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做菜难吃的百种理由》 序 她有一个无药可医的缺点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eternalwings 翻译:カブ农奴[彩漫、序、一、二];211004(依恋)[三、后记] 周日早上,我的房门响起了“咚咚”两声敲门声。 连回应的时间都没给,随着细微的“吱呀”声,门打开了。 “叶介,不要再赖床了。快起来。” 出现在那里的,是我的儿时玩伴香神红绪。我是这么判断的——今天的那个时刻也到来了。 红绪看外表也好内在也好,都是给人十分沉稳印象的女孩子。 乌亮的长发,总是散发出恬静的气息,还有与其说可爱不如说美丽的嗓音。是有着在最近可算是难得的贤淑性格的女孩子,虽然也有不中用的时候,但对我这个废柴高中生来说是个完全配不上的青梅竹马。 基本上是这样。 “……没,我起来了。就算是假期我也没打算睡那么久。” “是吗?是啊,已经十一点了都。” “对吧。你看,我倒是刚刚起来就是。” 没法说。 实际上我一小时前就醒了,战战兢兢地等着红绪做好一切准备来到我房前。 绝对,说不出口。 “——早饭。” “……!” 红绪舌灿惊雷,直直看着我说。 “早饭做好了,所以来叫叶介了。” “是吗……知道了。抱、抱歉。” “没事,”她摇摇头说,“没关系。因为我啊,最喜欢做饭了啊。当然,在吃和请人吃上也是!” 与老老实实对上视线都做不到的我相对,红绪一大早就很有精神。 在谈到食物时特有的恍惚表情。心情很好。周日一大早的,稍微带点低血压的调子是更好,我这么觉得。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 一个人完成了对话,红绪离开了房间。 但可是。 “那个啊,”离开时,她小小的背影那传来略带兴奋的念叨声,“——大概,今天终于,做得好吃了。这可是我的自信作。” 连回话的时间都没给,门关上了。 这次没响“吱呀”。 只传来了红绪“嗒嗒嗒嗒”小跑下楼梯的回响。 “今天终于,是吧……”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红绪开始为我做饭,到今天为止正好一周。 以及,到达这一周前,体验过的摔摔打打的三周。 —— 一个月前,因为留下儿子一人赴英的双亲的原因,我以十六之身浸于了无理的苦难之中。 为什么本来仅仅是住在隔壁的儿时玩伴的红绪会在周日早上给我做饭,说老实话,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与经过。 事情的开端是我父亲打算换工作地点。 在处理进口商品业务的公司工作的父亲,实际上今年四月开始要在英国进行一年左右的海外赴任。 顺便,我们家与英国有着很深的缘分。我的叔父与英国人结婚,住在了那边,好像还有一个同龄的表妹。 家里的顶梁柱跑到了海外……这算是件大事了。 不过,说真的,我完全小看了事态发展。 父亲只身去英国赴任而已,自己的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打心底是这么认为的。想得太美了。 可是,问题立刻就朝着脱缰的方向发展了。父亲决定换工作地以后的第二晚: “啊对了对了,叶介,妈妈要陪爸爸一起去呢。叶介你暂时会一个人,就这么在日本努力下去吧。” 老妈平淡地这么和我说了之后,我受难的序幕就这么拉开了。 ——被放逐的不是父亲,是我。 自己的母亲居然会如此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拉杆秤,一点儿犹豫没有就偏向了丈夫这边。我真是完全没料到。 还不如说我觉着她肯定会选儿子才对。我擅自认为母亲是一种“孩子>>>丈夫”的生物。 ……好吧,根本就没这回事。 陷入穷地的我所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爱内家的家务活。 我家的构成是双亲加三个孩子,就是长女,长男(我),次女。 但是,在这个时点住在家里的只有我这个高中二年级生以及双亲二人而已。 大我七岁(二十四岁)的姐姐在绕着地球飘来荡去。 小我一岁(十六岁)的妹妹,在长野的完全住宿制的大小姐学园上学。 姐姐和妹妹的话,大抵是可以做家事。但我不行。有着一家之子的牢固立场的我生活能力几乎是零。 最后,我因为感到生命受到威胁,对老妈进行了彻底的抗议。但是,这里老妈又扔出了一个远离常识的方案来。 “啊,你放心吧。实际上,我和隔壁的小红绪谈了谈,她打算来照顾叶介你全部的起居哦。做饭、洗衣、扫除……搞不好,还会有更进一步的事情要照顾哟。唔呼呼呼。其实妈妈我啊,从很早就开始就有一个梦想,当个年轻可爱的婆婆哟?” 一句话概括:犯傻老妈。 留下这么一句鬼话,双亲赴英是在一个月前。 ……而且,还真的把我生活相关的活都托付给了我的儿时玩伴香神红绪了。 不过,这里有一件事我要说明白。 ……我,爱内叶介,可不是一个能如此简单就给青梅竹马的姑娘“添麻烦”的浅薄男性。 我有着作为男人的尊严。不想让红绪看到我软弱的一面。 我与红绪交往的时间很长。 小学时代红绪总是跟在我屁股后头,学校里分班也从小一开始至今都在一个班,每次情人节都能收到巧克力(仔细一想,这作为常理一样送给我的巧克力从来都是贩卖品)。 随着升入初中、高中,我们都长大了,没了小学时代那样过于紧密的交往,可我觉得至今都有着非常不错的青梅竹马的关系。 ——所以,我抛开了红绪所有的帮助,打算全力一人生活下去。谁的力量也不依靠,就这么度过了高中二年级四月的两周时间。 ……然而,经历了各种各样难以启齿的事情以后,现在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非常自然地开始“关照”起我来了。 被我儿时玩伴的女孩子。 炊事洗涤扫除全都交给了她。这算什么啊我说?我难道是galgame的主人公?真是丢脸到家了。 说是这么说,我的儿时玩伴香神红绪是个相当完美的女孩子。是我都觉得配我很有些浪费的我所自豪的青梅竹马。 直到上周为止从小学时就从不迟到缺课,上课时从不打瞌睡。笔记也完美,从小一开始每年担任年级长,深受同学信赖。实际上,能像红绪这么棒的人可不多,我是这么觉得。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我和老妈都看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即是“烹饪的水平和每日生活态度全无关联”这么简单明了的一个道理。 “啊,叶介,早上好。” 踏着沉重的步伐,我走到厨房附近,看到穿着红色围裙的红绪正在将饭菜摆到桌子上。 我对着那句无忧无虑的“早上好”感到吃惊: “……那什么,打招呼的话之前说不好吗,那句词?” “啊,是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但是想起‘忘记说早上好了’的是现在。而且,有种不说就别扭的感觉。” “这算啥啊。” “啊哈哈。” 在奇怪的地方戳了红绪的笑点。 大抵对话都会发展成这种样子。 先把话放一边,我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于是乎,看到了了不得的光景。 “我了个去……” 给人过分鲜明印象的物体在那里等着我。从我嘴巴里自然地漏出了呻吟。心脏跳个不停,响起了警钟。 “糟糕了”“完蛋了”“出鬼了”“赶紧跑路”“果然今天也是这样”。 将这些浮上来的负面情绪努力排除。我鼓起勇气,努力从喉咙里发出声来问红绪: “红绪……今天早上的菜单……都是些啥……” “嗯。是‘烤三明治’。哎?难道你没吃过吗?” 看到我坐在桌边,对面的红绪睁圆了眼。 ……一副认真的表情。 这家伙来真的啊。 “烤三明治是吃过。但没吃过这种烤三明治……” “这种?哎,为什么?这可是很一般的标准的烤三明治啊?” “我说过很多次了:只要扯到烹饪,红绪你的‘普通’全都不着调。” “是吗,是这样啊。”她就这么只点了点下巴,“确实是说过很多遍啊,那句。” “你绝对是没听明白……” “嗯。” 歪着头,红绪一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回应道: “我对很困难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烤三明治也算是很常见的菜了。京佳阿姨的食谱上也登了不少。《改变生活的面包调理术》啊,《作出好吃早饭的四十三条铁则》啊什么的……” “不不不,那些上面刊登了我是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爱内家说起来是“烹饪家族”。 老妈爱内京佳是个烹饪学家。上过很多烹饪类节目,出过很多变成畅销书的食谱。是个很有名气的美食家。 父亲干的是专精进口食品的工作,姐姐也是全日本以至满世界转悠品尝美食写下文章的作家(她本人自称“旅行家”)。 妹妹她……我不想太仔细地回忆,所以就不举例了。 所以,我对每天的饭菜持有“必然美味”这种印象。真是蠢透了。自己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恩惠,从来就没理解过。 ——烤三明治。 以多数常人的眼光看,第一眼肯定是那滑滑的烤成小麦色的吐司的部分。中间放什么很自由,有专用机械的话很容易就能做好。也是能发挥厨子想象力的有趣菜品。 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我说,这里面放的什么?” “哎?是奶酪和拌上樱桃蜜饯的胡桃碎。还有热狗肠……那个,大概是红肠吧?反正不是鱼肉肠我记得。好像还有昨天吃剩下的汉堡肉。再就是好像还加了鲜奶油。” “唔——” 掰着手指,红绪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刺激性的词汇来。 我颤抖了。烤三明治?你拿那些做? “……还有,上面那多得要命的枫糖浆,是因为从夹心里漫出来了是吧?” “嗯。甜甜的很好吃啊,枫糖浆。” 原来如此。枫糖浆,确实好吃。这一点没错。至少我已深受腌鱼酱之苦,区区枫糖浆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这个烤三明治打算进军味觉的新境地。说‘麦香烧’的话就好懂了吧?麦当劳早餐里的那个。一个100圆,我很喜欢,有时候一口气能吃五个左右当早餐。那个的甜味和酸味的搭配简直就是最棒的。所以,我也想学学那个技巧。你看,就像是咕噜肉里面加菠萝的感觉。这算是原创的爆发哟。”(译:“麦香烧”原文是マックグリドル。中国的麦满分似乎和这个还不一样,暂且这么翻。) “我说,你赶紧给咕噜肉道歉。” “那,麻婆豆腐里面加覆盆子。又甜又辣肯定好吃。” “没那回事啊你个阿呆!” “哎,没有啊。” 那个“麦香烧”就是一种“甜味汉堡”。和这个烤三明治一样,在面包的部分涂了厚厚一层枫糖浆。那可是个第一次吃就不可能不受味觉冲击的危险品。 “是吗,原来麻婆豆腐加覆盆子还真是意外的不一般啊。嗯,但是,算了。” 要是总体味这种异常的做法,任谁都能明白了。 ——香神红绪到底是怎样一类少女。 ——有着怎样的“问题”的少女。 “这个烤三明治,叶介也是非常好吃的样子看着它不是吗?” “……” 大约凝视了盛在那里的物体五秒钟,我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红绪。她正好漫出像是吐司上那多得要死的枫糖浆一样的笑容: “自信作。我觉得这还是很厉害的。” 得意地重重点了点头,还竖起右手的大拇指来。 你那哪里是“厉害”,完全是“牛逼冲天”。 ……拼命压下了吼出这句话的冲动,下定决心将手伸向了盘子。没错,红绪出品基本上都是无可救药的那啥。而且她本人正好不认为是“那啥”。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要是跑得掉的话我倒是想立马撒丫子。但那是不可能的。麻烦青梅竹马到这份上,哪儿有逃跑的选项。 何其悲哀。 男人有不得不去面对的战斗。 举个例子,生为战士的人为了王、为了祖国,带着找到的翠玉剑去打倒邪恶的龙。就是这么回事。 吃掉青梅竹马所做的饭,这已经跨入命运的领域了。 “我开吃了……” 啪叽。 咬下混着黄油与枫糖浆的吐司,尝到这第一口就让我脑瓜里火花带闪电。 就像是看到根号二的毕达哥拉斯学派一样。 难吃可不是个方程式可以导出的东西。 要说为什么,这可是负上加多少负都正不了的难吃。 越来越膨大的恶心味演奏出混凝土色的交响曲,打着好似偏头痛一般疼痛的拍子,令心脏产生迷一般的悸动。最后,我—— 看着天花板,抱起双臂……完全是因为理性而沉默了。 ——虽然有点突然,这就像是搞笑漫画里画的那样:女主将带来绝望的饭菜强行塞到主人公嘴里,他脸都涨成紫色然后口吐白沫遂倒地而卒一样的画面。 这个场合,她们所做的菜大半都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剧毒,有着超刺激的外表。什么紫色的啊、散发异臭啊,甚至持有意识伸出触手还爆炸都不稀奇。(而且她们还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没尝过味道。说真的为啥会变成这样啊。) 话说回来,嗯。香神红绪做的菜呢,和这种幻想中的杀人料理还是有所不同。 理由很明确。能用很简单的方式作答。 “……这完全就……” ——她做的饭,极度切实而又真实地难吃。 并没有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基本上吃了的人并不会反应过剩倒地而亡。而且,说到底红绪的菜并没有难吃到完全难以下咽的地步。 说真的,作为菜肴,她倒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形式。 这可不是什么异次元味觉,而是作为彻底的强烈的现实,立在吃它的人面前的一道绝壁。 我这么想着。漫画和动画里能让吃它的人横着出去进医院的杀人料理是不是真的可以称得上是难吃的菜。你看,那玩意在登场的时点就已经连所谓菜肴的形式都不存在了。 水凝固的话变成冰。状态发生变化而引起名称变化可是自然。 所以说,真正难吃的菜,说到底至少也得是和“可以理解的范围内保有真实性”哪怕沾一点边也好。不能打破这个底线——在这个意义上,香神红绪做的菜简直完美。 不……仅限今日,是稍稍有点做过头的难吃菜。大概吧。 “……我说,红绪……这里面……有‘隐藏风味’吧……刚才连名字都没提到的材料也放了吧?” 我声音发颤,如此问红绪。 不问个清楚可不行。只有这点绝对要搞明白。 “嗯,对的。放了。但是如果说出来就不是隐藏风味了。” “笨蛋,我不是这意思!啊啊啊!这个,难道说——” 嚼着好似烤三明治的玩意,我分析着。 好像整瓶往里倒的枫糖浆,融化了的奶酪。 甜上加甜的樱桃蜜饯。 红肠和汉堡肉(生煎)的盐味。 胡桃碎的涩味。 涂得一塌糊涂的吐司的背面,加上塞得满满的内容物,连所谓“美形”的一根毛都找不到的外观,还有—— “为什么你要在菜里放帕布隆啊!苦!苦死了!你在搞毛线啊!”(译:パブロン,大正制药生产的有名止咳药系列。主要成分是盐酸氨溴素和异丁苯丙酸等。) 因为预想外的混入物实在是太过超出想象,跨越这份怒火以后我很华丽地一副狼狈相。 绝对错不了。 入口瞬间就扩散开来的强烈的苦味。说是苦味,和青椒苦瓜一类的苦又完全不一样。要说的话,就是人工(化学)的味道。更进一步的话……非·食物的味道。 就是说——药物! “没有啊,我可没放什么帕布隆。” 红绪一脸的奇怪,摇着头说。 我惊诧了。 “怎么可能……” “放的是百服宁。”(译:バファリン,常用的感冒药。主成分是对乙酰氨基酚。) “这有区别吗!” 想都没想我就咆哮了。但红绪却特别得意地“啧啧啧”地对我摇手指。 “不对哦。百服宁半片就能很温馨哦。完全就是别的东西。” “哪儿不同了!帕布隆和百服宁除了名字和温馨度以外完全就是一路货好不!” 这次她缓缓地摇头。 红绪一脸认真地说: “你看,帕布隆可是有粉剂和片剂,百服宁则基本上是片剂哦。” “这种小知识有鬼意义啊!” 饭里放满了药这么高端的经验我可真没有过,连说的话也开始激动了。 但红绪好似让我更窘迫一样,说: “但是,叶介你这几天一直在感冒咳个不停,还老嫌麻烦不肯吃药啊。这可不行啊,不注意身体健康的话。” “呃……” 被说到这份上我无言以对。 ……但、但是,在这里撤退的话! “现在说的是这个吗!你啊,红绪,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哎?真的吗?我很在意啊,说来听听叶介?” 她歪过头来,用“那么,哪里不对呢”的视线看着我。 那实在是无垢的双眸让我心突然跳了那么一下——但我平静下来,扼杀掉这份心动。摆脱一切,我用强力的语调开说了: “听好了——药可不是食物。管他是帕布隆还是百服宁,你听说过谁把这玩意往菜里搁?一般没人这么做,你说是不?” 我就奇了怪。 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要我亲自说出来才行。 悲伤。空虚。无力。这像是力道变成烟尘从肩膀里被抽出来一样的感觉毫无疑问叫做“疲劳感”。周日一大早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二的展开—— “叶介不会放啊。唔。但是啊,每家的情况可不一样哦。” “啥?” 这太意外了,红绪这番话。作为结果,烟尘一样的疲劳感轻易地反转,变成了强力沉重茫然的绝望压上了我的双肩。 红绪精神地继续说着: “面包也好大米也好,两方都很好吃哦。我喜欢在白白的大米上撒帕布龙吃。比起蛋松来说,颜色更黄更好吃呢。” “……” 我绝句了。红绪的脑子完全就是无政府状态,打死我也没想到是这样。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那份烤三明治,红绪又说: “……嗯,各种味道都有了,真好吃啊。又甜,又酸,又涩,又苦。我觉得这真是很划算的菜肴。不知不觉就开始自卖自夸了。” 我一周前才第一次知道——十六年间,我儿时玩伴那完全不为人知的恐怖秘密。 一言以蔽之。 ——香神红绪的舌尖,有关烹饪的价值观,那完全就是在异次元。 已经是烂得体无完肤了。 “话说回来啊,” 毫无准备地,她的嘴边和围裙的红色一样鲜艳的唇轻轻动了起来。 慢动作。 我死死盯着那番光景。感觉像是面对面坐着的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那么一点。接着,与此相应的,有什么东西自己跑到我视线里来。而且还很大。太大了。我压根没想到能大到这种地步—— “——好吃吗?” 清澈的眼神,又率直又无垢,就这么望着我。 “噗通”一下心脏跳动起来。 “嗯,你看。这么好吃。叶介也这么觉着,是吧,是吧?” “哈……” 看我没有立刻回答,红绪撅起嘴来,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啊。问你味道如何啊。你不是吃了吗?” “那个,这是……” “别磨蹭了,痛快说出来嘛。” “怎么说呢,就是那啥——” 躲开直直看着这边红绪的视线,我憋出这么一嗓子: “……这个意外可以有不是?” 费了老大劲,说出谎言。 哪怕是假话我也说不出“好吃啊”这种话。 ——我又开始了我的现实逃避。 女孩子作出了难吃的饭菜时,实际上,男孩子应该怎么反应才最为正确……这大概是我最近最为关心的问题。 恋爱喜剧漫画界的反应来说,最多的就是“贯彻谎言”。流再多汗,哪怕脸憋成紫色也好,对女孩子张口说“难吃”是绝对不能有的。选择这个风格的纯爷们非常多。 这可真是很“聪明”的选择。 对好不容易做好饭的女孩子说“难吃”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说真的,我不想骗红绪。但是,对着好不容易做好的菜说“难吃”,给红绪留下不好的回忆,我也不想这么做。 说是不想这么做…… “真的吗?” 红绪睁大了眼,小声说道:“——真的,好吃吗?” “……这个……” “这可不行啊,叶介。我想听你说真正的感想。说谎什么的,这可不好呢。我觉得,男孩子要是说假话的话,那可真是糟透了呢。” 直率又真挚的视线。 没错——关键的红绪本人,顽强地拒绝我作出虚假的证言。一般来说活得软飘飘的红绪在某些事上意外地一根筋。 她为什么要如此较真啊。 仔细一想,大概是和从年少时就被惯坏了的儿时玩伴在一起才导致的。“自己不努力可不行”,这么想着,最终对形成了这样的人格有着深远的影响。 ……也就是说我自作自受。 “我、我可没说谎!红绪!你不相信我吗!” “我一直都相信叶介哦。但是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那么,刚才对百服宁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啊,啊那个啊……我单纯就是吃了一惊而已!” “那么,作为顶料不仅放百服宁连帕布隆也加上如何?” 红绪偷偷瞟了一眼药柜。因为预料之外的发展我想也没想就叫出声来: “那个真别有了!不要放药!真的要禁止掉!……啊。” “你看,果然。” “不,那个……” “不行不行,早穿帮了。真是的,希望你好好说出来啊。” “哎呦……” ——又变成这样了,我这么想。 但是,都已经和自白没两样,想蒙混过去也是不可能。果然,只能……说实话了…… 我犹豫了一小会,努力编织出话语来: “——难吃得要死。是一直以来最顶级的。” “……” 红绪一直盯着我看。我脑门冒汗,和她对上眼。 然后,就在下个瞬间。 “啊————————!今天也失败了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发出的奇声。把脑袋埋进桌子,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滚来滚去,红绪开始赌气了。 ——我与红绪这一周内,在进行“比试”。那个内容非常简单。 “红绪作出能让我说出好吃的饭菜来”。 真的就只是这样。该说是理所当然吗,我想比的意思真是半分都没有。它自然地发生,然后红绪单方面地在不断挑战这个目标,仅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啊?很好吃的啊……你看,又甜又苦多好吃……而且还有利健康……但是叶介却说难吃……啊啊啊啊……完全搞不明白啊……” “我说,你不是吃什么的都觉得好吃嘛……举例说,就是那啥。怎么说呢,到底什么是好吃?你心里就没个底。” “不对啊,因为我完全明白什么是‘好吃’啊。又没有哪里觉得难受,应该不是生病了才对……” “嗯……” 那倒是,要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还不如称之为极其幸运的好。单纯是吃的话,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单纯是吃的话。 “这件事情先放放……总之是先干掉这个吧。要放凉了。” “哎?算、算了吧。剩下的我吃掉就好,叶介不用硬吃啦。因为,今天的啊,是一直以来最难吃的不是吗?” 抓住朝盘中烤三明治伸出手的我的袖子,红绪好似看我脸色一般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则是摇摇头。 “那啥,难吃是难吃,你好不容易做的,说到这份上还扔一边感觉很差。再说,每次最后我不都还是吃了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果然还是对不起叶介啊。我觉得很不甘心,很火大,很屈辱,很后悔什么的……” 红绪脸上一片阴霾,絮絮叨叨说。后半的话语好像是尽可能在用力说,大概是我的错觉? 实际上,察觉自己做菜难吃时,红绪的低落简直就突破了天际。 理解到这个事实是在第二天。舍弃了十年以来自己的不迟到不缺席,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消沉了一整天。(那之后听她本人如是说) 红绪比任何人都希望作出好吃的饭菜来,而且是想做给我吃。虽然话不该我说,但好吃自然是更好。 但是,这完全就是做梦。 到今天为止,红绪正好做了一周的饭。红绪的烹饪水平仍然看不到变好的苗头。 说实话,变成这种样子——倒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觉得。 然而没有解决之道。 红绪的烹饪技巧又不像是打斗漫的主人公那样突然激发了秘密的力量那样觉醒的,也不是只要好好努力就总有办法的问题,我是这么想。 于是,就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怎么办才好啊。这样。 “嗯?” 然后,就在这时。 突然玄关那里响起了“叮咚”一声。 “啊……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小声念完,红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站了起来。我急忙轻轻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的行动。 可不能家里这样那样的事情一股脑都赖给红绪去做。 要是那样的话我可真就完全堕落了。 “等、等会儿!你不去也行!这点事情还是我来!” “是吗?那么,好。这个给你。可能用的上。” 红绪很简单地接受了。从小箱子里取出虎鲸旗公司出品的小印章来,轻轻笑着将它递给了我。我则是愣住了。我今天才知道印章是放在那个地方。 “……谢了。” “没事。有问题的话叫我一声就行。” 红绪冲我微笑着说,没察觉到我的心情。心里想着搞不好她比我还清楚这个家里的情况,我背过身,朝着玄关走去。 走道上有点凉,又有点暖。 春天要结束了?还是夏天要来了?让人搞不明白。 “来了来了。您是哪位啊?” “喀拉”一下打开大门,在那里的是: “您早!” “啊,嗯。您太客气了……哎?” 不知为何,那里站着的是——礼貌地低下头来,金发的美少女。 不是看错了,也不是白日梦,更不是红绪做的早餐里面混入了魔法蘑菇导致我意识混乱。 她确实站在那里,外国的美少女。 穿着胭脂色的呢子大衣,戴着帽沿宽宽的帽子,一头金发而且皮肤白得透明的白人女孩在那里。 “啊,那个,ni、nice to meet——” “叶介!好想见你啊!” 她打断我那操着别扭腔的英格力士的招呼,金发少女好似炮弹一样扑了过来。就这么突然被她抱住了。 “喂,你——” 我当然会慌张又狼狈。 你看,是金发啊。是美少女啊。抱起来都怕折断的细弱的肩膀,让人难以相信是外国人的小小身材——可爱到爆。 透过呢子大衣都能如实地感受到她那柔软的身体。 好似苹果一般的水果香,而且有点肉肉的美好身体……! 但是纯日本人的我应该没有认识的外国人才对,还不如说她是为了被难吃的菜所困扰的我而从异世界来的妖精,这么解释反而更现实—— ……等会儿。认识的,外国人? “啊!” “您想起来了吗?” 艾玛可不得有嘛! 是了。至今都没见过面,最多也只看过照片而已。在那边和英国人结婚的叔父,应该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才对。 我想想,好像是叫—— “是莉莉……吗?” “对的。我是lily applegarth(莉莉·阿普加斯)。我很高兴。您果然还记得呢。” 少女抬起头来,用她那闪闪发亮的碧蓝的眸子看着我。 我被她放出的强烈的美少女之气轰得有点站不稳。就好像是吸入了浓密的香气然后呛到了一样。 “你怎么来了……等会儿,就你一个人?叔父他人呢?” “嗯,关于这个啊……” 少女取下了帽子,朝我深深地低下头。然后很自然地抬起头来,冲正在发呆的我微笑道: “——也许会打扰很长一段时间。还请多多关照。” “……你什么?” “就是说,”接着,她用轻快的语调对完全没理解事态发展的我说,“我是来日本寄宿的。” 我来不及想,就对她的发言点了点头,还“哦哦”了一句。一副我好像懂了的样子。 “哎是这样啊。寄宿吗。那还真是有点突然——你等会儿,寄宿?” “是的。要麻烦您了。” “……你来真的?” “是真的。明天开始也会上高中。会和叶介分在一个班。” 呵呵呵呵呵呵。 ——听着满面笑容的她的话语,我终于把握住了现状。 就这样,我的生活又迎来了巨大的变化。 不但是给青梅竹马“添麻烦”,还多了一个要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外国人的表妹。 而且,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 她们所做的菜要让我体味到何种苦闷。 不。 是她们所做的菜引发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让我体味到何种苦闷。 一 为何不该将一日三餐交予英国淑女 次日,周一。 “原来如此,昨天发生了这种事。” “嗯,就是这样。” “于是,昨天到今天就转入了?” “……是啊,嗯。” 莉莉转入了我就读的私立木木津高中。事态发展快得过分,就连我都没办法整理好状况,真是没辙。而且班级也和她本人宣言的那样,与我和红绪一样是二年级五班。 “话说啊,我和红绪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只给大姐通了气。好吧虽然老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然后,莉莉那些麻烦的手续全都在那边办好了说是。” “大姐……啊,是龙子姐。她回国了?” “没啊,她不在日本。在海外就全办好了不是?她现在……那个,是在哪儿来着?土耳其……泰国?啊,不对。应该是澳大利亚。” 时间过得很快,走过正午到了午休时刻。 让人眼花缭乱的环境变化,加上对人生感到疲倦的我,趴倒在桌子上,重重地叹着气。 友人——藤见川冥是和俗话说的“知识青年”这种形象非常贴合的酷小伙。他“突”地戴上银边眼镜的那个动作很是有味,而且社团也是加入的电脑研究会,是个顽固的理科男。 然而,和刚刚披露的那些理科系素质完全不搭的是,他家里开了一个频繁登上美食攻略的点心店(蛋糕屋),有点难以评价。 而且,抛开这些,他还持有各种各样麻烦的性质也是事实—— “……好吧,龙子姐的话题先放在一边。现在要说的,果然还是阿普加斯同学的事情。不如说,那以外的话题都不用谈。” 冥仿佛诱导我一般从我那里移开目光,看向教室的一隅。 好像被他牵着一样,我也看了过去。在那里,被班上的女生所包围的中心,金色的女孩——莉莉正在笑着。 “这场景倒是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我双掌撑着脸,发着呆咬牙看着莉莉那边。 ——莉莉编入我班并不是对我一人,而是对全班来说都是大事。 不管怎么说,金发的英国美少女突然作为留学生出现,而且还是班上男生的表妹,这之上还和他住在一起。(而且那个男生还是我本人) 这种大事件自然会席卷舆论。 事实上,我被男同胞们的质问轰炸了一上午,莉莉周围也聚集着女生。男生当中也有勇敢地向莉莉搭腔的家伙出现,然而悉数被憋着几乎要爆发的怒火的女生们赶跑了。 昨天,莉莉来我家之后,我在家总的来说是鸡飞狗跳了一整天。 首先,要问清事情的详细,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在英国的老妈那里(对面是凌晨四点,不过我自动忽略了)。然而察觉的是“老妈很普通地将莉莉抛给我并且心安理得”这个冲击性的事实。接着又给澳大利亚的姐姐的手机拨了国际长途,又发现老妈就完全没有顾虑过我。 接着,上午过去,生活用品、家具,以及制服、教科书等学习用品则一个接着一个通过快递送了过来。 也就是说——除了对我和红绪进行情报传达以外,所有的准备都是完美无缺的。 ……不对,忘了这个我才会头疼好不。 昨天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些事情而忙昏头,结果晚饭是在麦当劳(英国自然也有麦叔叔。就是说,这也是莉莉熟悉的味道)解决掉,第二天还要早起,所以赶紧就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真没想到是寄宿啊。这展开真燃不是吗?” 冥惜字如金地说。 “哈?” “哦?偏偏是本人没有察觉?这下变得有趣了……” 我把头转向了冥。他一边说,眼镜还亮闪闪的。为什么状况会变成这个样子……之类的。我这么思考着。 ——突然,有什么人在背后抱住了我。 “叶介!” 让鼻子发痒的新鲜水果香以及女子特有的柔软。金色的头发随着风在我面前摇摆,印在我的视网膜上。那发丝有如乐器的弦一般纤细优美。 ……这些只是停留在脑内的分析而已。现实的我因为预想以外的事态而惊讶,很是难看地浑身一抖,飞速转过身来。 “——诶?喂……莉、莉莉?” “yes。非常正确!” 灿烂地笑着。 就像这样,莉莉·阿普加斯依然抱持着这种大胆的态度冲我搭腔了。我虽然察觉了蹭得我脖子背后发痒的两个巨大的不对劲,但尽力假装冷静,说: “原原原原原来是莉莉啊。突、突、突然抱过来,吓我一跳啊……” ……不过我动摇得比想象中的更厉害。 莉莉昨天也用类似的方式抱过我,可今天不管怎么说会被围观。实际上,同学们因为一般来说看不到的高难度的零距离接触而瞪圆了眼。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基本来说,日本人比较内向。 然而,莉莉她本人却好似完全没察觉一样说: “oh?对不起。因为叶介看上去在发呆,所以想来吓你一下。太过火了吗?好像是做过头了。我会反省的。您能原谅我吗?” 莉莉急忙将身体离开我,露出由衷感到抱歉的神情,接着用仿佛能从前方看到尾骨一样的气势对我深深低下了头。 “喂……那个,嗯。当然了。我没生气。那是当然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放心了!” 看着莉莉的笑容,我脑海里闪过了“我家的血统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妖精”的想法,因此而乍舌。 与好似炸药般火爆的身姿相反,莉莉长得实在不算高。 和大概超过一百六十的红绪没得比。非要比的话,就得选已二十四岁却连一百五都没有因而悲叹的姐姐。 看上去大概也就一百五十出头。 以日本的标准来说都算矮,在那边估计是相当程度的小豆丁了。 这般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就这么“啵”一下歪过头来,蓝宝石一般的双眸带着一分不安望着我。 我又想了——地球上居然有这种四处播撒可爱的生物存在。 要糟了。啊,真要糟了。 “……!?” ——就在我准备将翘起嘴来微笑收起来的那个瞬间。 我从背后感到了一股不似活人的奇怪的气。连忙转过头来,在那儿的是: “好像很享受啊,叶介。” “红、红绪……” 是我非常熟悉的人物站在那里。带着一种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奇妙氛围。 柔顺乌亮的长发,以女孩子来说算高的身长——香神红绪。 红绪她死死地盯着我。 话说她为什么要这么一直一直盯着我? “正妻降临!终于到了……到了修罗场的时间了!” “……啥叫修罗场的时间啊,我说……” “修罗场就是修罗场!在所有的时代都惹得我心喧嚣、永远的娱乐啊!” 随着红绪登场,出现了比我反应更过敏的一人。就是冥。 我的友人藤见川冥他无论幻想或是非幻想,喜欢女性之间发生的爱憎剧,是个修罗场控。 顺便不喜欢的是“女主角之间的百合展开”。他以前玩过的某rpg中,本应围绕着主人公互相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女主角,最后把男主完全放置跑旁边玩百合。因为这样的游戏遭遇而暴怒的他猛锤地板导致左手骨折。他就是持有这等勇武传的猛人。 “好了,你要怎么办,叶介!班长可是怒火中烧啊?你在这个凄惨的状况下会如何行动呢!?” “吵、吵死了!就因为不关你的事,你这家伙……” 说是这么说,冥他会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你看,实际上莉莉抱我的场景被红绪完完整整地目击到也是事实,在纪律问题上她发火也是应——不对,等会儿。 “……红绪,问个问题行不?” “嗯?”红绪还是一直盯着我看,“问什么?弄得这么正式。” “我说啊,你是不是在生气?冥倒是这么说了。” “哎?我为什么要生气啊?我和平时一样啊……难道说藤见川君看来,我是那种一直以来随时在生气的易怒性格吗?不。我觉得不是才对。那个,你觉得呢?” 对于我的提问,红绪稍微有点伤心地回答。 另一方面,因为自身的话语被从正面否定的冥挂着一副惊愕的表情。 “怎么……可能!但、但是,确实是,班长一直盯着叶介才对!?” “啊,这个啊。” 红绪呵呵地微笑着,“啪”地合了合掌。 “看到莉莉从背后抱了抱叶介,我也想试试看。” “……” 冥无话可说了。但是,红绪好像与他形成对比一样继续乐呵呵地说: “因为有些事要办才和莉莉一起过来,看到叶介软趴趴的,莉莉就飞过去了不是吗?然后,看起来莉莉和叶介都很高兴,感觉十分美好,我是这么觉得。然后我就也想加入试试了。” “但是我失败了。让叶介吓了一跳。来到日本以后,我稍稍变得有点兴奋了。这可不太好。” 咯噔咯噔来到红绪身旁,莉莉也点点头。 并排的二人看上去和睦得不能再和睦。某个傻瓜梦想中的修罗场要素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连‘嫉妒’的‘j’都看不到……是吧……这是什么和平的发言啊……” “嗯?哎呀,和平不好吗?你怎么看,叶介?” 这个时候把皮球踢给我啊,你。 “和平多好啊。能不吵架就不吵架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果然,就是这样啊。藤见川君你意外很好战呢。我现在才知道。” “好吧,那个……冥的事情怎样都好。实际上,连你也过来抱我很明显不对劲好不。你就不怕被围观?” 我倒是很窘迫,红绪反而是睁大了眼睛,非常非常意外地开口了: “那个啊。所以说,我不会这么做啊。” “……哦哦,”我接受了,“原来如此。” “真是的。我可没有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还做那种事的勇气呢。这不是当然的嘛。” 红绪白净的脸颊上稍稍泛起红色,稍稍移开了点目光。 然而立刻就一句“……哎,我不是来说这个的。”“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重新看着我。 “咳咳。” 假咳了一声,然后把手掌当扇子呼啦啦地给自己扇着风,说: “——叶介,中午了哦。来吃饭吧。” “……那是,到中午是应该吃午饭了……哎?但是,你不是一直都和花菱一起吃的来着?” 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吃红绪所做的不可思议的菜品的我,只有中午饭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来获取。 实际上,红绪完全捏死了从双亲那里寄来的生活费,说着“叶介果然中午饭还是想自由点是吧。但是和之前一样的浪费可不行呢。给”,然后每天给我500圆。早上,到了教室以后。 从红绪那里,收取。 ……实在是太过伤心悲恸的事实。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卡戎她先去小卖部了,还会在食堂占座。莉莉她呢,说想多和叶介说说话。所以,你看这不是午饭时间嘛。一起吃多好啊,我想。” 对红绪这番话莉莉猛点头。 “我,今天和红绪说了好多话。但是,对要stay之处的家主叶介却没能怎么说上话。我觉得这可不太好。” “……说起来也是这个理。确实有点不好。这么说我倒是没问题。一起吃吧。那啥,冥你要——” “……” 哦?怎么了?这个不给反应还真是唐突。 “喂我说,冥!听人说话啊呆子。” “哈……哎呦,对不住!食堂是吧。没问题,我。能和阿普加斯同学一席,我倍感荣幸。” “真是,你没事吧我说……” 不经意就叹气了。 虽然不太明白,他也许是迷上莉莉了。 那是,莉莉多可爱啊。不过,对啊。作为表哥,我有必要去排除那些个爬过来想接近莉莉的臭虫嘛。还真是前途多舛的家伙。 到达食堂的我和莉莉立刻就开始研究菜单了。因为红绪和冥都带来了便当,要吃食堂的只有我和莉莉二人。 “那个,莉莉,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对不起。有好多看上去都好吃,我正在发愁。” 两手端着橙色的托盘,我们来到了柜台。旁边莉莉抿着嘴,发出了“hmm”这样小小的叹息。 我们高中的食堂就五种餐品。 每日一换份饭a。每日一换份饭b。每日一换意面。咖喱。乌冬。 在柜台的透明箱子里装着的,是广东风味麻婆豆腐与和风甜酒汉堡肉。也就是说,a是麻婆豆腐餐,b是和风汉堡肉餐。 然而莉莉看上去很困惑。 对于留学生来说作为第一餐的菜品有点不合适。确实没什么日本风味,给人一种差把火的印象。 很明显的,莉莉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是惹眼。来了一个英国的可爱留学生这事在学校飞速地传播着。现在不分男女,一起排队的学生绝大部分都在关注着莉莉的选择。 “那什么。需不需要我推荐推荐?” “不用,没关系的。说起来,看着饭菜我想起来了。仅仅是来麻烦您的话太不好了。虽然已经和红绪说了,我在家里时也来做饭好吗?” “什……” 我几乎要高兴得一蹦而起。但是我勉勉强强压下了这个冲动。和红绪那个时候一样,我可不想白高兴一场。 ——要慎重。高兴等之后也不迟。 “……莉莉做的饭,也就是所谓‘英国菜’对吧?” 斟酌词句,提出问题。莉莉的指尖顶着嘴唇,高兴地回答: “您过奖了。并不是那么夸张的菜式,只是家常菜而已。” “莉莉很擅长做菜?”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呢。但是,大概是一般水准吧,我觉得……啊,还是先order的好。我选意面。那个,拜托您了。” 突然中断了话题,莉莉指着“每日一换意面”的盘子,对食堂的大妈恭敬地低下头。 一般来说,这里是要来句“来了。细意面一份!”这样应景的回应才对。然而,对方是外国人的莉莉,结果回答变成了: “ok!carbonara,one!”(译:carbonara,炭烧风意面。) 非要说句英语。连语法对不对都没搞清楚。我也赶紧点了咖喱,端走,回到了和等待意面的莉莉的对话中。 “说起来,我想起来一件事,叶介。longzi她以前,在英格兰住过一阵子对吧?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longzi……啊,你说大姐啊。那啥……确实,大姐高中毕业开始绕世界转悠,第一站就是英国来着。为什么提这事?”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作为参考,但龙子她很好地吃掉了妈妈和我做的饭。然后,我还记得她夸了我做的菜。” “哦哦哦哦哦哦!” 这里出来个预想以外的名字。龙子,也就是爱内龙子——我的大姐。 然后,大姐的味觉当然是正常的。这可以作为踏实的保证。 ——是莉莉的话,可以拯救我! “莉莉你,难道是天使什么的吗……” “啊哈哈,您太夸张了。” “哎呀,没那回事!我乐翻天了都!啊对了。红绪她——” “红绪也笑着答应了。今天打算一起弄一个我的庆祝会,好像。也要陪我一起去买东西。” “是吗。那么,你就放手去做吧。说起麻烦,倒不如说是我要麻烦你了。” “交给我吧!我会准备一顿让您‘啊’出来的正餐的!” 用舒爽清澈的目光抬头看着我,莉莉隔着水手服“砰”地拍着自己大大的胸脯。简直就是自信满满的样子。 “不好意思。话说,你先吃也没关系来着。” 付了餐费,拿回食物的我和莉莉与在食堂的一角占了座的红绪他们会合。红绪直直看着我,说: “只是叶介的话我倒是会自己先吃。但莉莉也在一起,所以要等你们。” “这算啥啊。说得我像是顺带一样。” “是啊,就是顺带。要是拿刺身打比方的话,莉莉如果是鲔鱼刺身的话,叶介就是蒲公英,黄色的那种。” “你至少说是萝卜丝我还好受点。” “不行。在我看来,萝卜在那个包装中是和刺身一起并列第一的超级王牌。还不如说萝卜丝才是主菜……要是用它的话比喻就有问题了呢。” “嗯嗯”地反复点着头,红绪一脸认真地说。 鲔鱼刺身和萝卜丝等值,还真是个讲道理的女孩子。要是餐桌上有刺身包登场的那天,我去找红绪多要点肉片来好了。(译:作为参考,一千克鲔鱼刺身估价折算成人民币大约有一百二十元) 说起有关刺身的奇奇怪怪的话题的话,还有这样的。 如果是红绪,作为酱油的代替(不,还不如说是混着用),她会用果酱啊豆瓣酱啊蜂蜜什么的蘸着吃都不奇怪。 “叶介,别杵着了赶紧坐下。实在是饿死了。”冥说。 “哎呀,不好意思。就这么着——” “……” ——“噼啪”一下对上眼,接着,她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略带茶色的短发。寡言又不爱搭理人。大概有一百六十左右的身高。不太高也不太矮,有着绝妙的平衡。 给人深刻印象的就是——强烈的恶劣眼神。小小的桃色的嘴唇的动作也真的只维持在最小限度。然而唯独眼睛倒是滴溜溜转,给人留下一种鲜明的不吉印象。 今年才第一次分到同一班上(也就是说在场的除去莉莉以外的四人,只有一人有一年时间不在同一班),特别有氛围的女孩子。 名字是,花菱卡戎。 “……” 有点晚了,不过还是开始了午餐。 因为和女孩子们面对面坐着,自然而然对面的花菱也会落入视野里。和总是哈哈哈呵呵呵的红绪以及莉莉形成对比,花菱卡戎总是板着脸。 红绪和花菱都属于手工艺部。虽然听说二人从一年级开始就认识……我倒是觉得花菱她在不合适手工艺部的角色当中也是很突出的那种。还不如说是像那种在化学部里调配迷之药品的角色。 而且,她午餐的内容也很配她这种坏印象。 “花菱,你这午餐可真给力。” “……” ——能量伙伴(奶酪味)加水晶间歇泉(矿泉水)。(译:カロリーメイト是大冢制药的一种能量补充食品。以简单到不起眼的包装为特色。クリスタルガイザー则是出自crystal geyser waterpany的矿泉水,也是一个老牌子了。) 就只有这些个而已。 像是一只连惹人爱的影子都看不到的栗鼠一样“喀嗞喀嗞”进行着营养补充的花菱,好像打一开始就没注意到我在和他搭话。 因为这个原因,有那么一瞬,场上被微妙的空白所支配。但是意外地,花菱她很快注意到我的目光是看着她的,然后: “或许是吧。” 干脆地轻轻点头,很老实地表达了肯定。我被一种能压塌肩膀的期待落空的失望感所笼罩。这家伙的反应还真是,一直都这么让人不知所措。 “啊……只是吃‘伙伴’喝白水怎么说也会饿肚子吧。好吧,虽然由我说有点那啥,不过这在营养方面也很微妙不是?” “这倒不是。我胃口很小。而且,还有补品。” 把翠绿色的药用铝塑板在眼前轻轻晃了晃,花菱她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喀嗞喀嗞”地吃她的能量伙伴。(译:铝塑板这里指装药片或胶囊的那种板状物。以防万一说一声。) 怎么说呢。你是机器人啊难道…… “那个——我之前就在想了,这样子果然不行啊,卡戎。对身体绝对不好呢。” 于是,和我的意见同调的人出现了。是红绪。 “没有这回事。必要的营养都齐全了才对。红绪你完全是过保护。” “不啊,我觉得不是这个问题。啊对了,之前也说过,要不我给你带便当来吧?最近,我做菜的本事可是蹭蹭地往上涨呢,自我感觉很好吃的——” “不。没有必要,真的。并不是客气。你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真的?没有硬撑着?你看,看着很好吃对吧?都是我喜欢吃的呢。” “是……这样啊……” 花菱的脸色更沉了。顺带一提,红绪今天吃的便当的阵容如下:便当盒的一半塞着加了葡萄干、菠萝和豌豆的蒸饭,另一半则是关东煮。还特意选了静冈风。半片也是黑的。(译:这里的“半片”指将鱼肉捣成糜以后加入细叶野山药,做成方形或半月型的食品) 说起白黑赤黄绿集齐了的“五色便当”,那在日本的家常菜里也是属于中流砥柱。但是,作为组合的食材说老实话,实在是不可思议。 一般说来,该是“白=米,黑=芝麻·海苔,赤=肉,黄=蛋,绿=蔬菜”才对。不知道红绪是怎么想,决定选择“白=米,黑=葡萄干·半片,赤=樱桃·关东煮,黄=菠萝,绿=豌豆”的组合。 明明关东煮和菠萝汁流过便当盒的隔板,将米饭的一部分染成茶色和黄色,她本人却完全不在意,说着“甜味和酸味混在一起,还真是一种赚到了的感觉呢”什么的,一边吃着。所以才说糟糕。 仔细一看,一旁莉莉的笑容已经完全凝固了。保持着笑容,她停下了吃炭烧意面的手,目光的尽头是——红绪的便当盒。 ……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然而,说到底,这个午餐空间里的便当,基本上来说哪个都不正常。不说红绪和花菱,就是冥的便当也释放着十分的异彩。 你看,那可是蛋糕啊。 便当,居然是蛋糕。 因为母亲是经营点心店的,所以冥的午饭就变成了那天摆在店里的蛋糕中卖剩下的。 明明对莉莉来说是来日本以后的第一餐午饭,等回过神来就形成了实在太为异样的空间。从外国来的重要的表妹,让她看到了如此的刺激物,我稍稍有了几分罪恶感。虽然事实上想躲开也困难就是…… “总、总而言之,我是没有在讲客气啦。红、红绪你不做也行。” 拼命地点着头,花菱用发颤的声音说。红绪泄了气,说: “唔。好吧,真遗憾。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和我说。” 花菱完美地保住了命。接着,红绪开始偷偷瞄起坐在对面的我来,又好似低吟一般说: “叶介也是。” “……是、是什么?” “嗯。想要我做的话,随时说都行哦。就是说,不管是一人份两人份还是三人份,都是一样的。普通的饭菜恐怕是不合叶介的胃口,但便当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做的,更好吃哟。” “……我、我考虑考虑。” 我根本就是躺着也中枪。 红绪和花菱的午餐就是两个极端。 一方面是完全搞错了内容的豪华绚烂的便当。另一方面是朴素至极的能量伙伴。 说真的,这两方的午饭我都感觉是“活见鬼”。不过,两人好像都吃得很愉快,还是不说了…… “花菱啊,能量伙伴很好吃吗?实际上我还真没怎么吃过。” 试试换个话题。实际上我还真没什么机会去吃这类简易食品。老妈很不喜欢这,就是这样。分量一般却更贵也很那啥。 面对我的问题,花菱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不好吃。” “……” 能稍稍看到她“呸”地吐出来的一点小小的舌头,花菱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我说那你干嘛还选这玩意当午餐啊。我实在憋不住,问了。 “你想表达个什么意思来着?” “能量伙伴的味道很微妙是常理。” “oh?这个shortbread不是甜的吗?”(译:shortbread是一种苏格兰风的酥油饼,算是苏格兰的传统食物。直译就是酥油饼,不过这个词一般都指苏格兰的那种饼。) “你说的那个什么饼我是不知道,能量伙伴大概是这么个感觉。” 从黄色的盒子里面好似拔刀一般嗤啦一下抽出一块能量伙伴,花菱将它递到了睁开圆圆的眼睛歪着脑袋的莉莉嘴边。 一刻也不耽误,莉莉“啊呜”一口开始吃了。 就这样,莉莉从花菱那里取得能量伙伴,啪叽啪叽吃了起来。然后大概吃了一半,忽地抬起头来,认真地说: “完全都不甜!这个,莫非不是点心吗?” “不是。能量伙伴是日本人标准的午餐食品。” “不不不不不,别教莉莉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你又不是工薪族。这个要是标准的话,显然是那种不健康不正确的饮食标准。” “唔姆姆,这个应该是,需要在上面涂点什么吃的东西吧……” “嗯,卡戎你一般也是要涂点什么吃的吧?” 这里红绪接腔了,“奇怪啊,我觉得。不是一直都会‘噼啪噼啪’地加那个吃的吗?好吧,虽然能量伙伴什么也不加也很好吃就是。” “那、那个是……啊,这个……” 花菱慌了神,目光在红绪的脸和能量伙伴之间循环往复。 ……那个是哪个啊我说? 我带着三分讶然看过去,花菱瞪了男子组一眼——埋起脑袋小声说: “……今天除了女生以外还有别人,算了。” 我和冥互相看了看。 唔姆唔姆吃完一条能量伙伴的莉莉也带着不可思议抬头看着我们。 ——如此这般,午餐还在继续。 话题也像是题板竞猜那样不断变化着。漫画、时尚、游戏、说老师坏话、课程、综艺、饭菜、畅销小说、体育…… 会话的中心当然是莉莉。我安心了。 因为有红绪在,看上去不爱搭理人的花菱也意外地话不少,莉莉可以更快地适应学校。不,其实我自己倒是应该多和莉莉交流交流才是…… “叶介?想吃点我的炭烧意面吗?只是一点的话,可以分给您哦?” “不,我可没摆出这种脸来啊!” “……爱内君坏心眼。之前也这么想过,你真是不懂体贴。” “你突然说些什么呢,花菱?” “爱内君你,基本上就不理解红绪对你来说多么值得感谢。” “诶?我值得感谢?我倒是没这么想过呢。” “……连本人都不知道居然。” 红绪在冒傻气,莉莉则是乐呵呵的,花菱则皮笑肉不笑地耸耸肩。 不去用勺子这种破坏气氛的东西,莉莉就拿一把叉子很轻松地将炭烧意面往嘴边送去。我发着呆看着这一幕,“呼”地叹了口气。 将叉子送到嘴边时,用左手拨起头发来。作出这种动作的女孩子还真是美得没天理。 ……说起来,今天晚上莉莉究竟会烧出什么菜来呢?算了,一定是和她英国淑女的身份很符合的水平才是。 抱着期待,等她做出来就是了。 ◇ ◇ ◇ ◇ ◇ ◇ 于是到了放学后。 虽说春天的六时还不至于让夜空完全染成黑色,不过傍晚的天空也已是稍稍混着茜色。从厨房那里漏出的荧光灯的光越发显得鲜明。窗子是磨砂玻璃,所以到底是谁在操刀——也只能明白个大概。 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看着什么人在做饭的场景。 朦朦胧胧的也没问题。哪怕只是剪影那样的烹饪风景,也是让食欲倍增的绝妙的调味料。果然,烹饪还是仅限家庭式的啊。 “我回来了。” “啊,叶介。回来得正好呢。” 最先欢迎我回来的是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红绪。 频道是晚间新闻的节目。正好是在播那个一贯的美食特集。今天拍的是静冈县烧津的渔业市场。戴黑框眼镜的美食报道踏长靴穿着连体外衣,“呼啦啦”大口吃着骏河湾名产“生白鱼盖饭”。(译:白鱼,学名彼氏冰鰕虎鱼,是一种和银鱼类似但又全无关系的鱼类。分布在西北太平洋海域。) 白鱼是一种对鲜度要求很高的鱼。特别是当日捕获以后刚离开水,应该就当场在那里吃。 我在中学二年级的暑假时,从那时候就有着走到哪吃到哪的兴趣的大姐,突然说出“想吃本场的富士宫炒面”,于是全家就去了静冈县一趟,作为美食旅行。就是那个时候吃到过。 调理方法十分简单。在热米饭上面将白鱼山一般堆起来,淋上酱油,就可以顶着白米饭放出的强烈热气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了。如此单纯却能最大限度引出素材的味道,这可是道绝品菜肴。 “欢迎回来。晚饭已经做好了哦。赶紧换衣服吧。” “啊啊(乐呵)。” ——今天可算没你什么事儿啦。 今天本人家里可是另有一位女主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叶、叶介你感觉好吓人……” 不知为何,红绪像是看着什么十分诡异的东西一样看着我。 看起来红绪完全不理解我这份雀跃。 吃什么都感觉好吃的红绪恐怕是基本上与这种等待美美吃上一顿的昂扬感无缘。 嗯,等会儿?这么一想,红绪岂不是那种超可怜的家伙…… “喂,红绪。” “嗯?怎么了——哇!” 我突然抓住了她的双肩,红绪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保持着那样紧紧盯着红绪的眼睛。红绪很奇怪地做出各种可疑动作,诚惶诚恐地抬头看我。我用力点点头,说: “你也真不容易啊。我是相当的同情……” “你、你在说什么啊叶介。虽然不太清楚,我觉得我大概是没有哪里很可怜才对。嗯,就是现在,我也觉得很幸福。” 她紧紧抱着橙色的马卡龙软垫,抬头看着我,红绪感到非常奇怪地说。我看着那样的红绪,微妙地理解了。 确实说起来,红绪大抵总是幸福的。 然而,请稍等——能意识到自己没能受到恩惠的人又有多少呢?真正不幸的人,就是那种连自己的不幸都察觉不到的人不是吗? 我越发感到悲哀了。 “不,不必勉强了。不嫌弃的话,我会陪你面对所有的烦恼。不要气馁啊。” “唔唔……果、果然还是不太明白啊。不过我不气馁哦……” 将困惑的红绪放在一边,我大踏步地快速奔上了楼,飞进自己房间。然后脱下校服扔一旁,八秒内换上家居衣装,奔着已经完成了晚餐的厨房那里去了。 “欢迎您回来,叶介。” 穿着白色围裙的莉莉出来迎接我了。红绪也坐在平常的那个位置上,作出了可以马上开吃的准备。我意气扬扬地朝饭桌走去,说着: “噢,我回来——” …… …… “诶?” 看到放置在桌上的晚饭的那一瞬,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漏出了呻吟。 好似不停在打闪光灯一样,我拼命眨巴着眼。 然而,在眼前摊开的那份光景却毫无变化。那些残酷的东西一点儿都没变,一点儿都没。 “叶介,都准备好了哟。请坐下来吧。” “啊、啊啊……啊啊?” 被莉莉催促着,我坐在了椅子上。 “那么,今天就敞开肚皮吃吧!” 于是,情绪莫名高涨的红绪给每人面前倒上可乐,然后高高举起自己的玻璃杯,唱出开幕词。 “那么,我们开动了!为了全新的相逢,干杯!” “cheers!” “干、干杯……” 觥筹交错。然而我却像是从“庆祝”这种气氛当中切离了出来一般。喂喂喂,看着这一道道菜你们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姑娘们? 没搞错吧?这算是不列颠式的黑色幽默?如此荒诞? 我跟个神经过敏的投手似的,在投手板那里确认变化球的握法一般,慢慢确认着摆在桌子上那应该是能被称作英国菜的玩意并对此展开了分析。 “那个,首先这个就是fish and chips——是这么回事吧?”(译:炸鱼薯条,也算是英国很有名的一种小吃。鱼肉去骨裹面糊,然后与薯条同时油炸,炸好之后装在一起配调味品吃。一般来说,鱼会选择鳕鱼,而最正宗的吃法是配盐与醋。) “对,就是这样。” 桌子中央的盘子里装的是整条炸过的谜之鱼类复数条,与相当于乐天利大号薯条三份量的炸薯条放在一起。莉莉取出一大份鱼和薯条,放入自己的盘子里。我和红绪也有样学样。(译:乐天利是隶属乐天集团的一家跨国快餐店。在大陆是1994年首次进入,但在2005年因经营不利一度退出,2008年才又重返中国大陆。) “在英国把炸薯条叫做chips啊。反过来我们说的炸薯反而是指的薯片好像。”(译:英语里薯片是potato crisps,并非和制英语的potato chips) 对着死死盯着盘子一言不发的我,红绪如此娓娓道来。 炸鱼,以及炸薯条。 只听这两个倒是什么问题也想象不到——然而,这里的问题并不是这道菜的名称,而是摆在餐桌上的那道菜本身。请试着这么想想: 如果,这两者都唰啦啦淌着多到可怕之极的量的油的话…… 而且面前的金发美少女用十分自然的动作,呵呵笑着,像是往装玉米片的碗里倒牛奶那样——哗啦啦哗啦啦地往上淋着醋的话…… 您怎么看? “叶介也要来一点吗?这是麦芽醋,请。” 给自己的盘子里稀里哗啦倒完琥珀色的液体之后,莉莉满面红光微笑着问我。与此同时—— “我去!” ——给我也倒上了。 麦芽醋,诺否不论,往我的盘子里。 咕咕咕咕咕咕的。 我吓尿了都。说真的,我都想找个镜子瞅瞅了。那里肯定会映照出面对着这个世界的终结——最后剩下的人类一般表情的男子高中生才对。 “咕噜——” 预感已经是讨厌得要命了。然而男人就是要壮起胆子,什么都试试。我提心吊胆地看着炸好的鱼。 但就在下一瞬。 “嗷!” 刺鼻冲天的酸味乘着炸鱼的热气直击了我的眼睛。 哪怕不往嘴里放都能明白,这味道刺激得无以复加。 和日本料理里使用的醋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哪怕是用和歌山产的梅干撒上醋吃,估摸着也不会发生如此的惨剧。于是,我心灰意冷地将裹着醋的炸鱼送到了嘴里。(译:纪州和歌山县出产的梅干日本全国闻名,最顶级的梅干也是产自那里) “……这个是……” 但是,果然味道是不会骗人的。酸。酸得没边。而且多得让人担心胆固醇偏高的油也糊了一嘴。 炸的方式也是相当的那啥。 像是baking powder(发粉)一样那怪怪的苦味暂且不提,那肉块一般厚的面衣才是最大的问题。也就是说,这道菜说到底,纯粹就是—— “怎么了?是肚子痛吗?要吃一粒正露丸吗?”(译:正露丸,旧名征露丸,是以木馏油为主成分的胃药,主治腹胀腹泻。曾为旧日本陆军的军用药品,在日俄战争时登场。“征露”有征服俄罗斯之意。战争结束后为避免不好影响因而改名。) “……这、这些菜都是莉莉爱吃的吗?” “是的。boiled vegetable,baked beans,ck pudding,rice pudding,gravy roast chicken,cucumber sandwich……都是我喜欢吃的!”(译:英国妹子这里原文全用的片假拼写原名。依次是水煮蔬菜、焗豆子、黑布丁(即血肠)、米布丁、肉汁烧鸡、黄瓜三明治。) “是、是这样吗……” 煮得黏巴黏巴差点化掉的、跟聚乙烯塑料袋一样的水煮蔬菜。 飘在像是把番茄酱溶到热水里一样的液体上的焗豆。 滑溜溜的黑色谜之粗香肠似的东西。 热腾腾地散发出甜甜香气的牛奶甜粥。 淋了一大堆土黄色的酱料的鸡。 可以感叹“为什么能切得如此薄”的面包里那仅仅夹了黄瓜的三明治。 这、这些是你喜欢……吃的? “啊,那个请加上这个来吃。” “盐?” 莉莉递给我一个有着蓝色帽子的小瓶,里面装的是粗盐。我歪着头,接了过来。怎么个意思?是在暗喻“来吧,已经无处可逃了”吗?不对,对我来说,“不吃”这种选项老早就被封禁了。 我重新回到装着菜的盘子。 “呃……这、这个是……” 桌子上的菜,每个都是,基本上没味道。 煮蔬菜也好,像是番茄酱的焗豆也好,烧鸡也好,三明治也好。 能分类到点心里的牛奶甜粥(米布丁)是唯一一个能感到强烈甜味的,然而作为主菜的那些菜,一个两个都异常地淡。 完、完了蛋啊,这些。 “叶介,好吃吗?” “诶?” “不。所以说,味道如何?我啊,很想听您说说看。” “……那、那还用说吗,极——”(译:叶介这里本想说“极其难吃”。) 不行。 完全就顺着调子说了。然而,这个“极”字比我想的还要吐字清晰。 “极?极……是什么?” 莉莉歪着脑袋。报应就这么来了,把我逼入死角。 “极、极、极……”都有些什么,“极”字打头的……“极品……” “极品!这个,那个,是什么呢?” 说起极品的话…… “……咖、咖啡?” “极品咖啡?那是什么意思呢?”(译:マックスコーヒー,可口可乐公司出品的咖啡,大老师很爱喝的那个。顺便这玩意不是那个“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我还想问呢。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这不就是在玩联想游戏吗简直。 某种意义上是用了“甜到死”这样的暗喻,搞不好。 ……好吧,算球。 真的,我是个不得体的家主真是抱歉…… “……” ——就在我陷入困境的时候,我那个想找红绪寻求帮助的毛病又来了。 我偷偷地瞄向坐在旁边的儿时玩伴。 不对,等会儿。我好像就没必要说什么或者是寻求帮助。你看,红绪的反应肯定是一直以来的那个才是。 “这、这个……哎呀……啊哈哈……唔……” ——神马! “哦哦?怎么了,红绪?不合您口味吗?” “没,没有。那个,怎、怎么说好呢……真、真头疼啊……” 把米布丁当作“米酱”涂在三明治上吃了的红绪,从牙缝里挤出来坏评价。 “怎、怎么可能……” 我觉得这是绝不可能有的反应。 吃了莉莉做的英式菜肴,皱着眉头,轻轻挠着脸颊,从嘴边浮出苦笑。一个词概括这表情,就是“踌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想。 怎么说呢,这可是那个香神红绪。有着用“地上最强”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卓越的味觉与食物价值观(最后生存能力上的意义),就连她是否会说出“难吃”这个词都应该表示怀疑的红绪她…… “……对、对不起,莉莉。我大概有点不知道怎么很好地组织我的语言。明、明明你特意做好的。并不是谦虚,真的对不起……” ——吃下菜肴以后,面露难色了! 仿佛真的感到万分抱歉一样,红绪稍稍低了低头。 本不该发生的,这是。 明显就是非常事态。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飞出那个决定性的词汇来的可能性非常的高。要是变成那样的话,这个环境想要修复就不可能了。 好不容易构筑的融洽环境,整个会被捣得稀烂。 我立刻蹦豆子一样开了腔: “没必要在意啊莉莉!我觉得很好吃!而且红绪的舌头有点问题,完全就是个味觉白痴啊,什么的——” 打断莉莉准备道歉的动作,我打算变更话题。红绪基本上是个不为外力所动的性格,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诶……啊,喂、喂,叶介!我想说的是……不、不对,好过分啊!说我是味觉白痴什么的!只是有点对味道宽容而已啊!” “不对,你那哪里是‘只是有点’啊……” “诶诶诶诶诶?” 无视了不满的红绪,我重新转向莉莉那边。 “我说红绪你少说两句。总之,莉莉的晚餐还不错。这是真的。处处飘扬着新鲜感。和期待的一样,或者说在那之上。” “——!” “真、真的吗?” 有那么一瞬,我感觉到了有人为了憋回话去发出的声响,不过它在发出声之前就已经溶解到空气里了。在那里响起的只有莉莉甜甜的声音。 我没说话,就只是点头。 “啊啊,太好了!我听说换个国家口味就会完全不同,叶介应该也有叶介喜欢的……还担心要是不合口味的话会怎么办什么的……” 莉莉打心底放心了,抚着自己的胸口。 可以看到她用力抿着嘴的微笑。不过,那不比她平时的满面笑容要来得差。那毫无疑问是很棒的笑容。 于是,我觉得“说谎真是太值得了”。 但是这样就好。 突然脑子里就出现了之前电视上的生白鱼盖饭。 让数年前吃到的热热的米饭和新鲜的白鱼那弹弹的感觉在舌尖上重现,配上混着生姜的酱油的残影,刺激着食欲。 但是,那说到底只是幻影——不过是为了这些英国菜好,应该舍去的过去发生的事情。于是我又开始想了,在吃掉莉莉做的菜以后,沉思。 ——她做的菜为什么能难吃到这种地步,这样。 “——就是这么回事。” “说到底,世间对英国菜的差评可是有着惊天动地的数量。”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得到答案意外地早。 “哦?真不愧是戴眼镜的。” “嗯。不巧的是,在这个班上半数都戴眼镜的现代日本,这可不是什么有效标签。我倒是稍有耳闻。” 冥带着现代风用力讽刺着,耸耸肩。 “英国的小说家兼国际间谍的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说过,‘谁要是想在英格兰吃到好吃的菜,那就先吃三次早餐再说’。” “……唔姆。” 比起名言的内容,不如说发言者的来历更让我在意…… “我话说前头,你要是听到这格言想什么‘原来如此,英国的早餐很好吃啊。english breakfast呀嚯’之类的可就错了。” 冥在“呀嚯”的同时还摆了个举起双手的动作,我好像明白了。也就是说,这句格言是带着讽刺的幽默。 “就是说那啥——只有早餐还像那么回事是吧?” “没错。‘英国菜不好吃’。这是世界公认的。” “顺便,早餐好吃吗?” “好吃也算好吃,但是大概也都审美疲劳了。英国菜在菜品的种类上过少也是一个大弱点。” “……原来如此啊。” 冥用右手的中指顶了顶银边眼镜的横梁。 “当然了,我从没去过英国,这些也无非是我听来的知识……比如说,嗯。在我的调查看来:‘总而言之把蔬菜煮得变形为止’‘基本上盐都不够,调味完全靠厨子心血来潮’‘味道的变化极度的少’‘调理方法非常粗糙’‘说到底英国人对料理就不上心’基本都是这种评价。” “哎呦……” “他们可是只靠着吃烧鸡、番茄意面和土豆就能很轻松地度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被选中的人们。” 我不知道说啥好了都。为什么呢?冥他刚才说的那些英国菜难吃的理由,都基本上能和莉莉昨天做的东西对上号。 “请节哀。那么,这下子烦恼的种子又多了一个是吧?” “你、你这混蛋!” 冥露骨地用看着可怜虫的眼神看我。然后我呢,对冥这种让人一肚子火的可怜你的眼光完全没办法反击。这全都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好了你也别气得跳脚了。说起来,你晚餐怎么解决,今天?班长还是阿普加斯同学?是谁来做?还是说今天也是英伦风?” “那个……大概是红绪?你看昨天操刀的是莉莉不是?” “轮班制啊。” “大概吧。不过红绪的话应该是健全些。你看她可是在我家吃了一星期的饭。而且她爸爸好像已经因此快爆发了。之前有一天下午,我从学校回去之后碰到了他,打过招呼以后他就开始瞪我,还一个人说着什么‘红绪做的菜啊……对我来说可是一天中唯一的治愈啊……’之类的蠢话。” “治愈?凭班长做的菜?你确定不是和郁闷搞混了?” “还真没有,好像……” 关键的是,香神先生原本就“持有这样的味觉”,还是说“被调教成了这种味觉”。这二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 有那么一瞬,那种发毛的感觉顺着脊椎骨一溜跑到了脑髓。我和冥互相看了看对方,眉头一起皱了起来。如果是后者的话,“难吃菜会展开侵蚀”——背后恐怕是附有这种假说。 太可怕了。 再加上香神先生他那太过幸福的样子,已经踏入了恐怖的领域了。 然而,那之后,我们的预想漂亮地被推翻了。 那天晚上,做晚饭的是莉莉。顺便菜单和昨天基本上没啥区别。 我想着“好吧红绪也有忙的时候”,没怎么太在意。 但是,就算再忙,又一个次日,那之后的次日,也是莉莉在做饭,这就实在是有问题了。我终于察觉了。 我就直说吧。 香神红绪——从那天开始,就不再为我做饭了。 ◇ ◇ ◇ ◇ ◇ ◇ “……那个,红绪,有件事要问你。” “嗯。怎么了,叶介?” 于是,三天后。我算好时间,在午休刚开始时就将红绪带出了教室。 如此强烈地拘泥于想给我做饭的红绪,在那天吃过莉莉做的菜以后就再也不做了。更奇怪的是,红绪她并不是不来我家了,而是特意来吃莉莉做的饭。而且,家事她也照常做。 ——就是除了做饭以外。 “那个,是不是有什么学习上的事情要问呢?还是说,今天也想一起吃午饭?我是完全没关系,但是,对不起啊,今天稍微有点不行。手工艺部要开个会……啊对了叶介,可以的话——” “啊,不是。我不是想说那个。” “哎?” “你啊,有什么事瞒着我对吧?” “…………诶?” 一问出口来,她的笑容瞬间就冻住了。哪怕是附上“喀喀”的结冰的效果音都不奇怪,就是这么好懂。然后很不自然地从我这里移开目光,慌慌张张地露出谜一般的表情,说: “你、你你……你说什么啊……怎、怎么会有事情瞒着你呢……嗯。” “你都狼狈成这样了,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怎、怎么会……不,不对!那个,就是说……不、不是的!是这样,有的!嗯。那是当然的了啦!仔、仔细想想的话,谁都有那么一个两个秘密不是吗?还、还不如说,没有才奇怪呢。我也想隐瞒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是。那这样的话,刚才又说没有是要怎么说……” “诶……确、确实……哈——你、你这是诱导审问!真、真卑鄙啊,叶介!明明学习成绩就不好,单单这种事情上脑子就转得飞快!我很伤心!” “你明明自爆了就别赖我啊!” “呜呜呜……”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红绪,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着。 一般来说,红绪很少会这样快哭出来,还慌乱得不知所措。但这份狼狈样显然就很奇怪。算是几乎看不到的反应。只能说是我说中了。 于是,问题就变成了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想、想说的就是这个?那、那么我还有事要忙!” 喂……红绪你居然逃跑了! “啊,喂我去!等会儿!你明明有事忙,往厕所跑是个啥道理啊!” “我也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啦!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冲着跑开的那个身影喊道,理所当然地没管用。红绪很耍赖,立刻就奔向了最近的女厕,阻断了我的追踪。 “糟……” 踏了半只脚进去。讶然地看着停下脚步的我,聚集在周围女孩子们的视线好像闪闪发光一样。和之前红绪以万夫莫当之势冲了进去也有关,但那目光完全是在看可疑人士、变态、跟踪狂一类的眼神。我动摇了。 ——这可不行。 当然,这气氛下绝无可能等着红绪出来。那会变成我是个陪我青梅竹马上厕所的混球。 “嗯?叶介?您在干什么呢?” 忽然背后传来这么个声音。 披肩的长长金发、小小的个子、碧蓝的眼睛——外国人的要素集合在一起,套入了可谓日本真髓的水手服的少女。 是莉莉。 “啊,那个,我……我可没干什么奇奇怪怪不道德的事情……” “oh?难道您有事情要在女厕所里办?” “那个绝对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毫无疑问没有。” 莉莉轻轻朝女厕里面探过头去。我则是赌上自己的名誉,对那个疑问提出强力的否定。 “是这样啊。不知道为何周围的大家都在看着叶介您,我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是我搞错了呢!” “是、是啊……” 对着聚集过来的女生们让人脸皮生疼的目光,我苦笑了出来,一边捋着胸口顺气。 没错,那是完全的误解。我绝对没想干什么坏事。绝对没有。嗯。 “话说回来,叶介有lunch的预定吗?今天红绪和卡戎都不在,好像是因为club要集会。” 说起来,刚才红绪提到她们部要开会来着。 像手工艺部这样女生多的社团要开会,大都会选在午休时带着便当叽叽喳喳地举行。然后,莉莉她还完全和课外活动没有关系。 “啊,原来如此。还真像她。那么,你没试试加入其他的女生小团体吗?我想不会有人会拒绝才是。” “那可不行。” 打断我的话,莉莉抬起头来看我,说: “我想和叶介两个人一起吃。” 咚!好像指尖戳到胸口一般的冲击。 我说不出话来。莉莉那碧蓝的眸子亮闪闪,她爽朗地笑了。 “我有话要对叶介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叶介,能请您和我一起,两人单独享用lunch吗?” 天空是灰色的。因此看上去今天其实并不太适合在外面吃午餐。 “woah!谁都不在呢!包场了!” 即使如此,外面还是十分暖和。已经是五月了。再过一周的话,也许就不用穿长袖了。像是在挠痒痒一样,暖暖的风轻抚着脸颊。 莉莉按着刘海和裙子,抬头看着天空。 软软的。绵绵的。 薄薄的云彩铺在天幕上,从空隙中漏出的蓝色透出明亮的日光。 是个多云天。 “叶介,请坐在这里。” 在地上铺开一张像是小学生远足时会带上的小型野餐布,莉莉轻轻地正坐下来。接着,“砰砰”拍着自己右边的空席,呵呵地微笑。 英国人的莉莉这么漂亮地正坐下来到底好不好啊,我苦笑着想。 “还准备了野餐布啊。” “这个并不是我的。是从班上的朋友那里借来的。” “这么说来,女生好像时不时会在中庭的草坪那里铺着布吃饭来着……” 一边说着我一边弯下身子来。我今天的午餐是在来学校途中的便利店买的健力烧肉便当。是我最近的最爱。 “嗯?” 我这时察觉到了奇怪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她慢慢地从海军蓝的书包中取出了装着薯片的袋子。我倒是不觉得吃薯片有什么不好。但是比起便当,先拿出薯片来是要做什么? “嗯哼哼?” 心情很好的莉莉接着又从包里取出了五百毫升塑料瓶装的可乐。 然后“咚”地放到薯片旁边。 ——大概是注意到我在看着她,莉莉突然抬起头来看我,带着半分羞赧。 “好了,我们吃吧!” “那个,莉莉,我有点事情想问。” “好的。您要问什么?” 单看包里面,并没有便当盒或者点心面包一类的东西。然而莉莉已经完全是一副准备开吃的架势。 怎么回事? “莉莉的便当在哪里?我好像只看到薯片而已。” “……嗯?” 保持同样的表情,莉莉歪过脑袋来。好像完全没理解我的问题。 真奇怪。 我觉得这件事情大概也没有这之外的询问方式才对…… “这个,怎么说呢,我的lunch已经都在这里了啊?” “不不不。你看,在这里的只有……” 薯片而已不是吗——正想这么说,我突然察觉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你看,现在摆在这里的是…… 诶? “这包薯片就是我的午餐哟?” (译:图中的walkers是一家英国的零食公司的牌子,占据英国58%的薯片市场。后来被百事集团下的乐事收购。walkers羊肉薄荷味薯片真的存在,只是现在已经停售。) “……哎?” “薯片,就是lunch。在英格兰并不算少见。” “什——诶?哈!?” 这真是不得了的冲击。确实,我知道英国的饭菜大抵都难吃。毕竟是吃过莉莉做的种类不丰富的难吃菜肴。 但是,那也不至于是…… “不,不对,你看这不就是零食吗?” “啊哈哈,说起来不好意思。今天时间不多,所以我选了简餐。” “简、简餐?说是简餐,就只是这个?” 莉莉苦笑起来。 不过在我看来这可不是笑一笑就能解决的事情。 午餐,只吃薯片…… “姆……啊啊,原来如此。也许是让叶介产生误会了。我也会好好吃的,其他东西。” 莉莉用想让我放下心的语调说着,再一次在包里翻了起来。 这才对嘛。靠薯片来当午餐这绝对有问题。 那是零食,不是饭菜。就算英国再怎么是饭菜难吃大国,午餐肯定是要吃点像样的东—— “哎呀,今天还有巧克力呢!” “……” 我更加绝望了。 而且举着一板巧克力的莉莉还非常得意。我觉得我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日本人和英国人之间意识之壁居然能厚到这种地步…… 世界,真是广阔。 “……我的便当,要吃吗?不,还不如说来吃吧!” “oh?不不不,这可有点对不住叶介!再说了,男孩子要是不多吃一点!可不会变得强壮哦!但是您这份心意让我很高兴!” 我陷入沉思。 莉莉和我也只是相遇不久,互相还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说,今后该如何和她交往——我很烦恼。 但是,就在这时,我下定了决心。 ——在莉莉寄宿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让她多吃点好吃的食物,这可是件很棒的事情对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可是以世界最强美食都市著称的——东京。 虽然我反复在吃难吃的饭菜——好吧这个暂且不提。 不过,莉莉要是不能好好体味好吃的食物的话那将会非常可惜,我觉得。当然,这种便利店卖的烧肉便当在好吃的东西当中也最多只是中下的水准而已。 “那么,就是那个。我想吃点你的薯片,就稍微用一点我的便当做交换吧?” “姆姆姆,”莉莉皱起眉头,说,“这真是个很有魅力的提案。” “是吧?单方面地拿也不好。这样的话不就行了嘛。” 看起来,莉莉也有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绝不退让的顽固一面。那么,这个时候就得从出其不意的地方展开攻势。 “……确实,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那么,麻烦您了。” “啊”地一下大大地张开嘴,莉莉闭上了眼。 来得太突然,我的动作就这么暂停了下来。微妙的空白。沉默了几秒钟,莉莉又睁开了眼。然后撅起嘴来,有点不满地说: “筷子不是只有一人份吗?” “……” 说得好似理所当然一般。我无语了。看着变成那样的我,莉莉柔和地笑了。 然后: “只是一个joke而已。” ——乐呵呵地说。 “……真的吗?” “真的。请借我一双筷子……啊,我想起来了。” 从我那里拿过一次性筷子,用它咕噜噜转着圈,抬头看我: “在日本借筷子时,就要这么做,听说是礼仪,是真的吗?” “那个……怎么说呢,是吧。我从冥那里借筷子时也会这么做。” “原来如此。明白了。” 就这么用我没捏过的筷子的那端灵巧地夹起烧肉便当来。那使筷子的手法,集我至今为止都没见过的华丽、优雅、完美于一体。 明明是日英混血,莉莉有时候简直比日本人还日本人。 “真的非常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搞不好是第一次吃到!” 将烧肉便当送入嘴里的莉莉,按着嘴边,眼睛一亮。 “可以的话再多吃点吧。” “非常谢谢您,叶介!那么,承您的美意,再稍稍吃一点……” 结果,变成了我去吃薯片,而莉莉享用烧肉便当这么一副图画了。 莉莉看上去很是满足,我也很高兴。 话说,从莉莉那里拿到的薯片实际是她从英国直接拿过来的“羊肉薄荷味”这样奇怪的口味。能让浓烈的羊肉味与呛人的薄荷香并存,实在独特过头什么的,这都无所谓了。我说真的。 然后——那之后又过了大概五分钟。 吃完了薯片,莉莉也吃完了烧肉便当。 “……我好像,惹红绪生气了。” 我们的对话终于迎来了那一天的正题。 就是说,这大概才是她想说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舔了舔散发浓厚羊肉味的指头,问莉莉说: “果然,莉莉你也察觉到了吗?” “是的。红绪她很奇怪。一定是——是不是觉得我做的饭不好吃很生气,我想。” 低下头,带着沉重的表情,咬着嘴唇。很生气,吗?说实话,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是这么觉得。 首先,香神红绪基本上吃什么都是“好吃”,就是有着如此麻烦味觉的人。这之上,她对食物的价值观也是一团浆糊,对一般人来说会丧失食欲的可怕菜肴或者奇怪的食材搭配有着铁壁一般的耐性。 也就是说,这里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 “香神红绪她打出生以来,觉得食物难吃的经历,是否一次也没有。” 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要是这样的话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红绪那毫无道理的味觉,终于是棋逢对手了。我猜。 ——对手是生命中第一次,让自己感到“不好吃”的菜肴。 这样一来,红绪无论有怎样的反应,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奇怪。 因为压根就没有前例。 “就是啊。生下来第一次吃到‘难吃的菜肴’时,总是说着好吃啊好吃啊的她发脾气也不是不可——” 话说到这里,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难吃的菜肴。 没错,这可糟糕了——说出来了居然! 我刚刚,非常自然地说了莉莉做的菜“难吃”!? 但是完全就没注意到! “呃,啊……不对,是这样。我一点也没有说莉莉的菜难吃的意思来着。那个,啊,嗯。怎么说呢。只是以日本人的口味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太合得上——” “oh,终于听到您说出来了。” 嗯嗯地反复点着头,莉莉好像终于理解了一般。然后朗声说: “果然难吃啊,我做的菜。” “……哈?” “英格兰的饭菜不好吃,可是世界有名啊。他国的人们吃了以后,我想会觉得不好吃吧。非常抱歉。但是,我啊,即使这样也想给叶介做饭吃。” 说着“但是”,莉莉话锋一转,稍稍有些沉痛地说: “因为叶介您说了好吃,我只是想着您恐怕和我口味相同吧。但是,看起来是弄错了啊。为什么,不说您的真实想法呢?您对我说谎,让我很伤心。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真的真的很伤心。” 该怎么回答?我犹豫了。 圆谎?还是实话实说?两方都能做得到。而且莉莉肯定会相信我选择的回答。 如果是这样——已经不能再欺骗她了。 “怕莉莉你可能会受到刺激,我是这么想的……不,不对。这倒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我怕我说了什么而让莉莉你讨厌我。” 莉莉扬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了小小的惊讶。然而立刻变成了微笑,说: “不会的。我啊,一定不会,讨厌叶介的。” “不,但是……” 莉莉缓缓地摇起头来: “我并不是想听人褒赞才做菜的。只是想让叶介和红绪开心罢了。如果不好的话,请直接说不好。这样的话,正餐也肯定会变得令人愉快才对。叶介是,我也是。” 但是关键的菜肴却不好吃,果然都是白费了啊。莉莉苦笑着说。 ——我开始再次思考:至今为止,男人在吃到难吃的菜的时候,考虑到制作的女孩子的心情,应该采取的最好的对应方式是“贯彻谎言”这件事。 然而,它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同时也是不正确的。 确实,往往说句谎话就能解决的场合不少。但是,反过来,靠着这个方法绝对解决不了的场合也肯定有。 不管怎么说,这个解法完全欠缺了一个视点,就是“男性说着好吃的谎言,女性一方会怎么想”。 “……要是不好吃就直说不好吃,这样才好吧,果然。” “也不,完全是。女孩子的心思很复杂。被说了菜不好吃,可能会很受刺激,但也可能反过来更有干劲。” “原、原来如此……好难啊。” “yes。很难哦!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 稍稍能碰到后背的金发随风而上,在空中跳起舞来。 “我啊,想和日本的大家和和睦睦的。叶介也是红绪也是卡戎也是冥也是!但是我惹红绪生气了。我应该向红绪道歉。但是——是不是能得到原谅,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很不安。所以,我才来和叶介商量了。” 直直地看着我,莉莉如此说道。 我该怎么回答啊。 ——而且,她所求为何啊? “是,这样啊。确实,红绪可能是因为吃到难吃的菜,因此受到了刺激。生莉莉的气么,也不是不可能……不,这里希望你不要误解:她会讨厌莉莉,唯独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这一点我可以断定。” 那么,我只需要在她背后,轻轻推一把就行。 “红绪稍稍有点古怪,但是个很好的家伙。所以,道个歉的话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做饭什么的多练习就好。肯定很快就能让红绪说‘好吃’了。那家伙真的很好糊弄的。” 就在这时。 “我、我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啊!好过分啊,叶介!” “…………唉?” 这个时候,比谁都不应该听到的人物的声音,在多云下的屋顶响彻。我好似被线扯着一样转过身来。是谁的声音连想都不必想。然后,预想中的人物生气地颤抖着肩膀朝我们这边突进过来。 是红绪。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呼吸完全乱了。“嘶——呼——嘶——呼”这样不停地从嘴边漏出来。因为汗水濡湿的黑发也紧紧贴着脸颊,增添了一份奇妙的艳丽。 “……我说,你怎么一副累瘫了的样子?” “我跑、跑过来的……会议结束了以后立刻就……藤见川君说,你们二人在这里……哈,哈……没、没有什么喝的吗……” “那个,对不起。只有可乐。更容易喝得下去的——” “可乐!这个就好了,谢谢啦,莉莉……” 从莉莉那里拿过塑料瓶,喉咙里响起“咕噜咕噜”的豪快声音,红绪她以非常惊人的气势喝起了可乐。 碳酸饮料也好它是找人要来的东西也好,这已经早就不存在于红绪的头脑里了。瓶子表面露水一样的水滴,好似窗上雨滴一般沿着瓶壁滑落,接着摔到地面上。 突然,嘴巴从瓶口分离开,红绪大大喘了口气。 “哈……好喝!果然运动以后要喝可乐啊!”(译:这么做真的对胃不好。以防万一(ry) “……怎么说呢,你这痛快喝法看起来简直像是在放可乐的广告一样。结果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是要干啥来着?” “——对、对了,叶介!我很生气。我是说真的!” “……!” 我旁边的莉莉发抖了。果然啊。还特意跑到这里来提意见,她那份怒火也真是烧得相当旺,恐怕—— “我可不好糊弄啊!要说的话可是‘不好对付的女人’哦!” “你在气这个啊我去!还有你怎么就能如此自豪地说这话!” 怎么看红绪也只听到我和莉莉的对话的一半。所以说前后文才完全连不起来。红绪对我接不上趟的回答皱起眉头: “唔。这个是哪个?我听不明白啊。” “……不是,你不是听到我说好糊弄什么的吗?好吧不管那个。你开完会了为什么特意要跑到屋顶上来,我能听听这个理由不?” “啊,那个啊。我是来向莉莉道歉的。我什么也没说就去开会了。卡戎也和我说,这种事情不好好说出来可不行。” ““……”” 好似理所当然一样,红绪说。 终于平复了呼吸,那份恬静也和平常的红绪一样基本没变。和煦的风吹拂着她被汗水打湿的肌肤,红绪她很舒服地浮出微笑来。 这时,莉莉走向前。紧紧抿着的嘴唇,强烈的视线,然后: “我有一件不得不向红绪说的事情。” “哎?是什么呢?啊,稍等一下,我也有话要说。我先说可以吗?” “那、那可不行。这里我不先说的话就糟了。” “怎、怎么这样。不、不行啊。我都到这一步了居然把我往后押……我想先说啊。” “不不不。红绪跑累了,请稍微再休息休息。” “我、我……那个,喝了莉莉的可乐所以不要紧了。精神得很呢!” “健怡可乐里面可没有放糖,这可不怎么能回复体力!” “放了阿斯巴甜(人工甜味剂)所以没关系!它是甜的啊!” 这是搞毛啊,这种和平过头的吵架…… 红绪和莉莉以惊人之势开始了蹩脚的争论。没爪没牙的打嘴巴架自然是抓不住重点,但这也完全看不到尽头。 不过,经过了几个来回之后,二人终于发现了对方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作为结果——她们两个,两个人一起,在相同的时点: ““对不起!”” 为了先将自己的主张传达出去,台词完全同调了。 二人眨着眼,互相望着对方。 “明明应该是我道歉才对,反而被道歉了!?为、为什么!?” “这、这个……我、我因为自己做的菜难吃,所以要为惹红绪生气而道歉……” 红绪和莉莉一起风中凌乱了。这两位好像都已经快站不稳,可以说将“颤颤巍巍”这个词表达到了极致。 不……所以说等会儿。 先暂时不说莉莉,红绪的这个反应是怎么一回事!? “哎,啊?等、等会儿!绝对有哪里搞错了!我生气了?生什么气?好奇怪啊,叶介。因为——” 红绪睁大眼睛, 忽然,灰色浑浊的天空仿佛被剪子切裂开,露出鲜明的蓝天,阳光也注向大地。红绪看着我,好似征求同意一般,说: “莉莉做的菜——简直好吃得难以置信对吧?” ◇ ◇ ◇ ◇ ◇ ◇ ——简单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红绪的态度而起。 “怎么样?我参考了莉莉的菜,我也下了这样那样的功夫。” “好、好厉害啊,红绪!简直就像是妈妈做的菜一样!” 那天晚上,在爱内家,围着餐桌的人有我、红绪、莉莉三名。今天晚上的掌勺人:香神红绪。然后,出现在那里的饭菜—— “红绪x英国菜,居然是……” 桌子上已经化作魔界了。 菜品就好像是要守护英国菜的定式一样很多。非常多。多得没边。 红绪高兴地转着意粉夹的前端,对莉莉说: “我啊,在吃到莉莉做的英国菜以后,真的是吃了一惊——这么好吃的菜,我搞不好是生下来第一次吃到!” “请、请不要说了!您这么夸赞我,多不好意思啊!” “不,这可不行。我要给你一万个赞。明明是那么好吃!实在太好吃了,我才表现得十分怪异,为此我不得不道歉才是……就因为这样,才让莉莉你产生了不必要的担心。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和和美美地交谈着,笑容满满。 好歹也算是家主,但我精神上已经完全死掉了。眉间深深地刻着皱褶,每与怪物菜肴遭遇(encount)一次就必须将小小的悲鸣给咽回去一次。 把话说透彻,就是红绪并没有生莉莉的气,也没觉得莉莉的菜难吃。 要说为什么,单纯只是红绪她觉得“莉莉做得菜实在是太好吃了因此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她的感叹”。 然后我们擅自误解了她。红绪暂时没有去做菜也有个简单的理由。 ——红绪她偷偷在家练习烧英国菜。 站在厨房里,开始试着练习制作英国菜。然而,与展示了那么漂亮的英国菜的莉莉对照起来,自己可不能只弄出半吊子的作品。但是莉莉做的菜实在是好吃得不得了,真的很想多吃点…… 就这样,红绪靠着她的“喜欢烧菜”和“讨厌失败”以及“在食物上执着”,这三点融合以后,结果—— “莉莉做了晚饭,自己好好尝过,沉痛地察觉自己和莉莉的水平差距,在桌边皱起眉头来”。就是这样,我们这次完全看走眼了红绪的反应。这就是一切了。鬼、鬼才看得懂啊…… “红绪你绝对哪里有问题……” 让本人听到了就麻烦了,我尽可能小声说。看着那一道道英国菜,得出“啊,这是红绪出品啊……”的结论。在看到的瞬间就会感叹,她这又是漂亮地进行了编肴。 比如说,煮得和聚乙烯塑料袋一样稀烂稀烂的蔬菜里面,不知为何还浮着水果。 比如说,油腻腻的胆固醇多到爆炸的炸鱼薯条里面,跟着麦芽醋一起,进一步追加了橄榄油和枫糖浆,多到快变成一碗汤。 比如说,在使用猪血做的血香肠(黑布丁)里面,还加入了生的鳖血与鸡血。已经做出远远超过腥臭的等级的物体了。 由于莉莉这个新的做菜难吃少女的登场,我又知道了红绪的一个新的侧面。然而,我突然感到了不安。红绪她踏过世上全部的难吃,学习了各种各样的难吃,将它们融合起来,是不是已经到了某个特别不得了的领域。香神红绪她,是不是在进化啊? 这个疑问在我心头久久无法消去。 “好了,饭菜已经摆好,差不多可以开始吃了!” 红绪带着满面笑容,用混着期待与自信的眼光看着我。 然后,今天我们也开始吃饭了。开始的信号没有变。高高挺起胸膛,用夸张的语气,香神红绪如是说: “今天与一直以来可不一样哦,叶介。最近,我的烹饪水平嗖嗖往上长,快得连我自己都害怕。所以,说啊。你差不多,可以说好吃了哟。” 二 其为等待三分即可食用 在莉莉的饭菜与红绪那乱七八糟反应的“难吃菜”事件以来大概过去两周。 仔细一看黄金周也结束了,季节是绿色的嫩叶发芽的五月中旬——就是那样哪里都会发生的平常的午饭时间,事件发生了。 “…………哈……” “怎么了?” 瞟了叹气的我一眼,一起吃饭的冥说。 “哦哦,你愿意听我说吗……!” “只要你别一副期待不已的态度就行。好吧你想说什么?” “啊啊。虽然是还得一阵子,不过我妹妹、华凪——搞不好要回来了。” “嗯……?” 对于我的“妹妹”这个词,冥抬起一边的眉毛来。然后带着一分惊讶,说: “说起来,你的姐姐龙子的事情我听过很多,但是有关妹妹的话题还真没听你说过。感觉名字都是头一回听到。” “是啊。名字是第一次提。” 那对我来说可是个禁忌。 妹妹——这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忌讳……不,最为恐惧的词汇。 “首先,妹妹华凪在长野的山茶花女子高中这个寄宿制的大小姐学校上学。” “哦哦,山茶花女校。是那个很多财阀的子女去上学的名门啊。” “你还真知道啊……好吧,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好吧,换个话题,我说,你养过独角仙没有?” “嗯?啊,倒是养过。这算是男人的嗜好嘛。” 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歪了歪头。“然后呢?” “是吗?那么,你知道不?”我说,“亲手辛辛苦苦养大的独角仙的幼虫啊——吃起来超级美味来着……美味啊……” 冥他倒抽一口凉气。 ——现在想起来我都要泪流满面。对着要尖叫出来的我,华凪她说着“就是为了吃才养着的……”,把我的独角仙的幼虫油炸了还连柠檬都摆上了端上来那太过残酷的冬日的光景。 而且还“……但是反正都油炸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而且还能提供营养,应该好好吃掉……”说着这样的话,强行塞我嘴里让我吃掉了。 双手抱头,我一股脑说了下去。 “像是草莓啊蜜蜂幼虫啊那就是开始那一下子。再后面就是龙虱啊打屁虫什么的也入了肚子。白尾灰蜻虽然尾巴那里看上去确实像撒了盐,但是一点咸味都没有。对了,还不止是虫子呢。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曾经看着夕阳下的天空说出来让我战栗的话:‘呐,叶介哥,你觉得要怎么烹饪乌鸦会比较好吃?它们经常停在电线上,所以偶觉得来点电会不会很好?’” “‘偶娘’么,她?”(译:原文是ボクっ子。以ボク作自称的女性。) “……似乎是那阵子小学里很流行。班上的女生大概一半左右自称是‘偶’。现在怎样就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华凪她在升入山茶花女校以后我三年都没见。放假了她也一次都没回来过。老妈和大姐倒是常常跑去看她。我呢,是这样,华凪她,那啥,太可怕了……” 华凪是可以在前头加个“超”字的“怪舌”(喜欢怪食物)。 另一方面,我对恶心的生物或物体可是非常讨厌。昆虫类自不必说,蛇啊蛙啊,像是腐烂尸体一样作呕的菌类啊,深海鱼啊谜之爬虫类啊光是看到我就起鸡皮疙瘩。 但是华凪无论看到什么,都是以“这个能不能吃啊”的视点来分析——就是持有这种野性满满的素质。而且实际做出来了以后,还非要让我也一起吃。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物能比妹妹更恐怖。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比起各种各样的虫子和奇怪的生物来说,还是完全搞不明白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我的妹妹更恐怖。 “……那样的妹妹,要回到东京来吗?” “对啊。昨天晚上,大姐来电话了。好像她那边也是各种各样的事情。” “什么时间?” “夏天以后。还算是比较远。现在还不要紧。”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有了一段数秒的沉默,然后。 “不过,有这样一个有个性的妹妹总觉得很不现实啊。就算是在漫画里也不怎么看得到吧,这个等级的?” “……!?别、别说胡话!妹妹不就大抵是这样的东西吗!” “要是到处都是这样的妹妹,我倒觉得日本的‘萌妹妹’早该消失了。” 冥满脸受不了,说。 “还不如说,特殊到这份上的妹妹找遍全国估计也就爱内家才有。” “诶……不,等等。你冷静一点,冥。妹妹啊,让哥哥吃独角仙的幼虫不是很普通的事吗?不是全球标准吗?” “不……从常识判断,也就亚马逊丛林深处居住的兄妹和日本的爱内家特有的才对。” “这、这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我想。 如果真的只是我家的妹妹才这么脱离常识,那么每次看到漫画或动画里出现的妹妹角色就想着“就算长得很可爱,这孩子也肯定是会给哥哥吃猎奇菜的的邪恶妹妹吧”然后移开视线的我这么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难道说——就只有我是可怜的哥哥? “哈……” 比起白天吐出的叹息更深了几分,我耷拉着脑袋。 时间是晚上八点已过。那天的晚餐已经结束了。掌勺的是红绪,出品的是,像是变粗的蚯蚓一样的自制香肠,加上野草一样的沙拉,再加上由橄榄油添出一份池塘,在餐桌上再现了原野,就是如此充满野性的菜品。 “嗯哼哼?将这些这好不容易养好的一口气吃掉……!哇,看着就很好吃!” “赢了!真是场好比赛!今年也拿下了!” ——为什么,我家的妹妹就不能养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与无尽绝望的我相对,童年玩伴与同居人的气氛是最高潮。 乌黑亮丽的头发,恬静的氛围——香神红绪。 金发碧眼,太阳般鲜艳的笑容——莉莉·阿普加斯。 唯一的弱点……总之是做出来的饭菜难吃。除掉这个弱点的话,她们两个表里都找不到可以批判的地方。但只有这一个弱点也足够致命了就是。 而且,对孤独一人直面绝望的家主一点也称不上安慰的是,二人都是满脸的超幸福表情——我就直说了:她们正玩得乐呵。 首先是莉莉。 爱内家的客厅里有一台四十寸的等离子电视。是去年才买的最新型。话虽如此,我和红绪都对电视节目没什么兴趣,大都是莉莉用来看卫星电视或电影、时代剧之类。然后,说到今天,莉莉在使用卫星电视收看祖国英格兰的足球联赛。 顺便,我家老妈是大阪出身,而且还是那个某球队的粉丝,是个明显的棒球派。因此,说起来不好意思我对足球完全就只了解最低限度的知识。另一方面,莉莉是英国出身,还非常爱好看球。像今天这样她支持的队伍比赛时,就会占着沙发的一角,“喀嚓喀嚓”大嚼着薯片,认真地看比赛。 而且,今天她支持的球队赢了。所以莉莉她比平常还要高兴。 比赛结束的同时,一直压抑在体内的兴奋爆炸了的莉莉像鱼雷一样朝我突进,要抱我。然而她的额头漂亮地顶到了我的心窝。数秒间,我都是背过气的状态。整个就是消了帐一般。 至于说到红绪在干什么—— “你啊,还真是玩不厌啊,这个。” “哎?为什么?这个可是非常流行哦?而且种类也有好多好多。” “不……你看,这个——” 我眯起眼来,说, “……不就是占地菇吗!” 占地菇——口蘑科口蘑属本占地菇的一种。说起占地菇,就是“香味看松茸,口味看占地”这实在很有名又很可疑的格言。在这样的日本蘑菇界,与香菇并列首位的代表性的菌类。 但是,最近不知为何,将“占地菇”拟人化的角色养成并进行调理的游戏在年轻女性圈子里非常流行(大概就是所谓的又恶心又可爱的玩意)。不出意外,红绪也被牢牢套在了这个“占地菇育成套装”里。 背靠着沙发,在地毯上坐下来的红绪,抱着橙色的马卡龙软垫,在装在绯色皮套里的ipad上点来点去。在发出“啾啾”的奇妙效果音的装置上专心致志地进行她的占地菇养成。 我对这玩意好玩在哪里半点都想不通。 “唔,意外啊。我先说在前头,要是小看我的占地菇的话,就算是叶介我也会生气哦。与叶介一样,我现在很重视这个占地菇。” “诶……我和占地菇是一个水准……!?” “嗯,是啊。” 保持着像是散了架的抱膝坐姿势,红绪拍着从半长裤里露出的雪白的大腿,不知为何带着一分喜悦三分羞赧冲我笑着。 害羞,了……!? 为毛啊!?不是和占地菇一个水准来着? “……我说啊,已经八点了不是吗?也该回去了吧,你?” 就是这样,把占地菇什么的放在一边,我有不得不对红绪说的话。 最近以来,香神红绪在爱内家呆的时间实在是长了点。 不,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现在,住在爱内家的只有我和莉莉二人而已。说是这么说,我最近有着一种“红绪她不也是一起住来着”这样的感觉。 ——红绪最近就是在爱内家呆到了这种地步。 而且,她本人明显就没有这个自觉。 “嗯。八点……是啊。这么一说最近确实呆在这边的时间好久。啊,有点麻烦呢。但是,这个啊……不行,吗?” “不,不是。倒不是不行……” “不、不会呆到那么晚哦!这种是非观我还是有的!” 她双颊绯红地 ,好像要修正之前的发言一样,红绪说道。不过,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个啊,我是说我对你家感到担心。” “我家?”眨眨眼,红绪歪着脑袋问,“……是什么意思呢?” 这种微妙的迟钝,算是红绪少数的缺点,我觉得。我挠着头发,乱七八糟地说: “总是在我家里吃饭的话,对好容易做好饭的伯母不太好不是?而且最近,吃完了也总是在我这边玩游戏。” “啊。但是,妈妈她表示理解哦?‘女孩子就是有一天要离开家的’,她这么说了。虽然我不太懂就是。” “这样真的好吗……” 说实话,我也搞不太明白。而且,虽然伯母没什么,但是她的那个抱持烦恼的老爸绝对不这么想吧。 话说回来,我和两个无忧无虑的丫头不一样,精神状态可是忧郁至极,这是不可抗辩的事实。 需要转换心情。 可惜,足球和占地菇可没法治愈我。 因此,我来到了离我家十分钟路程的那个最近的便利店。目的是散步加蹭漫画看。作为转换心情来说这个选择不坏。 ……最后也只有这样的选择,这就是生活费被捏在青梅竹马的手里进行完全管理的男子高中生的现实。人活着真不容易啊…… “唔。” 蹭漫画蹭了四十五分钟。但要说心情变好也不怎么见得。 说真的,日子没挑好。明天我爱看的杂志才发售,今天的话,漫画杂志还没上架。最不舒服的是,少年向和青年向的也没有——最后开始朝大人向的东西伸手了。 都是第一次看的漫画,完全没法记住内容。 “……” “哎哟……” 大概是觉得我蹭得太久,一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男店员在背后慢慢地开始抓着抹布打扫起来。无言的压力。感到非常不痛快,我打算从那里逃出来。就是那个时候。 “爱内君,在这里干什么呢?” “……花菱?” “嗯。” 预想外的人对我搭话了。 花菱卡戎。 眼神和态度都不好的同班同学。 “……你这一身打扮看着很贵是我的错觉吗?” “衣服是七万五千圆,鞋子是三万九千八百圆。包是六万两千圆。” “还真是贵啊,我说……” 看起来就很贵的洋装,再加上这个价钱,我吐露出感叹。 花菱很完美地打扮了一番。衣裳是藏青色基调的优质连衣裙,在腰部束住是特征。脚上的是一双有着清洁感的白色及膝袜,鞋子是涂有聚酯的平底便鞋。包包看袋子的大小也可以确信是名牌中的佳作。 说真的,要怎么评论我拿不定主意。一般只能看到制服或运动装的同班同学的私服,用“华美”这词来形容一点儿不过分。 算上价格的话,那还真是充满了幻想色彩。 “就是贵罢了。这种衣服,说实在的我不喜欢。因为束腰的原因很是难受。” “哦,哦。是嘛。那啥,啊……不是很合适嘛。嗯。” “谢谢。但是漂亮话就不必了。” 不知道这是直率还是辛辣——花菱她搞不好是两边都有。 但看起来花菱她肯定是刚从某个聚会回来。被束腰这个我看来法兰西味扑鼻的词给压着,我的遣词造句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在这个时间来蹭书看?” “嗯,啊。是啊。话说,你又是如何?” “晚餐。”理了理裙边,花菱回答。“吃完就回来了。” “一个人?” “怎么会。刚才还和父亲在一起,不过我先回来了。” “原来如此。也对啊。” “嗯。” “……” “……” 花菱用好似恶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不如说是凝视——不,说是瞪视都不奇怪的等级。都到这份上了,还要算上一语不发。 就是说,沉默。 耳边流淌的只有便利店里的bgm而已。 尴尬……实在是太尴尬。 在学校时,基本上是红绪和花菱一起行动。托了红绪的福,我才能多少轻松地进行对话。 然而现在是一对一。不得不一个人面对花菱这个难敌。 ……咋办啊,要…… “那、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已经有点晚了。花菱你回家时也多小心。” 没有必要背负多余的苦劳——逃吧。 将手里抓着的杂志放回书架上,像是十周就砍掉的周刊连载漫画一样,我强行让这事儿烂尾了。 但是。 “呐,爱内君,”这时候,花菱轻轻地说,“现在有空吗?” “哈?” “看上去比较闲,不过,这样的话——要来我家吗?” “……你瞧你都说了什么啊……” 我停下脚步,仔仔细细看着花菱的脸。但是,她对我的惊讶毫不在意,吐露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实际上,我有话想单独和爱内君说。” …… “啊呀,嗯。就算你这么说……” 我理所当然地不知道说啥好了。 实在是没有多少的热情。还太直接了。不对,从花菱本人那里听来倒是连热诚的“r”都看不到影子,可这句单独来说实在是够冲击。 “……啊,对了。差点忘记了。” 这时,花菱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点点头,开始做出谜之行动。 在包里翻了一下,取出一支雪青色的智能机,立刻就开始对什么人拨了过去。 然后,还慢慢地转过来,让我看到了对方的名字。我对此瞠目结舌。 “我去——” “还没有取得许可。” 智能机的大屏幕上,非常醒目地显示着“香神红绪”的名字。但是,留给我惊讶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一瞬。 “红绪,爱内君我借走一会儿,可以吗?” “~~~(听上去红绪说了什么)” “谢谢。我会帮忙。莉莉也在一起吗?换听?嗯。好。” “~~~(听上去莉莉也说了什么)” “明白了。我会转达的。那么,明天见。” 接着,抬头看着哑口无言的我,花菱卡戎如是说: “回去时记得买一包占地菇和黄瓜味的薯片,她们说。已经好好取得了红绪的租借许可,所以爱内君没有否决权。那么,出发吧。跟我来。” “……” 看着一个人“嗒嗒嗒嗒”走起来的花菱的背影,我开始活动脑筋。 ——黄瓜味的薯片要上哪儿去找啊。 “请进。” “啪”一下点亮了屋里的灯。视线越过肩膀看向我。她那稍稍带一点茶色的短发轻轻摇动着。 “打扰了……” 在刚才呆过的便利店买了占地菇和薯片以后,最后就这么来到花菱家了。 顺便一说,黄瓜味的薯片普普通通有得卖。现在在东京的女子高中生当中,这个口味似乎是静静地流行起来。特别是没什么味道又没有什么营养那黄瓜特有的清脆感说是酷到了极致。 不过就算莉莉是一天三袋的那样嗜吃薯片(对英国人来说这个好像很普遍),但只吃这个还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因此,除了莉莉拜托的物件以外,我还另买了其他的东西。 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我才从一天五百圆的午餐费中省出一部分,存作应急资金。选择的是原味风的杯装提拉米苏。这次选择的是有着仿佛将意浓咖啡浇在海绵蛋糕上一样,酝酿出些微苦味的传说的那种。最近便利店的点心类的种类真是丰富得厉害。 “真是整洁漂亮啊。” “才刚刚搬过来不久,还做过了扫除。” 花菱家在六层公寓四楼的一角。仅仅看公寓楼的外表,也不难想象这是相当高级的公寓。 我正踏足的地方大概是当作客厅的十二叠左右大小的房间。有着排列整齐到异常的沙发桌子等室内装饰。在看到高价的服装的时候我就在想,虽然会变成嚼舌根子,但花菱的父亲确实是个大款。 花菱一边说着一边指出了遥控器、游戏机以及漫画的所在。矮几上放着ipad和天体系杂志。我非常老实地点点头: “啊,我明白——” “我先去洗个澡。” “哈!?你脑子没毛病吧?” 突然间我叫喊了出来。花菱则是立刻满眼的嫌恶: “我真没想到,仅仅是说想去洗澡就引来了这样的不满。爱内君,难道你是恋味癖?更喜欢脏兮兮的?” 一副呆住的表情,花菱她狠狠瞪着我。 因为实在是被误解过了头,我没忍住,声音也颤抖了: “没那回事!你咋就理解到那个方向去了!不满?我当然要不满了!你是哪个动画里跑出来的吗?” “啊……那个人。也有人说过我像。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 “还真有啊……” 明明只是讽刺而已,还真的变成了事实。我俩还真是平成年的孩子。连比喻都用不好。 “有一点。比起那个,爱内君,我很想赶紧脱掉这个难受到死的衣服。还粘着汗,一直这样很不舒服。所以说要去洗澡。别牢骚了。” 单方面扔下这句话,花菱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浴室的深处。没一会儿,里面就真的响起了淋浴的声音。这下我郁闷了。 “哗哗”的水声在浴室里荡漾的声音穿过了门敲打着我的耳膜。水流击打在不锈钢上的那特有的轻快活泼的节奏也传达到了我这里。 不自觉地就“咕噜”咽了口唾沫。 赌气一般,将意识朝遥控器那边转移。像是在考试中也不肯坐到课桌边的傻瓜学生一样,擅自将视线从花菱消失的门扉那里拉回来。 ……先做个整理吧。 我是在“老妈&姐姐&妹妹&青梅竹马”这样的面子在身边完全包围的环境下长大,因此对于“女性”的存在应该是完全习惯了才对。 所以说,对妙龄女性在家中全裸走来走去的光景也多少有耐性(不过给我积攒经验的百分之九十五是姐姐),最近还有莉莉这个英国系超绝美少女加入了这个行列,所以说,这种隔着一扇门就是裸体异性……这样的场景我也不是今天第一次遭遇。 ——然而对方是花菱,那就是两回事了。 花菱和我的关系单纯就是同班同学。完全就是旁人。和童年玩伴以及表妹比起来关系疏远得很。所以说——这实在是够新鲜。 在仅仅几米外的地方、那个只隔着薄薄一扇门的地方,同班的女生脱光光在淋浴。这种异常像是毒品一样侵蚀着我的大脑。 “……呼……” 从好似永远一般的苦恼那里抽出身来,我有如贤者一样吐了口气。 ——这还看个毛的电视啊。 接着,我缓缓地站起身来…… “——这啥鬼啊!贫弱……太贫了点……这种程度,完全没价值啊。应该多加点量才对嘛!” “…………爱内君,你在干什么?” 花菱盯了过来。我耸耸肩,为了糊弄过去,说: “喂喂喂,这不是很明显嘛。” “也是啊。” “对不?我说啊,花菱你这可不行。不多吸收点营养可长不大啊。” “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但是,不要变得比这大太多的好。” “是吗?基本上,我倒是觉得这不变得巨大就没意思了。” “这是作为男性的意见。我觉得还是小的比较可爱。还有,爱内君你太光明正大了点。” “当然了。男人有绝对不能退后的时候。” “完全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想说的不是这种事——” 于是,花菱带着九分疑问,说: “想说的是,为什么趁着我洗澡的时候,你干什么不好,偏偏选了拿着我的ipad玩占地菇养成这件事情。” “嗯……” ——因为你丫可是全裸啊全裸! 不再背对着她说话,我慢慢朝那边转过身去。 我此时真的在考虑“要是花菱只缠着一条浴巾该咋办”。不过幸好花菱她好好穿着衣服。 大概到大腿一半长的短裤,加上袖口有绿色线条的白衬衫。脖子上挂着紫色的毛巾。这身打扮实在是很粗糙。 怎么说呢,实在是纤细得过分。不对。我的意思是,很明显就是完全没锻炼过。一看就是“文化部”这样的印象,瘦得实在是没什么肉。 裸露的脚和手臂。 “你冷静想想,花菱。就这么随便把ipad放在桌上,不觉得换谁都想去碰一下?” “嗯嗯。这倒真是。” 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花菱点着头,安心了下来。 “对吧。不过,擅自拿来玩也确实是我不好。还是要事先征得同意才对。当然,占地菇以外的我都没碰就是……” “这倒没有问题。游戏以外的东西基本上都没装……不过,太好了。” 打湿的黑发上水滴落下,敲打着客厅的地面。花菱走向放着电视遥控器的桌子。然后: “没有使用这个的机会了。” “咯嗒”一下,将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了桌面上。 一端突出两个像是雄性独角仙的角一样的金属突起。大约手掌大小,闪着黑亮亮的光。上面贴着的银色贴条,写着“二百五十万v(伏特)”的文字。 响起“噼啪”声——这让我感觉血气上涌。 “——喂、喂……花、花菱!?这、这是啥玩意儿啊?” “电击枪。” 虽然是一看就知道,还是用最小限度的单词来表达。 “没问这个!我问的是你要拿它干什么!” “当然是对爱内君用,”突地对我做了一个伸出手臂的动作,花菱小声说,“噼噼啪啪这样。” 还用拟声词表现电火花。 “门,没有锁上。如果爱内君来浴室的话就打算用。因为在洗澡,而且……正好想对爱内君试试。” “试、一试?” “嗯。因为没怎么说过话、要与我在房间里两个人独处搞不好就会突然袭击过来的人——我没法信用。” 就算温厚如我也觉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还真不是人话。 “搞毛啊花菱,你不觉得滑稽吗?这也太扯了点。玩我玩得挺开心是吧?” “等一下。生气之前请好好思考一下。” 好似要对我进谏一样,花菱抬头认真看我。 “——女孩子将男孩子邀请到自己家里来的场合,当然要分对象是哪个。就是这么回事。” 确实有一定道理。不,应该是很有道理。“这我倒也不是不明白……” “是吗。所以,别说是被看到身体,哪怕是洗澡的声音被听到,也会觉得害羞的。这扇隔着的门,可是比想象中的薄很多。” “是、是啊。这倒也是啊。” “嗯。所以,说这反而是爱内君会觉得高兴的场景也不过分。” 花菱的话语很强。这话语从来都是满溢出得体,并且对此有着不知源头的自信。 …………是,这么回事吗……? 在进到家里来以后就准备电击枪地干活,而且在我听到她洗澡的声音的时候我就应当感激,是这么回事………………? “其实,不该再为了这样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我不是为了和爱内君说这些话才请你来家里的。坐这边。” 花菱两手“碰”地拍了拍。 然后对着皮沙发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准备进入正题,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虽然我觉得很有一股糊弄过去的意思就是…… “……没办法。就这么一次。” “真好骗。” “哈?”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请不要在意。” 表示肯定的花菱抬起头来,对此我咽了口唾沫。 “实际上——我有事情要对爱内君告白。” “啥……”实在太过惊讶,我直起身来,前倾,“居然是……告白!?” “嗯。就是这样。” 咕噜。 ——告白。 也就是说,这是这么一回事。不不不,这是常识吧?除了这以外还有什么?没有吧,一般来说。 像是被她编织的话语所引诱一样,我紧紧盯着花菱的嘴唇。赤红又鲜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正准备自由落体之前那样。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因为毫无疑问到来的冲击,我咬死了牙关—— “实际上,我花菱卡戎是——藤见川冥的妹妹。” …… “顺便,因为是同年,所以是双胞胎。” …………嗯? “因为各种各样头痛的事情而烦恼,不过今天时机正好,爱内君的脸色也像是被舍弃在桥下的幼犬一样,这真是好机会。” 发、发生什么了? 这搞的什么名堂啊?全无头绪啊。好了冷静下来。有哪里不对劲。什么,冥?诶?这里为什么会跑出个冥来?搞不懂。好吧没关系。听好了,我! “突然一下蹦出冥的名字来是想说什么?话说,不是你要和我告白来着?” “……爱内君,你刚才那句话,我觉得我的大脑没有办法处理。麻烦再说一遍。” “诶?” “再说,”花菱用能射杀我的气势瞪了过来,“一遍。” “……” “说。” “…………花菱你,要对我……告白……是吧……” “啊?” 瞳孔全力变大,花菱更加用力盯着我,“完全,听不到。” “啊————!烦死了!是我不好还不行吗!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我以为要被告白了!还真是对不起啊!” “我要对,爱内君,告白?” 花菱一脸愕然,小声问。 因为完全不明所以而哑口无言,花菱的眼神看上去更加透露出不可思议,已经变成完全是看着可疑人士的样子了。我现在是立刻想从这个家里逃跑。 然后,她看着我的脸,说: “不懂你说什么。 “爱内君不是那种清新爽快的类型。 “我也不喜欢你那种愚笨和不看气氛的性格。 “打心底请你放过。 “因为我可不像红绪那样有那种没品的趣味。” 彻彻底底被讨厌了。 还一股脑说出来了。 “花菱,我说你……这实在有点过了吧?你真就不体谅人心啊……” 我感觉到阵阵的眩晕,像是吃了太多拳的拳击手一样,弱弱地说。被对面异性的批评轰击得如此破破烂烂,真是打生下来头一次。 但是,花菱带着全无表情的脸色,说: “对不起。这种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就是这个了。 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还真是除了全面的道歉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实在是非常抱歉……是擅自乱想的我不好……话说还真有梗啊,这个。刚才,你自己都承认有相像的了。”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被说和动画角色很像我该不该高兴,说实话这也很微妙。至少,对不同的人来说感觉差也会很大。而且,我是那种听了不觉得有多高兴的那类。实际上,就是这种不考虑女孩子心思的这个部分,爱内君应该要改正,我觉得。请你反省。” “是……我太肤浅了……” “嗯。以后多加注意。” 我为什么要被扎得心里滴血了以后还要听人批斗啊。 我受够了。果然女人都超恐怖。完全搞不明白啊,这家伙。 “……其实,这次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吧。爱内君,不要紧吗?” 这么说来, 就是刚才——这家伙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啊——我想想啊。 “啊……你和冥是兄妹?而且还是双胞胎?” 是男女兄妹的话恐怕是异卵双生了。而且就酷酷的这点来说,要说是像倒也真是可以说像。 “对。‘冥’与‘卡戎’。星星的名字。完全是双胞胎式起名。”(译:冥王星(pluto)与卡戎(charon)——即冥卫一。卡戎是向亡魂索取金钱的冥河摆渡人,也是冥王的役卒。) “还真是啊。怪不得哪边都听起来怪怪的。” “——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不知道会对爱内君做出什么事来。请自重。” “……是。” 用恐怖又尖锐的声音,花菱如是说。看上去我干了件让她更生气的事。 花菱用那种像是能杀死人都不奇怪恶鬼一样的眼神瞪着我。她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火了。姓名梗玩笑看上去是ng的。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换个话题吧。 “说起来,红绪和莉莉知道这事吗?” “哎?” 花菱的动作忽然就停止了。 “不,‘哎’是什么啊?你们是朋友,还总在一起不是吗?比起和我说,先和她们说不是更自然?” “……要、要是让那二人知道的话,我、我会不好意思……” “哈?” 从埋着脸的花菱那里听到的是我完全预料之外的话语。叫来个大老爷们来家里还能很自然地洗澡的人,对这个不好意思? “与通常都是在一起的朋友说实在太隐私的事情,说实话我觉得胆怯。真的非常羞耻。而且,也不想让她们担心。” “嗯,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样。反过来爱内君完全就是怎样都好的一个对象,所以谈起来会很轻松。” “……是不是啊。” 也就是说,比谁都值得重视,而且还能派上用场的人就是我。这回答完全就是在瞧不起人,不过这理由扯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然后进入了正题。花菱平平淡淡地说着。 “实际上离婚了的双亲打算在下个月再婚。还是以归鞘的形式。去年冬天,已经十年没见的他们偶尔碰上,两方都是‘果然不是这个人就不行’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打算这么再婚了。” 再婚还能有这种形式啊。不过这也不是应当评论是非之处。你看,这以它该有的样子收尾了不是——所以说? “是吗。嗯,真好啊。这可真是值得庆贺。恭喜啊,花菱。” “爱内君想得太轻松了。要真的有这么单纯的话我也不会烦恼了,也不会找你谈。” “为什么啊。不完全就是好事嘛,这个。” “是吗?”花菱的眸子里稍稍带上了点阴影,“即使是我们是,从双亲离婚到现在被告知复婚为止,从来就没说过话这样?” “诶?” “而且我,被那个人……讨厌了,应该。” 花菱捏住了自己短裤的边角。 冥讨厌花菱? 完全没闹明白。 “即使碰到了也总是无视我。今天他也完全没和我说过话。” “今天?” 话说回来,花菱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父亲一起去吃饭了来着。 也就是说—— “啊,原来如此。今天晚上是花菱一家到齐了是吧。” “嗯。” “那么,怎么说呢。你之前,做了什么没?” 仅仅沉默了一小会儿,花菱摇头。 慢慢地,轻轻地。 转动。 “……并没有,做什么……才对。” “什么?” “父母离婚是在我们上幼儿园的时候。虽然不怎么记得,但我觉得应该没有做过什么让他不愉快的事情。” “啊……那就是说,你想拜托的做什么?” “嗯。希望爱内君来帮助我,和那个人搞好关系。” 花菱很认真地望着我,庄重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了。” …………原来如此。 是这么回事啊。 我看着她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背影,将心里想的就直接说出来了。 “我说啊。” “嗯?” “这个难道不是你想岔了?” 喀哧。 突然,花菱的动作完全冻结了。 大概五秒后。 好似幽灵一样的动作,“喀喀喀喀喀”地,花菱抬起了头。 毫无表情。 摆出一副像是没有表情的人造人一样的脸来,花菱沉声说: “我觉得爱内君还是死了的好。” “为、为什么啊!我只是冷静地阐述自己的意见而已啊!?” 我又不是怕麻烦才这么说。没有被讨厌的理由结果被讨厌了,我觉得基本上这种场景实在是很稀奇不是。 不过,例外还真有那么几个。 但是 ,花菱兄妹不知幸运或者不幸,根本没有连接点。不是说什么理由的等级。单纯就是,花菱不懂装懂地做了什么,这么想难道不是最合理的吗? “往好了想吧。大体上,由我看来冥他不是那种会很明显地对人表示不满的类型。而且,你们说到底又不是旁人。不是兄妹嘛。” “没有这回事!我肯定是被讨厌了!” 睁大了眼,花菱用力说着。 实在是太较真,我开始觉得真没必要如此断言。自己被讨厌了这点自己非要承认,这得多苦逼。 “嗯——但是啊……” “优柔寡断。所以说我觉得爱内君才应该死了的好,作为男性来说。” “别说那么深刻好不好。想开点的好。” “那就不用死了,来帮忙好吗?” “不,所以说,照我看来,这是你误会了——” “我就说这不是我误会了!” 完全不肯让步。 我要是“嗯”一下的话,这事儿其实就完全不会拧起来了。 不过,在这短短的对话里,我非常清晰地体味到了花菱这顽固得不像话的性格。哪里是什么不亲切的角色,完全就是失控角色…… 要怎么办啊这下。 要是答应了,最后搞不好会变得十分麻烦。 “——就是说,爱内君希望收取报酬?” 就是在这里。 完全红了眼的花菱,激动地说出了完全不明所以的一番话。 什么报酬啊?你当我赏金猎人啊? “诶?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完全是资本主义猪。不付出代价就丝毫没有干劲……” “花菱你这太过分了啊!你说谁是猪啊!” “见鬼……但是,这里应该……” 对于提高嗓门并对她的咒骂提出抗议的我,花菱采取了完全的无视。她睁开眼,散发出非常不吉利的邪恶气息,问: “——那么,你想要什么?我的钱?还是我的身体?” “我到底被你想象得有多混帐啊……” 花菱实在是太过残酷,我是越来越受伤了。 胃倒是习惯了。但心脏则完全没有。 红绪和莉莉是那种软绵绵不好战的类型。老妈给予的是心疲,大姐是肉体上的伤害,华凪则是猎奇系的震惊。 ——也就是说,像花菱这样直接给予精神攻击的异性,我完全没有抵抗性。 …………呜呼,真想早点回去和莉莉一起吃提拉米苏…… “没想着要钱要身体好不……我想要的只是平稳而已……您饶了我吧……” “平稳,”花菱恍然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希望吃到好吃的饭菜。” “…………什……” 好吃的饭菜。已经被扭曲得无以复加的话题,就这么唐突地,回到了我所熟悉的道路上来。 “确实,现在爱内君最为期望的是关于三餐的平稳。以此作为代价我十分理解。对于我来说,也是可以妥协的最低限度。” “难、难道说——花菱,你!?” “嗯。” 花菱就这么点点头表示肯定。 而且,就在这个绝妙的时点,我察觉了不得了的事情。 花菱是和父亲二人一起住。那么,在这家里做家务活的——是谁? 想都不用想。能住在这么高级的房子里,她父亲毫无疑问的是那种埋头事业的精英职员。干家务活的闲暇,应该不怎么会有。那也就是说,作为女儿的花菱肯定会有着与此相应的家务活技能才对。 “由我来给你做饭。” “哦哦……!” 不,稍等。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 “不光是做,我也很擅长教。” “哦哦,哦哦哦……!” “实际上,我也对红绪和莉莉那难吃的菜已经受够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天神下凡。 “那么,爱内君你的回答是——” “拜托了!请让我帮忙!” 明明刚才还是被拜托的立场,现在反过来是我求人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不过这不挺好的嘛,我想。 “这回答,非常好。” 我弯下的腰上,落下了花菱她那优雅的回答。 从花菱家出来,走到公寓的电梯附近时,我才终于回过魂来。 …………哎?为什么我会不知不觉向花菱低头了? 那当然是因为我很头痛。为了吃的。为了每天的食物。 不过,被骂孙子一样训了一通,然后不过抛出点蝇头小利,就兴冲冲地向同班同学举了白旗,这算咋回事啊? ——再怎么说这也太容易糊弄了吧,我? ——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堕落了。真是丢人。这还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就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到了自己家门前。 “欢迎回家!有点晚了呢!” “啊,我回来了……对了,这个是你要的薯片,还有小礼物……” “ooo!是蛋糕!非常谢谢您!” 穿着睡衣的莉莉,靠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悠哉地看着体育新闻。因为已经很晚了,看上去红绪已经回去了。 睡衣的颜色是淡淡的蓝。睡衣的码比较大,套在莉莉小小的身子上有点嫌松。料子本身并不厚,与莉莉虽然小但是太丰满的身体搭配在一起,要是看太久对眼睛的保养不好…… ——不对,是会闪瞎眼。这可不能搞错。 “oh?” 看着我这样的表情,莉莉一脸的不可思议,稍稍歪了歪脑袋。 对上了眼,自然而然地,视线相遇。 …………怎、怎么了? “叶介叶介!” 微微笑着,莉莉对着自己旁边的座席“碰碰”拍了拍。来这边坐,好像是这个意思。我带着疑惑,响应了她的催促,坐了下来。 在旁边坐下来以后我才明白,与莉莉之间的距离比想象得还要近。 而且既然已经穿着睡衣了,这同时就表明她已经洗过了澡。 可能是刚刚才洗好吧。热。仅仅是坐在她旁边,就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很高。平常像是雪一样白的肌肤透出点点的红。染成绯色的脸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因此发型微妙地与以往不同。 “不要做出失落的样子哦!” 不经意地,莉莉的双手朝我的头伸来。 然后,像是对待小孩子说着“乖啊乖啊”一样,莉莉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的头。她微微眯起眼,朗声说: “在我悲伤的时候,父亲就会对我这么做。然后,我就会觉得心情也变好了。怎么样,叶介?变得精神了吗?” “叔父,是吗?” “yes。这之前,叶介让我打起精神来了。今天,叶介却变得没有精神。所以,今天轮到我让叶介振作起来。” 像是鲜花盛开一样,莉莉如此笑着。 “莉、莉莉……” “那么,作为第一步,来吃蛋糕吧!” “好。” “哦哦哦!日本的提拉米苏真棒!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只要三百圆……啊,我去泡咖啡!” 把我已经酝酿到感动的领域的感慨打了个粉碎,莉莉意气扬扬地消失在厨房里。看上去,莉莉在让我振作起来上面和想吃作为礼物的提拉米苏上面,有着同等的兴致。没办法。最近的便利店售提拉米苏实在很美味…… “……没办法,吗……” 既然变成这样,下次再找机会买提拉米苏,像是今天这样更加……对吧。说不定就能发生点什么。 接着,次日,学校。 “喂,冥啊。有点事情想问。” 时间和往常一样是午餐时。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和藤见川冥对决。 终于踏出这一步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那就应当做到最好。 被我这么问到的冥停下了他吃那惯例的蛋糕便当的筷子,点点头。 “什么?话说前头,我的提拉米苏可不会给你。” “没说那个!你为啥老是吃提拉米苏——等会儿,好像确实很好吃的样子……这柔滑的样子看着就不普通啊。” “这是马斯卡邦尼提拉米苏。使用了被称作马斯卡邦尼的会发泡的像鲜奶油一样味道的奶酪制作。使用这个做的提拉米苏被称作最强。”(译:mascarpone奶酪产自意大利皮埃蒙特的鲜奶酪。脂肪含量很高,多用于意大利料理和提拉米苏制作。) “居然是……最强……” 这可糟了。说起来,他家的蛋糕我还从来没买过。真想吃上一次——不对,所以说没说这个! “提拉米苏什么的先放一边!我想问的是别的事情。实际上昨天我从红绪那里听来这么个事——” 先拿红绪当幌子,再加上我那藏而不露的演技。 就这么装得尽可能自然。 我看向正在教室的一角吃着便当的花菱她们,说: “从哪儿说起呢……就从花菱和你的关系这里开始——” 颤抖。 “——啊,原来如此。是这事儿。”冥也朝花菱那边看了一眼,立刻就将视线收回来,“是啊。班长就算知道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 “我们是亲兄妹啊。下个月我们的双亲要复婚了。这个已经和老师说过了。不好意思,一直没和你说。因为要专门挑时间说很麻烦,所以想在我的姓氏从‘藤见川’改为‘花菱’的时候再说。” 冥淡淡地说着。但是,从这番话里听不出对花菱的“好意”或者“嫌恶”。从结果来说,我打算踏入核心地带。 “嚯,果然啊。好吧我也没在意这个。不过完全就不像啊,你们。” “…………是吗?就算是异卵双生,也没不像到这个地步吧?” “不,完全就不像啊。但是,怎么说呢…………就算是亲兄妹,突然多出来个妹妹你也很不知所措不是?” 我觉得这问题不坏。 作为经由青梅竹马知道事实的朋友的反应来看,完全没有不自然的部分。 还不如说,扔一句“同班同学突然多了个实妹啊听着很反常伦很工口不是”这样听着很欠揍的的话,更能让气氛缓和下来也说不定。 ——好吧,你会怎么对应? “不,也没那么夸张。实际上,一点变化也没有。” ……啥? “哈……什么叫‘一点变化没有’啊……你姓氏也变了,而且还要住到花菱家里去不是吗?搞不好,你可会卷入你最喜欢的那啥爱憎漩涡展开修罗场啊?” “我居然被叶介推荐修罗场了,这是要五月飞霜的意思?” 然后,冥他用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么说了: “其实,我对双亲的复婚也好住在一家里也好,觉得不好不坏吧。失措也好,高兴也好反对也好——这些都感觉不到。要说的话就是这样的感想。” ◇ ◇ ◇ ◇ ◇ ◇ 花菱卡戎她,光看就是充满绝望。 “绝、绝不可能……完全弄不明白……什么意思啊这是……” “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地点是离学校稍稍要走一阵子的mister donuts二层的席位上。对我说了“不想被传和爱内君一起放学”这样非常没礼貌的话,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尊重花菱的意见,我们以碰头的形式在这里集合。(译:mister donuts,起源于美国的甜甜圈店。在日本是最大且唯一的甜甜圈连锁店。) “爱内君你还是下一次地狱的好……” “喂喂喂我可是好好在干活啊!你这不完全是在找我撒气嘛。” “唔唔唔……没有这回(事)……” 不仅有着一直以来的恶劣目光,花菱今天也是散发着想咒杀我的邪念。 ——藤见川冥要是和妹妹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就是说: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觉得还是不要积极地干涉对方才最好。而且我们已经都高二了。再过不到两年就是大学生。我的志愿是关西的大学,大概会去一个人住。和你一起住也住不了多久。所以,就构筑一个不让双亲担心的不好不坏程度的关系不就好了吗?我是这么觉得。” ——这样。 被无视、从不搭话,但并不代表冥讨厌花菱。他单纯就是觉得“一般关系就好”。 确实,完全就是花菱自己误会了。 但是,这反而更糟糕。有话说得好:“与喜欢相反的是冷漠。”不管是积极也好消极也罢,内心都不动摇,这才真叫“糟透了”。 “……这要怎么办啊……” 花菱耷拉着肩膀,这么说着。看上去真的很沮丧。 说实在的,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花菱会如此绝望。想都没想,问: “说起来——花菱你为什么这么拘泥于和冥搞好关系?” “哎……” “那家伙,单纯就只是一个修罗场控眼镜宅而已。不过因为家里是蛋糕店所以点心制作超牛逼。他值得喜欢的要素我倒是看不出来。” “……!” 在他的妹妹面前,就连不该说的也说出来了。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实际上兄妹什么的也就那回事。有着强烈的牵绊之类的,我打生下来就没感到过。好吧,虽然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就是。但是考虑到我和妹妹之间的关系的话,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不许你小瞧那个人!” 突然站起身子,花菱大声打断了我。 通常都是“唏唏嗦嗦”说着话性格阴暗的小动物一样的人,突然就放大了嗓门。周围的客人也都好奇地朝我们这边瞄了过来。 “唔……” 花菱红着脸,直直坐了回去。颤抖着双肩。察觉到自己实在太显眼。我则是咬紧了嘴唇。 ——搞砸了。在花菱面前小看她的“兄长”是禁忌。 “在我心中,有值得憧憬的对象。” 然后,她一点一点地开始说了起来。 “……那个对象就是大哥吧?” 花菱无言地点点头。 “我至今为止的家族只有父亲,所以对有兄弟姐妹的人十分羡慕。并不是对父亲不满。但是,父亲也不是总能呆在家里。所以说,我很憧憬。” 啊…… 所以说是这么回事。 “我理解了。对不起。说了惹你不高兴的话。” “没什么。我已经不在意了。” 花菱轻轻摇摇头,好似理所当然一样说。 一脸认真。 “爱内君是个没神经又不懂体贴人的傻瓜,我再清楚不过。野蛮的爱内君和那个人比起来有着人格上的差距。这种话那个人可绝不会说。我明白的。有着这么无能的兄弟,爱内君的妹妹和姐姐真是可怜。我打心底同情她们。现实真残酷。所谓差异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 这丫头,嘴真毒。 “……那我滚蛋行不?” “那可就麻烦了。”花菱摇着头说,“说实在的,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本质上是需要依托他人的类型。” “…………花菱啊,我觉得可不是什么能微微挺起胸膛来说的话啊,这个。” “并不是‘微微’。只不过红绪和莉莉大过了头而已。我这叫骨感。” “啊是吗。” 我感到非常的无力。 我为什么要浪费贵重的放学后时间来陪她谈这么愚蠢的事情。实际上,花菱的头脑也确实很糟,在学校的成绩也是班上最差。 …………不,等会儿。也就是说—— “啊,好好好。是这么回事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爱内君,请你说话多讲一点逻辑——” “就是说花菱是超级粘哥哥的那型咯,说来说去的?” “……!?”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花菱的脸像是要爆炸一样红到了耳根。另一方面,我满足地笑了。看上去是正中红心。 “没、没没、没那回事。我、我只是陈述一般事实,并、并不是那个人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爱、爱内君的脑子不好,所以才尽说些不搭边的事情。真是没救了。” “嘿……那就别说什么‘那个人’,用点更相称的称呼吧。某妹a的花菱卡戎同学?” “!?诶?啊……唔……” 她那借口实在太烂,我给嘲讽了回去。但是,这一手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高着。关键是,攻击力过高了。作为结果,被逼入绝地,化作负伤之虎的花菱反倒大发其火,开始了一场大骚动。 “……!?爱内君你真是不懂体贴!这么令人羞耻的话你还要逼着女孩子说出来,难以置信!差劲!无脑!变态!” “喂,你等会儿!你当这里是哪里啊!” “鬼、鬼才知道啊!说说说变态是变态哪里不对了!” “傻、傻丫头!全体都不对好不!这种话能在公众面前说吗!” 我们俩聚在一起大吼大叫起来。 这样下去就是两败俱伤。乘着调子和花菱继续吵嘴的话,最后只能看到羞耻心死掉的未来。非得做点什么才行。 “……先冷静冷静怎样?” “……同意。” “……首先,吃点甜甜圈。” “……好。” “哈哈”喘着粗气,我们缔结了休战条约。谁也不招惹谁,开始吃起甜甜圈。我开始思考如何重整态势。 我买的甜甜圈是怀旧口味。酥脆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牛奶的甜香味除了说最强以外没有其他词汇可以形容,真真正正是mister donuts。 而花菱选的是法兰西天使。虽然比不上怀旧口味,也是很有人气的一味。泡芙皮与巧克力,再加上鲜奶油,这绝妙的平衡被称作神仙下凡也是事实。 “唔……” 不过花菱的表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表情很暧昧。不过依然小口小口慢慢吃着她的法兰西天使。 ……难道是不喜欢甜甜圈?这我也不太清楚。 几分钟后,我们终于取回了平静,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于是接着谈这个话题……嗯,就是你应该怎么面对冥的话题。” “好像……也不是不能说我觉得。” 又是暧昧。实际上大家都不怎么记得之前说到哪里。不过,我也感觉是这么回事,那么就这样说下去吧。 “啊…………那么,就是这样。虽然你现在对冥来说是无所谓的一种存在,那么你就将自己包装成他不可或缺的样子不就行了?” “原来如此。”花菱点头同意,说,“应该怎么做?” “这个……” 找不到话说的我,总之是先让形势变化起来。也就是,随随便便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变得可爱起来如何?我觉得,可爱的妹妹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虽然这么说,但我平常就已经很可爱了,我觉得。” “我还真是不知道你这到底是有自信还是没自信。” “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我可是非常讨厌谦逊。希望尽可能地活得正直。” 一口口喝着加奶咖啡,花菱面不改色地说。 “你真行……” 说实话,“我不觉得妹妹能可爱到那种程度”是我毫无花假的肺腑之言。在现代日本,对兄妹之间美好的关系发出礼赞的漫画和小说真是越滚越多了。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环境会特别对花菱这种“虽然有着亲兄妹,但是兄妹二人是分开养大”的人有着很大的影响,也是她之所以抱有幻想的原因。 ……然而,要是说出这种观点,搞不好又要惹花菱不高兴然后发脾气。 嗯。 “呐,爱内君。” “嗯?” 就在这时。花菱突然灵光乍现了。 “我稍微想了想,比如说从妹妹那里收到亲手做的食物,这会被觉得可爱吗?” “什……!” 妹妹。亲手制作。食物。 ——这是多么可怕的单词的集合体! “……” “爱内君?” 因为我的沉默有点吃惊,花菱偷偷朝我看过来。 回过神,我直直朝她的眼睛看过去。不知是否因为突然视线相交,花菱夸张地颤抖了一下。 “吓、吓我一跳。因为你突然就这么直直盯了过来。” “哎呀,不好意思。不是……我确实有个妹妹,但是我家的情况有点特殊……话说你咋了,突然说这番话?” “我想起来,明天我们班上女生要进行调理实习。” 调理实习。 我们学校的家庭科是女生限定的科目。男生则相对地补上体育课。因此,我不知道有调理实习这回事也是自然…… ——这个意外可以有不是?不管怎么说,花菱烹饪方面应该很在行! “不赖啊,花菱!这么重要的事情早点说嘛。” “诶,但是,那个是……” “问题是吧……我想想。总之,先不管可爱不可爱,会觉得高兴是肯定的。从女孩子那里收到什么东西,就会觉得高兴,男孩子就是这种生物。” “不,所以说,那个,爱内君……” “不过冥他点心可是吃得太多。吊死在点心上面可能不太妙?不过,习惯了高级品,来点一般品搞不好意外能成——” “爱内君!” 花菱稍稍提高了音调。小小吐了一口气。 接着,死死盯着我: “好好听我说话。” “哦,哦……对不起。有点心急了,我。” “嗯。请自重。” 指尖碰到稍带茶色的刘海,好像有些烦恼一般挑起来。“爱内君理解错了。实际上,这话真的很难说出口,不过……” 花菱说出了非常不妙的一个事实。 “我啊,除了杯面以外的饭菜就没有做过。打生下来一次都没有。” —— 一开始,我压根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哈?不是,你开玩笑吧?” “我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好吧,话是这么说……不过,花菱你是和父亲两人一起住对吧?” “嗯。从幼儿园时开始就一直是和父亲两个人。” “那么,花菱你肯定做过家务吧?伯父他工作很忙不是?” 只有父亲和女儿的家庭,一般来说就是这个样子才对。印象上说是。然而,除了杯面就没做过别的?怎么可能。 “没做过。” 平平常常地说出来了。 “我从没做过家务。都是父亲在做。” “……” 我不知道说啥好了。花菱淡淡地继续: “父亲的喜好是烹饪啊扫除啊洗涤之类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家里晃来晃去。从生下来就没叠过洗好的衣服,虽然是秘密但我挺自豪的。” “自哪门子豪啊!我、我说你,你这可太要不得——不,不对……虽然这话我也没立场说……但是,这怎么想都是伯父在勉强他自己不是?” “没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 “就是没有。” 然后花菱狠狠瞪着我,用至今最强烈的语调如此断言: “养育我就是父亲活着的最大意义。所以,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就是这么决定的。只有这个不许任何人质疑。” “……”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位公主殿下。 花菱这番话实在是太理直气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确实,花菱就是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女儿,但同时她也主张再也没有比这更孝顺的行为了。这很好地传达给了我。 ——面对为了自己而生活的父亲,尽最大努力撒着娇。 这种活法可行吗?抑或不可行?至少对这个一个月前还没有体味到任何不自由的我来说无法判断。而且,那是绝对不应踏入的领域,这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嗯? 话说回来,既然这样了不得的事实已经明朗化,我似乎有另外一个不得不对花菱埋怨的事情—— “哎?叶介和卡戎也在哦!怎么回事呢,莉莉!” “woah!真的啊,红绪!这是怎么回事呢!” ““!?”” 于是,就在这时。 ——本不该在场的两个人物,在我们面前出现了。 “什……为什么你们两个会……!?” “没怎么回事啊。我和莉莉来吃甜甜圈了。然后看到叶介和卡戎在。真是很巧呢。已经不是奇迹,是到了神秘的领域了呢。” 红绪笑得轻飘飘的。 “没有错。我们只是来吃甜甜圈而已。我听说,日本的女子高中生有必要去甜甜圈店里喝下午茶。” 莉莉笑得乐呵呵的。 然后两人对上眼,说着“是啊是啊”“就是就是”: “女子高中生想吃甜甜圈可没人阻止得了哦。” “绝对是有必要的。” 莉莉顺着调子回答。红绪则拨了拨黑发,认真地说: “所以说,啊。嗯。并不是因为在意昨天,叶介和卡戎做了什么,所以放学以后才跟踪过来了呢。是真的哟。” ◇ ◇ ◇ ◇ ◇ ◇ 就以这种一步步前进的形势,我们四人到了爱内家。 “~~?~~?” 莉莉穿着她爱用的白色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红绪“噗”地鼓起脸颊,双手抱臂,不满地看着我们。 香神红绪她,相当不高兴。 “瞒着我们也太过分了。我也很想帮上卡戎的忙啊。” “因、因为让红绪你们知道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 “没有这回事啊!而且,选择和叶介谈这个更让我觉得不甘心!” “那、那个。你看,爱内君就是路边的杂草一样的东西。而且和那个人还是朋友,所以可以很轻松……”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啊。就算叶介他再怎么合适,我也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们。” “对不起……” 主要是生花菱的气。 我在她们身边,想着“这些家伙到底把人当成什么了”。从以前的刺身的蒲公英、占地菇以来,现在就被当作杂草。我因为这种对待而苦恼。 ——花菱这事儿总之是漂漂亮亮地暴露给了二人。 话说回来,过分追求礼仪的花菱,昨天给红绪打电话时,自然就已经让她们产生了“这两个人干了什么”的疑问。 作为结果,红绪和莉莉成为了同伴。 这之上,之前考虑好的计划——就是说,利用明天的调理实习——也采用了。理由是,身边有合适的人。 直到花菱的双亲正式复婚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没有时间磨磨蹭蹭,也不是能期待其他事件的时期。送他实习时制作的调理物——这样虽然容易,但是并不一定是最好。就是这么考虑的。 于是,我们相信了挺起胸膛说“点心制作就请交给我吧”的莉莉,变成了尝试做点什么的局面。 说教也结束了。闲下来的红绪和花菱两人和气蔼蔼地拿出自己的ipad来玩起了“占地菇育成模组”。我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这一幕,然后: “做好了!请尝尝看!” 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大盘来,莉莉飒爽登场。我朝着盘里看过去。 “哎,是司康饼啊。”(译:scone,英式点心,多在下午茶时食用。与曲奇类似,但是口感更粘。) “sikang?那是什么?醋海带的同伴吗?”(译:司康=スコーン,醋海带=すこんぶ。读音类似。) “我说啊,你当下好歹也是女子高中生吧?女子力低到这程度可不妙啊。” “啊哈哈。好吧,嗯。是司康啊。是英格兰的传统点心。” 司康饼。 这是个看上去既像曲奇,也像面包,还像蛋糕的英国的独特点心。在日本贩卖的司康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不过莉莉端上来的这个和kfc的小食菜单上的“饼干”的形状最为相似。还不如说,kfc的“饼干”与日本的饼干的形状完全就不一样才对。 “司康要涂果酱和凝脂奶油来吃。来尝尝吧。”(译:凝脂奶油(clotted cream),英国德文郡产。以水浴法或蒸汽加热全脂牛奶再自然冷却凝结成块。脂肪含量很高,100克大概含有2450千焦的热量。) 不管怎么看都很不错。这可有点激动啊。 我在像是泡芙塔(焦糖奶油松饼)一样堆起来的司康上,抹上略泛黄色的奶油与赤色的木莓酱,咬上一口。(译:焦糖奶油松饼(croque-en-bouche),一种法式点心。多是堆成锥形在婚礼或洗礼上端出来。) ——那时,我的嘴里被未知的冲击给袭击了。 “喂,我说莉莉……这、这实在是太甜了点吧?” “是吗?我最喜欢甜司康了。” “嗯,好吃……确实好吃……但是,这与其说是太甜,还不如说是热量高得过分……” “很有可能。这一个大概有七百大卡左右吧。”(译:1大卡=1000卡路里=约2930千焦。只需不到四个就能抵得上成人男性普通活动等级一天所需的基础代谢热量。) “……” 司康是老妈以前不时会做的一式,我对其也有着一定程度的认识。 但是,一般来说,司康要考虑涂上去的果酱和奶油,将本体的糖分控制在一定量来制作,这是铁则。但是,莉莉出品的不管怎么看,都是随心所欲将糖撒了进去。而且,这碗里还堆着好些个呢…… 顺便一提。 “——呜啊好厉害!好甜好甜好好吃啊!真不愧是莉莉!” 仿佛理所当然一样,红绪和平常一样运转着。 侧头看了一眼带着满面笑容的童年玩伴,她正将司康抹上小山一样多的奶油和果酱,一口口咬着吃。那之后,我问了问花菱的感想。 “花菱,怎样?你的感想是——” “唔啊……呕……” “!?” ——花菱快死了。 “真、真难受……要、要吐了……” “我去——喂、喂!花菱,振作!来,喝点水!” “嗯,唔。” 让花菱完全躺靠在沙发上,在她完全出局之前,将装着水的玻璃杯递到她嘴边。她那细细的喉咙“咕噜噜”上下起伏着。 接着。 “差、差点以为……要死了……” 在玻璃杯空了的时候,花菱终于复活了。即便这样,她脸色也很难看,简直像是在结核病疗养所里躺在床上的虚幻美少女一样。 …………不知为何,快死了的她看起来比平常来说眼神更美。 啊,原来如此。 她那恶劣眼神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个,卡戎……我、我的司康不好吃吗……” 莉莉畏畏缩缩地问她。花菱带着沉重的口吻,说: “莉莉……这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已经,不是什么,不好吃的程度了……这简直是可以吃的凶器……” “是、是这样啊……对不起啊……” 和愤怒一起,那险恶的目光复活了的花菱,死死瞪着仅仅是存在就散发出甜味的“超甜司康”的小山,喘不过气一般说着。 觉得实在是很对不起莉莉。 看着她那失落的样子,连我都觉得悲伤起来。 而另一方面,红绪则是说着“真厉害真厉害!奇怪啊。为什么,卡戎会说这个不好吃呢?”这样愉快满满的发言,还继续一口口贪婪地咬着司康。 这对比也太强烈了点。 “……所以说,我也来做同样的东西。莉莉,教我方法。” 穿着黑色衬衫,头裹毛巾,一副拉面店老板的打扮,散发出无用的威压来,花菱傲慢不逊地如此提案道。大概是被这气势镇住,莉莉暧昧地回答: “好、好的……这倒是没有问题……” “嗯。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点心。” 花菱用挑战的目光看着我们,放言道。 那之后过了四十分钟。花菱按自己喜好制作的司康试作品一号完成了。 “辣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水,水!” “呜啊,辣辣的好好吃!卡戎,真厉害啊!” 将光是看就红得要命的司康战战兢兢吃下去的我和莉莉,因为那超绝了想象的辛辣吐出舌头来,抵着喉咙背过气去。 顺便一提,红绪果然是红绪。懒得管她了。 “好吃吧?爱内君和莉莉太夸张了。明明红成这样好吃得不得了。你们要向红绪学习。” 花菱吃着炽热的自制司康,一滴汗都没流。 真是奇了怪。司康哪儿有这样做的。 “怎么可能会好吃!你丫当我猴子耍呢!” “爱内君,声音太大了。说实话,你很吵。” “吃了这种玩意声音能不大吗!我了个去,辣死了!” 舌头都麻了——已经不止是这种程度了。 这啥鬼。糟糕。太糟糕了。就算将司康整个吞下去,也像是在口腔内粘膜上涂了辣椒糊糊一样,这强烈的疼痛一点儿都不会减弱。 超越了普通的辣,已经可以被认为是纯粹的痛了。 光是张开嘴吸吸气都会痛。什么也不做都痛。喝了水就更加痛。 这么辣的东西也能是食物,这玩意光是在这世上存在就难以置信。 “从包包里拿出‘食用辣油’以后我就完全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不过,那个贴着骷髅头标记的赤黑色的酱才是原因吗……” “嗯。作为世界最高级的调味料之一的‘升天辣酱’。一滴就有塔巴斯科二十倍的微辣。用赤哈瓦那椒的辛辣成分加上青柠汁的酸味编织出绝妙的味道是其特征。考虑到大家的情况,稍微做得不那么辣。”(译:升天辣酱(after death sauce),是irs sauces and snacks出品的辣酱。辣度是朝天椒的约两倍。这个公司以辣度极高的辣酱出名。顾客购买其产品时甚至要与公司签署声明书,表明食用后造成的一切后果公司概不负责。这个公司出品的世界最辣的辣酱其辣度已经超过军用催泪瓦斯两倍以上。) 花菱还一边得意地举起一个浓赤色的小瓶子给我们看。 商标上不知为何印着“feel alive(体验活着的感觉)!”,微妙地感到了讽刺味。 “卡戎她不时会拿出自己的调味料来,我虽然已经知道……唔唔唔,但实际吃起来竟然能辣成这样……” “哎?有这么辣吗?我觉得带点刺激味才好。” 莉莉碧蓝的眸子里已满是泪水,这么说着。但一起的红绪似乎也说了什么,但我假装没听到她那恐怖的台词。 然后我察觉到了。啊,难怪—— “……就是说,你在misdo里面表情很微妙是因为这个……!?” “一直以来都会将法兰西天使撕开来,在里面灌上升天辣酱,做成‘升天法兰西天使’吃是我的一般做法。直接吃的话,太甜了。” “为什么你之前没洒?” “在男生面前往食物上洒调味料这样不礼貌的行为我是不会做的。又不是老是吸蛋黄酱的人。” 你真好意思说。 我觉得,这以外的数不清的礼貌原则也应当深深刻进花菱的身体里才对。实际上,和这家伙交往的人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毕竟是公主殿下嘛。 “于是,爱内君,收到这样的点心,那个人会不会觉得它好吃呢?” “不可能。绝对会发飙。” “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而且这不止是辣不辣的问题。你和莉莉做的比比看。” “唔……” 花菱是所谓的“超辣党”,这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同样作为问题,本来就是烤点心,但是却完全没膨胀起来。 除掉辣味酱料以外,使用的材料和莉莉完全一样。还明明都是一样的烤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能爽快说出至今为止只做过杯面的人做的料理,怎么可能不糟糕透顶。 “怎么办啊。明天就是实习了。” 花菱垂下肩膀,叹气道。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但话说回来: “好吧,只要有爱的话应该可以成事,大概。” “正式制作时也请让我协力。一起努力吧!” “我觉得就保持现状就足够好吃了啊。” 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想也不想就说: “…………这个千万别有。” 然后,说是“果然”还是怎么,花菱她的表情是十分的不安。 ◇ ◇ ◇ ◇ ◇ ◇ 次日。 命运之日如此简单就来临了。 “知道吗,叶介?女生第四节课是家庭科的调理实习。” 体育课上完了,回教室的途中,冥跑来和我这么说。仔细一看,周围的人也多在谈论这个话题。 “好像是啊。” “嗯,你已经知道了啊。” “啊,是啊。算是吧。” 实际上这话有点迟了。 昨天晚上花菱一直练习点心制作到八点左右。“你真想练的话通宵也不是不行,随着性子练吧。”我试着这么建议过(花菱家没有制作点心的道具)。但是,花菱断然拒绝了。 再怎么迟,八点半左右父亲就会回家。在那之前要回到家里等待父亲回来,是作为被养育的女儿的义务,好像是这么说的。 花菱的父亲是个幸运的人,作为男人的我打心底这么觉得。至少比起每次碰到就悲哀地冲我嘀咕“与红绪见面的机会变少了啊。哼哼哼……叶介君,你觉得是谁的错?”的香神先生要幸运得多。 “你还真有余力啊。果然,vip就是不一样。” “哈?什么叫vip啊?” “那还用说嘛。不是独占了班长和阿普加斯同学嘛。你实际上已经是千夫所指了。还有瞪着你流血泪的人来着。” “太夸张了点……话说回来,流就流呗,我可不会让出去。” “怎么,已经是要两手抓的意思了?” “你看,这两人要是让给了别人总觉得很火大不是?” 随口说了出来。对面则似乎因为我这句话十分在意: “这是独占欲!怎么了叶介!对你这修罗场力只有五的渣渣来说还真稀奇啊。你这执着心,实际对哪个更强——我很在意。” “谁想让你在意了……” 不过,这男的还真是悠闲啊。怎么看都完全是想象不到自己要从妹妹那里收到点心的样子。好吧……这样才更方便。 就这样,二年五班的男生回到了教室,很快换完了衣服。此外,比起平常来说,男生用的除臭剂的量多得异常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很明显,这气氛有些躁动。 “来了!莉莉酱和班长打头!” 在外面放风的男生,在飞奔进教室的同时,放声大喊。 ——骚动—— 像是被浪花拍打了一样,教室里的空气变得兴奋、轰鸣,甚至改变了姿态。 明显就是临战态势。就是说,接着到来的就是“安宁”。风停下来,平稳的海面。极端的寂静。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于是时间到了。 发出“咔啦啦”的声音,教室的前门打开了。飘逸的金发在空中飞舞。最开始露出容颜的,和报告中一样——是莉莉。 “诶……!?” 在门打开的瞬间,等待已久的男生们那无数的视线,朝着莉莉飞了过去。(顺带一提,我也不例外,朝莉莉望了过去) 但那反应也就是一小会儿。莉莉双肩轻轻抖动了一下,就“扑腾扑腾”朝着我这里跑了过来。 “叶介!” “咕努——” 炮弹一般毫不留情的速度——果敢地飞跳过来拥抱我。 已经很接近“全身突进”的领域的冲击袭向了我。 不过,我可是那个最近一被莉莉找到机会就会抱过来(或者说飞过来?)的人。 这份疼痛早就习——怎么可能。痛就是痛。而且,最头疼的是,莉莉的自身的飞行距离每日都在持续更新…… …………顺便,因为莉莉的这个行动,等待女生们的男生一齐变得不痛快那也是自不用说。 “叶介!我有东西想给你!” 漂亮地抱住我,一下子分开身体的莉莉用那清澈舒爽的声音说。接着递给我一个用白色包装纸漂亮地打好包的小包裹。 “请收下!” “——啊,叶介!还有我还有我!” 就在莉莉递给我装点心的小包裹以后,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次飞奔而来的是红绪。 红绪将那个绯色的小包裹递过来,啊哈哈地笑着。 残留在印象里的就是二人的包装技术真不错。 特别是手工艺部的红绪就更加如此。绯色的包装纸,加上金银白的缎带装饰,简直就像是圣诞礼物一样豪华。 “来,叶介的份!” 我想也没想,继续沉默着。背后传来的小声诅咒,所谓“爱内去死连呼”,已经迎来了最高潮。这帮家伙……哪里理解得了我…… “……好,嗯。哎呀,不好意思,两位。我就高高兴兴收下了。多谢。说起来,你们做的是什么?曲奇吗?” “不。我做的是司康。为了挽回昨天的失态!但是,奶油和果酱没做好,所以甜味不太够。” “是吗。不,我倒是不喜欢太甜的,也许这样正好。红绪呢?” “我吗?是曲奇哦。有果仁的那种。” “果仁……啊。又往里放了大量奇怪的果子什么水果什么是吧。” 说起红绪的菜风,特征就是往里面加各种完全不明所以的奇怪物品。其中尤其是甜味系的食材使用率特别高。不过,曲奇正好与这些东西的相性很好。 根据素材来说,也有不糟糕的可能性—— “不。是占地菇。” “占、占地……?” 是我听错了吧。红绪好像说了什么相当意味不明的话…… 是不是因为游戏玩多了脑子里一片浆糊了?这可不好啊。游戏一天最多只能三小时啊……没办法。再问她一次吧。 “不好意思,红绪。我没听明白:你在曲奇里,放了什——” “占地菇。” “……” 红绪的眼里没有一丝阴影,就这么看着我,真挚地说。 “我所做的是,占地菇曲奇!”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像是反射一样拆开了绯色的包装。 已经到了不确认一下实物就不行的地步了。哪怕是那之后要受到怎样的精神伤害也好。 然后,映入我视野的东西,叫做“绝望”。 “惨绝……人寰……” ——曲奇它们,被占地菇寄生了。 在确认了实物的那一瞬,我是如此认知的。 请试着想象一下——从曲奇的表面,占地菇那独特的灰色伞盖林立而出的光景。 而且,不知为何那曲奇的颜色,并非小麦色——而是深深的红色。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猎奇,让我浑身鸡皮疙瘩乱飞。 这已经不是什么“曲奇in占地菇”这样半桶水的东西了——完全就是说“曲奇≈占地菇”也不奇怪的充满灾祸意味的混沌产物。 红绪欢愉地这么说了: “呐,叶介。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是占地菇呢?想问是吧?” “不就是你……最近每天都在培育来着……所以用了熟悉的食材……” “嗯哼哼。不对呢,这个。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 嘴角微微翘起,略带得意地微笑着,她这么说。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难得是要送给叶介,那么用叶介买回来的东西当材料不是很妙吗?而且,你看,那个,还有就像我的名字一样的‘红’。昨天,看到卡戎做的司康,我很感动哦!还有这样的方法啊,什么的。” “辣味,是吧。” “不啊。微辣而已啦。大概,和昨天卡戎做的差不多辣吧。” “……多谢。我会满怀感激吃掉的。啊,请让我吃掉。” ——红绪的进化无人可当。 而且,怎么说呢,我觉得女人真的很赖皮。 光是这种存在就已经很赖皮了。 “啊,还有呢,”红绪就这么朝我耳边凑了过来,说,“——卡戎她也很快会来。请看好吧,她非常努力,和我们一起做了很好吃的点心。” “……是,吗……也谢谢红绪了。”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软软的微笑,凛凛的表情,红绪如此说。 我在心里发誓,花菱这事儿了了以后,要给红绪好好上一课,告诉她“曲奇里面可不能长出占地菇来”这非常重要的事实。 接着,大概是距离红绪她们来了以后稍晚片刻。“咔啦啦”,响起了钝重的声音,教室的后门被拉开了。 “……” 挂着从白到黑都板着脸瞪着世界本身的表情,花菱卡戎现身了。 回到教室的花菱,首先就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手里紧紧捏着一个闪蝶紫色的小包裹。 我和花菱之间的距离每缩小一分,教室里的的空气就改变一分。 理由很明显——教室里男生们的低语。 与莉莉和红绪那时候不太一样。比起那时候,似乎多了一份悲壮感。就是说,是这样。红绪和莉莉的话是无可奈何的,这么想的人怕是很多。因此,对花菱的期待也就更大。 然后现在,这份期待以最残酷的方式被背叛了。 “假的吧”“爱内去死”“打算包圆儿吗”“快住手”“爱内去死”“这绝不可能”“爱内去死”这样的话语在我耳边念叨着。 话说“去死”是谁说的啊!?明显就是最多的好不! “……” 但是,对于男生们的诅咒毫不在意,花菱以可以斩开风儿一样的气势直直朝我这里走过来,然后: “——我要上了。” 除了我以外谁也听不到,她留下这么一句话,就从我眼前走了过去。 点点头,我也用只有花菱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嗯。好好干。” 只是看这番话,不过是说着没什么意义的台词作出应酬。 但是,花菱踏出的步伐,渐渐开始加速了,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要说为什么,花菱的那个背影——是背负着“觉悟”二字的,坚强的背影。 仅仅留下一个交错的我与花菱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教室里露骨地热闹了起来。说的就是欢呼声。里面有着完全不顾脸皮说着“爱内活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家伙,真是要命。 花菱也很有人气啊……我在脑子里的一角如此思考着。 那也是自然啊。 “……那个,” 接着,局面迎来了最终盘。 缓缓前进的花菱,突然就这么停住了。那一瞬,像是发条走到头的钟表一样,教室里的声音消失了。只留下走廊上的喧嚣,还在回响着。 停在了谁面前连说都不用说。 ——冥的面前。 “原来如此。是这一手啊。” “嗯……” 暧昧的肯定。非常老实的样子。 花菱埋着头,将闪蝶紫的小包递给了冥。 红绪她们的包装总之是设计上够豪奢,不过花菱的这份则是给人描绘出一幅简单质朴的样子。 所谓的“糖果包装”吧。细长的小盒子上用闪蝶紫的包装纸包上,再在上头系上柠檬黄的缎带。 “想请你,收下,这个。” “什么……!” 花菱这么说出来的一瞬,教室中被惊愕所吞没。 ——花菱卡戎,给藤见川冥,送礼物? 毕竟表面上是放一起除了名字都很怪以外没有其他共通点的二人。在这样二人之间,存在如此甜蜜的爱慕之情,可是谁也想象不到的。 而且回到教室的也不只是红绪和莉莉二人。女生们也是大都回到了她们自己的主场(教室)里。 就是说,这个时点的观众要从二年五班这个空间里取最大公约数进行计算。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渐渐开始注目起来。 藤见川冥与花菱卡戎的谜之联系。 “给我,吗?”冥问道。 “对。”花菱用最小限度的话语回答,“给你的。” “不给叶介可以吗?” “怎么会。爱内君的话,说实话真的怎样都好。” “很聪明。那可不是什么好趣味……明白了,我就收下了。” 笑得非常愉快,冥就这样收下了花菱的小包裹。 不过,为什么我周围的家伙每次每次,总是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这么不尊重我?我想对此提出严重的抗议。 “红色的曲奇还真稀奇啊。” “这不是曲奇,是司……司什么……”在这里噎住了,然后变成:“和醋海带差不多名字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你想说司康饼?” “对。就是这个。” “完全就没膨胀起来,可是。” “稍微,有些失败了。” “唔姆,是嘛。毕竟烹饪全部都交给父亲了。” 冥和花菱在二人独处时大概也是保持着这样冷淡的关系——虽然是这么想,不过情绪倒是很低,对话意外没有粘滞地进行着。 话虽如此,很快就会发生巨大的问题也是事实。 就算退一百步说,花菱的料理会失败是无可奈何的。而且经验也是致命地不足,谁都会犯错。这些都不可否定——然而, 果然,红得可以。 “话说前头,这个可是辣得要死。” “……辣的,居然?明明是司康,怎么会是这样的点心?” 冥的眉毛挑了起来。花菱卡戎她,慢慢摇着头,斩断了空虚的疑惑,只将最率直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是。我想让你吃到我觉得最美味的东西。” 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句。 并没有遮掩,将花菱自己的想法传达过去——决定性的一句。 “哥哥,请多注视我一点。难得是双胞胎啊。我想我们成为关系良好的兄妹。不好不坏就行,这样令人伤心的话,请不要再说了。” “……” 然后,二人陷入了沉默。 作为对照,开始吵吵闹闹的是二年五班的那群满溢出围观群众本性的家伙。 和漫画里面那样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对象喊“哥哥”然后给读者带来一时的快乐从本质上不同。 所以重量非常容易变化。与沉重相伴的话语—— 指示出藤见川冥与花菱卡戎是兄妹。这令人惊愕的事实带来的冲击,还是自莉莉编入二年五班以来头一次。 “什么啊。我还以为他们绝对是异母兄妹来着。” “在我们年级倒是传了很多这样的话。” “太棒了!没猜错!果然是双胞胎!只能是这样!” “意外青涩啊……要是有着更禁断的关系就好了……” “藤见川怎么不去死啊。” ——这样的,一句也没有。 “诶?” 我一脸呆然。赶紧向同样呆住的红绪那里看过去。大概对面也是同样的想法,于是我们俩的视线正好撞上了。 我皱起眉头,撇了撇脑袋。红绪则撅起嘴,双掌在脸前激烈摆动。“怎么会这样?”“我、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这样的动作。 诶?这到底,是闹哪样—— 结果,答案从嘴边漏出“呒”地一声笑出来的冥那里得到了。 “果然是早就暴露了啊。真没办法。” “是、是这样吗?” “名字有共通点。而且给人的印象和容貌上也相似。虽然没有直接问的,但是拐着弯问的我这边有好几次经历。” “还、还是第一次知道……” 花菱惊诧了。 说是很明显了,好像。很明显?你开玩笑吧? 我和红绪(以及花菱本人)都完全没察觉到,但是学校里老早就开始怀疑这两人的关系了,大概。 这算咋回事啊。难道我们是呆子们扎了堆? “……比起刚才的气氛,还是这样更轻松啊。” 轻轻点点头的冥,朝着花菱迈了一步。 二人的距离缩短,变成矮了大概十公分的花菱抬头看着冥的样子。然后,就这么朝着花菱那略带茶发的头, “——我也是,如果可以和卡戎构筑一个良好的关系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碰碰”,轻轻地拍了两下。 “诶?咦,啊,哈……!?” 花菱因为突然的零距离接触而眼珠乱转,突然就变得可疑起来。朝着观察事情发展的我这里,像小动物一样偷偷瞄了过来。 喂我去!你傻吗!你这也太急躁了吧! 而且,他这时还朝我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和叶介商量好的是吧?怪不得跑过来和我说了那么一番话。” “你、你看你。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慌乱的我这么说了以后,冥从鼻子里飞出一声嗤笑,说: “你现在说这个有用?早暴露了。” “好吧……” “不过,也正好。这是相当危险的一品,我是知道了。不过也有着即使如此也不可退缩的场合——” 像是看着远方一样,冥说道。他用来顶银边眼镜的镜梁的手指,稍稍有点颤抖,我可没看漏。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没错,这是作为大哥的面子问题。即便是妹妹送过来的一看就知道是剧毒的饭菜,吃掉以后那难看的样子可不想被人看到—— “我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卡戎。” “诶,啊,嗯,唔……” 花菱点了点头。 “请。我觉得,应该会很好吃。” 在眼前拆开闪蝶紫色的包装,冥向着卡戎深深点了点头。花菱则依然是用不知怎样才好的样子暧昧地作出应答。 妹妹不懂哥哥的心,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换成说是妹妹不懂哥哥的觉悟也没跑。 ——于是,冥从教室里出去了。 过了不久,从走廊的远方,传来了和昨天的我一样、死时的痛叫一般的悲鸣。对此闭上眼睛守望,是作为男人的义气。 花菱朝我搭话了。 “呐,爱内君,哥哥对我说了什么,我虽然是有点不太明白……哥哥他,不是觉得和我建立一个适当的关系就好吗?” “啊,这个啊,花菱。我觉得我之前也说过——” 那时候的话,肯定会让她发火,所以应该咽下去不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将我所理解到的传达给了花菱。 “啊啊。怎么说呢。兄妹和双亲是两回事嘛。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可爱也好不可爱也好……老是想着这些个多累。保持某种程度的缓和又适当的关系不好吗?这可不是对单方面不好的做法。不好不坏什么的。” “……是这么,一回事吗……” “那是自然。你想想看。普通的兄妹的话,大都是一天当中有一半时间在同一个家里呆着。难道要每次对上眼就要来句‘最喜欢哥哥啦?’吗?你要是这么过活的话,要不了多久冥就会神经病的。” 我捏着鼻子说出那句话以后,花菱的眉头“噼啪”一下皱了起来,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看了过来。然后板着脸说: “我绝对不会发出那种恶心的声音,也不会说出那样恶心的话。” “那可说不准。妹妹什么的,古今东西,大体就是完全搞不懂的生物。” “说得准。我绝不会说。” 轻轻摇着头——花菱将目光抬起来。 在我看来是一切都结束了的表情。不过,我有不得不对花菱说的事情。不如说,我还真能一直忍到现在…… “……话说啊,我老早就想问了——你之前好像说了什么要给我做饭,还要教红绪和莉莉烹饪之类的话来着?” “…………。啊啊。” 数秒,动作停止。然后,小声说道:“这个你还记得啊。” “这不废话吗!你还真能胡咧咧啊我说!你完全不会做菜啊不是吗!” “嗯。那只是单纯的要约邀请而已。” “你、你这家伙……” 我从一开始就没期待她能给我像样的回答,结果果然如此。 最后,我上了钩,事情真的变得麻烦起来了。 真是没得整。 “呐,爱内君。” “还有什么。我对你已经毫无期待了。” “我并不是说,不对爱内君支付任何的报酬。” “哈……?” “杯面。” ——花菱卡戎眼神恶劣,而且态度也不好。她总是像个积满了不满的炸弹一样,用严酷的视线,威吓周围的一切。 所以说,搞不好是我的错觉。 这个变化,真的就只是那么一丁点,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像是水蒸气一样消失都不奇怪那样,只是些微的不同而已。不过,这时候,我确实,将其烙印在眼底。 “只是杯面的话,做给你也不是不行。” 将那带着平稳的眼神——嘴边浮出微笑的花菱的身姿。 “只不过,对爱内君来说,搞不好稍稍会有些辣过头。” 三 99%,她做的菜不好吃 最近,我的生活正无可挽回地被香神红绪侵蚀。 “唉——” 两手怀抱着橙色的马卡龙靠垫,红绪发出了感慨的声音。 时间是晚六时许。 红绪正在看傍晚新闻的美食特辑。 ——想来,最近红绪看料理节目看得非常多。 我知道的红绪喜欢读书、喜欢和猫一起玩(红绪家里养着一只名字叫凡尔赛的俄罗斯蓝猫)、喜欢打游戏,但电视……特别是新闻,她应该是完全不看的,可最近不一样了。 另外,我的母亲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拥有大量料理相关的书籍。红绪每次来,都会借走料理书或者料理笔记。 看来她也在做各种学习。 “我说啊。” “嗯?” “你不是在做晚饭吗?” “嗯,在做呢。” “那,就这么闲着没问题吗?” “没问题,剩下的只有煮这一步了!” 揉捏着垫子,红绪懒散地说。 ……那个垫子,不久前还是我用的呢。算了。 ——重要的是,爱内家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属于红绪的空间。 背靠着起居室里沙发的一角,不坐沙发而是直接坐在地毯上。姿势则是略放松的并腿蹲坐,胸前还抱着软垫。这就是红绪在我家的基本形态。 而我则坐在沙发边上。 既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 五月末,我家父母远赴英伦已经两个月,莉莉到这里来也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但红绪在爱内家里的存在感却与日俱增。 我和莉莉基本上都不会什么家务活。特别是莉莉,生活技能惊人地缺乏,要说缺乏到什么程度,说白了……做菜还是她最拿手的。 结果,自然是料理以外完美无缺的幼驯染红绪不断增加着工作量。然后—— “今晚的菜肴我可是格外用心哦——毕竟今天是月末!因为有京佳阿姨送来的生活费,经费可是很充足呢。” “唔……” “哼,不情不愿的。” “不,那个,倒不是那个意思……” 爱内家的钱包也完全被红绪捏在手里了。或者说,除了红绪以外,出入这个家的人没有可以管理好家庭财政的。 这也是,红绪彻底融入了这个家的理由之一。 关于这一点莉莉同样无能为力。要求寄居的她来管理家计,怎么说也太强人所难了。 我?我…… ——咳,关于这个话题就先搁下不提吧。 “莉莉回来了就开饭。虽然今天比平常还晚,但是她说七点左右就会回来了。这之前就让我优哉游哉过一会儿吧。” 莉莉现在还在学校。要问她在做什么——是社团活动的尝试体验。莉莉来日本已经一个月。差不多是该考虑加入什么社团的时候了。 因为红绪和花菱在手工艺部,莉莉也加入手工艺部的可能性很高……但她本人似乎想多参观学习一些社团之后再决定,运动系社团方面也尝试了不少。 因此,起居室里只有我和红绪两个人,随便地看着美食节目(顺带一提,今天的内容是《梦幻之猪,寻找千代幻豚!》,主持人打扮得像探险家一样,亲自赶赴长野的牧场与猪大战)。(依恋:日本长野县有很多优秀牧场,但都是牛啊……)(农奴:要不人节目怎么叫“梦幻”之猪呢) 总之,现在是无聊的垃圾时间。 人也不齐,饭菜也没好。 只有我和红绪,两个人。 “感觉好难得啊。嗯,对呀。这也是,隔了一个月了。” “啊?你说什么呢?” 电视节目进入广告时间。我因为红绪的发言而转头去看她,同时半凭感觉拿起遥控器转台。 红绪又说。 “我是说,在这个家里、只有我和叶介两个人这件事。” 瞬间,对话停顿了。 从换台的电视里,播出了儿童向动画特有的咿咿呀呀的主题歌。但是很奇怪的,却没有破坏这种气氛。就像电脑桌面的壁纸一样,贴切地、漂亮地和背景融为一体。 “有吗?你在我家、而莉莉正洗澡的时候,呆在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种情况不也有好几次吗?” “不是。那个呢,没有那种情况哦。真不可思议。”红绪慢慢地摇摇头。 “因为,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记得很清楚的。” “……会那样吗。” “当然会啦——” “才一个月啊。” “发生好多事哦。” 我们已经懒散得跟融化的雪糕差不多了。 的确,这一个月发生了各种事情。 莉莉和红绪的误解引发的事件、为了解决花菱和她的哥哥冥之间的问题而四处奔走等等。 不对,在那之前…… “这样说有点不太好,但莉莉来之前,我的生活也很够呛啊。” ——在那之前的事情,她该不会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 “哎?” 没有回答。 心生疑窦转头一看,发现我的幼驯染把脸埋在马卡龙靠垫里,肩膀直打颤。紧捏着靠垫的手指甲有一点点变成粉红色。 这家伙,难道—— “喂,红绪。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不,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哟!” 隔着靠垫传来模糊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你刚刚不还表示自己记忆力很好来着。” “就、就算这样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呀!” 既然说不清楚,我便强行抽走了马卡龙靠垫。 红绪紧拽着靠垫想要抢回去,但她那么狼狈,行动当然不可能敏锐。 “呜呜呜,不要看我……” 即使慢半拍捂住了脸,眼睛还从手指缝里露出来,根本没藏住泛红的脸颊。 红绪眼角渗出泪水,害羞地低下头。 怎么说呢,唉。我无奈地说: “你呀,还在计较那件事啊。差不多也该放下了。” “不、不可能的啦。那个对我来说,是遗臭万年的耻辱……” “这说得太夸张了。” 的确,我知道那个对于红绪是深以为耻的一件事情。 可是,看样子红绪的所作所为意外地没有被人传开。可能是,当时在场的人们都将此深埋心底了吧。 “那个是老爹他们刚去英国的时候,我记得……” “咿……不,不要啊!快住手!不要让我想起来!” “喂,笨、笨蛋!就算你不愿意也别打我啊!很疼啊!” “叶、叶介你做的事情就是这么过分!” 红绪夺回了靠垫,用它作为武器扑扑地敲打着我。 当然,本就是软绵绵的靠垫,完全不疼。 红绪泪眼朦胧,已经完全是错乱状态了。不过本来只是随口提起这个话题的我,见到她这样反抗,反而有些火大—— “又、又不会怎么样!都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离饭菜做好还有时间,说说以前的事不挺好的嘛!” “呀!不、不要!我、我我我不想听!不想说以前的事!” 红绪堵住耳朵,闭上眼睛,嚷嚷着要顽抗到底。 但是,时间多余是事实。我把开始播放的儿童向魔法少女动画片的电视频道重新转回新闻节目,然后开始讲述。 这是,红绪还没有融入爱内家之前的故事…… ——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难以下咽”这个概念的故事。 四月一日。 “居然真的远走高飞了……” 我刚一起床,首先感觉到的就是自己的家莫名的宽广。 ——我家父母昨夜远渡重洋,到英国去了。 “独自生活,啊。”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突然想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恐怕就是所谓的“触景生情”。 毕竟鬼畜的母亲、无口的父亲、将弟弟视作奴仆的姐姐、魔女一样的妹妹都不在了。我解放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里的的确确有自由、有金钱。现在的我,可以不用顾虑家人的眼光随心所欲。 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声、脚步声、心跳声、呼吸声——除了我自己的声音之外,一声不响的空间。每瞧一眼家人平常所在的位置认识到“他们已不在了”,胸腔里就多涌上一分复杂的情绪。 是的,就是这种心情。 “呼……!” 然后。 “好极啦啦啦啦啦啦!太棒啦!哟呵!谁都不在啦!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真是太棒啦,咿呀嗬!” ——洋溢而出的感情。 我发出喜悦的吼叫,在沙发上做游泳动作。然后抱起橙色的马卡龙靠垫,滴溜溜地疯狂左右打滚。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翩然若仙。 触景生情?我才没有那种值得称赞的感情。 应该说——在这个爱内家里隐忍暴虐苟活至今的我,怎么可能会滋长出这种感伤的情绪。 对于双亲前往英国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担忧过“老妈不在我的生活可怎么办”,但仔细考虑过后,我想清楚了,我不可能永远依靠老妈生活。 也就是所谓的“自立”。 虽然这实在是个跟高中男生无缘的词汇,但现在已经不能这样说了。换句话说——这只是我幼鸟离巢的时间稍稍提前了。 “老爹向来是有跟没有一个样,老妈大姐华凪都不在……哎哟喂,这不完全是天堂吗……不得了哇……” 说归说——独居生活其实何等轻松。 水电费这种“日常开销”会直接从银行账户里扣除,我只要把得到的生活费按天数分好,每一天按照分好的金额过活就行了。 至于家务,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操作吸尘器这种事小学生都会做,洗涤只要交给洗衣机就行了,三餐也可以都在外边吃。虽然不值得夸耀,但是从我家出发五分钟路程内光便利店就有七家。 “很好。” 又确认了一次,无论看多少次我家都只有我一个人。我惬意地笑了。 首先为了庆祝我自立门户,现在叫个寿司吧。没问题。金钱很充足。纪念日,就应该吃点相称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 “嗯……” 意料之外的“叮当”声,玄关的门铃响了。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上午九点,如果是快递的话这个时间太早了一点。 ……大清早的,究竟是谁? 我满心疑惑,走到玄关去。 刚一开门,晨光就如火焰般扩散开来,充满了我的视野。我不由得举起手遮挡,这光线对于刚睡醒的头脑和眼睛太过刺激了。 ——然后,背对着赤色骄阳, “呀。早上好,叶介。” 她出现了。 “……好。” “唔,难道心情不好。叶介,是低血压吗?”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吃惊……你看,门铃一响我就过来了吧?这个时间也该起来了,没有你说的低血压。” “啊,对哦。说的也是。” 乌黑的秀发、恬淡的气氛——香神红绪。 我的,青梅竹马。 红绪好像很开心,“呵呵呵”地笑着。从早上开始就精力旺盛。 我心想,真是久违了。 一方面是本以为由于春假,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但更重要的——她到我家来这件事本身,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 比方说,反过来的,我上一次到隔壁那一家去的事情,搞不好要追溯到中学生时期。 ……实际上,对方不也是一样吗? “话说……这么早,你到我家来有什么事?” “嗯,有什么事啊。” 她露出十分不理解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是来照顾叶介日常起居的。” “……啥?” “呃,你没听京佳阿姨说吗。我会来做家务。比如,打扫、洗衣之类的家务活……啊,还有。” 然后,她缓缓地,说出了我现在也记忆犹新的一句话。 “还有做饭。” 我的回复是。 “用不着。” “……” 有三秒钟,红绪无言地望着我。然后,第四秒好像理解了我的意思,眉毛一跳一抖。 “咦咦咦?” 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糊涂的表情。 “好像,跟想象的情形不一样?” “你怎么想象的?” “唔,‘真不愧是红绪!就决定是你了!’这样。” 红绪的语气听起来像野兽系玩具动画的主人公一样。(依恋:口袋……野兽)(农奴:嗯,所谓口袋小畜生) 总之就是这位旧时玩伴,似乎希望独自生活的我随便地把她招进门来委以全部家务。 喂喂——这,是哪门子的恋爱喜剧世界观里的常识吗? “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把家里的事情推给红绪不可。从常识思考这太没道理了吧。” “才不是呢,非常普通哦。每个家庭都会有的日常风景哦。” “不,这才不普通呢。超异常的好吗!” “呃,是吗?” “当然是。” “呃呃,但是啊,你看……我们,我们是特别标准的‘青梅竹马’呀。” “……怎么说呢,我觉得把漫画里的青梅竹马和现实混同是不合适的。” “唔。” 红绪语塞了。一番思考后,爽快地点头了。 “你这么一说也对。一般来说,青梅竹马也不会做家务活啊。” ——正常地接受了。 那么, 既然她已经明白了…… “对吧。好了,明天见。其实,我现在正要叫寿司吃。幸福时光被打扰可就头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哦,早上要吃寿司啊。真好,真奢侈啊。” “哼哼,羡慕吧。因为有钱啊。第一天稍微破费一点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嗯,是呀。一开始破费一点儿也……”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下个瞬间。 “——是不行的!” 怒目圆睁,红绪强横地说。 “!?” 她说话实在铿锵有力,我被吓退了。 居然说不行……值得纪念的单飞纪念日预定寿司,尽情享受海胆、星鳗、鲑鱼子、上品金枪鱼居然……是不行的!? 双手叉腰,怒发冲冠的红绪继续言辞激烈地批评我。 “受不了,所以才说叶介你真是的!真让我伤心!” “我完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突然发火。” “居然不明白!刚才叶介不是也听我说了吗?从今天开始,这个家的事情全归我管了。一上来就是寿司这种铺张浪费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红绪撅着嘴说。 但是,紧接着小声嘀咕“不过,寿司也挺好呀……饿了……”展示了这样馋嘴的一面,严格程度大打折扣。 应该说,这算什么事。 “……你说那个,是老妈的玩笑吧?我认为老妈完全只是随口一说的……” “哎。” 红绪的说教模式,一瞬间停止了。 然后,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确实,老妈说过了,她也听到了。 可是,我不认为这种显然是恋爱漫画看多了的提案是真实有效的。 ——更何况,我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多么随便无止境、玩笑无下限的人物。 “才不是玩笑呢。京佳阿姨把这个家的事情都交给我了。你看,连家钥匙都给我了。” “啊,钥匙……准备的这么周全……!?” 即便这位母亲再怎么过分,也不会做出给别人家添麻烦的事情。红绪既然这么说,母亲她一定是真的这样交代了。 “嗯,所以,对吧。这样,想让我进家门。因为阿姨觉得打扫洗衣这种事情叶介虽然没有问题,但——对了,叶介,你还没吃早饭吧?” 红绪和善地笑着,这样问。 早饭。 满心想着点寿司的我,起床之后当然还粒米未进。 “这个,还没有……你做吗?我的早饭?” “嗯,我来做。怎么,很意外吗?” “还好。你的话,做饭肯定是小菜一碟。” “啊哈哈,叶介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香神红绪,称得上是完美的幼驯染。和她从小到大在一起的我是最清楚的。 红绪她一定能调配冰箱里的食材,干净利落的完成一顿美妙的早餐。调出美味的味噌汁、将剩下的蔬菜用碗还是别的什么器皿绝妙地腌入味道,拿出营养上也毫不含糊的食物。 ——这种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红绪得意地说: “我啊,对料理可是很有自信的。所以,希望你能让我做早饭。啊,对了。先问一句,叶介现在想吃什么?” “寿司。” “除了寿司!” 呃,这之外……嗯,有了。 “突然想到的只有‘烤三明治’了……” “喔——”红绪肩膀一抖。“好主意啊,我也想吃。” “你认真的,这种东西随手就能做吗?” “当然了,只要你交给我!很好吃哦,非常好吃哦——” 笑容闪闪发光,真是干劲十足。 红绪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的手艺一定十分了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用不着。” “……” 红绪像缺了润滑油的机器一样,脖子一停一顿地歪斜。 “哎呀呀?” 手指轻抚下巴,我接着说: “应该说,我觉得这不是会做不会做的问题。也跟老妈委托红绪无关。我一个人就能做。你的帮助——我不想要。” “……呜。” 红绪眼神微妙的看着我,然后深深叹气。 “我做的饭,可好吃了。” “不用。我要吃寿司。” “是吗。真遗憾……寿司也很好吃啊……” 和风徐徐,朝日增辉。 红绪拨开散乱的头发,感伤地眯起眼睛—— “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你……” 她嘴角微微一笑。 “我觉得啊,叶介应该向我寻求更多的帮助。既然你说过那么让我高兴的话,赌上这口气,我也要想让你吃我做的饭!”(注:这里“高兴的话”,指的是前文主角说她一定会做饭) ◇ ◇ ◇ ◇ ◇ ◇ “那个时候多好啊。” 一边吃着巧克力味的薯片,红绪喃喃地说。这是莉莉在家大量储备的牌子古怪的薯片。甜与咸的搭配完美无缺地失败了,有这种微妙味道不知为何却号称是长期畅销的商品。 “你那是什么感想。” “可以说那个时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啊。状态最好了。” “呃,你这么说的话,倒是也可以这么想……” 莉莉还没有回来,饭也没做好。结果,我们依然持续着懒散随意的状态。 “唔呵呵?” “笑、笑什么。真恶心。” 红绪笑眯眯地说。 “嗯,我想啊,已经让你吃了我做的食物了,那个时候我的愿望实现啦。那个时候没做成的烤三明治不也做过了嘛。” “那也算……做过了?” 多亏我拼死劝谏,自莉莉到来那天早晨的烤三明治之后,食物里再也没出现过药物。 但是,红绪可是个可怕的女人,会随口说出“米饭就像是什么都没画的白色油画布哎”这种充满诗意和杀意的台词。不可有一刻放松警惕。 “当然算啦。” “居然算啊……” “但是,还差一步吧。对我来说还有待提高呢,嗯。”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啥叫还差一步啊。 不过,聊聊往事果然吸引人。一开始堵住耳朵,完全没有对话意图的红绪也不知不觉的加入了话题。然而,这种得意自如的情绪能持续多久也是未知数。 “真开心呀。” “……” “啊哈哈。” 红绪眼神温和地看着我,脸颊却尴尬的抽动了一下。而我,则无言地拿起一片红绪正在吃的巧克力薯片,放进嘴里。 如我所料,真是极其美妙的难吃。 ◇ ◇ ◇ ◇ ◇ ◇ 自红绪来袭五日后,四月六日,星期五。 我的高中二年级——新学期开始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就觉得你怎么吃起怪东西了。” “怪东西?” “是啊,很好懂的。” 午餐时。 吃着以蛋糕为主的便当,冥耸耸肩。再怎么说我也不觉得自己吃的食物跟他的一样古怪…… “特别是,直到去年为止每天还享受着豪华便当的人,尤其好懂。” 是这个意思啊,观察得还真仔细。(译:个人理解是“一看你的饭盒就知道你家发生变故了”的意思) 分班已经结束,我分入了二年五班。 现在正和我说话的是老朋友藤见川冥,说话喜欢摆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带着酷酷的眼镜,是个将修罗场和制作点心当做乐趣的怪人。 他现在吃的便当几乎都是蛋糕就是证据。经营甜品店的藤见川家的便当,就是当天店内准备摆出来的甜品。 “便利店便当也不坏。一直都没怎么吃过,还挺新鲜的。” “我看这东西没你说得那么了得,下周就吃腻了也不奇怪。” 冥瞟了一眼我正在吃的“高级能量烧肉便当”的价格标签,一面冷静地说。 顺便一提这个“高级能量”一盒七百八十圆。和瓶装饮料一起买的,因此今天的午餐费共计税后九百三十圆。 “一顿饭不到一千圆虽然实惠……说实话,我认为你将一切都交给班长是最轻松的。” “诶——会吗?” 我对冥的提案表示反对,冥耸耸肩。 “那之后。班长不是每天都找各种理由到你那里去吗?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反而奇怪你为什么坚持要全部事情自己做。” “呃,这个……” ——从那天开始,连续几天红绪都来拜访。 看样子她十分挂心,每次来到我家,都想要告诉我各种生活小知识,或是主动想要做家务。 “我给你做饭呐”、“你的衣服洗好了吗”、“用吸尘器打扫一定要细致才行”、“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可是很会做饭的”,等等等等。 特别是料理方面的自荐格外频繁。以及虽然每次我都设法推脱,但在各种意义上输给了诱惑也是事实。 “而且,与便利店快餐相比,手制便当显然更便宜。” “唔……” “我还是推荐选择后者啊。” “反正你就是觉得这种情况有意思吧?” “这是当然的。” 真是个混蛋。 说实话,事到如今我心里也有些逞意气的成分。 这一点我承认。 但是,如果能理解到我一个人也可以出色生活,我想对方多半就会放弃。为了男人的自尊,可不能输。 现在是胜负的关键。 ——好吧,今天要吃什么呢。 回到家里,我一边换下制服一边琢磨。单人生活进行得很顺利。真没想到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居然会舒适到这种地步、何时睡何时起都自己说了算。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是自由。 无父母之乱耳,无姐妹之劳形。 这里是天国,是桃花源! “……哎呀?” ——我正胡思乱想,确认钱包状况的手指却突然猛地一抖。 今天是我独自生活的第六天。 以及我的生活费是每月四万五千圆。 说实话,我觉得这也算相当多了。毕竟这四万五千圆基本上都是用于吃饭的钱。 按每日计算,一天一千五百,一顿饭五百。 极端地说早饭不吃也没问题,实际上就是中午和晚上两顿饭一千五百,一顿饭七百五十。太够了。 因此以我最初的计划,除去第一天的寿司钱还有大约四万两千圆,减掉五天的饭钱七千五之后应该还剩下三万四千五百圆。 多少会有些差额浮动,但最少也应该剩下三万。 ——至少,理应如此。 “这、为为为什么只剩一张万圆钞了!?” 我顿时如感五雷轰顶,浑身发抖。 钱包里剩下福泽谕吉(万圆钞)一人,夏目漱石(千圆钞)八人,也就是说有一万八千圆。距离我最初的预期目标金额一半都不到。 怎么回事,这不对劲。好好想想,别慌,我要好好想想。 或许没有写家庭账本、每次结账的时候也没有确认找零是我的失误。但是,资金也不应该减少的这么…… “啊!” 我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好像煤气泄漏了一样,我的身体被谜一般的脱力感和轻飘感吞噬,我颤栗着,望着手中的对开式钱包。 ——难道,该不会是被人偷了。 有这个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剩下的钱也太少了。就算我丢了一张一万圆,还剩余两万四千五百圆。虽然比预期金额要少。但也在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 但是,如果是被偷了,什么时候? 昨天才开学,而且钱包我从来不离身。顺手牵羊的空隙—— 空隙…… 空隙……呃,哎? “——没有?” 不可能,我干燥的嘴唇不自觉地张嘴否定。这不可能。不会错的,虽然不可能——但没有除此之外的可能性。那么,用消除法就能得到答案。 “我、用掉了……” 没有其他可能性了。但是,这很奇怪。这样说或许有点不可信,但我不记得自己吃过那么昂贵的食物。 除了第一天的外卖寿司,一顿饭超过千圆的次数再怎么说也屈指可数。零食也只有很少,外出到拉面店和快餐店去吃的次数也不多。六天内花掉两万四千圆这种本世纪最大谜团,找不到答案。根本搞不清楚。 “用一万八挺过剩下的二十四天……一、一天七百五……” 我掰着手指心算了一下,脸色铁青。一天两顿每顿三百七十五。也就是说——这么快,就要进入必须要省吃俭用的情节了。 那么——今天的晚餐可怎么办呢。 单纯从金钱额度上来看的话,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不吃”吧。 但是,不要决定太早。从实际出发,“少吃一顿”这种选择我认为还有待商榷。这种选择实在是——在文化上——不能有。 虽然从金钱数字上考虑,我的实际情况已经踏入了危险区。但是,身处世界一流的美食城东京,想少花钱填饱肚子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比如说,方便面。 比如说,麦当劳。 比如说,便利店的点心面包。 “说起来,超市晚上还有便当折价的活动来着?” 比如说,半价便当。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超市在关门之前有名为“半价促销活动”的魔性时间。在那时,便当的价格好像全部都会降到一半以下。一个定价五百圆的便当,会变成两百五十圆。 太便宜了。这点儿家庭经济学我还懂,不过等一下,说到便宜—— “……自己动手。” 我解除手机的待机画面,确认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外边天还还很亮。要去超市买便当,还要再过一段时间。但是,如果只是买青菜鸡蛋一类的话,毫不影响。大米一类的应该也还有剩。 “唔……” 是我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如果我掌握了自己动手做饭菜这门功夫,就能安然渡过这种穷途末路的状况。那,我该怎么办呢…… “诶。” 脑海中思来想去的这个瞬间,握在手中的电话突然开始震动。是来电。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 “喂,叶介?我是红绪。现在你有空吗?” 香神红绪。 电话,真少见。最近几天一直都是亲自登门的…… “倒是有空……突然专程打电话,什么事啊。” “啊,我现在有些忙。正帮妈妈干活呢。” “是吗。所以,什么事。” “嗯,那个啊,有事找叶介!你还没吃晚饭吧?五点这个时候还没吃吧?” “嗯,是啊。怎么说这个时候吃也太早了。” “呃,那个,”言语间出现了噪音,信号有点不好。我站起身,往窗边走了两三步。接着她说:“今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咚咚。 “啥……” “我妈妈说,叫叶介君过来一起吃怎么样。啊,完全不需要客气哦。其实今天,我家吃火锅。钱当然是不会要你的了,多叶介一张嘴也完全没问题。怎么样?” 这真是,实在太有魅力的话语了。 火锅。 没有意外的话,父母回来之前我是没什么机会品尝这种日本人的心灵美食了。基本上怎么做都好吃——真是家常美味。 “基于学习借鉴的目的,我问一下,是什么火锅?”(注:意思是想学习一下别人家的家常菜) “秘密,来我家吃就知道了。” “……切,真会吊人胃口。” “嘿嘿,给提示的话,就是丰富多彩的火锅。香神家特制。啊,对了。顺便,叶介今天打算吃什么?” “啊?我——我嘛,打算吃超市的半价便当。” 刚说出口,电话对面的红绪就大惊小怪地发出了“哎哎哎”的声音。 “半价便当可不行啊,很危险啊。” “……危险?” 为什么会用“危险”这个词来评价便当。是说健康上很危险吗,确实有点道理。 “啊,这个意思啊。那我就不吃半价便当了。” ……但是一想到这点,突然就想吃红狐泡面了啊……(注:东洋水产股份有限公司出品的泡面系列。除掉红狐乌冬和绿狸天妇罗荞麦面以外还有各种颜色的其他方便面。) “嗯嗯,这样做最聪明了。那么,就定好叶介来我家吃了——” “嗯……” ——咚咚咚咚咚咚咚。 “嗯,怎么了叶介?” 呃…… “不,只是——我只是想说,这份好意我就心领了。” “……” 过了数秒钟,然后。 “咦咦咦?哎,为什么?” 红绪的声音充满了不解。 这也很正常。一般也不会想到我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会拒绝“赴宴”。 可实际上我的婉拒却是自有道理的,而且回应红绪的好意也让人害羞。 但最为关键的重要因素是…… “呃,怎么说呢。你能邀请我,我真是太开心了,当然也不是讨厌吃火锅。也请替我向你的妈妈道谢。但是啊,这个——从刚才开始,我的身体情况就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好。可能是得了感冒。” “你生病了?不好了!稍微等我一会儿,我立刻赶过去!我会拿药过去,帕布隆之类的。我家有很多常备药呢,因为很常用。” “不,不用了!传染就不好了!” 我打断一句,这绝不是我在装病。 实际上,从刚才红绪打电话来开始,犹如芒刺在背啊、心跳异常加快啊、突然冷汗直流啊——我的身体产生了谜一般的反应。 症状来得很突然。具体地说,就是从红绪说出“今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这个充满魅力的提案的瞬间开始。 顺便,红绪说出“那么,就定好叶介来我家吃了”这句话的时候,这种症状达到了顶点,伴有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的症状,强烈地显现出“感冒”的征兆。 真是遗憾。 红绪能邀请我真的很让我高兴。考虑到我的情绪,用“邀我赴宴”这种形式来创造做料理给我吃的机会,更是让我感慨不已。 ——正因如此,我才认为“这非拒绝不可”。 “真是对不住。我也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一般的料理且不说,吃火锅真的太不是时候了。因为那个是大家吃同一口锅中的食物啊。” “嗯……的确是……” 接着,苦恼不已的红绪低吟了几秒钟。 “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妈妈。叶介,一定要保重身体哦。那再见了。有事的话一定想着找我。我会立刻赶过去的。” 她说了这些之后,挂断了电话。 声音中断,显示屏回到手机主画面——侵蚀我身体的迷之违和感瞬间烟消云散,一干二净。 屋子回到了寂静之中。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无论我怎么思考也想不出答案。 ◇ ◇ ◇ ◇ ◇ ◇ 拒绝红绪的邀请,是好事呢,是坏事呢?果然,我已经陷入很不妙的状态了。到头来——越陷越深。 ◇ ◇ ◇ ◇ ◇ ◇ 四月十六日,星期一。 现在想来,这是我苦难日子开始的决定性转折点。 “这……糟了……”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的我,午休时间也只能趴在桌子上装死。 ——没钱了。 十六岁的我竟能体会到生活里没了钱是如此苦不堪言,两周以前我肯定无法想象。 余额——三千六百圆。 ——独自生活,一点都不简单。 想骂我废物可以尽管骂。 把得到的四万五千圆全都用作饭钱和娱乐费这个错误判断严重的影响了我。毕竟现在是新学期刚开始,是一年中最容易增加额外花销的时节。 而我也未能幸免,购买教科书和词典等花费一点一点地剥削着我的钱包。现在我已经犹如风中残烛,曳曳将熄了。 这个月还剩十四天。 把剩下的三千六百圆每天平均分,一天有……算了吧。 只会更糟心罢了。 这种鞭尸一般的行为,何必亲身体会。 “爱内君。” 就在这时,有谁在叫我的名字。我慢慢抬起头,我看到的是。 “……呃,我记得你叫。” “花菱,”声音有些低沉,目光尖锐,没有表情的冰冷脸庞,“花菱卡戎。” “啊啊,是了……不好意思,没立刻想起来。” “没关系,我不介意。” 花菱卡戎。 她是今年初刚开始和我同班的女孩,与红绪的关系非常好。可能是因为两人的社团都是手工艺部吧。不过,我和她这是第一次好好交谈。上一次还是新学期刚开始,红绪向我介绍的时候。 “红绪在中庭等着你。” “哎。” “话带到了。事情办完,再见。” “哎,等,等一下!” 我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喊,但花菱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她嗒嗒嗒地走出教室,我只能愣在原地。为什么,红绪要拜托花菱带话? “……中庭。” 我轻声重复了一次。 我不知道红绪在想什么。但——既然她有事叫我,我也不能无视。因为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我生气了。” 连接木木津高中北校舍和南校舍的中庭,颇有些看头。地面上植有天然草坪和树木,修整得好像综合公园里的野餐广场一样。 红绪坐在中庭里的长登上,一脸严肃。瞧见我的瞬间,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难掩自己的困惑。 “坐下。” 她要我坐在她旁边。我连忙如她所说的坐下了。 “接着。” 她递给我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也就是便当。用酒红色的餐布包好的,没有其他可描述内容的物体。 “给我。” “嗯。” 肯定。我明白红绪为什么叫我出来了——这家伙想让我吃饭。 我望着酒红色餐布包裹的四方盒,轻轻叹息。 “你买来的——是不可能的吧。” “当然不是。这是我亲手做的。”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问我要不要吃吃看——” “不是。今天我不会再说‘你要不要吃’这种好话了。” 此刻,她漆黑不见底的眼睛灿灿发光。 她还是我的儿时玩伴吗。 我不知道。红绪露出这种表情,从来都没见过。 我记忆中的红绪是温和的、马虎的、散漫的人…… “我的便当,叶介非吃不可。” ——是我从来没想过,会对我使用这种强硬话语的人。 “我可知道哦。叶介已经没有钱了吧。” “……算是吧。虽然很丢人,但已经非常糟糕了。” “我就知道。上周也是,到处蹭男生们的便当吃。” 她居然看见了。 因为上周这样做了整整一周,最后连一个会分我便当的家伙都没有了。这帮人众口一词: “找班长要去,爱内。” “顺便,还剩多少钱?这个月刚过一半……唔,还剩一万圆左右吗。记得,你一开始得到四万圆左右吧。” “三、三千六。” “……哎。” 红绪眼睛大睁,脸上写着“开玩笑吧?” 我无言地摇摇头,这不是玩笑。在这种时候,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开这种讨人嫌的玩笑。 “怎、怎么说呢。呃,一开始是因为我家原本就喜欢外出就餐的影响吗、或者我有点兴奋过度吗。上上周开始也在节省了,但餐费以外的支出也很多,所以——” “叶介,我很伤心。” 红绪打断我的解释,看起来真的非常无奈地说。 “……是。” “你真的在反省吗?” “我在反省。” “才半个月就只剩下三千六百圆。一天只能花两百五十啊。就算是学校食堂,也只能吃清汤乌冬而已。状况真是太严重了。” “我、我知道。” “太没有计划了。说起来,家务事怎么样了?好好洗衣打扫过吗?用过吸尘器吗?” “这个,就是最起码的……” “最起码的怎么行!过这种生活的话,很快就会变成没用的大人了!?” 剑眉怒张,红绪气势汹汹地继续训斥我。 相对的,我只能拼命地蜷缩身体。 不可能反驳,她说的全是事实。完全都是我的错。所以会被幼驯染说教也是没办法的,可虽说没办法…… ——笑呵呵的。 ——笑眯眯的。 ——笑嘻嘻的。 如果说教不是在公众面前的话,就什么问题也没有。 再多说一点,就是我们说话的地点——如果不是这种渴求恋爱、目光好似野兽的jk(高中女生)们的栖息地的话,我就没有任何怨言了。 今天的天气真是太棒了。而且进入四月,刚刚入学的木木津高中一年级女生们全都会来中庭吃午饭,这是传统。 ……这是要公开出丑吗? 另一方面,红绪完全没有理解到我们有多么吸引眼球。 因为她很认真。 她看不见其他的事情,只能看见我。 但是——我对此很介意,对此感觉很不好意思,对此感到歉意。红绪明明这么为我着想。 而我,却在想别的事情。 “唔呼呼,明白了吧。总之,叶介你已经没有拒绝权了。” 红绪的嘴边露出了微笑。 充满干劲。大功告成的表情。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接下来需要我努力了。叶介像京佳阿姨一样轻率随意,又像龙太郎叔叔一样缺乏生活常识。继承的全是缺点啊。独自生活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做到啊。嗯。” 红绪嘚吧嘚吧地随口乱说。 明显是因为红绪提出“做家务”的事情被我多次拒绝在记仇。 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已经残破不堪了。 彻底地出了丑,同时面对“幼驯染”的侵略无能为力地让出生杀予夺的大权——然而,我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爱内家的事务从今天开始就全部由我负责。扫除洗衣,以及做饭,都由我来做。听懂了没?” “咳……!” 红绪得意地笑着,说出了决定性的发言。 真可怕。这个幼驯染,想要彻底地夺走我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想让我堕落成和美少女游戏主人公一个级别的货色!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哦。叶介就是心口不一。所以什么也不说就行啦。作为代替——你打开那个便当盒的盖子,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打开……盖子……” “嗯。这个,是我今天早晨早早起来努力做好的”,红绪十分高兴地说着,“所以,好嘛——只要好好吃饭,然后说好吃就可以了哦?” ——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了。 我好像被诱蛾灯吸引的虫子一样,轻轻地……轻轻地……我颤抖的手指解开了酒红色的餐布。有一半是无意识的行为。 现出来的,是藏青色的长方形盒子。 咕,我咽了口唾沫。 其实这个周末,我除了杯面什么也没吃。而且是一天两个红狐乌冬,加起来四个。肚子当然饿扁了。胃渴求着正常的食粮。 视线摇晃了。 不行、不能、不可以、不—— “可恶啊啊啊啊啊!” 伴着咆哮,我打开了便当盒的盖子。 我很后悔。但是,也可以说同样……很不后悔。 这样一来我就向幼驯染投降认负了。只是太可耻了,太没种了,丢人也该有个度。但是,如果前方有着玫瑰色的未来等着我的话。 如果能从这种饥饿中解脱的话,我! 宁肯出卖自己的灵—— “……啊?” 啊。 哎。 这。 ……………………不是吧? “好。怎么样,叶介?我觉得你有点太夸张啦。我可没想做出这种,会让你感动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的便当。嗯,但是,嘿嘿,我也有点高兴。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高兴——” “不是。我不是在高兴。” 正如我说的。 我没有,高兴。但是,如果问我是不是感到悲伤,严格来讲也不是。更贴切的词汇、概念,为了表达我的心情而存在着。 那个词汇,也就是。 “现在,我,自出生以来——最为绝望。” 鲜奶油和纳豆和朴蕈和培根和鳄梨和绢豆腐和豆瓣酱和水果麦片和酸乳酪和可食用色拉油混在一起的炒饭,当我看到这个挤得不得了的便当盒,连吃都不用吃,瞬间脑中就闪过了“那个词汇”—— 那一天,我心中的“完美幼驯染幻想”,死了。(注:朴蕈(po xun),日本长野县出产的珍稀蘑菇) ◇ ◇ ◇ ◇ ◇ ◇ “好想死……” 回忆将近结束时。红绪已经摇摇欲坠地沉没了。 一开始,红绪还是腰背挺直的工整坐姿,但讲到了本人犯下的种种事情时,突然开始坐立不安,发出异响把脸埋在抱着的垫子里嘀咕“不对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一直浑浑噩噩的。 不过,到了最后反而精神起来了,一半是出于自暴自弃。瞳孔里不再有神采,嘴巴半开,即使是我看着也担心了,便问她: “喂,红绪,你不要紧吗?” “我已经不行了……” “才怪呢,什么不行了。你刚才不还精气神十足来着嘛。” “那是错觉……已经万念俱灰了……” 虽说平时也是这副样子,但还真是个好夸张的家伙啊…… 但是,差不多要到莉莉回家的时间了,也不能让幼驯染一直是这个状态。莉莉见了会吓一跳的,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怎么做才会好呢……刺激疗法。 如此的话…… “‘既然如此,爱内家的事务从今天开始就全部由我负责。’” “呜——!?” 作为尝试,我念出了她说过得最让人脸红的一句话。瞬间,红绪猛地睁开眼睛痛哭流涕。然后。 爆发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住手!不要说了!求求你了忘了它吧啊啊啊!” “我完全可以忘掉,但首先你不忘掉怎么行啊?” “不可能的!这种事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脸依旧红彤彤的,她激动地说。 ——这是,黑历史。 对于我、对于红绪,都是。 那一天——四月十六日,将便当交给我之后,真的发生了大乱。 那一天,我第一次了解到,红绪的味觉和对食物的价值观,彻底地偏离了正常人之道。 而且本人偏偏还劲头十足地推荐,反响也就更加巨大。 我尝了味道,表示这东西无可救药的难吃且要命,但红绪却不理解我的意见。这样自然就演变为询问第三方的意见——而当时在场的十几个人,全都哑口无言了。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同时震惊、困惑、手足无措的场景。今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比那更夸张的场面吧。 然而,比任何人受到的打击都更大的,毫无疑问是红绪。 自己竟是个绝望级别的不善料理的女孩,而且还得意洋洋地对青梅竹马说“我给你做饭”,然后像这样当众出丑—— 当她理解到这个事实的瞬间——红绪她满脸通红,极度的混乱,相比之下现在的胡闹称得上可爱。当时她用不成腔调的声音喊叫着,飞也似地从中庭逃跑了,甚至还早退离校了。 后来据我听说,那天红绪直到半夜脸都埋在枕头里闷声发脾气。顺便,她不惜抛弃了自小学以来坚持十年的全勤奖,第二天依旧请假不上学。 “……那一天,真是伤人伤己啊。” “……是呀。” 我们仰首远望,一起点点头。 时针很快就要走到七点了。虽然差不多是莉莉回来的时间了,但是好像没那种感觉。旧事也说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最近,因为我一直在这里,叶介很在意吧?” 没想到红绪突然说到这个。 ——最近,我的生活正无可挽回地被香神红绪所侵蚀。 关于这一点,我深有感触。 “这个,嗯。”我点点头,“我说过吗。” “我想也是。不过怎么说呢,我啊,呆在这个家里的时候非常开心。” “喔,因为和莉莉玩?” “嗯,不是。” 并不强烈也不夸大的否定句,但是,却拨动我的心弦。 不可思议地,深深为之动摇。 “虽然也有那个原因,但也不只是那个原因。你没察觉到吗。嗯,大概,是这样。我啊,能为叶介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感到很高兴。” “啊——” “因为,叶介没有我真是什么也不做不好啊。实在是太没用了,总要人帮助。虽然一开始到整个家都交给我这之间那一段时间非常糟糕,但现在也会把各种事情交给我啦。而如果你能高兴地交给我的话,我也很开心。而且京佳阿姨也嘱托我‘叶介就拜托你了’。我希望自己能尽可能的去做。” 说话停顿了一下,红绪眼神真切地看着我。 “但是,只有一个——不管我怎么做,都完全不行的的事情。我还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足之处呢……哈哈。” “……原来如此。” “嗯。” 结果,还是说回来了。 “——做菜难吃。” “就是这样。” 红绪无奈地耸耸肩。然而她的瞳孔很恍惚,不像是在说笑。 “不是说,非得到感谢不可。但是,我想让吃饭的人……想让叶介,说‘好吃’……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 看着关着门的玄关,红绪吐出了心声。 “我,是不是贪心不足了啊。” 我不知道该回她什么好。 我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可能都不尽人意。 无论罗列多少道理,只要“那句话”依旧以压倒性的存在感盘踞在现实之中、得不到解决的话,她的愿望就难以实现。 但是,这很困难。 “其实啊,真不希望是这样的啊。或者说,哪怕其他的不行只有料理可以……甚至有这种想法。我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呢,觉得自己做的准没错,真头疼啊。是不是那个啊,我,还是不要继续做料理比较——” “你做就是了。” “哎……” “有东西端出来我就吃,所以你做就是了。你说过要做出让我说‘好吃’的料理对吧?那你就努力做吧,好吃的料理。” “……那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是顺水乘舟而已,奉陪就是了。” ——这一个月,香神红绪的料理有进步吗? 没有。 技术层面毫无疑问是提高了。但是不可思议的,越是提高,红绪做的菜反而更差——不,是进化了。 红绪的吸收能力太强了,简直就像是可以无止境注水的的桶一样。而且,不知为何我周围的少女们,有一个算一个做菜水平都是稀烂无比。她们越是聚在一起,红绪就越受到影响。 然后,她做的菜就会更加难吃。所以,现在我能为这位幼驯染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吃。 红绪半张着嘴,呆呆地看了我的眼睛一会儿。 轻微地、呢喃的声音。 “谢谢,叶介。我真的很高兴。我一定会做出好吃的料理让叶介高兴。还有,如果,我真的做出能让叶介满意的料理的话——” 脸颊绯红的红绪正说到这里。 “叮咚!” 门铃响了。 “……啊哈哈,好像是莉莉回来了。” 红绪难堪地合上了嘴,尴尬的笑笑,站起身来。 “我去给她开门。” “好。” 红绪逃一般地离开起居室。 看着红绪的身形消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莉莉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不愿意把什么事情都交给红绪,自己亲自到玄关去了…… 但是,到了现在却一声“好”就推给红绪了。我看,是堕落了。可是,这种堕落并不带有罪恶感和自我厌恶…… ……这个时候,我和红绪都还没有意识到。仔细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们脑筋却没有转地那么灵活。 要问为什么,住在这个家的莉莉,回家的时候怎么会按门铃。 会这样做的只有邮递员、报纸的推销员、或者…… “哎……!啊、哎、呃、那个,好久不见了……!” “嘿——未曾想到是你第一个出来迎我啊。看来那货已经相当堕落了。真令人痛心。” 或者应该是很久没有回过家的亲人不是吗? “这……!” 和红绪交谈的人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的瞬间,我感到犹如五雷轰顶。我了解那个人。不。 我太了解那个人,甚至到了讨厌的程度。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奔向声音的发源地。 玄关处有两人。 红绪,和……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哎、为、为什么……你在……!?” “你好啊,叶介。但是说实话,真是令我难过的反应。我认为你再多高兴一些也不会遭报应。还希望你多爱我一些啊,呵呵。”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机回来的人物。 “……这么大的行李。什么东西啊。” 我提问。 对此,那个人悠然地歪歪嘴角,轻轻敲打扛在娇小肩膀上的木箱。 “土特产澳洲牛肉,牧草饲养的。堪称美味。” “土特产居然带牛肉回来……还是老样子啊,真是……” “怎么会,难不成我被看作是那种会买澳洲坚果当作澳大利亚特产的奇葩女人。” “这个嘛。话说,又晒得不成样子了。” “那边很热啊。但是,我觉得自己容易晒黑这一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不管怎么说,已经有一段时日,记不得自己肤色恢复正常的样子了。” ——单看各部分的话,这个人,明显是个小学生。 身高不足一米五,相貌幼小。 身体小巧,胸无起伏,肩膀也瘦小。声音高而甜,与经过变声期的少女声音相去甚远。垂在身后的自然卷黑发仿佛像西洋人偶一样纤细、柔美。 ——但是,除此之外的种种要素,却将这种“少女气息”的印象一扫而空。 她身穿着白色基调的哥特风裙子。而脸、脖子还有裸露的肩膀却露出了充分日晒过的咖啡色妖艳肌肤。 语调悠然自在,带一些男性口吻。而最特别的——是灿烂有神、如同野兽般的黑色瞳孔,会给与她照面的人会留下压倒性的深刻印象。 对,在我们面前突然现身的是—— “但是啊,叶介。对于久别重逢的亲人,毫无喜悦之词吗?我可不记得把你教成了如此无礼的男人。” “呃,大姐……!” “——这可不行啊,叶介。” 她微微一笑,严苛的眼神洞穿了我。 “难道忘了?我不喜欢这个叫法。称呼我的时候要饱含爱和敬意以及亲切感。你是猿猴吗?不是吧?你应该有足够的智力,选择、斟酌、使用和自己相合衬的言辞。你的姐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 真的还是老样子。 电话且不论,大概超过一年没有直接见过了。可是,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毫无变化。勇猛、豪快且华丽地—— “啊啊啊!真的还是这样麻烦得要死——欢迎回家,您可回来了。弟弟我喜不自胜!这下满意了,龙子姐姐!” “啊,满意了。你长大了啊,叶介。我深感欣慰。” 我,爱内叶介有个大七岁的姐姐。她在我的幼年时代恣意妄为,让我知道了女人这种生物的任性。体会的如同字面意思一般透骨入髓。 ——爱内龙子。 大姐的职业是撰稿人,因此她几乎不呆在日本。活动的中心在国外,在世界上飞来飞去,一边旅行,一边写文章为生。 “……真是,起码要联络一声啊。总是这样突然回来,又突然走了。” 我不由得抱怨。 实际上,她回来的时机真是很糟糕。 现在,爱内家的情况已经相当复杂了。有莉莉在,还有红绪在。虽然不知道大姐会在日本呆多久,但肯定会有很多麻烦事情—— “放心吧。接下来,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啊?” “你说过行李很多大。好了,我工作繁忙。莉莉住的是谁的房间?不会是我的房间吧。若是这样可就为难了……” “等、等一下!怎,怎么回事!?留在这里是——” “就是这个意思。” 拨动着犹如黑玛瑙一般靓丽的黑发,老姐说: “莉莉寄居期间,我也在日本……在这个家里住着。单单让未成年人住在一起总有担忧啊。我虽然看上去如此这般,但正如你所知今年也二十有四……咳,无非就是行监督人之职。尽管放心。” “姐姐、你要……一起住……!?” “对。你高兴吗?我也很高兴。如果不是还有外人,我现在真想拥抱你。也就是说。” 那个瞬间,老姐的视线——看的不是我而是红绪。 “就是说,我并不欢迎你,香神红绪。” 带着就像是在观察对手一样的刺探目光。 “我从家母那里听说了。红绪,听闻你有个非常巨大的弱点。而且,最近还因此让叶介烦恼不已。我作为姐姐,可不能坐视不管。” “不,不是,那个!” “——你闭嘴,叶介。我现在正在和红绪说话。” “呃……” 气势被压倒了。认真的老姐目光极为苛烈。 “稍微等一下吧。因为这一定是我和龙子姐的问题——对不对?” “你理解的很透彻嘛,红绪。这方面果然出色过人。不凑巧,这可不是男人可以出面的问题——那么,还请允许我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接着大姐带着挑衅的眼神盯着红绪,说: “很遗憾,我可爱的弟弟,不能交给你这种连一道菜都做不好的烹饪废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她微微挑起嘴角,说出了冲击性的话语。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高野小鹿。作为出道作,没想到后记居然只有一页这么仓促,实在万分抱歉。我希望能有机会利用下一卷的后记、推特的短文来和各位说说各种事情。 其实,可以拿来写后记的材料本身可是有很多的。比方说《她们做菜难吃~》这个莫名过长的标题并非源于如今轻小说长标题的热潮,而是另有缘由;比方说反复重写、改稿的结果带来的最大变更点;八张插图里与征集原稿里画面相同的地方其实只有x 处之类的。 有这么多料。虽然这次只能说一点点! 到了最后要表达感谢。对拙作予以点评的各位选评委员、sneaker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感谢你们。获得了最想得到的奖项并由此出道,高野真心感到自己是个有福之人。还有陪着我辛苦改稿的负责人山口桑、听取了许多高野的任性要求的画师たいしょう田中桑、大学时代承蒙指导的金源瑞人老师、某ss小团体的各位,在此我向你们衷心表示感谢。而且最重要的,是感谢各位将这本书捧在手中的读者们! ※本作基于第十七回sneaker文库大奖赛优秀奖获奖作品《她们做菜难吃的百种理由》修改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