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爱》 第一章 女孩步履蹒跚地移动着,她的额际泛着汗,嘴唇乾裂,布着泪痕的面容十分惨白。下腹部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剧烈抽痛,让她的胸口不由得跟着揪紧。她其实不真的知道那股痛是为了什麽,心里却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强迫自己继续走,小手用力压在肚子上。没关系的,不过又是一个天气异常炎热的夏天,这对她而言并不算什麽,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简朴又刻苦的生活── 盛夏的夜晚没有冷气,没关系;冬天要瑟缩着身子冲冷水,没关系;三不五时停水停电,没关系;每逢台风豪雨要全育幼院撒离到安全处所,没关系;捡别人不要的衣物,没关系;学校的班费老是没交,没关系,学校一定会介入处理,何况她确实没有钱…… 从小到大,她总是告诉自己没关系,毕竟身为一个连父母都不要的孤儿,她实在用不着太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跟别人的眼光,她没关系的,这种看似豁达的话讲久了,就真心认为没关系了。 然而再多的没关系,都没办法包括这个──欺骗!背叛! 她信任他,把所有都给了他,怎麽会换来这种对待?!如果只是要玩弄她,为什麽要这麽大费周章?足足长达三个暑假的计画耶,这种拐骗女生的手法到底应该叫高竿还是没有效率? 她唇边逸出一抹轻蔑的耻笑,眼泪跟着滚落。肯定是高竿,她就跌进去了不是吗?还跌得这麽惨…… 下腹部再次传出痉挛般的抽搐,让她疼到停下了脚步,明明是酷夏的正午时分,她却觉得身体不断传出恶寒。 突然,眼前一阵发黑,胃部倏地翻搅,她急忙伸出小手扶住墙柱稳住自己。她得回去才行!雅芳姊肯定会担心的,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不对劲。 她再次尝试挪动脚步,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极其耗力。眼角余光瞄到红砖道下那一层阶梯了,就这麽一阶而已,她可以,一定可以…… 「噢!」脚步踏出的那个当下,沉重的晕眩感再度袭来,让她整个人踩空,往前重重跌在斑马线上。 她感受得到柏油路的高热,还有身体落地时传来的疼痛,也听得见等待红绿灯的机车骑士们传出的惊呼声,但最明显的仍是下腹部那严重的抽痛。 手脚不死心地想撑起身子,岂料虚软的四肢就是使不出力,贴在路面上的左脸好烫,可是她连侧过脸的力气都没有…… 「小姐,你要不要紧?」 她听到一句关心的询问,那声音清亮甜美,好悦耳,接着她感觉到趴卧的身体被翻转过来,她没有睁开眼,但那薄薄的眼皮完全抵抗不了炙阳的刺目。 感谢老天,她的脸不再那麽痛了,只是为什麽她会闻到好浓的血腥味? 「小姐……噢!你是不是……」甜美的嗓音变了调,突然高八度的拉高,「妈,快点!」 「你是在哭夭啊?不用跟救护车报一下路……」原本粗鲁的话语戛然止住,也跟着变成惊恐的尖叫,「夭寿喔,你车开卡快a!大肚a的跌倒,一直在流血……『落胎』啊啦!」 流血?!落胎?!这两句话让她死命撑开沉重万分的眼皮。甫睁开眼,眼角余光就瞄到有不少路人围在她的身旁,然後是那个将冰凉小手放在她灼热左脸上的女孩。这个有着好听声音的女生好美,而且她关怀的表情跟眼中焦急的泪水让她感到好温暖。 「救……救我……孩子……」接着,眼前再度发黑,她失去了意识。 精致妆容让那削瘦的脸庞变得紧实饱满,一袭银灰色礼服发挥扩散的作用,让孱弱的身段丰腴了起来。她看起来很美,但…… 该死,她根本活像个白骨精! 许纬灼热的目光紧黏着那抹美丽的倩影,他必须用尽所有气力才能逼迫自己站在原地。 原本女方的婚宴,他不打算出现,省得身为新郎倌的亚历士脸太臭,吓跑宾客,反正美国那场酒会,亚历士是躲不了的。 可是三天前莫名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不仅把他从花莲某个农场度假小屋挖了起来,还被关进这间鬼饭店软禁了三天。 然後一个小时前,有人丢了套银灰色西装要他换上,说什麽他是今天的伴郎,伴娘已经到了会场,也穿着银灰色礼服,要他赶快去找伴娘会合。 这是什麽跟什麽啊?如果只是要他当男傧相,有必要把他从花莲绑回高雄,甚至软禁三天吗?另外,亚历士明明就还在记恨,怎麽可能会要他来当伴郎? 他是怎麽看都觉得有诈,可是再怎麽诈,他也不认为亚历士会在自己婚宴上搞鬼,要是弄巧成拙,亚历士不怕被自己的新婚老婆掐死吗?湘湘那个女人的脾气可不怎麽好。 於是他满腹疑问的留下,想看亚历士究竟在玩什麽把戏,接着惊喜就来了。 一道银光闪过,他下意识跟着那抹纤细身影走,保持着五公尺以上的距离。那女孩非常娇小,脚下那双三寸高跟鞋也没为她增加多少高度。她的头发剪得极短,背脊挺直,瘦小的肩头带着一股坚毅感,除了身上的礼服外,毫无多余的点缀,连耳环都没有。 他觉得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说熟悉,却又透着些许陌生,总之,他不由自主地继续跟着,全然忘了自己原先的目的。 「小玫。」她喊住一名高身兆的年轻女孩,「那些盆栽记得请人载回店里。」 许纬健硕的身子微微一怔。这个声音好熟悉…… 「客人没动过的菜、水果,就全让育幼院院长带走,不过不包括没发完的糖果,那些小鬼一个个全蛀牙了。」 眼尾扬起笑纹,他嘴角微勾的模样迷人极了。所以湘湘的伴娘好友是个好心肠的花店老板罗? 但下一秒,他的笑意骤然冻结,因为耳尖的他清楚听见旁人的咕哝。 「新郎真的好帅喔,只是……我记得他不是穿白色西装吗?」 「对啊,怎麽变成银灰色的?而且左眼还带了个『黑轮』,刚刚没见到啊……」 这下他万分肯定那个莫名其妙的绑架案是件丑恶的阴谋,而且幕後主使者还担心他抢眼的外型会夺去新郎倌的风采,所以卑鄙地要那群黑衣人专攻他俊帅的脸部,要不是他的反应敏捷,挂彩的何止是左眼啊! 许纬硕大的双拳紧握,发出喀啦喀啦的威吓声响。 亚历士,这笔帐,他们有得算了! 「抱歉了,两位美女,我是伴郎,不是新郎,新郎只是刚好长得跟我有一点点像。」他用拇指跟食指比了一个小缝,还轻佻地眨了眨未受伤的右眼。 什麽有一点点像?根本是双胞胎吧! 两位年轻女宾客一阵赧然,主要是因为帅哥迷人的笑容,另一方面是没料到她们的耳语会被听见。 「呃,两位美女请自便啊,我得去找伴娘谈论一下入场行程了。」 眼角余光发现那道吸引人的亮银不见了,他立刻急着闪人。 一个转弯,娇俏身影再度出现,不过她站在一条无人的走廊上,背影落寞的看着窗外。 会觉得她落寞,是因为她那挺直的肩头垂了下来,如果她会担任伴娘,就代表跟湘湘交情匪浅不是吗?那麽好友的大喜之日,她为什麽要躲起来独自品嚐落寞?她该不会也看上亚历士了吧?他不会是被找来充当慰藉的吧? 许纬高壮的身子僵站着,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 半晌後,前方五步之遥的女孩淡淡叹了口气,缓慢地转过身。 两人瞬间四目相交,同时愣住。 他极度惊愕,但也同样认真地审视她。脸庞消瘦,身段孱弱,视线难以置信地停留在她的胸前…… 这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她,绝对不是!即便有彩妆跟礼服的妆点,她看起来仍是憔悴得令人心疼。 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而後状似痛苦地跪坐在地,粉唇不停逸出痛苦的喘息,额际还渗出涔涔冷汗。 许纬一个箭步迅速冲向她,却在碰触到她前缩回了手。 他担心她不是真的,他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出现这种像气喘又像心脏病发的反应。 「你又不是没见过这种病症,怎麽还会手忙脚乱呢?」一道低沉的男声插入,「湘湘就比你镇定多了,她一眼就看出我的问题。」 猛一回头,许纬的眼中除了狂怒,还有明显的狼狈。 该死,这是他第一次在亚历士面前如此难堪,不过亚历士的意思是…… 「她有恐慌症?!」 许纬的音量不由得提高,强壮的臂膀立刻搂过她,她当然在挣扎,却是无力的挣扎,而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只是不晓得在恐慌谁?」亚历士嘲讽道。「先带她去休息一下吧,男女傧相待会儿还要走红毯呢。」 许纬浓眉挑高,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一声,「是啊,你们慢慢走到爽吧!」 双手轻轻使力,怀中的娇弱人儿就被许纬一把抱起。 见鬼了,她怎麽会变得这麽瘦、这麽轻,而且还极其憎恨地瞪着他?多年前毫无预警消失的是她耶! 「许纬。」亚历士出声喊住他。「汪子瑜如果不见了,我要怎麽跟湘湘交代?」 「那是你的问题,关我屁事!」许纬回呛。 亚历士僵站着。他都敢把许纬找来了,当然已经做好後果自理的最坏打算,但他以为这个超自我的家伙最起码会卖他们这对新人一点薄面的。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亚历士焦躁、不安,还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感。他迅速掏出手机,开始对着电话低声交代着。 该死,他要怎麽跟湘湘解释伴娘的中途失踪……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飞快的穿梭在道路上,附近的车辆几乎都纷纷走避、让道,只有两部黑色高档休旅车紧紧跟在救护车後方,让人瞧不出是救护车上待急救病人的家属,抑或是想藉救护车开路的恶劣车主。 救护车里除了医护人员外,还有一名身着银灰色西装的魁梧男人,而躺在担架上戴着氧气罩的娇小女子也是一袭银灰色礼服。 满腹疑惑的医护人员再次瞄了他们一眼,这一对出色的男女怎麽看都像是一对的,不管是衣着或是外型,看起来都很相配,只是…… 医护人员低下头,望向女子那双瘦弱的手,她正用力回握着他这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一双泛着泪光的大眼里写着显见的恐慌,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但他一抬头,怜惜立即褪去,反倒是满满的害怕。这个高大威猛的男子从这名女子开始向他寻求庇护後,就一直这麽恶狠狠地瞪着他。 医护人员惴惴不安地别过脸,他真想拜托哪个好心人来帮他脱离险境,这个猛男一副想揍死他的恐怖样,而且他帅气的脸上除了左眼那一个黑轮外,还带着不少新的伤痕,那是尾随救护车的那两部车里的黑衣人干的,刚刚救护车到场时,他看到了那场群架的尾声。 真不晓得这群人是什麽来头?是黑社会老大的爱女跟男友发生感情纠纷?还是黑社会老大的情妇养了小狼狗被捉包…… 许纬下颚紧绷,额际青筋爆起,一双冒火的虎目死盯着那双碍眼的男人的大手,当然,他不爽的事可不只这件,还有三分钟前的那场混战。 他抱着浑身发抖的子瑜走出饭店宴客厅的大门时,那群黑衣人又全围过来了,想也知道一定是亚历士那个不讲道义的家伙找来的。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一共有八人十六只手,还全是高手等级的保镖,加上他为了护住怀中的佳人,除了又躲又闪,根本毫无攻击力,只能乖乖挨揍,到最後连子瑜都被其中一名黑衣人扯抱过去。 当他站起身,再度以肉身阻挡拳脚,突破重围冲过去想抢回她时,她竟然当着他的面,毫不给面子地放声尖叫。 错愕、伤心、失望的情绪蜂拥而上,旋即他的脸上又被挥了一拳。 接着,救护车立刻出现,他猜想是某个黑衣人打的电话。子瑜看起来确实有陷入疯狂失控的迹象,然後就是现在这样了。 他坚持要陪同她一起上救护车,那群黑衣人也不再制止。她发狂似的尖叫声一直到医护人员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才开始逐渐安静下来,也让医护人员得以替她进行一些基本的检查跟监控。 除了上车後对医护人员说了一句「恐慌症发作」外,他再也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不会有好话,况且他也不想再刺激子瑜了,只是他怎麽也想不到他们会这样重逢。 仰着头,闭上眼,他连握紧的双拳都松开了,浓重的无力感正深深地打击着他。他不死心的找了她三年,却总是一无所获,後来他放弃了,也强迫自己去遗忘。时间就这样缓慢流逝着,岂料她会如此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亚历士显然早就认识她了! 车子开上一道斜坡,嘈杂的鸣笛声止住,仅剩炫目的闪光。 木然地先行下车,许纬侧过身让医护人员专心忙碌,但他的视线仍紧盯着汪子瑜苍白的小脸。 她看起来好糟,脸上布着冷汗,目光无神且惶恐,唇瓣因方才的嘶吼而乾裂渗血,原本精心打点的秀发散乱了,妆容也哭花了。她孱弱无力的虚软身子迅速被移向病床,许纬也亦步亦趋地随侍在旁,不过已经不再靠近。离她这麽远非他所愿,可是他不愿意把事情搞得更糟。 突然,汪子瑜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睛睁得老大,惊骇地盯着医院的急诊室玻璃门,神情里写着害怕、恐惧,还有崩溃,接着,几近疯狂的尖锐号叫再次响起,声音之哀戚,简直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胆寒,甚至她身旁的两位男性医护人员,也完全压不住她亟欲起身的力量,立刻疾呼要人过来帮忙。 在许纬下意识举步想冲到她的身边前,一双大手抵在他的胸前坚决地制止了他,是那个矮了他半颗头的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因为专业,因为关切,他的气势看起来比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许纬更强。 「不要再刺激她了!」他对着许纬厉声大吼。 彷佛遭受当头棒喝的许纬倒退两步,表情颓然。医护人员那一声怒斥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的身上。 顿时,许纬领悟了一个显见的事实──他是整个混乱的来源,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他是让汪子瑜失去理智的原因。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麽一看见他就抓狂啊! 众人望向他的眼神有质疑,有责备,当然也有忌惮他壮硕体格的恐惧,可是有谁知道,他才是真正陷入五里迷雾的受害者。 倏地,前方的尖叫跟挣扎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哀求。 「湘湘……湘湘救我……」 许纬僵住,难以置信她会在此时向湘湘呼救,但他没料到更惊人的话即将接踵而来。 「救我的孩子……孩子……暑假……暑假……」她吐出破碎的呓语。 医护人员立刻如临大敌,显然被她的话吓到了,以为瘦弱疯狂的她是个孕妇。 孩子……暑假……暑假…… 许纬浑身泛起恶寒,但那两个奇怪的名词组合在他听来不仅格外有意义,甚至是青天霹雳。 踉跄倒退三步,表情错愕的跌坐在地,许纬真的不愿去埋怨一个已死之人,但除了老家伙,他再也想不出有谁会做出这种事?不管是知情或无知,有意或无意,直接或间接。 颓然瘫坐着,许纬紧盯着仍在挣扎、低喃的汪子瑜,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甚至让他看不清那抹让他挂心了好久的瘦弱身影。 他抬起手,抚向满是湿意的脸颊,那……那是眼泪吗? 第二章 从小,他就清楚自己处在一个病态的家庭;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要坚强地保护善良的母亲,和对他存着敌意的弟弟。他总是不把自己摆在第一位,他习惯用笑容去掩饰自己对现实的无奈,但此时,他才惊觉自己曾经失去过什麽。 模糊的视线开始跟记忆交叠,他彷佛看到多年前几乎崩溃的自己,他狂怒、焦急,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可是子瑜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迹影,她没有去上大学,育幼院也表示完全联络不上她跟雅芳姊,冰店结束营业了,邻居只知道雅芳姊草草搬离,却也不清楚原因。 现在,事情全都明朗了,他只是没料到仍是如此不堪! 为什麽?他为什麽不继续深究子瑜突然消失的原因?他为什麽会傻到利用老家伙的资源来找人?他为什麽只找了子瑜三年就放弃了? 一声声失控的狂笑从他的唇边逸出,继而转变为狂吼,随後警察来了,医护人员来了,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是夜,汪子瑜纤弱的身子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她身旁围绕着六、七位医护人员,靠窗而站的三名医生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讨论,似乎没有人能看得见那抹飘浮在病人上方两公尺处的透明灵体。 她猜测她在作梦,但这个梦实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她正盯着自己呢! 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她看起来脸色死白又消瘦,静止不动的模样像具冰冷的屍体,但她知道不是,她可以强烈的感受到有另一股熟悉的意识受困在床上那个躯壳里。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她不晓得冷眼旁观的自己、床上那个身体,还有被囚禁在里头的意识各自代表着什麽? 是在作梦吧?梦会醒来吧?不然这麽可怕的景象教她如何接受? 那抹飘浮在半空中的透明灵体,用细瘦的手臂环抱着不停发冷的自己,然後开始散去,不管是出现或消失,都没有任何人发觉。 汪子瑜是对的,她的确陷在梦境里,甚至是受困在自己的深层意识中,还陷得好深、好深…… 汪子瑜是个孤儿,听说还是弃婴呢! 汪子瑜在山上的育幼院长大的,她跟着院长姓汪,你们不知道吗? 汪子瑜会这麽认真念书也是迫不得已的,她穷得要死,拿不到奖学金就没书可念了。 汪子瑜晚上都在做资源回收耶,住的地方脏死了,你们没发现她看起来乾净归乾净,但身上老是有股味道吗? 这些耳语是她国中时期挥之不去的恶梦,但她没想到引发这些不堪攻击的原因,竟然是同性间的妒意。 她长得还不错……呃,其实是比还不错更好,重点是胸部还超有料。中上之姿,上围丰满又气质绝佳,而且那股气质又带着清冷的漠然,这对气血方刚的国中男生而言可是种极大的诱惑跟挑战。 孤儿、弃婴,跟着育幼院院长姓汪?确实如此。 不认真念书就拿不到奖学金?她是认真念书想争取好成绩没错,但她就算功课不好,也不会因此没书念,因为社会局会主动协助的。 做资源回收?当然,她复习完功课还有时间,利用空闲赚点小钱兼做环保有什麽不对? 不过住的地方很脏,身上老是有股味道这两点,她可就不能苟同了。 截至目前为止,她觉得老天爷对她开的最大玩笑不是身世,而是她穷得要死,却有着严重的洁癖,这对周遭充斥着二手货的她来说可是个极大的打击,更别说她还有个嗅觉超灵敏的好鼻子。 是以她资源回收的工作做得超辛苦,因为除了乾净的报纸、纸箱以外,她还得将宝特瓶、铁铝罐清洗压扁後,再进行整理,何况她从国中起就借住在某个育幼院赞助者的公司员工宿舍,怎麽好意思把人家的地方给弄脏? 她渐渐长大了,品学兼优的她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那是所女校,她感谢校内没有男生可以让女生们争风吃醋,更庆幸高中生已经不再如此幼稚,她不需要再面对那些难堪的窃窃私语。 承蒙上天垂怜,她高一的生活果然过得充实又愉快,虽然总是处在念书跟打工的忙碌状态,然而她已经感到十分满足,直到她高一升高二那年的暑假之初── 晚间十点过後,客人渐少,汪子瑜瞄了仍旧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眼,小手迅速收拾碗盘,拭净桌子,还体贴的注意到第二桌客人的孩子翻倒红茶,立刻主动过去善後。 冰店的老板汪雅芳看着乖巧又漂亮的汪子瑜,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她跟子瑜同是育幼院长大的孩子,是以当她一年前得知子瑜考上第一志愿时,立刻主动表示愿意提供免费住宿跟打工机会,而且她的冰店就临近学校不到两百公尺,还可替子瑜省下一笔交通费。 最後一桌客人站起身,也就是刚才翻倒饮料的那一家人,汪子瑜对他们点头微笑道别,直到顾客走出听力范围後,才出声提醒。 「雅芳姊,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要不要先过去呢?我担心雨会越下越大。」 天空开始飘起一道道银线,雨势极小,雨丝绵密,甚至还带着微寒的凉意,这在酷夏期间可是极为罕见的。 「对喔,再不出发,可能会迟到。你自己小心,打烊後早点休息。」汪雅芳脱下工作围裙,收起桌上的笔记,准备动身。 因为看好台湾的咖啡市场,她打算顶下一间店,但原店主坚持她得学会所有咖啡相关知识,才有可能顶让,所以她这阵子晚上都忙着当学生,还得拨空把相关知识传授给汪子瑜。 她是孤儿,也一直保持单身,因此几乎把所有冀望都放在这个跟她极为投缘的年轻女孩身上,况且汪子瑜有个好鼻子,这在判断咖啡豆品种上可是大有用处。 「路上小心,别骑太快。」抬头对穿上雨衣的汪雅芳嘱咐後,汪子瑜准备开始刷洗锅具。 不到五分钟,该洗的锅碗瓢盆全处理好了,小手拎起乾净的抹布,仔细认真地擦拭桌椅,可是擦着擦着,她隐约感到有丝不对劲。 身後多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还伴随混着药水的极淡血腥味,那绝不是刚才用力刷锅子残留的金属气息,她很清楚自己的嗅觉有多灵敏。 深知过了十点就不该打扰邻居的安宁,所以她都会尽量降低清洗时所发出的声音,但听觉显然仍是被这些声音影响了,否则她怎麽会没发现有人靠近?虽然雅芳姊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有特地请邻近的警局到店里设置巡逻箱,不过她总不能指望人民的保母会闲来没事就过来关心她吧? 她神色自若地放下抹布,双手抓住一张椅子,准备随时发动攻势──前提是得确定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坏人,她不能滥伤无辜。 就在她打算出其不意地转身时,身後传出了一个慵懒的年轻男性嗓音。 「看得出来店休息了,但能不能赏我一碗冰吃?」 原本处在备战状态的身体骤然僵住。不会又只是一个想藉机示好的家伙吧?她确实曾遇过几个男生会在打烊时送来消夜并攀谈几句,不过他们总是直接站到她的面前,哪有人像他这样鬼鬼祟祟站在身後吓人的? 她徐徐吐了一口气,手中的椅子依旧紧抓着。还是小心为上。 算好时机,汪子瑜蓦地转身,打算火速退後远离那个冒失鬼,岂料一个回转,她立刻惊叫出声,还反射性地往後跌去。 「喝……」这……这个人…… 下一秒,她连忙「手口并用」地制止他。 「不用!」抬高手上的椅子挡住他作势伸长的手,他可能是想扶她,不过她现在不需要,她需要的是好好压压惊,把被他这副尊容吓跑的三魂七魄给召回来。 纵然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很可怕,但她倒也不陌生。记得国小时,育幼院里那几个国中生就老是用打架来发泄过多的精力,而打输的那几个,隔天大概就是这副鬼样子。 「你打输架就算了,干嘛大半夜跑出来吓人?」她斥责着,被他吓得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忘了。 打……打输架?!一脸糟糕的冒失鬼翻了个不赞同的大白眼,接着疾声抗议。 「拜托,我们是两败俱伤好不好?」要不是一个不小心又被揍到鼻子,他看起来也不会这麽惨。 秀眉一挑,对这句辩驳不予置评,她早习惯男生打输架都是这副死德行。 「店里只剩八宝冰,还要吗?」光看他顶着那张乱七八糟的脸还出来觅食,她就不忍心拒卖。 「麻烦帮我加乌梅酱,谢谢。」他在一张她还没擦过的桌椅坐了下来。 汪子瑜拍拍衣服爬起身,走回吧台,帮那个又高又壮的家伙处理冰品。她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因为他的身形非常高壮,极易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老实说,他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只能用声音判断他应该很年轻才是。 「没想到我现在这个鬼样子,还能让你看到目不转睛啊。」 奚落的话语传来,还轻佻地眨了眨眼睛。 闻言,她心一惊,手一滑,这时才发现盘内的冰已成了一座超高小山。 她在干嘛?她向来不是这样的,她怎麽会被一个活像钟楼怪人的怪咖弄得心神不宁?一定是刚刚吓到了,铁定是。 带着僵硬的笑容送上那碗冰後,她转身故作忙碌地擦拭桌椅,可是擦啊擦的,她的眼光又瞄到人家身上了。 这个家伙吃东西的时候很专心,脸上的伤似乎也没影响到他的食慾。他留着简单清爽的小平头,人高,腿又长,身高绝对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他的肩膀很宽,背脊挺直,胸膛很厚实,没被衣服遮盖住的上臂肌肉贲张,十足十一副猛男样。她真是搞不懂,有这种体格,怎麽还会被痛殴?是对手太强?还是他中看不中用? 心不在焉地做着打扫的工作,但汪子瑜丝毫不知那令她感到好奇的奇怪客人,同样也用饱含兴味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啧啧,这女孩还真是得天独厚啊!中上之姿,大约一百五十五公分的身高,绝对不超过四十五公斤的体重,骨架纤细,却有着极为丰满的上围,再配上清冷典雅的气质,还有举手投足跟眉目间那股坚毅……真是超对他的胃口。 「你店里的汤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又q又甜。」他真心赞美着,完全不在乎扯动嘴角的伤口会带来的疼痛,「煮熟後马上冰镇在糖水里吧?」 汪子瑜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赶紧收回黏在他背部的视线,点头应和。 「跟你说件事好不好?」虽是问句,但他不等她回覆就开始说:「我在对面摆摊画素描摆了三天。」 「对面?」视线望向街道另一端,她突然领悟了过来,「就在那把超大的阳伞下吗?」 「你这麽一讲,我才知道为什麽围观的人很多,可是生意却奇差无比,原来他们是来躲太阳的,根本不是因为我的画。」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随即投射过来的落寞眼神让她立即敛起笑意。 「你是画家啊?只是……呃……」憋着笑,她不晓得该怎麽委婉的告诉他,如果他顶着这副伤脸在作画,那麽有人肯靠近,就已经算奇蹟了。 他率性地耸耸肩,轻易就猜出她的想法,「别误会,这个伤是四个小时前的,就在今天收摊後不久。」 这种明显被拳脚伺候的伤害她不懂,不过他看起来真的是非常惨,「老实说,你目前的状况不太适合外出。」 「其实没有看起来那麽糟,主要是我妈爱子心切,上了过多的药。」他露出一抹苦笑,「而且我就是待不住才会出来嘛,我弟的脾气不好,禁不起激,偏偏情势对我越来越不利,想要全身而退,实在不可能。」 「所以他比你更壮?」她的语调不由得拉高。 「我们的体格差不多。」他公允地说。「我是输在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可是他抓狂起来,却是真心想打死我。」 「那你为什麽要激到他抓狂?」她怎麽听都觉得这个被打到满脸是伤的家伙才是始作俑者。 「你这麽有慧根啊,才两句话,就识破我的诡计?」他咧嘴一笑,「我是用心良苦,那个家伙成天不是皱着眉,就是臭着一张脸,不适时给他一点刺激是不行的。」 撇撇嘴,汪子瑜不打算出言评论这种自讨苦吃的无聊行径,她向来不是多事的人,要不是被这个奇怪的客人挑起那少之又少的好奇心,根本就不会有刚才那段对话,她很清楚自己的回话已经超过服务业的基本礼貌了。 用脚板松开封口机的固定轮座,汪子瑜准备把机器从骑楼推入店里,没料到的是这个做过上百次的动作居然会在今晚出了差错,她漏了其中一个轮子。 将封口机转向木制坡道时,并没有发现异状,不过当一个猛然用力时,她就知道不妙了,封口机像定住的圆规般原地转了一圈,而惯於用全身力量顶住机器的她一个收势不及,狠狠向前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