹死。”
“那时候,你曾想过有今天么?”
他冷笑一声,面色如雪一般严凛,笑意中却含着难以言语的狂痛!
世族豪门,就能如此草菅人命吗?
这样一口气郁积在幼小的他心中,于是他宛如一头孤狼一般,本能的厌憎着萧策这一类世家公子。
他们的世界,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人的命运,宛如天降雪花,有些落到玉阶上,有些,注定是湮没在泥泞里。
他目光凝向远处长廊下,垂手侍立的奴婢们。
那般恭谨尊崇的模样,一生一世的虔诚奴性,让他想大笑出声,却又疲惫得不愿再扯动一下嘴角。
到头来,仍只能靠手中之剑,以杀还杀。
“小师妹,我曾经以为,你能用自己的双手,在这天下间开出一条崭新的路来。”
他喃喃低语道。
“到现在,我仍然是这么想……”
他转身,一个起落便消失在房中了
纱窗被风吹得半开半合,碰撞的咯咯声中,越发显得室内静得可怕。
风越发大了起来,雨点逐渐侵染而入,鲜血与水混合在一起,把房中染得一片腥红,也将一切痕迹都湮没。
春雨,润物细无声。
*****
第二日,朝廷接到惊报:石秀于书房中被人刺杀。
这一消息轰然闹开,朝中诸人惊疑不定,有好事之人,不免将此事与他的去职联系起来,一时议论纷纷。
嘉帝、疏真与萧策心中猜测不定,三人一碰面,却发觉都不是其余两人所为。
“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策的话简短而刚直,道出了三人的心声。
此事尚未平息,燮国那边的好消息却传来了。
朱闻以三万大军为主力,灵活疾动,又由朝廷左右二路配合,直捣黄龙,攻入了狄人的王庭!
此等大捷,让天下都为之轰动。
皇帝亲自下旨褒奖,除了赐下宝剑银甲等物,又赐予朱闻正妃九凤翟镜一具,更坐实了此前的种种猜测。
不知不觉,疏真也在此盘桓了一月,在离开之前,她特意去了灞桥外的乐游原上,清扫拜祭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坟墓。
她跪在墓前默祝:是女儿不孝,多年来冒用他人姓氏,如今终得归宗。
这一刻,多年来的心事,终于豁然放下了。
疏真的亲生母亲,乃是宫中奴婢,用老了逢上恩旨,放出宫去,便嫁给了她的生父,一位教授童馆的落第秀才。
原本父亲在时,勉强能糊口,等他病逝,母女二人生计艰难,她母亲便托人将女儿也送入了宫,总算可得衣食温饱。
第二年,小宫女终于可以受家人探视的时候,来的却是邻居婶子,她的母亲也已经撒手人寰了。
乘上车驾回宫时,路上颠簸得她有些难受,正逢医正来请脉,细问之下,疏真的面色也略带上了些异样。
第二日便要拜辞而去,嘉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开口道:“姐姐,你真的决定是吗?”
疏真微微点头。
“不后悔?”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嘉帝指着她头上的凤冠,皱眉道:“跟从前的差远了。”
世子妃的凤冠只有单凤,跟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差了几级。
疏真微笑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柔和,“以前虽然尊荣无双,却是别人的东西,这一个,是我的夫君亲手赠我,真正属于我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为敌
嘉帝的眼中,混合着成人的恼怒与孩童的天真,“其实我真不愿意你去燮国。”
他咬咬牙,逞强道:“今后,我们也许会是敌人。”
他这一句短而清晰,幽黑眸光看入疏真眼中,两人都是身上一震。
嘉帝觉得心头一痛,仿佛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长姐,眼前这风华无双的女子,要嫁给自己最大的世仇了。
无关燮国为人如何,只要燮国强大一天,朝廷便与它隐约敌对。
“是啊,我们也许是敌人……”
疏真咀嚼着这一句,面上黯云一闪而过,却很快恢复了笑容,那笑容映入嘉帝眼中,却是无比刺眼。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御座上一跃而下,竟然不管不顾的,拦腰抱住了疏真,如同童年时候,多少次这般撒娇亲昵——
“姐姐,你这般笑容……是这么的在意他?!”
尚未变声的童音清脆,却含着痛楚、嫉妒与埋怨。
疏真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意外的清晰回响在整个殿中,“陛下,我笑是因为我心中欢喜。”
果然是因为那个男人!
嘉帝气红了眼,消瘦的双颊因怒气而鼓起,略微有些圆嘟嘟的,疏真垂眸看着,忍住自己想下手轻捏的想法,含笑道:“我欢喜,是因为陛下虽然对我有故人之情,却丝毫不曾忘记朝局——这才是明君所该为。”
“燮国,永远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即使是你我,亦然。”
一点一滴的静谧,在殿中延伸,龙涎香的凝味,在这一刻似乎停住了。
“我知道的,姐姐。”
嘉帝的声音,由迷蒙转为坚定,“从今以后,朕不会因为姐姐你而留手。”
疏真点头,笑容却更加畅快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嘉帝有这个认知,实在是让她欣慰——公是公,私是私,燮王是朝廷最要防范的诸侯,这一点,身为天子必须有清醒的意识。
嘉帝从身上取下一枚玉佩,递于疏真,“这个……“
他忸怩着,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这个不是送给你的,而是给你女儿的。”
他紧紧盯着疏真,眼中的复杂情感,好似不属于十岁少年,“既然娶不到姐姐,那我便要迎娶你的女儿为后。”
疏真险些被气流呛到,懵懂间,竟已傻傻的接过了玉佩。
嘉帝的笑容,伤感而狡黠,让疏真心中一震,不禁有点心虚——
虽然不知会生男生女,但是这样就把女儿卖了,要如何向朱闻交代?
把这点烦恼按下,她诚心诚意的跪下,行三拜大礼。
御座高高在上,珠帘后方却空无一人。
疏真在进殿前,听到宫人细语,道是奉万岁旨意,撤去珠帘后的玉座。
临别前,她从胸前取下香绯木扣坠,打开之后,取出了那枚流光异彩的玉印。
“此物,还是该归还朝廷。”
嘉帝接过玉印,面上露出一丝冷意微笑,他缓缓放手,玉印跌落地上,顿时化为碎片。
“已经不需要了……”
“朕昨日下诏,从此停用长公主宝印,金笺。”
这即是说,从此之后,昭宁再不能以长公主身份问政了。
这……会不会惹人非议?
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嘉帝眨着眼,淡淡道:“清远郡王也附议。”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清远郡王对皇室恩同再造,由他出面附议,波澜也会小些。
疏真凝视着眼前的俊秀少年,几多感伤,几多留恋,最终,还是转身而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石家
一路到了金水桥,来时的桐木车驾已经等候多时了,翠璎宝盖一如从前,从人如云,都在翘首望她。
上车的一刹那,好似有人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看她。
那样的目光……
她知道是谁,却没有再回头,只是静静的停在原地。
风吹不动宝冠重衣,璎珞垂下,遮住她眉眼间的些微波澜,转眼,却是了无痕迹。
身后是巍峨的城楼,面前,却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
风声在耳边作响,恍惚间,一幕幕过往从眼前滑过。
那五色眩迷的彩,是灞河两岸的放灯夜华,他们执手含笑于万千庶民中间,好似一对普通的少年男女。
那热气氤氲的暖,是两人于倾盆如注的雨夜,相倚相偎于荒野小栈中,你一口我一口吃水玉豆腐时的含笑热融。
那雪色漫天的白,是宫苑回廊中,两人执剑相对,错手而过时,那决绝的最后光景。
那漫天席卷的红,是可霓临死前受尽屈辱的写照,也是她,了无生趣的最后一击。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风起,城楼砖檐下的铜铃一片作响,惊飞了无数雀鸟。
疏真稳稳的站着,眼底的恍惚,在这一刻,灰飞湮灭。
她抬起头,身后从人隐约小声问道:“世子妃殿下……?”
她微微一笑,声音仍是从前一般含笑无波,“无事,我们走吧。”
一众送行礼仪后,车驾辘辘而行,走向该去之地。
*****
一路远归。
疏真坐在车驾之中,手中却拈起一封书信,风从缎帘边缝脉脉而入,吹地眼前十盏明灯飘摇不定,却丝毫不会熄灭。
虽不是传说中鲛人油膏所制的长明之灯,却也是猎取北域异兽的尾油而成,除非覆地,一般很少被风吹灭。
她看着手中信笺——只是一般的大众信纸,上面墨笔淋漓,写着寥寥几句。
是叶秋的留书,他简单讲了杀石秀的原委和过程,便说自己要出海去东方岛上寻宝了。
此人之狂放不羁,可见一斑。
疏真握住信笺,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那短短几年中,那愤世嫉俗的偏激少年,突然心中涌起淡淡自责,如果当初,能多和他说些话,多问他几句,是否,他就能道出心中那永不止血的块垒?
她叹了口气,小心将信折起,放入宝格之中。
让他去散散心也好,他总有回来的一天。
她正想着,却只觉得车驾猛然颠簸,不重不轻,却好似有咯噔一声钝裂声。
是车辙断了。
她立刻敏感的觉察到了,并不揭帘,只是缓声问道:“发生何事?”
“殿下,前面有人拦路。”
随车军尉的声音传来,虽然沉稳,却仍略带沉重意味。
“嗯?!”
疏真双眉略挑,以车中长拂略挑起半边宝帘,只见——
初春的寒峭霜夜之中,有一彪人马拦住大道,昏暗处仍见松明点点。
对方只是围着,却是丝毫不见出声,仿佛刻意制造压迫之感。
夜色如瞑,仿佛一切都被遮于黑暗之中,又似巨兽的爪牙露出一丝腥红。
疏真双目一凝,扬声道:“石家数百年门阀世家,这般无礼却是为何?”
私兵们仍不回答,远处仿佛仍有人不断聚集。
疏真感觉到车外众从人的呼吸有些沉重了——人手方面,对方已经超过些许,如今仍在不断增加之中,众人大概压力倍增了。
她不动声色,继续道:“石家与我燮国本就两不相干,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石家军中仍无声息,半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尖声冷笑道:“你怕了吗?!”
这声音虽然竭力变粗,却仍不失尖利刻薄,带着熟悉到骨子里的意味,疏真双眉一轩,不意外的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昭宁公主,你不好好的闭门思过,到此又是为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劫持
她静坐车中,锦绣千重的帘幕垂下,无人见她神情,但听声音平缓,无惧无忧,却略带一丝倦意。
“闭门思过?!”
尖利女音瞬间因不可置信的暴怒而变为嘶哑,随即她嘿然冷笑,“这倒真象是你说的话……颠倒是非黑白,把我害到如此田地,却居然要我闭门思过?!”
“到如今,你还是这么嚣狂……你这个鸠占鹊巢的贱人!”
疏真几乎失笑,无声一叹,却仍是心平气和道:“我少年时犯下的过错,已经让我付出了代价,你到如今都这么不依不饶的闹着,又是何苦?”
“你说得真是轻松哪!”
昭宁在军士簇拥下,发出冷笑声来,宛如毒焰在无声喷燃,她微微咳嗽着,却是诡异的恢复了平静,“今日,我所带的人手远胜于你,你今日注定插翅难飞。”
“大胆!竟敢对世子妃无礼!”
从人顿时色变,刀剑齐出,发出昂然怒喝声。
燮国尚武,军风本就剽悍,如今被人欺上门来,还听到如此挑衅之言,顿时各个热血上涌,恨不能一决生死。
昭宁微微笑道:“果然是剽悍铁骑,但好汉架不住人多……你真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在这里吗?”
夜色中,刀剑的寒光紧逼相对,人与人之间的杀意弥漫,好似下一瞬就要血溅当场。
官道四周荒草憧憧,乌雀也被吓得胡乱扑棱,连飞都显得踉跄。
疏真稳坐车中,不待她回答,一旁的校尉便毅然上前禀道:“主辱臣死,我们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得殿下安全。”
疏真下意识的轻抚自己的腹部,微微一笑,“你们的忠心我自然知道……”
她声音一顿,淡然道:“昭宁公主,你劫持我的车驾,磨蹭到现在,只怕不是为了赶尽杀绝吧?”
“那就要看你如何配合了!”
昭宁以为自己听出了疏真话里的示弱意味,眉间闪过一道乖戾的兴奋,“本宫只是有要问你这个叛国女贼。”
“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吧?”
昭宁见她仍是心平气和,心中一阵怒恨,“你随我来!”
“殿下,不可!”
校尉沉声劝道。
无数目光凝视下,锦帘之后仿佛无风自动,“你要我随你而去?”
昭宁以为疏真会拒绝,但她也并不担心,“你一向体恤手下,情势如此,也不会看他们丧命吧?”
“我们的人确实有点少……”
疏真的声音带笑,仍是并不在意,这笑声在昭宁心中引起了无限的惊疑——
难道,她还有什么可倚仗的?
“好吧,既然你诚心相邀,我便走上一趟。只是……”
“他们也要跟在我身边。”
昭宁看一眼这几百人的阵势,眼中露出凶戾不耐,看看天边即将露出鱼肚白,终于勉强道:“你也带人壮胆也无妨。”
她虽然不说,后半句却是从神色间就能看出——一旦落入她的掌握,这几百人又算得了什么
“走吧。”
淡漠两字,打醒了昭宁的沉思,她有些突兀的抬起头,恨恨从唇中迸出一字,“走!”
桐车辚辚,仍是不紧不慢,四野荒草簌簌,带去无边风霜。
****
“什么?!”
御案上的九龙玉杯被扔在地上,碎为数片,嘉帝未及发作,一旁那挺拔清逸的身影却是一僵,逼人气势四散翻涌。
“简直荒谬,我朝几百年来还未出现过这等事!”
嘉帝气得过甚,面上显出一片奇异的青白,嘴唇都失了血色,“来朝觐的诸侯被劫持,简直是天下奇闻!”
萧策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掌心紧握,已是深陷皮肉。
原以为,那是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目送晨光中的她离去。
最后一眼,她连头也不曾回。
最后一眼,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自己的清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少主
这个世上虽然势力众多,但如此明目张胆敢于劫持朝觐车驾,又有如此实力的,惟有……
他霍然一惊,浑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冻结——
昭宁性情已极为偏激,若是疏真落到她手里!
他几乎不敢再下去。
记忆中,那凄然雪夜中,初绽的血花,漫天飞舞中她最后的清寂笑意,在这一瞬闪现在他脑海。
不!
萧策双目一闪,神光大作,平日的清隽芝兰之态,在瞬间化位森然修罗。
“究竟是谁……?!”
嘉帝心中有三分明白,却实在不愿再去想自己这唯一的血亲,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猜测。
萧策深吸一口气,逐渐恢复一些理智,“此事只怕不是她一人可以完成……”
嘉帝稚气的脸上更添阴霾,“多少势力暗中在看皇室的笑话!”
他毕竟是年幼,气得不愿再说,又开始咳嗽不断,萧策连忙道:“万岁保重圣体……此事交我即可。”
嘉帝点头,竟是一揖到底,“全拜托郡王你了。”
萧策心中闪过无名的苦涩,他略一点头,连忙匆匆而去。
*****
疏真的人马被裹胁着从官道另一边而去,夜色逐渐在眼前褪淡,第一缕日光照入帘中时,出现在眼前的景色已不再是荒野,而是逐渐有序繁盛。
虽然仍是不见人迹,但帘幕隐约可见的是人耕作的痕迹——这大概是哪家的深山私田。
山路却越见陡峭,车驾几次打滑,一旁的侍从面如土色,疏真却安之若怡。
“殿下,此地危险,不如下车……”
“不准下车。”
昭宁骑在马上,到了车边尖声喝道。
透过重重帘帷,她见着疏真随意而坐,如仪娴雅的姿态,心中更见嫉恨——这贱人倒是装腔作势,好似是天生的尊贵之身。
她何尝愿意让疏真安坐车中?但疏真目光犀利,经验老辣,若是让她看出地形端倪,只怕又是麻烦——
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她恨恨勾起唇角。
终于到了一处山凹处,三两个拐弯竟是别有天地,果然是一处山中别院。
“到了。”
有侍从架起檀木彩绘脚踏,疏真安然而下,打量着四周,“这是石家的别院吧?”
昭宁在前早不耐烦,听了这突兀一句,却是面色一白,咬牙冷笑道:“是又如何?”
疏真略含深意的眼神笑看向她,“你这几年在石家,倒真是没有白呆。”
昭宁面色一变,双眸好似要淬出火来了,她呆站在地,疏真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她,怡然向前而去,好似闲庭散步一般。
“真是稀客。”
内室中笑声虽然刻意显示出雍容气度,却总透出刻薄轻佻。
“哪里,少主正逢父丧,却还有闲心邀我来此一叙,更是难得。”
疏真站在门前,任由宅中使女打起卷帘,却停住脚步,笑着回道。
房中啪的一声,好似有什么轻巧的玩物落地,随后,那人收起调笑,诧异道:“竟然能猜到是我?”
疏真这才款款而入,“昭宁公主这段公案,朝中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真正敢插手的却没几个——也只有你们石家,多年来供养着她,与她交情自是非凡。”
屋中光线一暗,疏真略微看见菱纹桌前一人做世家公子打扮,三十上下,正打量着自己。
“我父之死,是你所为吧?”
那少主突然开口,一出声便是石破天惊。
门帘外一阵惊呼,“果然是你这个贱人!”
昭宁快步奔入,双眸在昏暗中几乎是闪着光,“石家百年公卿门阀,你竟敢挟怨报复,痛下杀手!”
疏真站在两人之间,看出那公子眼中略见厌烦之色,只略微一闪,便了然于胸。
那公子干咳一声,道:“你派人杀死我父,竟是悄无声息——只怕也不是你一人所为吧?是谁助你这一臂之力?”
疏真听到此处,心中更是清明,她不愿再纠缠这一片口角,径直道:“你想把此事扯到圣上身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刻意
那少主微微一笑,眉眼间竟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意味,“这也未必……”
他含糊带过,随即示意侍从将卷帘收起。
山外的岚风吹拂内室,早春虽寒,却已带上不易察觉的缓意。
疏真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一身便袍略带暗纹,料子上好却并不引人注目。
他英俊面容带笑,眼眸清澈诚挚,举止之间虽然略带轻佻,却仍不失世家公子金玉一般的气度。
昭宁迎了上去,面上却带了从未有过的欢喜神色,连声音也瞬间变得娇慵柔和,“无病哥哥!”
石氏少主名讳无病,正是眼前这风仪不凡的少年公子。
疏真早就知晓此人,但此人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交游不过一众世家公子,石秀所谋之事从不参与,也就不多加理会,虽然先前略见见过图像,却也与真人相差甚远。
他挽了昭宁的手,方才一闪而过的不耐仿佛只是幻觉,两人之间颇见亲昵默契。
“一路辛苦了吧?”
他略一浅笑,眸中风华竟让人不饮而醉。
“无病……”
昭宁禁不住也恍惚一下,随即却更加娇嗔,“这个贱人,她居然连石大人都不放过……”
“你莫气坏了身子,此地让我来吧。”
石无病拍了拍昭宁的手,柔声温言中更见怜惜,昭宁于是心满意足了,飞目斜睨疏真,冷笑着咕哝道:“贱人……你以为谁都会被你这种装出来的矜贵狐媚模样勾引么?”
她对着石无病又是馨然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石无病收起折扇,对着疏真微微一礼,“清晨露重,世子妃还请多加保重。”
他微微示意,便有侍从递上一只漆盘,有略厚的外袍披帛等物,华光绚烂,一见便非是凡物
“多谢。”
疏真略微点头示意,倒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她自己的衣衫尽在大车后跟随的行李之中,这么被挟持而来,仓促之间身上仍着了车中常衣,确是略嫌寒薄了。
“此地虽是简陋,却盛产好茶。世子妃不妨浅尝一二。”
石无病说着,为免她猜疑,从流光壶中倒出一杯来自己饮下,顿时茶香四溢,绵密缓颊,引人生津。
疏真见他如此体贴,却又非登徒子一流,不由的抬头深看了他一眼,略微一笑,便道:“你是来看阶下囚的吗?”
“请世子妃来此作客,乃是区区在下的主意,招待不周,竟让您如此不适吗?!”
石无病略一皱眉,竟是一躬到地,“寒舍粗陋,倒是唐突了佳人……只是,我父亲之死,若朝廷无法给个交代,您暂时也只能留在此地作客了。”
疏真见他做派确实有趣,微微一笑,眼中寒芒却是一闪,“你真以为是我杀了你父亲?”
石无病摇头,大方否认了,“依你与他的深仇来看,只怕不会让他死得这么轻易。”
疏真却也笑了,“只怕现在你们不仅要赖到我头上,还要扯上皇帝——你们真是不知死活吗?!”
她放低了声音,却更显压抑与嘲讽,“如今石家连续受到重挫,你们不仅不想着韬光养晦,还这么不依不饶的闹腾,是真想要跟皇家撕破脸吗?!”
石无病一楞,眼中闪过幽暗不明的光芒,随即却又笑得轻松自如,“此事可是由昭宁公主提出来的。”
“她就算闹得再大,毕竟是皇帝血亲,终身圈禁也就是了——你们石家传承百年,也想玉石俱焚吗?”
疏真说到此处,见对面之人目光沉静,并无任何诧异挣扎之色,心中更加狐疑,“你是故意的!”
见对方笑而不答,她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你借着石秀之死,故意将事情闹大,究竟是为了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琴瑟
石无病含笑静静听了,也不愿回答,只是站起身来道:“总而言之,世子妃您要在此盘桓几日了,若是有任何需要,请告诉这里的侍婢,石家总能让您满意就是。”
疏真皱起眉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实在想不出这么做有任何好处——
正思索着,石无病的声音遥遥传来,“昭宁也在这里,为你的安全起见,最好不要乱走——依着昭宁,是要就地取你性命的。”
疏真并不以为然,只是笑道:“我与她之间已是不死不休,她当然抓住机会就要斩草除根。拖则易变,死人总比活人让人安心。”
石无病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一声“女人啊……”,随即就走远了。
****
疏真静坐梳妆台前,明珠幽幽,照得满室光华,她以犀角梳顺了长长发丝,蜿蜒顺下,却发觉已到脚跟。
“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事……”
她不愿去想前尘往事,只懒洋洋的以银簪研磨着玉盒中的桃花胭脂,想起目前的处境,虽然仍处变不惊,却已在思揣,朝廷一定接到自己被劫持的消息了,朱闻若是听见,不知该气成什么模样……
正想得出神,却听门槛处,有人尖酸讥诮道:“看你这么悠闲,一点也没阶下囚的自觉嘛!”
疏真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此地她的熟人只有这一个。
昭宁公主。
她头也不回,亦不请她进入,只是淡淡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嗯?”
疏真仍凝视着自己的发梢,“你明明这么恨我,为什么要一再跑到我面前来,平白惹得自己生气?”
昭宁公主一声冷笑,“你害怕了……就这么不愿见我?”
疏真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她还是如此自以为是,不管不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昭宁公主见她不语,自以为找着她的软肋,得意笑道:“你应该也很恨我吧……是我揭穿了你的假面具,弄得你当不了长公主,也嫁不了萧策。”
她的笑声畅快,却仿佛染了病态的谵妄,呓语一般,又急又快,“可是你应该明白——假的就是假的,乌鸦怎么也变不了凤凰——你胆大包天,居然敢冒充皇嗣,就该有这等下场!”
“你是罪有应得!”
昭宁越说越是激动,眼中闪着光,让人看了心惊,她的十指纤纤,攥紧了一旁的桌沿,留下深深的刻痕。
“你说的不错。”
疏真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淡然应声道,百无聊赖的从书架上取下一卷,随意翻页看了起来。
好似狠狠一拳捶入了棉花之中,那般无处着力的感觉,简直让昭宁几乎疯狂了。
“你……!”
疏真头也不抬,淡然道:“既然我已经得到应有的下场了,你也该心满意足了,何必在此喋喋不休?”
昭宁的眼中几乎凝出血丝来。
这是在讥讽吗?
自己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一切……无论是长公主的尊荣,皇帝的敬慕听从,还是,萧策的爱恋眼神。
即使,眼前之人被废黜出京,落陷污泥,她仍仿佛是无形的鬼魅,占据着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角落。而自己,却什么也没得到。
昭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使自己彻底失态,“到头来,你与我,谁都没有得到萧策,就算你嫁得不错,却也是意难平吧?”
疏真终于放下书,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头一冷——
“我与朱闻琴瑟相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这一句平平淡淡,毫无炫耀之意,但其中蕴涵的笃定满足,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她瞥了昭宁一眼,“听说你与石家少主有缘,不日就要下嫁于他,到这时节你仍是对萧策念念不忘,只怕是不太妥当吧?”
昭宁的脸色因愤怒与惊慌而变得惨白,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室外有侍女隐约声音,“见过无病少主。”
(本章里已经捉过虫了,谢谢各位书友的提醒)(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身世
(上一章应为“我与朱闻琴瑟相和”,谢谢各位书友的捉虫)
石无病进来时,两位宫装佳人正在对坐品茗,举止之间幽雅娴静,他却敏锐觉察出了空中残留的剑拔弩张气息。
“在聊什么?”
他笑得温文,低下身,替昭宁公主系好外袍领口,“春日还是带寒,你要小心身体。”
昭宁凝望着他,眼中也闪着喜悦而甜蜜的光芒,两人靠得极近,姿容各是不凡,很是赏心悦目。
“你也是,族中事务都落到你肩头,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疏真在旁看着,见昭宁公主柔声叮嘱,一副温驯可人的模样,只觉得眼前此景太过离奇,不由心下恶寒,却也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昭宁挽入石无病的臂中,凝视着他,好似在打量他是否疲惫,“有无族中宗亲为老不尊,与你为难的?若真有,我好歹也是皇家公主,定要替你将这些人赶出大门!”
她的声调关切而亲昵,疏真听着简直要寒毛直竖了。石无病却笑得越发欢畅,“为夫不才,全凭公主作主就是。”
昭宁矜持而笑,眼中却闪过满意的波光。疏真看得真切,对她这一刻的心理可说是洞若观火——
昭宁苦苦求索着萧策的情爱,终不可得,又觉自己受了皇帝和“卑贱宫女”的侮辱,求告无门。此刻却有人将她高高捧在掌心,爱若珍宝,这对她来说,是何等的旱中甘霖!
疏真冷眼打量着昭宁眼中隐约闪过的算计之色——对于昭宁来说,如今的她,虽然仍有公主头衔,却已在宫廷中完全失势。牢牢抓住石家嫡子所代表的权柄,便意味着她手中仍有筹码,将来有一日,她大概会“报仇血恨”,扬眉吐气一番。
两相衡量,昭宁与石无病这般亲昵,却也不足为奇了。
疏真打量着两人如画似的般配模样,唇边抿出一道笑意。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他人只有被自己算计的份。
真是可叹啊……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石无病瞥了疏真一眼,却又回头去跟昭宁温情款款,“公主也要开怀才是,何必再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昭宁公主望入他情意深重的眼中,不由的甜甜一笑,“我正在请教世子妃一些问题,到现在天色已晚,也该告辞了。”
她转身离去,石无病望着那手握手卷的明丽女子,知道自己也该识相离去。
他却并未告辞,而是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何要娶昭宁?”
疏真站在明珠的光辉下,微微摇头。
她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位初掌大位的世家公子,只见他面上仍是笑容不改,眼光却凝出诡异的波光,整个人逆光而立,半明半暗间好似被鬼魅附体一般,整个人酝酿着极为危险的气氛。
好似天上那团积蓄了电光骤雨的云,一旦散开,便是雷霆闪剑,九重惊破。
疏真不语,只是等着他的下文——他大概压抑了太久,只需要一个叙说的对象。
石无病低声道:“其实,我并非是家父的嫡子。”
疏真倒是早就知道了——石秀正妻早亡,他虽然一直没有再娶,家中却有十几间别院,是养着各色美女,歌姬爱妾不知凡几,本朝十几位皇帝,只怕都没有他这等规模的艳福。
之前他拿出“量珠聘美”的手段来笼络士人,都是出自自家院中调教好了的,这等百年世族,奢华生活难以以语言穷尽。
石秀原本有一位嫡子,但早年就因病而故,剩下倒是有不少庶子,但都上不了台面。
这位无病少主在他后院中并不早显,而是最近几年才被石秀带在身边,但与他一起受石秀重视的还有另外几个庶子。到最后,他能脱颖而出,也算是一位厉害人物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自毁
石无病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道:“我的生母是位乐伎,擅长吹笛,据说当年着一袭绿衣,引得多少人在席上倾倒。”
这么着谈论自己的生母,简直是离经叛道了,疏真却并无一丝不悦,继续耐心听着。
“曾经有人包了十斛珍珠,想向父亲买下我母亲——他差点就答应了。”
石无病的声调无喜无怒,整个人平静叙述着。
疏真听着这机械平缓的声音,却觉得一种特别的凉意从心中升起。
“他没卖掉我母亲,是因为她冒死闯到父亲大人跟前,告诉他说,自己已经有身孕。”
“当时还有下人记得,父亲大人说道:又一个。好似很厌烦似的……随后他就摆了摆手,很厌烦的让我母亲下去。”
石无病轻笑一声,仿佛说的是最平常不过的小事,“我从小也没见过他几次,不过七岁的时候,倒是出了件大事,让我一次见了个够。”
他的笑声带出不寻常的意味,身体绷成一线,好似在微微颤抖——
“我母亲死了,半夜三更,死在在招待贵客的西宾苑……那位贵客的床上。”
他的笑声让疏真脊背上发毛。更多的却是愤怒——七岁的孩童,骤然遭遇这一切,该是何等心境?
“她死的时候浑身青紫伤痕,身无片缕。”
好似在暗夜里流淌的水,逐渐凝冻成冰,又仿佛从忘川中颤巍巍伸起的鬼魅之花……不适之感萦绕身畔,疏真忽然觉得咽喉处一阵干涩。
石无病仍然在笑,那笑声却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那位贵客,原本就见过我母亲当庭吹笛,于是一心向我父亲索取,我父亲慨然应允,成全了他这一夕风月。”
暗夜虚无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悚人——
“就是这一夕风月,要了我母亲的命。”
疏真只觉得胃中一片烧灼,有什么在胸中剧烈燃起——
她一向知晓,在世族贵胄家中,侍妾不过是一个物件,随时可以用来款待客人,馈赠,交换,多少淫虐罪愆在暗中进行。
可是亲耳历历听到这一切,却仍觉得无明之怒炽起!
“畜生。”
她低声说道。
石无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波光复杂已极,“我到达今天这地步,是踏着多人的血肉上位的,当然也要靠运气——老天实在待我不薄,居然收走了我那唯一嫡出大哥的性命。”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成为这钟鸣鼎食之家的家主,我真的太欢喜,太高兴了!”
他声调拉高,却根本听不出任何欢喜之情,暗夜听来越发如鬼魅低喃。
“这个石家,终于掌握在我手上了!!”
“我七岁的时候,我就暗暗立誓,如果有一天,我能大权在握,那么,我必定要——”
石无病双眼充血,整个人都好似沉浸在某中激越之中,连疏真也有些正视他了。
“我一定要,将整个石家都毁灭殆尽!!!!”
“哈哈哈哈哈哈!”
嚣狂而悲愤的大笑声响彻了整个内室,好似扭曲怨愤到了极点的鬼怪在咆哮嘶鸣。
眼前夜色如暝,也比不上这个年轻人心底的暗黑。
石无病英俊面目抽搐着,伸出手,好似要将虚空中的什么狠狠攥住,撕成碎片!
“石家这一切,都泛着肮脏腐臭……百年的门阀世家,无边的封邑领地,还有这窜升的可笑野心,我都要一一毁去,不留下一点!”
疏真冷眼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心中某个隐秘之处,却也感到尖锐的疼痛——
这般决绝的怨恨,自己也曾经有过……这般的感同身受。
“你要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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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驰援
(还有几章就完结了,大家不要急哈~一直追电子版的再有几天就能看到大结局了)
“你要如何做?”
她轻声问道。
石无病敛了笑意,一点一点的,由狞笑的恶鬼恢复成了平时那个俊秀公子,他的双眸含着病态的光芒,深不见底,“我要娶昭宁公主为妻。”
“只有她,才能把我石家毁得点滴不剩。”
疏真一时默然了。
虽然早就知道石无病对昭宁存心不良,毫无真爱可言,但听到这一番惊骇言论,却仍在她心中掀起暗潮波浪。
“象我们这样的百年世家,牵枝盘节之下,几乎可以含概半个天朝,若是外人的非难打压,一时是杀不死的,只有从内部疯狂起来,自取灭亡,才能将它完全毁去!”
石无病含笑看向她,竟是彬彬有礼的向她一揖屈身,“昭宁公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要向皇家,向天下疯狂的攫取,只有这样的疯狂,才配得上这个吞噬人命的石家——她正是我命里天造地设的妻子。”
疏真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外人也管不着——既然你看得这么透了,也该知道劫持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继续道:“劫持了我,真正能威胁到的,只有我夫君——可他刚与狄人大战,正在燮国,你能要挟他什么?至于朝廷……你能以为他们能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石无病大为赞同的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
“但是,昭宁可是什么也不明白啊——在她心目中,你是萧策的心上人,也是皇帝唯一尊崇为长姐之人,她若是将你捏在手心,至少能得到皇家的补偿,一雪她被逐出京的耻辱。”
“她要朝廷赐予她与长公主身份相称的封邑,允许她开府建制,自收税银,自统盐政。”
她还不如要朝廷把整个郡都割给她算了!
疏真愤愤想道,心下几乎要叹气了——跟并不聪明的人打交道,比什么老奸巨滑的人都要心力交萃,因为你永远也不知她会出怎样荒诞的昏招!
石无病脸上写满真诚的无奈,“石家上下都知道,我把昭宁看成瑰宝,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反对。”
疏真看着他这般情深意重的表演,却是一针见血的戳穿他的心思,“你是希望,你们这一方跟朝廷闹得更加水火不容,成为必除的眼中钉?”
石无病笑意盎然,“真不愧是聪慧无双的神宁殿下——我父亲在时,其实捞取了无数实利,但由于他知道收敛声势,朝廷居然只革除了他的职务,可是昭宁这么一闹,是明摆着跟向朝廷脸上撒野,石家即刻便成最大的乱臣贼子!”
他越说越是兴奋,眼中闪动着嗜血和狂乱的光芒,疏真听了这一番心迹真言,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为了毁灭自己出身的家族,于是眼前之人不惜娶回昭宁这等狠毒无智之人!
石无病又是一个大礼,“所以,只能委屈您了——等下官兵来救,您若是不幸身亡,那就太过遗憾了,我石家又添一大敌燮国,局面想必更加精彩!”
说是遗憾,其实却分明带着病态的兴奋语气。
疏真风眸一凝,正要发作,却听石无病笑道:“我们这里的熏香也算奇特,多嗅了容易让人丹田凝滞,真气不畅,你还是不要多作困兽之斗的好。”
他不等疏真回答,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
疏真不惊不变,睡得很沉实,清晨醒来,正在对镜梳发,却有人旋风一般冲了进来。
“贱人,这下你得意了!”
口出恶言的,正是昭宁。
她面色涨红,眸中几乎只剩下眼白——那般强烈的憎恶!
她仍是满头珠玉,却有些歪斜,臂上半条披帛掉在地上,被踩出好几个脚印,却也浑然不觉。
不等疏真回答,她就冷笑道:“萧策带兵包围了此地——他丝毫不念过往的情分,居然说此地有篡逆党羽,眼看着就要攻进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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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风止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英雄救美,这下你得意了!”
疏真冷眼看着她疯癫之态,“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停了一停,又继续道:“他急着前来,是要阻止你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她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自己的脉息,觉得还是不要太过刺激昭宁,于是说话还算厚道。
昭宁却并不领情,她眼中闪着危险而强烈的光芒,一步一步朝着疏真逼近,“你是在可怜我吗?!”
“他这么担心你,立刻便冲了过来,我从没见他这等暴怒……”
她的声音带着怨恨燃炽的癫狂,“为什么?!我对他千般温柔,他却是这样无情,坚持不肯与我成婚,让我成为宫里的笑柄!为什么……到现在,他的心里都只有你!”
萧策……你这么一来,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催命的?
疏真心中轻嘲,却见昭宁越走越近,步伐越见蹒跚,全身上下都陷入不正常的呓想之中——
“你们这些人,都这么欺侮我,我要报复!”
“我要掌握无边的权势,让你们都跪倒在我脚下……”
“我要成为石家的当家主母,这样才能与朝廷抗衡。”
“无病对我痴心一片,任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哈哈哈哈!”
疏真听她这么说着,只觉得啼笑皆非——这一对男女,都觉得自己聪明狡诈,对方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可以任由自己摆弄。
真正是天上地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对!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昭宁已经逼到面前了,她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手中尖簪朝着疏真直刺而下!
正是千钧一发!
****
萧策长枪一扫,将剩余私兵挑飞,顿时又是一片惨嚎。
他一把拎起地上不慌不忙的石无病,“你们把她怎么了?”
石无病真是镇定得出奇,被拎在马前,居然还有闲暇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再多说一个字,此地的石家之人一个也活不了!”
萧策断然说道,声音肃杀宛如修罗。
“她在内室,公主陪了她说了很久的话……”
石无病的笑容让萧策心中一紧,疾风一般的冲入,却见——
冰冷的玉石地上,昭宁躺着昏迷,已是人事不知,她额上一片青肿,煞是刺眼。一旁滚倒着一只花瓶,居然还未破碎!
窗户大开,吹来春日之风,让人精神一振。
她,居然已经悄然而去?
*****
疏真回望着山凹处别院的人影混乱,随即对着身后侍立之人淡淡道:“我们也该走了。”
她想起方才那极为危险的一幕——
昭宁公主的尖簪已经刺下,而自己却真气受制,只能顺手捞起一只花瓶,眼看就要玉石俱焚!
眼前这几名高手是突然出现的。
看过他们身上的木符后,自己这才知道,朱闻由于不放心,暗中还遣人保护她这一行人。
疏真心中,顿时被暖意涨满!
朱闻事务繁忙,却仍观念她之安危,更可算是未雨绸缪。
回望那别院混乱一片——萧策正在那里。他听说此事,居然也抛下手头要务,匆匆而来!
她摇了摇头,凝望着那处山凹别院,诚心诚意道:“萧策,多谢你……”
言毕,她上了青油布帐篷的便车,“我们走吧,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不用再管了。”
萧策要制裁昭宁的胡作非为,也是题中之义,而石无病与昭宁,这对各怀鬼胎的夫妻,将来会走到哪一步,却也与她全然无关了。
这是朝廷大事,而她只是一介诸侯之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静好
离燮国还有百余里之远,疏真便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声,她急急掀帘而出,却被飞驰而来的某人抱了个满怀。
“你轻点……”
她低声说道。
朱闻微微挑眉,故作哀怨道:“不想我吗?”
疏真打量着他,眉梢带笑,却挑剔道:“风尘仆仆的,刚从沙里捞出来不成!”
“从大营直接赶过来的,还没回王城。”
朱闻晒的有些黑了,却更添俊伟英岸之感,他健臂一伸,正要将疏真从车中抱起。
疏真微微皱眉,贴着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顿时让他呆立当场。
朱闻因突来的狂喜而感到一阵眩晕——
“你是说,我要当爹了?!”
忘形的喊声让从人们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疏真咬牙,恨不能封住他的嘴。
朱闻仍在兀自傻笑,“我终于当爹了!”
他扯着疏真,仍是低声嚷嚷,“你说,是儿子还是女儿?”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了,“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如你一般才貌……”
疏真看他这么高兴,心念一转,想起自己荷包中那烫手玉佩,不由的微微皱眉。
“怎么,你不喜欢女儿?”
朱闻困惑问道。
该怎么跟他说呢?
疏真越发心虚,以蚊呐一般的声音说了几句,朱闻顿时扯高了喉咙——
“什么?!好好一个女儿,竟被那小子骗了去?!”
压低的女音好似在说什么,朱闻仿佛在争辩什么,两人热切交谈着,春风日光和煦,仿佛也在笑看这一幕。
****
风吹起重重罗帷,洁白柔莹的凉缎随风而舞,日光照得满室宁静,灿亮亮明晃,暖意沁入骨髓,让人醺然欲睡。
“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朱闻侧过身去,抚摩着疏真略微隆起的小腹,想起前尘往事,只觉得恍如一梦。
好似是前辈子的事了。
他一动,身上玄色明朱的四爪龙纹便熠熠生辉,映着日光,越发显得尊贵高华。
这般万人之尊的尊荣,却在他小心翼翼的呵护举止下,显得一点也不违和,流光日沐之中,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宛如天造地设一般。
疏真倚在榻上,自己也觉得懒洋洋不想动,闻言低笑道:“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年多而已。”
“是啊,一年多了……”
朱闻回忆起一年多前,两人相见时的场景,心中不胜唏嘘。
千雪崩落之下,她气息奄奄,面带黥纹, 一足已踏入黄泉鬼道。
初时,他并未将她放在心上,直到惊鸿一瞥间,为她无双才智所折服,不知不觉间,已是爱意深种,不可自拔……这一路走来,并非是风花雪月,而是伴着争夺燮王之位的血腥与无边杀戮。
这一年多来,她在他身后辅佐协助,虽有凶险,从来都是淡然轻笑。他却能看出,她眉宇间那份无边郁悒。
面上的重刑黥纹,隐然若现的智谋见识……他知道她来历并不寻常,直到狄王那微微一屈膝,那一声“长公主殿下”,才让他终于承认那个隐约已知的真相——
她,竟是传言中那威临各诸侯国,扶持幼年天子的摄政长公主!
他也许该惊骇,也许更该愤怒,但凝视着她幽黑双眸,他却一字也不曾问起,只是轻轻一句——“等你想说的时候……”
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但只想听她自己说,旁人那阴暗带笑的揭露,他连听都不屑。
直到遇上萧策,那个男人口口声声的痛责,却揭破一个惨然的惊天秘密——因着她并非是真正的皇家血脉,他们竟否认了她所做的一切,让她众叛亲离,落魄尘埃!
那一滴天子之血,就那么重要?
朱闻当时的激愤,至今仍在胸中激荡,而他记得,当时疏真眼中的水光——
不再是惨痛忧悒,而是温暖感动,终于释然的笑泪。
“你在想什么?”
疏真的声音带些慵懒的沙哑,在他耳边轻喃低吐,朱闻这才回过神来,将她拥入怀中——这般美好的女子,终于是属于自己的!
再也不会有人让她遭遇种种不幸与非难……自己定会一生一世的保护她,再不让她受到一丝委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有妊
回眼看着身旁虽然发问,却仍有些眯眼困倦的爱妻,朱闻笑了,笑意深入眼底,宛如西域宝石的明光。
他探起身来,拈起床头漆盘中的榛子,略一使力,捏出一条缝来,去了壳屑,细细拣了果仁,递到疏真唇边,“吃吧!”
疏真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放在口中咀嚼,满口余香之下,有些含糊的咕哝道:“我以前不喜欢吃这个的。”
“也许是这孩子喜欢。”
朱闻凝视着她隆起的腹部,眼中几乎放出柔光来,他环抱着爱妻的腹部,志得意满之下,也慢慢沉浸在午后的宁静之中,不知不觉间有些瞌睡了。
“这孩子真是口味独特。”
疏真一边低声评价道,一边毫不惭愧的继续吃着榛子,仿佛感觉到她的取笑,她肚子里仿佛有脚微踢了两下,让她一惊之下,睡意全无。
她干脆坐起身来,托腮打量着盘上的榛子,微微皱起眉,却仍带着些迷糊,“我怎么就突然开始喜欢吃它了呢……”
这个问题自从发现有孕后,问了无数遍,
越看,越觉得它长圆发亮,可爱的几乎让人想咬一口。
鬼使神差的,她拈起榛子,放入口中,咯噔一咬——
清脆的果壳碎裂声,以及女子的微微惊呼,让朱闻顿时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场景,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疏真捂着腮,眉头都深皱到一起,几乎要涌出泪花来,“好硬!”
“你用牙去咬它做什么?!”
朱闻又好气又好笑,却仍是心疼她蹙眉皱脸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它很好咬的模样……”
疏真越说声音越小,从来淡然的面上嫣红飞过,实在是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居然爱这一口。
两人古怪的对视一眼,随即视线向下,汇集到她的肚子上,“这孩子……!”
难道是这孩子爱这一口?!
疏真只觉得荒谬,朱闻又笑又奇,“这孩子真是喜欢榛子!”
他一时昏了头,居然继续说道:“简直是松鼠投胎——!”
话未完,他只觉得腰间软肉一阵剧痛,连忙逃了开去,只见爱妻面色黑如锅底,眼带利芒,却偏偏还在温婉微笑,“你说什么?”
声音轻柔动听,却偏偏给予他无比的危险意味,朱闻一凛,连忙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是你听错了。”
“是吗?”
疏真嫣然一笑,纤纤素手从盘中又去了一枚榛子,这次自己动手捏成碎瓣,拈入口中缓缓咀嚼。
看着这最近越发熟悉而诡异的一幕,朱闻默然无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孩子……应该是牙口很好吧?”
****
宝宝四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闲不住,从小被子里拱出来,在宽大的软床上滚来爬去。
朱闻发觉这件事后,大惊小怪的命人把床头的金玉佩饰撤下,又在两侧添加了绵软的绢障,防止他太过兴奋,跌下床来。
于是等疏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床一侧的绢布,赫然出现两个小洞,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正朝她闪着光。
“这……这怎么可能?”
朱闻看着小洞周围濡湿的口水,再看着罪魁祸首很无辜的向他仰起小脸,炫耀着他那独特的凶器——两颗小虎牙,顿时张大了嘴。
婴孩四个月就长牙并不希奇,但有如此坚固而锋利的虎牙……朱闻与疏真默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肯定是随你!”
疏真很快否认,“男孩该是随你!而且我自幼家贫,母亲年岁也过了,生下我就没奶,一直只能喝米汤,到周岁才见露牙。”
朱闻眨了眨眼,“我身边人疏于照管,一直只能喝牛乳,到两岁才能咀嚼米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虎牙
他略露黯然之色,不动声色的抱住了疏真,也转移了话题,“连个玩伴也没,还险些落到池中淹死……”
疏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也替他难受,倒是没觉察到腰间那不老实滑动的手。
只听清脆的“嘶啦”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旖旎,疏真一恼,拍开了朱闻的手,“孩子跟前,你也不怕羞!”
朱闻满腹懊恼,不甘的瞪向床上的小坏蛋,随即,他的目光呆滞了!
疏真见他目光有异,也转头去看,整个人也化为了泥塑木雕——
宝宝闪着惊喜的笑靥,将头伸出洞来,正朝着两人笑得天真无邪。
那个足够他探出头的洞,方才他只能露出眼珠,现在却大成这般。
宝宝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微微皱眉,仿佛觉得嘴里的东西不好吃,他小嘴一松,一大片绢布便落到了床榻上。
他好似感应到了父母的目光,咯咯笑着,又开始攀上另一边的小洞——
嘶啦!
疏真与朱闻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
宝宝十个月时,已经能跌跌撞撞在地上走了,而且坚持不要人扶他。
过了十来天,走得象模象样了,他开始热衷于走到你跟前,仰着小脸朝你笑,逗得你满心都是欢喜,蹲下来伸手抱他时,他却小跑两步,飞扑进你的怀抱。
且慢得意。
随后他会毫不羞怯的送上香吻,惹得你越发心花怒放。
再然后,他便会毫不客气的在你脸上留下爱的印记——口水,以及……齿痕。
疏真感觉到小魔头飞扑的架势,正要把他及时抱移,宝宝感觉到了,小脸一皱,便要大哭。
皱着的哭脸无比贴近,疏真心一软,一分神,小魔头已经扑了上来,只好祈祷这小坏蛋给他娘亲留两分薄面,不要咬出个好歹来。
宝宝的牙齿很尖,但是并没有弄疼她,只是脸上感觉到酥麻,还有濡湿的口水不断糊上来。
“宝宝!”
朱闻急切的声音传来,他连忙从疏真手里接过孩子,宝宝扭动着身体,就是不肯下来。
“宝宝……看!”
朱闻手中上下抛动着什么,宝宝一看之下,双眼便亮了起下,抛下被他啃了两口的娘亲,朝着那物飞扑而去。
疏真放下孩子,这才发觉,朱闻抛出的是一颗金黄滚圆的大柚子。
大柚子在地毯上一路滚远,宝宝一路追着扑过去,非常没良心的将他娘亲抛在脑后了。
终于得救了……
疏真正要擦脸,却发觉朱闻眼色有异,取过菱镜一看,眼下青印处竟被啃了个清晰的齿痕。
齿痕不大,刚好落在青印上,醒目而嚣张,好似在炫耀“宝宝到此一游。”
朱闻为之气结,亲手拿起巾帕,为爱妻擦脸,“这小坏蛋无法无天了!”
疏真苦笑不得的说:“幸亏不是个女孩……”
朱闻点头赞同,随即却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却笑得很是阴险,“若是个女孩,京城的天子宫阙,可要热闹了……”
疏真白了他一眼——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年前,人小鬼大的嘉帝趁着她一时分神,居然把他随身的玉佩不由分说的塞给了她,以此为聘,说要娶她女儿!
朱闻知道了,大呼小叫了几天,随后又开始长吁短叹,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送到狐狸嘴边了!
说得真有其事似的,一朝分娩后,却是个男婴,天子郁闷了,朱闻先是震惊,随后开始偷着乐:终于没有便宜了那只小狐狸!
朱闻对她的白眼视而不见,一味沉浸在自己恶趣的幻想中,“我们宝宝要是个女孩,牙口又这么的锋利,那只小狐狸又长得白白嫩嫩的……“
他眼前好似已经出现了那少年老成的天子,他沉稳无波的脸上,赫然盖着一个牙印!
这该是多么有趣的画面啊!
可惜看不到。
疏真冷眼看着朱闻,他仍在出神,一会呆傻,一会窃笑,若是平日惧怕他冷面威严的臣下见到,一定会被吓得魂魄离体。
真是恶趣味!
她暗骂了一声,回头去看宝宝,见他仍在地毯上扑着大柚子玩,粉嫩小脸圆嘟嘟的,让人简直想掐一把。
他终于扑到了柚子,整个人都趴在上面,笑得好似一只摸到鱼的小猫,可爱得让人心神迷醉。
疏真还没笑出声,却见宝宝竟然阿呜一口,朝着柚子就要咬下。
柚子皮得多苦哪!
疏真这么想着,等着即将响起的哭声。
回响在她耳边的,却是异样兴奋的咯咯笑声。
她心下狐疑,仔细一看,整个人顿时石化,僵硬——
宝宝的虎牙闪着光,轻而易举的吐出厚厚的柚子外皮,一口,再一口……
他好似玩上了瘾,对已经露出的淡黄果肉也没什么兴趣,锲而不舍的朝着外皮进攻。
喀嚓……喀嚓。
疏真呆立在那里,静静看着喀嚓声中落了一地的厚皮,一时再无话可说。
这……该说是天赋异禀吗?
*****
叶秋来访时,宝宝已经三岁了,不禁会飞扑入怀,而且会毫不害羞的奉上香香软软的一吻,附带甜甜的一声,“叶叔叔!”
叶秋顿时石化中,可怜他半生都是冷着脸散发冷气,小孩见他不是尖叫就是哭着跑开,这么自来熟,这么亲热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心翼翼的,他的俊脸上绽开一道笑容,宛如多如阴霾中露出灿紧日华,倒是让一旁的疏真与朱闻看呆了。
叶秋此次远行归来,许久才与这对夫妻重逢,更是第一次见到宝宝,仓促之下,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有了正式之名?”
疏真笑道:“他叫朱颐……是‘离宫那边’亲手写来。我们觉得好,就用了。”
叶秋知道,所谓“离宫那边”,乃是已经退位的前任燮王,朱炎。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朱炎对疏真的心思,从她还是懵懂少女时已经存下,这么多年来,终于撂开了手。
他,真能释怀吗?
叶秋随即一笑——不能释怀,又怎样呢?那明珠般的女子,最后钟情的,是朱炎自己的亲生儿子。
造化如此,又能如何呢?
叶秋若无其事的一笑,将此事带了过去,凝视着活泼好动的朱颐,心下爱怜,却又有些踌躇——“匆匆回来,倒是没带什么见面礼。”
他随即从不大的行囊中取出一颗大而圆黑的光滑果实,“这是海角的树果,当地人叫它椰子,其实不值什么,但在此地却胜在稀罕,侄儿拿去玩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再会
朱颐一见果然喜欢,抱着对他来说硕大的椰子,跑到屏风旁边去玩了。
疏真和叶秋刚说了几句话,只听得屏风后喀嚓数声,心中有异,移步前去一看,顿时三人呆愕在场,尤其是叶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颐趴在凉席上,抱着椰子凑到嘴边,咯咯笑着,吐出了一块厚实的外壳,随后又对着中间的白色嫩肉进攻——
“那白色一层……是可以吃的。”
叶秋的声音简直是气弱游丝了——他在海角也呆了一阵,从来只见当地人用尖刀用力戳下,才能戳出一个洞,若是有人可以用牙齿就生生咬出一块来,在当地简直是要被人围观了!
这孩子……真是奇特!
疏真面上发烫,简直不敢看二师兄的面色,朱闻呵呵笑着,仍是一派傻爸爸的满足笑容,“我儿的牙齿真是不错。”
疏真瞪了他一眼,此时朱颐又咯咯笑着,朝着三个大人炫耀献宝,“我喝到里面的水了,很甜……”
他居然吃了了整整一层果肉——当地人可以是要拿着木勺挖着吃的啊!
叶秋再也不觉得惊愕了,他静静看着这位小侄儿,仿佛想起了什么,“这孩子,倒是很象疏真你。”
什么?!
疏真凤眸圆睁,简直要瞪自己师兄了,“哪里象我了?”
叶秋微微眯眼,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
小小的少女,纤弱而倔强,爬山到最后虽然已经全身无力,却仍不愿让萧策背着,坚持要自己走。
巴掌大的小脸虽然苍白,双眸却是比星辰更要闪亮。
叶秋当时正在被罚培土,见到她的一瞬间,却是鬼使神差的,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伸抽手来。
“给你。”
圆而金黄的橘子,放入少女掌中。
她看向他,低声谢过,随后剥了皮,放入口中一瓣——
她笑了,那笑容在叶秋看来,竟是美不胜收——“好甜。”
那一瞬,叶秋觉得她的笑,比橘子还要甜。
但接下来,她却将另一瓣递到萧策唇边,“你也吃。”
叶秋的面色阴沉下来——他与萧策,在武学上可算一时瑜亮,在性情出身上更是云泥之别,两人极不对盘。
他哼了一声,走了开去,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只是,她吃得那般香甜,以及那甜美的笑意,却一直深深印刻在他心中。
眼前,朱颐这般香甜的吃相,可不正是象了她?
当年的小师妹,是师父门下唯一的女徒,虽然是萧策带来,甚至有隐约传说,她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她却丝毫不曾有任何娇气,与大家一般,白天严格练习,晚上又在灯下苦读。
叶秋原本觉得,十多岁的半大少女,是练不了什么武学的,但是某天夜半,他无意间路过本该空无一人的较场,却看到那孤单而执著的纤影,正在一招一式的比划着。
那般倔强,那般沉静。
叶秋当时默默看了,心中却是百味陈杂,见她有一招使得不对,正要忍不住上前纠正,却见一旁的树影里,有人抢先一步上前,手把手的教她。
萧策。
两人并肩比画,靠得极近,萧策甚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金黄圆滚的东西。
是橘子。
叶秋默默看了,随即转身默默而去,一如他的到来,没人发觉。
“二师兄?”
疏真的呼唤把他从回忆中唤醒,叶秋笑道:“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他端详着眼前的小师妹,见她一身宫装,却仍不失往日的风华与气度,身边站立之人,却并非那当初之人了。
物是人非啊……
他定一定神,看着一旁的朱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侄儿今后,武功定当大成啊。”
面对这夫妻二人询问的目光,他笑得越发深刻了,“小师妹练武的时候,每天都要吃一只橘子,短短几年就突飞猛进,侄儿岂不是象了娘亲?”
朱闻正要大笑,被疏真狠狠一瞪,再也不敢扯动嘴角,那表情十分古怪。
他索性凑到爱妻身边,低声道:“我也每天替你去摘橘子。”
说话间明显带着醋意,他不是笨人,当然猜得到,当初是谁替她摘橘子。
疏真的面上飞红流霞,显得越发美艳,叶秋见他们小夫妻如此恩爱,唇边也不禁带上淡淡笑意。
此时,一旁的童稚声音打断了大人们,“叶叔叔,我吃完了,还有吗?”
三人看向朱颐,只见他笑得灿烂甜蜜,身旁却是一地的椰壳残骸,已经是支离破碎,再无一片完整。
好厉害……
三人只觉得朱颐的白色虎牙,在日光映照下分外闪耀。
朱闻弱弱的,却是挣扎的吐出一句,“果然是象你……”
随即一声微弱的惨叫,引起叶秋大笑。
***
十年一次的大朝之时,疏真依照旧例,带着儿子入京。
其他诸侯为了以防万一,多是带着不重视的庶子,她家朱颐身上明显的世子服饰,便很是惹人注目了。
天子单独宴请她时,见朱颐小小年纪,却丝毫不见畏惧,面奏天子时对答如流,气度却是自在不凡,不免赞叹了一番。
欣羡之余,他笑着说道:“姐姐与燮王如此恩爱,这么多年来却只有一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十年的时间,嘉帝已经是双十年华的俊秀青年,大婚两年来,皇后和陈妃陆续给他生了一女一子,也算后嗣有人。
他笑着调侃道:“朕可一直等着你家的公主呢,等来等去,却连个外甥都没等到。”
疏真笑着摇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与朱闻恩爱甚深,这十年来,自从生下朱颐后,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她咳了一声,笑道:“也许是年轻时候伤了身体,所以子嗣有些艰难。”
嘉帝小心瞧着她的脸色,“燮王没想再纳侧妃吧?”
疏真微微一笑,“我倒是开过玩笑来着,他反而跟我致气,跑到边境去了大半个月,之后再也没人敢提了。”
嘉帝轻摇折扇,笑着凝视她,“他若真要有这个心思,姐姐你尽管回京城来住,朕替你做主。”
“那就多谢陛下了。”
疏真嫣然一笑——以她对朱闻的了解,后者若是听到这话,必定大发雷霆,今后再也不准她替自己来朝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未央
她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嘉帝。
当年的俊秀少年,如今也已经是玉树临风的青年皇帝了,只可惜……
嘉帝咳了两声,屏风外的侍女连忙呈上汤药,他缓缓饮下,瓷盏的釉光在清瘦面容上留下淡淡阴影。
他的身体,仍是如从前一般虚弱,无论怎样的名医,都对此束手无策。
疏真看着心下难受,嘉帝却不以为意,“朕大概会是一个短命的皇帝。”
“陛下不可如此胡说。”
疏真连忙阻止,随即说起叶秋传授的一些养生之法,两人谈得兴起,倒是没人注意到,原本端坐一旁的世子朱颐,悄无声息的溜之大吉了。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水榭外的林荫下忽然传来女童的哭声。
疏真一楞,嘉帝的面色也有些古怪,他仔细听了,“这声音……好似是朕的小未央!”
两人于是离席,三两步走过曲桥,到了树下探看。
水榭边林荫婆娑,日光正是晴好,一具别致精美的小摇床边,四五个宫女正一脸惊慌失措,“未央公主她……”
疏真与嘉帝越过她们,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人目瞪口呆。
小小的女婴,正哭得手舞足蹈,玉雪可爱的脸上留有一个清晰可见的齿痕。
一旁朱颐双肩垂下,一副沮丧失望的模样。
“原来……不是糍米团的味道啊!”
这一句虽然小声,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日光照在他俊秀面容上,雪白的虎牙闪着光芒,狂魅而不羁。
虽然是日光明媚,疏真却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不敢去看身旁嘉帝的面色——
这个混小子!
“糍米团……”
林荫之下,嘉帝面色古怪,随即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惊飞无数鸟雀,引得宫墙边的从人好奇纷纷。
****
十八年后
火舌窜至半空,烟尘随风簌簌落下,黄昏天幕中,绛血与暗金揉成一色,压抑中满含惊心动魄。
未央将最后一页书信放入瑞兽铜炉中焚烧,打量四周,发觉已无可收拾。
雪色纱缦被风吹得四散飘荡,曳地成缕。含元殿外时时有惊慌的脚步声响起,宫女的哭喊声压在嗓子眼里,更添恐怖凄惶。
未央静坐在高椅之上,金丝楠木的扶手,摸起来分外温凉滑润,连指尖都染上了淡淡暗香。
这是父皇生前,惯常所用的座椅。
未央忍不住想用脸贴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宛如多年前,她向父皇撒娇一般。
半明半暗中,她轻轻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坐正了身子。
窗外火舌更浓,绛雪殿的方向,隐约有女子的哭喊声,映着黄昏的天色,分外阴冷凄厉。
未央微微皱眉,随即,眼中闪过无动于衷的冷光。
善恶到头,终有此报。
“未央公主……”
有人隔着殿门在喊。
未央恍若未觉,任凭来人先是小声呼唤,随后便叩起门扉,最后变为用力敲门。
“未央公主,开门啊……”
“公主快出来……燮国人马上就要打过来啦!”
在外呼喊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还有宦官不男不女的阴柔嗓音。
未央冷冷一笑,看向桌上一个锦绣小包袱——这些人关心的,并非是自己,而是这包袱中的物件。
烟尘越发浓重,从只露一条缝的窗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火光映照在窗纱上,吞吐飞腾,好似要将一切都吞没。
真的该走了。
未央凝视着含元殿内的一点一滴,每一件摆设,都仿佛凝聚着父皇温柔和煦的目光。
父皇……
她泪盈于睫了。
她的父皇嘉帝,沉毅温和,却又聪慧显明,即使是在天朝历代皇帝中,也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只可惜,父皇出生时,正逢狄人侵入京城,兵荒马乱中,只有他一个皇子幸存下来,却也落下了寒毒入骨之症,自小就身体虚弱。
这样一位父皇,却承担起了中兴的大任,当政十几年间,社稷兴盛,百姓称颂。
然而胎中之寒终究无法可治,她十岁生日刚过,父皇便因病体不支,英年早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争位
未央回忆起父皇的音容笑貌,珠泪滴滴落下,往事有如尘烟,从眼前悄然流过……
父皇一去,幼小的自己,好似觉得连天都崩塌下来,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不过是,灾难与祸劫的开始。
未等父皇入殓,有一位宫装贵妇便车驾煊赫,浩浩荡荡闯入宫来。
她黛眉描得精细,眼中并无哀色,虽然换了素服,头上仍是珠翠宝光,见着几位重臣,笑意更是媚人。
当时的自己,只是母后与其他妃子的低语中,才隐约得知,她是父皇唯一的亲姐,昭宁公主。
未央虽然小,却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位姑母。
大人们提起这位昭宁公主,神情颇是玩味,关于她,似乎有说不尽的流言与忌讳。
幼小的自己,还记得陈妃挑起眉头,不屑道:“她真把自己当成摄政长公主了?居然这么大模大样的插手皇嗣人选!”
未央人小,清楚的看到,当时陈妃娘娘虽然口气鄙薄,却已是气得胸口起伏,搂着淮皇弟的双臂也在簌簌发抖。
随后大人们开始不断的争吵,朝堂上气氛十分吓人,自己曾经偷偷躲在太和殿的屏风后听着,被吓得僵在了那里——
陈妃娘娘双目亮得吓人,抱紧了自己所生的淮皇子,浑身都在颤抖,“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她死死盯住那位昭宁公主,“先帝并无遗诏,你凭什么决定立谁为嗣?!”
她激动已极,环视四周,大臣们远远的在阶下,左右宗亲们的目光都不看向她。
未央当时觉得,陈妃娘娘,好似站在一块孤木之上,四周都是滔滔海水,要将她缓缓淹没。
这般的孤单无依。
未央看到自己的母后坐在上首,她的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仿佛疲惫已极,她的柔声细语,几乎要淹没在众人的窃窃声中,“先帝骤然驾崩,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但他生前,一直很爱重淮皇子——”
“皇嫂。”
昭宁公主亲密的喊着,却是截断了她的话,“皇弟是个心善温和的人,对每个孩子都是极为疼惜的。”
她旁若无人的朝着右侧下首,那个身着暗紫宫装的女子微微一笑,“琴妃所出的颖皇子,虽然才三岁,却也很得皇弟疼爱呢。”
你又不在宫中,凭什么说得好似亲眼见过一样!
未央心中忿忿想道。
琴妃低着头,丝毫不敢抬起,她深深裣衽,“一切全凭长公主殿下做主了。”
陈妃性子刚烈,当场就大怒,“这上头还坐着皇后娘娘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琴妃被她一喝,吓得抱住颖皇子就哭了起来,顿时殿中又是哭号声,又是劝阻声,顿时乱成一团,谁也没有再看嘉帝的棺木一眼。
白绫在头顶来回飘荡,宛如幽魂在冷冷看着这一切,满殿嘈杂,人人眼中闪着不同的光芒。
这一切,都让未央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她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后来的几次廷议,未央没再敢去偷看,只是母后一次比一此回来得晚,面色也一次比一次沉重。
她抚摸着昭宁的头,缓缓道:“你父皇去得太过突然,但他确实是有意把淮皇子作为继承人,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
皇后说不下去了,只是默默整理着女儿的衣衫,心中却越发沉重。
未央知道,在宫廷中,琴妃可算出身低微,她原本只是乐女,尤其善弹琵琶,到动情处能使全场哭泣,所以嘉帝对她颇为怜爱。
陈妃的父亲虽然不是高官,却也是饱读诗书的编修,她亲自教授淮皇子诗书,淮皇子也非常聪慧,三岁能背诵四书,六岁竟能写些言之有物的小文章了,嘉帝看在眼里,是真正把他当继承人来栽培的。
未央不禁问道:“为何昭宁公主要选颖皇弟,而不是淮皇弟呢?”
皇后默然,半晌才道:“因为淮皇子和你一样,已经十岁了,小大人一般,很是机灵……而颖皇子才三岁,什么都不懂,他的母妃又全无娘家可以依仗。”
这样的孩童,才适合做傀儡,方便昭宁公主摆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臣节
这样的孩童,才适合做傀儡,方便昭宁公主摆弄。
未央并不愚蠢,心念一转,已经想到了这点。
“难道就由着昭宁公主决定吗?母后您也要拿出正宫皇后的气势来!”
未央有些义愤填膺了。
皇后露出一丝苦笑,“昭宁公主早年称病离开宫廷,其实是被皇上变相驱离,但数年后,她居然下嫁给了石秀的长子,手中立刻便握有两州,这么多年来,她与其他世家大阀来往密切,一呼之下,竟然有很多人应承。”
皇后叹了一声,虽然愤怒,却难掩疲惫,“她这是筹划了许久,有备而来啊!”
未央看着母后烦恼,却也无法可想,蓦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可以请萧伯伯来帮忙吗?”
“你是说清远郡王吗?”
皇后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他收到消息,正从封地赶来……清远郡王虽然名满天下,却毕竟是外臣。”
她叹了一声,有些顾虑,对着女儿也无法明说。
嘉帝还在襁褓中,正逢天下大乱,萧策起兵勤王,又筹建新军,将狄人驱逐出中原,功在社稷,可说是真正的擎天第一人。
他虽然位高权重,却丝毫不曾恋栈高位,嘉帝亲政后,他立刻奉还大政,回到自己的封地上,从此很少回到京城。
萧策克己甚严,并不想让人说他背后操纵朝局,所以非诏绝不入京,他离开朝中已经十年,又是外臣的身份,他若是有所偏向,只怕更会惹人非议。
在立皇嗣上,他真能争过嘉帝唯一的胞姐吗?皇后并不看好这位刚直不阿的郡王。
萧策回京的那一日,未央忍不住,又偷偷去看了。
萧策年轻时是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如今虽然两鬓微霜,却仍是仪态不犯,让人见而忘俗。
“真是好久不见哪!”
昭宁公主含笑说道,未央从侧旁偷眼,只觉得她虽然笑靥如花,眼中却闪着寒芒。
萧策微微一礼,并不愿正眼看她。
朝堂上又热闹起来,一片争吵喧哗中,只有萧策一人,对着嘉帝的灵柩,陷入了深深的哀痛之中——未央甚至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泪光。
“淮皇子虽然在文才上有所进益,但他身体却也些嬴弱,皇弟就是因这个原因而去了,我身为长公主,当然不希望重蹈覆辙。”
昭宁公主说得义正词严,一旁宗室们竟也频频点头。
未央皱起了眉头,大人们吵闹的虽然她并不全懂,淮皇弟的身体,她还是有数的——他由于母妃的关系,偏于文事,加上性情沉静,并不爱动,小孩子又容易感染风寒,所以难免病了几场。
他的体质,并不能算好,但与父王那种难断病根的顽症比起来,根本是天差地远。
昭宁公主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但偏偏谁也不能反驳——嘉帝因为身体虚弱而逝,棺木还在这里放着呢!
萧策皱眉,刚要说什么,却见一旁琴妃忽然越众而出,到了他跟前,不由分说的,竟跪下欲行大礼。
萧策慌忙躲开,琴妃却不管不顾,执意要拉了走路都有些踉跄的颖皇子来拜见“萧世伯”。
颖皇子虽然小,却也嘴甜乖巧,萧策对着这小小孩童,一时手足无措。
昭宁公主在一旁笑了,“看吧,颖皇子也挺懂事的,两个其实都还是孩子,萧策你这么赞成一个,反对另一个,只怕世人会说你有私心吧?”
她身后宗室成员也面露猜疑——萧策位高权重,什么时候学了王莽,一直是他们担心的事,如今难道他真要威权自擅,任意决定下一任天子?
世家大阀更是纷纷出言,为昭宁公主撑腰——自她下嫁石家后,他们便逐渐连成一气了。
一片喧哗中,萧策沉默了,未央清楚的看到,他单手成拳,紧紧握着,露出青筋来。
那般的无能为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入殓
颖皇子登位那一日,正是嘉帝迁入陵墓的时候,众宫眷最后一次围棺哭泣,有意无意间,昭宁公主站到了皇后身旁,两人并驾齐驱。
陈妃却站起身来,直冲到面前,水葱般的手指直戳向她——
“你少在这里摆什么长公主的架子,你的那点丑事,以为这宫里就没人知道吗?!”
她高昂而尖锐的声音,宛如一把利剑,狠狠刺入众人的耳膜。
“你当年抱着皇上,贪生怕死,根本不管他死活。”
“你躲在石秀那里多年,眼看着皇上被狄人围杀堵劫,就窃喜自己高枕无忧了!”
“你的贴身侍女,与萧策大人一起扶持皇上,编练新军,十年劳苦艰险,才把狄人赶出中原,等回到京城,你倒是出现了,口口声声说她是假冒公主,对她施以酷刑,流放到极北雪地里去。”
“可惜啊,你这个蛇蝎毒妇,天都不保佑你,她命不该绝,还成了如今的燮国王后!”
“你这个什么长公主,根本只是诸侯心中的笑话——沐猴而冠这四个字,再适合你不过了!”
“你还淫荡不知羞耻,你跟石秀一直不清不楚,他死后你又嫁给他儿子——你居然还觊觎清远——”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将越说越是激动的陈妃扇倒在地。
“她得了失心疯了。”
昭宁双目闪着异样的光芒,未央不禁打了个寒战,躲到母后身侧。
灵柩继续向前,路上的气氛压抑沉闷,连天都下起雨来。
那是未央最难受的一场雨。
陈妃不久就真的疯了,据说她胡乱骂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连太医也无法让她安静下来,过了几日,御苑的湖中发现了陈妃的尸体,据说是宫女没看好她,她半夜乱走,这才失足落入水中。
又过了一阵,淮皇子因为天气变化,染上了风寒,他又因思念母妃,终日郁郁,内外交集之下,竟是没能熬过这一关。
昭宁公主堂而皇之的搬回了宫中,宗正们联合举荐她辅助皇后,一起处理政务。她却连连婉拒,终日在佛堂中为先帝祈祷。
母后于是每天早出晚归的,处理那些积压下来的政务——琴妃虽然也想伸手,被敲打了一番之后,也略微老实了些。
日子就这般过了几月,宫里人都松了一口气。未央却不知怎的,只觉得心烦意乱,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一日终于来了,当母后毫无生气的僵硬躯体出现在她面前时,未央只感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宫女们说,母后方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倒了下去。
太医说,皇后是心脏先天有缺,骤停麻痹而死。
连母后身边的宫女,都言之凿凿的说,皇后先前就有过几次心绞痛,她自己都没当回事。
这一切,都是谎言。
未央记得自己是怎样睁大了眼,将母后即将入殓的面容深深刻入脑中。
穷她一生岁月,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昭宁公主亲自料理了皇后的丧仪。
萧策进宫拜谒皇后的灵柩,昭宁公主挥退了所有人,却惟独没有发觉,蜷成一团,躲在厚厚帷幕后的未央。
她笑得分外妖媚,眼中却带着满足的煞意,“你们当初都瞧不起我,连皇帝也是……他居然撤去我的玉座珠帘,驱赶我离开这座皇宫!”
“还有你,萧策,本宫对你的垂青,你却不屑一顾!”
昭宁公主虽然是在笑,却分明是咬着牙的,她一口糯瓷般的细牙,闪着雪白的光芒,看在未央眼中,却是比禁苑中的豺狼更为恐怖。
萧策握拳,伸向她的玉颈,未央以为他就要将之生生折断,激动快意的几乎要大喊出声。
殿外冲入无数禁军,铁甲铿然,手中满是兵器,未央吓得更加缩成一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结局
这一瞬,未央仿佛感觉到,萧策的目光朝着自己隐藏的方向看来。
他好似很是惊异,随即叹息一声,终于放开了手。
“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决然而去,面前刀戟如林,竟也不能挡住他半分脚步。
“悔不听疏真之言……”
他若有若无的叹息中,带出这一句来。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未央来说,好似一场梦。
一场漫长的噩梦。
她冷眼看着,昭宁公主与琴妃一同垂帘听政。
也冷眼看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如何向她们谄媚奉承。
天下闻名的萧策向朝廷提出了辞呈,将封地传给亲族之子,彻底归隐而去。
无数的忠臣良将也心灰意冷,纷纷挂官求去。
十年来颇有收敛的门阀大族,又开始横行不法,鱼肉天下。
直到后来,诸侯连例行的朝觐都开始缺席。
忽然有一日,燮国通告天下,历数朝中奸佞恶行,悍然起兵直指天朝,天下顿时哗然。
……
未央从回忆中醒来,窗外的烟尘已经有些凝化了。
绛雪殿那片,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
未央的心中,不禁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意。
琴妃一心想迁进昭阳宫住,奈何昭宁占据了那里,她只得把自己的绛雪殿改建得无比富丽。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还是太便宜她了!
未央眯起眼,想起清晨时分,琴妃听到燮兵入城后,受不住刺激,一时厣迷,竟也疯了起来。
她哈哈大笑着,讲述自己在昭宁公主的示意下,如何将毒涂在甲套上,每日给皇后请安时,都谦恭体贴的搀扶她坐下。
未央眼睁睁看着她疯狂大笑着,将绛雪殿点燃。
自作孽不可活。
含元殿外,人们的呼喊声也逐渐消失了——大概这些宫人见她不肯开门,便不愿再僵持,四散逃命去了。
未央抱紧了怀中包袱,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觉,含元殿也包裹在了火光之中。
木门被熏得变形,无论如何也拉不开。
火舌逐渐逼近,她感觉到灼热之苦。
她将衣衫喷上水,紧紧抱住包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殿门撞去!
她整个人被门反撞在地,不顾疼痛,她艰难的起身,只听见远处遥遥传来——
“昭宁公主已经授首,其余人等,跪者生,立者死!”
喊声如此洪亮,快速逼近了。
未央尖叫一声,宛如觉察到危险的小兽,朝着殿外宫道跑去。
身后火舌燃尽一切,宫殿轰然崩塌下来。
…………
朱颐纵马冲入宫道,一路疾驰到底,身后是一片燃烧的宫殿,火焰中升出的浓烟,好似是昭宁长公主咽喉中喷出的血雾。
直到他冲进她的寝宫,这个女人仍然是勉强维持着镇定,直到他递给她一只装着遗书信笺的匣子,她的脸色终于变了。
遗书是昭宁公主的亡夫,石家当主无病留给她的。石无病本人,则是在八年前就已经病故。
这个物件,是朱颐在抄没石家时找着的。很显然,石无病并不想让妻子太早看见它,所以藏得很是隐匿。
昭宁公主看完这份遗书,面色顿时变得比死者更为苍白,她浑身痉挛着,眼中的光芒让人感觉毛骨悚然,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声。
不等众人反映过来,她拿起梳妆台上的金剪,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朱颐命人砍下了她的首级,一路传号过去,无数忠诚于她的乱军群龙无首,只好束手就擒。
那封染了血迹的遗书,朱颐拿到手里一看,心中也颇有惊涛骇浪。
石无病在遗书中,近乎疯狂的诅咒他出身的石家,说他有生之年,都要用自己的手葬送这个所谓的名门世家。
于是他装作对昭宁公主倾心,将她娶入家门,宠溺纵容着她,听任她拿石家的资源,人脉来完成她个人的野心。
只有谋反篡位,才能真正葬送百年门阀的石家。
石无病逝世之时,昭宁的事业正是“蒸蒸日上”,但他也在遗书中冷笑着诅咒了自己的妻子,并要求她死后不准葬入自己的墓中。
他嫌她太脏。
昭宁在失去一切后,看了这封遗书,终于知道了自己后半段人生,也不过是别人报复的工具而已,她
整个人都崩溃了。
朱颐叹了一声,对这位长公主却丝毫不见同情。
他抬眼望去,却发觉自己一马当先,身前再无一人。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燃成一片的宏大后宫,以及,汉白玉大道上,赤着脚,衣衫凌乱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白衣被火焰熏得四散飞扬,紧抿的双唇,却显示出她的悲伤与坚毅。
他纵马上前,一把将她掳到马上,不顾她的尖叫挣扎,仔细打量着她。
眼前的面貌,仿佛和某段尘封的记忆重合。
他面上漾起狂野不羁的笑容,不由分说的将她揉入怀中——
“好久不见,糍米团……”
他哈哈大笑着,喊出了幼时念念不忘的名字。
身后,宫倾了,殿颓了,火舌将一切都毁灭,只剩下情愿与不情愿的两人,紧紧相拥。
****
在浩瀚流转的江心,一轮明月已经升起来了,小舟独立,垂钓之人也收起了钓竿。
朱闻回到船舱,只见疏真歪倒在正中央,她多饮了几杯,几乎是睡着了。
“不知道颐儿怎样了,大概已经攻入京城了吧?”
疏真瞥了他一眼,仿佛在怪他胡乱操心,“听到有仗可打,你有手痒了?”
朱闻喊冤,“我只是担心这小子胡作非为,彻底成了脱疆野马……”
疏真唔了一声,随即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从半睡半醒中跳起身来,”糟了,我忘了告诉他,宫里还有位小妹妹要他照顾……”
她正要转身回岸,却被朱闻搂在了怀里,“别去管小儿辈的事情了,颐儿的记性可好着呢……”
他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无声蛊惑,“他一直挂念着他的糍米团呢……”
他含着笑,眼中闪着光,将她抱入怀中,随手一挥,竹帘垂下,顿时打散一江清风朗月,只剩下舱中旖旎。
(完)
明天还有个番外,不长。后天该开新文了,我也有了一点存稿了,握拳努力ING(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番外 弈
这一局虽长,却终是到了尽头。
——燮王朱炎
重重纱幕低垂,随风飘散间拂动佩饰,玉声清脆作响,更显得满室寂静。
侧堂暖阁之中,虽然是春日,地龙仍烤得暖融,龙涎香的暖味熏染满身,让人不自觉的昏昏欲睡。
对弈的两人意态阑珊,手中黑白子落得很慢,倒是喝了不少茶水。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人的眉宇间,柔化了锋芒,也暗伏了波涛汹涌。
燮王朱炎回味着口中的药香——口中的滋味,却在下一瞬化为黄连般苦涩。
“这一年来,多亏有朱闻在我身边,否则,我定是生无可恋!”
心中的剧痛忽然泛上来了,好似有一把钝刀一下下凌迟着,碎片与血肉在他胸腔几乎要爆裂!
这算什么?!
自己心心念念,梦寐以求之人,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儿子?!
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几乎要将全身的怒意都化为力量,恨不能立刻将眼前棋盘推翻,将一切都化为齑粉。
但他终究没有,而是继续在盘面上下了一颗黑子。
棋子落在盘面上的声音分外清晰,窗外的日光微微投入阁中,连风声也远离了这里——也许是有,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却正好瞥见她此时的神情——
眼里闪着喜悦而甜蜜的光芒,因出神而凝胶于一点,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淡淡光华之中。
是因为……朱闻?
这一瞬,朱炎只觉得悲从中来,随后,便是如无底深渊一般的懊恼,与不甘。
朱闻……对你来说,就是那么好?
朱炎在这一刻,几乎想如此质问她。
他在你落魄之时,毫不犹豫的将你纳入羽翼,疼惜你,保护你——可是这一切,十年前,我就想对你做了!
那时,她还只是刚刚及笄的少女。
那时候的她站在城墙上,深衣广袖翩然之间,将旭日的光芒都几乎要遮没。她抬眼,微微笑着,对朱炎说道:“燮王远道而来勤王护驾,真是辛苦了……”
她如此气定神闲,城楼上的守军也人心大定。可朱炎却分明看出,她的黑瞳因紧张而凝为两点——他知道,她的身后有全城老弱妇孺。
心疼的感觉,如晓露一般缓缓浸润而上,但少女的坚韧,却更让他想敲开对方的心防——
“臣此番前来,若怀有不轨之心,殿下又当如何?”
几乎在说出口时,朱炎便已经后悔了,少女凛然色变,手中柳条一挥,嗤然轻声后,直指我眉心处一寸,剑气入肤,隔空尤在。
他的从人斥你狂妄,朱炎却因着迷而说不出话来——
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剔透中更见高华无双,那几乎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贬仙。
那一眼,便是十年的沉溺。
朱炎缓缓闭上了眼。
十年啊,我爱着你,竟有十年了。
这十年,我只能借着朝觐,透过珠帘辉光,窥见你隐约的容光——万人之上的摄政长公主之位,才能配得上你这无双风华。
这十年,我心中无数次念过你的名,于幻想中,亲近你的柔荑,呼吸你身上的馨香——到头来,我身边却只有与你六分相似的萧淑容,温驯而讨好的笑着。
到如今,你却说你爱上了朱闻?!
朱炎几乎要大笑出声,笑自己的痴愚,笑上苍的捉弄。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听过的一则童谣,那是乡间少年传唱,山峰上雪莲变就的神女故事。
乡音的字句已经记不住了,大意却鬼使神差的留在了心里:
我历惊艰险,攀上高峰,你说要用金瓶才能将你盛回;
我穷尽一生,铸造金瓶,却已垂垂老矣,足不能行;
我的儿子替我上山采莲,你笑着说,捧着金瓶而来的,才是你梦中等待的少年。
……
歌谣宛如谶言,离奇而真实。朱炎此时想起这个故事,却只觉无比讽刺。
无边的悲凉与绝望在这一瞬涌来,朱炎再也压制不住胸口的憋闷,连连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几乎要倾在一旁。
她好似有些惊讶,却还是扶住了朱炎。
那般朝思暮想的纤纤玉手,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握住。
只要一伸手……
无穷的恶念仿佛受了鬼魅的诱惑,在朱炎脑海里回旋而上。
癫狂吧……引燃你的热血吧……你可以将她强占在身边……
只要,朱闻死去。
朱炎忽然猛烈咳嗽着,仿佛连自己的心都要咳出来。他凝视着身边瓷一般清透的面庞——如此年轻绝丽,风华正盛。
而我,已经是不惑之年,半老之身了。
他终于止住了咳,眼中浮现几多悲怆,几多憾恨,他闭上了眼。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毒就算解了,只怕会折腾自己后半生。
何必呢,如此妄念,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缓沉稳,好似是另一个不相干之人在说话,“你们马上就成婚吧。礼成之时,我就把王位传给朱闻。”
如此平缓,好似只是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她是如何的惊异,朱炎已经不想再看了——那般神情,只会让他的心再度破碎。
她起身施礼,转身要走。
“等等!”
她愕然回身,朱炎却站了起来,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无比接近。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拉近到自己身畔。
黑白子落了一地,清晰的响声回荡在整个静室。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张开手掌,将她的完全包裹……他闭上了眼,好似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睁开眼,松开了手。
任由那纤纤五指从掌心抽离,他的世界,仿佛一寸一寸在眼前崩塌,灰飞烟灭。
他振衣而起,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汝等……好自为之吧。”
绘纸移门被推开,日光争先恐后的照了满室,朱炎大步朝前走,眼前却只剩下无穷的黑暗。
这一局虽长,却终是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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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狂怒暴起的昭元帝。
“那是当然,比起你来,我家麻将皮毛软和,又会撒娇,这才是暖床的极品。”
这是怀抱肥猫“麻将”,外表懒宅脑抽,内里腹黑扭曲的女主丹离。
术者与帝王,从洪荒至今,便是依存敌对的奇特关系。
面对手握天道,妄图改换天命的清韵斋,丹离要如何保住她每日饱吸的天子龙气?她的水晶莲花钗,到底藏有怎样的危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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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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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习惯黑暗,便会成为君王手中的刀,刀钝之日,便是我的死期。
他们的邂逅,是宅斗?是朝争?是情爱?是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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