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樱 吸血种狩猎行动(夜樱Vampanella)》 人物简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深冬 真祖警部 樱夜伦子(tomoko sakuya) 不愧为纯正吸血种之名的美丽「真祖」少女。隶属于专门应对吸血种事件的警视厅搜查九课。处理事件时总是冷酷又华丽。虽然满会吐槽的,但基本上不擅长与人相处又容易害羞。 菜鸟刑警 桐崎红朗(kurou kirisaki) 被分配到警视厅搜查九课的菜鸟刑警,成为伦子的搭档。虽然有著天然呆的性格,而且又笨又粗神经,但天生很有毅力,而且面对工作一向全力以赴。 刑事部部长的女儿 筑摩川梨纱(risa chikumagawa) 吸血种线人 白丽(baili) 东大法律系毕业的监察官 矢神修二(shuji yagami) 第一章 新宿歌舞伎町的夜晚总飘散著花瓣与血液的气息。 布满尘垢的玻璃窗外,传来汽车喇叭与人潮穿梭的脚步声,以及无数店铺音乐混在一起的声音。这些声音刺激著缩在墙边的男子敏感的神经。他徒手捏碎空酒瓶,拨掉刺进手心里沾满血黑色的玻璃碎片,再用手摸索潮湿又布满灰尘的地板,然后一把抓起遥控器。 打开吧台上的小电视,几个尖锐黑影映在昏暗店里的墙上。 播报员在电视的小画面里念著: 『……吸血种对策法修正案正式在众议院通过,本月也将呈参议院……』 男子啧了一声转台。两个评论家隔著台子面对面辩论,其中一人激动到口沫横飞说著: 『我就说了,称吸血种为水蛭本身就是歧视!他们也有人权!』 另一个人几欲起身地打断他的话: 『他们才没有人权,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啊!「吸对法」不就是认同这种观点而立的法律吗?』 不管哪一台都异口同声地讨论著「吸对法修正案」。不管怎么转,都没看到任何关于有个男子杀了三个人之后,就逃进了歌舞伎町的报导。有的只是无论学者、评论家还是主播,开口闭口都说著吸血种、吸血种、吸血种……男子突然有种他们都在指著自己辱骂的感觉,愤而起身抓起电视砸到地板上。电视碎裂四散的火花,仅仅一瞬打破黑暗,周遭很快地又被黑暗吞噬殆尽。 「妈的!」 男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妈的、妈的、妈的!」 男子焦虑起来,用指甲搔起穿著牛仔裤的大腿还有敞开衣领底下的脖子。 喉咙好乾,有如用报纸铺满口腔的不快触感。真想马上洗掉这种感觉。 男子伸出手抓住倒在地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有如萎缩般细长的──人类的手臂。 「噫!」 被拖起来的年轻女性发出微弱的尖叫。被撕破的衣服敞开垂落著,骨感泛青的脖子上黏著头发。看到自己留在女子全身的咬痕,男子颤栗兴奋起来。这个女人是谁,又是在哪里、怎么抓回来的,他都不记得了。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就跟记不得丢在冰箱里的剩菜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买的一样,只要能吃就好了。 「不、不要了……快住手……」 女子挣扎叫唤的呻吟点燃了男子凶暴的吸血冲动。他使劲把女子拉过来,咬住她的喉咙。女子激烈地扭身抵抗。流进嘴里的温热血液塞满喉咙,每吞咽一口就会产生麻痹般的快感,从他的脑门一路沿著背脊窜到指尖。 男子早知道自己已不是人类,过去几天,他也诅咒过自己遭到感染的身躯无数次,但只有像这样沉溺于血味的瞬间,才是让他忘却一切的幸福时光。他心想──没错!我就是骯脏龌龊的水蛭!那又怎么样?就像人类吃鱼、鸡、猪、牛一样,我们吃人。只不过是如此。以后我也要继续抓一堆人来,吸他们的血到吃乾抹尽为止! 女子发出有如穿缝风声般的悲惨声音继续挣扎,男子下意识地加强手劲。女子骨头轧轧作响,那震动触感甚至传到了他的手心上。光是喝血对他来说已经不够了──真想把她的手脚扯断,全身沐浴在她倾盆的血柱下啊!给我更多、更多、更多血── 这时,男子像是被吓到般迅速抬头。 因为他察觉到了门外的气息。 男子把女子的身体丢了出去,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枪响贯穿了黑暗。子弹打飞整个门把,寒冷夜风从门扉缝隙流进来。看到娇小的影子滑进店里,男子张牙发出威吓声,往后跳到墙边。讨厌的味道窜进鼻腔里。是火药与金属的气息。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不准动,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九课的人。」 影子报上来头,那是一道出乎意料地清澈的少女的声音。仔细一看,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黑色短版皮革外套底下的手臂,以及短裤下包覆著裤袜的双腿,都像呼个气就能吹断似的飘渺纤细。男子心想──这种家伙是警察?而且还是一个人来?我还真是被瞧扁了呢。来得正好,就看我把你撂倒,把你撕裂,喝到一滴不剩!我还很渴,刚才那些根本就不够。让我连你的骨头都压碎,连骨髓都吸光! 但看到少女举起手上的东西后,男子倒抽一口气。 「依据吸血种对策法第四条,我要──」 她手上举著一把几乎让人的远近感失调,跟她娇小身躯不成比例的超大手枪。 枪口就像瞄准猎物的猛禽双眼一般,紧紧对准男子的额头。他的意识瞬间被鲜血染红。他混著血咆哮的同时,蹬了一下地板。那猛力惊人的一跳,让他看起来像在天花板上奔跑。下一刻,随著落地劲头挥下的双手,让水泥地爬满了裂痕。 可是──那里早已不见少女的纵影。 男子咬牙切齿地扭过头,从他身后腾空翻过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少女抱住双脚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而后在跳跃的顶点伸展身躯,弯过背脊,再次准确地把枪口对准男子的眉心。 「──『处理掉』你。」 可惜少女的话语没能传进男子耳里。 并不是因为被枪声掩盖──而是他用来聆听的耳朵,以及处理语意的脑子,都早被爆发的六十口径硝酸银弹炸得烟消云散。 * 住办大楼的入口拉起好几条写著「禁止进入」及「警视厅」的黄色封锁线。像是要挡住围观群众的视线一般,封锁线旁站了数名制服警察。大村带著两名部属走下警车,抬头眯眼望向歌舞伎町那充斥五颜六色装饰的狭窄夜空,然后快步越过路人,走向大楼。 「课长,这些家伙都不知道这是跟『吸人』有关的事件吗?」 其中一个部属眉头深锁地环顾人墙一圈之后,对大村悄悄耳语。 「吸人」是一种传染病,也是警界用语,指的就是吸血种。要是知道现在躲在大楼里的是凶暴化的吸血种,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围观吧。 「因为禁止媒体报导了啊。」大村不带感情地答道。 「封锁这一带比较好吧……」另一个下属喃喃说著。 「封锁星期五晚上的歌舞伎町吗?新宿分局那些家伙肯定会发疯吧。而且,看来也不用担心了啊。」 大村抬头望著大楼。透过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一名少女快速来回移动的身影。 「已经结束了。」 制服警察们一看到大村就礼貌地向他点头。这位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课长,他一头倍具威严的黑白交杂的头发,在所属辖区的警察之间威名远播,让他无需报上名就可以轻松通过大楼玄关。 「人质呢?」大村这么一问,一位制服警察瞄著深处的楼梯说: 「刚才已经救出来了,正送往中野的医院。」 「『吸人』呢?」 「好像已经处理完了。现在……『那个』正在采集搜证。」 大村用力揪住这名警官的衣领往上提,周围的人也慌张起来。 「喂,注意你的用词。叫人家『那个』是什么意思?她可是本厅的警部喔。」 「非、非常抱歉。」 大村嗤之以鼻地推开这位警察,往大楼里面走去。那家伙的外表看起来确实还只像个小女孩,而且的确也不是一般人,所以他能明白那些员警不愿尊称她为警部的心理。但再怎么说,区区一个巡警叫她「那个」也太逾矩了。那家伙在现场也是很辛苦的。大村沉重地思索著,便把两名部属留在一楼,独自爬上阶梯。 案发现场小酒吧入口的对开门整个被扯下,有如刺进走廊墙壁似的掉落在一旁。大村小心避开玻璃碎片,步步为营地走进店里,只见身著黑色皮革外套的少女手拿滴管与试纸,正在一滴滴采集散落在地板上的血滴。高脚椅断了三脚,吧台一分为二,酒瓶几近全都碎落一地,酒水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彷佛流冰漂浮的海洋。直冲鼻腔的酒臭味与血腥味让大村板起脸孔。 蹲在血泊中的少女手拿携带型扫瞄器,一边在连结的平板上输入数据,一边头也不抬冷淡地说: 「辛苦了,课长。」 这个外表只能用可爱又梦幻纯洁来形容的少女,却站在染血的案发现场验尸。每当大村看到这个景象时,都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郁闷感受。她被派到警视厅刑事部已经过了半年,但大村还是无法习惯。 樱夜伦子。 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九课」──也就是吸血种专门课,里头唯一的课员就是她。 「善后还需要一点时间吗?」 「那是当然。这些全都是要靠我一个人来做耶。」 伦子不满地说完后,瞥了一下凌乱不堪的店里。 「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你死心吧。」大村耸了耸肩。伦子轻叹了一口气,就把视线移回手上,继续作业。根据吸对法的规定,亲手处理掉吸血种的人,就连事后的搜证等作业,全部都必须负责处理。这是为了确保资讯的精确度。要是有部下可以分担繁琐的杂事,当然可以更轻松地解决,但目前第九课里就只有伦子一个人。 「不过我有个好消息。」 听到大村的话,伦子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来露出狐疑的表情。 「明天就会有一个新人到九课报到。」 闻言,伦子垂下了眼。 「……又来了吗?反正一定又是马上就会辞职了。」 伦子咬著嘴唇看向墙边,目光落在埋没在玻璃窗碎片里,全身浸血的──无头尸体上。 「知道九课的工作内容之后还愿意继续做下去的……」 伦子沙哑地接下去说道: 「──只有天大的傻子而已。」 * 蕴含淡淡海潮气息的晨风吹动成排的悬铃木树梢,绿叶开始渐渐转黄,另一头的蓝天底下,地标塔的黑影端正地耸立著。桐崎红朗穿过剪票口走到站前广场,在十月一瞬让人感到刺眼的太阳直射下眯起眼睛,用力深呼吸后,中气十足地喊著「很好!」为自己打气。今天是他被派到新部门后第一天上班,更不用说还成了当警察以来一直憧憬的刑警,绝对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不够专业。 可是桐崎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走去上班的地方。之前听别人说,大楼就位在出车站马上就能看到的地方,但眼前却没有看起来像是警视厅的大楼。 一找到派出所,桐崎马上冲过去并探出了头。年纪似乎比他还大一倍的中老年警察,便停下书面作业抬头看他。 「辛苦你了。不好意思,请问警视厅在哪里呢?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到本厅任职了!」 听完红朗的话,警察愣了一愣之后傻眼地说: 「……警视厅在东京。」 「咦?」 「这里可是横滨。你……是个天大的傻子吧。 迟到了一个小时才抵达警视厅,红朗赶紧向搜查一课课长大村鞠躬谢罪。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搞错樱田门和樱木町了!」 「是要怎样才会搞错啊……」 大村忍不住小声这么说道。 「我是今天起被派到搜查九课的桐崎红朗!」 「你不用说那么大声我也知道。」 大村再次仔细端详起这个以满面闪亮笑容打招呼的新人。以一位刑警来说,过于弱不禁风的纤瘦身材配上细软的卷发,还有那张善良无害的娃娃脸。资料上说是二十六岁,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那副模样跟西装一点也不搭,简直就像个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不过大村心想,或许跟樱夜满合得来的吧。 「我是大村,一课的课长,但也兼任九课的课长。」 「请多多指教!」 「有很多复杂的事情应该是要由我来说明啦,但现在没有那个闲工夫。」 大村指了一下办公室的深处。 「你的上司刚好去了警察厅,不过晚点就会回来,你就先待在房里等他吧。」 「是!」 红朗行了一礼之后,从一堆桌子的旁边走向深处。 这是他作梦也会梦到的警视厅刑警部,而且还是最耀眼的搜查一课。杂乱无章地堆满资料的办公桌、深锁眉头讲著电话的刑警们、弥漫的菸味,这些都酝酿出畅快的紧张感,让红朗也自然而然地挺直胸膛。红朗再一次对著自己说:「我是刑警。对,我是刑警!」 当他正要弯过转角时,撞到从另一头走过来的三位刑警。他们的体格看起来都很健壮,眼神也相当锐利,并正以狐疑的视线直瞪著红朗。红朗微笑著让出走道,对他们深深鞠躬。 「敝姓桐崎!从今天起……」 那三个人像是在说「原来就是这家伙」似的面面相觑后,正中央的人打断了红朗的话。 「招呼就免了。」 红朗抬起头来。 「咦……?」 「你是九课的新人吧?」右边皮肤黝黑的刑警说著。「反正一个星期就会辞职了啦。」 红朗不断眨眼,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请问是什么意思……」红朗一说完,站在左边五官立体的刑警讽刺地耸了耸肩。 「完全没听说啊?你也真衰呢。哎,反正马上就会懂了啦。」 他一边苦笑一边留下这句话,三个人就向成排的桌子走去了。红朗歪头目送他们离开,一边为他们的一番话感到纳闷。反正会辞职?意思是工作量非常大吗?若是如此,那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红朗下定决心,为了要让那几个前辈刮目相看,从今天起就要让他们见识到自己的毅力! 办公室最里面有一个被薄墙隔开的角落,那里有一扇敞开的门,上头挂著一块写了「搜查第九课」的名牌。红朗偷偷瞄了里头一眼却不见人影,只有一些未开封的纸箱堆积在昏暗的房内。一悄悄走进去便飞尘呛鼻,墙边除了箱子之外,还随便摆著一些扫除用具跟塑胶水桶,连想打开置物柜似乎都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行。红朗心想,这根本就是置物间吧?我搞错地方了吗?但退一步抬头确认,不管怎么看,门牌「搜查第九课」所指的就是这个房间。 红朗重新踏进去环顾四周。 右手边有个小办公桌,配有金属抽屉收纳盒,在那旁边有个资料盒。桌上还有个插著原子笔跟剪刀的美丽陶制笔筒。 「这是……!」 红朗的目光迅速捕捉到藏在笔筒阴影下的一个圆形小巧的东西,他激动地趋前靠近,并用手指捻了起来。 那是一个刻著金色字样的红色胸章,上头写著「s9s mpd」。 红朗整个人兴奋激昂起来。他曾听说有种仅限搜查一课的人配戴的红色胸章,难不成眼前这是九课才有的特别版本吗?他涌上一股自己被分发到了一个只有被选上的人才能进入的特别部门的实感。 他赶紧把徽章别到自己的西装衣领上,全身抖擞起来,并想像眼前正有个犯人── 「我是搜查九课的人!」 他用手指对向置物柜的门,作势射击。 「嗯……好像哪里不太对。」 红朗思考一下之后,这回改成一边挥舞手臂一圈,一边大喊「我是搜查九课的人!」再比出射击的姿势。 「……不,这感觉也有点怪耶……」 经历不断的尝试与失败,最后他决定好一个全新姿势──自有如飞鹤展翅般高举双手,再挥动两手臂画出8字型,然后立起单脚脚尖高喊「我是搜查九课的人!」并以射箭一般的姿势双手手指直挺挺指向假想敌人。就在红朗完成动作的瞬间,他伸出去的指尖对上一名身著黑皮革外套,一脸傻眼的少女。而他也维持踮著单脚的姿势,僵在原地。 「……你在干嘛啊……」 少女一边叹息一边走入房里,红朗急忙摘下徽章,清清喉咙整理好衣服。被人撞见羞耻的一面了。 红朗虽然感到害臊,但又再次看了一下少女。 这个女生是谁啊?虽然她的穿著很成熟,但不管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岁而已。是被少年课带来辅导的孩子吗?还是学校带来参观的学生呢? 「那个~~国中生不能随便进来喔。」 红朗一说完,少女立刻发火。 「谁、谁是国中生了!」 少女从皮革外套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用力砸到红朗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红朗赶紧用手接住从他脸上掉下来的那个东西,定神一瞧竟然是警察手册。红朗大吃一惊,嘴巴一张一合地,就是说不出话来。那本手册上镶著金色的警徽与少女的大头照。照片底下写著── 警部 樱夜 伦子 红朗重复比对眼前少女的长相和手册上的照片,确实是同一个人。 「我可是你的上司!」 伦子气愤地说完之后坐到办公椅上,然后取下刚才红朗擅自别上的红色徽章,别到自己的外套衣领上。 「对不起!」 红朗深深低头道歉,额头都快撞到桌角了。虽然他想不透这么年轻的女生怎么会是警官,但无论如何,才第一次见面就做了这么失礼的事。 「呃……我是今天起……」 伦子挥手示意他住口,不带感情地说: 「我知道。你可以不用自我介绍。」 她接著把拿在手中的资料板夹上的文件放到桌上开始整理起来。红朗不知所措,只好东张西望。几个摆明喜欢看热闹的刑警们不断假装经过九课的门口,每走过一次就会偷偷往里头瞧,但红朗却完全没有察觉。 红朗再次比对手上的警察手册和她的侧脸,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个……警部……」 伦子抬起头狠狠瞪了红朗一眼。 「话说在前头,不要叫我警部。我可不是想当警察才干这行的,被人这样叫我就火大。还有,快点把那个还我。」 「这样啊……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 红朗一问完,伦子别开脸,有些含糊地嘟哝道: 「……叫我的名字就好。」 红朗再看了一眼手册。 「林子(rinko)小姐。」(注:日文中「伦」也有音同「林」的念法。) 伦子手中的资料滑落一地。 「那、那是在叫谁啊!」 伦子脸颊通红,嘴唇颤抖起来。红朗吓了一跳,赶紧指著手册上写的「伦子」二字。 「你的名字是念林子没错吧?」 「那个念伦子(tomoko)!」 伦子用力从红朗手上抢过手册。 「不对,我是要你用姓氏称呼我!」 伦子起身用手指著「樱夜」两个字,并凑到红朗的脸旁。 「那个汉字太难了我不会念!」 「上面不是也标了罗马拼音吗!」 「英文也太难了我不会念!」 伦子哑口无言。红朗指著「伦」这个字得意地说: 「这个字我知道,是精力绝伦的伦对吧!」 「不要那么大声地讲这么羞耻的词!」 大吼大叫后,伦子叹了口气放松双肩的力道,并滑坐到椅子上。 「算了,随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伦子放弃似的摇摇头,把警察手册塞进口袋里。 「那么,林子小姐……」 「……干嘛?」 果然还是无法按捺住怒气,伦子的手一边颤抖,一边尝试用冷静的语气这么回道。 「我的工作是……?」 伦子对红朗递出一个小型平板。 「去找科搜研的宫濑拿昨天被处理者的dna鉴定资料,然后再进行比对。」 但是接下平板的红朗从四面八方端详著手上的东西,接著用拇指在边框上施力。见状,伦子皱起眉头。 「你在干嘛?快去啊。」 「请问这本书要怎么翻呀?」 伦子半张口地僵在原地。 亲切又细心教导红朗世上有平板电脑的存在以及其使用方法的,就是科学搜查研究所一名姓宫濑的研究员。那是个顶著蓬头乱发、脸型细瘦、胡须杂乱还戴著超厚镜片眼镜,披著一身白袍,让人猜不出年龄的男子。从打开电源开始,从头步步教导红朗使用方式,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小学老师。 「不好意思,宫濑先生,我对这种东西一点也不了解。原来那是个人电脑的一种啊。」 「个人电脑这种讲法也太老气了。」 宫濑苦笑了一下,然后对著萤幕显示的资料库,用手指滑出取样结果给红朗看。 「你最好快点记住,特别是九课的工作,老是需要比对资料喔。」 「这样啊……」红朗疑惑地看著平板说:「我听说九课是专门猎捕吸血鬼的部门,所以充满了干劲,但看来也不完全是这样呢。」 闻言,宫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眼镜镜片里眯著的眼睛,还有重新拉回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刻意做出来的。 「……桐崎,你今年几岁?」 「我吗?我今年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啊……也就是你懂事的时候,全世界都已经知道吸人的存在了吧?」 宫濑垂眼看向手上平板电脑的萤幕。 显示出来的资料左上方标著一个用圆圈框起来的「吸」字,这也是「吸人」这个隐语的由来。红朗搔了搔头。 「是……这样吗?」 「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喔。毕竟以前被视为超自然存在的吸血鬼,却被who(世界卫生组织)公认为传染病。这不在全球造成恐慌才怪呢。」 红朗也有听过这些──历史故事。 躲在黑暗里,混在人群中,吸取鲜血渐渐增加同胞的魔物──吸血鬼。出现在世界各地传说中的妖怪被证实实际存在,是红朗出生前的事。就连这个事实在当时引发了多少混乱,红朗也只能透过文献查知。各地的宗教团体热血沸腾,疑神疑鬼的情绪不断高涨,在各地引发虐杀事件,甚至导致数场大小战争。这些事件过后,国际社会到底是怎么取回和平的,对红朗来说实在太过复杂难以理解。 「当时真的很严重吧。只是我有点无法想像,因为我脑袋不太灵光。」 「但既然你被派到九课,肯定有学过吸对法吧?」 「呃……是有学一点。」 「所以你也知道那基本上是怎么样的法律吧?」 「就是把『吸人』视为非人类,所以可以连逮捕令和法院审判都没有,就直接行刑制裁他们的法律吧。」 「是啊。你这不是挺了解的嘛。」 宫濑肩膀前后晃动地笑了起来。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顶多只会当作在揶揄或开玩笑罢了,但宫濑的第六感告诉他──红朗既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讽刺,他是认真地这么理解。而红朗的理解就本质来说,也是正确的。 「剥夺罹患疾病的人的人权,这就是吸对法的真相,所以必须非常慎重地处理,必须拚命写一堆报告才行。而小伦子所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喔……」红朗傻愣愣地回应。 「不久之后你也会明白啦……不过在你了解之前就会先辞职了也说不定呢。」 「我才不会辞职呢。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红朗想起刚才那些搜查一课的刑警们也说了类似的话。宫濑含意深远地看向红朗。 「……搜查九课是特别为小伦子设立,至今才半年,而你已经是她的第六任搭档了。」 「喔……为什么啊?是不喜欢被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命令吗?我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事喔。就算她小我很多岁,既然是上司,我就会好好听从命令。」 看著红朗一脸严肃的模样,宫濑忍著大笑的冲动说: 「小伦子跟你同年喔。」 「咦?同年?」 「完全没有人跟你事先说明过啊?反正你不久就会──」 宫濑正说到一半,他手中的平板电脑就发出尖锐的声音。 「发、发生什么事了?」红朗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比对结果出来了喔……去叫小伦子过来。」 科搜研也位于警视厅大楼,所以打完电话才不到五分钟,伦子就来了。宫濑一把平板电脑接到电脑上,萤幕就显示出详细的解析结果。伦子看了之后一脸严肃地说: 「昨天处理的那个原来是第六世代啊……」 「没错,而且没有找到相符的亲世代,也就是说他的感染源还没被处理掉呢。」 宫濑也露出凝重的表情说著。反射到他眼镜镜片上的那些指数透露著不祥的徵兆。 「血中群胞体浓度超过一六〇了喔,果然还是第五世代吧?」「这是死后两小时才检测出来的,而且小伦子不是还打爆了人家的头吗?所以才会暂时急速上升啊。」「啊,对喔。如果是第六世代,那要一网打尽得花多少时间──」 两人的对话太过专业,完全跟不上的红朗在来回看了宫濑与伦子五次之后,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 「那个,请问世代是什么意思?」 伦子一脸不悦地中断对话,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说──连这个都不知道啊?她把抱怨含在嘴里嘟哝了一阵之后,最后终于无奈地开口: 「……吸血种这个族群呀,被传染者传染之后,虽然也会具备传染力,但是对下一个人的传染力会逐渐减弱。用比喻来说,就是感染的血会越来越稀薄。对不同传染层级的被感染者,我们都用『世代』来称呼。」 「这样啊……」 也就是说,第六世代就是被第五世代传染的人,而第五世代则是被第四世代传染的人。红朗眼球快速转动并一边扳著手指思考。宫濑则把眼神挪回电脑萤幕上继续说下去: 「而且感染时间大概是四十至五十小时前,所以感染源在东京都内的可能性很大呢。」 伦子懊悔地咬了一下下唇。 「要是活捉就可以审讯了……」 「当时还有人质在,人命最为优先,你的判断并没有错。」 「那个……」红朗又毫不顾虑地出声。 「你从刚才就想干嘛啊!」伦子吊起眉毛。 「那最初的世代是怎样变成『吸人』的啊?」 伦子一脸僵硬,宫濑瞪大眼睛,红朗则是心惊了一下。这是这么让人震惊的问题吗? 伦子别开视线,含糊答道: 「天生的。」 「咦?天生就是吸血鬼吗?这也太厉害了吧。会不会变身或飞天啊?」 伦子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基本上跟一般人没两样,只是变老的速率比普通人慢了一倍。」 「哦,慢一倍也就表示……跟我同年看起来却像是国中生这样吧?我真想看看呢。林子小姐你有看过吗?」 红朗再次目睹了外貌稚幼的长官哑口无言的模样。 大村在课属办公桌上一脸不耐地盖著印章时,一道恼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来者正是伦子。她双手用力拍了他的办公桌,一副像是要吃了大村似的大喊: 「课长!」 「干嘛?跟新人处得还好吗?」 「那、那家伙可是彻底的大白痴耶!」 「好像是呢。这样不是很棒吗?你之前不也说,如果是笨蛋或许就能继续撑下去吗?」 「不是这个问题──」 大村瞪了一下伦子并打断她的话。 「比起这个,昨天『吸人』的dna鉴定应该出来了吧?结果呢?」 伦子尴尬地低下头,清嗓后说: 「没有相符的结果。是四十到五十小时前遭到感染的第六世代。」 「所以感染源还逍遥法外啊?」大村垂下嘴角搔了搔头。 只要有跟事件扯上关系的吸血种,dna都会登录进警察的资料库里,如果是有直接的「亲子关系」的吸血种,就能相当准确地比对出源头。伦子昨天在歌舞伎町杀害处理掉的吸血种,就算搜遍资料库也没找到任何匹配的结果,这就表示传染给他的第五世代吸血种还没被处理掉。 「考虑到昨天的凶嫌马上就凶暴化了,感染源现在应该也处于很危险的状态才是。」 「我知道。那个『吸人』四天前躲到了风尘女子那边。我们现在正在监视那个女的,也获得了一些情报,有人证实那女的有些异常的举止,等一下我就要派人过去。」 听到大村的话,伦子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跟我说?居然瞒著我偷偷监视!」 「我也觉得对你过意不去,但是──」 「因为搜查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贵课的工作呀,警部。」 伦子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转头只见三个搜查一课的刑警交叠著手臂站在她身后。他们都穿著大衣,看起来正要出门。正中央的警部补宇佐见一脸憎恶地继续讲下去: 「再说了,我们也没有义务要跟九课报告啊。」 「我也是这里的搜查官,而且关于吸血种的事,请不要轻举妄动!我不是已经讲过很多次了吗!」 伦子激动地喊完之后,上了年纪的巡察部长桦泽就用难缠的口吻说: 「听好了,我们靠人力对付『吸人』这么多年了,你不过是个保险罢了啊,警部。」 三个人里最年轻的间岛巡察也狠狠放话道: 「要是你连搜查都要插手,我们可是受不了呀。」 就在伦子愤怒地还想反驳些什么时,大村赶紧介入。 「喂!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大村抬起下巴朝办公室出口的方向示意,宇佐见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接著鞠个躬,就从桌子间穿出离去,而桦泽和间岛也跟在他后头扬长而去。 伦子一回到被当作九课办公室的仓库里,就看到红朗盘腿坐在地上,一脸苦闷地阅读一本薄册子。他一发现伦子,就急忙站了起来,保持立正姿势。这动作让书籍掉落到地板上,只见封面标题写著《连猴子也懂的电脑入门书,读了这本你也会自己打开电源!》。 「桐崎,我们要去新宿。找到有凶暴化危险的嫌疑者了。」 「咦?啊!是!」 红朗一脸开心地拎起大衣挂在手臂上。 「我也可以参加吗?」 伦子一脸不爽,并不情愿地说: 「废话。听好了,我外出的时候,你一定要同行。」 「这我当然知道!毕竟我们是搭档嘛!」 伦子的表情变得更难看。 「才不是。」 「咦?那是伙伴喽?」 「这两个意思有差吗?」 「不然是……伴侣?」 「你真的是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才说的吗?」伦子连耳朵都红了起来,激动地说著。 出勤第一天就能参加逮捕凶暴化吸血种的行动,真是幸运!红朗喜不自胜地跑到备品保管仓库去借对付吸血种的装备,接著又跑去总务柜台提出车辆使用申请单。只是,收下申请单的年轻行政职员一看到上头写著搜查九课,马上一脸为难地把申请单推回给红朗。 「我们无法借车给搜查九课。」 「咦?为什么啊?」 行政职员别开视线,一副有苦难言似的含糊其词。 「这个嘛……有很多理由……」 「这是什么意思啊,请好好说明一下──」 正当红朗两手撑在柜台上,一副要冲进去似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 「桐崎!」 伦子跑过来把红朗从柜台上抓下来。 「我们部门不能用车。」 伦子说完之后就把红朗带出警视厅,接著走向地下铁车站。 搭上驶来的电车后,红朗还是一脸不满。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啊,为什么警视厅的刑警要以电车代步啊?这一点都不帅气啊!红朗觉得车内零散的乘客都在看他们。这些乘客肯定也是觉得为什么警视厅的刑警要搭地下铁,而感到很疑惑吧。 「不能用车是怎么回事啊?」 红朗一问完,伦子只是紧紧盯著车窗外头规律流泄而去的隧道灯影,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回道: 「……因为警视厅有很多家伙不愿意用我用过的车。」 「喔……为什么啊?」 伦子没有回答,她整张脸都对著窗外。 「是因为会对国中女生坐过的座椅感到兴奋吗?」 「你最好一辈子都给我闭嘴!」伦子双颊绯红地怒吼道。 红朗抿著双唇思考片刻,试探地问: 「难不成九课其实被大家讨厌吗?」 「看就知道了吧。」 果然是这样。毕竟之前一课那些刑警前辈都对自己很不友善。 「为什么啊?这可是日本第一个专门对付吸血种的部门,从怪物手上保护市民的专家!不是超帅气的吗?我一拿到任命书时可是超级开心的耶!」 伦子一脸无奈地转头看向红朗,瞪了他一阵子后又轻轻移开视线。 「……你也只有现在还说得出这些话了。反正到时候你肯定也会──」 就在这时,传来了微微的震动声。伦子离开背靠著的门扉,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并取出手机放到耳边。 「喂?……咦!」伦子蹙紧眉头,流露出烦躁的神情。「我不就说过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啊!我现在正在路上了!」 伦子气愤地挂掉电话。 「请问……怎么了吗?」 伦子愤恨地抛下一句话: 「他们监视的女子凶暴化了。」 * 笼罩著早晨的歌舞伎町,那一大片暗沉的乌云之下,警笛声大作。 与昨晚案发时截然不同,现在仅有零散路过看热闹的人。挡住马路两侧的多台厢型车都顶著红色的灯,来回走动的人影全穿著深蓝色的制服。 许多台救护车抵达后弹开后车门,把担架上染血的伤患一个接一个送进去。 伦子看见突出于成排的警车车顶上的,大村那头黑白交杂的头发,立刻就冲了过去,而已经在现场的宇佐美等人便朝她瞪来。伦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现在状况如何?」 大村瞥了一眼伦子和她身后的红朗,然后把视线挪回马路对侧。 位于大楼一楼的连锁咖啡店,朝向马路的玻璃窗碎裂满地,店里惨不忍睹。桌子翻倒,沙发也都迸裂,露出一团团棉絮,而且不见半个人影。 「吸人躲在内场。」大村压低声音说:「她挟持了三个店员当人质。」 伦子用力咬住嘴唇,握紧双拳拍打自己穿著丝袜的大腿。 搜查一课本来在店里监视嫌犯的两位年轻刑警都受了轻伤,现在正待在警车排成的防卫线后方接受治疗。他们西装衬衫的袖子裂开,可以直接看到伤口。 「才监视没多久,没有任何前兆就突然凶暴化了。」刑警说著:「突然就朝我咬过来,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伦子突然走到那个刑警身边,抓住他的衣襟就一把拉开。 「你干什么!」 那个刑警及宇佐见等搜查一课的刑警们都吓一大跳并愤怒起来,伦子盯著挂在那个刑警腋下的枪套低声说: 「里面装著硫化银弹呢。」 「那、那是当然。毕竟对手是吸人,要以防万一。」 「女吸血种的嗅觉会变得特别敏锐,再加上昨天才刚处理掉那个男的,她的神经想必非常紧绷,肯定是闻到硫化银的味道之后发现你是警察,而被逼急了吧。」 刑警们纷纷恍然大悟地看著彼此,伦子用有如铝箔纸般平坦无机的口吻继续说: 「采取到凶嫌的了吗?」 「不……还没有确定是本人的。」另一个负责监视的刑警摇头道。 宇佐见警部补在大村耳边说: 「课长,要不要放弃把她当成吸人的对应手段,用普通的伤害罪现行逮捕就好?要是继续拖延下去,只会让人质越来越危险。」 伦子听到他的话赶紧抬起头强硬地说: 「不行。凶嫌现在已经吸了血活性化了,若是不在这里处理掉她,只会扩大受害。」 放弃认定犯人为吸血种,就表示无法当下执行杀害处分,而不拔枪就去应付活性化的吸血种,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等证据备齐才会扩大受害吧!」桦泽大吼。 大村以手机联络本厅,报告现场状况并要求刑事部长尽快下判断。刑警们也神色凝重地彼此讨论是否该一起进行攻坚。在伦子身后探头探脑的红朗再也按捺不住,开口插嘴道: 「那、那个……请问是怎么回事呢?对方是吸人吧?只要冲进去用银弹射死她就行了吧?」 「天真无知的小鬼给我闭嘴!」桦泽狠狠瞪了红朗,伦子则叹口气说: 「你有好好读过吸对法吗?如果没有经过查并拿到确切的结果,是无法直接对凶嫌采行吸对法的。」 「啊……带扫瞄器就是为了这个吗?」 红朗拿出听从伦子命令而携带的小型扫瞄器,他拚命挖掘脑海里临时抱佛脚背起来的条文,同时,科搜研的宫濑讲的话也重现脑海。 ──从人类身上剥夺人权,这就是吸对法的真相。 ──所以必须非常慎重地处理才行。 适用吸对法的瞬间,那个人在法律上就已经不算人类了。就像人们射杀从动物园逃出的猛兽不会被判刑一样,法律允许人类杀害那个吸血种。 所以不能交由现场的搜查官自由判断,需要把鉴定结果送到法院,等待司法判决下来才能行动。 挂掉电话的大村一脸严肃地说: 「我们需要可以证明是那个女子的体液或毛发,现在的话──」 就在这时,伦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抓住正打算帮监视刑警手臂消毒的急救队队员的手。 「等一下!不要消毒!」 「你──」 「你干什么!」 伦子的周围怒声四起,但她面不改色地询问当时监视的刑警。 「你刚才说是被凶嫌咬的吧?」 「那又怎样!」 「伤口留有凶嫌的唾液。」 周围传来无数吞咽口水的声音。 大村挣扎似的说: 「但也没有物证可以证实是那个女人咬的,以前不也有过光靠搜查员的证词仍无法适用的判例吗?」 伦子马上答道: 「应该有监视器吧?只要有凶嫌咬他的影像,就可以算物证了。」 大村睁大眼睛,立刻命令部下回收监视器的影像,并要求急救队队员自伤口采取唾液。 「只要法院的判决一下来就立刻攻坚,大家就定位。」大村中气十足地喊著。 伦子率先往店里面走去。看著她离去的宇佐见把视线移到同袍身上。眼见同袍的手臂被检查机器环绕玩弄的样子,宇佐见厌恶地嘟哝: 「对那个女的来说,我们的身体也是采集证据的道具啊……」 「宇佐见,不要再废话了!快走!」 大村斥喝的声音也接著传来。 伦子蹲在看得到咖啡厅员工出入口的地方等候。这是一个夹在大楼之间的狭窄空间,而且不只是狭窄,还放著冷气室外机与许多垃圾袋,是个一不小心就会绊倒的难走路段。红朗躲在伦子背后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心想──这里不可能配置很多人吧。能被派到这种堪称要点的攻坚路径,不愧是林子小姐!而且自己也能一起潜入就表示大家也期待我能成为战力吗?红朗像是在压抑亢奋心情似的把手贴在西装上,用手确认藏在腋下的枪枝的重量。 而伦子只是戴著单边耳机,一动也不动地埋伏。看著那小小的背影,红朗出声询问: 「林子小姐,我该做些什么呢?」 又被狠狠瞪了一下。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待命。」 「什么都不用做?为什么啊?我把对付吸人的装备都带来了耶。」 红朗气势十足地打开西装外套,秀出放在胸前的枪。装在枪口上看起来很丑的装置是疫苗弹发射机。 「凶暴化后马上打入疫苗,或许就能制服吧?」 伦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认真学起来的只有这部分吗?」 「这是当然的啊,保护市民可是我的工作!」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我是为什么过来这里的啊!」 「所以我才说……」 语气变得粗暴的伦子突然闭上嘴,接著用手摁住戴著耳机的耳朵。她皱起眉头仔细听著通讯内容后就接著起身。 「……了解,我现在就进行攻坚。」 她回答负责指挥的大村,接著转头对红朗说: 「判决结果出来了,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 淡淡的黑暗掩盖了咖啡厅的内场。天花板上的灯全都碎裂了,萤光灯管的碎片撒落一地,上头还到处沾著一些血迹。身穿咖啡厅制服的年轻男子仰倒在墙边,身体被阴影覆盖住,黑暗里传来阴森的恐怖啜饮声。 从影子上的服饰可以判断是个女性,但她用四肢压制猎物,并紧咬著柔软的人类颈部的模样,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匹禽兽,而她在黑暗中发出红光的眼球看起来也是无比显眼。 「噫……」 「呜……不要……」 两位年轻女店员在地板上扭动身体,试图爬离吸血种。全身发软且双腿无力的两个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玻璃碎片中匍匐前进,被玻璃割伤的手臂也在地板上留下血痕。潮湿阴暗的声音骤然停止。 吸血种抬起头来了。牺牲者的头直接往下落,撞到地板的磁砖上。她狰狞的红眼看向企图逃命的两人。 「噫!」 恐惧扭曲了她们的喉咙,让她们连尖叫都叫不出来。正当吸血种的嘴角喷出污浊的血沫,缓缓站起的时候,从墙壁的另一侧传来高亢的喊叫声: 「──在里面的人快趴到墙边!」 下一秒,打破门眼冲进室内的某个东西激烈撞上对面的墙,随著巨响炸裂的爆炸光亮吹散血腥的黑暗,两个女店员都抱头缩在地上。 闪光弹虽然没有杀伤能力,只是用激烈光线和声响压制敌人的兵器,但对五感敏锐的吸血种来说却能造成很大的影响。吸血种一边抓脸一边打滚,尽管在光线变弱之后,依然乱踢墙壁挣扎。 门被踹倒,几个人影冲进了内场。他们都是身穿战斗背心与配戴防弹面罩的警察特殊部队队员,而且他们手持的突击步枪正不断喷出火焰。受到集中火力攻击的吸血种衣服四处飞散,血肉呈现放射状地被打到墙壁上。 停止一齐射击的队员赶紧救助倒在地上的店员。 「三名人质已救出!」 队员传来报告。 吸血种被打得全身是洞,队员将枪口对准吸血种的身体,慎重逼近。 「小心一点,她才刚吸过血。」另一个队员说:「现在活性化的程度肯定──」 话语就此被中断。跳起来的女吸血种挥舞手臂,把企图接近的队员整个人打飞到正上方的天花板去。 「混帐!」 队员大喊著并拿枪瞄准,但吸血种的身体瞬间往下沉,一双脚有如鞭子一般,从队员的正下方往队员的手臂用力一甩,只见枪炮徒然在墙壁到天花板间画出一道弹痕,而手臂被折断的队员一边呻吟一边屈膝倒地。背著人质的队员慌忙朝著走廊方向退去,吸血种却像毒蛇一般发出嘶嘶声后,踢了一下地板就往逃跑的队员身上飞去。身著重装备的精实肉体立刻被踹飞,整个背用力撞上走廊的墙壁,被甩出去的人质也跟著滚落,在地板上擦出血痕。 吸血种用脚踩住企图举枪的队员的手腕,他手上的枪被弹开后,吸血种再用另一只脚踩住他的脖子。 「──咕!」 骨头吱嘎作响。女吸血种张开獠牙企图吸那个队员的血。配有防弹罩的头盔被吸血种以超乎寻常的蛮力轻易取下,她伸长的爪牙就要陷入那名队员的耳朵与眼球。 就在此时,一道枪声掠过。 吸血种抓住队员脸颊的手消失,下一刻,被撕裂的手腕断面喷出鲜血,洒在队员脸上。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吸血种尖叫著转过头来。只见有个一身黑的少女,站在可通往大楼外头的门扉前。当她一理解到就是这个少女手上的枪打飞自己的手臂,吸血种发著激愤的咆哮就扑了过去。 但挥下的爪子并没有勾到少女柔软的肌肤。她以最小幅度的动作,用另一只手拿著的另一把枪轻松挡下吸血种的攻击。就连凶暴化且完全丧失理性的吸血种都吓得往后退缩。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被更加激怒的野兽一边喷著混血的口水,一边潜进少女的怀中,锐利爪子一闪,少女的几丝浏海被划落,在空中飘舞。 在墙边忍痛起身的特殊部队队员瞪大眼睛看著这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怪物一边咆哮一边接连挥舞手臂攻击,但少女不是以毫厘之差闪过,就是用枪身拨开攻击。 虽然之前有听过她的传闻──专门对付吸血种的搜查官,樱夜伦子。但就连现在亲眼看到本人,也觉得毫无现实感。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少女,在只身与猛兽对峙时竟还占了上风。 「──嘎啊啊啊啊啊!」 吸血种往下挥的手划过虚空,在地上打出一个洞。 队员一时还看到伦子的身体被断成两半的幻象,但其实她早就不在那个位置,而是有如影子般贴在墙壁上。吸血种试图把手从地板抽出来,伦子则已经用枪口指著吸血种的头。血液与脑髓在沉重枪响中喷溅出来,吸血种的身体飞到空中,接著重重摔在地板上。短短一刻,让空间充满了血腥的宁静。 队员一个接著一个起身,举枪对著化作染血肉块的吸血种,举步为营地蹒跚靠近。吸血种的手臂已经与肩膀分家,流出来的红黑黏液还在冒泡。 「已经动不了了吧。」 「该死的水蛭!」 「真有这么饿,就再多吃几发子弹──」 就在他们边骂边企图把枪口对向肉块时,伦子厉声大喊: 「不要靠近!」 还以为吸血种肩膀的断裂处怎么隆起了一大块,结果那处的肉就开始膨胀,肉团爆炸性地增生成诡异畸形的手臂,朝著其中一个队员正面袭击而去。 「──唔!」 队员从喉咙发出溃不成声的喊叫。吸血种的爪子就像木桩般,往队员身著战斗背心的胸膛处刺去。这时,一道黑影从旁边跳过来把队员撞开。 那道影子──伦子用腹部挡住吸血种的利爪,身体呈现ㄑ字形弯曲的状态,被使劲打到后方的门上。门铰链顿时解体,使得伦子连人带门一起被打飞到室外。 「林子小姐!」 已经来到门边的红朗见状,赶紧抱起伦子往后退开。下一秒,吸血种那宛如铁柱的脚就踏碎了整个门扉。 红朗一边护著伦子娇小的身躯,一边从大楼间的空隙滚到更外面的地方,看到出现在员工出入口前的「那东西」的模样,红朗倒吸了一口气。那模样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曾是人类女性了,体表有如岩石般硬化龟裂隆起,躯体增长了数倍大,肌肉也爆筋似的遍布全身,浮现漆黑的粗壮血管,而她熊熊燃烧的双眼正盯著红朗看。这让他有种下半身都泡在冰块里的错觉。 这是狼人化。 红朗也知道这个知识。这就是过量摄取血液和极度情感爆发而引起的,吸血种肉体的剧烈变化。 现在一亲眼看到实际狼人化的吸血种,以前在课堂上学的那些东西都忘得一乾二净了。要被吃掉了。就要被杀死了。身为生物的恐惧感受全面袭来,差点就要吞噬红朗。 「……我不是叫你待命吗?」伦子在他怀里痛苦地喃喃著。 「现在可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 红朗拔出手枪对准吸血种巨大的身体。 但巨兽只是用力吞了一吞口水,手脚难以施展似的转个身,一边擦过两侧大楼的墙壁,就一边朝著大马路的方向前进。 「课长!」红朗对著对讲机大叫:「吸血种狼人化了,正往你们那边过去!」 地鸣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吸血种穿过大楼之间狭窄的隙缝,接著就从远方传来众人的尖叫与野兽嘶吼的声音。从远处甚至可见本来整排停好当路障的警车,有几台飞到了半空中,让红朗心惊胆颤。 刚才不应该让那东西过去的,要是那种东西跑到大街上,连一般老百姓都会受害。都是因为我刚才没有射击,都是因为我太胆小没扣下扳机。振作点!我可是警视厅的刑警!拚了命也要阻止啊──就在红朗不断拍打自己的腿斥责著自己,想办法要让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冰冷的小手碰了一下红朗的锁骨附近。他吓了一跳并低头往下看向伦子。 寄宿著微弱红色火焰的瞳孔摇曳了眼波。 「……桐崎……轮到你工作了。」 「咦?」 「你真正的工作。」 红朗困惑地眨了眨眼,完全搞不懂伦子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会如此悲哀的理由。 伦子的手指轻柔地压住红朗的脖子,最后的低语穿进红朗的耳中。 「……就是我的饵食。」 伦子把手臂圈到红朗的脖子上,接著起身将嘴唇靠上红朗的喉咙。他像是被魅惑了一般,动弹不得,接著就感受到牙齿轻柔陷进自己的颈动脉附近。 伴随著传来阴湿的吸血声,红朗才意识到自己的体温,甚至是生命本身都渐渐被她吸走了。伦子的嘴唇一离开,红朗就陶然地在寒气中仰倒在地。在他渐渐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伦子起身的背影──皮肤变成黑色且不规则隆起,并留下一道红色目光的残影远去。 未曾间断的枪声在没有人烟的住办大楼间四起,四十五口径的硝酸银弹从四面八方射向跨过警车残骸现身的巨兽,但那身厚重的体毛却弹开了所有子弹。 「根本没有效果!」 「我们根本无法处理,快叫自卫队来吧!」 「为什么第五世代会狼人化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脚!快瞄它的脚,它要过来了!」 机动队队员纷纷悲惨地吶喊。并排躲在警车后面不断射击的他们,在看到狼人化的吸血种不管怎么集中炮火攻击,那巨大的身躯都毫无动摇地持续逼近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因恐惧而越来越僵硬。 「呜哇啊啊啊啊!」 搜查一课的间岛巡查发出丢人的大叫。 「间岛,别退缩啦!」 宇佐见警部补叱喝他的声音其实也在颤抖。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甚至有人恐慌到连弹匣打光了也没发现,只是毫无意义地持续扣著扳机。大村一只脚踏进车门敞开的警车驾驶座上,一边瞪著吸血种那血红的双眼。没时间等自卫队过来了,如果这里被它闯过去,灾害就会爆炸性地扩大。一定要在这里挡下。只能用车撞它了。虽然这个怪物刚才只用一只手就把警车抛到空中,但也没有其他方法了,只好由我身先士卒── 狼人跳跃起来,它踏地造成的冲击撼动整个柏油路。下一刻,巨大的身体落在警车的引擎盖上,整个车体的前半段都被踏烂,深深陷进了马路。千钧一发之际赶紧跳开的大村一想到自己下半身差点被踩烂,全身就在想像之中变得僵硬起来。 「──呀啊啊啊!」 大村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身著灰色风衣的身影被吸血种用手揪住喉咙举到数公尺高的地方,他的脚无意义地来回踢动挣扎。被抓住的是宇佐见,而间岛只能悲痛地呼喊著他的前辈。大村也几乎是下意识拔出手枪。只是,不管往吸血种披覆刚毛的身体表面射击几发子弹,对吸血种雄厚的躯体也无法产生任何影响。野兽一加强手劲,宇佐见就痛苦地吐出混血的口水。 至于下一刻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宇佐见的身体被拋到空中──不对,被抛出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而是抓住宇佐见的吸血种的手从手肘处被切断,手臂一边撒著鲜血,一边飞到半空。接著,手臂掉到已经被压扁的车顶上,机动队队员们则是想办法接住宇佐见。在大村眼前,一道娇小的影子以些微的差距,比宇佐见及手臂都更早一步落地。 眼前的身影缓缓起身。 纤细少女娇小的身躯与耸立于其后的狼人化巨大身躯当然无法比拟。不过,她身上有如柱状石龟裂粗糙的皮肤及诅咒般火红的眼睛,证实两者是同一种生物。 「……樱夜……」 大村喃喃著。 化身为异形的伦子呼出污浊血色的气息,回头看了一下大村。吸血种发出有如撕裂树木般的嘶吼,同时挥下手臂,伦子则轻轻举起一只手挡住。这时,吸血种有如野狼般的脸才第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而那份难解就在下一秒被痛苦给吞噬。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獣的哀号随著血液四散。因为伦子转个身就撕裂了吸血种那巨树树干般的手臂。 吸血种双眼闪著怒火,将疼痛与恐惧烧毁,从手肘与肩膀断裂的地方重长出全新的湿濡组织,瞬间就再生了两只手。吸血种张开血盆大口,从嘴角喷出唾液,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朝少女扑去。 有如开山刀的爪子划过地面,瞬间柏油块四溅。 少女身影早已消失,吸血种的肩膀血流如注。这只野兽弯下膝盖倒在地上,才刚再生的右手手臂又滚落在地。 在场的数十名警官都看得忘我,呆站在原地看著这场战斗。 但这已经不算一场战斗了,说得贴切一点──这是一场屠杀。每当娇小的野兽奔跑时,巨大野兽的四肢就会喷溅出血液。肢体不断被斩落,而且切断的速度比重生还要快。狼人化吸血种的哀嚎逐渐拔高,光听就会让人觉得痛了起来。 所有人都痛切体认到──能跟怪物匹敌的就只有更可怕的怪物。 在一旁观望的机动队员们的出勤服、硬铝防具与头盔防弹罩在乱舞四溅的血液风暴下,全都沾满血污。 失去作为支撑的手臂与腿,只剩多毛的躯体摇晃著,眼看就要倒下。而站在那东西眼前的伦子这时高举右手往上突刺。 吸血种的背喷出粗大的血柱。 伦子蹬了一下柏油瓦砾跳离现场,悲惨的肉块崩落。伤口已不再冒泡,只是不断流出散发恶臭的体液。伦子抬起右手握住一个跳动的血团。 是心脏。 捏碎心脏后,灼热的鲜血飞溅到地面与汽车残骸上。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厌恶的表情,紧接而来的宁静纡缓了血腥的紧张气息,却始终无法消除那累积在深处的冰冷恐惧。那不是对狼人体的恐惧,而是对轻易屠杀狼人体的少女的恐惧。 少女挥动手臂,甩落黏在手臂上的血液。周遭的几位,警官被她的动作吓一跳,身体愣得僵硬,甚至有人下意识就举起了手枪。 「住手!白痴!不知道是自己人吗?」 大村察觉后怒骂那些举枪的人。 这时,变质的皮肤渐渐软化,变回淡粉色的人类肌肤。 伦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拨开因沾到血浆而贴在额头的浏海。看到周遭那些人对自己露出恐惧害怕的视线后,她这次打从心底深深发出叹息。她想转身离开,脚却不听使唤。刚才极度消耗了体力,现在伦子的双脚颤抖著,但她还是咬紧牙关走向吸血种的尸体,从外套当中拿出针筒采集血液,放上检查器,身体不稳地在行动装置上输入数据。 大村推开瓦砾与警察走向伦子。 「喂!笨蛋,不要勉强自己,你不是才刚变回来吗?」 伦子憔悴地摇头。 「毕竟这是我的工作……比起这个,桐崎倒在后巷那里,得赶快送他……去医院──」 伦子断断续续的声音,被从大楼那边传来的女性尖叫给打断了。伦子猛然起身,大村也吓了一跳并往那个方向看去。声音是从救护车后面传来的。身穿咖啡厅制服的男性脸色发黑、眼睛充满血丝,把同样穿著制服的女性压倒在地,正准备对她的喉头亮出獠牙。 「被感染了吗!」 大村踹开毁坏的警车车门冲出去。那是被吸血种吸血的被害男子,由于狼人体大闹到刚才,因此还没有人给被害人打疫苗。不妙,他已经因为急性感染开始凶暴化,再这样下去那个女的会被咬死!从视角余光看到伦子也试图跟著往救护车的方向跑,但她的双腿却使不上力,不支跪倒在地。于是大村举起枪,但面对这样的距离── 这时,传出一道驽钝的枪响。 这不是大村的枪发出来的,而是从救护车的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正打算攻击被害女性的感染者身体往后仰,接著翻了个白眼就倒在地上。大村瞠目结舌地盯著,因为有个人影从玻璃碎落一地的咖啡厅入口里爬出来。 「……桐崎……你……」 大村呆愣呢喃。只见红朗面色如灰,用手臂拖著无力的身体前进,而他手上的枪还残留著飘荡的烟硝。从造型丑陋的外接发射器上,掉落一颗疫苗弹的空弹夹。红朗表情扭曲地用手臂试图撑起身子,却在下一秒就失去意识倒下。 「快把被害人送到医院,现在处理还来得及!」 大村大叫起来。受感染男性的四肢被胶带固定住,人也送进救护车里。在救护车发出警笛声冲出去之后,周遭才有种渐渐回到现实的感觉。警察开始忙于维护案发现场或确认受灾情形,然后又有一台救护车前来快速接走被害女性。红朗被送到救护车里则是最后的事了。 「……这小子也太扯了……」 大村目送躺在担架上被送进纯白厢型车后方的红朗,用一种傻眼的语调自言自语道。第一次被吸血的人类,就算只有少量失血,也应该会因过度震惊而意识不清才对。但这小伙子却靠著自己的力量爬到店外,甚至一眼就判断现场的状况,并准确射出疫苗弹。 回过身一看,只见伦子还紧紧抓著毁坏的巡逻车车顶,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双肩也还在上下摆动著急促地呼吸,并目送著救护车远去。 * 隔天早上── 在搜查一课自己的桌上,大村与堆积如山的文件缠斗著。 昨天的整个事件可以说是自己的重大失责。不只有一般民众受害,还落得请自卫队出动的下场,让警视厅的颜面扫地。当然,以前从来没有第五世代的「吸人」变成狼人的前例,因此这也是当初众人不可能预测的情况──是可以用勉强用这种藉口开脱,但媒体和监察官可没这么好打发。先前就已经被部长发了一顿脾气,但最要命的,还在整理完眼前这堆资料之后…… 光是想到之后的事就有得烦了。但不知为何,大村却没有那么沉重的感觉。 是听说了那个被送到医院的被害男性总算来得及处理,成功防止了真性感染的消息,才会这么觉得吗? 不──不是这样。 都是因为不管怎么回想昨天的事,最后眼前都会浮现那个白痴的脸。 这时,有道人影压在自己的桌子上。大村从成堆的文件里抬起头来,只见伦子站在办公桌前,她的怀中抱著一份用长尾夹收整起来的一叠纸。 「早安,课长。」伦子面无表情地低头鞠躬。 「身体已经没事了吗?你昨天应该很累了吧?」 大村一问完,伦子撇开视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没事。因为我……不是人类。」 「这样啊。」 大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他一股劲喝光茶杯里早就凉掉的绿茶。接著,伦子递出了那叠纸张。 「这是昨天那起事件的报告,想说交给警视厅之前,先给你过目一下。」 「这样啊。嗯。」 大村接过报告,一边快速翻阅浏览,一边偷偷观察伦子的表情。 「……那家伙怎么啦?」 伦子闻言,抬起眼来。 「是指……桐崎吗?」 她回覆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但大村假装没察觉到这点,只是点了点头。 「昨天你不是跟他一起去医院了吗?」 伦子撇头平铺直白地说: 「我想,他要住院一阵子吧。但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受到感染。」 之后她压低声音,有些自嘲地补了一句: 「而且我本来就是刻意这么吸他血的,理所当然。」 「那就好。」 大村一边叹气一边说著,反正他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那我先离开了。」 大村望著伦子鞠躬后准备离去的背影,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语气说: 「不知道桐崎是不是也会离职啊……真可惜呢,那家伙虽然蠢,却很有骨气。」 伦子停下脚步,把头稍稍转往大村的方向,低声说: 「……那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做的工作。」 不是正常的人该做的工作。 大村也同意这个观点。吸血后活性化的「吸人」,有时候会转变成子弹也无法射穿的怪物,唯一能与之对抗的方法,就是这边也做同样的事。这半年来已经有五个年轻刑警被当作饵食派到搜查九课,但在亲身经历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辞职了。 这不是正常人可以做的工作。 但是大村心想,刑警这个工作,本来就不是人干的,不是吗? 伦子细语说下去: 「我会跟警察厅说,请他们以后不用再补充人力进来。」 「这是该由警察厅来决定的事情。至少为了应付昨天的案件,是需要这样的人力。如果你这份报告当中没有写到这点,我要叫你重写喔。」 伦子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沉默地再次轻轻点头之后,离开了大村的办公座位。 当伦子穿过多张桌子,正要走向九课办公室时,她碰巧撞见了宇佐见警部补。他的脸上满是瘀青与贴布,左手臂还用绷带吊起。他一看到伦子,表情就变得扭曲。 伦子用眼神打个招呼打算就这样从旁穿过,宇佐见却像是刻意地大喊: 「警部!」 伦子停下脚步,却依然不想看宇佐见的脸,因此她背对著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宇佐见也看著无人的远方,用不加修饰的语气接著说: 「关于昨天的事……都怪我们没有分享资讯!我会好好反省!」 伦子倒抽了一口气,尽量不让宇佐见看到似的,轻点了一下头。不知为何感到安心。伦子对此也感到不可思议。不然,原本自己是以为宇佐见会说些什么呢? 伦子抬起头,背对著他说: 「我也没有先让大家知道遇到吸血种狼人化时该怎么对应。我会写进教案手册里。」 「真是拜托你了喔!」 他粗暴地留下这句,接著就传来他离去的脚步声。伦子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走进空无一人的九课办公室,她嗅了一下满是尘埃的空气,然后坐到办公座的椅子上。 伦子一点也不会感到疲惫,反而觉得很有精神。为了活性化而吸血后,隔天总是会像这样神采奕奕。伦子真是怨恨自己这副身体。 正当她想整理尚未处理好的文件时,她看到放在抽屉旁的两个红色圆形徽章,上头的「s9s mpd」金色字样寂寞地闪著光芒。 警视厅里被特别挑选出来的搜查第九课。一回想这串金色文字所代表的意义,伦子就嗤之以鼻地笑了出来。不过局里规定要别,所以她就拿起一个,别在外套衣领上。伦子用手抓起另一个徽章,放在手心里静静凝视著。 还真是个奇妙的家伙。他跟之前被派到这里的所有刑警都不一样。虽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纯种白痴,但体内似乎沉睡著某种未知的力量。那是── ……不,别想这些了,反正以后肯定不会再跟那男人碰面了。到头来,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九课是个怎样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被当作饵食,也不知道我是怪物的同伴,就这样傻呼呼地来这里报到。伦子继续思量,在他之前被派来这里的人,好歹都有先听说这里大致上的工作内容,这次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肯定是因为关于自己的闲言闲语传遍了整个警察机关,导致没人愿意接下这个职位的任命书吧。所以对谣言不感兴趣,蠢得老实的那个家伙才会被选中,以宛如一张白纸的状态被丢进这里。刚被派到这里的第一天就遇上那种事件,还真是不幸的家伙呢。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一报到就能了解实情,可以立刻逃离这里搞不好也算运气好的了。算了,怎样都无所谓。他说不定会因此连警察这个工作本身都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但即使如此,也与我毫无关系,反正又不是我挑中他的。 正当伦子要把徽章丢进垃圾桶里时,一道让人烦躁的脚步声逼近。 「早安!」 听到充满朝气的声音,伦子愕然地抬起头,看著眼前无法令人置信的光景。伦子眨了好几下眼。站在走廊上的正是红朗,贴在他脖子上与肿起来的眼睑上的纱布,光看就教人觉得疼,但他的表情却爽朗得让人无语。 「连续两天都迟到,真是不好意思!哎呀,我这个人就只有身体健康这个优点,以前也没去过医院,看到输血和点滴之类的,害我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只好说谎溜出来了……咦?林子小姐,你怎么了吗?」 走进室内的红朗直盯著伦子的脸瞧,而这让她拖著椅子往后退去,一张嘴张张合合地,最后才终于挤出话来: 「你、你……你来干嘛?」 「来干嘛?呃,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耶。」 红朗不理会愕然的伦子,径自从手里捧著的大纸袋里取出某种装置,接著放到抽屉柜上方。是一台咖啡机。 「虽然是我私人的东西,放在这里应该没关系吧?我早上没什么精神,要是不喝个五杯咖啡,根本就没办法开始工作呀。」 不知道是不是这时才终于察觉到伦子的模样并不寻常,红朗一脸疑惑,小声地说: 「那、那个……林子小姐?对不起,你该不会其实讨厌咖啡吧?」 「你、你还打算继续待在九课吗?」 伦子站起身来,逼近询问红朗。但这反而让他愣了一愣。 「当然啊。」 「我可是……昨天作乱的那种东西的同类,是吸血种喔!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 该不会是个笨到连这都无法理解的傻子吧?伦子一瞬间真心这么怀疑,但红朗却一脸感到难以理解地歪著头说: 「你才不是同类呢。你没有作乱不是吗?你应该是那个……叫作『公认吸血种』的吧?记得没错的话,日本目前应该只有十几个人,没想到身边居然就有一个,我太感动啦!」 伦子这时已经不是感到无奈而是愤怒了,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什么感到生气。 「你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天真啊!我说过了吧?你可是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为了让我吸血活性化而送进来的饵食喔!」 「我知道啊。我气血循环非常好,请放心吧!而且我也超爱吃肝脏和波菜!」 伦子终于不知道该讲什么,无力地滑坐回椅子上。 红朗马上泡起咖啡。他冲了两杯,并把其中一杯摆到伦子面前。芳醇的香气充满了整个九课的办公室,几乎可以温暖人心。红朗轻快地往杯子里洒下砂糖,一边问道: 「你要砂糖跟牛奶吗?」 听到那乐天的口吻让伦子更加恼火。 「你真的打算继续做下去吗?你真的了解在九课要做的是怎样的工作吗?是用像我这样的怪物去对付怪──」 听到伦子这种自揭疮疤的说法,红朗丝毫不以为意地开口打断: 「是保护市民的工作喔,毕竟是警察嘛。林子小姐昨天超帅气的喔,虽然我倒下之后没怎么看到就是了。」 伦子一时语塞。 在扑面香气环绕的沉默中,红朗一口饮尽咖啡,满足似的吐了一口气。伦子也轻轻用双手捧住马克杯。好温暖。自己的脸庞映在黑色的湖面上,眼神飘忽,简直就像── 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伦子把杯子搁到桌上,并突然站起来,抓住红朗的衣襟。吓了一跳的他,差点就让杯子摔到地上。 「哇!对、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 「闭嘴,别动。」 红朗缩起脖子,伦子则是使劲抓著他西装的衣领将他拉过来,并把刻著「s9s mpd」字样的红色徽章别在他的衣领上,再用力推开他并垂下了视线。 傻愣住的红朗过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反覆看著自己和伦子衣领上相同的徽章,接著露出满面的笑容鞠躬。 「重新自我介绍,我是被派到九课的桐崎红朗!」 有种莫名的尴尬感弥漫,所以伦子撇开头冷冷地回应道: 「我是樱夜伦子。」 「请多多指教,林子小姐。」 这让伦子咬牙切齿地瞪著红朗。 「你那个叫法太烂了,还是给我改了吧!我说过我叫伦子!」 「要叫伦子啊?直接叫名字好像情侣,不觉得害臊吗?」 「你……!」伦子的脸颊都热起来。「为什么会想到那边去啊!叫林子我才害臊呢!我是要你称呼我的姓!」 「汉字太难了我不会念。」 「你这个蠢货!」 本是要来瞧瞧九课的状况,但大村在走廊转角处就听到两人争吵的对话而停下脚步。 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咖啡的香气飘到走廊上,而伦子好像是在为了红朗擅自帮她加了砂糖而大发雷霆。大村心想,幸好,不然差点就要多管闲事了,看来我还是担心自己要写的报告就好了。 大村转过身子,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暗忖著不管怎样── 还真是来了个有趣的家伙呢。 第二章 看到中央的圆与从中放射出来的尖锐矛型所构成的金色五角旭日章,只要是日本人,应该都会联想到警察。这个徽章的正式名称是「朝日影」,象徵著高升的艳阳与其金灿的光芒而设计的图案。 不过也有人用别的名称来称呼这个徽章。 「这东西叫作樱花纹章。」 把红朗叫到自己座位的刑事部长用刑警手册戳著红朗,并以低沉威严的嗓音如此说。眼前这位叫作筑摩川隼人的长官,无论身高、肩宽或是胸膛厚度都比红朗壮了两圈以上,是个具备相当魄力的巨汉。他的左眼眼角甚至有著一道类似刀伤的疤痕。 「听好了。警察是日本里唯一被公认的帮派,樱田门组啦!」 「呃,喔……」 虽然一头雾水,但红朗还是被对方的魄力给震慑住,顺势就做出回应。 「不过我们无法容许其他的暴力存在!我们要摧毁他们,一个也不留!这就是警察的工作,你懂吗!」 「是!」 「但是桐崎你这家伙……眼前有女人被袭击,你居然只射了一发疫苗弹就倒下了,缺乏干劲!你的干劲还不够啊!要是旁边没有人协助你,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必须做到绑好对方四肢之后,才能算是结束啊!」 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因为筑摩川部长气势凌人的动作而如雪崩落下,站在旁边的伦子则刻意叹著气一一拾起。 「部长,昨天桐崎是因急性失血休克……」 伦子试图帮忙说话,结果惹得筑摩川用拳头敲桌。刑事部长办公室的桌子大概每个月就要换两次这件事,算是满有名的。 「啰嗦!干劲啊!干劲不够!」 伦子不悦地闭上嘴。虽然他的论调听起来莫名其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精神论。 「听好了!被吸血会昏倒只是心理因素,只要靠药物或是模拟训练就可以克服!我以前还在现场出勤的时候,被吸个几公升的血也算是家常便饭,但我每次在被吸之后,当天下班都还能去喝酒!」 说几公升可能是有点吹嘘了,但基于心理因素这点倒是没错。只要习惯就不会休克倒下。身为吸血种的伦子,比谁都还明白这些。 「对不起!」红朗几乎要撞上桌子般用力低下头。「我的锻炼还不够,我会继续努力训练,当个男子汉!」 「哦?喔……」 听到比预期还要好的回应,让筑摩川有点失去本来的气势。 「总之,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今晚就来畅饮,高举证明我们固若金汤的酒杯吧!」 「固若金汤的酒杯?原来还有软的酒杯吗?我比较喜欢软的东西。」 「蠢货!男人不管牙刷还是拉面都该是硬的!」 「好的!请给我最坚硬的酒杯!」 「你这家伙值得期待呢!」 伦子的头痛了起来。 「话说回来,樱夜……」 筑摩川忽然压低声音,改变了语气说: 「今天警察厅的监察官会来一趟,就是要问关于昨天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筑摩川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卸下乡下流氓的面具,露出一丝狡猾警察官僚会有的面相。伦子闻言,点了点头。 「我知道。」 「那是大村的失误,但我也会好好负起责任。只是,不管怎么说,为什么第五世代的吸人会狼人化呢?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科搜研那边查出来的资讯?」 伦子狠狠蹬著筑摩川回道: 「我可没有。那是无法预测的事态,原因尚未明瞭。」 筑摩川用鼻子哼了一下。 「算了,就交给监察官判断吧。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但只要能搞掉九课,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筑摩川那隐隐潜伏著凶暴的视线刺著伦子。 「我这边可不需要行政内阁的牵制。我们已经十几年来都只靠人力就处理掉吸人了,现在也没有落魄到非得借重怪物的力量不可。」 我也不是自愿待在这里的啊──伦子的话已经冲到喉咙,但她拚命将这股冲动压回胸口。反正多说也没有意义。 「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既然被派来这里,就算是刑事部的成员,只要是部长的命令我也都会遵从。」 「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在事件结束后,你都先把报告送到哪里吗?」 伦子只能噤声不语。 一回到当作九课办公室的仓库,从刚才就一直坐立难安的红朗开口说: 「部长也讨厌林子小姐吗?」 伦子只能叹气。一想到要说明到让这个蠢蛋也能理解究竟要花费多少功夫,伦子就决定简单回应一字「对」。 「是因为林子小姐也是柔软派的缘故吗?」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啊?」 伦子夺过红朗泡好的咖啡,喝了一口。而红朗则是盯著伦子的胸部附近说: 「昨天你在吸我血的时候贴了上来,感觉很软耶。」 伦子接著就把咖啡一口喷了出来。 「你……你你你是在说什么啊?」 「我还以为林子小姐身材这么娇小,应该没有那么大才对呢。」 「所以说我问你到底在讲什么啦!」 「枪套啊。」 红朗一脸不解地回答,反而让伦子哑口无言。 「枪套……?」 「女警通常不是都会带比较轻的枪吗?但林子小姐的好大一把,不过枪套却是非常软的皮革制品,我觉得满稀奇的。啊,对不起,我满喜欢这种小东西的,像是枪或装备之类。」 伦子只觉得耳朵都发烫起来,动作粗暴地坐到椅子上别开脸。 「呃……林子小姐?」 听到他充满担忧的语气令人更加火大。 「对……对不起,我们原本是在说你被部长讨厌的这件事呢。」 伦子心想,干嘛又把话题拉回去啊? 「……从刚才的对话内容听来你应该也有猜到吧?我本来就不是警官,虽然也是有位阶或徽章,但是警察厅之外的人,因为我是从行政内阁派过来支援的。」 「嗯,刚才部长也说了呢,是那个……c罩内衣?」 「行政内阁!不是c罩内衣!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讲胸部是怎样,给我收敛一点!」 「从刚才?我现在才第一次讲到跟胸部有关的事耶。」 「唉……」伦子无法再跟他沟通下去,烦躁感驱使她握紧拳头槌了桌子一下,然后一口气喝光快凉掉的咖啡。 「不过昨天的事件,多亏有林子小姐在场才没人死亡,我觉得大家应该要再更感谢你一点才对啊──」 他自己昨天要是有个差池,就会被狼人给踩扁了,但他的讲法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伦子傻眼地觉得,为什么这家伙在各种层面上都有点异于常人呢? 「谁会感谢吸血种啊?刑事部从以前就和吸血种对抗到现在,他们也为此失去了许多伙伴或是家人……」 「但又不是林子小姐杀的。」 「你没有亲身遭遇过伙伴或家人被杀害,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这瞬间,红朗露出至今未曾展现过的复杂苦笑,并撇开眼神。伦子狐疑地问: 「怎么了?」 「呃……没有啦……这个嘛……我还以为你应该知道才是……我的双亲……那个……人事资料里没有记载吗?」 闻言,伦子从资料夹里抽出红朗的人事资料,快速阅读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伦子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被派来这里的下属的履历资料,反正他们肯定马上就会辞职,但现在这个疏忽是难以原谅的。 红朗从小就失去双亲,而且两人都是被吸血种杀害。 「抱歉。为什么……都没有说呢?」 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对方,这让伦子内心感到懊悔。 红朗看著人事纪录资料的封面和伦子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说: 「我以为你知道……而且,这也不是该由我主动说的事情嘛。」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这本来就是没看资料的伦子不好,而这些也是只要没人问起,就没必要特地说出来的事情。红朗没有做什么需要被责备的事──伦子非常明白这点,偏偏语气就是会变得很刻薄,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好好控制。 「是在眼前……发生的吗?」 「啊哈哈。我那时还太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呢。」 为什么笑得出来啊?伦子紧握拳头,压碎自己的焦虑。 在红朗五岁时,一个男性吸血种闯入他家。那个吸血种是当时警察正在追缉的凶暴化个案,当时已经杀害四个人了。当搜查员赶到现场杀死犯人时,红朗的父母亲都已惨遭杀害。据说当时还年幼的红朗躺在断气的母亲染血的手臂里大哭。 「……你和我待在一起都没有任何想法吗?我也是吸血种,可是和杀死你父母的东西同种的──」 红朗眨了眨眼说: 「所以……我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又不是林子小姐杀的嘛。」 「是没错……但是你不恨『我们』吗?」 一说出「我们」这个词,那种悖德的苦涩与甜美就残留在伦子的舌尖。红朗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我才不会恨呢。我该恨的家伙早就在我眼前吃下大颗银弹,整个被爆头了呀。」 「但你不是写著,想当警察的契机就是这起事件吗?」伦子看了一眼资料夹继续说:「所以想成为追捕吸血种的刑警,不是吗?」 难道不是为了帮双亲复仇吗? 「是的!因为当时救了我的刑警超帅气,所以我超憧憬这个职业!」 伦子已经无法再说什么。 「因为当年我没能救到我爸妈,毕竟当时的我幼小又脆弱,所以我才决定长大之后一定要当个刑警。我不希望以后又有跟我一样遭遇的小孩出现。啊,还有就是当年收留我的孤儿院的院长似乎跟警察有点交情。啊哈哈哈,这点你得帮我保密喔。不然像我脑袋这么笨竟然还能考上警察,我猜大概是院长帮忙的吧?」 伦子嘴唇不禁发抖。 为什么你这家伙──能像这样一派爽朗地笑著呢? 「话说回来,林子小姐又是为什么当刑警的呢?」红朗用一派轻松的口气问。 伦子别过脸,犹豫了一下是否该回答。 「……是我妈要我当的。」 「你母亲要你当警察的吗?真稀奇耶。啊!该不会你母亲也是现役女警之类!」 「已经死了。」 红朗收敛起笑容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不该乱问的。」 「是我杀死的。」 气氛随即变得紧绷。 伦子不想确认红朗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便不再看向他。一想到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事情,伦子虽然感到莫名,却还是无法抑制话语脱口的冲动。 「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是生我的,一个是养育我的。而两个妈妈都是我杀的,是我身上流的血让我杀的。」 伦子终于察觉到自己是在生气。 气眼前这个能说出自己不怨恨这种话的男子。 「我的两位妈妈都说过同样的话,说吸血种与人类没什么不同,所以要我好好在人群中生活……她们都说了同样的话,然后都死了。」 语尾渗出了焦躁。 伦子用手碰了一下挂在外套底下的枪套。 自己只能成为狩猎者,藉由亲手狩猎化为野兽的同族,才能守护人类并保护安稳生活的其他同族。这是伦子和两位母亲的约定。 「要不是跟她们约好了,谁想做这种……谁想当什么警察啊。」 她用力抓住枪套。 被人类当作可怕的怪物,被同族的人视为叛徒唾弃,却没有其他生存之路,甚至连为了复仇而活也没有办法。要说为什么,正因为杀死两边母亲的都是自己,因此只能憎恨自己,憎恨流在自己体内的血液。 但这家伙却…… 为什么? 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能平静地待在吸血种旁边?为什么? 「──林子小姐?」 或许是担心陷入沉默的伦子,红朗探头过来窥看。 「没事。我本来……没打算讲这些的,忘了吧。」 伦子粗鲁地挥著手就把红朗赶出仓库。 跟那家伙讲了这些,又能怎么样? 那天傍晚,红朗到警察医院做感染检查。 科搜研的宫濑也来了警察医院。在科搜研里,他似乎也算是吸血种的专家。他对红朗说:「昨天的检查结果也是阴性,应该没事啦。」然后他在看了血液检查的结果后,开始与医生热切地交谈,过一阵子才轮到两人面对面谈话。 「看来不是被吸血就一定会变成吸血鬼呢。」 「你没有学过吸血种感染的知识吗?」宫濑感到可笑地问。 「这……对不起,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你好歹是九课的成员了,可要好好记住喔。」 宫濑依然露出柔和的笑脸,只是眼神变得非常认真。 「吸血种开始被视为一种感染症,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这些年来,比起吸血种本身引发的事件,对吸血种的误解而导致的事件更是多出好几百倍。」 「这样啊。」 「第一个误解就是『吸血种容易传染』。」 红朗不断眨眼。 「吸血种的传染力其实很弱,其中最危险的误解就是,以为只要被吸血就会被传染。」 「我就没有被传染吧?」 「对,因为小伦子是用不会传染的方法吸你的血。」 被这么一说,红朗用手摸了一下脖子。明明昨天才刚被吸血,但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咬痕了。 「所谓的传染,是因为病原体进入人体才会发生,所以吸血这件事本身并不是造成传染的原因。必须要有吸血种的体液进到伤口里……被咬的时候主要就是唾液……当体液渗进被害者的体内才有可能传染。不过唾液里几乎不含群胞体,再说,也还有种吸法可以几乎不让唾液进到血管,因此只要留心,传染机率之低,几乎可以无视。」 「真不愧是林子小姐!」 虽然红朗只听懂一半,但还是有点兴奋地点头。 「第二个误解就是以为被传染就没救了。事实上,感染之后的潜伏期很长,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施打疫苗就能预防。」 「我也有击出了疫苗弹!」 「这是非常适当的处理方法,而且也准确命中了上手臂呢。」宫濑笑了起来,「因为目前没有长效疫苗,所以也无法接种预防疫苗,要是完全发作之后就没有方法可以治疗,但这不表示一旦感染就没救了。」 「总觉得听了宫濑先生的说明之后,有种吸人也没有那么可怕的感觉呢。」 宫濑用力点头。 「没错,就是这点!这也是我最想让人了解的第三个误解之处,那就是认为吸血种很可怕这种误解。」 「没错!也就是说不应该退缩,要好好干掉他们吧?」 「不不不,可不是这种意思。」宫濑加强语气,「我希望人们抛弃『吸血种是人类的敌人或是灾难』这种想法。」 「呃,这就表示……?」红朗搔了搔头说:「对不起,我脑袋不太好,不是很懂。」 「举例来说,你对小伦子有什么看法?」 「长得漂亮而且又帅又强,只是很容易生气呢!」 宫濑憋著笑,忍到肩膀都轻抖起来。 「但你不觉得她可怕吧?也就是说,不会有那种靠近的话会很危险,必须要赶快逃开的感觉吧?」 「那是当然,她是我的搭档啊!再说了,林子小姐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 「嗯。就是这样。」宫濑深表认同地点了好几下头。「我之前跟你提过『世代』吧?越上层世代的吸血种,就越没有凶暴化的危险。基本上只要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就不太可能丧失理性,而小伦子则是第一世代。」 「原来她是第一世代啊!真的好厉害呢!」 「嗯。所以就算真的被小伦子传染,也只会变第二世代,不会凶暴化,变成公认吸血种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喔。」 「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红朗一这么回答,宫濑终于再也忍不住似的放声大笑。 「呃……宫濑先生,我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这回事。」 宫濑摘下眼镜,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红朗开始有点担心,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愚蠢的话。 「我说过连你算在内,是小伦子的第六个部下吧?」 「是啊……昨天听你说过了。」 「我对之前的五个人,也说过刚才那番话喔。我跟他们说吸血种并不可怕,而且就算真的被小伦子感染,也只是第二世代,不用担心。结果大家听完之后都生气了,都说到底是哪里不用担心,会变吸人耶!……而你是第一个没有发脾气的呢。」 「为什么要生气啊?」 红朗真的无法理解。 「听到有可能变成吸人,我确实也有点害怕,但如果像你刚才说的一样,就算真的发生,情况也不会太严重的话,那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呢。」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明白事理就好了呢。」 宫濑露出苦笑。 「那五个人跟一无所知被派来的你不同,他们事前都知道自己将来是要跟公认吸血种一起工作才来的喔。而且事前也说过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紧急时提供血液。但我一跟他们讲到现实面,大家就生气了。」 「我也希望有人可以事先跟我说一声啊!先告诉我被林子小姐吸血是我的工作嘛!」 听到红朗的语气突然变强硬,这让宫濑瞪大眼睛。 「果然你还是有点生气吧?这也是合情合理啦,在毫不知情的状况──」 「不是啦。要是我事先知道,我就会更注意饮食了!我前天晚餐吃了一堆大蒜耶!」 宫濑笑得太过头,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对,我也想让大家知道,这只是个误解啊。」 他一边笑到肚子都要抽筋了,一边爬回椅子上说: 「跟吸血鬼有关的传说,基本上跟吸血种都没有半点关系。像是害怕十字架、大蒜或是阳光之类。」 「真的假的!」红朗张大眼睛,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地说:「对喔,这么说来林子小姐就算是大白天,也很自然地走在外头呢!」 * 隔天上午红朗做完检查从医院回到警视厅的时候,看到九课办公室里有个穿著西装的陌生瘦高背影,正跟靠在桌子上的伦子讨论事情。 「我回来了!」 红朗精神抖擞地打著招呼走进仓库,西装男便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出身良好的瘦脸青年。金属框眼镜配上看起来很伶俐的长眼,再加上明亮柔软的卷发,看起来十分年轻。这位看起来不像刑警的人是谁啊? 「是来找工作的吗?」 闻言,青年吊起眉梢,伦子则是用手遮脸叹息。 「我可不是学生,是警察厅的监察!」 「啊……对不起!」红朗行了一百八十度鞠躬,额头因此撞到桌角。 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写著: 警察厅 行政秘书处 特别监察官 矢神修二 「哦……失神先生?」 「不是失神!是矢神!我意识可清醒著!」 矢神愤然说完后偷瞄一眼伦子,接著他轻咳一声转头回来看向红朗。 「你就是……桐崎红朗吧?」 「我是九课的桐崎!」 「我从今天起被任命来担任你们九课的特别监察官。」 「辛苦你了!呃……担任什么?」即使听完职称也无法了解的红朗,来回看著矢神的名片和他的脸之后开口这么问,只见矢神表露一脸无奈。 「特、别、监、察、官!」 「突便检查怪?是吗?」 「怪啊!突然大便的才怪吧!啊,不对啦,是怎样才会听成那样啊?」矢神激愤起来。 「对桐崎太认真的话,累的只会是自己喔。」伦子一边叹气一边说:「新的责任监察官是你真是太好了呀,矢神,省去我许多说明解释的麻烦。」 「别以为我跟你是同学就会因此放水喔。」矢神用手指抵在眼镜镜梁上,刻意似的推高眼镜。 「原来两位认识啊?」 红朗看著矢神与伦子问道。 「我和樱夜是『东大法律系』的同学。」 矢神刻意强调东大法律系这几个字眼,语带得意地说著。 「虽然我之后上了研究所,所以我们的人生路线有些不同,但无论如何,我跟在东大法律系里互相竞争过的家伙就是有缘分呀。能像这样与东大法律系的同学一起在工作上有所接壤,果然是因为那可是东大法律系呢。」 听到矢神不断连学系都一再强调,伦子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红朗却直率地睁著闪闪发亮的大眼。 「林子小姐也是东大的啊?好厉害喔!」 「也没有特别厉害。」伦子一脸不悦地说:「东大法律系毕业的警察到处都是,筑摩川部长也是我们的学长。」 「那个熊大叔吗?」 「谁是熊大叔啊啊啊啊啊!」 一副要把门弹飞似的,筑摩川气势十足地踏进九课办公室,因此被撞倒的红朗整张脸扑在桌上。 「给我注意你的叫法!」 「对不起!熊老爹!」 「这样还差不多!」 筑摩川注意到跳到墙边半开著嘴傻住的矢神,便大步迈进抓住他的肩膀。 「喔~~矢神,原来新的监察是你啊!好久不见啦。上次见到你,是我在柔道大赛上狠狠修理你一顿的时候了吧?」 「好、好久不见了。筑摩川部长。」 矢神用快被压扁的表情说著。 「这些家伙如果有任何违反规则的地方,不管是多小的事都给我好好监察喔。问我什么我也都会告诉你的,给我好好探查他们的底细!」 「是、是的!」 筑摩川大概拍了矢神的背十五次左右之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九课。矢神看起来连整理凌乱西装的力气都没了,全身无力地靠在置物柜上叹气。伦子一脸同情地看著他说: 「筑摩川部长还在警察厅的时候,也是你的上司吧?」 「是啊。嗯……是很宝贵的经验呢。」矢神无力笑了一下。 「那个……我之前就一直想问问警察厅的人。」红朗突然说:「警察厅和警视厅有什么不同啊?」 矢神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伦子也一脸没辙地看著红朗。 「你、你、你真的是警察吗?如果是一般人这么问那也就算了!」 「反正听起来很像,不能当作同一种东西就算数了吗?」 「说什么傻话!」矢神激昂地说:「警察厅和警视厅完全不同!警视厅简单来说就是东京都的警察!各个县市都有各自的市警和县警吧?这种警察的东京版就是警视厅!」 「这样啊……那为什么不叫都警就好了?」 「因为从以前就叫作警视厅了。毕竟是首都的警察,肯定想做出不一样的区隔吧。」 「原来如此!毕竟听起来很帅气呢!」 虽然伦子想补个几句,但一想到话题可能会越扯越远,就闭上嘴了。 「警察厅则是统率全国警察的行政机关,是像我这样从东大法律系毕业的有能官僚日夜工作的正义之府!」 「那听起来也很帅气耶!」 握拳热语的矢神注意到伦子冷淡的视线,清了清嗓,拉回普通的语调说: 「总、总之,以后你们搜查九课的行动,就由我来一一检查。毕竟这个专门对付吸血种的搜查机关,超前全国县市的警察局,率先在这个警视厅设立了,说你们的成果会左右往后我国的吸血种政策也不为过。你们好好记住这点。」 「是!」 红朗热血地回答,一旁的伦子则觉得无趣似的用鼻子哼了声。 「国家政策关我什么事。矢神,你给我听好了,不准妨碍我的工作。」 「注意你的言行,樱夜!虽然在东大法律系时我的成绩输给你,但现在我是警视,位阶比你还高喔!」 伦子用眼角冷冷地瞄过矢神之后对红朗说: 「桐崎,我要给你一项任务。」 「是!」红朗挺直身子。 「把矢神警视大人带到大门去,毕竟想必他对警视厅还不熟吧。」 因为红朗傻傻地跟到电梯间,矢神则一直摆著一张臭脸。 「真是的,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等电梯的时候矢神开始讲起来: 「在东大法律系当中成绩优异的人,大多也都是怪人,不过里头看起来最格格不入的还是她。这也是当然……也就是因为……虽然也有她身世背景的因素……不过她无法跟人好好相处这点,跟她本身的个性也有关吧……」 「是这样吗?」 红朗并不觉得伦子很难相处,但那只是因为红朗太迟钝,才没有发现伦子散发出来的那难以亲近的气场。 「桐崎,反正你不久之后应该也会辞职,现在跟你讲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我才不会辞职呢!」 红朗挺胸说: 「很多人似乎都觉得我马上就会辞职,但我可是充满干劲喔!我既不怕吸人,也不怕被感染。要是怕东怕西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保护市民的工作啊!」 矢神沉默一阵之后盯著红朗的脸,不知不觉间,矢神已经收起原本一派轻松的表情。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体会到处理吸血种事件真正的恐怖,才会轻易地说出这些话。」 听完这句话,即使是红朗也觉得恼火。 「我自认很明白。」 「我当然知道你的过去,像是你的双亲……我并不是在轻视你的经历,只是那并非实际执行任务时的体验吧?」 红朗紧紧皱起眉头,用不开心的语气回应道: 「我昨天差点被狼人化的家伙踩死,而且还被吸了血,即使这样我也没有退缩。这样能说我不懂那份恐怖吗?还是说矢神先生有过更恐怖的经历呢?」 「我可是警察厅的人,从没有到现场过。」 红朗不满地紧闭上嘴。既然如此,到底是凭什么说我不懂真正的恐怖?不懂的明明就是你自己吧? 「这不是退缩不退缩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觉悟的问题。」 红朗心想,所谓的觉悟不就是退不退缩的问题吗? 电梯的门开了,红朗也跟著矢神一起进去,矢神用被干扰似的神情按下「关门」钮。 「反正你肯定不知道,樱夜是抱著何等觉悟选择狩猎同族的人的吧?」 「是跟她母亲有关吧?我昨天有听说。」 「什么!」矢神感到愕然,「为什么她会跟才刚上任的你说这些……就连我跟她是东大法律系的同学,都不愿直接跟我说了……」 「可是我也只知道这样,她没有跟我多说什么。」 「这、这样啊!果然是这样!」矢神的表情又变得一派得意。 「她说了像是『要不是跟妈妈约好了,才不会做这种工作』之类的话,她还一直追问我是不是也恨吸血种。」 矢神稍稍睁大眼睛盯著红朗的脸说: 「所以你不恨吗?」 红朗有点傻眼地心想,果然这个人也会问同样的问题吗? 「我一点也不恨啊。」 「可是你的双亲……我还以为你是因此才希望成为专门对付吸血种的搜查官……」 「矢神先生,你跟林子小姐说了一样的话耶!我只是想成为保护市民的帅气刑警喔,我才没有恨吸血种呢。」 在沉默之中,表示电梯楼层的灯号一个接一个亮起又转暗。 最后矢神看著门淡淡抛出了一句: 「如果是怨恨吸血种的人,那还比较适合九课一点。」 正当红朗想追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时,他感到胃部一阵下沉,电梯接著停下。电梯门开前的短短瞬间,矢神已经走向前去,背对红朗说: 「若你往后也打算继续用这种天真的想法做这份对付吸血种的工作,那我就要把你抽离九课了。我有这样的权力。」 和走到大厅的矢神交替似的,大批人潮接著挤进电梯里,所以红朗完全无法做出回应。 * 隔周,刑警部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没有一个刑警能坐下两秒钟,穿制服与穿便服的人不断接替进来跟大村和筑摩川等人说些什么,在警视厅周围也出现许多陌生面孔四处徘徊,像是想打探消息的记者。但就算在刑警们附近听他们的谈话,红朗依然不明就理。伦子交代自己做资料比对,但就算是这么单纯的工作,对红朗来说还是太难,只好放弃。红朗超想大喊:「为什么叫作键盘的这个东西不是照五十音顺序排列的啊!」最后他只能做些倒茶水和搬运补给品的活儿。 伦子带著大村回到九课办公室是周五傍晚的事,这时红朗已经做完所有杂事,正自动自发地整理置物柜。 「啊!林子小姐,柜子里有你的眼罩耶。果然吸血种还是怕光吗?这眼罩很大呢。」 伦子揍倒红朗,并抢过那淡红色的胸罩。 「那是我的内衣!是怎样才会看成大眼罩啊!还有,你不要碰它!」 「对、对不起!」红朗缩了起来。 「为什么会把胸罩放在这里啊……」 大村狐疑地问,伦子只能满脸通红地把胸罩藏在身后说: 「我不是有事没事常会在这里过夜吗?所、所以才……」 「原来如此,那好歹也上个锁吧。」 「……这是因为……反正以前都只有我一个人,不小心就……」 「原来是胸罩啊。因为很扁,我还以为是眼罩呢。」 伦子满脸通红再次把红朗打倒在地。 在置物柜上加了南京锁与数字锁之后,伦子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大村也憋住笑意,开始进入正题。 「桐崎,你也去大学一趟吧。」 「咦?」红朗发出傻呼呼的反问:「我、我虽然好歹有高中毕业,但要我考大学根本不可能啊。我连九九乘法都不会耶。」 「谁要你去上大学了啊。」伦子把手贴在额头上,「你这样也算警视厅的刑警吗?你都不看新闻的吗?是f大学发生了集体感染事件。」 * f大学位于丰岛区与练马区交界,是一间腹地广阔的天主教私立学校,也是一所因拥有最尖端的设备与整洁美丽的校舍,并具优雅校风而倍受欢迎的综合大学。从停车场下车后,红朗盯著那些宛如由设计师量身打造的公寓般风格建筑兴奋地说: 「好厉害!这就是大学啊?好大啊!我以前上的高中小到如果有狗在操场角落大便,从另外一头甚至都能闻到呢!这大概可以容纳好几个我们高中了吧!啊,林子小姐,有人耶!超多人耶!都是学生吗?既然是大学生,代表他们脑袋都比我好吧?也太厉害了吧!」 由于太丢脸了,伦子有点犹豫是否要从副驾驶座下车,于是她在车内朝红朗丢了一个宝特瓶要他闭嘴,大村则是身体前后摇晃地憋著笑,从后座下车。 「才不是学生呢,不就跟你说现在学校停课了吗?那些都是辖区的家伙。」 不用太仔细看也能看得出来他们穿著深蓝色制服,而且外头也拉了黄色的禁止进入封锁线,不是一眼就能明白了吗?伦子傻眼地说著并走下车。 「林子小姐,是教会耶,教会!」 红朗用手指著静静耸立在校地角落的小教堂尖塔上的十字架,错愕地说著。 「没、没事吧?那可是十字架喔!十字架!我、我该怎么办?该帮你遮眼吗?」 红朗走近并特意把手掌伸到伦子双眼,伦子则是给他一记过肩摔。 「笨蛋,你是没有学过吗!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 「啊……这样啊……抱歉。」 红朗一边揉著头和背,一边站起来,再伸手拍掉沾到大衣上的落叶。大村苦笑著走向有许多警察聚集的地方,伦子也跟了上去。红朗赶紧追过去,毫无反省之意地对著伦子穿著黑色外套,略显不悦的背影说: 「话说回来,宫濑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呢。像是大蒜也──」 「没事。」 「没办法游泳过河吗?」 「蠢毙了。」 「照镜子会有身影吗?」 「就连车窗都照得出来了不是吗!」 「要是没人招待,就无法进到人家里也是假的?」 「你干嘛记这么多没用的知识啊!把记忆力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好吗!」 「呃……但是银有毒吧?」 伦子陷入沉默。大家都已经走到黄色封锁线附近,旁边停著一整排写著警视厅字样的厢型车,站在车前的警察们正在高声对话。 「……传说之中也有些许的真实,毕竟合理地想,吸血种应该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哦……就是说啊。那还有哪些传说其实是真的呢?」 「喂,桐崎。」大村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制止,「你可不是来这里上课的,那些等一下再说。」 「对不起!」 警察们注意到三人,他们先向大村点头招呼,而在看到伦子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僵硬。管区内警官中,无人不知「如佛的搜查一课课长」还有「狩猎吸人的吸人女」。从这凝结的气氛就能知道他们正在想什么,伦子不禁感到苦涩。他们现在应该在想── 事态已经严重到需要请本厅的搜查一课课长亲临现场了吗? 还有──已经严重到需要特地请那个女的来了吗? 只有红朗一派天真,气势十足地大喊「辛苦各位了!」。大村接著穿过区隔开停车场出口与大学中庭的黄色封锁线。伦子也跟著走了过去。 「我是──局的……」「我是本厅的大村,来了几个人?」「我们这边派了二十三人,还有……」 大村跟看起来像是辖区课长的男人谈话,但伦子却几乎没听见他们对话的内容。因为她一直感受到其他搜查员传来的刺眼视线。 「又还没真的找到吸人。」 「反正她就像是专门处理猛兽的猎人吧?为什么还在搜查的阶段就要过来啊?」 「那毕竟还是东大毕业的精英,我们也拿她没辙,那不是我们可以抱怨的对象。」 「原来就算是怪物,只要是东大毕业的,就比人类还了不起啊……」 这种时候,伦子格外怨恨自己身为吸血种天生敏锐的听觉,他们窃窃私语的字句都会传进耳里。 就算是怪物,只要是东大毕业的──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话非常正确。若不努力做到这种程度,证明自己能有所贡献的话,就无法继续在人类社会好好生存下去。伦子就是听了这番教诲才认真念书的。 伦子走近正在和大村讲话的员警们,出声说道: 「我们有听说受害状况,但还不知道现在这间学校里的情形。如果目前各位掌握了什么资讯,也请跟我们说一声。」 换来的是沉默与冰冷的视线。他们没有对伦子回任何话,却重新转向大村,用比刚才还小的声音继续谈话。伦子小心不被察觉地叹了一口气,悄悄离开人群。 没想到会被这么露骨地无视,大村也没有帮自己接话,可能是认为当务之急是别和辖区的人闹不愉快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合理判断。 正当伦子在思考要以什么身分立场加入搜查时,红朗突然说: 「矢神先生!」 伦子吓了一跳,便顺著红朗的视线转头,只见在校舍出入口附近,有个穿西装的削瘦身影正在跟制服警察谈话,那个人确实是矢神。 「原来最近的监察官还会特地来现场啊?」伦子靠过去搭话。 「你来得真晚啊。」 矢神转头刻意张大手臂。 「你们搜查九课是特别的监察对象啊。我也不能只坐在办公桌前,翘著二郎腿躺在椅子上光靠看资料来稽核你们。」 「我不是叫你别妨碍我们了吗……」伦子咬牙切齿地说。 「矢神先生,好久不见!」 红朗比伦子更向前踏出一步,精神抖擞地行了一礼。 「今天会好好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第九课认真工作的样子!」 矢神哼声双臂交叠。 「桐崎,你才是妨碍办案的吧?」 「才没这回事。」 「就是。」伦子嘀咕道。 「林子小姐!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呀!」 「因为你来这里之后,就一直一脸呆样地东张西望,不是吗?」 「这也不能怪我啊。这里可是大学耶,大学!要不是这种机会,我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大学啦。大学真的好厉害啊。东大肯定有更多崭新的大楼吧?毕竟是日本第一的大学嘛。」 「别小看东大法律系!」矢神大喝。「老旧骯脏寒冷,才是东大法律系应有的模样。」 「真的吗?如果要比老旧骯脏,我的高工也不会输啊!」 「怎么可能跟东大法律系长久历史累积下来的污渍相比!」 「我们高中的厕所后面可是有著恐龙大便的化石呢!」 终于再也受不了的伦子用力踩下红朗的脚尖让他闭嘴。 「那是怎样啊?」「警察厅精英……」「东大毕业是那种德性啊?」 从身后不断传来搜查员的窃窃私语,教人无法忍受。这时,传来了大村的声音。 「矢神也来啦?喂!樱夜、桐崎,不要在那边打混了,快回来。」 但不知为何,率先回应大村的话粗鲁地挤进搜查员们中的,居然是矢神。 「我是东大法律系毕业,警察厅行政秘书处的矢神,大家辛苦了。」 比起刚才对伦子的态度,搜查员们集中在矢神脸上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信任。 「我只是监察官而已,大家别太在意。」 矢神嘴上虽然这么说,等到会议一开始,却不停插嘴发表意见: 「被害人是第几世代?所有人都是被同样的『感染源』传染的吗?」 「……是第六世代,目前二十六个被害人都受到同一个dna感染。」 辖区员警满脸不耐烦地回答。 「也就是说,还没有找到那个第五世代感染源,所以大家在这边找吗?」 「是啊!」问这什么废话?伦子知道员警很想补上这句。 「但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来现场盲目搜索呢?应该要先询问被害人被传染时的情况,并找出关键线索吧?」 「所有被害人现在都在接受超低温治疗耶,怎么可能向他们问话啊?」 员警的回答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不耐。被吸血种传染时,就算没有及早发现,但如果在初期症状出现的阶段就赶紧采取超低温处置,就有办法防止被感染者完全变成吸血种。目前发现的二十六位受害人之中,除了两名凶暴化被「处理」掉之外,其他人现在都躺在医院的低温胶囊里,根本无法问话。 「也就是所有被害人受感染的程度都一样,几乎都是同一个时期里产生初期症状啊?所有人都是学生吗?」 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人家的不耐烦还是刻意无视,矢神继续追问。 「所有人都是学生啊。所有人的发作都集中在前天晚上六点到九点这段时间,所以同时被感染的可能性最高,但他们每个人的学系不同,选的课也都不一样,现在还在调查他们的共通点。」 辖区的搜查员开始各个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们现在讲的这些资讯恐怕早就提供给警视厅了,但对伦子来说,这些都是首次耳闻的资讯。筑摩川为了不让九课参与搜查,或许刻意阻挡资讯传到九课,所以现在矢神的失控对伦子来说正好帮了大忙。 不过这些员警的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了,连站在这边都能直接感受到他们的烦躁。毕竟不管怎么想,这些都不是监察官该做的工作,所以伦子抓住打算继续开口的矢神的手臂。 「够了,矢神。」伦子用严厉的口吻说:「检查需要花时间,我们也不可能光等医院传来资讯,什么都不干。如果对手是第五世代,那对方也有可能还保有理性潜伏在学校里头。目前只能凭手头仅有的资讯做最大的努力,再说,我们也已经查到被害人在这段受感染期间的行动了,对吧?」 伦子面向辖区的员警们询问,所有人同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对,就是这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好好回答伦子。 「这是我们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被害人这五天的行动。」 大家开始传阅搜查资料,员警也直接递给伦子。一想到他们可能稍微放下戒心,伦子就感到安心。但这些是昨天本来就该要传到伦子手上的资料。都怪筑摩川无聊的意气用事……伦子翻开资料,用力闭眼摇摇头甩开杂念。现在可不是为了这种无聊小事生气的时候,到处散波感染的吸血种还在逃,现在是分秒必争,得集中精神。 伦子读著读著,辖区搜查员说明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 一开始吸引伦子注意的是被害者的症状。所有人都没有外伤,只有吐血发作这个共通点……发作是在前天晚上六点到九点的时候,会开始出现这种初期症状,大概是距离被传染三十小时后的事情了,倒著推算回去的话,被感染的时间点大概就是三天前的中午。 中午? 「是学生餐厅。」 听到伦子的声音,所有搜查员都同时噤声,把视线集中到伦子身上。 「我知道好几个被害者有出现这般初期症状的案例。」 搜查员的眼神也变了。 「皆无外伤,因为产生了吐血的症状,也有可能是经由消化系统传染。」 午餐时间从消化系统被传染,也就是透过食物的经口传染。这时,开始传来好几道员警翻阅搜查资料的声音。 「有了!」年轻的员警大声说:「有两名被害人三天前的午餐,是在学校里的自助餐厅吃的。」 「其他被害人呢?」「不清楚。」「也就是所有人都在那间店吃过饭吗?」「不管怎么说,所有被害人三天前中午都有来学校,所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总之先走吧!」刑警与制服警察都慌张跑了起来,大村偷瞄伦子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接著快步追上辖区员警的脚步。 「不愧是樱夜,让他们见识到东大法律系的厉害!」 矢神也这么说著,然后果敢地跑了过去。伦子这时才想起红朗的存在并开始找他,接著就在校内平面图看板前找到他身穿粗毛尼大衣的背影。伦子好奇他在做什么而走了过去,只见他弯下腰用尺测量地图。 「啊!林子小姐。我正在测这个大学是我们学校的几倍大,不过……一百公尺是一公尺的几倍来著啊?」 伦子揪住红朗大衣的衣角,拖著他就跑了出去,身后随即传来红朗丢人的挣扎吶喊。 就在看到店的时候,伦子察觉到了那个气息。 这是一间时髦的自助餐厅,称那叫作学生餐厅还有点太看不起它了。面向庭院的宽敞阳台上摆满了木质圆桌和伊姆斯椅,店面正门口是整片玻璃落地窗,夕阳大片洒进不见人影的店内,映照在景观植物与木造吊扇上头。 打开玻璃门走进去,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店里头宽敞的柜台上还摆著各式料理,所有料理都已经放乾凉掉了。学校突然被勒令封锁,肯定是来不及整理吧。不过,伦子感受到的气息当然不是发自料理。 是更强烈,更令人不快的── 「请各位在这里等一下。」 「喂!樱夜!」 大村出声制止径自朝柜台里头走去的伦子,但她置之不理地加快脚步。随后有几道脚步声跟了上来。伦子在内心啧了一声。就是因为危险才叫你们等一下的。穿过厨房后,气味显得更加浓厚,伦子在楼梯底下一个看起来像置物间的小门前停下脚步。 「警部,你这样会让我们很困扰,请不要擅自行动!」 第一个追上来的是辖区的课长。 大村和其他辖区员警也跟了上来,一堆人挤在狭窄昏暗的走廊里。现在似乎终于也有几个人开始注意到那股气味,开始吸著鼻子。 「好臭……」「是血的味道。」 紧张的气氛弥漫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门边看去,也有人把手伸到枪上。 「那里有……?」 辖区课长紧缩著喉咙说,他偷看了伦子一眼,而她则是一直凝视著门把。上头沾著血,气味已经残留了一阵子,也没有吸人的气息,但也无法断言绝对不在里头。 「我来──」 「请等一下。」辖区课长说著:「这里是我们的现场,请你不要自己行动。」 伦子立刻不悦地瞪了对方,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说什么啊?她克制自己想这样大吼的冲动,用眼神瞄了大村一眼,只见他脸上满是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声。 这时,从人墙后面发出一道声音。 「我来吧!」 出乎大家的意料,矢神推开制服警察上前,甚至都握好手枪了。伦子虽然想阻止他,但他已经握紧转下门把,而在门扉敞开的瞬间就朝著里头对准枪口。 许多人吞了口水。 扫除用具、老旧锅子、铁板与业务用食用油等东西杂乱地塞在这个仓库里面,而堆在深处的纸箱侧面有整片深红色的血迹。 「这是……」 大村靠过去沉吟了声,但这里只有血迹,不见人影。 「是吸人在这里袭击了谁吗……?」 一个警察声音发颤地问,伦子轻轻摇头,因为事态恐非如此。 「总之先检验这个血迹确认dna──」 伦子回头才正要说完的瞬间,身旁的矢神忽然倒下。 「血……」 嘟哝了这个词之后,矢神便翻了白眼失去意识。 「矢神先生还真的是失神先生呢!」 红朗取笑著,这让才刚清醒的矢神满脸通红,气愤地说: 「东大法律系毕业的我不可能光看到血就失去意识吧!你听好了,我刚才倒下纯粹是因为昨晚熬夜的缘故,才不是因为怕血!」 「这是刚才仓库里的照片。」 「噫!」把用智慧手机拍下的染血纸箱照片秀给矢神看,他马上就发出奇妙的尖叫声并用双臂遮脸。 「不可怕吧?」 「是啊,一点都不可怕。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吓得了东大法律系!只是我才刚清醒,现在还有点头晕而已。」 「这是门后沾有血迹的照片。」 「噫!」 「你们在干嘛啊?」 伦子一掌巴在红朗的后脑杓上。 在自助餐厅桌边等待dna检查结果的辖区员警们傻眼地看著矢神和红朗,而制服警察们则是都去外头去搜索,查看吸血种是否潜伏在附近。 「结果出来了,一致!」 一直盯著连接携带型检查器的平板电脑画面确认的刑警一说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那个仓库里的血迹,就是大家正在搜索的感染源──第五世代吸血种的血。大村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吸人在那里面和谁打斗过吗?」 伦子摇摇头。 「应该是自残。这是快要凶暴化的中世代吸血种身上常见的倾向。因为还保有理性,所以想抑制自己伤人的冲动,但随著发作开始变严重,只好用自己血液的气味来抑制。」 听著伦子的说明,辖区员警纷纷露出厌恶的神情。毕竟这些话由吸血种本人来讲,或许显得太过写实了吧。 「所以是发作后赶紧躲进仓库里吗?」大村这么问道。 「对,而在那之后,他应该是以染血的手去碰到料理的吧。」 伦子看了一眼柜台上那一排乾掉的菜,员警们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是吃那些料理的客人被感染了吗!」「吸人也是客人之一吗?」「应该是店员吧?毕竟他躲到了内场的置物间里啊。」「调查他们的办公室!」 搜查员纷纷往厨房入口跑去。 马上就找到证据了。置物间墙上的血指纹跟钟点卡上的指纹一致,警察立刻就打电话给店铺负责人,搜出员工的身分。 「宫地荣市,二十四岁。」讲完电话的刑警立刻向所有人报告,他手上握著刚才从办公室抽屉里找到的履历。员警说下去:「是负责厨房的工读生,三天前这名工读生确实有出勤,结果说身体不舒服早退之后,隔天起就开始翘班,也联络不到人。」 刑警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开始露出紧张的神情。 「就是他了吧。」「住址呢?」 「说是跟母亲一起住在椎名町的公寓里。」 * 来到看得到公寓的路上,当红朗一停下车,坐在副驾驶座的伦子胸前的电话就响了。 「是的……我知道了。」 从微微传来的声音判断,伦子应该是跟留在大学案发现场的大村通话。伦子一讲完电话,身体就沉沉地落在副驾驶座椅上,用看起来很沉痛的表情说: 「许可命令已经下来了。」 凭门后和钟点卡上的指纹,法院已认定宫地荣市为吸血种,再来只需要找到他并解决掉就好了。红朗点点头,心想不愧是林子小姐,就算一开始看起来是难解事件,只要林子小姐一出场马上就解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子小姐看起来却闷闷不乐。 这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并问道: 「那个……那里就是吸人的家吧?」 红朗用手指著越过民家屋顶现身的旧公寓,看起来快下雨的灰暗天空,让这个砂浆建造的两层楼建筑看起来更显惨澹。公寓前狭窄的道路上停著另外两台警车,只见辖区员警们纷纷从车内走出来。 「刚才打电话给他妈妈时,不是说人还没回家吗?有必要派那么多警力挤在这里吗?」 伦子叹著气推开车门下车,红朗也赶紧卸下安全带。 可能是太阳被遮蔽的缘故,一下车就感到寒意十足。伦子拉住外套左右两侧的前襟遮住身子,肩膀冷得发抖。她接著用手指著公寓对红朗说: 「刚好,桐崎,由你去吧。」 「咦?」 「等一下要向宫地荣市的母亲问话,你去按电铃跟她解释整个事件,请她让我们进门好好谈一谈。你也算个刑警吧?」 「是、是的!」 「不能只在玄关前谈话,一定要请对方让自己进家门。」 第一次被指派做些像是刑警的工作,红朗有点兴奋地点头,转身就要走向公寓。这让从后座下车的矢神一脸错愕地指著红朗的背影说: 「樱夜,你是认真的吗?居然叫他做这么重要的事。」 「矢神先生,我好歹也有上过刑警培训课程喔!」 红朗跑向公寓,伦子则一把抓住企图前去制止的矢神的肩膀。 「樱夜!」矢神转过头。 「派那家伙去才好,就只有他还不了解状况,所以或许能让对方放下戒心,请他进门。毕竟我们现在没有住家的搜索令,一定要用合法的方法进去才行。」 被这么一说,矢神露出苦涩的表情闭上嘴,转头追著红朗的脚步离去。 红朗野心勃勃地爬上公寓外的楼梯,辖区员警们早分散在各处,看起来早准备万全地配置在整栋公寓周围,而红朗完全没深思其中代表的意义,就直接按了210号房的电铃。 过了好一段时间,从大门另一头才传来微弱的女性回应: 「……请问是哪位?」 「我是警视厅的人!」 红朗把警察手册贴在眼孔上说著。 「刚才我们有打过电话,你应该就是宫地女士吧?」 「呃……那个……我说过我儿子还没回家啊。」 「我有听说了!但还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但我上司叫我来问话!所以不晓得能不能打扰你一下呢?真是不好意思!」 红朗往楼梯的方向瞄了一下,矢神正要走上二楼的走廊,所以红朗给他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就像要表达出「我好歹也看了一堆刑案电视剧,就让矢神先生好好见识一下我从中学到的巧妙话术吧」一般。 对方开了一个隙缝,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女性探出头来,她披著厚重大衣,脖子上带著围巾,畏畏缩缩地由下往上看著红朗。 「咦?你正要出门吗?」 「咦?是啊。那个……」 「这样啊?在百忙之中突然来打扰,真是很不好意思,但一下子就好了,可以让我进去聊一下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而且站在这里讲话也很冷嘛。」 「呃……这……可是……」 女性不断回盼她身后位于走廊深处的门扉。 「突然前来打扰,实在非常抱歉!不过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红朗深深鞠躬。是说进门之后要做什么呢?红朗看著自己的鞋尖思索著。算了,反正之后林子小姐一定能顺利问出情报,这个人要是知道自己儿子是吸人肯定会非常震惊,得不打草惊蛇地跟她说明才行,我无法做到这个程度,所以就交给林子小姐来处理吧。 「我、我知道了。」一道微弱的声音从红朗的头上传来,「可、可是我得马上出门才行,那个……」 「谢谢你!」 红朗气势十足地抬起上半身说完之后,女性吓了一跳;稍微推开门几公分的同时,还往后退了几步。 「打扰了!」 正当红朗要踏入屋内时,一个娇小的人影推开红朗,从门缝钻了进去。伦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附近。退到走廊里的女性露出惊吓的表情,伦子立刻对她秀出警察手册。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九课的人。」 伦子快速脱鞋子上走廊逼近她,红朗也赶紧跟上去。女性用困惑的眼神盯著伦子。红朗心想,对方肯定是听到这么年轻的女生说自己是警察而吓到了吧?但事实并非如此。 「可以请你拿下围巾吗?」 伦子冷冰冰地说著,女性则一脸紧张地靠到墙边。 「是为了隐藏咬痕吧?如果是静脉被吸血,那就有感染的危险,要尽快注射疫苗。」 女性步伐不稳地躲进走廊深处的门后。只见餐桌上有许多买东西的塑胶袋,地上也是垃圾散乱满地,让红朗陷入一片混乱。 「那个……林子小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要问话吗?」 伦子无视红朗,追著那名女性走向深处的门。背后的门发出一阵倾轧声。 「你真的完全没有头绪啊?太夸张了吧!」 矢神一脸烦躁地边说边推开红朗往里头走。 「儿子工作的地方发生事件,媒体都那样大肆报导了,然后她说儿子三天都没回家却根本没向警方提出搜寻的要求喔。你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咦?……啊!」 「不对!不是的!」门的另一头传来女性近乎尖叫的声音,红朗和矢神争先恐后地冲进房间里。 接著就有一股铁锈的气味传来。里面是约三坪大的厨房,一片狼藉,没有脚能踩的地方。女性挡在通往右手边的卧房的拉门前,半发狂地挥舞双手企图阻挡伦子前进。 「他不在,那孩子不在这里!他真的不在!」 「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请快点到外头避难,并注射疫苗!」 「这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 拉门后头传来扁平的呻吟,接著又发出什么东西撞到墙壁的声响。伦子推开女子,接著就拉开拉门。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九课的人,宫地荣市,依据吸血种对策法第四条──」 「不要啊──!」 女性一边哭喊著,一边撞飞伦子,冲进卧房。 在昏暗的卧房深处那堆折好叠高的棉被里,有著什么人──不,是什么东西缩在里头。棉被底下的东西在昏暗中,双眼放出红光,从喉咙发出让人联想到野兽的咕噜声响。原来是一名年轻男子。他的t恤到处沾有血迹,还能见到他的皮肤已然龟裂变色。 「拜托,不要……这孩子是人类!是你搞错了,真的不是他,拜托你……!」 母亲一边悲痛地惨叫,让她搂在怀里全身痉挛的吸血种也发出猛烈的呻吟,两种声音混在一起,而红朗只能愣在寝室的门口,动弹不得。 「危险!快离开!」伦子大叫,试图靠近抓住女性的手臂。这时,女性从棉被底下抽出某个东西殴打伦子,而里头的液体就洒在伦子脸上。 那个东西掉到地板上,原来是一只宝特瓶。上头没有瓶盖,而里面的东西快速流到榻榻米上,一股甜甜的气味飘散出来,连红朗都闻得到。吸血种扭身踹飞自己的母亲,接著跳到墙边,伦子却颤动地仰起身,全身紧绷地倒在地上。 「──林子小姐!」 红朗踏进卧室抱起伦子,母亲则爬到儿子身边,把毛巾盖到儿子头上企图制止他乱动。 「不行,不行啊,荣市!乖乖,没事,没事了。」 红朗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是只会对吸血种产生激烈反应的药品。宫地荣市疯狂抓著自己的喉咙,胸口的t恤也被扯开撕裂。 「桐崎,动作快。」 伦子半开著眼痛苦地说: 「快处理,我──动不了……」 处理。这个字眼狠狠刺著红朗的心头。 处理。没错,要处理。我可是专门对付吸人的搜查官!红朗游移不定的手摸著寻找身上枪套里的枪。这家伙是人类的敌人,得用银弹在他脑门上开个洞才行,因为他是怪物,是敌人。 但这时宫地荣市停下挣扎的动作。 他急促呼吸著,嘴边大量的唾液流到榻榻米上,并紧紧抓住母亲的肩膀。 「荣、荣市?」 「……妈……」宫地荣市呢喃著,抬起依然闪著红光的眼睛,视线与红朗对上。发现自己被枪指著,宫地荣市的表情扭曲起来。 「呜……住、住手……」 宫地荣市紧紧抓住母亲的背呻吟。 「请……住手……我……我……为什么会这样……拜托了。我……不要。我还……不想死。我……妈妈,不要啊……我……」 眼看染红的双眼流出混血的泪水,红朗握著枪的手正在颤抖。 这是怪物吗?他还在说话喔。他在哭,在恳求。真的要射杀他吗?我该不会以后都必须射杀这种家伙吧?他们不是人类吗?不是一个哭著乞求对方不要杀自己的人类吗?要我把他从母亲身边抽开,用麦格农打爆他的脑袋──办不到。这种事……我办不到。办不到,我办不到,办不到…… 「我……呃……不……咕啊啊啊啊啊啊──!」 吸血种高声咆哮,他的双眼再次燃起熊熊大火,手指更是陷进母亲的肩膀,然后起身。女性发出了惨叫,虽然看到吸血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且闪闪发亮的犬齿,红朗依然愣著无法动弹。 就在牙齿要咬中女性的脖子前── 「──桐崎,让开!」 随著一声大吼,红朗被从旁撞飞,瘦弱的西装男扑向吸血种,介入吸血种与女性之间,把他们隔离开来。吸血种发出愤怒与饥渴的咆哮,刚才把女性撞到墙上的矢神马上握紧手枪并扣下扳机,连续发出两鸣枪响,分别击中吸血种的肩膀和腹部并喷洒出了鲜血。 「我早就说过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处理吸血种所代表的意义就是『杀人』啊!」 「快住手啊!」 宫地荣市的母亲紧紧从矢神身后抓住他,企图夺下他手中的枪,而矢神则在试著甩开她的时候重心不稳而跪倒在榻榻米上。 「你……快放手!」 「我的孩子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孩子,他一定……一定会恢复原状,拜托你手下留情,不要杀他!请放他一马吧!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矢神手上的枪掉落在地,双眼已染满凶暴神色的吸血种蹬了一下榻榻米就扑向矢神。 这时,第三发枪声响彻云霄。 吸血种的身体在半空中被打飞,狠狠撞到置物间拉门,在上头留下凹痕后,拖著混浊的血液滑落到地板上。 母亲、矢神还有沉沉倒在地板上的伦子都呆愣地盯著已经无法动弹的尸体,就连出手射击的红朗自己也处于恍惚的状态中。 本来是宫地荣市的右眼的地方,现在被打穿徒留一个黑洞。虽然那里企图长肉重生,伤口上不断冒泡,但身体内侧早已开始坏死,流出的血里混著发紫的肉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母亲竭力的吶喊渐渐侵蚀了整片榻榻米。 红朗无力地放下手枪,有种自己的体温不断从指尖和脚尖流逝的感觉,寒冷爬上身躯。「荣市、荣市……」母亲不停呼喊著儿子名字的声音在血泊上荡漾。 处理吸血种──就是这样啊…… 背后传来好几道脚步声。 「警部!」「唔……」「这是……」 是那些防止犯人逃跑而躲在外头待命的辖区员警。 「不要进来!」矢神属声吓阻,刑警们只能呆呆愣在卧房门口,矢神接著说:「桐崎,是你『处理』掉的,别忘了吸对法第四十八条,现在这里只有你能负责采集血液与检查。」 我要── 没错。是我杀死的,所以直到最后都必须由我来收尾。 红朗缓慢无力地取出携带型检查器跪到血泊旁,即使地上淌著的鲜血温热地染红裤膝,他也没有发现。面对软弱无谓地尝试重生的尸体,红朗拍照存证,用滴管到处采集血液,一支支收进检查仪器的凹槽里。 宫地荣市的母亲只是放空心神看著红朗的动作。矢神抓住她的手臂拉她起来,并交给辖区员警,接著就试著要拉起伦子。不过吸血种的少女只是咬唇摇头,用还在颤抖的声音说: 「不用……我自己会起来。」 这明显是在逞强,即使她的手臂想使劲撑起身体,上半身也只离开地面一点点而已,但伦子却无视矢神执意伸过来的手。 「林子小姐。」 红朗担心地望过去之后只是被狠狠瞪了一眼。 「不用管我,专心做你的工作。」 「是……」 红朗一脸沉痛地回头看著检查器的萤幕。 宫地荣市仅存的左眼还留有一丝光芒,直盯著红朗用平板输入报告资料的整个经过。 * 当晚的新闻详细报导了发生在f大学的吸血种集体传染事件的来龙去脉,虽说报导里指出感染源已经被「处理」了,但基于吸对法的规定,别说是感染源的姓名了,就连年龄及性别都没有公开。 伦子在医院看到了这则新闻。 「……分析结果表示,那个洒在小伦子身上的宝特瓶里的溶液是──」 科搜研的宫濑在病床旁捧著笔电解说,但伦子几乎没在听他讲话,只是呆呆地盯著电视里的播报员。 「主要成分是乌头属植物的萃取物,但还有做一些额外的调整……我猜你应该也知道,乌头具有让血液里的群胞体暂时惰性化的作用,但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取得如此高纯度的萃取物呢?宫地荣市的母亲只说是他从某个地方买来的而已──」 宫濑的话语与播报员无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渐渐从意识的表层流过并滑落。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处理」完吸血种的夜里平静地躺在床上。换作平时,这时她已经被事后处理的手续追赶,得与相关部门频繁联系,做好熬夜制作必备资料的觉悟了。虽然每次都很厌倦那些毫无意义的麻烦作业,但从苦行中解放,像这样发呆时,又觉得那或许也是某种必要的仪式。 为了让自己不要对杀害对方的事实太过钻牛角尖,为了让自己尽量不苦涩地吞下这个事实而进行的仪式。 现在则是──桐崎红朗正在代替自己做这些。 那家伙真的有好好做吗?他该不会根本碰也没碰就回家睡大头觉了吧?我第一次做这项工作时也是这样。要我把怎么杀害吸血种──同胞的过程详述写成文章,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太过不舒服,无论如何都无法下笔。 当时觉得这是个烂工作,也不是正常人该做的工作。 当然,我并不是正常人。应该说,我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只能做这样的工作。 宫濑快速地讲了些什么之后,一边苦笑著一边起身离开病房。伦子本来想伸手关掉桌上型电视的电源,但最后还是把手抽了回来。要是身处在寂静之中,肯定会不断想著那些没必要的事情吧。 * 虽然医生要自己至少隔天休息一整天,但伦子实在静不下来,早早就溜出医院,跑到警视厅了。 大部分同事几乎都还没出勤,只有在穿过刑事部搜查一课的办公室时,和正在打扫桌子的年轻刑警点个头招呼之外,就没有碰到任何人。不过九课办公室里却有个出乎意料先到的家伙。那个人穿著看起来颇为高级的蓝紫色西装,跟脏脏暗暗的,本来是扫除用品仓库的九课一点也不搭。矢神站在里头看著摊在桌上的某些文件。 一察觉到伦子的气息,他便转过身来。 「樱夜?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矢神说著瞪大眼睛。 「我听说那个女的泼到你身上的是满危险的药品耶,你还好吧?」 「发生那种事件的隔天怎么会有心情休息。你才是呢,怎么一大早就在这里?」 「喔,这个嘛……」 矢神有点难以开口地低头看著桌上的资料。 「桐崎在那之后,似乎还没整里好报告就先离开了。」 伦子也看向资料,上头是dna检查的结果、现场照片影本、宫地荣市的存摺影本和餐厅提供的履历影本。看来他依照指示收集完了所有需要的资料,却没有汇整就离开了。 我也是如此。第一次上阵后的夜晚,我抛下资料回到房里趴在床上,一直思考著要怎么写辞呈才好。 「那个一直很烦人的桐崎,昨天从现场回总部之后居然不发一语,让我很担心……可不是担心他喔。我是担心他会偷懒,不好好写这个重大事件的报告。」 「虽然不是我射出子弹的,但当时我人也在现场。只要你默认,也可以当作是由我射击的,并由我来写报告喔。」 「就是为了杜绝这种轻视法规的行为,才会有我们这些监察官啊!」 「昨天你的那些行动,我也不觉得是一个监察官该有的行为啊。」 矢神说不过樱夜,躲开视线后他苦闷地说: 「那是……因为事态紧急,逼不得已才这么做。人命关天。」 「不只是『处理』吸血种这件事,你昨天应该是故意在辖区那些家伙面前装傻的吧?」 「你在说什么?谁会做这种事啊?」 真是太不会演戏了──伦子无奈地想著。在辖区刑警面前明明那么会演啊。为了让伦子不被排挤,同时又为了获得必要资讯,所以他才故意代替伦子问那些白痴的问题,还那么轻率地打开置物间的门。是哪里像监察官了?思及此,伦子小心地不被看穿,偷偷露出微笑。 他不承认伦子也拿他没辙,不如就假装没察觉到,好好运用这点吧。 「你自己来写怎么样?反正你不是也有开枪吗?」 伦子故意这么说了之后,矢神垂下了眼。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因为或许是我做了一些可能影响桐崎的事。」 伦子沉默地拉出椅子,用下巴对矢神示意要他坐下,而就在矢神要坐下的瞬间,恼人的脚步声就从走廊一路传来,停在九课办公室门口。 「早安!」 矢神瞪大眼睛,伦子边苦笑边叹息地转过头。 只见红朗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粗毛尼大衣加上绕得厚厚的围巾与厚重的针织手套。他本来就生得一张娃娃脸,穿上这副像是高中生的打扮,就更显得青涩幼稚。 「咦?矢神先生也来啦?昨天真是很对不起!」 红朗深深鞠了躬,头几乎都可以碰地了。这让矢神惊讶地瞪大双眼,伦子差点笑出来。 「我本来是想写完报告的,结果我根本搞不懂汉字,只好回家拿以前常用的国中生国语辞典,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家里熬夜写了报告,请你确认一下!」 矢神被红朗的连珠炮攻击给打败,别过头尴尬地说: 「……去请樱夜帮你看,我又不是你的上司。」 「说的也是!林子小姐,麻烦你了!」 伦子苦笑著接过整叠文件。 「桐崎。」 「什么事?」 「你比我还好呢。我第一次『处理』的时候,报告连写都不写就回家了,还一心想要辞掉这种工作,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警察……」 「为什么啊?」 伦子大开眼界地瞪大眼睛,惊异对方为何能在这种气氛下,轻易地提出这种问题。但她却发不了脾气。 「……以后我再跟你说。」 伦子面向桌子摊开报告,就这天,她觉得可以温暖宽大地原谅红朗的白痴言行──只是,才这么想没过几秒,就看到报告开头就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夸张错字,伦子深感无奈。 当伦子用红笔疯狂圈出错误订正的时候,红朗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稍微了解矢神先生对我说的事了。」 伦子与矢神都好奇地看向红朗。 「对憎恨吸人的人来说……这份工作比较轻松吧。」 虽然不晓得这两个人谈过些什么,但伦子也多少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那时候红朗无法扣下扳机,是因为他亲眼目睹吸血种是人类这个事实。如果能用满腔憎恨来麻痹自己的情感,那事情肯定会变得简单许多。 矢神一脸苦闷,有点不好开口似的说: 「我只是做个比喻,并不是要你去怨恨他们喔。」 「是。我当然也不是因此就改变了想法。」 红朗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说: 「我只是有点失去信心。」 伦子惊讶地停下手边订正的动作,认真地端详红朗的侧脸。 他该不会想辞职吧? 一点也不可惜。没有他也不会怎样。可是…… 「所以,以后要是各位觉得我有什么做不好的,请尽管开除我吧。我会以不被开除为目标,好好努力!」 伦子发现自己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她觉得有些丢脸,因此转头不看向红朗。 「不用你说。」矢神一脸复杂地回答:「这本来就是监察官的工作。虽然昨天在案发现场我不小心出手了──但那本来就全都是你的工作!」 「是!昨天的矢神先生真的超厉害!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红朗用打从心底这么想的语气说著。伦子偷偷苦笑,心想要是自己也能这样坦率地向人道谢就好了。但只要对方是矢神,似乎就只能别扭地跟他斗嘴。 「头脑好胆子又大,我要把你当作我的上司,今后也会一直跟随你的!」 不出所料,矢神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那跟大胆不大胆无关,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做该做的事,真的好帅气!完全是男人中的男人!」 「喂!你别再说了,我有种被讽刺的感觉耶。」 「分明那么怕血,但在紧要关头却没有失神呢!」 「废话!在那种紧急状态下──不、不对!你说谁怕血了啊!」 伦子终于也对矢神起了一丝怜悯之心,抬起头正要红朗闭嘴时,红朗说: 「不愧是东大的,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呢!」 这让矢神的眼镜发亮。 「是东大法律系!」 「方律系吗!」「没错,不单单是东大而已!」「方律系是在学什么的呀?是在学北方在这边、南方在那边这些事的科系吗?」「你说的是方位!」「东大的东不就是方位吗?」「是方位没错!」「所以叫作东大就是在东边吧?」「从这里来看的话,东大根本就是在正北方。」「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那为什么要叫作东大啊?」「当然是因为它是东京的大学啊!」「那也就是说东京就是在东边呀?」「东京在这里!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为什么要叫做东京啊?」「因为位在京都的东边啊!」「也就是说,东大也是位于京都的东边吗?」「是没错,但没人这样解释好吗!」「那你说的东大到甚是在哪里啊?」「在我们的心中!」 矢神开始唱起东大啦啦队歌曲时,红朗也不服输地开始唱起好像是高中校歌的歌曲。这惹得伦子把两人都踹出了办公室,关上门叹息之后继续进行订正报告的工作。她马上就开始后悔刚才自己居然还感谢,甚至担心那两个家伙。 第三章 时序进入十一月立刻转寒的周一夜晚,红朗独自留在搜查九课办公室里狂喝咖啡加班时,突然有稀客来访。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搜查一课的方向传过来,红朗探头出去看,一片漆黑中,靠著从走廊透进的微弱光线,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就站在那里。对方发现红朗的存在后开始走近,看清来者时红朗吃惊地嘴巴半开。她身穿西装外套加背心,胸口有个大蝴蝶结,再加上偏短的百褶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穿著学校制服的年轻女孩。 「啊!打扰了。」她跟红朗点头打个招呼。来者是个五官立体,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她手上提著书包和一个大纸袋。 这女生是谁啊?这里可是警视厅而且还是刑事部,怎么可能会有女高中生能轻轻松松闯进这里啊?不过之前也是光看外表就以为林子小姐是国中生而被狠狠凶了一顿,所以不可以轻易以貌取人,或许对方其实是个女警。 「辛苦了!」不管怎样,红朗决定先鞭躬。 「咦?啊!是的,辛苦了。」少女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那个……你是新来的吧?」 「是的!我叫桐崎红朗,上个月起开始进入搜查九课学习!」 「九课?喔,所以伦子小姐的新搭档就是──」 「正是我。」 「果然是这样!伦子小姐承蒙你照顾了。」 这次换对方深深地向红朗鞠了个躬。承蒙我照顾?红朗纳闷起这女生到底是林子小姐的什么人。 「所以说……那个……你知道我爸……呃……你知道筑摩川人在哪里吗?」她这么问。 「筑摩川?啊……你是指部长吗?」 「是的。啊!对不起,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是筑摩川的女儿,梨纱。」 红朗瞪大眼睛。筑摩川部长的女儿?是要怎样改造那个熊老爹的基因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啊?虽然这是无解的谜,但如果属实,那么一介女高中生能够这样跑进警视厅,也就说得通了。 「辛苦你了,大姊!」 红朗比刚才更夸张地低头鞠躬。 「……大、大姊?」梨纱惊吓地狂眨眼。 「我和部长已经结为义父义子了,所以你就是我的姊姊!有任何要事找熊大爷都尽管交给我办吧!」 「要事……呃……我只是来把晚餐和换洗衣物拿给他而已……」 「了解!就交给小的转交给他吧。部长他……呃,目黑分局的辖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件,所以他现在人好像在那边处理。」 「原来如此,难怪电话不接,讯息也不回。那也就是说他又要好几天不会回家啦……」 「毕竟熊大爷基本上就跟住在警视厅里没两样呢。」 「我爸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洗澡也不换衣服,真的很臭啊。」梨纱一脸困扰地说:「那个……你叫桐崎先生……是吧?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时,请记得帮我提醒他记得吃饭。就再麻烦你了。」 「知道了!」 红朗偷瞄一眼纸袋里面,只见在熨好摺好的衬衫底下有个大大的便当盒,从里面飘来阵阵美味的气息。 咕噜咕噜──肚子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搜查一课,这让梨纱瞪大眼睛。 「刚才的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红朗非常严肃认真地宣示:「是在我的胃里不听使唤的家伙发出来的!我可没有肚子饿,我绝对不会偷吃!」 但红朗话还没完全说完,肚子又发出叫声,让梨纱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上十点才回到九课办公室的伦子嘴巴半开地愣在门口。 「啊!林子小姐,欢宁肥来。」 「伦子姊!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扰你。」 红朗的嘴里正塞满了炸鸡块,梨纱则正在泡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伦子用无奈的语气说著。 「因为我肚子饿了,所以梨纱姊把要给熊大爷的宵夜分了一点给我吃。」 「哪里只是一点了?便当盒整个空了吧。」 「呼喔?」红朗发出怪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真的耶。」 「看他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害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梨纱腼腆地笑著这么说。 「该、该怎么办?我把熊大爷的宵夜全吃光了。这下糟了,我一定会被骂,惨了啦,该怎么办啊?」红朗一边这么说,却把便当盒里仅存的炖煮小菜接著塞进嘴里。 「不想被部长打到半死不活,就赶紧去便利商店买海苔寿司卷回来!」 「是──!」 红朗慌张冲出仓库,不到五分钟就捧著塞满超商便当的塑胶袋回来。梨纱也帮他把超商便当里的饭团与豆皮寿司塞进她带来的便当盒里。 「这样应该不会被他发现东西被我吃掉了吧?」 「我爸是味觉白痴,应该不会发现吧。」梨纱笑著说。 「不管怎样还是会发现不是梨纱亲手做的吧?毕竟他每天都吃你做的菜啊,桐崎,你最好先想想要找什么理由吧。」 伦子这么说著,红朗交替看了伦子和梨纱说: 「对喔,两位认识吧?」 「……嗯,算是吧……」 伦子语焉不详,像是很难说明似的,但梨纱一派轻快地回答: 「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喔,从小就认识了。对吧,伦子姊。」 「算是吧,嗯。」 朋友。这个词对伦子来讲特别难说出口。毕竟自己不是人类,是以人类为粮食的生物。 「要是也能帮伦子姊做便当就好了,但我又做不出合她胃口的东西。」 由于梨纱说得好像很抱歉似的,让伦子不禁别开视线。 「吸血种都吃些什么啊?可以吃一般的食物吗?我没见过林子小姐吃东西的样子耶。」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伦子无言以对,一边感到火大却又同时感到轻松。对方不顾虑这些,就代表自己也可以不用顾虑太多。 「什么都能吃,但我们没有吃东西的需要,我也从来不知道『好吃』是什么感觉。」 伦子冷冷地回答。 「咦?但是我的血应该很好喝吧?」 「谁、谁这么说过了!这不是你自己乱讲的吗!」 「林子小姐不饿吗?要不要吃宵夜?」 「不要卷起袖子,把手收回去!梨纱不是也在吗!」 「啊!抱歉,我太不机伶了。也就是说吸血时两人独处比较好啊。」 「笨蛋!我才没这么说!」 梨纱呆呆地看著伦子和红朗的互动一阵子后终于有感而发: 「真是太好了呢,伦子姊。跟之前被派来这里的人不同,看你跟红朗哥满要好的嘛。」 「谁跟他要好了啊!我又不是来警视厅交朋友的!还有,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梨纱你给我快点回家!」 「是~~那帮我跟我爸打声招呼吧。掰掰,红朗哥。」 「辛苦大姊了,再见!」 梨纱轻快地离开九课。 「真是的……」 伦子坐到刚才梨纱坐著的椅子上。 「梨纱姊做的便当真的超好吃,我现在的血肯定也非常好喝。」 「闭上你的嘴,不然我把你下巴打到脱臼,让你再也无法说话。」 红朗全身抖了一下,转身面向办公桌上的资料,马上又接著说: 「没想到林子小姐也有同年的朋友,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才不是同年,梨纱比我小了十岁。」 「啊!对喔。我老是忘记这件事,跟你同年的是我呢。」 「而且我跟她也不是朋友。」 伦子一边翻阅从行政内阁那边拿到的资料,一边低声嘟哝。 「只不过是在她还是小婴儿时就认识而已。你别在那边说废话了,快把便当拿过去!部长应该就已经回来了,现在人应该在搜查二课。」 「啊,是!」 听到脚步声在搜查一课的黑暗中远去,伦子终于能回到习惯的独自寂静空间。四周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吵杂。 我才没有资格当梨纱的朋友。毕竟她就算恨我,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红朗把换洗衣物和便当带到筑摩川那里的瞬间就被打飞。 「谁准你这小子吃我可爱的梨纱亲手做的菜啊啊啊啊啊!」 「你、你怎么会知道?」 「黏在你脸上的米粒上有我可爱的梨纱的味道!」 「居然能闻出味道,也太恶心了吧。」 「你说什么──!」 再次受到攻击,红朗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打飞到天花板上了。 「才不恶心!这可是做爸爸的爱啊!你这小子居然敢吃掉梨纱帮我做的爱心便当……」 「请、请等一下!老爹!」 深切感受到生命危险的红朗从纸袋里拿出便当盒塞到还要追击的筑摩川身上。 「这、这是梨纱姊用超商便当装过来的。是梨纱姊本人!是她亲手装的喔!」 筑摩川停止挥下的手,抢过便当盒打开盖子,用鼻子嗅了嗅里头的饭团。 「哼,梨纱确实碰过这个寿司和海苔卷,我一闻便知。」 「能闻出来真的好恶喔。」 「你说什么──!」 第三次的铁拳制裁把红朗打飞到窗边。 「听好了,桐崎!梨纱是老子的宝贝,是我人生的一切,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都会被我干掉!」 「是!」 「而且梨纱长得那么可爱!还善解人意又会做菜!只要是男人都会对她一见钟情!桐崎,你也是吧!」 「是的!真的是很棒的女生!」 「不准用有色眼光看我可爱的梨纱!」 红朗吃下第四记拳头,这回终于真的撞上了天花板。 * 「你是跟犯人互殴了吗?怎么全身都是瘀青啊?」 宫濑问隔天到科搜研做感染检查的红朗。 「不,这是……那个……」 红朗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之后,惹得宫濑一阵大笑。 「筑摩川先生只要一提到跟小梨纱有关的事就会怪怪的耶……不,也不是这么说,应该说他本来就一直怪怪的。」 「梨纱姊和林子小姐看起来很要好呢……筑摩川老爹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林子小姐吗?」 宫濑一时语塞,抓了抓头。 「……你没有从小伦子那边听说她跟筑摩川先生之间的关系吗?」 「嗯……是指什么关系啊?」 「喔……嗯……看来她没跟你说呢。既然如此,这也不是该由我来说的事情。总之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说不定不久之后小伦子就会跟你讲了──」 检查器响起的声音打断宫濑的话,萤幕上显示检查结果,跟筑摩川有关的话题也就告一段落。宫濑大略看过资料后点点头说: 「嗯,是阴性,检查到今天就算告一段落了。」 「谢谢。」红朗低下头去。「不过感染检查还真是马上就会跑出结果了呢。我本来以为dna检查应该更花时间的,因为我记得之前念书时学过──吸人与人类的dna几乎没有差别,所以非常难判别。」 「喔,关于这个啊,其实不是精密调查dna本身喔。」 宫濑一边收拾检查器一边说明: 「吸血种细胞一旦进入体内就会跟本来的细胞结合产生出新的吸血种细胞,不断如此增殖下去扩散到整个身体,但不代表身体里的细胞都被取代,还是会留有人类细胞,所以被感染的人的血液里会有两种dna。」 「这样啊。」 「所以要是验出有两种dna就代表被感染了,不知道哪一种是吸血种的,哪一种又是人类的也没差。」 红朗不断眨眼,宫濑在心底苦笑,心想这家伙应该完全没听懂吧。 「但如果要锁定感染源的吸血种或是验出是第几世代的受感染者,就必须精密调查dna本身,也因此必须花时间才能测出来。」 「原来是这样。虽然其实我根本完全听不懂宫濑先生在讲什么。」 果然如此──宫濑搔头思量著要怎样才能让他听得懂。 「桐崎,先问你一个根本的问题。你知道dna是什么吗?」 「『多难过都不哀哀叫』的简称吧?」(注:日文中三个单词的头文字分别是dna) 这下子换宫濑难过了。 应该要不气馁地说明到他听懂为止,还是该认定他就是这种蠢才放弃说明呢?正当宫濑在思索著要选哪一个时,研究室的门被打开了。 「宫濑,我听说宫地荣市的血液分析结果出炉了──」 走进来的是伦子,她跟转身的红朗对上眼,表露出一脸不悦。 「啊,林子小姐!」 红朗对伦子的表情毫无感想一般开朗地说: 「我的检查好像到今天就都结束了,结论是没有被感染。」 这明明就不是什么好得意宣示的事。宫濑说著就差点笑出来。 「废话,你以为我会蠢到让你被感染吗?」 伦子不爽地说完之后大步走向宫濑的桌边。 「宫地荣市啊,事情可能会闹大喔。我想明天司法解剖的结果就会送到警视厅了吧。」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宫濑点了点头。 「上臂有注射的痕迹,在那周围的血管有因为急性突变而引发的发炎症状。」 伦子倒抽了一口气。完全没能掌握状况的红朗一直眨眼交互看著两人,接著有点胆怯地插嘴发问: 「不好意思……所以这代表什么意思啊?」 伦子一直瞪著自己的手背,冷冷地答道: 「──宫地荣市有可能是自己用药变成吸血种的。」 * 两天后的傍晚,当红朗窝在九课办公室学习以往的吸血种事件时,接到一通出乎意料的人打来的电话。 『啊,是红朗哥?我打过伦子姊的电话但没有接通,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是梨纱打来的。 「原来是大姊啊。林子小姐现在……好像外出去不知道哪个地方了,现在人不在。」分局的名称对红朗来说每个听起来都差不多。 『这样啊……那真是麻烦了,我有事想找她商量的说……』 话筒另一头的梨纱支吾其词。 『呃……红朗哥也算是吸血鬼的专家吧?』 「没错!」 果敢讲完之后红朗才思索起──我是专家吗?我根本就一点都不懂吸人的事耶。 『那就只好拜托红朗哥了!虽然我想你应该很忙啦……』 一点也不忙的红朗跟她约好下班后碰面就挂上电话。 在两人约好的有乐町某间速食店里,穿过充满年轻客人的吧台座位爬上二楼,只见梨纱就坐在靠里面的座位,一看到红朗就对他挥手。 「红朗哥,这里!」 「不好意思,我晚到了,大姊。」 「不会啦,我才是让你下班还得过来这里一趟,不好意思。」 梨纱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个身穿同样西装外套制服的短发且娇小的孩子,正抬头看著红朗,怕生地点头打招呼。 「这位是我的朋友,小七。」梨纱把手放在对方的西装外套的肩膀上介绍给红朗认识。 「我是桐崎红朗!」红朗对对方一鞠躬。 「你、你好,我叫久濑七月。」 听说写成七月,但念法却跟夏季二字一样,红朗觉得这名字真是太稀奇了。这个孩子肌肤白皙、身材纤细,长得也很漂亮,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但并没有跟梨纱一样穿短裙而是长裤,这让红朗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 「七月同学为什么要穿男生制服呀?」 「咦?那、那个……」七月满脸通红地说:「我是……男生……」 嘴巴张得大开的红朗马上回过神来,以简直就要用额头敲破桌面的气势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我误会了!」 「没、没关系啦。」七月赶紧左右挥舞双手说:「反正总是被人搞错,我不在意。」 「小七这个名字也很吃亏呢。」 「都怪筑摩川同学叫我『小七』啦……」 「哎呀,不都说好了不要这么生硬地叫我了吗!叫我梨纱就好了。」 「咦……可是互叫彼此的名字,不是很像姊妹淘才有的习惯吗……」 「我本来就是女的也是你的朋友,有什么差吗?」 「唔……是这样没错啦……」 看到两个高中生在那边暧昧地讲话,红朗犹豫到底该不该打断他们言归正传,毕竟他们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啊!抱歉。」 梨纱察觉到红朗的困惑。 「呃……小七是我的同班同学,他现在正好遇到麻烦。」 七月在桌上忸忸怩怩地不断交叉又松开手指几次之后终于开口: 「我被学长姊威胁,他们时不时就跟我要钱……要我带钱去学校。」 「勒索吗?真是不可原谅的行为!」红朗用力槌桌。 「不,那个……」七月赶紧撑住差点翻倒的咖啡牛奶说:「不是这样。钱被他们拿走当然也是很困扰啦,但我想商量的不是这个。学长姊好像有在接触什么危险的东西。」 「危险的东西?」 「……药物。」 红朗吞了一口口水。他把手肘撑在桌上,整个身体往七月的方向靠过去。 危险的药物……? 「之前我就有听过传闻,说是能变成吸血精灵的药。」 「吸血精灵是什么啊?」 「就是吸血鬼。」梨纱从旁补充:「我们是这样叫的。因为是吸血鬼所以就叫作吸血精灵,一般人就叫作人类精灵。」 真是不懂高中生用的词汇啊──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可以变成吸人的──药?」 「我本来还以为只是谣言,可是……」七月压低音量说:「最近发生很多吸血精灵的事件,我们学校里也有好几个人突然消失又被退学,大家都说他们是不是变成吸血精灵……」 红朗握紧拳头努力试图想起一些事情。 这不就是前天在科搜研的时候,林子小姐和宫濑先生对话中提到的东西吗?虽然他们讲得很难,红朗也不是很懂,但记得就是在说跟用药成为吸人有关的事情吧?这可不妙啊,这可不是找我商量就能解决的小事。 「那个……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父亲说呢?」 红朗问梨纱之后,她皱起眉间,轻轻摇头。 「说不出口啊。因为他肯定会叫我不准跟像这种和危险的家伙有牵扯的人当朋友。」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七月缩起了脖子。 「这不是小七的错吧?有错的是那些学长姊!下次又被他们纠缠时,一定要跟我说,我来帮你对付他们。」 「不、不行啦,太危险了。」 「呃……不好意思,这不是我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我要请林子小姐想办法抓住他们。请你们先等我一下喔。」 红朗先走出店面,傍晚的风吹拂在银座的街道上,让他掀起大衣的衣领挡风,接著拿出手机打给伦子。狂打了五分钟之后,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啊,不好意思,林子小姐。是我,桐崎。」 『我正在开会,有什么事吗?』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但当红朗转达了从七月那里听来的事情之后,伦子的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有乐町吗?可以请那个孩子等一下吗?我二十分钟之内就到。』 红朗回到店里向七月确认。 「小七同学!林子小姐说她马上就会过来,可以请你等一下吗?」 七月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他说可以!」红朗精神饱满地对伦子说完就后挂上电话。 「那我去买个饮料,只点一杯咖啡就待这么久,对店家也不太好意思。」 梨纱说完就起身走向楼梯,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楼梯间之后,七月缩在椅子上偷瞄红朗,等快对上视线时又赶紧别开,瞥向嘈杂的店里四周。不过红朗可不是那种会察觉到气氛尴尬的人,他笔直面向对方,一点也不客气地搭话道: 「梨纱姊真的给人一种大姊姊的感觉呢!她在学校也是这样吗?梨纱姊的爸爸超级强悍,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也有在学格斗技啊?」 「不,那个……」七月抬头看著红朗说:「她是羽球社的。」 「羽球啊。也有人说那算格斗技呢!那你也是羽球社的吗?」 「羽球社只有女生,我是男生……所以……」 「啊,抱歉!」 「没关系,不用介意。」七月僵硬地做出笑容。「虽然我是很希望能跟筑摩川同学参加同样的社团啦……毕竟我在学校里也没有其他朋友。」 「小七你这么可爱,朋友应该很多才是吧?」 由于红朗的讲法太直截了当,让七月满脸通红低下头说: 「我……下学期才刚转学过来,还有……我长这样,似乎反而容易……被人盯上。」 七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继续说下去: 「筑摩川同学从一开始就对我很亲切,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今天也像这样介绍警察给我认识……不然我真的怕得不敢跟任何人说。」 「我是个笨蛋,对这些没有半点常识,一点都不可靠。但如果是林子小姐就值得信赖托付,你放心吧!」 七月诚惶诚恐地左右摇头。 「红朗先生,也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早就习惯被揍了,所以下次如果又被叫去勒索时记得找我。放心,我们是警察所以不可能打起来,我只会代替你挨打,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毅力,反吓他们一番!」 「好的……」七月尴尬地笑了。 还没过二十分钟,伦子就现身在店里。她喘著气跑上二楼,梨纱看到马上就对她挥手。 「伦子姊!这里,在这里!」 伦子注意到梨纱的呼唤,便穿过一群群学生的背后,走到红朗他们的座位。 「抱歉,我来得有点晚。」 伦子低头致歉后一看到七月便瞪大眼睛,肯定是因为对方怎么看都像穿著男生制服的女生,所以感到错乱吧。另一方面,七月果然也把眼睛瞪得更大。这也是当然,因为来者一点也不像警视厅的刑警,而是一位看起来与自己同年纪的少女。 「我是九课的樱夜。」伦子对七月殷勤鞠躬。 「啊,我是久濑。」七月也起身跟伦子问好。 「那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不过这个地方……」 伦子皱眉环顾店内。店里几乎坐满了客人,非常嘈杂。 「……没关系,这里或许正好呢。」 她脱下大衣坐到红朗旁边,也就是七月的左前方的椅子上。 梨纱催著七月,他才再次开口,前面的内容就跟刚才他和红朗说的一样,但话题渐渐深入到连勒索他的学长姊姓名与被盯上时的细节都提及了。 「那几个人打算用勒索你得来的钱去买可以变成吸血种的药品──这就是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吗?」 伦子终于踏入核心,七月吞咽口水点头。 「只要变成吸血精灵,运动神经就会变好,也可以不睡觉,还能透视东西,不怕冷也不怕热,而且……大家最常说的就是不会变老又能变美。所以其实有满多人觉得这样很酷,很向往变成吸血精灵……」 伦子刻意大叹一口气。七月放在腿上握紧的拳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然后他才小声问: 「那个……要是我说错了请不要怪我……但伦子小姐该不会其实就是……吸血精灵吧?就是有获得公认的那种?」 就连高中生也能察觉到这件事吗?红朗感到有些意外。难不成吸人比人类老化得还慢本来就是常识吗?本来不知道这点的自己才该感到可耻啊。 「没错。」伦子不带感情地回答:「不过可以透视或是不怕冷热那些谣言都是假的,为什么外头会有这些荒唐的传言啊……」 「但林子小姐很美丽也很帅气,这点不就是真的吗?」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伦子脸红瞪著红朗:「我们正在谈重要的事,不要插嘴说些屁话!」 「对不起。」 红朗缩起身子心想,但运动神经很好这点也是真的吧。毕竟自己已经亲眼看过好几次伦子那非比寻常,凡人绝对无法企及的灵活动作。 「一旦被感染人生就毁了,为什么还要花钱买这种药啊?」 伦子的语气明显充满了愤怒。不知道是不是有种自己被骂的感觉,七月整个人在椅子上缩了起来。 「……听说……如果是比较上面的世代,就可以与人类无异地生活。」 「如果是第三世代或以上的世代,确实不会凶暴化,但也不能因此就这么做吧。」 「只要好好付钱……就可以成为『高级吸血精灵』……啊,这是学长姊他们的叫法啦……说是付钱就能拿到可以成为高阶世代的药品。」 「为什么会轻信这种事情,还为此付钱啊……真是莫名其妙,根本无法搞清楚人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是吗?」 伦子嘟哝说著,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把脸凑近七月说: 「那些学长姊该不会有说过类似……实际遇过高阶吸血种的事吧?」 七月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轻轻点头。 「……听说卖药的集团里头,像首领的那个人就是高级吸血精灵。」 「你有见过吗?」 「我、我才没有呢!我只是被他们威胁要带钱出来。」 「名字、外观等等,你有没有听他们提过?只是性别也好。」 「不……」七月摇头之后,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啊,对了!」 「怎么了?」 「学长姊他们好像称呼那个首领为国王之类的,然后又说王国怎么样了……」 「王国……?」伦子闻言,锁紧了眉头。 「什么意思,王国的国王?」红朗一插嘴就被伦子冷冷地瞪。 「我想应该是那个集团的名称吧。」七月瞥了红朗一眼后接著说。 「王国……」 伦子自言自语后重新看著七月说: 「你知道任何能够联络贩药集团的方法吗?例如那些学长姊是怎样付钱给他们的?或是他们都是在哪里交易的?你有没有听过任何类似的事情?」 伦子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严肃,这让七月露出胆怯的样子。 「啊,抱歉,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伦子察觉到之后赶紧道歉,却没有忘记继续追问。 但七月知道的事情似乎就是这么多了,之后不管怎么追问依然问不出任何新的线索。 「对不起,我没帮上什么忙。」七月垂下头说。 「不,光是跟我们讲这件事,就已经帮了很多。」 伦子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只要惩处那些恐吓勒索的家伙就好了吧?」 红朗一讲完马上被伦子狠狠瞪视。 「不准擅自做这些事。」 「要惩处当然也是找林子小姐一起来啊!」 伦子叹气呼到已经完全凉掉的薯条上。 「我也很想赶快把那些家伙抓起来审问一遍啊。但没有事先向上头报告,就无法行动,不然大村课长会很困扰,而且对象是未成年人就很麻烦。」 「在这么拖拖拉拉的时候,要是小七又被勒索怎么办啊!」 「关于这点──」伦子欲言又止才说:「要是那些家伙真的买了药,事态就无法挽回了,所以我希望你绝对不要把钱给他们。」 「咦……」 七月的眼里充满了不安,这也当然,因为不给钱肯定会被揍啊。红朗边想就愤慨起来。 「果然明天我也一起潜进他们高中好了!」 「我不是说过不能马上──」 「我会代替小七去跟那些学长姊交涉。」梨纱从旁插话:「我也会问出更多关于那些卖药的人的事情!」 「不行!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绝对不准你们涉入过深。」 伦子立刻否决,对著七月郑重地说: 「总之请你尽量避开他们,我们会尽早对应此事。 七月脸上带著不安轻轻点头,梨纱则觉得无趣似的噘起了嘴。 回到警视厅,伦子马上走到刑事部部长办公室,只见筑摩川正在和搜查一课课长大村讨论事情。 「干嘛,樱夜?」 「请问你知道『王国』吗?」 筑摩川几乎要踹倒椅子似的跳了起来,推开大村,逼近伦子。 「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果不其然──伦子把满腔的苦闷吞回肚子里。 「你早就知道有这种吸血种的组织了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才要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大村看著互瞪的两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噤声,叹口气退到墙边,大概是知道自己插嘴也没用吧。 但筑摩川却马上先退让,让伦子也大感意外。 「我之前就知道有一群家伙在招募志愿者,企图增加吸人数量了。他们确实有用王国这种白痴的组织名称呢。」 「为什么这些资讯都没有到我这里?」 伦子用拳头槌了桌子,笔筒和资料都因此滑了下来。 「你又不是我们部门的。」 「请问你打算继续维持这种无谓的地盘意识到什么时候!我也在追查宫地荣市被感染的来源啊!」 这时大村终于开口: 「关于王国这个组织的资讯,是我们逼输血用药剂的流通业者吐出真相时偶然追查到的线索,也就是说,这个组织是该业者的上游客户。」 大村无视伦子那咄咄逼人的视线继续说: 「根据那个业者所述,王国的成员不会胡乱吸收成员,好像有透过面试还是什么方法严格控管人员的样子,所以我们这段时间不管怎么查,都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宫地荣市是被某个地方取得的药物所感染的,也就是说── 「言下之意是王国和宫地荣市并没有关系吗?」 「无法这么断定,只能说那些家伙似乎不太可能随便用药增加伙伴。」 伦子咬著下唇陷入一阵思索。 「那换我发问了。樱夜,你是从哪里知道王国这个组织的?」 筑摩川用尖锐的声音这么质问道。 「是梨纱跟我说的。」樱夜不假思索地回答后,筑摩川瞪大眼睛。「梨纱就读的高中里,似乎有群学生企图跟自称王国的组织购买药品。梨纱今天才跟我商量这件事。」 「什、什么!你说什么!梨纱……梨纱找你?」 筑摩川一边咳嗽一边说。 伦子也知道梨纱就是不想跟她爸讲这些才特意找自己商量的,所以说这样有点对不起她,但这并非可以隐瞒的小事,所以就全盘说出了,连梨纱的朋友久濑七月这个男学生被勒索,还有勒索他的学生打算从王国购买「能成为吸血精灵的药」这些事都让筑摩川知道。 「没想到居然已经渗透到高中生了啊……」 大村歪著脸呢喃,筑摩川则用力搔头大吼: 「为什么梨纱不跟我这个爸爸商量却找你这家伙啊!樱夜!只要跟老子说一声,我马上就阆进学校里揍扁那群勒索小鬼,打断他们的四肢让他们无法再接近梨纱了啊!」 「不就是因为你老是马上说这种话,她才不想跟你说吗?」伦子叹气说著:「而且被恐吓勒索的又不是梨纱……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喂!大村。」 「我会想办法找出任何线索啦。樱夜,快跟我说那些小鬼的名字。」 伦子讲完七月跟她说的人名之后,大村立刻走出部长办公室,所以伦子也赶紧追上去,在走廊上叫住他。 「你要去问话的话,我也要去。」 「这不是你分内的事,退下吧。」 「连课长也说这种话吗?」 「我才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资讯才这么说的,不过你有多少做刑警调查的经验?你知道要从未成年者那边问出话来有多麻烦吗?你觉得这种任务,是可以交给半年前才刚被调派过来的家伙处理吗?」 伦子哑口无言,因为大村说的一点也没错。向人类调查事情的搜查员──从这个角度来看,伦子几乎没有经验。大村转身走出去的同时对伦子留下一句: 「等挖到线索,有血的气息时,就轮到你出场了。」 * 但伦子也不是那种被这么说就会乖乖等待的类型,隔天她马上约梨纱和七月出来,在速食店碰面后自行调查。 「被感染者在潜伏期时新陈代谢会高得异常,也就是说会常常感到口渴和常跑厕所。有没有同学有类似的情形?」 被伦子这么一说,梨纱和七月互换视线。 「一般人不会注意别人上厕所的次数吧……」 「那以后请你们多多注意。还有味觉会最先有变化,变得无法接受太浓的味道,再也不觉得食物好吃,食欲当然就会下降。关于这点,有没有任何想法?」 「对不起,我没有朋友,午餐都是一个人吃的。」 「唔……这样啊……」 气氛尴尬,伦子只好一口气喝光纸杯里难喝的咖啡。 她在调查这所学校里是否已经有学生买药服用,如果只是感染的初期阶段,赶紧打疫苗还来得及,也能成为搜查非法贩药分子的线索。只是既然已经被大村制止,不许她直接跟那些学生接触,她也只能寄望梨纱和七月可以提供线索了。 「光看外表分辨不出谁是吸血鬼吗?像是皮肤很白或眼睛会发光之类的……」 七月战战兢兢地问道。 「潜伏期的话外观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伦子摇头:「如果到了活性化的阶段,眼球确实会发出红光,但到了那种程度,就算看得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样啊……」 「不用我们到处去打探,只要对全校学生做抽血检查就好了吧?」 梨纱小口小口地吸著吸管边喝柳橙汁边说。 「要是能这么做我也想啊。但检查整个学校肯定会引来媒体关切,或许会产生恐慌。」 「啊,对喔。嗯。」 「既然如此……」从刚才起就顾著吃薯条的红朗突然开口:「只要骗他们说是要做健康检查不就得了?」 「你这样还算专家吗?」伦子叹气用手扶著额头说:「你去给我读吸对法法条一百遍。想做感染检查需要经过本人的同意或法院的许可,毕竟这攸关人权。」 「对不起!」 红朗赶紧从包包里拿出法条集,深呼吸一口气后高声朗读:「针对具特定生物倾向的保有者行使暴力行为等事宜,本法采取必要的规范──」伦子用力踩了一下红朗的脚尖。「别在这种地方朗读出来!」 「对不起,我会等到半夜在九课的储藏柜里再读!」 「那也太诡异了,不准!等等,难怪最近大家都在谣传我们办公室里有幽灵,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吗!」 「难怪好像有人害怕贴了符咒,原来是林子小姐贴的啊?」 「才、才不是我贴的!谁怕了啊!」 梨纱微笑著观望两人的互动,最后深有所感地说: 「伦子姊,真是太好了呢,看你终于有要好的下属了。」 伦子吊起眼角。 「什么跟什么?你哪只眼看到我们哪里要好了啊!再说了,我只是因为工作才跟这家伙搭档的,可不是在玩耍,又不是学生!」 「可是我们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就像一群学生吧?首先伦子姊的外表是这副模样,红朗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社会人士啊。」 「被大姊这么说,我好开心!」 「人家可不是在称赞你,白痴!」伦子瞪红朗一眼。 「那个……既然如此……」七月有些顾虑地说:「要不然请伦子小姐假装成学生,转学到我们学校,来找有没有可疑学生呢?」 「真是好点子啊,小七!」梨纱伸出拇指比个赞。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办得到!」 「对、对不起。」七月畏缩了起来。 「但我觉得伦子姊应该会很适合穿我们学校的制服喔。」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喔!」 「一点也看不出来啦,不管怎么看都像才十几岁而已,不然要不要现在就去洗手间换我的制服穿穿看啊?」 「别闹了!」 「话说回来,林子小姐高中时是怎么度过的啊?那时候看起来跟小学生一样吗?」 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面对红朗这些一点也不客气的问题,伦子早就无力生气,只是转,头叹气。 「……我没上高中。」 在傍晚的速食店里只点薯条饮料就和同学聊个天南地北──伦子并没有这种经验,也不想要体验。虽然没兴趣,但从刚才起梨纱和七月对自己投来的视线就让她很不自在。伦子脑海里忽然浮现自己穿著梨纱的制服的模样,便感到害羞地更不想往梨纱的方向看去。都是因为被他们这么说才会不小心想像了一下,绝对只是这样──伦子拚命说服自己。 「这样不是更让人期待卧底搜查了吗?」 「对啊!我也很想带伦子姊去学校炫耀一下啊!不然跟他们说我有这种超酷的朋友,光是用讲的他们也不会相信嘛。」 面对擅自起哄的梨纱和红朗,伦子别开视线看著银座大马路上眩目的光河,心想到底哪里有趣了,这可不是在玩,而是工作!为了不让那些与自己与生俱有的受诅咒的血缘相同的东西在世上扩散,自己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东西并销毁他们。朋友?梨纱从以前就是这样,以朋友自居企图接近自己。 ──你分明知道我对你的母亲做过什么吧。 「……梨纱什么都不懂。我可是怪物,居然说要带我去学校,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梨纱歪头纳闷: 「我了解啊。我跟伦子姊你认识了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啊。」 这就叫作根本不了解!伦子在心里咒骂。只要我的饥饿期一来,你们所有人在我眼中就只是食物,就跟你们现在看待眼前的薯条和炸鸡一样。听好了,梨纱,我现在可是一直在拚命抑制著想要咬破你的喉咙,脸上沐浴著你喷出的鲜血并一边品尝的欲望喔。只要我放弃忍耐,那我就会将你── 伦子从座位站起来,大概是表情太可怕了吧,三个人都一脸担心地望著她。 「我要回警视厅了。」 梨纱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伦子只是无视她,并快步走向楼梯口。 在地下铁车厢里终于回到一个人独处的瞬间,伦子靠在车门上,把额头贴在车门冰冷的玻璃上。 * 从第二天起,梨纱开始透过红朗的手机联络两人。前往集合地点的电车上,伦子不悦地说: 「为什么梨纱是联络你啊?」 红朗不可思议地歪头说: 「是因为你没有用line的缘故吧?」 唔──伦子无法回嘴,因为她确实没有安装这种通讯软体。那不是为了跟朋友轻松聊天才需要装的东西吗? 「我也完全不懂怎么用,都是小七帮我设定的,还拿了一堆贴图,超开心的。」 「我们可不是在玩喔。」 「是、是的!我知道。工作的时候我会尽量只用超认真的『骷髅十三』的贴图!」 「重点不是那个!话说回来,要是梨纱也联络我就好啦。」 「只要你也装line不就得了?」 伦子不悦地把头转开。 「别把我当成你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伦子自己思虑著自己的疑惑。梨纱和红朗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要好起来这件事,自己真的有感到那么羡慕吗? 羡慕? 这是什么愚昧的想法。伦子对自己这么说,没来由地感到羞耻环顾了一下地下铁车内。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又不是筑摩川部长。 至于那个筑摩川马上就发现红朗和梨纱每天聊天这件事了。 「桐崎!你这混帐怎么会跟梨纱聊line啊!」 一大早就被叫到刑事部长办公室的红朗马上就被筑摩川踢飞。 「梨纱已经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都无视我的交友申请了,为什么你那么简单就可以跟她成为朋友啊!」 「你怎么会知道啊?难不成你偷看大姊的智慧型手机吗?」 「谁会做这么恶心的事啊!老子只要看梨纱滑智慧型手机时肩膀的动作,就可以知道她打字的内容了!」 「这样才比较恶心吧。」 「你说什么──!」 筑摩川一记超强上钩拳,把红朗的身体打到在天花板和地板间来回弹了两次。 「我也想和梨纱亲密地聊天,所以从可爱的、搞笑的还有流行的,一共买了两百种上下贴图,却一次也没用过啊!」 「啊,不然要不要跟我当朋友呢?」 「谁要跟你当朋友啊!」 红朗被怒吼的声压打飞到门旁。 「而且还说放学后要跟你约在银座碰面?居然说是约会?真、真是不知廉耻!」 筑摩川的太阳穴爆出青筋。 「不、不是这样,是为了工作,为了搜查而约的啦。因为林子小姐想知道他们学校里有没有服药的学生。」 「你以为我会听这些藉口吗!居然敢对我可爱的梨纱──」 「不是藉口,是真的。请适可而止,部长。」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看著一切的伦子冷冷地说。筑摩川不爽地清了下喉咙,臭脸坐回椅子上。 「大村应该早叫你不准参与跟王国这个案件有关的搜查了吧?」 「我对那些企图购买药品的学生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只是在调查有没有已经用药的学生。」 「这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我只是请梨纱帮我注意有没有状况不对劲的学生,我并没有主动去接触他们。」 「我好歹也是她的爸爸,非常了解她的个性。一旦被你这么拜托之后,肯定比你要求的涉入更深。」 「这个嘛──」 伦子支吾起来,毕竟筑摩川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有叫她不要做多余的事。」 「废话,我也会叫她绝对不准淌这个浑水。」 筑摩川咬紧嘴唇,浅黑色的臭脸瞪向伦子。 「知道些什么情报了吗?」 虽然伦子不是很确定,但还是开口问了。毕竟自从知道她知道梨纱的高中的状况后已经过了三天,搜查上应该多少有些进展才是,可是筑摩川只是低吟一声: 「不会跟你说。」 「请问你到底要坚持这种无谓的地盘意识到什么时候?要是影响到实务,监察官肯定也不会默不作声,矢神不是那种会看交情的人喔。」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绝不承认公认吸血鬼这种屁,不管有什么机关的背书,对我来说你都不过是那些怪物之一罢了!」 「熊老爹,这话也太过分了!」 靠在墙边静静听著两人对话的红朗突然冲到桌旁说: 「林子小姐怎么会是怪物?她可是为了市民战斗的正义伙伴啊!熊老爹,你好歹也是她的上司,应该不会不清楚才──」 「住口,桐崎。」 伦子用压抑的声音制止,用力抓住红朗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可、可是!林子小姐!」 「够了,我们走。」 「失礼了。」伦子推开门把红朗踹到走廊上,对筑摩川形式上地鞠躬退出部长办公室。 「林子小姐!你被他这样说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又能怎样?而且……部长有说那些话的权利。」 「为什么啊?有什么权利啊?」 「因为杀死部长的太太的就是我。」 在冰霜沉降的沉默中,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上,往后退半步的红朗现在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伦子完全无法想像,但也不想转头确认。 回到九课里,坐回到办公桌前,红朗不发一语地打开咖啡机的电源,伦子感到讽刺地心想──这还是这家伙第一次安静这么久呢。 之前伦子也跟红朗保证过不久后就会跟他解释,差不多也到了该解释的时候了吧。毕竟两人是在同一个课里工作的上司与部下。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曾有两个母亲吗?」 透过气息,她知道红朗刚才点了点头。咖啡机肆无忌惮的运转声,断断续续地遮蔽了伦子的声音。 生出自己的母亲、养育自己的母亲,两个人都是伦子杀死的。 「我的亲生母亲……是衰竭而亡。为了养育我,让我吸了太多血……分明自己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了……所以在我九岁时就死了。」 真是愚蠢的人,把我这种东西丢掉就好了啊。这样一来,我就会一个人饿死路边,或是变成一匹狼活下去吧? 「接著我被当成研究对象,被送到专门研究吸血种的医学专家那里,而那个专家就是千纱医生。她是筑摩川部长的太太,本来是科警研的研究员。」 「……是被关进研究所里当成实验对象吗?」 「笨蛋,才不是那样。我很普通地生活著,被当成筑摩川家的养女一样对待。」 密封的记忆渐渐融化。 筑摩川千纱曾这么说过:「我真羡慕你们,小伦子,不会变老又长寿,受伤也马上就会好了。但你们也有你们辛苦的地方,像是食物就只有我们的血液,会感染给别人又会凶暴化。要是能把这些都拿掉,只留下优点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这样就能跟大家一起堂堂正正地生活了吧。毕竟本来就是同一种生物,而且也能生小孩。我们在做的就是这样的研究。你一定也有梦想吧?所以首先就算只有我们家也好,就先跟我们一起光明正大地生活吧。我也才刚生完小孩,也希望你能帮上我的忙呢。」 伦子无法置信,先别说彼此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这点,这世上居然会有把吸血种带回自己家养的人类。 因为没有学校愿意收吸血种,所以千纱在平板电脑里塞了一堆教材送给伦子,有空的时候还会亲自教导她。 「小伦子,人最后还是看实力的。」千纱这么说过:「不管有什么样的难处,只要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就会有人愿意接纳你。总有一天,即使不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大家也会认同你。但在那个时代来临前,你只能好好努力,要努力到谁都无法眨损你才行喔。为了抬头挺胸和大家一起生活,一定要加油喔。」 「那学习又能怎么样呢?」伦子问了。 「那就要你自己去想了。」千纱说:「知识只不过是一种道具,至于要怎么运用,是由你自己来决定。」 伦子一边照顾还只会喝奶的梨纱,一边拚了命念书。 出乎自己意料地,伦子非常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透过知识扩大世界观的感觉非常快乐,而且只要愿意做就会有成果,这点伦子也很喜欢,最重要的是千纱会因此开心。当时她的丈夫筑摩川也很愿意理解自己的太太走在时代尖端的想法,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基本上都会默默地照顾伦子。而且年幼的梨纱或许是因为主要都是由伦子在照顾的缘故,比起妈妈,她还跟伦子还比较亲近。虽然伦子每个星期都会被带去科警研好几次,进行抽血、服药或做各种检查,但此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筑摩川家度过。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伦子的内心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妄想。 「千纱医生那时做的研究内容,似乎是要透过我的细胞做出更有效的吸血种疫苗,可是在研究过程中──」 伦子咬紧嘴唇,忍著之后要讲的话语带来的疼痛。 「──自己却遭到感染。」 那天发生的事情,对伦子来说,记忆犹新。 那一天下著倾盆大雨,刚满一岁的梨纱在无菌室墙壁的另一侧不断哭泣,只是因为研究到了重要关头,半夜需要人手,筑摩川千纱才带著女儿来研究室。当时十岁的伦子蹲在无菌室的地板上读著平板电脑上的数学问题集打发时间,因为必须多次采取第一世代的新鲜血液,伦子才留在那里待命。 这时,从墙壁另一头传来女性的尖叫,遮盖住婴儿的哭声,大量的脚步声冲进来完全冲散了哭声。接著有人不断喊「医生、医生!」还有人大喊叫唤「快压住她」,下一刻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伦子整个人从无菌室冲了出去,婴儿则在走廊上的婴儿床里大哭。伦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紧婴儿躲到墙边,警铃大作的声音非常刺耳。 听到一种有如肉体裂开般的倾轧声,伦子抬起头,只见门铰炼断裂的门倒在地上,周围掀起大量的水泥粉尘,一个看起来很诡异的身影从那个方向缓缓移动到走廊上。 女人──伦子勉强看出这点。 不,其实她早就知道是谁了,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她一眼就认出碎裂拖在地上的白大挂和白衣底下的紫藤色针织连身裙,只是身体各个地方恶心地肿大,撑破衣服隆了起来。对方熊熊燃烧的火红眼睛捕捉到了伦子。伦子缩紧身体,却神奇地无法从那瞳孔的艳红别开眼神,看得入迷。 女人一边拖著长长的口水一边接近,几乎要让伦子渗血般地用爪子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然后张开尖锐伸出的犬齿── 躺在伦子怀里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女人眼中的火焰摇曳,接著变弱。 她发出挣扎的叫声后往后退了几步,接著后仰,有如把身体折成两半似的挣扎,最后终于抬头看著伦子和伦子胸前的婴儿。 「梨纱……」她沙哑地说著,伸出手,下一秒── 千纱从白衣底下抽出手枪放进她自己的嘴里扣下扳机。 随著枪响,天花板上绽放一朵鲜血红花。 伦子呆愣地卧倒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只有飞溅到脸上的鲜血和手臂里不断哭泣的婴儿有如燃烧一般炙热。 伦子知道当天发生什么事,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听说实验中使用的,伦子的细胞突然开始增殖,打破培养槽飞溅了出来。在超近距离被溅到的千纱立刻遭到感染。本来就算被第一世代的细胞感染,也不用担心会凶暴化,但为了了解凶暴化的原因而对该细胞进行基因操作的结果,导致了这个最坏的结局──千纱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超快速度凶暴化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因为对血的渴望而完全失去理智。 她用身为母亲的最后一丝意志──处理掉自己。 这般光景,伦子绝不可能忘记。 回过神来,摆在桌上眼前的马克杯上,黑色的湖面映照出自己扭曲的脸庞。伦子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自己人在九课办公室,这也才想起红朗为自己泡了杯咖啡。伦子就像平时一样,后悔自己讲了这些。反正听的人也只会说「你没有错」这种一点帮助也没有的安慰而已。 但红朗却深深呼了口气说: 「太、太好了!林子小姐和梨纱姊都还活著。我还以为要死了,害我差点哭出来耶。」 伦子哑口无言,盯著红朗那看起来真的快哭出来的脸说: 「废话,当然活得好好的啊!我不是在讲以前的事吗?」 「是没错啦。但我听著听著,心脏就跳得好厉害,一直在想要是林子小姐和梨纱姊死了怎么办。真是太好了……还活著真是太好了呢,都是靠妈妈保护呢。」 伦子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丢下「白痴」两个字,趴在桌上用手臂遮住头别开视线不看他。 真不敢相信,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但她也不是生气或感到不舒服,只是不知道该表现怎样的感情才好,所以只能撇头无视,总之只要对象是这个男的,什么都不对劲。 「那后来林子小姐怎么了呢?」 红朗很担心地追问: 「筑摩川老爹有继续收留养育你吗?」 「怎么可能。那个人在那之后就一直憎恨著我。」 至今伦子仍忘不了当年妻子死后,筑摩川看著自己的那种鄙视憎恶的眼神。 「我被特别防疫局收留,多亏千纱医生留下来的资料,我马上就成了公认吸血种。要是没有获得公认,就真的会被关进牢笼里了。」 特防局的人也有把被收监的「非公认」吸血种秀给伦子看。那边对待他们的方式,基本上就跟对待实验动物一样。伦子不禁感激起自己一开始能被科警研收留的运气。 特防局的局长对十二岁还年幼的伦子说: 「公认第十六号,国家姑且承认你的人权,但你属于本局的所有物。不过,你有几个选项。若你想过健全的社会生活,就只能成为国家公务员,我们有一些专门对应吸血种的部门会接受公认吸血种。此外,如果你希望安稳的生活,虽然或许很像隔离,但也是有可能的。又或是你想追求完全的自由,那也可以,方法就是在此杀了我,然后开始逃亡吧。本局会非常乐意处分你。」 伦子虽然不知道第三个选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老实说,她当时什么也不在乎了。接连丧失亲生母亲与代替母亲的女性,而且都是因为这受诅咒的血才让两人死亡,选择逃跑被击杀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 我和她们约好了,要和人类一起生活。 伦子问道:「国家公务员……具体来说是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局长答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杀死吸血种啊。」 「我杀得死他们吗?」以人类的身材来看,体格还很娇小,看起只有才六岁的伦子问。 局长回答:「杀得死啊。你是第一世代,马上就会变强。虽然我们的工作也是杀死他们,但若是你们愿意自行处理,这样最好。」 伦子漠然思考──这种血杀死了母亲与千纱医生,真想从这个世上抹杀掉这个血脉,只要看到持有同样诅咒之血的人,就把他们杀了,最后就只会剩下伦子一个人。这样一来,伦子只要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等待那近乎永恒的寿命结束之时到来就好了。和人类一起生存下去的道路,就只有这么一条。当时伦子还很年幼,也完全没有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吸血种,所以是认真这么想的── 我要做这份杀了他们的工作。 听到伦子的回答,局长回了一个几乎让人发颤的冷酷残忍的笑容: 「十六号,我欢迎你的选择。」 伦子会继续念书,或许一部分也是因为千纱的教导,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默默期待,也许念著念著未来还会有不同的选项出现,但结果只是徒劳一场。 大学一毕业的伦子马上就被派到行政内阁下的特定种防灾局。这是国家对吸血种的政策还不明朗时设立的组织,工作内容是外派到各地的警察局里,参加吸血种引发的重大事件的搜查,并负责最终的处理。 杀了好几个人。 伦子一边杀他们,却得一边承认一个事实。带有诅咒之血的怪物,到哪里都不存在。需要毁灭的恶魔,纯粹是妄想的产物。所有需要杀害处分的对象,都只是运气不好,因意外遭到感染的,或是渴望永恒的生命而被感染的愚昧──人类。 即使如此,伦子也无能为力。一旦凶暴化,就没有治疗方法,放任不管只会让灾情扩大,而就算没有凶暴化,故意扩散感染的吸血种也会成为搜查的对象,最后杀害处分的任务也会跑到伦子身上。恳求饶命的人、恶言相向的人、咒骂自己是同族杀手的人──伦子都一路经手过来。 而现在伦子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九课。 红朗一直静静低头望著自己的马克杯。不知道他是带著什么想法听伦子这一席坦白。伦子虽然在意却问不出口,她只能喝咖啡掩饰尴尬,一种比平时还苦涩的味道染上舌尖。 * 那天晚上,伦子带著红朗前往北池袋。 一出池袋车站北口,沿著嘈杂的铁轨前进一会儿,走过爱情宾馆与声色场所林立的一个角落,进入充满油腻空气的成排中华料理餐厅区。 伦子在写著「白龙轩」的黄色看板前停下脚步,接著转过头对红朗说: 「听好了,今天你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绝对不可对其他人透露。」 红朗用力眨眼。 「是的,了解!呃……林子小姐是不想被人知道你请我吃中华料理吗?」 「白痴,我们可不是来吃饭的。」 伦子拉开门走进店里。 里头只有四张客桌,吧台也只有六个座位,是一个小店。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所以店里没有半个客人,只见吧台另一侧充满蒸汽的厨房里,有个体格魁梧的男性正在备料。他发现伦子走进店里,用眼神对她打了个招呼。是一个用蓝布包著凌乱的白发,看起来很木讷的年轻男性。 「晚安,白龙,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白丽她──」 伦子才刚开口要问,后门就开启了。 「──小伦子!」 一边说著一边带著满面笑容走进店里的,是一个穿著刺眼鲜红旗袍的年轻女性,旗袍上金线刺绣的龙凤在她的胸前与裙襬上飞舞。 「好久不见,你来找我真让我太高兴啦……咦?」 女性看到红朗之后露出意外的表情,她交替看著红朗与伦子的脸接著说: 「真是太稀奇了,你不是一个人来啊?」 「他叫桐崎红朗,上个月起开始在我们课执勤。」 「敝姓桐崎!」 红朗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气势十足地鞠躬。 「哦……我从来没见过你带同事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啦?这表示你终于找到值得信赖的搭档了吗?」 「别开玩笑了,白丽。」伦子摆出一个臭脸说:「是这家伙太迟钝,不管塞了什么样的工作,他都没有要辞职的意思。总之,他暂时应该都会待在我们课里,所以我想让他认识一下这间店也好。」 「这样啊。」 白丽别具深意地笑著,用视线窥探伦子的神情。 「你、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白丽摆明捉弄她说完后把视线移到红朗身上招呼道:「初次见面,我是这间店的老板白丽,那边那个魁梧不说话的孩子是……」她用下巴指了一下厨房说:「白龙,我的厨师。」 「我叫桐崎红朗,林子小姐平时承蒙照顾了!」 红朗也对厨房里的白龙深深一鞠躬。 「呃……所以说……」 还搞不清楚伦子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间中华料理餐馆的红朗抬头看著伦子和白丽的脸。 「小伦子,跟他说没有关系吧?」 坐到吧台座位上的白丽问著。 「你不介意的话是没差。」伦子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我是第二世代。」 白丽对著红朗无谓地说。 就好像在说「我是左撇子」或「我是三姊妹的长女」似的,语气宛如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红朗一瞬间也无法掌握对方话语的涵义。 「白龙也是,但我们不是公认的,所以拜托你保密啦,警察大人。我们店还满有人气的,所以要是得卷铺盖走人的话,常客们也会很伤心呀。」 白丽讲完之后恶作剧似的舔了舔嘴唇。 这个女老板和寡言的厨师都是──第二世代吸血种。 所以林子小姐才要自己不得透露风声啊。虽然红朗也听说过,其实有许多吸人偷偷地躲在人类社会里生活,原来是真的呢。 「大家不是都说吸人的视觉和嗅觉很敏锐,导致味觉也很敏锐吗?所以这是真的喽?因此才经营餐馆吗?」 红朗老实说出心里想的话,让白丽愣了一下之后捧腹弯腰大笑。 「小伦子,这孩子真有趣呢!我认同他当你的伙伴喔。」 白丽笑得肩膀抽搐一边说。 「就说不是这样了!」伦子气愤地说:「他只是愚蠢没神经罢了。」 我又说了什么蠢话吗?──红朗担心地交互看著白丽和伦子的脸,甚至还确认了一下厨房里的白龙的神情。 「好了,桐崎,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吧。」伦子说:「我有些事要找白丽聊聊。」 「咦?那个……」红朗显得不知所措。 「你去帮忙洗碗好了。」 伦子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跟在白丽后头消失在门后。门关了起来,就把红朗只身被留在店里。 白龙一边切长葱一边看向红朗,面无表情却像是在坚定有力地说──她都那么说了,那你要怎么做呢? 红朗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半晌之后,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穿过吧台隔间走进厨房。 「请多多指教!」 代替回答,白龙把厨房用的菜瓜布丢给红朗。 「所以你今天想知道什么呢?」 白丽把伦子招进餐馆二楼的住家里,随性地坐到藤椅上发问。 四坪大的客厅里,墙壁上布满了缂织壁毯,昏暗的房间只有来自四个角落的间接光源,果实气味的薰香烧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知道『王国』这个集团吗?」 伦子慎重地选词询问。 白丽表面上是中华料理餐馆的老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隐藏的另一面。像是占卜师、工作发包人、经营顾问,还有── 「哎呀,这很贵喔。」 线人。 「不过我可以算你『两口价』,能请你先付款吗?」 伦子压下嘴里苦涩的滋味,吞下肚子里,放弃挣扎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不太想来这里啊──伦子在心里发牢骚,把红朗留在楼下的理由除了不方便开口之外,最重要的是因为死都不想让他看到自已支付情报费的场面。 白丽招手,伦子便走近藤椅,任白丽的催促跪在她面前。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白丽的表情放荡起来,接著从椅背起身把脸凑到伦子的脸旁,然后像是包覆伦子两颊似的捧住她的脸庞。她冰凉的手心让伦子发了个颤。 「……还是一样,真是太美丽了。」 白丽混著陶醉的气息呢喃,用大拇指缓缓抚过伦子的嘴唇。 「真是符合永生的美貌……真希望被你喝得滴血不剩、吃得尸骨无存,成为你美丽的一部分呀。」 「要做就做,不要拖拖拉拉。」 躺在对方手心间的脸红了起来,伦子移开视线不悦地说。 「那就恭敬……」 白丽微微倾著脸庞贴近。 「不如从命喽。」 嘴唇贴在一起的瞬间,麻痹窜过全身,伦子缩起身子。有如蛇一般的舌头侵入口中,缠住伦子的舌头,把她牵往更湿热的世界里。 「嗯……」 已经无法分辨从鼻子呼出来的甜腻声音是自己还是白丽发出来的。 最后一股微微的疼痛刺到舌尖。 自己的血液被吸走,而残留在舌头上的气味,是罪恶的苦涩。伦子知道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发冷,背脊也在颤抖,白丽则是官能地发出吞咽的声音。 让人失去意识般地长久──但其实只过了数秒而已。在这样的亲吻后,白丽缓缓把脸抽开,混血的唾液在她石榴色的嘴唇上发亮。 「……真祖的血的滋味真是教人受不了呀。」 伦子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别开脸说: 「别用那种怪称呼叫我。」 「哎呀。第一世代这种没品味的称呼跟我们的久命种之王(玛土撒拉)一点也不相衬吧?」 线人「白龙轩」不仅止要求现金,还会要求各种代价。而她向伦子索取的,想当然耳是鲜血,因为听说第一世代的血非常美味。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每次都要用这种吸法啊?吸脖子或手臂不就行了吗?」 伦子闷闷不乐地抱怨,同时用舌头抵住牙齿后方蹭了几下。虽然被吸血的伤口马上就会复原,但舌头上还会残留被吸血的触感。 「我的收费当然是包含接吻啊。既然有品尝像你这种美女的嘴唇的机会,谁会想要去吸脖子、手臂、胸部、大腿那些无聊的地方啊。」 「我可没提过胸部、大腿啊!」 伦子不禁提高音量,她接著清咳几声,坐到羊毛毯圆椅上。 「我付完了,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白丽咯咯笑著,拿起水壶对身旁玻璃咖啡桌上的两个玻璃杯倒好水,一个给伦子,自己则一口气喝乾另一杯。 「是关于『钻石王国』的事吧?」 「钻石?」 「那是他们的正式名称,虽然几乎没有人这样叫,多半都是叫他们王国或是简单称之为『那些家伙』而已……」 她把空玻璃杯放回桌上。 「开始成为谣传的话题,应该是最近半年的事吧。听说他们积极增加血脉,开始壮大组织。」 「组织规模有多大?像是互助会那样的吗?」 潜伏在人类社会里的吸血种彼此多半有些松散的互连网,藉此流通情报与粮食来互相扶持。这家白龙轩也算是这种网路的一个枢纽。可是白丽却摇头说: 「似乎不是那么温和的组织喔。据说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而且必须绝对服从首领……一个被称为国王的人物才行。」 「知道那个叫作国王的来头吗?」 白丽用力摇头。 「好像几乎不曾露脸,只是听说是个年轻男子。但说年轻,我猜应该也只是指外表而已,至于实际的来头就没什么人知道了。」 伦子也点了点头。一旦感染成为吸血种,那一瞬间肉体的老化速度就会极速减缓,到了一个阶段就会完全停止。虽然停止的年龄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会有差异,但多半无从得知吸血种的实际年龄。不用多说,眼前的这位白丽虽然看起来肌肤光滑毫无皱纹,但伦子知道她其实已经超过六十岁了。 「但组织的成员都是第三世代的,所以我猜国王应该是第二世代。如果是以东京为根据地的第二世代,我不可能不认识,所以可能是最近才来东京的吧。不过还真是厉害的家伙,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保了相当好于几人份的血液调度管道。」 「看来也有相当的金援呢,有在组织性地经营生意吗?」 「小伦子想问的是那个神秘的药品吧?听说用来分卖给想变吸血精灵的小鬼的那个。」 伦子点点头。f大学发生的事件想必白丽也有耳闻,所以警察现在在追查哪些线索,她心里肯定也有个底。 「真是很可怜呀。居然有人会想主动变成这样的身体,而且还是那些尚有大片美好人生的年轻人呢。」 白丽把手贴到胸口,垂下长长的睫毛闭眼叹息。 人类想变成吸血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主要的理由就是不老长寿,因为吸血种不会老,就算肉体有些损伤也会马上再生,因此几乎不会死。而自古人类社会里就不乏可望获得永生的人。 只是以前都觉得会有这种欲望的多半是老人,没想到连年轻人都会像是追求流行般憧憬吸血种,甚至不惜花钱买药,让人连气愤都懒得气愤,徒留唏嘘。 「那你有听说是这个『钻石王国』在卖药吗?」 「听说卖药的商人都自称是『王国』的,但是……」 白丽停了一下瞪著半空。 「让人觉得有点可疑。」 「……哪里可疑?」 「流通在黑市里的药会让人变成第五世代不是吗?也就是只能增加马上就凶暴化,会被处理掉的可怜孩子的东西吧?『王国』真的会做这种事吗?听说就算有人自愿想加入,也得通过严格的审查之后,他们才会愿意分血将人纳为伙伴,而且当然是变成保有理性的第三世代,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就根本不可能维持组织。」 「也就是说……到处散布药品与他们的行动准则不符,是吧?」 「是啊。」 针对王国,大村也说过与白丽讲的类似的话──认为他们不是会随便散布血脉的一群人。 「会不会只是把招纳伙伴与为吸金做药分开来处理呢?根据宫地荣市的母亲的证词,宫地荣市每个星期都会推托是药钱,跟她索取一笔不小的金额。我猜那些家伙的生意模式就是一开始先让人被感染,接著再卖抑制发作的药品,进而不断榨取金钱。」 「我知道这是犯人的做法,只是……」 白丽一时之间不知道语带含糊,只是用手指摸了摸空玻璃杯的杯缘。一片沉默之中,回荡著玻璃发出的淡淡啜泣声。 「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我也几乎不知道他们实际的状况,只是我这边没有多少关于他们的情报,就代表他们建构和运用组织的方式非常周到。这样的组织却会对一般人到处宣传自己是『王国』来做非法生意──我实在不觉得他们会是那么愚蠢的一群人啊。」 结束与白丽的对话,伦子回到一楼,只见红朗在厨房洗碗槽边沾了满身的泡沫。 「啊!林子小姐!你看,我终于能用洗碗精的泡泡堆出五重塔了!白龙哥还只能做出三层呢~~所以是我赢了!」 在一旁像是要吞了洗碗槽似的瞪著泡沫的白龙一脸悔恨,而他全身上下也沾满了泡沫。伦子叹了口气。真亏他与那么难相处的白龙,居然能第一次见面就玩开。 「谁叫你玩耍了!快点整理整理。白龙,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伦子走到店外等红朗收拾,她抬头看著从二楼窗户发出来的紫光,认真地思索白丽讲的那些话。 不觉得「王国」是会为了钱去做禁药买卖生意的愚蠢组织…… 如果她的直觉正确,那究竟是谁在卖药呢? 不知道,现在缺少太多拼图。但不管是谁,伦子都无法原谅。居然散布这个受诅咒的污秽血液,绝对不能继续放任下去。 * 隔天早上,筑摩川凶神恶煞地冲进九课办公室。 「梨纱在哪!」 正在补充咖啡豆的红朗被揪住衣领提起来,一路被压到柜子上,咖啡豆有如午后雷阵雨一般阵阵打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梨纱有没有联络你!」 「我、我不知道……」 被超强的臂力压迫胸腔,红朗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喘不过气似的断续回答。 「你在干什么啊!部长!」 从总务部那边回来的伦子从筑摩川背后厉声大吼,筑摩川咬牙切齿地放开手,红朗差点摔在地板上,赶紧用手撑住置物柜重新站好。 「……梨纱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回家,老子昨天在公司里熬夜了一天,今天早上只回家冲澡一趟,结果发现衣服和碗盘都还没洗,我打电话给学校,他们却说没看到人。」 伦子和红朗几乎是同时确认自己的电话,既没有简讯也没有未接来电。两人试著打电话给梨纱却打不通,只不断传来在无讯号或没开机时的呆板人声应答。红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说: 「我打电话给小七看看!」 正当红朗打算拨电话时,电话就响了,红朗瞪大眼看著萤幕上显示的来电者──正是久濑七月。 「喂喂喂!」 『……是红朗先生吗?我是久濑。』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七月快哭出来的声音。 『梨纱昨天……说要代替我去跟那些学长姊谈谈,结果到今天早上也没来上学,不管怎样都联络不上,我想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红朗睁大眼看著筑摩川的脸。 「是谁?」 被这么一问,红朗心惊胆战地解释,却语无伦次。只见筑摩川的眉头越皱越深,成了垂直深深的一条后,用极低的声音回答: 「我来听。」 被他的气势压倒,红朗赶紧对七月丢下「我们部长有话想跟你说」这句话,话才一说完筑摩川就一把抢过听筒贴到耳朵上。 「电话换人了,这么突然真是不好意思,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部长,敝姓筑摩川。」 红朗第一次听到筑摩川这种有礼的说话方式,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比刚才他怒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里大吼时还要可怕。红朗开始担心电话另一头的七月是不是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了。 筑摩川一讲完就把电话塞回给红朗,接著迈开大步离开九课。 「大村!」 他呼喊搜查一课课长的声音随著粗暴的脚步声远去。 坐在前往目的地的车上,大村向伦子与红朗说明: 「我们已经确定高中生恐吓勒索那件事和宫地荣市的事件之间是有关的了。」 副驾驶座上的伦子紧紧握住放在大腿上的拳头心想──连这么重要的情报,也是到现在都没让我知道吗? 「我想办法让那群高中生吐出他们第一次遇到卖药人的地点,结果是惠比寿的一间夜店,我们在宫地荣市的房间里也有找到同一间店的名片。」 伦子转头看坐在后座的大村,至于驾驶座上的红朗,应该根本还搞不清楚状况吧。只见他手握方向盘,紧紧盯著前面警车的车尾。 「也就是说,那间店就是『王国』的城堡吗?」 「也不到城堡那么夸张,但那里确实有个常客自称国王,是个出手海派的年轻男子。我从店员那里问出的资讯是,他只点无味的伏特加,异常讨厌菸味,耳朵还好得莫名,总之有许多特徵都和吸人符合。」 吸血种虽然喜欢酒精,但多半都讨厌味道太强烈的酒。此外,听觉和嗅觉也比常人敏锐几十倍。虽然这算不上是确实的证据,但确实足以让人怀疑。 「在店里埋伏了几天,昨天终于掌握到国王住在哪里了。」 地点就是现在一行人前往的一间位于代代木的办公大楼。 「负责监视的宇佐见昨天半夜有回报,说是有一辆厢型车开进了停车场。」 把厢型车的照片传到七月的手机上请他确认,七月表示「昨天好像有见过」之后,搜查一课就总动员起来了。 七月说昨天被那些恐吓他的学生们叫到学校附近的家庭餐厅,他们因为被警察问话而非常愤怒,结果梨纱一起跟到了店里,最后还说:「我来跟他们谈,七月你先回去吧。」虽然七月很担心让她一个人跟他们走,但因为梨纱坚持说要是七月在场反而不好谈,所以七月也只能放弃,而在要回家时曾看到那辆厢型车停在那间家庭餐厅的停车场。 『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 刚才那通电话里,另一头的七月哭个不停。 伦子思量,恐怕是贩药分子察觉到警察的动静,才故意把七月和梨纱叫出来的。甚至也有可能是梨纱主动说出自己父亲是刑事部部长,事态才会演变成这样。 那群家伙就狗急跳墙──绑架了梨纱。 到了晚上,梨纱用line传了「我没事」这样的讯息,但那恐怕也是那群犯人逼她打的吧。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梨纱的消息,要是梨纱真的坐过这辆开进大楼里的厢型车,那么距离她被绑架已经超过十个钟头了。 「要是昨天就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就能马上展开行动了……可恶!」 大村懊悔地说著,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大腿。 都跟梨纱讲过那么多遍,叫她不准太过深入了,怎么讲都讲不听。要是我的语气再更严厉一些……不,一开始知道王国这个组织的事情时,要是无视筑摩川或大村他们的介入,强硬地调查那些勒索七月的学生就好了。 「拿到搜索令了吗?」 伦子头也不回地问后座的大村。 「现在部长应该也在催法院那边了吧。等他一到现场,或许会不分由说地直接下令攻坚,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被抓走了……」 「不管部长下不下令,我都打算这么做。」 「喂!樱夜,别忘了你好歹也是警察,那些人的据点可是普通的办公大楼,而且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那些家伙的巢穴在几楼?」 大村咬紧牙关。因为一说出来,就等于间接同意伦子立刻突袭攻坚的打算了吧。但他最后还是呻吟似的说: 「在顶楼最里面。」 红朗在那栋八层高办公大楼的前一个路口停下车,沿著车道停著成排伪装成普通车的警车,附近的马路上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穿著不起眼风衣的刑警。伦子也马上卸下安全带冲出车外,从看似要下雨的阴霾天空中吹下阵阵冷风。 聚集在最前头的警车附近的男人堆中,有个突兀背影一看就像走错地方的人,身上穿著显眼的喀矢米尔羊毛大衣。伦子皱起眉头。那个人就是矢神,而对方也回过身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樱夜!」 他神情凝重地冲了过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矢神?」 对方明明就什么都还没说,语气却不自觉地像是在责备对方。 「因为我听说你也会过来,所以我才过来的。毕竟我的任务是监察九课啊!」 监察的工作,可不是让你来现场指手画脚!──伦子本想这么说,但一想到对方也不是会因为被这么说就退缩的人,只好把这些话收进心里。 「毕竟搜索令还没有下来,你不要抢先轻举妄动。要是你引发了任何问题,都会导致别人质疑这个专门对付吸血种部门的正当性,演变成……」 「闭嘴!」 伦子语带愤怒地一把推开矢神,刚好跟上来的红朗扶住脚步不稳的矢神。 「辛苦你了,矢神先生,果然马上就失神了呢!」 「什么叫果然马上!我从来都没有失神过,你这家伙还是一样这么没有礼貌。啊!樱夜,你给我等等!」 看得见那栋大楼正面玄关的十字路口行道树的树荫底下,站著两张熟悉的面孔──搜查一课的宇佐见和桦泽。看起来像是刚跟谁通完电话的宇佐见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满脸为难地瞪向伦子。 「樱夜警部,请别说要我们现在立刻攻坚之类的话喔。」 「我会视情况决定,有什么动静吗?」 「我没有义务跟你说!」 话说到一半的宇佐见看著伦子的身后闭上嘴,因为大村正焦躁地快步走来。 「什么状况?」大村瞪了两位下属一眼。 「里头配了六个人监视电梯和逃生梯,没有动静。」 宇佐见压低声音报告,把眼神移到桦泽身上。 「……那些家伙有时会从百叶窗的隙缝偷看外面,恐怕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包围了吧。」 桦泽手上拿著小型望远镜,歪著他浅深色的脸说著。伦子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顶楼。所有窗户都用百叶窗遮起。已经被察觉了,梨纱有危险,不,该不会已经……不,别这样想! 「恐怕无法等到搜索令下来才行动。」宇佐见语带焦虑地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就直接攻坚吧!拜托大楼管理员关掉八楼的电源……」 「说什么傻话,对手可是吸人,关灯只会对我们不利。」 「再这么拖拉下去部长的女儿就要──」 就在僵持不下时,办公大楼里传来一声尖叫,打断刑警们的争论。 而且还不只有一道声音,听起来像是好几名女子的尖叫。伦子和其他刑警走出路口看向大楼,勉强透过二楼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到内部的状况,而就算是从这个距离,也能看到大量员工正在恐慌逃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村放在胸口口袋里的电话响起。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村一接起电话就劈头这么问,所以打来的大概是躲在大楼里的刑警,一听完对方的回答,大村的脸就跟著扭曲。 「……那些家伙到楼下了吗?不是?……四楼也有?到底怎么回事?躲在八楼监视的那些人的报告呢?没有报告是什么意思!」 大村看向伦子,压低声音对她说: 「有人被感染了。是二楼公司的员工还有四楼的清洁工。」 才讲到一半,听到话筒另一头的刑警仓皇失措的声音,大村瞪大眼说: 「管理员也被感染了?到底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吸人早就全下楼躲起来了吧?」 宇佐见呼叫救护车,桦泽则往车阵的地方跑,打算把随行医生带过来。追著伦子跟上来的红朗与矢神不明就里地看著大楼前的骚动,大村的手机接二连三收到大楼里传来的报告。六楼茶水间也有四个女职员突然倒下,出现吸血种感染特有的发作症状,三楼厕所里则有好几个人被疑似遭感染的男员工袭击…… 「到底怎么回事?听起来整个大楼都有状况,究竟……」 伦子抓住大村的肩膀,大村狠狠地看向她。 「干嘛!」 「自来水!快在整栋大楼放广播,叫所有人绝对不要接近有水的地方,并快点撤离所有人!」 大村只傻愣了一瞬间,接著马上恍然大悟。 「那些家伙把药投进水塔了吗!」 「什──!」 在后面听著两人对话的矢神哑口无言,但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现在这样激烈的感染扩散状况。那些家伙恐怕是想让警察陷入混乱,才把大量可让人变吸血种的药品丢进了水塔。 「可恶!」大村几欲捏烂手机似的塞回自己口袋里大喊:「立刻让整栋大楼的人避难并确保受感染者!」 「那些卖药的家伙要怎么处置!」宇佐见愤怒瞪眼说。 大村转头看向伦子和红朗。 「攻坚。」 然后压低声音对伦子这么说。 「只靠你们两个攻坚。随便你们爱干什么都好,解决掉他们。」 「大村课长!」矢神立刻上前企图挡在大村与伦子中间说:「刚才那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再说搜索令都还没……」 「啰嗦!小伙子,我会负起全部的责任。」 大村抓住矢神的大衣衣领,把矢神甩到人行道上的灌木丛上,重新转身对伦子说: 「去吧。」 伦子跑了出去。 受到感染的人被捆绑固定在担架上,从大楼玄关一个接一个被送出来,伦子穿过他们从逃生梯冲上去,红朗的脚步声也尾随在后。 伦子一通过七楼的楼梯就闻到血腥味,而在打开最高楼层的逃生门前一刻,就连红朗似乎也终于闻到了那股味道,因而皱起眉头。现在没有时间警戒踌躇,伦子直接拉开门把。 「唔!」 传来一股刺眼又刺鼻的臭味。 红朗推开伦子率先踏入走廊。 「喂!桐崎!」伦子也追著他进入办公室里,呆板的磁砖地板随著两人经过,就发出黏腻恶心的脚步声。里头寂静到让人觉得惊悚,只听到换气扇运转的声音。太奇怪了。连半点气息都没有,怎么会这样?所有人都趁著混乱逃跑了吗?但那些刑警早就一直在监视著电梯,而刚才自己才从逃生梯一路跑上来,照理说应该没有任何其他退路。难不成是完全不动屏息躲在某处吗?那这片浓厚的血腥味又要怎么解释? 伦子试探性地打开走廊左手边的门,那是一个让人联想到医院或学校研究室的房间。房间里头的架子上摆著成排的试剂药品,桌上还有蒸馏器、过滤器、显微镜以及林立的试管。看来这些人比自己想像的更有组织地制作著药品──伦子感到不寒而栗。 刚踏出研究室,就听到从走廊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伦子和红朗吞了口水跑过去。 另一间房可说是一片血海。 二十四坪左右的地板上毫无立足点,几乎全都被红黑的血水给覆盖住,不管是沙发床、电视、抱枕、桌子还是书架,所有东西都布满血渍。面对这惨绝人寰的光景,伦子一时还没有办法察觉到,那些到处散落、无法分辨出轮廓的块状物就是死尸。 「林子小姐,这该不会是……梨纱姊的……」 红朗站在旁边呢喃,弯腰蹲下来,把脸凑近正好躺在自己脚旁的那个东西,好不容易才辨识出这是人的形体。伦子毫不在意手会弄脏,直接把手放到那个尸块的肩膀上,把他的脸往上挪过来看个仔细。 是个男子,那有如割千刀般扭曲的恐怖表情烙印在他的脸上。 可是这是── 「是……吸人吗?」 听到红朗的话,伦子全身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球里还留有红色光芒,断裂的牙齿在口腔内堆积的血液里一边颤抖一边软弱地试图再生。 可是他已经死亡,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他胸膛正中央留下一个窟窿,从跑出来的肋骨里头可以看见更深的空洞──在那当中没有心脏。 这种杀害吸血种的方法──徒手抓住心脏拔出来,是最确实的处理方法,也是吸血种杀死吸血种的做法。 重新环顾室内,总共有五具、六具……尸体。不顾周遭的血渍脏污,伦子重新绕了一圈。所有死者都是年轻男性,全都是被拔出心脏而死的,从地上传来阵阵极力试图重生,徒劳挣扎的湿溽声音。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谁干的? 「……呜……」 又传来刚才的微弱挣扎声,呈现半放空状态的红朗回过神抬起头来,赶紧穿过地上凌乱湿溽的绒毛地毯,冲到房间深处的一扇门前。 打开门一瞧,里头是个有点骯脏的卧室,装著垃圾的超商塑胶袋丢在地板上,桌上和地上都堆著杂志,血迹不像外头那间房那么夸张,只有墙壁和床单上沾了血。 里头只有一具尸体。这具男尸身上穿著染血到无法辨识本来颜色的连帽外套和牛仔裤,而他的脚露在床外,背靠倒在墙上。 「这是什么啊……」 红朗不禁发出声来。 伦子跟著抬起视线后,才发现墙壁上的血迹写著文字。是某个人──恐怕就是杀害这个吸血种的犯人留下来的血字。 false king。 ……冒牌国王……? 重新往下看床上的那具尸体,才发现躺在肚子上的东西,伦子伸手取起。 一张扑克牌──方块国王。 方块也就是钻石。 钻石王国。 冒牌国王。 「呜……啊……呜……」 挣扎呻吟声比刚才更鲜明,伦子这才回过神来。 「梨纱姊!」 红朗正从床底下抱起一个包著毛巾躺在地上的娇小身躯。 「大姊!你没事吧!大姊!我是桐崎,林子小姐也在,你放心,我们来救你了!」 「红朗哥……啊……呜……呜……」 梨纱在红朗手臂中扭动身体,制服看起来像是被撕破一样四处碎裂,伦子光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指甲抓破的痕迹。梨纱的嘴唇因急性充血变成桑椹色,眼睛里则燃著熊熊红色火焰。 诅咒的红色光芒。 她简直要渗出血般咬紧嘴唇,然后大吼: 「桐崎!快点送她去医院,立刻做超低体温治疗!」 「知、知道了!」 这瞬间伦子全身起鸡皮疙瘩似的感到不祥的气息,于是快步越过正打算出休息间的红朗,直奔到走廊上。 「林子小姐?」 红朗吃惊的声音完全没有进到伦子耳里,伦子冲过走廊推开铁门,沿著留在墙壁与地板上的血迹一路直奔冲上通往顶楼的楼梯。 伦子打开顶楼的门,握住屋外边缘栏杆的人影转过身来,开始变强的冷风吹得那人头上帽子边缘的毛皮来回飞舞。深绿色长版大衣上的扣子从上到下都密实紧扣,也因为这样,那个人超乎常人的体格也格外明显。 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帽子里的脸上覆盖著小丑般的白色面具,哭中带笑的眼睛底下画著扑克牌的黑桃、红心、梅花,还有方块。 直接看得到肌肤的只有双手。 但伦子光靠这个线索就知道了,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有如柱状石般硬化的肌肤──这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凭自己的意志活性化的证据。 「……就是你杀了所有人吗?」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问题,因为那深绿色的大衣衣角和袖子都染著鲜血。面具纹风不动,没有回答,只有面具眼睛部分开的洞里模糊闪烁著那深红的火焰。 「你是谁?是『王国』的人吗?」 伦子想起摆在尸体肚子上的卡片──方块国王。那个应该不是故弄玄虚要栽赃的吧。那么来杀冒牌国王的这个家伙就是── 「你才是真的国王吗?」 大衣底下的肌肉稍微紧绷起来,伦子感到这个徵兆的下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水泥地板上跳起来。巨大的风压擦过伦子的脸颊,对方瞄准腹部打过来的拳头,仅空虚地擦过伦子,飘起的大衣衣角。 「──唔!」 对对方以无法辨识的速度挥扬爪子,伦子仅凭直觉撇开头,千钧一发地躲开攻击,被擦破的脸颊渗血飘散在风里。伦子压低身体转过身背对栏杆。 带面具的吸血种就站在和伦子隔了有段距离的屋顶角落的栏杆上,由上往下俯视著她。他站在那狭窄细小的立足点上,面对狂风乱舞却文风不动。两人之间构成满满杀意的张力。 不行,会被杀死。伦子的脖子与背后滑过一道宛如要凝结的油的绝望感。那不是没有活性化就能对抗的对手,而且桐崎现在人不在这里……真是太大意了。伦子恨起刚才一头热,只是感到气息就马上追过来的自己。不管怎样至少也要拖延一下,让桐崎有时间带梨纱逃离这栋大楼。 就在此时,伦子听到一道闷闷的声音: 「狼……为何……?」 面具底下发出的质问,虽然大部分的声音几乎都被风给掩盖掉,但确实传到伦子耳里。 「你──」 就在伦子稍微往前靠一步的瞬间,带面具的吸血种蹬了一下栏杆。 伦子反射地缩起身体,但对手腾空跳跃的方向是── 栏杆的另一侧。 「──!」 伦子倒抽了一口气,只见深绿大衣的衣角被风吹得整片飞扬起来,吸血种顽强的身体在空中之中漂浮了一瞬,接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伦子冲到栏杆旁。 探出身子往下看,只见暗沉的绿影变得越来越小,而他套著军装裤的粗壮腿部朝大楼墙壁踢蹬了一下,踢蹬的力道之大,连伦子的脚底都能感受到那股冲击波。绿影藉著踢蹬的反作用力大幅改变落下的轨道,他弯起身体缩得小小地回转一圈,在空中划出悠长的抛物线远去,轻巧地高高越过眼底的车道,接著落在对面较矮大楼的屋顶上。 正当伦子取出手机要联络大楼下的刑警时,绿影已经从那屋顶上再次跳跃出去,接著消失在大楼的另一侧。 手机从伦子的手上滑落下来。 她的双脚一软,只好赶紧抓住栏杆,才没有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覆盖肌肤的紧张感渐渐剥落,呼吸卡在喉咙里无数次,在眼底不断大响的警笛声肯定已经响了很久,但现在才终于钻进伦子的耳里。伦子的手一边发抖一边捡起手机。 这一切还没结束。梨纱她人怎么样了?不,就交给桐崎处理吧。我得保护事发现场和搜证,得工作……得完成工作…… 伦子拖著仍旧麻痹的双脚走向楼梯间的门。 * 伦子被叫到科学警察研究所的东京分所,已经是隔天晚上的事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绝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这个留著可恨血痕之处。 「你也太慢了吧。」 一到地下室,早就在等待间的筑摩川一看到伦子就起身。 「对不起。」 伦子压低视线。 这里是以前筑摩川的妻子千纱因伦子的血而死去的地方。 但是把伦子叫到这里的正是筑摩川。 不知道是他还是自己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两人周遭飘荡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伦子无法抬头看向对方。 「……我听说只有梨纱被送到这里。」 为了帮昨天的事件收尾,伦子这两天实在忙到废寝忘食,虽然很在意梨纱的状况,但在警视厅里也没见到筑摩川的人影,其他刑事部的同僚都没有人知道梨纱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是为此叫你过来的。」 「为什么是这里?这里又不是医院,没有超低温治疗设备吧!」 伦子终于抬头看筑摩川,语气粗暴地说。筑摩川只是一直紧盯著墙上的一个点瞧,没有回答。伦子才发现筑摩川的眼袋充满了憔悴的颜色。 一道脚步声逼近。 「筑摩川部长,谢谢你。」 过来搭话的是穿著白衣开始步入老年的男性,应该是这里的研究员吧。在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他们察觉到伦子的存在后,大概是想起了她是谁,露出复杂的表情对她点头致意,伦子也轻轻低下头。 研究员用钻牛角尖的僵硬表情重新望向筑摩川,接著深深鞠躬致意。 「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刚才已经把药送到医院了,应该来得及。」 药?来得及?伦子轮替看著筑摩川和研究员的脸。 「用不著跟我道谢,这本来就是我老婆的工作,毕竟是那家伙中途放弃的工作,我当然有义务协助你们。」 筑摩川忍住痛苦似的挤出这些话。 「说什么中途放弃……那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意外。」 研究员嘟哝说著,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因为伦子也在场,才会回想起那起不愿回想的往事吧。 「……千纱医生的……工作?药又是什么意思?」 伦子忍不住插话,一种不祥的预感阵阵刺著她的胸口。 「那家伙本来想做出针对吸人的新疫苗,昨天那起办公大楼的案件里应该会出现许多被感染者吧?但毕竟不是一般被咬的感染,而是被下药感染的,以前的药恐怕没有用。但现在正好有个绝佳的样本。」 「是的,多亏部长,才有办法应用筑摩川女士留下来的技术做出专门的疫苗。」 研究员接著筑摩川的话继续说下去,但语气却非常沉痛,令伦子不禁感到奇怪。 「已经做出药品了吗?那梨纱也能好起来吧?」 一股沉重的沉默蔓延在众人之间。 第一个开口的是筑摩川。 「梨纱是直接从静脉被施打药品,而且被丢在那里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病状发展到第三阶段,已经来不及了,甚至都开始会再生了。」 「咦……?」 第三阶段,也就表示被感染之后,距离成为完全的吸血种已经超过了一半的病程,所以已经无法阻止她变成吸血种,在吸对法的判定上也认定第三阶段就等同吸血种。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正好有绝佳的样本。」 听到筑摩川的这句话,两位研究员一脸沉痛地别开视线。 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的瞬间,伦子感到全身发冷,甚至两眼发晕。 样本。 因同样的药剂受感染开始发病的患者……而且也开始出现再生能力,因此可以无限制采取血液的……绝佳、绝佳、绝佳的…… 回过神来,伦子已经将右半身靠上冰冷的墙,凝视著筑摩川有如不动岩石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爱女没救之后,就主动献出来当作研究材料了吗? 「这是当然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然后,樱夜……」 筑摩川用了无生气的眼神看向伦子说: 「这个样本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伦子全身冻结。 「『处理』吸人是你们九课的工作吧。」 朝著楼梯走过去的筑摩川,在经过伦子面前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低声说: 「我呀,我也希望在这一生当中,毫无道理地持续憎恨下去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就够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原谅我吧,樱夜。」 他的脚步声从伦子身后渐渐远去。她完全无法做出回答,只是狠狠咬著下唇咬到渗出血来,然后又感到那开始再生的嘴唇肌肤微弱顶住牙齿的触感。 希望由杀了他妻子的我来杀了他的女儿吗? 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再去多恨谁了。 被研究员领著,走到研究室的深处,一个有转盘式门锁的厚重金属门扉里面。光看第一眼,也看不出来躺在房里空荡地板上的就是梨纱。她全身被拘束器具捆住,就连脸都被丑陋的面罩盖著,而那不时就翻覆身躯的模样,让人产生未免太讽刺的联想──简直就像血蛭。 两位研究员无言地低头鞠躬,接著离开这个保管库。身后的门被关上,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两人存在。 伦子弯腰蹲到血蛭身旁。 虽然明知对方应该听不到,但伦子还是向她搭话。 是我的错吧? 因为我的缘故,又发生了……像这样无可挽回的伤害。都是因为我在你身旁。就是因为你老是说一些是我朋友什么的蠢话,才会发生这种事。都怪你自以为很懂我,老是在我身边打转,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虽然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但让我说说真心话吧。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很碍眼,同时又很羡慕你。我一直很想像你那样过活,也一直很想对你报以笑容…… 所以── 伦子轻轻把手伸到那个面罩底下的喉咙上。 * 由自称王国的走私卖药组织掀起的事件,再加上还未完全抚平的f大学集体感染事件,简直是在上头加油添醋,媒体更是争相报导,让话题延续爆炸性延烧。不过警方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所以隐瞒了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是药品,而且感染原因是药品混在自来水里这些细节。不过正因为少了这些细节,电视和网路媒体连日连夜地出现了无数臆测报导。 身为刑事部长的筑摩川在指挥搜查之余,也无法免于被媒体追逐,因此整整一个星期都没能回家。他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只靠喝酒解决。这么忙也倒刚好,省得去思考那些无谓的事情。不用去意识到回到家后,已经没有人会等待自己,也不再有人会为自己做饭的事实。 过了一个星期,不管警务部还是公关干部都要筑摩川至少回家一趟好好睡一觉。被这么说教,筑摩川一回到刑事部部长办公室,就臭著脸地躺进椅子里。明明全身应该都累翻了,却有种每个细胞都在互相挤压的感觉,让他完全没有半点睡意。 回想起来,当年自己的妻子──千纱过世时还比现在好。 因为当时梨纱也才只有一岁,有无数个让他需要回家的理由。 至于现在已经…… 这时,一道敲门声传来。 「打扰了。」 进来的是伦子。 筑摩川的嘴歪了。从那天之后,筑摩川就刻意避开伦子,因为一旦碰到面,就得问之前命令她办的事情的结果,像是遗体是在哪间设施处理或是怎样埋葬,这些如果可以不用确认就不想确认的事。 但也差不多到了该面对的时候,没办法一直逃避现实下去。 「是樱夜啊。上星期的……」 筑摩川讲到一半的话吞回肚子里,一阵屏息,他瞪大眼睛凝视站在伦子身后,从门缝间胆怯且紧张地走进房间里的娇小人影。 掀下连帽外套的兜帽,亮丽的褐发流泄到肩膀上,淡褐色的太阳眼镜底下的瞳孔寄宿著淡淡的火焰。 「……梨纱……」 筑摩川从喉咙深处挤出那早该不存在的女儿的名字。 为什么?我不是让她处理掉了吗?她没有经过许可,就放她活下去了吗?那都过了一个星期,到现在还没有凶暴化也太奇怪了。是疫苗生效了吗?但那些研究员都异口同声说已经没有救了。不管怎么说,梨纱的眼睛,一摘下太阳眼镜就一目了然──那带来灾祸的红色火焰阵阵跳动闪烁。 「樱夜,你这家伙……」 筑摩川狠狠瞪著伦子,不用想答案也只有一个: 「你让她二度感染了吗!」 「是的。」 伦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所以梨纱是第二世代,既不会凶暴化,也能接受公认……」 「谁准你这么做了!」 筑摩川踢倒椅子站起来,双手拍桌怒吼。 为了拯救逐渐变为第五世代吸血种的梨纱,唯一的方法就是透过第一世代的伦子的血液,让梨纱受到二度感染。 「我对她的心脏直接大量输入了我的血液。」 「没人问你是怎么做的!你为什么要擅自做这种事情!」 「对不起……爸爸。」 躲在伦子背后的梨纱重新戴上太阳眼镜,颤抖地道歉。 「我……变成这个样子……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以后……没办法一起住,我也没办法……再帮你煮饭了。真的很对不起。」 筑摩川别开脸,紧紧握住拳头,浮现青筋。 「部长,你是对我这么说的吧?『就交给你处理了』。」 伦子的声音也终于渗入一丝痛苦的情绪。 「所以我只是照我的判断,做了对我有利的事情罢了。」 筑摩川绕过办公桌走向伦子,接著粗暴地甩开伦子和她身后的梨纱,用力推开门。 「爸爸。」 梨纱泫然欲泣地叫唤。 「老子没有女儿!」 他像是直接扣在梨纱的鼻头上似的用力甩上门。 梨纱把额头靠在门上,靠在门边一阵,伦子只能静静守望那瘦小的身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刚才快哭出来了呢。」 梨纱头也不抬地呢喃著。 「……嗯。」 伦子决定不去思考自己做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虽然她早就明白筑摩川不可能会因此高兴,反而会因此勃然大怒,但是伦子不后悔,就跟她刚才对筑摩川解释的一样── 我只是做了对我自己有利的事。 喀喀喀──这时,奇妙的声音传来。只见梨纱用指甲刮著门,身著连帽外套的背影开始痉挛,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伦子姊……我……对不起……又开始……」 梨纱断断续续地说完转过身来,只见她双眼里的熊熊火焰几欲撑破眼皮。不妙──伦子赶紧抓住梨纱的双肩。 「还是太早出来了啊……我们回医院吧。」 「……喉咙……好渴……」 梨纱抓著伦子的手背,用力搅动口中的舌头。 「拜托,拜托你了……我喉咙好乾啊,伦子姊。」 伦子咬紧嘴唇环顾四周。 没办法,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进来吧。 她锁上门脱去外套露出手臂,并拉近梨纱的肩膀。 「好吧,喝吧。」 梨纱的喉咙轻微抖动,接著用力咬住伦子手臂柔软的地方。 「──!」 伦子绷起脸,咬破肌肤的牙齿并没有真的带来太大疼痛,倒是梨纱眼中充满愉悦的火焰,嘴边被红色血沫及口水弄得脏污,喉咙一边发出声音一边啜饮鲜血的模样,让人不忍目睹。 「……伦子姊。」 梨纱抽开嘴呢喃起来,而鲜血沾在她的脸颊上。 「我说,伦子姊的血真的……真的很好喝啊……我……啊哈哈。」 又一道明显的湿溽声音与喉咙吞咽的声音响彻了刑事部部长的办公室。 「瞧,我……真的变成吸人了呢……之前我一直自以为了解伦子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现在终于懂了。这样实在……太惨了,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让我变成怪物也要救我呢?呜……吶,伦子姊的血真的好好喝喔。我好想永远喝下去啊。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喔。因为都是你的错,都是伦子姊把我……变成这样的……你知道吗?」 一边咬著手臂的肉,满脸浴血的梨纱一脸恍惚的神情,伦子用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发丝。 没错,是我逼你过著这般丑陋又永恒的黄昏生命。 因为你就像是我的妹妹。 因为我希望你活下去。 和我一起活下去,活在这个永恒的诅咒,永恒的饥渴之中。 我真的是──太差劲了。 伦子抱紧著梨纱,用手指轻轻穿过她柔软的褐色头发,把手臂压在她的脸上,听著她吸取自己的血液的声音,就像远方传来的空洞声响一样,伦子闭眼任自己沉浸在这倦怠感与罪恶感里。 筑摩川没搭电梯,而是走楼梯前往休息室所在的楼层,虽然明知不可能睡著,但还是要让身体感受一下疲劳。 「老爹!」 他在楼梯转角被叫住,一转身,只见红朗正好快步爬上楼梯。 「干嘛,桐崎?」 声音不自觉地凶狠起来。只要会让自己想起梨纱的人,最好都别接近自己。 「对不起,我……」 「你做了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吗?」 「我刚才从林子小姐那里听说梨纱姊的事情了。」 「所以呢?」 「那个时候……要是我更快……」 红朗的话语被「呜」的一声打碎,筑摩川抓起红朗衬衫的领口,把他整个人举起来压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就算你快个几十秒把她送进医院,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别想这些无聊事了!」 筑摩川放手背对红朗。 「回去工作,我等下必须假装睡觉才行,都怪那些警务部的人一直鸡婆叫我休息,吵个没完。真是白痴死了,谁要回什么家啊,反正──」 话语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 「反正回到家──也没有半个人在。」 筑摩川重新往上爬,红朗却对著他的背影勇敢大喊: 「老爹!」 筑摩川扭过头狠狠瞪他,心想等下如果他又要说什么烦人的话就要揍他,但是赶著冲上来,在距离筑摩川只剩一阶时停下脚步的红朗满脸认真地说: 「我听说老爹以前曾在全国体育大赛的柔道比赛拿下冠军。」 筑摩川一时之间无法拿捏红朗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这又怎样?」 「请你来道场指导我,拜托你了!」 红朗深深鞠躬。 这天,位于警视厅本部十七楼的塌塌米柔道场里只有他们两人,穿著柔道服的红朗后背摔在塌塌米上的声音轻快地响遍道场无数次。 「还没完呢!」 「再来十次!」 不管怎么被摔,红朗都站起来冲向筑摩川。拉、过腰摔、推手、过肩摔、过手摔……筑摩川觉得自己已经好几年没穿的柔道服里充满了流汗产生的蒸汽。 为什么这家伙要做这种蠢事呢?筑摩川用足技豪爽地绊倒红朗瘦弱的身躯并将其摔出去,他边摔边想──还有,自己为什么要陪这家伙呢? 全身发热,道服因新流下来的汗水紧紧贴著肌肤,自己居然会因这么单纯的事打起精神,筑摩川诅咒自己这愚蠢的肉体。 「老爹。」 红朗用手企图撑开筑摩川揪住他衣领的手说。 「干嘛!」 筑摩川摇动红朗的上半身,一边探他的破绽一边丢下简短回覆。 「我和老爹交杯过了喔。」 「所以又怎样!」 筑摩川挥腰使出足技,红朗千钧一发撑著。 「我们都是樱田门组的,也就是老爹的小弟,刑事部的每个人都是。」 为什么这家伙──筑摩川垂下视线,透过一层水膜,自己和红朗赤裸的脚尖看起来有些模糊。 「所以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有很多家人喔。」 「啰嗦死了!」 扫过红朗的双腿,用一记过肩摔将他摔到塌塌米上,红朗又马上站起来大喊:「再来一次!」筑摩川告诉自己流在脸上的那些东西是汗水,用手直接抹过那些水珠,接著用力紧紧抓住冲过来的红朗的衣领和袖子。 第四章 花了三十分钟细读十几张的申报资料与医生开的诊断书,这位卫生署的专员粗鲁地把铝手提箱放到桌上。 「这是你这个月的饵。」 伦子叹气接过东西。把白金色的发盘得老高的这个女人叫作绢川林内亚,也是伦子念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说什么饵,这讲法也太难听了吧?绢川同学!」 担任见证人的矢神忿忿地说。 「为什么?第十六号可是……」林内亚瞪了一眼伦子。所谓的「第十六号」是指「卫生署特别防疫局公认第十六号吸血种」的意思,她从以前就很坚持一定要这样称呼伦子。「她又不是人类,是本属饲养的品种,我们提供她的粮食当然应该叫作饵啊。」 伦子稍稍打开箱盖几公分确认一下内容,塞满箱子的银色密封袋上头贴著「人类红血球浓液lr」的标签。 「不要用编号称呼人家,我们不是东大法律系的同学吗!」 「不要用编号称呼人家,我们不是东大法律系的同学吗!」 「是同学跟是公认第十六号这两件事有什么矛盾吗?」 「你从以前就这样,研究所时也一直用『硕士班考试第二名』这个称呼叫我!」 「你名字不是『修二』吗?我只是用正式名称叫你啊。」(注:「硕士」在日文中汉字为「修士」) 「修二可不是那个的简称!」 「怎么叫都无所谓啦。」伦子不耐烦地拉回正题。「可是每个月都得做这么麻烦的手续不可吗,林内亚?只要有诊断书就行了吧。」 「十六号,请你要有自己是非常危险的生物的自觉。」 林内亚冷冷地说完,把视线移到手头的资料上接著说: 「对我来说,这点手续还算太少了呢。」 「但只是拿个东西给我,干嘛一定专程来我上班的地方啊?」 伦子瞥了一眼仓库外的走道,偶尔经过这里的人都会露骨地看过来,来瞧瞧九课难得一见的稀客。 这是伦子收下血液饮料──也就是不想让同事撞见的场面。 但是林内亚用她一贯冷淡的语调说: 「因为规定要求负责的监察官要在场作证。既然矢神警视最近都泡在警视厅里,我直接过来才是最有效率的吧。」 林内亚很会讲这种让人无法反驳的正确论调,而这也是伦子觉得自己不擅长应付她的原因之一。 「单就我们防疫局的规定,并没有强制要求见证的程序,所以要是警察厅肯放手,只要十六号自己主动来我们局里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樱夜一个人去特别防疫局那种地方!」 矢神激动地说。 卫生署的特别防疫局是日本国内首个专门对付吸血种的公家机关,是一个不会冒著危险自己主动搜查,只会出一张嘴下命令的机构,也因为这样,警察从以前就很讨厌这个公家机关。构筑完整的吸对法和设立搜查第九课这两件事的背后,都隐含了「不受特防局指使地对抗吸血种」的抵抗意义。 所以虽然说是同班同学,林内亚可以算是矢神的天敌,当然不可能在此退下。只要情况允许,每当特防局想和伦子做任何交流,矢神都想在旁监视牵制。 「追根究柢来说,矢神警视,我相当怀疑您到底有没有彻底监视十六号。」 「你说什么?樱夜的所有搜查活动我都有确认,你有什么不满?」 林内亚眯起她银灰色的眼睛,把视线从矢神移到伦子身上。 「十六号上星期做的事情,有违反防疫条款的嫌疑,扩大感染范围是可以判下杀死处分的违规情事。」 伦子用力吞了一口口水瞪林内亚。 扩大传染的行为。 是说把自己的血分给梨纱这件事。 「关于那件事,就跟我报告里写的一样,并不是扩大传染。」伦子这么说。 「我知道。」林内亚立刻回答:「这是法律的缺陷呢。虽然让受传染者再次受传染并没有违反法规,但实际上并不能这么解释。」 「所以我就说了,那是……!」 「实际上,你害本局必须多养一只吸血种,可以说是对国家和人类社会造成危害,但目前的法规无法惩治你,只能说目前我们的制度上有盲点。」 伦子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这番话里含著不能漏掉的重点。 害本局必须多养一只吸血种……也就是说…… 「你们有打算让筑摩川梨纱获得公认吗?」 要是卫生署不承认的话,梨纱目前还是「待处理个体」而已,但刚才林内亚的说法,可以说让梨纱成为公认吸血种这件事已经大致底定了。林内亚的眉头稍稍皱起来,对于从不把感情外露的她来说也算难得了。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负责审查的,就算知道也没有被允许跟你说这些。」 这种直截了当又武断的说法也不像是她的风格。 「那我就先走了。」 林内亚把资料塞进包包里转过身,就在此时传来烦人的脚步声。 「林子小姐、林子小姐!」 冲进来的正是红朗。 「我想说先把自己的血多抽一点起来放著给林子小姐当食物,可是血不是会凝固吗,所以我自己尝试了各种研究,看有没有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试了混酱油、酱料或辣椒等东西,然后昨天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加入蒜泥就不会凝固了呢!但我不记得林子小姐可不可以碰大蒜耶。」 伦子、林内亚和矢神三个人分别露出三种敌意的视线,就连迟钝如红朗,也整个人僵硬在门口不动。 「呃……对不起,矢神先生,好久不见……然后这位是……?」 红朗看向林内亚怯弱地询问,伦子打算说明的时候,林内亚抢先一步做自我介绍。 「我叫绢川林内亚,是负责卫生署特别防疫局公认吸血种第十六号的专员。」 「喔……」 红朗眨了眨眼。 「你是外国人吗?好漂亮的头发呢。」 这家伙不知道对初次见面的人要客气一点吗?伦子感到非常恼火。 「桐崎,你够了。」 「啊!对、对不起,不只是头发,全身都很美丽。」 「谁叫你打这种圆场了?」 「咦?啊!林子小姐更美喔!」 「所以说谁叫你打这种圆场了啊!」伦子面红耳赤地大吼:「你会害我跟著被当成白痴的,快住嘴!」 「我父亲是芬兰人,母亲是日本人,国籍我选了日本。还有我的美貌有两成是靠我自己努力维持的成果,剩下的八成都是天生的,不值得让你特别称赞。」 林内亚一脸平淡地说著,站在他后面的矢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露出有如生吞活青蛙般的窘迫表情,林内亚则继续说下去: 「话说回来,你是搜查九课的桐崎巡察吧?」 「……是、是的。」 红朗并拢双腿直立不动。 「我是桐崎红朗!」 「那么就请你好好了解公认吸血种的营养补给方式,除了特别防疫局供给的血袋之外,其他营养补给都是禁止的,就连直接摄取您的血液这件事,也仅限搜查有必要时才可以。」 「是、是吗?」 红朗睁大眼睛,让伦子一脸难堪。 「而且不经医学处理就抽血,更别说加入调味料,根本就太乱来了。」 「对不起!」 林内亚瞥了一眼低下头的红朗,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呃……也就是说……」 红朗看了桌上的箱子。 「那个林内亚小姐会每个月带林子小姐的食物过来吗?」 「别再谈这件事了。」 「咦?」 「这不是什么可以在别人面前谈的事。」 伦子偷偷瞥了一下仓库外头。 「但不是就是吃饭吗?」 「我不是叫你闭嘴了吗?」伦子不自觉地用手拍了一下铝箱。「不要说什么吃饭,你还不懂吗?这可是人类的……东西喔。我是透过摄取人类的……东西而活的,这种……这种根本就……」 「我也会吃鸡或猪的肉啊。」 「不、不要混为一谈!」 「而且也会从牛那边取牛乳来喝,这不是一样吗?」 「完全不同!」伦子脸颊泛红。 「我之前调查了一下,胸部跟血液好像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喔,所以我想说林子小姐也可以喝乳……」 「不要一直连续讲这些丢人的词汇!」 伦子推开红朗大步离开房间。 等到伦子的脚步声消失,红朗抱头蹲下。 「又搞砸了……我每次都只会惹林子小姐生气,为什么呀?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矢神冷冷地从上往下看著红朗: 「你真的不了解自己哪里不好吗?」 「是……脑袋不好吗?」 「不要自己这样形容自己!」矢神一脸严肃地说:「你是神经太大条。」 「心电感应?」(注:日文中音近「神经」) 「神经!谁叫你搞读心术了?我是说要你去推量别人的脸色、想法!」 「推量?我自己这么说也颇奇怪的,但我觉得我刚才也很用力推了一把啊。」 「够了!」 矢神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后背对红朗。 实在是让人火大的男子──矢神再次这么认定。 但最让人生气的是红朗并没有讲错任何事情。人血之于公认吸血种,确实就像牛乳之于人类,都是一样的,只需认为那是饮食习惯的一种就好了。这并不是什么需忌讳或隐瞒的事情,毕竟也没有对任何人造成损害。 矢神的脑袋里可以理解这个道理,但只稍想像一下伦子实际上吸血的画面,这些道理就从脑海里飞散。 矢神回想起被任命指派担当搜查九课的监察官时,警察厅里的许多同事都出于兴趣东问西问关于伦子的事情,当然也有不少人问了伦子的饮食问题,而那时候矢神只能敷衍回答。 到头来虽然自己嘴上提倡公认吸血种有其人权,其实心底还是把伦子他们当成怪物看待──这些想法让矢神有这种感觉。 可是──矢神转过头偷看红朗的表情,大概是因为被骂所以又意志消沉,只见他捧膝蹲著喃喃自语说什么「因为林子小姐没胸部所以我讲这个惹她生气了吗……」这种白痴的话。这个男的真的不懂伦子为何生气,不懂她为什么讨厌谈及摄取血液的话题。这男的真的只把吸血种当作肤色不同的人种罢了。 为什么能这么想?他们可是会吸人血耶。 一定是因为他是白痴──矢神对自己这么说,却没有办法消泯自己内心的焦虑。我知道,我有自觉──对于能打从心底真心接受伦子的这家伙,我感到非常羡慕。 * 离开警视厅的伦子搭上电车前往代代木。 在车厢内她比平时更在意起其他乘客的视线,虽然一边觉得是错觉,却还是确认了一下映在车窗上的脸庞,确认一下眼睛是否有变红。因为自己情绪高昂的时候,眼睛会稍稍发出红光。 没事,只是自我意识过剩。伦子在心里咒骂著──「可恶,都是桐崎的错,都怪那家伙粗神经地乱讲话。」自从那家伙来这里上班之后,伦子的情绪老是被他牵著走。 跟人类一样? 不对,那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因为笨才能轻易说出那种廉价的话。 在代代木八幡车站下车,走在人行道上,朝著低矮办公大楼林立的一角前进。进入十一月后天气就一直阴阴的,相当寒冷,令伦子自然地加快脚步。人家说吸血种不畏冷热,实际的情形则与空穴来风的谣言完全相反,因为感觉敏锐所以相当不擅长应付气温变化。 在十字路口转弯,一栋八层楼高的办公大楼映在正前方。这就是之前那些贩卖私药的家伙当作据点的那栋大楼。 伦子走过看似学生的三个男生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说就是那栋大楼。」 「有几个人被传染啊?」 「印象中好像是二十几个人吧。」 「但我听说有出新药,所以似乎可以获救。」 「不过好像有两三个人来不及了。」 「可是那栋大楼就跟其他办公大楼一样,有很多公司在里面不是吗?为什么没有半个人发现血蛭也住在那里面啊?」 「你不知道吗?血蛭那种东西表面看起来跟人类一样,所以才有办法躲在人类社会里生活啊。」 「真的假的?」 「你的教授看起来颇像血蛭的吧?皮肤白皙也搞不清楚年纪。」 「别说了啦,我今天一整天还要跟他一起做实验耶。」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血蛭啊?真是没完没了。」 「既然都能做疫苗了,为什么不乾脆做除虫药,到处喷洒杀光他们就好啦。」 「就是说啊。」 伦子咬紧嘴唇更是加快脚步。 办公大楼玄关前围著写上「禁止进入」及「警视厅」的黄色布条,附近完全没有半个人影。自从那起事件之后,这里已经完全被封锁了。 乘著电梯来到八楼,刺鼻的臭气熏天,让伦子有种是不是鼻子撞到墙壁的错觉。那是乾涸的血液的气味,为了保存这凄惨的案发现场,到现在都还没有清扫。 屋顶上有宇佐见等搜查一课的刑警在,他们手上拿著平板电脑或冲洗出来的照片堆,彼此正在交谈,但等伦子打开门后,所有人都同时瞪著伦子。 「……有什么事吗,樱夜警部?」 宇佐见一脸嫌恶地说。 「这里没有需要劳烦警部的事情,你要不要赶快去追查那个『真货』的线索──」 「是我叫她来的。」 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道声音,宇佐见缩起身子。是大村课长。 「那还真是失敬了。」宇佐见尴尬地退到栏杆旁,开始低声跟制服警察们交谈起来。 「你一个人吗?桐崎呢?」大村询问。 「我丢下他了。」 语气不悦到伦子自己也感到有点意外。大村露出狐疑的表情,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接著用下巴示意与宇佐见他们相反的方向,要伦子一起走过去。 最近只要有跟吸血种有关的事件,大村就一定会来到现场。身为指挥官的搜查一课课长会那么频繁地亲临现场,恐怕是为了让伦子更方便加入搜查的行列而刻意这么做的吧。伦子感到非常抱歉,但毕竟要是没有大村亲自监视,那些搜查一课的刑警简直就当伦子不存在似的,几乎不提供任何资讯给她。 大村透过栏杆看著对面更低的大楼楼顶说: 「你之前说有看到一个带面具的家伙吧,我们在这栋楼的屋顶上发现了许多人的血液和毛发,想再疏理一次。」 「我知道了。」 那个带面具的吸血种当时在屋顶的哪边,跳到了哪一侧的栏杆上,又是怎么跳下去踢哪一面墙壁,又是跳到了对面顶楼的哪里──伦子一边一一回想一边向大村说明,并在照片上画圈标示。 「然后……」 在大致解释完当时的整个情形后,大村用低沉的语气说: 「带面具的家伙说了什么?」 伦子陷入沉默。 她回想起那个面具底下抛出来的质问,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狼,为何被豢养?』 那家伙知道我是吸血种,但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先别说一般社会怎么样,基本上在吸血种社会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有个叫作樱夜伦子的家伙在警视厅任职,是个不断狩猎族人的第一世代吸血种。狼或是走狗这种表现,算是拿来对比不愿服从的吸血种,以及与人类共存的族人最常用的比喻。 「……不,没说什么。」 伦子自己也不懂为何要对大村说谎。 大村眯眼紧盯著伦子的嘴边,他思考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把视线移到栏杆对面。 「一开始也有人怀疑你的说词。」 「……咦?」 「就说该不会是你冲进来之后杀了所有吸人,接著捏造出一个什么带面具的家伙,来逃避责任。」 「说什么傻话!」 「放心吧。很多人都目击到有人飞过屋顶逃逸,再说也有桐崎的证词,没有人是认真讲那些有的没的。」 伦子闭上嘴低下头。 「带面具的家伙确定是吸人吧?」 「……是的,我有看到硬化的皮肤。而且那般的体能,除了吸血种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大村点点头。 「那还有一点,你之前不是说他可能是『真的国王』吗?」 伦子先前就跟他提过自己的理论,也就是卖私药的会不会只是盗用「国王」名义的假货,而杀害那些吸人的或许是为了收拾假货而来的真货……伦子当然隐瞒了白龙轩这个消息来源,但之前也有跟他们提过组织的正式名称为「钻石王国」,所以杀害他们的罪犯留下的方块国王扑克牌与墙上的血字都印证了伦子的推测。 「我想你的推测应该是对的,我们昨天已经逮到了租这间办公室的家伙,叫作须贺原力哉,是一间汽车零件制造商的老板的儿子。」 「昨天?」伦子瞪大眼睛逼近大村:「那干嘛不昨天就跟我说呢?」 「没办法啊,我也很忙耶。」 大村露出一脸苦相。愿意把资讯提供给九课的也就只有大村,而他身为搜查一课的课长,自然没有闲到可以把搜查状况一一向伦子报告。伦子感到十分抱歉地低下头。 「须贺原从上周起就躲到女人的住处去,他自己也说是因为发现警察开始在搜查『王国』所以才躲起来的。」 「那个男的是……吸血种吗?」 大村摇摇头。 「是想变吸血种的人。他说有人保证会让他变成第三世代吸血种,所以他才为了『国王』准备了这间办公室,也提供了创办资金,但他坚称自己不知道他们实际的商业内容。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也就是说,叫作须贺原的男子是被人骗的吗?」 「如果是真的,就是这样。而在此被杀的吸人全都是第三世代。」 从第三世代的身上分到血液,也只会变成无法维持理性的第四世代。 「说到肚子上有留言被杀的那家伙,我们把他的照片秀给须贺原看,他说这个人就是老大。把照片拿给那些想要药品的高中生看,他们也说记得这个家伙的长相。因为他活著的时候还算是个帅哥,所以也负责做宣传的样子。有时候会在一般人面前露脸宣传吸血精灵的好处,说服大家买药。」 大村打从心底不悦地说这番话,毕竟那家伙实际上卖的药品,是会让人变成与野兽无异的第五世代的假货。 「这个老大在外头露脸的时候都自称『国王』,但同伴之间都叫他『方八』的样子。」 「方八?」 「方块八的意思。」 伦子皱眉思索了一阵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他是真正的『钻石王国』的成员吗?」 「是前成员,脱离后自己成立新的组织欺骗王国,他肯定一直很想借用这个名义吧。毕竟这名号对卖药或是调度血液来说都很方便。」 冒牌国王。 以及来杀这个叛徒的──真王。 「但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时间点。」 「时间点?」伦子观察大村的表情。 「如果杀害冒牌国王的是真货,那他为什么要挑在我们搅和的前一刻才来做这件事?」 「……会不会是知道警察开始动作之后,才来杀他灭口的?毕竟要是前成员被抓,王国内部的消息很可能走漏让警察知道吧。」 「如果是这样应该更快采取行动吧?而且如果不想让警察掌握情报,还会采取那种杀害方法吗?人家可是很亲切地留了像是名片一样的东西喔。」 大村说的一点也没错。既然做得那么醒目张胆,那站在警察的立场,也只能开始进一步追查真正的王国了吧。 既然如此── 「会不会是真正的王国本来不晓得假货的据点呢?」 大村的眉头用力挤了起来。 「意思是因为我们开始行动,他们才知道了这个地方吗?」 「对。」 「喂,樱夜。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这就代表警察内部有人走漏风声喔!」 有太多种可能性了。 仔细一看,只见宇佐见他们沉默地看著自己与大村,所以她也说不出口,但就算是警察,肯定也会有人会愿意为了金钱或永恒的生命出卖情报吧。再说,有太多吸血种屏息隐藏真实身分,躲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了,谁又能断定警察组织里面没有王国的成员呢? 「既然如此,你也具备足够嫌疑了不是吗,警部?」 宇佐见故意大声地说,伦子的肩膀震了一下。 「你毕竟是警察里的吸人,把消息流给同类也……」 「宇佐见!」 大村怒吼宇佐见才噤声,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其他刑警如桦泽与间岛等人也冷冷地看著这边。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大村挡住那些人的视线般,往前踏出一步说:「是刑警的话,就不要光凭臆测讲些有的没的!」 宇佐见尴尬地别开视线丢下一句: 「无所谓,反正之后就要深入追查真正的『王国』了,就算不想知道最后也会知道是谁在搞鬼。」 伦子侧眼看大村偷偷问: 「是真的吗?」 「虽然不是靠我们就能决定的,但也不可能放任他们在外逍遥吧。」大村轻轻摇了一下头说:「我们之前都没有管他们……虽然这样讲不好听……但毕竟他们并没有带来什么实际上的灾害。他们并没有趁隙增加吸人的数量,也没有袭击人类以调度血液,而我们也不可能只追查跟吸人有关的事件。但是,这次他们在我们眼前杀了这么多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轻易放过。」 「……但是被杀的都是吸血种吧?」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并不是为了杀人罪进行搜查的。在这里制作药品的家伙,是一群骗人的家伙──这件事本身到底是不是真的都很可疑,只是须贺原这么说罢了。」 一点也没错,也有可能组织性地卖药的就是「王国」本身,知道警察已经开始调查到这里才切割掉这些人而已。 「那么就只能赶紧对须贺原进行更详细的审问──」 老练的巡察部长桦泽板著脸不屑地说: 「可以的话我们也在努力啊,警部。」 伦子对这句话感到纳闷。什么叫作可以的话? 大村压低声音说: 「特防局今天把须贺原带走了啊。」 伦子瞪大眼睛,特防局居然做了这么粗鲁的举动吗? 「毕竟是富二代,他们家跟高层的政府官员有交情的样子,所以在正式逮捕前先做了交易。应该是说好只要提供资讯就不起诉了吧。我本来也觉得那家伙怎么莫名地爱讲话,大概是知道只要争取一些时间,马上就会有人来救自己了吧。」 「妈的,他们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功夫才终于抓到他的吗!」 年轻的刑警纷纷咬牙切齿,大村则继续懊悔地说: 「如果是平常的话,像这种横刀夺人的行径,筑摩川大爷一脚就把他们给踹飞了。但现在他……因为女儿的事情,整个人变成一具空壳……」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沉痛的表情陷入沉默,应该是想起梨纱的事情了吧。 而打破沉默的是一道震动声,大村从衣服内里的口袋拿出手机贴到耳朵上,讲著讲著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一挂上电话,他用比刚才更尖锐严峻的眼神看向所有人。 宇佐见发问:「怎么了吗,课长?」 「药的事情流到媒体上了。」 震惊的波纹扩散到所有人的脸上。 这栋办公大楼引发的大量传染事件,是被人在自来水中混入药物引发的。之前一直隐瞒这个事实。毕竟一旦传开,很可能会引发集体恐慌。不过像这种大规模的事件,果然还是纸包不住火。 「已经被报导了吗?」 「所有新闻台都在播同样的新闻,本厅的电话线路已经被抗议的电话占满了。」 为什么没有公开?是想隐瞒自己的失态吗?你们把市民的安全放到哪里了?应该都是像这种抱怨吧。大村有点面色铁青地说: 「我要回警视厅。宇佐见,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 坐在前往医院的计程车里,伦子透过车上的电视,就只有看到相关的新闻。 『这真是太夸张了啊!居然在自来水中散布细菌。』 中年的女评论家蹦著青筋口沫横飞,然后被坐在他隔壁的学者纠正那才不是细菌。 『吸对法太宽松了!我从以前就一直这么说了不是吗!得立刻通过修正案。』 看起来很不健康的肥胖评论家夸张地手舞足蹈地吵著。 『我们称颂的那种对策法,其实对那些家伙的处理真是很宽松,如果没有法院的判决,就算眼前有人要被吃掉,也没办法射半发子弹喔!这次的事件也是这样,要是警察赶紧攻坚的话──』 伦子咬牙切齿心想这些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却在那边大放厥词。 另一台则现场转播某个车站前,路人不安的神情一一映在电视上。 『真的很可怕啊!有可能就住在我们隔壁吧?』 『为什么不赶快做全国性检查,把他们全都驱除掉就好了呢?』 『政府到底在做什么啊?』 『不是说警察的组织当中成立了一个专门驱除吸血种的部门吗?拿了那么多税金,却没有好好办事吗?』 『就因为在那边拖拖拉拉的,才会让他们越变越多吧?赶快把那些虱子都处理掉啦!』 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 伦子全身紧绷起来,很想塞住耳朵,但又不想被司机投以奇怪的视线,只好忍住。 摄影机镜头终于转到警视厅的记者会上,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媒体前,坐在长桌正中央穿著西装,沐浴在闪光灯底下的正是筑摩川。他那高大强壮的身躯,这时候看起来却缩小很多。 筑摩川喃喃地说了些话,但几乎听不清楚内容。 他沐浴在记者那些近似咒骂的质问之中:比起市民的安全,警察选择优先保身吗?你有责任说明为什么这么慢才攻坚吧?所有犯人都死了,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事实啊? 『听说你们有让吸血种担任搜查官,这是真的吗!』 某个人如此喊叫,伦子用力吞了一口口水,记者们蜂拥而上,筑摩川嘴里的回答被怒号吞没。真的吗?别开玩笑了!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用脏东西去处理脏东西吗?警察不是应该先处分掉那家伙吗?该不会就是那家伙把情报流给同伴导致灾害扩大的吧?处分!快处分掉啦! 伦子像是要咬破般地用力咬唇,随著血味渗出不成声的吶喊。 我也不是想做这些才做这些的啊! 因为约好了,因为这是我和母亲与千纱医生最后的约定。 要不是这样,我早就把你们── 计程车停了下来。 伦子回过神来,一给完钱也不等找零,连滚带爬地就赶紧下车。 眼前是一间位于御茶水的医院,黑色的基石上刻著「四宫综合医院」几个字,计程车驶去时从排气管喷出的臭气,被寒冷的晚风吹散,换来神田川的熏天臭气。 伦子调整呼吸,等待自己身体的热气散去,担心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在发光,于是从门口的玻璃确认自己的脸。伦子穿过黑色的植木走向后门时突然吓了一跳,呆站原地。 后门旁的墙上被人用血红色的喷漆写下几个大字── 杀死所有血蛭! 杀菌!消毒!有病的全处分! 伦子无法从那些文字上挪开视线,无意识地用没弄脏的手心摩擦著自己的大腿。 「──小伦子!」 这时,一道声音让她恍然转过身。只见一个身著白衣的人推开金属后门走出来,是宫濑。他注意到伦子的视线,一脸苦涩地看了墙上的喷漆文字。 「啊,这个是……明明中午才刚上新闻,现在已经这样了,毕竟这家医院收容了许多感染者啊……」 「还有什么其他的实际损害吗?」 「听说光是今天已经有好几十个一般患者要求转院的案件了,但因为不可能马上就找到能够接受病患的医院,闹成一团啊。」 「这样啊……」 「啊,但也不只有坏消息啦。小梨纱的身体已经安定许多,从昨天开始每天只要给一次抑制剂就好了。」 「嗯。」 伦子软弱地回答,随著宫濑穿过医院后门走进去。在有警卫的柜台写上名字接过入馆证,就从走廊上往前走。 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前,宫濑突然停下脚步说: 「对了,桐崎也来了喔。」 「咦?喔……这样啊。这么说来,他好像有传讯息告知我说要来。」 是有什么事吗?还是那家伙也想探望梨纱呢? 「还有另一个人也来了,我还想说是怎么回事呢。」 「另一个人?」 一到地下室就能见到的等待区里有两个人影,他们发现宫濑与伦子的脚步声后同时从沙发起身,一边是依然穿著不搭的西装的红朗,另一个是躲在他背后娇小地穿著制服的人,伦子看到他后睁大眼睛。 「林子小姐!」红朗跑过来,另一个人的全身就看得更清楚。那是一位看起来忸忸怩怩地向伦子点头致意的,纤细又白皙的少女──不,少年。 「……七月?」伦子说出声来。 「对不起,是我硬拜托红朗先生要他带我过来的……」 七月往上看地说: 「小七他说他怎样都想来探望梨纱姊,所以我才带来的,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就连红朗也能从伦子那一脸复杂的神情中读到某些情绪,所以用战战兢兢的口气询问,伦子则放下肩膀叹了口气。 「我从红朗先生那边听说梨纱的事了。」七月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说:「只是一下下也好,能让我见见她吗?毕竟也是我的错,才会害她变成这样……」 看来红朗用他与生俱来的粗神经把梨纱目前的状况告诉所有人的样子。虽然让人火大,但就另一方面来说,却也比较落得轻松。因为伦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所以之前一直没有联络七月。 「虽然并不是绝对不能会面……」 伦子用含糊的语气回答: 「但要梨纱先同意才行。」 七月吞了口水点点头,伦子对宫濑使了一个视线,然后一个人走到有成排病房门扉的走廊上,前往走廊的深处。 离开医院前往御茶水车站的路上,七月一直郁郁寡欢。 「她果然……不愿意原谅我吧。」 他一直看著自己的指尖一边呢喃著,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太阳已经躲到远方林立的摩天楼背后,寒冷的夜晚紧紧贴在肌肤上,街灯映照出的不安定的影子跟在三个人的脚步后。 「梨纱并没有怨恨你。」 伦子一边走在与七月约隔半步的前方,以僵硬的声音说道。 「只是……不想被谁看见她现在的模样罢了。体谅她一下吧。」 真是不负责任的安慰,伦子陷入自我厌恶。不可能不怨恨吧,不管怎么找理由来圆场,事实上就是因为跟七月扯上关系,梨纱才会失去充满阳光的人生。 就因为怨恨,又不想怨恨,才无法见面。 就因为没有自信能笑著说「没事啦,并不是你的错」才无法见面。 走在一旁的红朗静不下来地反覆看著七月和伦子的脸。伦子瞪了红朗一眼,心想如果他又要说什么智障的话就要揍他一拳。 「再过一段时间,等安定下来之后,梨纱肯定会愿意见你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渐渐在走道左侧看到通往地下铁的楼梯时,伦子胸前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矢神打来的,伦子和红朗与七月保持一点距离后接起电话。 『卫生署那边允许我们审问须贺原了,只有今天晚点的一个小时。』 矢神有点紧张地说著。 「这样啊,那请联系大村课长……」伦子高兴地回答。本来觉得希望不大,但看来行政内阁那边还是帮忙对卫生署施了一些压力。 『不,对方的附带条件是要由你来审问。』 「我?」 『是的,只有你。应该是想让这件事看起来不像警察抗议奏效,而定调为他们接受了行政内阁的要求这样吧。』 伦子吐出叹息。果然官僚这种东西,还真是会被无聊的行动原理给束缚,虽然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就是了── 「拿他们没辙。是今天晚上吗?」 『他们说明天要把须贺原移送到特防局,所以听说只允许今晚。』 伦子皱起眉间。因为刚刚白丽才通知伦子,说是拿到了新的情报,要伦子过去一趟。会要伦子亲自过去,应该就代表她要提供的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知道了,须贺原现在人在哪里?」 矢神从电话另一头压低声音道: 『卫生署的四谷分局。』 伦子挂上电话就跑回去找红朗和七月。 「那么,七月。等梨纱好一点之后,我会再联络你。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这是变相说「那就请你现在回去吧」的意思,因为就算对方是七月,伦子也不想让他听到接下来她要红朗去办的事情和地点。 「咦?啊,好……好的。」七月低下头来说:「我才是。提出了这么勉强的要求,真的很抱歉。」 「那我和桐崎还有工作要做。你是要搭电车对吧?」 「是、是的。」 目送七月进到地下铁入口走远之后,伦子才贴到红朗耳边对他说: 「你记得北池袋的白龙轩吧?」 「应该吧……」 伦子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白龙轩是吸血种的线人,所以虽然有点不安,但还是只能拜托红朗。 「白丽说有东西想交给我,麻烦你去帮我拿来。」 「了解!」 果敢回答的红朗走下两段阶梯后突然停下步伐转身说: 「那个……白丽小姐应该不会要我给她情报费吧?」 「咦?什么意思?」 「因为白龙哥跟我说白丽小姐总是用吸血代替情报费。」 居然能从那个木讷的白龙身上听到这些事情?伦子不禁感到傻眼。 「我今天跑了很多地方流了不少汗,是不是该先冲个澡啊?」 「你快给我过去!」 被大骂的红朗以差点从楼梯摔下去的气势往下冲。伦子忍著头痛摇摇头,接著走向十字路口招计程车。 从一抵达位于四谷的卫生署分局开始,伦子就一直感到奇妙的压迫感。 负责带路的年轻男技术官员摆明对她充满了敌意,开始上年纪的参事官员解说审问需注意的细节时又一直唠叨,分局走廊上传来一阵有如杀虫剂的刺鼻气味。但伦子感受到的不是这些具体的不快感,而是一种莫名的感受,一种有如暴风雨前夕的湿重空气般的东西,就围绕在伦子身旁。 该怎么说呢?这是一种── 有人在看自己。 有人在听自己。 有人在接近自己……的感觉。 被带到摆著简单家具的接待室,里头有个素色沙发与亮丽的玻璃茶几。 「等一下我就会把须贺原带过来,请在这里稍候。」技术官员说完就打算离开接待室,伦子则是吃惊地重新环顾这间房间。 「就在这个房间审问吗?会不会太不谨慎了?」 门是很普通的木制门,窗户也没有铁格子,只有一个亮丽奶油色的遮光窗帘。虽说嫌疑犯是与官僚有往来的商界人士的儿子,但有必要顾虑他们到这种程度吗? 「须贺原又不是吸血种,而是普通的人类啊。他跟你不一样,不会踢破木门,要是从四楼的窗户跳下去,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这种讲法显然带有不耐与侮辱。 「而且室内和走廊上都各配了两个人待命,不用担心他逃亡。」 这个技术官员不带感情地说完就关上门。 虽然事情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但这反而强化了伦子心里不祥的预感。 等了十五分钟之后,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朝这里靠近,接著门把被转开。被两位警卫压进来的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身上有著肥肉的微胖男子。眼袋很松,嘴边还长著没整理的胡渣。这个男的一看到伦子瞪大眼睛。 警卫退到墙边,伦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严肃地说: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九课的人。」 不知道这男的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奸笑起来,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到沙发上,还把腿放到桌上。 「……你就是警察里的第一世代啊?我有听过传闻喔。人家都说天生的吸血精灵美到令人颤栗,我也很想生为吸血精灵啊。」 「我们没多少时间,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伦子冷冷地说完,然后坐到和男子相隔那张桌子的对面沙发上。伦子判断对这个人不需要亲切,否则别说无意义了,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你就是须贺原力哉吧?」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他的声音和视线都湿湿黏黏的。 「樱夜伦子。」 「樱夜?真是稀奇的姓氏,是本名吗?我也完全不了解第一世代的事,你爸妈都是吸血精灵吗?」 没有时间了。伦子无视须贺原的话,慎选要问的问题。 「跟你租下代代木那间办公室里的人当中,有人是『钻石王国』的退团成员。你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须贺原刻意明显地耸了耸肩。 「我知道啊。那些『王国』的家伙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审查,不肯分血给我,但八跟我说只要出钱就可以给我。」 「八?」 「方八。那里的老大。噗,真是笑死人了,他在那边自以为是国王,但原来那家伙在王国里只是底层的家伙。话说那家伙怎么了?被处理掉了吗?」 看来他不知道那些卖私药的犯人都被杀死了,但伦子也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些,于是继续追问下去。 「你早就知道八是第三世代了吗?」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出钱啦!」 须贺原用脚跟敲了一下玻璃桌。 「都怪八那个混帐跟我说他是第二世代的,所以我是被骗的啊。」 「你知道他用那间办公室做什么吗?」 「我不是早就说过不知道了吗!」须贺原的手势像在演戏似的越来越夸张。「我也是受害者啊!根据现在的法律,跟吸血精灵交易或是借他们住所本身并不犯法吧?」 「但自主想成为吸血种是违法的。」 「我也没有变成不是吗?因为我被骗了啊。」 这时须贺原的眼神变得淫荡起来。 「要是你肯帮我的话,那我就会乐死啦。」 伦子不爽地瞪了须贺原。继续这个话题他也只会一直离题,所以伦子决定换个问题。 「你有见过『钻石王国』的……也就是真的国王吗?」 「只见过一次,是请八介绍给我认识的。」 「你记得时间地点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须贺原不成体统地把手臂挂在沙发背上仰身。 「卖药的是八经营的集团,跟本家没有关系吧?」 「厘清有没有关系是警察的工作。」 「哦……算了,是无所谓……我想想见到面是什么时候呢?今年的……三月或四月,地点是在惠比寿的──」 他讲到一半忽然露出吃惊的表情闭上嘴。因为伦子突然站起来,而且还从西装外套底下抽出手枪。 「你──」「干什么!」 在墙边待命的两个警卫也跟著惊慌起来对伦子大喊。 「快把须贺原带出去!」 两个警卫都全身紧绷,僵硬得无法动弹。是我失态了!伦子在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呢?为什么会同意在这种低防备的房间会面!须贺原确实是个常人,不可能对门或窗户做什么── 但从外面的话…… 伦子的超听觉已经听到有人从大楼墙面一路冲上来的声音,就在伦子扑向须贺原把他从沙发拉到地板上的瞬间,窗户玻璃已经碎裂,某个小小的东西接著就穿过窗帘飞进屋里。前一秒须贺原还靠著沙发的地方已经被那个东西给刺穿,整个沙发接著倒下。 伦子发现那是一把蝴蝶刀。 「……没中啊。」 灵活地从坏掉的窗户里钻进来的人影低声说。 伦子见过他。穿著深绿长版大衣的高挑年轻男子,连血痕都直接留著,让伦子不寒而栗。他没有带面具,露出伶俐又残忍似的瘦脸,头发全白,瞳孔燃著熊熊火焰,肌肤那让人感到恶心的铁青,整个搭配起来更让人觉得不像人类。 「──国王?」 须贺原在伦子背后发出惊恐的声音。这个被他称作国王的男人一直恶狠狠地瞪著伦子。接著又有两个身穿跟他相似颜色的大衣的纤瘦人影,从他身后破碎的窗户一个接著一个溜进房间里。他们戴著边缘有著毛皮的帽子,还立起衣领口遮住嘴边,因此没办法辨别出他们的长相,但两个人的瞳孔里都寄宿著红色火焰,这点是毋庸置疑。不过其中一个从体型来判断应该是女性。 「噫!」 回过神的警卫站起来抽出挂在腰间的特殊警棍,但站在国王身后待命的两个人同时蹬向地板,下一秒警卫的身体就飞起来打在墙壁上,接著滑落到地板。其中一个警卫被踩住脖子,翻白眼停止呼吸。伦子只能继续用自己的背守著须贺原,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又碰面啦,警察的走狗。」 国王紧紧盯著伦子说。 走廊一片骚动,国王说了声「动手」,就用下巴指了一下入口,男部下全力踹了一下门的边,门的背梁发出沉重的声响,门板倾斜走位,门框被踹到变形无法开启。 被断了退路。 但伦子还是无法动弹,因为她知道只要稍微露出一丁点破绽,下一瞬间身后的须贺原就会被攻击。 「让开,走狗。跟你打太麻烦了,我可不想费这个功夫,我只有事要找你后面的猪。」 「你、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须贺原尖锐高亢地喊著,国王一脸厌恶地说: 「我知道你和八联手盗用我的名号做那些下流的生意,量你肯定是跟警察装蒜说不知情了吧。」 「我、我才不知道呢!」 「怎样都好,我要让你没办法再说上半句废话。」 国王冷冷燃烧的目光挪回伦子身上。 「还不让开吗?我没有时间陪你玩。」 伦子没有回答。外头接著传来无数次撞门的声音,还听到走廊上有人在大吼:「快点拿重的东西过来!」握住枪把的双手使力握紧。对方有三个人,无法阻止他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为何要当人类的走狗?」 国王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 「你是第一世代(真祖)吧?那就代表你根本没有当过人类。从一出生起就被当成病原菌的你,为何还能当他们的走狗啊?」 闭嘴!伦子只能不作声地回应。 「我们比较强,但人类却把我们当作垃圾当作虫。为什么非得从那些家伙手中取得饵食活下去不可?」 会被当成垃圾当成虫子,都是你们的错。就是你们扩大血液传染,杀害人类,才会被这样对待,所以我…… 「把枪对著我又如何?你每隔几天才啜饮一丝血来克服饥饿感,这么悲惨的你,以为打得赢活性化的我们吗?冷静一点吧。你应该也明白,寄生在他们身上简直就是愚蠢的决定。他们是大便,而你就比围绕在大便旁边的苍蝇还不如。我们只要靠我们自己就能──」 所谓共存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要杀光你们。为了迎接不用再杀戮的日子,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伦子扣下扳机,一部分也是为了用枪声消灭自己的思绪,眼前散开一片鲜红,从深绿大衣的肩头散开的血液,有脖子肉连白发一起被削掉而喷出的血液,还有…… 自己应声被劈开的额头上喷出来的满满鲜血。 须贺原被踩踏住,发出有如蟾蜍般的尖叫。国王把拳头灌进须贺原的嘴巴,断裂的牙齿飞溅,但伦子已经无法辨识,意识开始缓缓沉入泥沼之中。 最后听到的是一道怀念的声音。 为什么?伦子思量。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啊? 温暖包围住拚命企图维持意识的伦子,现实感从指尖流逝。 怀念的声音对她轻轻呢喃: ──即使如此,我没有恨你。 ──我也不会向你道歉。 ──因为我真的很高兴生下你。 ──所以你也…… 那股声音渐渐远去、断续,混在水泡消失的细微声音里,最后那温暖的黑暗从遥远的头顶将自己封闭起来。 * 「──你知道第一世代是怎么诞生的吗?」 白丽一边用汤杓搅拌瓮里的药膳一边说。这天,是偏亮的橘色间接光线从外头洒进白龙轩二楼的占卜间,房里点著偏果实口味的酸甜薰香。 「不,我不知道。」 坐在藤椅上的红朗心神不宁地缩著身体回答。 还以为只要听伦子的话来拿个东西就好,结果白丽却说有事情要跟红朗谈,要他上到二楼来。她说毕竟红朗是伦子的伙伴,有些事最好还是先知道比较好。 「因为父母都是大吸血鬼!像是什么什么伯爵!之类的……」 白丽拚命憋笑,瓮里的药膳差点洒出来。 「真祖不是靠那么单纯的遗传就可以出生的喔。」 「吸血种的小孩不也是吸血种吗?」 「是人类喔。说到头来,我们也都是人类啊,只是罹患了有点奇怪的病。」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但如果母亲是吸血种,那小孩也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机率会生为吸血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红朗皱眉思考了一阵,最后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腿。 「我知道了!是因为胸部吧!胸部就是血液吧,所以喝了的话婴儿也会被传染。」 这回白丽真的笑得太过头,不小心把汤杓摔在地上。 「才不是这样,我不就说了是天生的吗。在喝母奶以前就已经是吸血种了。」 「咦?嗯……嗯?那是为什么呢?」 「不过你虽然没猜中,但也相去不远。婴儿透过胎盘和母亲连在一起,透过胎盘传递营养和老废物质对吧?简单来说就像透过血管连在一起,所以才会有很高的机率被传染。」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红朗完全没听懂胎盘和老废物质这些单词,但总觉得多少知道那个意思,所以刻意秀出夸张的样子让她知道。 「那么……咦?如此一来,林子小姐的妈妈果然还是吸血种吧?」 「不是这样。如果母亲是吸血种,婴儿透过母体垂直感染的话,那婴儿至少也是第二世代吧?」 「为什么呢?」 白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还没有习惯红朗愚蠢的程度,接著她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在笔记本画了四张纸图示之后,红朗终于弄懂了。 「原来如此!被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呢!白丽小姐的脑袋真好!」 「谢谢。」 经过这一折腾,白丽只能苦笑。 「那这样说来,第一世代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啊?」 「结论是不知道。」 「就连脑袋这么好的白丽小姐也不知道吗?」 「被你这样说,左思右想也听不出任何挖苦人的意思,还真是不可思议耶……」 白丽把手撑在边桌上,头靠在手上晃肩大笑。 「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探索真祖诞生的原因,但目前还没有半点收获,只知道是在人类夫妻之间偶尔会非常罕见地突然被生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该不会也是跟普通人一样很自然地去上学吧?不知道我以前读的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呢。」 「这应该不太可能。」白丽露出寂寞的笑容说:「被一般的人类生下来的吸血种只有两种未来。第一种是衰弱而亡。虽然大家都讲得好像是不死的怪物一样,但其实小婴儿是非常脆弱的,能靠母奶维持生命的期间非常短暂,如果不趁早学会靠自己的力量获得鲜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第二种呢?」 就连红朗的声音也失去了开朗。 「如果真的获得了这样的力量,那也是另一种不幸。肯定会变成孤儿,因为人生中第一个吸血的对象,就是离自己最近人类──血亲。要不是被父母拋弃,不然就是自己逃出去,或是把父母吃乾。」 红朗的脸失去血色。 「但小伦子真的很稀奇,她可说是第三种的例外。」 白丽若有所思地叹息说著: 「你应该也有听过这一部分吧?那孩子受到母亲的养育,直到九岁时被研究家领养之前都还有亲生父母。她的亲生母亲喂自己的血养育她,你知道这会让事情变怎样吗,小红朗?」 「我不知道。」 红朗老实回答,他完全无法想像。 「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最不幸的养育方法吧。她会被当成人类养育,却同时感到自己是吸血的怪物,是骯脏错误的存在──在这样的心境下不断成长。狮子就算吃掉人类也不会觉得羞耻或懊悔吧?毕竟那就是肉食性动物的生存方法。可是狮子一旦持有人类的心……」 白丽暂停了一下,然后用尖锐的牙齿咬破自己的指尖,接著把渗血的指尖放进瓮里的药膳里,血液融入淡绿色的液体之中。 「应该会很痛苦吧。」 「会很痛苦……是吗?」 呵──白丽的嘴唇露出一抹月光般的笑容。 「没关系,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想你那一窍不通的地方,肯定就是你的优点。麻烦你继续什么都不懂地,好好支持小伦子喔。」 「好!林子小姐交给我辅佐,万无一失!」 红朗自信满满地点头。 「那孩子或许是我们的希望。」 红朗感到纳闷,不懂白丽的意思。 「成为联系久命种与定命种之间的桥梁。虽然让那孩子一个人来承担这个任务,或许太过沉重就是了。」 红朗听不懂她的意思,正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一看是大村打来的电话。 「不、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走出占卜间到外面的楼梯接起电话。 「我是红朗。」 『你现在在哪里?你没有跟樱夜一起行动吗?」 「林子小姐交待我去别的地方办别的事情。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到大村接下来说的话,让红朗倒抽一口气。 「──我马上过去!」 * 大村一看看到染血的现场马上就想冲进去,结果被特防局的两个搜查员架住制止。 「你们干嘛!快放手!」 「我们还在研判现场,不能被你干扰!」调查员在他耳边大吼。 「干扰的是你们吧?研判现场是警方的工作!」 大村大吼回去,结果另一个调查员也加进来把大村押回走廊上。门扉是敞开的,所以在走廊上也能清楚看到房里的模样。这里本来应该是还算整洁的接待室吧,但现在玻璃桌碎裂,沙发也全都撕裂,弹簧和棉花都露在外头。刺骨的夜晚寒风从破碎的窗户吹进,地毯与壁纸都沾满了四散的血渍。 在这凄惨的室内来回走动,把肉片一一捡起来塞进塑胶袋的是穿著长版纯白色制服的一群男子。他们是特防局的「净血官」──专门负责驱除吸血种的一种官员。虽然他们的职务内容有很大一部分跟警官重复,但别说完全没有任何合作体制了,他们之间敌视著彼此。就连现在不时瞪一瞪大村的净血官,对著脚底下的尸体的视线更是充满了厌恶。 尸体。 房间里只有一具尸体,也就是仰躺在扩散墙壁的血滩上的肥胖男子。他那张脸的下半部已经完全碎裂扭曲,但还是多少认得出来是须贺原力哉。染血的polo衫的胸口位置上,摆了一张方块k的扑克牌。 净血官随性地把他的尸体塞进灰色的大袋子里。 「喂!你们别擅自移动尸体!」「让我们鉴识!」 在大村身后待命的宇佐见和桦泽愤怒大喊,但因为特防局成群的阻扰,让他们从房间入口被越拖越远。 「不需要鉴识啊。」其中一个净血官冷冷地说:「犯下这起案件的是三人组吸血种,这里的警卫也目击了现场,这起案件会由我们来处里,请请你们回去吧。」 「少在那边自说自话了!再说,樱夜人呢?她应该有来这里审问须贺原才是吧!」大村放声大喊。 「我不知道,应该回去了吧?」 「怎么可能啊!这里被袭击的时候,她人应该在这里吧?你们在隐瞒什么,快点叫那个警卫过来!」 「我们没有义务服从你们的要求,而且樱夜伦子本来就是本局的所有物。」 「你开什么玩笑!」 就在大村推开那些防疫局局员,企图挤到净血官身边的时候,身后有个人叫住他。 「课长!」 大村转头,特防局局员和刑警们在走廊上争执,在这群厚厚人墙的对面,只见红朗从楼梯口朝这里跑过来,年轻的局员想制止挡住他,红朗身后拖著人想办法往前。 「林子小姐呢?」 红朗有如从人海里游过来似的抓住大村的衣领,他的一张脸逼近大村,连口水都喷到大村脸上。 「不在这里,那些家伙在隐瞒些什么!」 大村咬牙切齿地回他,红朗则踮脚越过大村的肩膀偷看染血的接待室。他吃惊地倒抽一口气,然后撞开大村冲进房里。 「你不准进来!」 红朗无视净血官尖锐的声音,在吸满血的地毯上差点滑倒地一路冲进房间深处,然后扑到成排打结的其中一个黑色塑胶袋上。 「等一下!」「不准碰!」 刚才一直冷笑,一副事不关己的净血官第一次露出焦急的表情,扑到红朗身上。但他挥掉碍事的手,打开塑胶袋的结。 大村瞪大眼睛。 从袋口里掉出来的是黑发与染血的纤细手臂。 这根本不可能察觉,毕竟那些袋子的大小顶多跟便利超商的一样,完全不像可以把一个人的身体塞进去的袋子,可是红朗从带子里取出来,紧紧抱在胸口的是──「林子小姐!」 是仅剩头部、左肩还有左手臂的伦子的身体。 不只是大村等刑警,就连特防局的局员也纷纷露出惊悚的表情,因为他们看到残破的断面还在跳。伦子的心脏还在跳动,从绝望的死亡深渊之中,企图重生。微微睁开的眼皮底下的瞳孔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脸庞则像石膏一样苍白。 「请别让林子小姐死掉!」 红朗用双手搂著伦子的脸悲痛地喊叫,大村思忖──为什么这家伙能发现?难不成是听到了任何声音吗? 两个净血官再次扑到红朗身上,一个人夺下伦子的身体塞回袋子里,另一个人则把红朗的手臂扯到身后,把红朗压在地上。 「放、放手!林子小姐!」 红朗被他们踩著后背,扭动身体吶喊。 「混蛋!」 大村也激昂起来打算冲进接待室,但被局员从后面架住身体制止。 「没想到不只未经允许就踏进现场,甚至还扰乱现场啊。」 衣领上别著一等阶级章的高挑净血官瞪著红朗丢下一句: 「警察为什么都这么野蛮啊。」 「得快点带林子小姐去医院!」红朗极力挣扎,但手臂关节被固定住,无法挣脱。一等净血官蹲到红朗身边在他耳边说: 「你就是桐崎巡察吧?快把你受樱夜伦子委托取得的情报交给我们。应该是王国的真正据点和组织成员名单吧。」 红朗全身僵硬起来。 「……你──」 「不用问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为了让你去拿情报好让我们跟踪,我们才故意用计安排让樱夜伦子来这里审问的。」 大村和红朗都哑口无言,净血官忧心似的摇摇头说: 「不过会变成这样完全出乎我们意料就是了……所幸受害的只有须贺原一个人。」 「林子小姐不是快死了吗!」 面对大叫的红朗,对方报以一个冷冷的视线: 「那又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不要吵闹了,快把情报交给我们。」 「你这个混帐!」 大村强硬甩开局员的手臂冲到一等净血官旁边扭起他的衣领。 「你给我适可而止!」 「该适可而止的是你吧,大村警视正?」 正当大村想要再用力勒他的时候,大村内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等净血官的嘴角微微歪曲。 「看来终于谈好了,你一定会后悔不接这通电话喔,警视正。」 「现在可不是这种时候──」 净血官的手快速滑进大村的胸口,从里面抽出他的手机,然后把液晶画面贴到怒气冲冲的大村鼻头上,一看到来电者,大村马上睁大眼睛抢过手机按下通话钮。 『……大村?啊?嗯,我有听说,这种事情让我很困扰啊。』 一道软弱无担当的声音。 「……总监……」 大村以一种绝望的心境喃喃回覆。 『这是在卫生署的设施里发生的事吧?你们随随便便介入出马,不是会让他们没面子吗?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对方一定有提出一些要求吧?你们就完全照他们的指示去做,把东西交给他们,快──』 警视总监的声音滑落,不,应该说他松掉把电话贴在耳朵上的手臂的力气,只是把手臂放下来而已。近在眼前的一等净血官讽刺地笑起来。 「您懂了吧?各位快把东西留在这里,然后就请回吧。」 为何总监要这样?不,那家伙本来就是无药可救的没担当的好好先生,即使如此,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对特防局言听计从,到底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课长!怎么了吗?」 从身后冲过来的宇佐见大吼,或许是特防局的局员察觉到大势已经底定,所以放下制止他们的手,改成隔岸观火的态度,其他刑警也纷纷走进接待室,红朗也放弃在净血官的脚底下挣扎,而是呆呆地往上看大村。 「不用理会,把这些家伙赶出去,我们赶紧来鉴识吧。」 「这些家伙都把警察给看扁了!」 「……是总监的命令。」 宇佐见和桦泽都露出一愣一愣的表情。 「他要我们撤退。」 「……为什么总监要……」宇佐见呢喃起来。 大村狠狠握紧拳头,手指都陷到手心里。该怎么办?假装根本就没有听过这通电话直接闯进去是很简单,但这不光是我一个人被处分就可以了事。下属也会被减薪、停职或是异动。 红朗被三个净血官用力压制,他们到处搜他的衣服,最后在西装胸口口袋里找到一个像是usb的小东西,但那东西掉到血滩里。不准碰,那是林子小姐交给我办理的东西──红朗拚命大喊挣扎。大村垂眼看著红朗,却没有办法动弹。 就在此时── 「──啊!」 身后传来奇妙的声响,转过身的大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在半空飞舞。 特防局局员挤在走廊上形成的人墙后面,一个人接一个人被抛到快撞到天花板,纷纷发出丢脸的尖叫掉落。 「混帐!」「你──」「住手!」「谁快来制止他!」 「烦死啦!」 人墙随著巨大声响破了一个大洞。 一个穿著风衣的巨大身躯,跨过倒在地上的局员走进房间。这让大村和其他刑警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村!你在那边发什么愣!」 筑摩川瞬间往下压低身子,蹬了一下地板,接著有如炮弹般地把压住红朗的三个净血官一口气撞飞。他用左手拾起躺在血泊里的usb,然后粗暴地用右手把红朗拉起来。 「筑摩川警视长!」 一屁股跌到墙边的一等净血官们一边起身一边怒吼。 「连你都出来搅和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应该已经到此结束,你没有听到吗?这可是总监的命令!」 「闭嘴,死小鬼!」 被筑摩川这么大喝,净血官一鼻子灰地把背紧贴在墙上。 「总监算什么东西,老子我背负的可是樱花纹章!组里的人被吸人欺负,我们就要亲手把那些家伙干掉!」 净血官用鼻子哼声冷笑: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再说被干掉的人是本局所有的公认吸血种──」 「樱夜是我们组的刑警!」 筑摩川的声音在大气中传导震动,大村的内心也飞进某种类似火花的东西,点燃了熊熊的火焰。 我刚才到底在干什么?我不是好歹也算九课的兼任课长吗?唯一的两个课员里,一个人走在濒死边缘,另一个人被人家践踏,我却只思考怎样保身…… 「桐崎!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点带樱夜去医院!」 「是……是!」 红朗赶紧爬向装著伦子身体的塑胶袋,守护似的紧紧抱住。 「剩下的人回本厅开会,明天之内解决掉这件事!」筑摩川回头看向大村等人,用粗厚的声音说:「总监由我来摆平,你们不要担心,专心工作!惩罚也由老子一个人承担,不会让你们有半点事。如果真的有谁因为这点事情被记训诫,我请你吃顿烤肉就算原谅我吧!」 筑摩川往空中高举拳头。 「樱田门组!让他们见识我们的侠义!」 「遵命!」一道齐声的应答,声响彻云霄。 * 每当一回想起母亲,浮现在眼前的就一定是近距离看到的侧脸。 大概是因为以前母亲让伦子吸血时,总是把伦子放在她腿上,让伦子咬她的肩膀吧。母亲一脸铁青,却还是充满爱意似的抚摸伦子的头发。 伦子不知道父亲的长相和名字,因为母亲从来不跟她提起这些事。只听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把生下异形的女儿这件事怪罪在母亲头上,把所有责任推到母亲一个人身上就离婚了──这些是在被寄养到科警研的时候才终于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是近乎暴力般温柔的人。 她不怨恨任何人,无论遇到怎样痛苦的事,都不曾怪罪别人。伦子充分吸取了含著那些温柔的血液成长。 后来她听别人说自己母亲的死因是衰弱而亡。 因为每天都持续失血,所以很单纯地,身体最后变差就这么死了。 伦子认为母亲留给自己的是诅咒。 「我们跟你们只是摄取的食物有点不同,仅此而已。我希望你不要去想是谁不对,或者这是谁的错。伦子,你是个很坚强又温柔的孩子,总有一天一定能在我们人类之间,不怨恨人,也不被人怨恨地活下去。不只是这样。我认为有一天所有像你一样的人都能变成这样。跟我立下约定吧,伦子。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你要活下去。」母亲总是这么说。 母亲的温柔堵住了伦子本应喷出憎恨与愤怒的伤口。而这股无处可去的炙热,就只能不断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往内部──往伦子自己的内部去…… 心脏有种被烈火直接燃烧般的疼痛,让伦子痛苦地爬起身子。 在昏暗之中,体温与汗水不断从背脊和胸部留下,披在肩膀上的毛毯掉下去,一阵冷风涌了上来。 这里是──哪里? 环顾四周,她发现这里是一间煞风景的宽敞房间。映入眼帘的是让伦子睡觉的床铺、独自靠在墙边的高耸架子,还有一对圆椅和边桌,加上没有点灯的天花板灯,围绕在床边的滑轨帘子。 是病房。 伦子记得这里。是每次定期检查都来的警察医院。 麻痹与热气阵阵拉扯著伦子的肌肤,那底下记忆变得鲜明起来。没错,我那个时候──连续开枪打了国王和他的部下……但还有另一个人,女的那个部下拿著刀割破我的额头。之后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但总之那三个人联手拿著大小刀具或用牙齿穿刺拉扯我的身体,这点还勉强有些印象。 为什么我还活著?为什么那些家伙没有给我致命的一击? 想要确认身体状态的伦子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为什么我会全裸?而且双手、躯体和双脚都完好无缺。完全再生了?原本不是整个肉体几乎都被破坏了吗?而且这次完全没有感到那种以往再生时会有的如铅般的昏沉感,不如说整个身体反而轻盈起来。 伦子到处探索自己身体的手碰到某个凉凉的东西。 伦子整个人呆掉了。 同一张毛毯底下还有另一个人。现在才发现的伦子拉起整张毯子,不成声地尖叫起来。就在伦子旁边,裸著上半身缩成一团躺在旁边的是── 「──桐、桐崎!」 终于吐出了字句,那个人确实是红朗。伦子的耳朵火辣,把毯子裹在身上一边退到床角猛踹红朗的背。 「你、你、你!为、为什么,我会全、全裸在这里?」 等到踹到第十二次左右时,她才发现红朗根本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而且他的背部体温莫名地低。 伦子偷偷贴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抬起来一看,接著倒抽一口气。 红朗满脸苍白,嘴唇也几乎失去血色,关节也都僵硬起来。 死了? 伦子赶紧把红朗拉过来拍打他的脸颊,量了他的脉搏,接著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虽然很微弱,但听到他的心脏依然在微微跳动。这让伦子在红朗胸前安心地呼了口气。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快步走来的脚步声,伦子赶紧把头抽离红朗的身体,把他的身体抬直,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 「小伦子,发生什么事──」 宫濑穿著白袍冲进来,就在伦子回身转头的同时,她肩膀上的毛毯飘然落下,宫濑整个人呆住不动,伦子再次发出不成声的尖叫,接著就把枕头甩到宫濑的脸上。 「……你整整睡了两天喔。」 宫濑一边摸被枕头直接击中而红肿的鼻子一边说明。 「才两天?」 伦子很惊讶,重新透过睡衣抚摸自己的手脚确认。她以前从未经历过那般重伤,但以前光是一只脚被扯掉而已,再生就花了整整一个星期。这次的情形明明比那次还糟糕几十倍,但为什么只花了两天就好了? 「桐崎说为了救你,他的血不管要抽多少都随便我们……」宫濑仔细盯著红朗了无生气的睡脸说:「让我们抽血抽到极限程度啊。」 伦子把手塞进毯子底下,把手掌贴在那有如金属般冰冷的胸口,胸口传来微微的鼓动。 「而且怕你状况恶化的时候需要马上补血,他要求睡在你身边。」 因为两人的体温差,伦子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热。 「……这个笨蛋。」 伦子把毛毯拉到红朗喉咙边,并从床上跳下来,宫濑也从圆椅站起来。 「问你要去哪里……算是多余的吧?」 「当然是警视厅啊。」 虽然穿睡衣叫计程车很丢脸,但现在可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两天,虽然不知道之后的整个状况变得怎么样了,总之现在不会是可以安然睡觉的时候。而且替换的衣服也有留在九课的置物柜里。 「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 「那也太浪费时间了,桐崎就拜托你了。」 一出医院,晚风毫不留情地砍过来,伦子缩紧身子。果然只穿睡衣太冷了,但身体里的核心还留有一丝热度,过一阵子就不难受了。真是奇妙的触感,就像还躺在床上──就像红朗人在旁边的感觉。伦子又脸红到了耳边,这是什么感觉啊?该不会是因为拿了他太多血吧?难不成我正要活性化了? 伦子拚命搓揉脸颊和手臂等处,想要把那种触感擦掉,这完全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触。他到底给了自己多少血啊?为什么宫濑不阻止他啊? 伦子再次认为,这果然不是人做的工作。 如果继续待在九课工作,总有一天桐崎一定会死。就连这次,如果不是把他派去白龙轩办事,他肯定跟著伦子一起去审问,然后现在已经被国王杀死了吧。如果一直重复办这些跟吸血种扯上关系的案子,总有一天那家伙会死,要不是继续乱来,或者是── 被我吸血至死。 伦子在等待计程车的空档打电话给大村。 『樱夜?』电话另一头的大村发出惊喜的声音。 「真是对不起,我现在就回本厅。」 『你这蠢货,居然还能打电话过来,你真的没事了吗?都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已经好了,毕竟我不是人类。」 大村哑口无言。 「不用担心我。比起这个,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须贺原被王国那些家伙杀死了吗?还有,桐崎应该代替我拿了某个东西吧?」 『你可是胸口以下的部分全都消失了耶!这远远超乎是不是人类的问题了吧!』 「就是这种问题。」伦子非常严肃地打断大村的话,接著又觉得有点抱歉,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谢谢你的担心,我真的没事了,听说桐崎好像捐了相当大量的血液给我。比起我的事情,现在更重要的是之后就要开始正式调查王国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还没有到那种阶段。』 这是为了不让伦子回去工作的谎,而伦子马上就识破了。 「课长,你现在带著枪,我听声音就知道了。」 伦子有种大村就在自己眼前露出咬牙切齿的面孔的错觉。 『……你那是什么鬼顺风耳啊!』 「你现在人在哪里啊?应该是在车子里吧?你们在监视吗?」 经过漫长的沉默,大村才终于回答,期间好几台车辆在黑暗中拖著长长的光轨从眼前的马路呼啸而过,却没有半台计程车经过。 『一间位于西之原,已经倒闭的养老院。』 大村不情愿地吐出地点。 『详情都有分享到刑事部共享的资料库,你赶快回本厅确认。我们已经确认在建筑物里至少有八个他们的人。我们预定一过凌晨十二点就攻坚,你再拖拖拉拉下去,到时候就没有你的工作了喔。』 「十二点?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一问完伦子就想到明天的日期背后的意义了。 「会正式实施吗?」 『没错,吸对法修正案。』 大村的语气充满凉意。 吸血种对策法修正案在前几天于参议院本会正式通过,明天就开始正式实施。虽然有许多修正处,但对警察来说影响最大的是关于「处理」的第四条第十二项。 『只要是能明显确认为吸血种的对象,无需法院判决就可以停止其人权。』 也就是说,一旦用肉眼辨识吸血行为、瞳孔发出红光、身体组织急速再生、皮肤硬化等状况,就能马上展开攻击。 还有两个小时──就从换日的瞬间开始。 「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睡衣的口袋时,从右手边驶来的行车灯光刺进伦子的眼睛里,在背光下看到红色「夜间加成」的字样。是计程车。伦子把身体探出护栏高举起手。 * 风开始变强,开始凶猛搅乱树梢,所以从建筑物的窗户反射过来的光线,被树叶影子不规则地遮蔽,看起来像是在闪烁。 这里是一处位于宁静住宅区之外,被纯白栅栏与高耸树木围绕的宽敞门户。多亏有街灯才勉强看出来埋在门柱上的金属板上刻著「圣奉献福祉事业集团特别养老中心──博爱之家」这几个字。 红朗带回的usb里有这间养老院的所在地和地图,以及王国的二十名组织成员的外观、专长与绰号等资料。大村低头看印刷出来的地图。 「建筑物本身看起来相当老旧……但应该是有自家发电设备和雨水蓄水槽吧。」 大村在副驾驶座上说完后拿起望远镜重新一一确认建筑物的窗户。 「只要能弄到燃料,应该是可以住人。」 「那些家伙也还真会找地方呢。」驾驶座上的宇佐见愤愤地说:「而且居然能隐藏半年都没有人发现,总共有二十个吸人一起在这里生活吧?这代表出入这里的全都是年轻人,没有半个老人才是,只能说不知道辖区的人都在巡逻些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疏失,但这间养老院在政府资料上显示还没有倒闭的样子喔。王国的那些家伙也是看上这点吧?再说,假设你家附近有养老院好了,你会注意那里到底有没有老人吗?」 宇佐见嘟出下唇暂时不发一语。 「确实……不会注意吧。我只会想说他们应该都在里面安静度过余生。」 「就是这么回事。」 大村一讲完,想起宇佐见刚才的话不禁感到颤栗。 在里面安静度过余生。 确实就是这样,他们选择在这里躲藏,安静地度过不当人类之后的生活。 而那将在今晚结束。 他确认时间后打开车门走出去,几乎可以割伤耳朵般的寒风吹来,回头一看,路上并排停著四台厢型车,穿著防刀背心,看起来一触即发的一群人聚集在车前。他们是刑事部特殊班──专门对付死守犯人的专门武装集团,所有人的手上都带著突击步枪,头盔上都戴著夜视镜。 完全武装起来的强壮男子之间,有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纤细剪影,看到少女那娇小的背影,甚至会让人质疑,让她奔赴战场根本就是某种恶质的玩笑。 伦子十分钟前才刚到,就连本来就了解第一世代吸血种有强韧生命力的大村,一看到伦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也不禁再次感到惊愕,毕竟只剩单手臂和脖子以上的部分留下来的凄惨光景,还鲜明地烙印在大村的眼里。 虽然知道这样问很烦人,但还是靠过去询问: 「樱夜,你真的没事吗?不要勉强喔。要是你扯了我们后腿,我们可是会很困扰的。」 伦子转身耸了耸肩,然后突然蹲下来。还以为她是蹲在厢型车旁摁著肚子,结果她用力吸气使力,汽车从侧面就被举到了她膝盖的高度,让一边整个倾斜,附近的特殊班成员纷纷躁动起来。 大村垂下肩膀叹息。 「我知道了啦。问你这种事是我不识相。」 伦子从车边抽开手站起来,车体回到水平状态,轮胎碰到地面发出一道驽钝的声音。 「桐崎完全没有想到后果就把血输给我,我现在可说是好得很,甚至还能活性化。」 伦子把手背贴到大村的鼻头边,接著那里就变得像是树皮一样坚硬,随后又变回原状。 听到提供鲜血的红朗躺在医院里休息,大村反而感到安心,毕竟那个白痴要是现在人在现场,肯定会吵著说自己也要攻坚吧。 「课长,请把那白痴调离九课。」 听到伦子的话,大村皱起眉头。 「要是他继续在我底下工作,总有一天会死。」 「如果没有赴死的觉悟,怎么当得了警视厅的刑警?我们都是这样啊。」 「这不只是有没有觉悟的问题,而是一两个月之内肯定会死。请把他调离九课,我一个人就可以负责了,反正我以前也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你会担心别人也真是稀奇呢,樱夜。」 「我、我才不是因为担心才这么说的!」伦子的语气不禁激动起来:「为什么我得担心那个笨蛋啊?我只是觉得会死得毫无意义,而且会给我添麻烦才这么说的!」 「等一下再谈这些吧!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眼前的吸人。」 「是……」 伦子没劲地确认弹匣,然后抬头看向建筑物的影子。 「王国的那些家伙真的躲在这里面吗?」 大村点点头拿起望远镜。 「光是从窗户就确认到了八个人,他们早就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他把大约三十分钟前拍到的影像秀给伦子看。因为是夜拍,而且还隔了好一段距离,所以画面非常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到其中一张拍到三楼的人影的影像。伦子面露严肃的表情,并呢喃道: 「国王……」 就是短时间内消灭贩卖私药的八个第三世代吸人,并且残忍杀害须贺原力哉,让伦子尝到濒死苦头的男子。 「真是奇怪,为什么不逃跑?」伦子眯起眼睛:「用那么夸张的行径让警察开始认真搜查,应该知道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吧?」 「这点我也搞不清楚。」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销毁这里重新躲起来。难不成是小看警察的搜查能力,认为警察绝对不可能查到这里?还是说── 他们有自信可以迎击呢? 真蠢──大村在心里咒骂。警视厅为了对抗吸血种惊人的身体能力,不管是训练内容还是使用的装备都日新月异,而且就算真的撑过了今晚,警察、特防局和自卫队也只会投入更大量的人力来对付他们。 吸血种一旦被许多人发现真面目的瞬间就已经毁了。 为什么不逃? 「樱夜警部!」 特殊班的班长冲了过来。 「如果要攻坚,应该先讨论好计画吧?我们这边打算分成三路──」 「不需要。」 伦子拒人于千里地回答,让班长露出不悦的表情。 「毕竟各位人类无法跟上我的动作,说好怎样行动只会对彼此有害而无益。」 「可是……」 「警察装备的子弹无法贯穿我硬化的皮肤,你们不用担心会不小心射到我,你们就依照你们的作战计画来行动吧。」 班长的表情扭曲,丢下这一句话: 「你的讲法好像你独自一人就可以对付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们。」 「要是你们愿意让我单独行动,我会更感激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里面的那些家伙做了什么交易?」 伦子狠狠瞪了特殊班的成员。 「交易?什么意思?」 「你这家伙,在屠杀现场却没有被杀死,不是吗?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那些家伙没有给你致命一击?」「不会是你们这些吸人串通好的吧!」「杀死嫌疑证人也是你的诡计吧!」 伦子气得脑子发热,却一时想不出怎么回嘴,这时大村介入他们之间说道: 「时间快到了,大家快就定位。」 半夜十二点悄悄到来,因为伦子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从警车之间跑到了养老院的正门。风变强些许,抚过树叶掀起涟漪,过一阵子身后才传来指令,接著是统一的脚步声。从在医院的时候就有的奇妙感受到现在依然留存,虽然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有一半不是自己的。并不是变迟钝,而是末梢神经光靠声音就能细数一片片叶子般敏锐,而且有种血管里流著不同液体的感触。 「阻止他!」 从上面传来一道声音,抬头只见从二楼敞开的窗户里跳出一个娇小的影子。伦子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右手滑进西装外套的腋下处抽出手枪,接著朝头顶开了两枪,然后往旁边闪滚。在空中用挡下子弹的气势跳下来的影子,马上在伦子背后著地,有如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一样压低身子两眼发红,然后把某个东西吐到草皮中。那恐怕是──他刚才咬住挡下的子弹。 「肉眼辨识到了!」「确认眼睛发光!」 特殊班的队员喊叫起来并同时开枪。娇小的身影拖著红色眼光的残影扑向队员的列队之中。一个人被踹倒,喉矓被踏碎,伦子转身的同时从西装外套里抽出一把刀朝他丢去,娇小的身躯后仰喷著血沫跳开。 伦子咬唇重新转向前面,一边听著身后传来的致命枪响,一边冲进入口。比室外还刺骨的寒风搔著她的肌肤。 你们为什么战斗?做这些事又能怎样!伦子在心里对他们这样说。 朝著玄关大厅左手深处的通路飞奔过去时,一股强烈刺鼻的油臭味传了过来。他们故意放了煤油暖炉吗?伦子心想不妙,因为一旦鼻子不灵,就很难搜寻敌人的气息。 从昏暗走廊的左手边,有个东西气势逼人地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飞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伦子撇过头只让脸颊受了点皮肉伤,接著身后的玻璃门就应声碎裂。伦子在黑暗中一边感到炙热的血液散开,一边倒身射出子弹,从门缝里头传来喊叫声,伦子乘胜追击,一边换弹匣一边冲进房间里。 倒在脚边的是穿著防寒帽t的年轻男子,他身边的地板上散落著数十把菜刀,应该是为了丢人准备的吧。 他受到枪击的喉咙上隆起一块肉,已经蠢蠢欲动地打算再生,伦子确认过后朝他头上射出两发子弹,被打飞到视线上方的男子四肢痉孪沉入血海之中。 她接著蹲下来把刀子插进帽t的胸口处,男子的身体在抖动一下之后终于停止痉孪。 想都没想就先打头了,我还太不成熟了。伦子感到有些自责。 击溃心脏是杀害吸血种最确实的方法,但要是这时脑部还没有受伤,那就会在非常痛苦的状态下渐渐死去,所以一直以来伦子在「处理」他们的时候都尽量先破坏头部,让他们不要太痛苦。 但这里的敌人全都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而且一想到之前被国王他们袭击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都受过相当多战斗训练,同情他们只会带来危险,必须直接就瞄准心脏,置他们于死地。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空空如也的衣柜,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伦子走到走廊上,一边回想构造图一边跑向楼梯,眼角余光扫到特殊班队员正好从正面玄关闯进来的光景,伦子赶紧加快脚步。 冷酷起来!把情感用力再用力地塞进自己身体里,只要有效率又机械式地处理掉他们就好了! 两个身影从楼梯纵身而下,伦子蹬了一下楼梯间旁的墙壁高高跳起来,在空中扭身和影子擦身而过,而心脏中刀的两个人发出断断续续的挣扎声从楼梯滚下去。听到楼下的特殊班队员的脚步声聚集在一起,伦子直接落在扶手上一口气冲到了二楼。 二楼长长走廊的远方发出微弱的灯光。零散的枪声和无数沉重的苦闷声交错重叠,伦子压低身子蹬了一下铺著地毯的地板。一抵达发光的门扉前,伦子就一口气把门打到最开,并伸出手枪瞄准里面。 「──嗯?」 伦子吞下自己的声音,因为眼前的光景非常诡异。散落在约十坪大的宽敞房间里的是积木、玩偶、小木马和三轮车等儿童玩具──还有趴倒在入口旁的几个特殊班队员。他们的身体、拋出去的枪还有玩具,所有东西都被血染得黑压压一片,墙壁上也刻著好几条鲜血留下的轨迹。 「呜呜……」 从堆起来的玩偶附近传来小孩哭泣的声音,仔细一看,一个穿著染血洋装的年轻女子把一名约莫三四岁大的孩子紧抱在胸前,女子双眼染火地狠狠瞪著伦子。 儿童房。 一种空虚的颤栗渐渐吞噬伦子的意识。王国里还有小孩吗?是在这里养育的吗?在这里养育王国小小的──未来的种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尖叫著蹬了地板,从她手腕的伤口里喷出大量鲜血,接著像鞭子一样左右移动攻击伦子。她的西装外套被撕裂,手臂的肉被深深挖了一块,要不是赶紧跳开,很可能刚才整个肩膀早就被切断了。 那是用高压血流形成的刀。居然还有这么乱来的用法啊?伦子感到心惊胆战。她就是用这招歼灭特殊班第一小队的吗? 「为什么!」 女子一边大喊,从眼里也流出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当她挥舞双手,血流锯刀就袭向伦子,划过伦子的皮肤。 伦子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因为伦子比谁都还深刻了解女子喊叫背后的意义。 所以──她能回覆的也只有子弹。 伦子瞄准对方喷出的血流变弱的一瞬间,倒在地板上回转半圈同时连射三发子弹,从胸口喷出血沫的女子仰身飞出去撞进玩偶堆里。 「妈妈──!」 小孩悲痛地喊叫并抓著那名女子。 「不要!妈妈!妈妈!」 一步、两步,伦子慢慢靠近那名小孩,接著停下脚步。幼儿趴在母亲的尸骸前哭泣。女子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当中还看得到肋骨。幼儿拚命想把母亲被打飞的心脏塞回原来的地方,但早就回天乏术无法再生,只是空虚地冒著血泡。 住手!不要看!不要碰!不要靠近!已经死了。伦子想轻声对那瘦小的背影搭话,但却无法好好呼吸,代替言语从喉咙冒出来的是野兽般的呻吟。 幼儿转过身来。 他的双眼也累积著混浊的鲜红火焰。 米色裤子、印著新干线图案的白色上衣、披在身上的绒毛斗篷,以及他小小的手心,全都染著母亲的鲜血。小孩的瞳孔有如映射鲜血一般,熊熊燃烧火焰显得更剧烈,简直要从眼窝窜出来。 娇小的身体弹跳一下,拖著混血口水,有如幼兽般一边咆哮,一边扑向伦子。她只能呆呆看著眼前的光景。肩膀受到一股炙热的冲击,传到了全身,幼儿吐掉咬下来的肉块后,双手的指甲紧紧嵌入伦子的脖子里,接著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染血的尖锐犬齿闪闪发亮。 当伦子在虚脱感中打算闭上双眼时── 响起一道枪响,小小的肉块跌到伦子脚边。 伦子双肩上下晃动地剧烈呼吸,往下望著幼子的尸体,娇小的头部已经不留痕迹地消逝而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幼子的母亲的声音在伦子的脑海里不断叫嚣回荡,让伦子有种是自己的声音的错觉。身后传来某种拖著地的声音,伦子转身把枪对准,只见一名特殊班队员正好爬起来靠近她,对方发现自己被枪瞄准吓得呆呆站著。他手上握紧的突击步枪的弹壳排出口里冒出了一丝丝白烟。 「……你、你没事吧,警部?」队员说著:「你刚才差点被吃──」 伦子放下手枪,用左手压住开始再生的肩膀伤口,然后拖著脚步走向门扉。为什么?这道声音依然在意识内部回响。为什么要战斗呢?他们──还有我……为什么呢? 正面建筑物的三楼尽头有个挑高的大厅,外头街灯的光线微微从花窗玻璃照进来,整齐排成两列的木制长椅底下映出沉重苦闷的影子。 这里是礼拜堂。 伦子从对开大门的缝隙里溜进去,看到耶稣向下守望的坛上有些动静。 一个高挑的人影,他纯白的头发因透过花窗照进来的光线看起来像是透明的一样。他用手背擦拭沾满黏稠鲜血的嘴角,然后用充满火焰的双眼望著伦子。 「国王……」 伦子一说完,男子放开手上握住的东西,只见某个人的手倒在祭坛上,一条失去力气的手臂,无力落下。是个女人。她眼中仅存的红色火焰如丝线断裂般消逝。伦子倒抽一口气。因为那是之前审问时袭击她的女部下。从她的脖子的两个洞上滑出两条细细的血线。 为什么──要吸光同伴的血? 仔细一看,不只是那个女的,从无数的身体和脚可以看出,还有好几个人都倒在祭坛上。伦子再次盯著国王的嘴角看,即使在这么暗的地方,依然能知道国王脸上的血管都蹦了出来,那是吸取过多血液才会有的反应。 「……为什么?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听到伦子的问题,国王对脚下吐了一口牵著血丝的痰。 「反正都会被处理掉,王国在今天被毁灭了,那还不如成为我的战力,能拉你们多少人一起上路我就拉多少人。」 伦子用牙齿咬著下唇。 「逃跑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让这么一大群人留在这里等死?你以为我们找不到这个藏身处吗?」 「逃跑又能怎样?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之后,我们几十个人也不可能不留痕迹地到处移动吧。我们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太了解你们警方的能耐,不是吗?」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优秀到让人绝望,身为其中一员的伦子比谁都清楚这个状况。 「至少让小孩和母亲──」 「结果还是一样啊。不可能完全逃掉的。对我来说,你做的事情才是莫名其妙呢。一边好像在担心同胞,做的事却是到处追杀我们这种警察走狗才会做的事,不是吗?」 「才不是!」 自己的喊叫声牵动到肩膀的伤口。 「就因为有人跟你们一样去杀人,才会有那么多人希望扑灭吸血种。有些人是很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也有些人分明不想变成这样却还是被传染,更有些孩子根本是非自愿被这样生出来。」 喉咙深处炙热起来,有如吞下血块时的感觉。 「──大家明明都很平凡地生活著!我们只是想平凡地生存下去,偏偏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在!」 杀死那个小孩和妈妈的不是你们吗? 「……那、那是因为他们袭击过来,无可奈何才动手的,并不是因为想杀而杀!」 伦子挤出声音之后才发现,刚才的问题不是国王口中发出来的,他只是在祭坛的另一头用冰冷的眼光沉默地看著伦子。 刚才的是我自己……责备自己的声音。 「你是要说是为了伙伴而杀的吗?」 国王的声音、现实的声音冷冷打在伦子的耳朵上。 「只要平凡地生存下去就够了?别笑掉我的大牙了。那我问你,你给我好好回答。」 长长的身影缓缓移动,绕开祭坛,跨过伙伴们的尸体,一步步逼近伦子。 「要是同胞的女人怀了小孩,你会说些什么呢?你会叫她生下来吗?」 伦子全身冻僵,国王继续逼问: 「不,你也是个女的。我问你,你有办法生小孩吗?你敢生吗?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是可以平凡地生存下去的生物,那你应该敢生吧!」 伦子无法回答。 许多不成声的话语都结冰卡在喉咙里,从身体内侧穿刺著伦子,缩紧她的喉咙,几乎要哭了出来。国王眯起眼,两道鲜红火焰变小。 「……不说话吗?哈!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就是一个伪善者。」 国王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我们跟你不一样,以狼的身分维生,也不觉得自己被血诅咒,如果有人想变成我们的伙伴,我们就分血给他们,如果想要生小孩,就养育他们。只要是为了活下去,要杀多少人我们都杀,就是这样建构起我们的王国。」 他最后一句话语显得有点脆弱。 因为这个王国在今晚──就要崩毁了,被我们亲手毁灭。 我…… 真的错了吗? 不可能。妈妈跟我说过,要我找到一条共存的道路,所以我才学会抑制吸血的冲动,被人当作实验样本到处玩弄身体也不抗拒,要多少血肉或骨髓我都可以提供,自由的时间就都拿来学习知识,学习操弄法律的方法、学习开枪射击的方法,为了获得认同自愿套上新的枷锁成为公务员,接著战斗,杀人、杀人…… 杀了人。 杀了许多人。 就跟吸血种因为饥饿杀死许多人类一样── 我也为了泯除人类的恐惧而杀害了大量的同胞。 我、我……即使如此,我也…… 突然,一阵爆破声传来,天摇地动,一道有如白日的亮光射了进来。伦子一个重心不稳,抓住长椅椅背才没有跌倒。她用手遮住光线看了一眼彩绘玻璃,一瞬间被那简直像是刺进来的光线吓到,而在脚底下摇晃的是火焰的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礼拜堂的地板接缝开始冒烟,可疑的气息冲到最高点,一转过身,只见身后大门的门缝也发出火焰的红光。 「因为发电燃料还剩满多的。」国王轻声说:「所以我早就洒好了,今晚就是我们国家的丧礼,反正养老院本来就像棺材了,很适合我们吧。」 远方又传来另一道爆炸声,瞬间打断了国王的话。 「我会在这里了结,但你们依然是我们的敌人,能多带走一个底下的警察也好。还有你,放你继续活下去,也只是会继续杀害我们的同胞吧。所以我要你在这里──」 他双眼中的火像是被烟雾煽动似的变得更旺。 「──化作灰烬吧,走狗!」 国王的双手手腕喷出鲜血,到处乱洒,甚至都快喷到天花板上。 简直就像孔雀开屏。 伦子倒抽一口气往后跳开,挥下来的血锯斩断长椅,切割的锐利度和速度与数量都不是刚才那个女吸血种能比的。伦子蹬地跳到墙壁上再蹬,往上冲到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又用几乎刺破地板的力道落在地板上。高压血流做成的铁剪有如蛇群般到处追著弹跳闪避的伦子,撕裂地板、扫破墙壁,更在烛台、长椅、圆柱都划上割痕。 伦子滚进断裂柱后面躲著,弯个身子连续射击四发子弹。国王的手一瞬间就抓住所有子弹,接著把它们全都丢到地上。下一秒,血丝划破天空把伦子藏身的柱子分为两半,她千钧一发地跳起来,并滚进最后一排长椅底下。 枪对他无效,会被挡下。他因为吸了同族的血,现在获得了惊人的反射神经。要等他用完血吗?不──从地板裂开的洞看到火焰,已经烧到了下面一层楼,没有时间了。伦子咒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这家伙打算烧毁这里?这里明明就充满了油臭味啊。 她从西装外套里面抽出一把刀。一定要在这里阻止他,不然不知道他会杀多少人,只能现在干掉他。 在上面! 察觉到气息的瞬间,伦子往旁边一跳,大大的影子落下来把长椅压个粉碎,地板也像陨石坑一样往下凹陷,周围四处则翘了起来。国王抽出刺进地板的手,缓缓站起来盯著伦子。他的皮肤硬化发出岩石般的光泽,双手巨大膨胀起来,不断跳动,肯定是为了再次使出那招、高压血流,所以把一定量的血液累积到手臂的血管里。 伦子停止呼吸,把意识集中到心脏。 骨头碎裂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接下来到了全身,并扩散到手脚的尖端。肌肉扭曲,有如刺破皮肤般高昂,眼前染开一片红色。 肌肤开始变刺变粗糙,披覆有如矿物针形结晶般的硬毛,静电喷出火花。 伦子不知道自己能维持活性化状态多久,但只能在用尽力气之前解决掉他。 她蹬了一下墙壁,有如用刨具刮地板似的,从超低空冲进国王怀里,用手上的刀子刺向国王的胸口,但国王往后扭曲身体躲过,只划破了衣服,刀刃就从他坚硬的皮肤上滑开。国王用膝盖狠狠踹向伦子的侧腰,力道之大几乎可以撞断腰骨,但伦子瞬间扭开身体用肩胛骨挡下分散力道。如果没有这样闪躲,现在上半身肯定已经从腰分家了吧。伦子一边吐血一边冲向祭坛,一边躲开吸血种的尸体打算起身。这时四肢关节发出惨叫,因为骨折的地方极速再生时会有种肉被咬的疼痛感,但也多亏这样,才能转移刚刚被踹的疼痛。 伦子看了国王一眼,他的右手指甲长到跟手臂一样,下一秒,他就从伦子的视野中消失,不见踪影。 伦子高高跳起,瞬间躲开从她的死角挥过来的一爪,躺在伦子脚边的尸体四肢被切烂,血肉四溅。 伦子把被砍得不成人形的耶稣像当作跳台,用力一蹬朝正中央往下一跃。 综合身体重量与加速度的刀刃,以及一边让同胞溅血往上挥舞的爪子,有如两把刀刃互相碰撞。 伦子几乎无声无息地落在国王背后,屈膝后更弯起身躯。在出乎意料造访的寂静之中,楼下的火焰吞噬建材爆炸的声音越来越高昂,纤瘦的耶稣手上捧的十字架摔裂到地板上。 接著── 伦子的肩头喷出鲜血。 一道沉重的金属声响起,伦子的身体诡异地变轻,本来右手握著刀刃,现在却从手臂根部被一刀两断,整只右臂掉落到腿边。伦子反覆有如呕吐般的呼吸,企图把疼痛的感觉排除到意识之外,硬化的皮肤失去了血液供给,开始剥落露出脆弱的柔软肌肤。因为把血挪去用于再生,因此无法维持活性化。 她回过身。 国王也蹲下弯著身体,紧紧抓住长椅椅背试图站起来,他右脚膝盖底下的部分已经消失。伦子回想起刚才过招瞬间的手感,原来是不分轩轾吗? 不──国王硬化的皮肤并没有分解。 从他腿部的断面上,已经开始长出了全新的肉,开始再生了。 国王扭头看向伦子,红色眼睛烈烈燃烧,他的左手臂膨胀到了恶心的地步,接著朝伦子攻击过来。扑进椅子残骸底下的伦子,右肩被国王放出的血刀削掉。伦子一边被血液、激烈的疼痛与烧焦味包围,一边想办法在地板上翻滚拉开距离,脚已经无力到站不起来。 「瞧你,还真是可怜。」 国王的声音随著某种拖著东西的声音接近。 「你这样也算是第一世代吗?就因为被人类豢养惯了,平常都没有好好摄取血液,所以马上就无力再战了呢。」 「……闭嘴,我才没有被豢养。」 伦子用手压住还没开始再生的右臂伤口,因为疼痛而板著脸说。 「你想说你是在与他们共存吗?别让我发笑了!那群人类把你一个人送进这里之后,自己就待在安全的地方看好戏,不是吗?你跟猎犬一样……最后只会死得一文不值。」 「才不是!」 伦子愤恨地回答道,话却被烟呛到。 我是靠自己的意志选择一个人进来的,因为一个人比较轻松,反正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反正我以前都是一个人杀过来的。 抬头只见国王的脸被白发的阴影遮住,只剩双眼充满灾祸地燃烧。 他左手扶著椅背,用单脚支撑身体,然后缓缓高举起伸长指甲当刀刃的右手。就这样一个人死去吧──伦子心里这么想。就因为天生有这个异形般的肉体,伦子一直无法明确掌握自己的死亡,现在也是这样。他肯定会用手贯穿我的心脏吧。只要瞄准这个瞬间,把再生能力集中到生长肋骨上,就可以夺取他右手的自由,我的刀应该也能轻易地攻击到他的弱点吧──就像这样,光想这些事情。 啊……不过…… 这样就没有办法守住约定了。 她明明要我活下去。 已经──无所谓了吧?回想起来,伦子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坚持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拚命守住那个约定。随著手臂的断面上流出鲜血,各式各样的情绪想法也跟著流泄而出。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紧紧地抓著她的话不放,到底又能怎样呢?千纱医生也不在,根本不可能一起生活,只能依然是个梦想。 既然要杀我,就好好杀了我吧。伦子对著缓缓落下的爪子说──但我也会斩断你的永恒。 可是…… 却等不到刺穿胸口的疼痛,袭上来的却是一种从旁撞的冲击。从自己视野面前,染血闪亮的爪子和野兽发红的双眼都瞬间消失,遥远的天花板和眼前的黑暗不断交替出现,身体四处被细微的疼痛占据。 伦子瞬间无法掌握到底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自己被某种东西覆盖,还有某个人的手臂搂著自己纤细的身躯,当她终于意识到这点时,声音也刺进了伦子的耳里: 「林子小姐,你没事吧!哇啊!手、手臂,没有手臂!真的假的?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我刚才害的吧?」 伦子呆住了,躺在温暖强力的手臂里,盯著近在自己头顶上的那个脸庞。 「……桐崎……?」 伦子的疑问被枪声盖住,红朗把伦子的身体藏在椅背底下,朝国王连射无数发子弹,等打完子弹,红朗也压低身体躲到伦子旁边。 「怎么回事!那家伙是不是徒手接住了子弹啊?」 伦子也从瓦砾之间偷看国王的样子,应该是接下子弹的冲击让他整个人被弹到墙边吧。他正用手撑著墙壁打算起身,而他的右脚已经再生完骨头,现在开始生长神经与肌肉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伦子回过神来紧紧盯著红朗。 「醒来之后发现你不在,我就打电话给本厅了啊!」 仔细一看,红朗身上还穿著医院的睡衣,披著一件大衣而已,而且他的脸色比刚才在床上看到的时候还要糟糕,简直有如死鱼翻肚般地苍白。 「我赶紧过来一看,发现整个烧了起来,被课长大骂之外,又听说林子小姐还在里面,害我好担心要是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你这白痴!瞧,那家伙的脚已经长出来了,你不赶快躲起来的话,连你也会死喔!」 「你在说什么啊?当林子小姐的饵是我的工作啊。你自己不也是这样说的吗!快点咬我,快吸血啊!」红朗把身体靠过来,伦子哑口无言,用剩下的左手无力推开红朗的胸膛。 「你要是再失血就会死了。」 「放心吧,我会用意志力撑过!」 「够了,你这家伙总是这样!」 伦子吞下话语,红朗嘴角歪曲,板起脸来,从唇角滴出血来。他自己咬破舌头──等伦子察觉到的时候,红朗的脸已经贴到零距离,一种柔软的触感塞住伦子的嘴唇。血味流进嘴里。压过突然被亲吻的惊讶、羞耻、愤怒,以及其他所有情感的快感冲了上来。 烙印在灵魂里的饥渴享受著这一时的治愈般的愉悦。 无法抵抗。伦子用手把红朗的脖子拉得更近,接受他的舌头,毫不迟疑地发出吞咽声,喝下那满溢出来的热血。 直到红朗全身无力,伦子才回神过来,将嘴唇拉开。红朗带著朦胧的表情,半开眼睛直接倒在地板上。 「林子小姐……」 红朗呢喃说著: 「让我们活著一起回去吧。」 全新的活力走遍全身,皮肤重新硬化变得粗糙尖锐。 活下去。 现在要活下去,跟这家伙一起回去。不要去想无聊的事情,现在只要想这个就好了。 一股凄厉的杀气逼近,伦子头也不回跳跃起来。 从高处往下看,只见国王站在到处喷著火焰的礼拜堂正中央。他的右脚已经完全再生,有如黑耀石的变质皮磨映照在火焰之中。国王把双手的拳头举到耳边接著往下一挥,从手腕喷出来的血蛇有如镰刀般划过空气袭向伦子。伦子用全身的力量蹬墙,娇小的身躯化为炮弹,一瞬间拉近自己和国王的距离,虽然脸颊和肩膀被血刀擦过,还是用剩下的左手握住银刀往下刺,然而国王的爪子却快一步往上挥,连著肩膀一起砍掉伦子的左手臂。 小刀和纤细的手臂空虚地飞到空中── 国王瞪大眼睛,因为映照在他凶狠鲜红燃烧的瞳孔里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生的伦子的右手臂。她以重新长出来的手抓住弹到空中的小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伦子大吼著,用全身的重量和加速度把刀刃刺进国王的胸膛。 有如钢铁般的手感反弹回来,让伦子全身麻痹,但这种抵抗的感受,最终在神经末梢烟消云散。 刺穿了── 就在伦子感受到这点的瞬间,她一头栽进瓦砾堆中,但她早就无法感到疼痛了。有如沙尘暴的耳鸣,让伦子知道火焰吞噬木材的声音正在吞噬四周。 伦子咬紧牙关拚命扫开侵袭上来的虚脱感,接著抓紧椅子想办法站起来。 国王就趴倒在自己的脚边。 火舌开始舔食他吸了无数鲜血的深绿色大衣衣角,白发也因热度开始卷曲,皮肤渐渐失去光泽发黑。 一种无以言喻的感情涌上来,还在麻痹的意识底层被火焰烧焦。因为地板到处破洞,火焰窜得更快。伦子斥责无法随心所欲移动的肉体,转过身子拖著脚步接近倒下的另一个人。伦子蹲到他身边,把脸贴近他因丧失生气而发黄的耳朵上大喊: 「桐崎。喂,桐崎!你站得起来吗!」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还没有死。但一抓住红朗的手,却是感受到一阵冰冷,直教人瞬间忘记附近正在被火焰掩埋的事实。伦子想办法把自己的肩膀挪到红朗身体下,把他扛到背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生左手臂了,但不管怎样,总之要逃到外头。总之,现在就是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伦子用肩膀顶开礼拜堂的门,正当她要走到充满烟雾的走廊上时,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国王沉没在火焰之中的脸庞,看起来就像面露著满足的微笑。 第五章 「小七,你要转学吗?」 梨纱瞪大眼睛喊著。似乎因为太过震惊,点滴都差点被她扯掉。 「嗯。对不起,这么突然……」 七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缩紧身体,抬眼看著梨纱这么说。 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相当煞风景的地下病房里,穿著明亮制服的七月看起来就像来错了地方。伦子站在墙边操作平板电脑,一边确认梨纱的病情,一边仔细聆听两人的对话。 「我记得之前也跟你说过,我爸妈很常调职。」 七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次要搬去哪里呢?」 「说是要搬去神户。」 「这样啊……没什么,只是会有点寂寞呢。不过……嗯……反正……」 梨纱也突然支吾其词了起来。 「反正我本来就没办法再去上学了嘛。」 听到她这么说,七月也变得沮丧。 「……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就说了,不是小七的错啊!」梨纱勉强露出笑容,轻拍了七月的肩膀说:「再说了,我也不是死了啊,而且身体反而变得比以前健康到莫名其妙的程度呢!」 但是早就变得意志消沉的七月,似乎想不出该怎么回话。 梨纱这几个星期确实变得惊人地有精神,病情报告上也写说她再过几天就不需要打点滴了。之前七月来探望她的时候还十分消沉,根本不愿意见他,现在却可以说出这种玩笑话来。 「真想一起过圣诞节呢!不过我已经变成了吸血鬼,要是来庆祝神圣的平安夜不知道会不会遭天谴呢。」 不过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吧?伦子心里这么想著。不可能还过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变得可以接受所有事情了。她明明只有十几岁,本来在她眼前展开的各种可能性,现在已经全都被斩断了,剩下的是有如永昼极地的午夜阳光一般,永恒的昏暗人生。 一阵敲门声传来。 七月和梨纱都闭紧嘴看著门。因为看到七月起身,伦子对他挥挥手说:「没关系,我去应门就好了。」接著就朝门走去。 站在走廊上的是穿著白衣的宫濑。 「小伦子,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方便吗?」他用大拇指了指走廊。 伦子首肯之后回头朝著床的方向说: 「抱歉,我出去一下。七月,要是发生什么事,就按那个护士铃。」 好的──七月这么回答之后,梨纱也挥了挥手。 两人一到走廊,宫濑马上就说: 「dna检查结果全部都出炉了喔。因为遗体数量太多,而且都被烧毁,所以花了很多时间跟工夫,光靠科搜研没办法做完,也有请这间医院帮忙。」 宫濑从伦子手上接过平板电脑,然后操作画面连进资料库,点出表单之后就把平板还给伦子。 他们爬上阶梯走到后门外。 从停车场可以看到正要沉到新宿林立的摩天大楼后面的鲜红夕阳。没有半台车停在这里,听说是因为从那个事件后,这里的住院病患大减。不过对伦子来说,没人反而是好事,毕竟不想让局外人听到跟事件有关的事情。 「在那间养老院里的十七个人都是第三世代,两个小孩是第四世代啊……」 伦子滑动表单确认著,宫濑点了点头。 「只有叫作国王的男子是第二世代,是所有人的感染来源,还真的是他的王国呢。」 那个夜晚大家拚命在养老院救火,但依然全数烧毁,虽然找到了所有王国的成员,但都已经成为一具具尸体了。吸血种非常怕火,即使有非比寻常的再生能力,如果伤处被火焰烧到并凝结,那再生能力就会变得无法正常运作。 「那间办公大楼的事件呢?」伦子询问道:「也有检查贩卖私药的家伙的dna吧?」 「嗯,结果一致喔。所有被发现的尸体都是国王的『子孙』代。」 「这样啊。」 伦子把平板电脑递给宫濑。他把平板电脑塞进白衣斗大的口袋里,看著轮廓模糊的西沉夕阳,轻声吐出了叹息。 「也就是说──王国已经消灭了。」 伦子也随著宫濑的视线一起眯眼看向暮黄的天空。 「我一直在思考,想知道为什么国王要做那种事。」 宫濑狐疑地瞄了伦子一眼,只见她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下去。 「故意在警察攻坚前突袭办公大楼,用那么华丽嚣张的手法杀光所有人,而且还留下讯息,刻意让我们察觉到真正的王国的存在。接著故意在我面前杀害须贺原力哉,同时对警察与特防局挑衅。最后也不逃跑,就守在据点等待我们来战斗,让所有人都死得毫无意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是因为明白逃不了了吗?」 听到宫濑的话,伦子持续看著远方轻轻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那个男人说他是为了让同族生存下去才打造这个王国,那怎么还会选择有如集体自杀般的死法呢?」。 沉痛的想法渗进伦子的语尾里,宫濑吞了一口口水,陷入沉默,等著伦子的下一句话。 「王国其实并没有毁灭……这样想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闻言,宫濑睁大了双眼。 「警察踏进吸血种的集体住宅里处理掉了二十个人。一个是第二世代,剩下所有人都是接受他血液的第三世代。得到这种结果后,大家应该都会这样认为──原本有一个国王和他大量的国民,现在全部的人都死光了。」 「你是说王国的成员不只他们吗?」 宫濑紧张地问。 「对。认真想想,在那种时间点获得国王的居所和组织成员的资料这么好用的情报,未免也太过刚好了。肯定是他们的人流出来的消息。」 「让二十个人牺牲的障眼法,剩下的都逃了……?」 「白痴的叛徒脱离组织之外,还假借王国的名义贩卖私药。被他们这样一搞,真正的王国总有一天肯定也会被警方讨伐,因此他们一定下了这样的判断吧。简单来说就是断尾求生这一招。他没有杀了我,一定也是因为我是最适合扫除他们的人选。烧毁设施也是为了湮灭不只二十个人生活过的痕迹……王国还没消失啊。」 「……太难以置信了。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根据吗?」 宫廉的声音充满了动摇。 「我在那栋办公大楼攻坚时遇到的『国王』戴著面具。就只有那个时候戴著面具。」 她听见了抽一口气的声音。 「难不成是其他人?」 「我杀死的国王虽然强得令人绝望,但我还是打赢他了──不过,在那间办公大樱遇到的国王可不是那种程度而已。虽说对手只是第三世代的吸血种,但总共还是有八个人,他却能在警察攻坚前几分钟之内揪出所有人的心脏。那才是真正的国王,我猜应该是第一世代。而我杀死的只是假的国王罢了。」 宫濑脸色铁青,紧张地咽下口水时还发出了声音。 「……就算事情真的如你所说,那为什么就只有那个时候,真正的国王需要亲自出马呢?」 伦子低下头汇整了一下思绪又开口说道: 「我猜,王国的人本来没有掌握到脱离组织者的基地在哪里吧。所以才会决定跟著警方的行动来追查。等我们一抵达现场,王国的人也才终于知道背叛者躲在那里。能够收拾他们的机会就只有警察攻坚前的一点点时间,要是卖药的犯人被逮捕了,警察就会知道王国精确的组织规模,所以只能在攻坚前几分钟把他们全部给杀了,让他们无法透露半句风声。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应该就只有真正的国王了吧。」 宫濑的脸色刷白。 「……该不会须贺原力哉在被交给特防局前就被杀死也是因为──」 「因为我会在四谷分局里审问他的情报已经让王国的人知道了。」 「等、等一下,小伦子。」宫濑的声音拔高了起来。「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情报被其他人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警察内部有间谍吗?」 伦子压低视线,然后终于转过头看向宫濑。 「真正的国王……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宫濑哑口无言。 「察觉之后,真的会觉得太过明显,自己怎么会笨到完全没有发现。因为国王打从一开始就跟我们报上了姓名。」 「……报上了姓名……?」 「你有听说过扑克牌上的圆案,是用历史上实际存在的国王或是女王为原型绘制的这件事吗?」 宫濑眨了眨眼睛。 「……喔……是有听说过喔。我记得是亚历山大大帝之类的吧?但那又──」 「有人说梅花国王代表亚历山大大帝,黑桃是大卫王、红心是查理曼大帝,至于方块国王则是尤里乌斯?凯撒大帝。」 「所以说,这又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但伦子认为那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怕接下来要知道的沉重真相。 因为我也是如此……要是没发现就好了。 「凯撒真的做了不少事情,扩张、整顿领土,安定货币,建构了帝制的基础,订立正确的历法也是。为了颂扬他的功绩,一年的十二个月里,有一个月份是用他的名字来命名。」 短暂的沉默被远方的列车声音搅乱。 宫濑的嘴巴空洞地张开喃喃念出那个名字: 「……七月(july)……」 两人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伦子叹了口气回头一望,只见一道走到停车场的娇小人影。冰凉的晚风滑过他制服袖口和柔软的发丝,而他眼睛上的微微红光,应该只是夕阳映照上去的──对吧? 「伦子小姐。」七月微笑著说:「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能不能陪我走到车站呢?」 伦子把视线移到宫濑身上,只见他表情僵硬又尴尬。 「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梨纱吗?」伦子对宫濑这么说。 「……啊!喔,好啊。」 回过神来的宫濑不安地看著伦子和七月,然后像是放弃似的沉下肩膀走向医院的后门,他在走进去之前再紧紧盯著七月看了一遍,最后无言地关上门扉。 七月摊开本来摺好捧在手上的大衣,穿起外套后又向伦子露出微笑,并走向停车场的出口。 「……刚才那番话,你有跟其他人提过吗?」 七月沿著靠河的行道树,一边与伦子并肩走著一边问她。左手边的栏杆对面,神田川与铁轨在同一片黑暗中,静静地流泄。车灯交错的车道对面,则是汤岛圣教堂沿著斜坡缓缓爬高的石墙。 「没跟任何人说。」伦子用冷冰冰的语调说:「这些全都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 「这样啊。」七月羞赧地笑著。 「如果你还没移除安装在桐崎手机上的对外发讯软体,那说不定就会成为证据了就是。」 「放心吧,我已经清除乾净了喔。」 七月一副无谓的回答,让伦子知道自己全都说中了,并陷入一种难过的情绪。 红朗说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安装line,于是请七月帮了忙。 那时七月在上面动了一点手脚,让自己的装置能够取得红朗的电话的所在位置,所以才能掌握到贩卖私药的集团的地点。 七月一直都──在我身边。 就连我接到获得审问须贺原力哉许可的那通电话时,也是跟七月待在一起,虽然稍微拉开距离讲了电话,但对有超级听力的吸血种来说,想偷听电话内容一点都不费工夫吧。 七月,你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接近梨纱的吗? 因为你知道她是刑事部部长的女儿吗?你让梨纱自己去见那些恐吓人的学生,也是为了让她和卖药的人接触,顺利的话她就会被绑走,而警察世会为了锁定对方的基地,正式展开搜查──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伦子实在问不出口。 因为答案实在太明显又太残忍了。不管是对伦子而言,还是对梨纱来说,都是一样。七月也说过好几次了──都是我的错。 「就算只是想开个玩笑,当初也不应该用凯撒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呢。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叛徒的吧。」七月笑了起来。 但伦子笑不出来。 等到穿过圣桥底下充满凉意的隧道时,伦子终于开口说: 「死在那里的那些家伙……他们都同意这样做吗?为了当烟雾弹自愿被杀吗?」 等到脱口之后,伦子才注意到自己的话里含著怒气。 但她又心想──分明就是我亲手杀死他们的。这样的我有生气的资格吗?即使如此,伦子还是不得不问。 「那是当然。」七月冷静地回答:「如果不这么做,我们所有人肯定都会被杀。毕竟日本的警察很优秀,我也没有自信可以光靠这种小诡计就骗过警察。我只是认为如果能把你们对我们的兴趣,先暂时封在档案里就好了。」 就因为这样?伦子感到相当沉痛。 「……就因为这样,就让二十个人去死吗?里面还有小孩喔。」 七月在隧道出口停下脚步,紧紧盯著伦子瞧。在黑暗与夕阳光辉的交界,少年的瞳孔荡漾著形状复杂的光影。 「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同一种生物。就算个体死了,那个血脉还是会持续在我的身体里流动,永远都是。」 伦子摇了摇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否定什么。 「我从今以后也会继续这样守护并孕育我的王国。」 「以后也要……生小孩吗?」 伦子沙哑地说。 「是啊。如果那就是生命的喜悦,就会生育、扶养。」 「你真的明白吗?要是第三世代生下小孩,那么那个小孩就会是第四世代,总有一天会凶暴化。你要因为父母的任性而造出天生就会变成怪兽的小孩吗!」 「那又怎么样呢?」 七月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野兽的小孩生下来就是野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伦子小姐,你会因为成狼生下了小狼就不像人类而生气吗?」 「不一样!」伦子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不一样,我们并不是野兽。」 「所以你才会这么痛苦吧。」 听到七月的话,伦子恍然大悟。 「因为你一直、一直、一直过著谎言般的生活。」 不是这样的。虽然伦子很想再这么回他一次,却无法成声。七月持续著面朝伦子,但脚步却是一步一步往后退,走到通往夕阳的坡道上。 「我说啊,伦子小姐。」 七月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呢?」 他伸出来的手比伦子的手还要小,有如梦幻一般脆弱。 只要牵起这只手,一同度过永恒的黄昏── 伦子直直地盯著七月的眼睛,最后只是垂下了睫毛,摇了摇头。 七月害羞地笑了出来。 「这样啊。真是可惜,我被甩了呢。」 七月转过身迈开步伐,然后突然转回半边脸,透过肩膀对伦子说: 「再见了,说谎的狼。等你放弃撒谎之时,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为了吃掉你,不管身在哪里,都会飞奔到你身边去喔。」 伦子不知道自己靠在隧道寒冷的墙壁上沉思了多久,只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声与不时经过的列车声,一点一滴削掉伦子的意识,让她的思绪散落在河面上。太阳已经落下,萧瑟冷冽的冬日夜晚早已降临。 「──子小姐!林子小姐!」 听到声音伦子才回过神来,身体紧绷地抖了一下,就像是从瞌睡中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望向传出声音的隧道深处,一眼就看到穿著牛角扣粗毛尼大衣跑过来的人影。 「原来你在这里啊!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跑到旁边的红朗双手撑膝调整凌乱的呼吸。 「……桐崎……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伦子压住声音询问: 「我在那间医院做健康检查啊,结果宫濑先生对我说,林子小姐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要我赶快来找你。」 啊……这样啊。伦子松下肩膀叹了口气。和七月一起离开到了这种时间都还没回去,会被人担心也很正常。 「话说,我也很久没见到林子小姐了呢。」 红朗态度自然地说著。 「我在那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医院里面,出院之后林子小姐又好像一直都很忙,我想想,大概有一个星期没见了吧?对吧?」 伦子突然撇过头,走进隧道里面。 很忙碌只是一半的理由,是伦子刻意避开红朗。一旦碰到面,伦子就会觉得很尴尬,因为那个晚上在礼拜堂里──被他做了那种事情啊。 但实际碰到面之后,红朗看起来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应该说甚至会让人怀疑他到底记不记得那时候自己做了什么。 「对了,林子小姐。」 红朗快步走到伦子身旁,把脸探过来。 「你在生气吗?我做了什么吗?」 「你不记得了吗!」 伦子忍不住停下脚步怒吼,红朗却直立著身子不动,然后莫名地朝著自己敬礼。被逼到无路可退的伦子用更激烈的语气说: 「那、那个时候!在礼拜堂!你、你……我被你……!」 「啊──!……真是非常对不起!」 红朗突然深深弯腰道歉,额头都要贴到膝盖上了。 「我违反了命令!但是……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经过各种思虑……」 「不、不是这样!」伦子一边感到火烧脸颊,一边激动地说:「跟命令没有关系,是你、你、你对我的嘴、嘴巴……那个……」 红朗一脸不可思议地纳闷著,但看到他的表情,让伦子感到更加愤怒。 「不能那样做吗?但是人家教我这是吸收效率最好的方法耶。」 「不是效不效率的问──」伦子才打算大吼,却把话吞了回去。「有、有人教你?谁教你的啊?」 「白丽小姐。」 那个臭女人──!干嘛骗他这种事情啊!伦子气到耳朵都要冒烟,这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情,便赶紧慌张地追问: 「你该不会让白丽实际示范给你看了吧?」 「是的。白丽小姐说,在收取情报费的时候顺便一下,于是就对我这么做了。」 「你、你这个白痴!」伦子知道自己已经不只是脸,甚至连脖子都红了。「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人家怎么说,你就要怎么做吗!」 「对不起!」红朗又弯下身体,无数次向伦子道歉。「说的也是,我都忘了我的血是林子小姐专用的呢。」 「我又没这样说!不要说什么专不专用!」 伦子不悦地别开脸,迈开大步离开。红朗赶紧追了上来。 这家伙真的是个很让人火大的男人,但最让人火大的,是跟他讲著讲著,本来郁闷的心情也都一飞而散的这个事实。等他一旦进入自己的视线里;可能又要说什么多余的废话,所以伦子加快脚步,两个人的不规则的脚步声在隧道里反射回荡。 穿过隧道,寒冷的风从河川那侧拂来,一道道吹落纠缠著伦子的各种思绪。在车道对面则亮著医院的灯光。 「你身体没事吧?」 伦子稍微放慢脚步,用不悦的声音问著。 「没事。我的血很多,没事的!请尽管吸吧。」 「笨蛋。」 伦子小小声地回应了他。 但伦子无法把他的话只当成玩笑,因为他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让伦子吸血吸到乾了。伦子回想起被他亲吻的那时候的事,整个人的思考与感情当时全都被吸血的愉悦给占据了。 我是一匹野兽。 是一匹一直对自己说谎,活在人类世界里的野兽。 「桐崎……我……」 话语卡在喉咙里,跟这家伙讲这些也没有用──伦子脑中的某个部分,那个冷淡的自己虽然想要克制倾吐的冲动,但只要再度开口,话语就源源不绝地跑出来。 「我嘴上说为了让同族活下去而杀了许多同胞,但被我杀死的那些家伙,也只是为了生存才聚集在一起的……我──」 伦子盯著自己的手心,这充满罪孽的手,上头毫发无伤地完全再生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是我错了吗? 我刚才应该牵起七月的手才对吗? 我得永远继续这样下去吗? 左边汽车的排气声与右边铁路的倾轧声一点一滴削掉沉默。 「虽然我不是很懂太困难的事情……」 红朗在等红绿灯时轻声说著: 「不过可以来九课真是太好了。这里有像是林子小姐这样的吸人在,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以前本来以为吸人不过就是个怪物……虽然我现在还完全帮不上忙,但我想一直待在九课、跟林子小姐一起工作。」 红绿灯的红光染进伦子的视线,模糊掉又变成绿色的。然而伦子却无法向前踏出一步。 「……林子小姐?」 红朗不安地问。 「既然如此……」 伦子颤抖地说: 「这是命令──绝对不准死。」 红朗瞪大了双眼。 「要是你死了,我的工作量就会增加,你可是我的……那个……」 越是挑选词汇就越是感到害臊,所以伦子开始快步走过马路,而红朗也跟在一旁。 我的搭档──这句话被车子的喧嚣盖了过去,害得红朗没有听清楚的样子。 「林子小姐的……什么啊?」 「没听到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我会很在意啊。」 「拜、拜托你把注意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好吗!」 林子先跑过整个斑马线后才停下脚步回头,红朗也跑了过来,但他身后的红绿灯早已变成红灯,因为他刚才在马路中央绊到差点跌倒。 「笨、笨蛋!」 伦子即时反应过来,又跑回马路上一把抓住红朗的手,把他用力拉到人行道来。结果可能是太过用力,害得自己一屁股跌到路旁的矮树丛里。在传来好几道感觉相当不悦的喇叭声之后,车潮又开始流动。 「对不起,结果我马上就差点违反命令,死在那里了!」 红朗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然后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沙尘,站起来对伦子伸出手。 「林子小姐,你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伦子暂时把靠在树丛上,背部传来刺刺的触感,她直盯著红朗的手心瞧。那掌心比自己的手还大一点点,看起来很是粗糙。 伦子不知道这正不正确。 或许这可能无法连接到任何一种未来。 但我还是选择了──握住眼前伸过来的手。 抓上了之后,交缠住手指,接著被用力拉起来。伦子佯装出不开心的模样甩开红朗的手,接著开始走在行道树林立的人行道上。 风开始变强,也因此更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这份温暖的几分之一,是因为红朗的血燃烧而产生的热度。我吞噬某些人、践踏某些人,然后被某些人支持,才终能向前迈进。 这感觉也还不坏。 后记 综观古今东西,有不少以吸血鬼为题材的作品,而其中最为打动我的就是萩尾望都的《波族传奇》了。透过吸血鬼少年与少女永远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在各种时代及各种地点,以连续短篇的手法,描绘出让人深刻体会到永恒生命与虚幻毁灭的交错间所产生的美丽哀愁。我记得当初第一次看这部作品时,是在念国中的年纪吧。在那之后,我不晓得又重看了多少次。 在这部《波族传奇》当中,将吸血鬼称作「vanpane」。当时我还小,只觉得这是一个很优雅的念法。吸血鬼的英文是vampire,所以我想,这大概是法文或义大利文吧。 这次我以吸血鬼为主题写了这部小说,但一直在苦思书名该怎么办,最后决定借用《波族传奇》里的这个哏。为了让写法更像原来的发音,我就开始进行各种调查,却越查越觉得迷惘。首先,我不知道正确的拼音是什么。我把「vanpane」这个词直接打在搜索引擎,也只出现跟这部漫画有关的内容而已,连到底是哪国语言都搞不清楚。接著,我就在多国语言辞典里试著输入感觉比较可能的拼法,却一样完全没有半点收获。 跟搜寻引擎奋战好几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原来「vanpane」这个词,竟是因为资料误记而诞生的词汇。会找不到究竟是出自什么语言和其正确的拼法,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是萩尾望都语啊。 但因为这个人造词汇念起来的发音实在太迷人了,我决定不以为意,直接就使用这个词。反正也已经有很多人用过了,将来会被收录进字典也说不定。就当作是japanese esthetic vampire(日式美学吸血鬼)这样的感觉吧…… 这次在思量要请哪位老师来负责插画时,我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还是试著跟责编迂回推荐了我之前就很关注的崎由けぇき老师,没想到很快就传来对方答应接下这份工作的通知,真的让我吓了一跳。看见老师帮我画出林子那完美的飞机场,真是感动万分。感谢汤浅责编容许了我的任性。还有在制作过程中协助我的各位,也让我在此向致上郑重的谢意。 二〇一五年七月 杉井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