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淑女》 第1章 「逃婚?百合怎会做这样的事?」 正午的阳光穿透纵横屈伸的树木,令阴冷幽暗的山林温和而明亮。冼崇梃带着他的贴身卫队,行走在林中,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这个无法找到合理答案的问题。 两天前,当他扫平西峰口贼窝,匆匆赶回家参加妹妹百合的婚礼时,竟得知她与小妹串通一气,玩了个「以妹代嫁」的游戏,既耍弄了新郎,也气坏了爹爹。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深感震惊,实难相信一向理智、守信、顾全大局的百合会做出如此自毁声誉的事来。可还来不及了解详情,他即奉父命出门寻找百合,答应把她带回来交给太守爷冯君石,完成既定婚事。 他一定要找到她,就算没有爹爹的命令他也会这么做。 虽然他一向支持她,但在这件事上,他相信她错了,完全错了。且不说他都能看出她对冯君石的好感,就说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七岁时莽撞无礼、敢与无极太君过招的黄毛丫头,更不是寻常弱女子,而是威震岭南、号令十万户的大酋长,真的想悔婚抛夫也该堂堂正正的宣告乡里,何必做出逃婚这种理不直、气不壮的事来? 等见到百合,他一定要先将她痛骂一顿,如果她敢反抗,他会将她五花大绑地扛回家——纵使她有武功,他相信他办得到。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打听到她的消息,今天,他决定去军墟或九重天看看,这两个地方是百合最重要的据点,他开始时认为她不会躲到那么明显的地方去,可现在,他不再那么想了。 「大人,有人在哭。」卫队长冼克忽然拉住他。 冼克是他的族兄,听觉一向敏锐。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右边山坡上,果真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一个像被闷住的女人声音,呜呜咽咽的,但不像哭声,很像是小动物被猎人抓住时无助的抗争之声。 「走,去看看!」冼崇梃当即对大家说,虽然他相信那个女人绝对不会是他妹妹,因为百合和碧箩熟悉山林,也没人敢抓她们,但他仍决意去察看一番。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道往右边山林奔去,可是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消失了,只有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传来。 不久,前方出现两个男人,他们正合力拖抱着一个女人往山上密林走去。当发现冼崇梃等人时,那两人立刻抱起女人不顾一切地往前跑,那寂静无声的女人显然已失去了知觉。她的头无力地耷拉着,满头黑发和身上的罗裙拖曳在地上,不时被锋利的石头和荆棘扯住,但他们毫不理会,只顾着往山上跑。 「站住!」冼崇梃发出一声厉喝,那粗壮的嗓音震得山林发出回响,那两个男人一愣,其中一人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加快步伐与同伴抱着女人闪到树后。 「又是你?斜眼阿三!」在那人回头的瞬间,冼崇梃认出熟悉的面孔,立刻大步追去。「贼阿三,看到你爷爷在此,你还敢跑?你的贼主子这次又窜到高凉来抢女人了吗?再不给我站住,这次有你好瞧的!」 那两个男人抱着女人爬山已经气喘吁吁,再被他这一吓,更是双腿发软,绕过几棵相连的大树后,便扔下女人,瘫倒在地。 「哼,有本事就再跑啊?」冼崇梃奋力追赶过去,站在气喘如牛的两个山贼面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子,愤怒地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们那贼主子无论流窜到哪里都忘不了抢女人!」 「当然,英雄爱美人嘛,难道蛟龙不是吗?」大树后走出一个精瘦男子,虽然他不及冼崇梃高大魁伟,但一身健壮的肌肉令人望而生畏。 两个男人一看到他立刻爬起来。阿三恭敬地说:「渠帅,长发美人在这儿。」 被称为「渠帅」的男子二话不说,反手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阿三一双斜眼立刻成了竖线。「笨蛋,我说过不得伤害她,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她……她又打又骂,力气不小,我们拖不动,只好打晕她……」 「蠢驴!」男人咒骂着转向冷眼旁观的冼崇梃。「蛟龙,前几天你趁我不在山上时,毁了我的分舵,抓了我的兄弟,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个女人是我在罗州看中的,跟了她多日才得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又是保证?」冼崇梃鄙弃地打断他。「山猫,你我都知道你的保证连放屁都不如,要我相信你,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啰唆,这里不是梁州,你无权找我麻烦,容兄弟就此别过!」山猫说着,动作灵巧地抱起地上的女子想走。 冼崇梃的动作也不慢,立刻挡住他的路。「放下她,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这话时,他的卫队已经将山猫和他的两个手下团团围住。 山猫看看眼前的情势,知道自己人少力薄,难以取胜。但即便如此,他仍舍不得放下刚到手的美人,于是放肆地狂笑。「蛟龙,你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困住我吗?要是那样的话,你又何必忍受我到今天?」 「不要神气,山猫,我早告诉过你,你迟早会落在我的手里!」 「是吗?那我等着。」山猫有意激他。「喔,差点忘记告诉你,竹儿快给我生小山猫了。哈哈,你的女人果真棒,姿色好,肚皮也争气,可她跟了你那么久,为何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呢?可见我还是比你强……」 这番话果真将性情暴躁的冼崇梃激得勃然大怒,他猛挥一拳打向正滔滔不绝的山猫。「大胆淫贼,强抢民女,糟蹋良妇,还敢如此炫耀,我打死你!」 他的拳头虎虎生风,但山猫多年为寇,自有其避险之才。略一弯腰躲过那迎面而来的双拳,再几个晃动后,已经逃脱冼崇梃和卫队的包围,往树林里跑去。 「站住!」冼崇梃大喊着紧追不放,决心要救出那个被抢走的女子。刚才他已经注意到,那个昏迷的女子很年轻,也很秀气,他绝不能让那样美丽纤弱的女人被那个贼王糟蹋了。双方在山林里追逐,由于没有了女人的拖累,阿三和他的伙伴跑得快多了,反倒是抱着女子的山猫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该死的冼崇梃!」眼看难以逃脱,山猫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猛然站住,将手中的女人往紧追而来的冼崇梃扔去。「拿去吧,这个女人是你的了!」 冼崇梃知道这是山猫拖延他追击速度的计谋,但也只能先伸出双臂接住昏迷的女子,大声命令属下。「别让他逃了,抓住他!」 冼克带着其它护卫脚不停歇地紧跟着山猫等人跑去。 躺在冼崇梃怀里的女子在这一阵抛接中,褴褛的长裙翻起盖住了她的头,露出穿着单薄丝裤和双层底软鞋的修长下肢。这是冼崇梃见过最美丽的长腿,他心头一阵乱跳,手心竟出了不少汗。 呃,见鬼了,自小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他,居然为一双女人的美腿而心跳! 他暗自咒骂着,小心地将她的裙子拉好。破烂的裙裾上沾了不少泥沙和污迹,由此可见她曾经挣扎得有多激烈。 他把她抱到不远处的溪水边,解下头巾在水里弄湿后擦拭她脏污的脸。当他的手指碰触到她冰凉而细嫩的肌肤时,一股热 流通过指尖直抵心窝,引起他内心深处罕见的悸动。而擦净面颊,她精致的五官呈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呼吸窒住。 毫无疑问,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原以为他的两个妹妹已经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可眼前这个美人更美过妹妹们几分。她洁白无瑕的肌肤、秀雅端正的五官和完美的身材无一不攫获了他的心,他忍不住想靠近她、抚摸她……可是,他没有。 他再次用湿布擦拭她的额头,伏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姑娘,醒醒——」 昏迷中的女孩动了动,似乎要苏醒了。他赶紧直起身,注视着她。 她的头微微摇动,随后美丽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张开。 喔,那真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他相信他的心就是在那一瞬间失落的。 当那对美丽的眸子转向他时,最初因困惑而显得又黑又亮,可骤然间,彷佛有道火光迸出,要将他的灵魂摄入,将他的心智焚烧。 初醒来的冯媛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有张大脸——俊美中透着粗犷与霸气的大脸,镶嵌在上面的大鼻子、大眼睛,比例完美,而那整齐的白牙在古铜色肌肤上显得格外抢眼。由于没有头巾的约束,一绺乌黑的短发孩子气地垂覆在前额,但他粗犷的脸上所表现的绝不是孩子气的纯真,而是一种邪恶的诱惑。 诱惑!她的记忆在这里复活。想起自己正在前往高凉太守府的路上,想起山道两边突然跳出来的贼人,想起被他们野蛮地拖上山时,自己的挣扎和痛楚…… 「坏蛋……」她瞪着他猛然坐起,却又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 吟。「哦——」 冼崇梃知道被打晕的人刚醒来都会很不舒服,于是谅解地说:「妳先躺下,过一会头就不会痛了。」 冯媛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放下手怒视着他,而她美丽的小嘴吐出来的言词让冼崇梃皱起了眉头。「狗强盗,你给我滚开,少对我假惺惺!」 「姑娘,妳是在骂那些贼人吧?他们已经跑了,妳不用再害怕。」冼崇梃知道她误会了,因此虽然被她骂得有点恼火,但仍耐心地解释。 可她不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山坡上走。冼崇梃跟上去,伸手想搀扶她,却被她厌恶地躲开,背靠在树上厉声斥喝道:「你要是敢碰我,我会杀了你!」 她怒视着他,双手往后紧抓着树干以支撑虚弱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呼吸急促。冼崇梃的目光被她浑 圆俏丽的胸部吸引,但为了避免激怒她,他克制着将目光从她起伏的胸口转到她冒火的双目,尽力安抚道:「我不是坏人……」 「坏人都这么说!」冯媛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这女孩真倔!「我要是坏人,妳此刻早就躺在我身下……」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她凶悍的模样让冼崇梃的眉头猛然一跳,她的个性可一点都不像她的外貌那般甜美。「那妳想做什么?」他话一问出,立刻因自己的好脾气而吃惊,心想如果百合知道他今天的表现,一定会改变她以往对自己的评价。 「我想回家。」 回家?这么说她不是逃难的汉女?「妳家在哪里?」他关切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走开!」她的态度让他的关心变成真实的气恼。 「我不走。」他的牛脾气终于上来了。 冯媛咄咄逼人地威胁道:「你要是不走,就别怪我无礼!」 「妳要如何无礼?」冼崇梃的目光中带了些许兴味。 她虚张声势地说:「我会打你,也许还会杀死你!」管他呢,只要能唬住他,用什么手段都行。她暗自想。 「那妳何不试试?」冼崇梃双手环抱胸前,以嘲弄的目光看着她。 他那样的眼神刺激了冯媛的自尊,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粗壮的双臂和宽阔的肩膀,顿时有点畏缩。那样壮实的胳膊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的颈子折断,可她居然敢说那样的大话?想到这儿,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目光不由得垂下。 如果不是漏过树叶的阳光刚好照在她脸上,冼崇梃不会发现她的羞涩,而发现这点,他觉得很开心,这个女孩虽然有点愚勇,却是个聪明人。 「怎么,不敢试了吗?」见她默然无语,冼崇梃靠近她,一手支在她靠着的树干上,俯头看着她逗趣地问。但在发现自己的语气是何等轻柔时,他又懊恼地想踢自己两脚。疯了,这样的娘娘腔可不像蛟龙所为! 对他的突然靠近,冯媛做出的反应是立刻往旁边挪去。此刻她对他的温柔并无感觉,但对他的力量倒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抬头看他一眼,首次意识到自己与他在体型上的巨大差异。她在女人中不算矮,可是站在他面前犹如矮子与巨人,而他宽厚的身体起码有她的两倍大。 感受到来自他庞大形体的压力,她暗自吐气。谢天谢地,幸好刚才自己那样咒骂并未激怒他,否则此刻她可能已如他所说「躺在他身下」了,而真是那样的话,她是绝对无法逃脱那双粗壮如小树的胳膊的! 心中一凛,她决定改变策略,对付这个山岳般坚硬强壮的巨人只能斗智,不能硬碰硬,否则吃亏的必定是自己。现在她得小心,千万不能再激怒他,更不能刺激他。从他眼睛里,她已经看到赤裸裸的、让她害怕的兴趣。虽然十八岁的她未曾与男人打过交道,但她不傻,自然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会引发他们体内最原始的兽性,而在那种兽性的驱使下,他们会做出令人发指的恐怖事情来。 想着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恐怖事情,她浑身一颤,不由得紧靠着身后的树。 见她沉默不语,不时偷看自己,而先前还咄咄逼人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光采,冼崇梃觉得很奇怪,逗问道:「姑娘,妳是在考虑如何一试吗?」 头顶乍然响起的声音让她一震,原来他不知何时又靠近她了。 「不,我不想试。」不要激怒他,稳住他!她提醒自己,扭身往树后走去。 「妳要去哪里?」见她动作利索,冼崇梃知道她已经恢复体力了,于是飞快地抓住她。 冯媛没想到他庞大的躯体在移动时竟能如此灵活,不由得更加惊惧。用尽全身力量,她才控制住想大喊「救命」的冲动,因为那样做除了给他彻底伤害她的理由外,一点用都没有。她记得绑架她的那两个贼人说过他们的头儿在山上等着,要她走快点。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个「头儿」,而他的手下一定就在附近,也许贼人不止那两个,还有更多。 她看了眼茂密的树林和弯弯曲曲的小溪,猜想着那些人应该在哪里。 「你的手下呢?」她摆出随意的样子探问,并试着挣脱他的手,可是没成功。 「追山猫去了。」以为她问的是他的卫队,冼崇梃说。 「谁是山猫?」听到那些人不在附近,她放心了,放弃挣扎以松懈他的戒心。 见她终于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冼崇梃很高兴,放开她的手笑着说:「他是南梁山的盗贼,占山为王十多年,赶不走,杀不完,我跟他斗了快十年了。」 哦,这么说他们是为争抢地盘而窝里斗啊!她看着他,却在与他四目相望时感到身上发热,而他笑容里某种说不清的东西让她觉得不安。她心慌意乱地将目光转开,定在他的大鼻子上。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小,没一处弱,与他较劲,无疑是自讨苦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逃离他,绝不能被他的眼神和笑容迷惑。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掩饰着内心的焦虑,摆出平静勇敢的姿态问他。 「去哪里都行,但妳必须跟我走,如果妳告诉我……」本想说如果她告诉他她要去什么地方,他会送她去,可她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我跟你走,不过,我得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事。」她指指树后。 「什么事?」冼崇梃警觉地问,在看到她突然涨红的面颊时恍然大悟。「哦,妳去吧,但不要走远,也不许逃,因为妳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 她镇定地看着他。「我没有那么傻。」 冼崇梃看着她,半晌后才说:「我也认为妳不傻,快去吧,我在这里等妳。」 冯媛立刻走到树后,冼崇梃则靠在树下,猜想着这个容貌白皙秀丽又聪慧的姑娘的来历,思考着要用什么方法打消她的疑虑,让她痛痛快快地告诉他她是谁?家住哪里?一旦知道这些后,他会送她回家,跟她和她的家人熟悉,然后…… 然后什么呢? 他愣住,随即快乐地一笑。然后他要让她喜欢上他,像其它女人一样缠着他,再然后,他会将她带回阳春刺史府,做他的女人。 想到将有如此绝色相伴,他的心热乎乎的,脑袋也晕晕的。回头寻找他要的美人时,才发现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一点,于是大声喊:「妳好了吗?」 没有回答,林子里静悄悄的,他浑身汗毛立起,转身往树后走去,可是林子里哪有女孩的身影。 「喔,这女人居然敢欺骗我!」他恼怒的说着,立刻在附近察看了一番,很快就在苔藓路面上看到足印,于是他大步追去。 想在这片山林里跟他玩?这女孩还真是不够聪明! 他一股劲儿地往前赶,相信很快就能追上她,而到那时,她就得后悔以如此方式对待他的信任。 就在他匆忙追赶时,忽然听见右侧大树后传来声响,因为知道山里多悬崖,他忙走过去察看,可那里并无异常。刚想转身,就感觉脑后有轻微的风,猛然回头,在面对一张美丽的脸庞时,他迎向了猛烈的一击。 「该死的,这可不好玩!」他靠着大树抱头惊呼,手指间又热又黏的液 体让他明白自己的额头在流血,不由得大怒。「死丫头,妳……」 不等他发威,又一次重击落下,这次的冲击力更大,在他失去意识前只愤怒地喊了声:「老天,妳是真想杀死我啊!」 我真的把他打晕了! 冯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他,面色苍白地转身逃走,一面跑一面嘀咕着:「死贼人,是你自找的!你不该绑架我,不该欺负我,更不该缠着我,我说过要你离开,警告过你我会打死你……是你不肯离开,怪不得我……」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为自己残暴的行为辩护。可是无论她怎样安慰自己,他流血的脑袋和惊讶的眼睛一直在她眼前晃,他愤怒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响,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于是她只能拚命地跑,而且跑得飞快, 在爹爹、哥哥和所有认识的人眼中,她是个温顺乖巧的名门淑女,她也一直这么认为。她从小在父兄的影响下读书习礼,谨守妇德,从来没打过人,更别说伤害人,可是今天她打了人,而且说不定已经把他打死了。 不不不,他不会死!她连忙否定这个可怕的可能,她承担不起杀人的罪孽! 他是那么强壮,不可能被一块石头打死,她继续安慰自己。她真的没想过要打死他,老天爷知道,她是多么希望他离开她,让她走,可是他不肯,还一再用眼神和言语逗弄她。如果她不打他,他就会抓住她、伤害她,所以她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是真的想杀人啊。 她在恐惧和忧虑中用力的跑,害怕那个英俊的恶贼醒来后又会追赶她。 最后,她终于跑不动了,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地喘气。四周安静得出奇,光线也越来越暗,她心神不宁地抓起裙角擦拭被石头锐利的边缘割破的手掌,再用眼睛仔细往四周寻找出路。可是,满眼都是密林和岩石,根本看不到「路」。这时,她才心惊地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老天,她只顾着逃跑,怎么没好好认路呢? 她惊慌起来,心里再次咒骂那个导致她陷入如此险境的贼人,如果不是他绑架她,将她带进这可怕的大山,她怎么会迷路?怎么会遭遇此刻的恐慌? 她往树林中光线较亮的一边走,期望那里是树林的边界。 可是树林彷佛无边无际,她走走停停,始终走不出树林。在她快要绝望时,远处传来河水声,她欣喜地往那里跑去。 水往低处流,跟着河水走,起码能下山! 流水声越来越响,可眼前仍是没有边际的绿色林海,她焦急又忧虑地穿过深草树木向前跑,忽然脚下一空,身子像失去控制的纸鸢般扭动着往下坠去。 惊慌中,她抓住一截垂落山崖的藤蔓,飘飘荡荡地坠入湍急的河流中。 冰冷的河水汹涌地灌入她的口鼻,幸好有藤蔓保护,她没有受伤,只是水流的冲击速度让她有点头晕眼花。克制住最初的惊慌后,她努力放松肢体,调匀呼吸,划动双臂,随着水流冲出密林。 当河面变宽时,她试着伸直腿,用脚试探河水的深浅。当绷直脚尖仍没能触摸到河床时,她知道这条河很深,于是用四肢游动着,抬头在河面上寻找逃生的路。 这是一条流向山下的河流,水流速度极快,她猜想这应该是鉴江的另外一条支流,如果她不设法让自己上岸的话,会被河水带到离家更远的地方去。 远处的岸边有枯树,她深吸口气,用力往那里游去。激流翻滚,泥沙灌鼻,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但「回家」的念头支撑着她坚持下去。当她终于抓住那棵伸入河面、盘根错节的枯树杈时,她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可是她没有力量哭泣,她得聚集所有的力量抓紧树枝,将自己稳稳地吊在已失去生命力的枯树上。 看着河水滔滔不绝地从身前流过,她苍白得几无血色的嘴唇绽开,面颊上出现一个宽慰的笑。 「好样的,媛媛,妳能做到!」她鼓励着自己,慢慢爬上枯树,然后整个身子彷佛散了骨架似地趴在树桩与沙土上,一动也不动了。 她真想就这样躺着,直到失去的力气回来。 可是,当凉凉的风吹过她潮湿的身体,她意识到天色越来越暗,她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山洞过夜。以前跟随父亲出巡时,她学到了许多野外自我保护的知识,今天,没有爹爹和哥哥在身边,她一样能做到,因为她是冯氏后人! 「贼人,你想害死我,我偏不死,我要好好活着!」 她骂着,用愤怒弥补体力上的不足,终于抓着身边的枯树站了起来。 眼前仍旧没有路,但她不再慌张,而是镇静地依照落日来判断方向,再凭借自己对山岭的了解,选择了东面一座石崖峥嵘,林木不盛的山峦走去,因为那样的山上野兽少,干燥的石洞多,更易安身。 而她丝毫不知,她所选择的地方,正是当地最出名的险峰九重天。 就在冯媛一路狂奔,在罪恶感和自我辩护中全力逃离大山时,百越人最崇敬的大都老继承人,也是冼氏最风流倜傥的大公子、被众美女宠爱的梁州刺史冼崇梃,正从晕厥中醒来。 「巫婆!」 摸着脑袋上被他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用粗糙石头砸出来的新伤,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恶狠狠的咒骂。可那声咒骂并未能将他从所受的打击中拯救出来。此刻的他,既承受着肉体上的痛苦,也忍受着自尊心严重受损的折磨。 「妳等着,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抓到妳!」他咒骂着坐起身,在阴暗又寂静的树林里,抓起身边那块带着他的鲜血和耻辱的石头愤怒地发誓。 他是如此愤怒,如此失望,如此痛恨自己! 他——堂堂冼崇梃,山中猛虎,池中蛟龙,居然只因一个女人用她美丽无双的眼睛对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灵魂就飞上了天,成了绕在她梁下盘旋的小雀,追着她罗裙翩跹的蝴蝶,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还被她打晕了躺在这散发着湿气的苔藓枯叶中。这口气,他如何能忍? 他奋力站起来,虚浮的双脚让他摇摇欲坠。但他仍靠着满腔的怒气跌跌撞撞地走到溪水边,想洗把脸清醒清醒,可水中出现的倒影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他奶奶的,看看吧,这就是那个巫婆干的好事!他救了她,她却用一块烂石头回敬他,砸得他昏迷不醒,在他脑袋上留下这么大一个既丑又痛的包,还让他双目发黑,行路无力……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黑心女人?他生气地将手中紧握的那块染血的石头扔入水中,水面上的影像破碎,他的脾气也爆发了。 「该死的女人,妳听好了,这是妳欠我的,只要我冼崇梃一口气在,妳就得还债!用妳的一生还债!」他仰头对着天空吶喊,以响亮的声音向天地发誓,一定要亲手把那个魅惑了他,打伤了他,又企图让他烂死在这个荒山野岭的女人抓回来。 他的吶喊没能唤回那个伤害了他的「巫婆」,却将他的卫队召唤来了。 「大人,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了好久。」冼克带着护卫们出现在溪水边,惊讶地看到他头上的伤。「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头……」 「没什么。」他压抑着满腔愤怒,轻描淡写地说。 可与他相知甚深的护卫们在发现那个女孩失去踪影时,都聪明地闭上了嘴。 而他们的沉默让冼崇梃饱受伤害的自尊心再次受伤。 「别那副死了亲爹的样子,」他粗声大气地骂道:「不就是被那小妞用石头碰了一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抓到她,自会让她后悔到死!」 碰了一下?!原来真是那个女孩打伤了他!众侍卫惊讶之余不由得义愤填膺。 「她是在找死!大人救她一命,她竟然恩将仇报!」 「她那么弱,根本跑不出大山,我们去抓她回来,让她给大人赔罪道歉!」 「赔罪道歉不够,让她做大人的侍女,侍候大人一辈子!」 「让大人抽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冒犯大人!」 侍卫们的激愤之语果真平抚了冼崇梃狂炽的怒气,也提醒了他,那个孤单的小女人虽然可恨,但目前正面临着危险。这莽莽山岭中,虽无猛虎恶狼,但能伤人的野兽仍不在少数,她能对付得了吗?况且…… 「山猫呢?你们抓到他了吗?」他焦虑地问。 激愤的卫士们霎时沉默了。 「冼克?」他的目光转向了他最信任的护卫。 「没有。」羞愧的卫队长垂头道:「这次又让他给逃了。那家伙恐怕真是九命怪猫,往悬崖下跳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我们绕过山崖下到峡谷时,什么都没发现。」 冼崇梃挥手道:「不需要感到羞愧,跟他斗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他的难缠?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十多年平定不了南梁山,还专门设州,让我去做那盯着他的刺史。如今,只要他不抢人劫物、为非作歹,我们就算尽职了。」 听到他的话,冼克和侍卫们才放宽了心。 可是他自己却为那个伤害了他的小女人心事重重起来。现在,她面对的危机又多了一个:觊觎她美色的山贼! 也罢,为了找到那个行为莽撞的巫婆,找百合的事只得退至第二位了。她是酋长,身怀武艺,寻常人奈何不了她,可那个小巫婆则没有。虽然她能将他迷倒,将他打晕,但他记得她在阿三那两个男人手里就像小鸡一样弱小。 要想保护她,就得尽快抓住她。 看看天色,他对护卫们说:「沿着山坡找找,看有没有那个女人的踪迹。」 「今天还去军墟吗?」 「算了,明天再说吧。」他忧虑地看着莽莽山林。「百合能够保护自己。」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线索:勾挂在树枝、灌木和石头上的织物和断发。 捏着那些碎布条和黑亮的长发丝,冼崇梃确信它们正是来自那个小巫婆。 有了线索,他们按图索骥。可惜太阳很快落了山,夜里想继续在密林中搜寻那些稀少的线索变得不可能。他们只好放弃搜寻,到山里一个小部落过夜。 深夜,冼崇梃始终担心着那个打伤他的女人,在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时辰方得入睡后,梦里紧紧纠缠着他的,仍是那个心狠手辣、美如天仙的姑娘。 等着吧,我会找到妳,再也不放走妳!他在梦里对自己说。 第2章 九重天山势雄奇,多为险峻峭壁,山谷中古树参天,瀑布飞悬。由于这里峰奇路险,加上是百合酋长的修练之地,因此平时很少人来,可是今天却有点反常,不仅有了激烈的打斗,而且寻找百合的冯君石与寻找冯媛的冼崇梃,也都在此与他们的目标不期而遇。 「什么?她是你妹妹?」 山谷中,冼崇梃打跑了企图加害冯君石的悟隐法师后,转回头竟意外地发现他苦苦追寻的「巫婆」竟与妹妹百合在一起,而且那小巫婆还是冯君石的亲妹妹! 两天前,他追踪断断续续的线索搜索山林,昨天发现线索在山崖边消失了。当时冼克和护卫们都认为那女孩已经离开了山林,或者发生了意外。但他不相信她能独自走出这片苍茫的山林,更不相信她遇险。凭着对山岭的了解和丰富的经验,他断定她是失足坠入河流中,于是坚持沿河的下游搜寻,就这样来到了九重天。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 此刻,看到她健康美丽地跟在他妹妹冼百合和未来的妹夫冯大人身边,他忘记了生气,只觉得开心,因为在找到她的同时,他还救了她的哥哥冯君石。 一切都是天意,他好感谢老天! 媛媛,可爱的名字,他喜欢! 可令他懊恼的是,那个小女人仍然冥顽不灵,一见面不仅口口声声说他是「贼人」,还仗着她哥哥在,对他出言不逊,这让他非常生气。 「妳这个不知感恩的女人,不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也就算了,可是错伤了人还不认帐,妳当我这脑袋是可以随便打的吗?」他扯下头上的布,露出丑陋的伤,寒着脸瞪着冯媛。「看看这里,不管妳是谁,都得跟我走,这笔帐我们得算清楚!」 出乎他意料的是,刚被他救过、即将成为他妹夫的冯大人竟想阻挡他。 「那是个误会。」冯君石义正词严地说:「媛媛是淑女,你不能带走她!」 淑女就不能带走吗?呿!他冼崇梃可不管什么淑女蛮女!见冯君石威严地站在那里维护着可恨的小女人,气得他直想对这对忘恩负义的兄妹破口大骂。可是看在百合的面子上,他不会让冯君石下不了台,他会以自己的方式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突然把冯媛拉过来,将她像袋稻米似地拎起甩上肩,横挂在粗壮的脖子上,双手分压着她踢蹬的腿和扭动的头,瞪着向他跨出一大步的冯君石:「我告诉过你我在追人,那个人就是她……这事你别插手,我的妹妹交给你,你的妹妹交给我,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不理会冯君石的抗议,转身就走。他知道冼克和百合会让愤怒的冯大人安静,因此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肩上很不合作的小「巫婆」身上,发誓绝不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放开我,你这个风流浪子、野蛮人!」冯媛在他肩头上又叫又踢,可脖子被他的大手卡着,双腿被他粗壮的胳膊压住,她根本动弹不得。而由于害怕坠地,她的双臂不得不紧紧地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理睬她的咒骂,只是用力压紧她的身子,迈开大步往山谷外走去。 见他不理睬她,冯媛更加生气,扭动着身子骂道:「无礼的蛮子,我不是你的那些浪荡女人,你怎敢这样对待我?」 得知他就是冼崇梃时,她十分震惊。早就听说过他与无数女人的风流韵事和与贼寇周旋于南梁山的神奇传说,但从未想到自己会与他相识,还将他误当作山贼打晕在地。她能理解他为何生气,却没想到他会当着百合和哥哥的面抓走她。被他以这样粗野的方式「挂」在身上一路狂奔,让她感到非常羞窘和愤怒,加上不知道他会怎样报复她,她的心情既紧张又不安。 「我敢,我为什么不敢?」他冷冷地说:「浪荡女人可是比妳亲切多了,起码她们不会谋杀我的性命。」 「我没有想谋杀你。」 「妳有!」他恶狠狠地扭过头面对着她,他额头上的伤赫然入目,令她赶紧转开目光。而他则继续指责道:「你偷袭我,打晕我,如果不是我命大醒来,妳会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烂在那里!」 他的指控和他红肿的伤,让冯媛的罪恶感抬头,她沉默了。 见她不再挣扎和抗议,冼崇梃也不说话,扛着她往河边走去。但他的怒气似乎更大,因为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强,彷佛想将她钉死在他身上似的。 随着他增强的压力和加速的跳跃与奔跑,冯媛倒悬着的头部越来越胀痛,呼吸越来越困难,上午在百合那里吃过的东西也开始在腹中翻腾。 「放我下来……」她艰难地说,没发现自己的双手正下意识地勒紧他的脖子。 「不放,妳有本事就勒死我!」冼崇梃以为她又在威胁他,因此很生气。 不适感越来越甚,她再次求他。「放我下来,我跟你走就是了。」 冼崇梃似乎有点犹豫,但想起她在山里也曾用这样温柔的语气欺骗过他,于是心肠一硬,直着脖子说:「妳别玩把戏,这次我不会相信妳。」 「不……是把戏,快让我……下来……」 「除非我们把话说清楚,否则妳别想离开我。」他的口气仍然强硬。 冯媛再次沉默,不是她同意他的话,而是她正忙着压下难受的呕吐感,他的大手一直卡着她的颈子,让她感到气血不通,头晕耳鸣。 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屈辱的她,又羞又愧又气又难受,一时竟流下泪来。 「掐死我吧,我不想活……」因为太难受,她无法保持尊严地哭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他很吃惊,这么倔强的女人哭了?难道她没有说谎?或许是他用的力量太大了? 想到这,他不再耽搁,立刻放开手,将她从肩上转抱到身前。 对他来说,这个动作十分轻松,但对正陷入痛苦中的冯媛来说,则犹如雪上加霜。 随着他猛烈的甩动,她发出一声哀号。「呃——难受死了!」 见她紧闭双眼,沾满泪水的脸红得不正常,冼崇梃真的害怕了,赶紧把她放在草地上平躺着,看到自己留在她纤细的颈子上的指印时,他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媛媛,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他心慌意乱地擦拭着她汩汩而下的眼泪。 「你要是……故意……就好了……我宁愿死……」她紧闭双眼抽泣地说。 她的眼泪和她的话让冼崇梃感到无地自容,无论怎么气她,他绝对没想过要伤害她。他对女人一向温柔多情,更不会伤害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可是他忘记了,冯媛不是岭南大山里长大的香花野草,是养在温室暖阁中的金枝玉叶,她的娇柔细嫩怎禁得住他这样粗暴的对待? 「对不起,我不知道妳这么难受。」他喃喃地道歉,却见她突然坐起,双手紧捂着嘴,而她刚才还红如晚霞的脸苍白得像死人一般,这真的吓坏了他。 「媛媛,妳怎么了?」他惊慌地伸出手想扶住她,但又怕引起她的反感,增加她的痛苦,只好尴尬地垂下手,焦虑地看着她。 控制住那令人难堪的呕吐感后,冯媛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树上,觉得自己好像患了一场大病般虚弱无力。 冼崇梃手足无措地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经过吊在他肩头一路的奔跑,她的头发早散了,此刻有一绺发丝被泪水浸湿后贴在苍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可是就算如此,她的美丽仍让人心惊不已。 「大人,也许冯姑娘需要喝水。」已跟上他们的冼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铜杯,盛满了清冽的泉水送到他们面前。 冼崇梃接过那杯水问她:「妳需要吗?」 冯媛点点头,含泪的眼睛望着冼克,感激地说:「谢谢你,我正需要。」 冼崇梃把水送到她嘴边,她接过来大口饮下。 「去把船带到这里来,我们从这里启程。」趁她饮水时,冼崇梃对冼克说,后者立刻往河边走去。 甘甜的泉水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咙,平缓了腹中的翻腾,她看着已经走离他们的男人,赞叹道:「他真是个好人。」 冼崇梃很不是滋味地取走她手中的空杯子,闷声道:「我也是个好人。」 她因他这样孩子气的表白而愣住。他是嫂子的哥哥,又是朝廷的官员,就算个性风流粗鲁,但绝对不算是坏人。想想发生在两人间的事,都是因为自己对他的误会而起,说到底,自己该负很大的责任。可是他硬将她带走,把她挂在脖子上,让她那么难受,这样不仁慈的行为让她不知该如何评价他。 见她不说话,冼崇梃看着她,被她独特的气质和与众不同的美丽所吸引。喝过水,又休息过,她的气色好多了,她身上穿着自己族人的衣服,虽然大了点,但漂亮的白色衣裙将她的珠颜玉貌衬托得十分动人,让她别有一种韵味。 他渴望地想,如果他们能友好地相处该有多好。他多么想将这个美丽的女人抱在怀里,闻闻她身上芳香的气息,感觉她美妙的身躯,摸摸她柔嫩的小手…… 可他的思绪还没完,就见她已经斜眼瞅着他,冷冷地说:「我看不出你好在哪里,如果你好,就不该将我掳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我不会伤害妳,只是想请妳到我梁州府一叙。」 「梁州?深山里的小州,我才不要去呢!」冯媛抗拒地说。因为看到他眼中又出现那种色瞇瞇的眼神,她本能地讨厌他。 「那里并非全是大山。」冼崇梃耐心地解释。 「不管是不是,巴掌大的地方……」 「这就是妳的不对了。」她话未说完,冼崇梃脸色一沉。「梁州虽小,但我这刺史也如妳父亲一样,是朝廷命官,更由皇上亲拜,妳出身官宦世家,怎能说出这等对上不敬,对下无礼的话来呢?」 知道自己确实说错了话,冯媛惭愧地红了脸,但仍倔强地不说话。 见她如此,冼崇梃严厉地说:「我将妳带走是要跟妳把话说清楚。那日我将妳从贼人手中救出是事实,妳不愿问明白也就算了,还用石头打伤我,今天见面又仗着妳哥哥在场而对我不敬,现在还如此看不起我、贬辱我的辖区,这难道就是你们奉行的衣冠之礼?自傲的冯氏家教?」 他的指责一针见血,而他此刻的神情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冯媛早在打伤他时就心怀罪恶感,后来知道自己因误会而错伤他时,也曾想向他道歉,只是因为少女的自尊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原因,她不愿轻易向他认错。但此刻被他的话震住,她当即诚恳地表示:「我是要向你赔罪道歉,那天不该因误会而打伤你,当时我只想尽快逃脱,真的没有想太多。」 「我知道妳是把我当成贼人了。」听到她认错,再看看她羞愧的模样,他语气不再冷硬。「我原谅妳为了保护自己想要打死我……」 「我没有想要打死你。」 「好吧,虽然我怀疑妳有那个能耐。」冼崇梃顺从她并自责道:「不过那天我解释得也不清楚,才会在我们之间造成这么多的误会和伤害。」 冯媛随着他的话看了眼他头上的伤,愧疚地问:「你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他用手轻轻摸了一下额头。「不疼了,只是有点丢人现眼。」 她错愕地看着他。「为何丢人现眼?」 他难为情地转开眼,看着在河边弄船的手下。「嗳,堂堂蛟龙被一个弱女人打伤,能不丢人现眼吗?」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的原因,不由得理解地说:「那我们就不要对别人说,反正这里都是你的亲信,只要他们不说,没人会知道,我哥和你妹妹都不是多嘴的人。」 他诧异地看着她。「妳真的会为了保全我的面子这样做?」 「当然,你确实救过我,我应该投桃报李才对。」 听到她的回答,他开心地笑了,盯着她的眼睛问:「这是不是表示,妳已经相信我,可以与我和平相处了?」 「是的,你妹妹即将嫁给我哥哥,我们会是姻亲,为何不能好好相处呢?」她也以微笑回报他。是的,与他做朋友远比做敌人来得安全,她如是想。 她秀美的眸子凝视着他,脸上含着迷人的安静笑意。那抹动人的笑纹从她的眼角散开,灵活的黑眸舞动着慧黠与天真。冼崇梃再次因她的美丽而失神。 「媛媛,妳知道妳有多美吗?」他喃喃地问。 她轻笑,抓着裙襬站起身。「那得看心情而定,心情好,看着顺眼就美,不顺眼就不美,美丽的外表总会变,只有心里的美才长久,所以不必太在乎皮相。」 她话中蕴含的深奥道理击中了冼崇梃的心,但他又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他确信这个女孩与她哥哥一样,都是有学问的聪明人。 冯媛走到河边,用水擦洗裙子上弄脏的地方。 「不要管了,穿着湿裙子会很难受的。」冼崇梃跟过来阻止她。 「我没有衣服换,这是百合的新衣服,弄脏了多不好。」她坚持要洗。 但冼崇梃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起,坚决地说:「不过就是一套衣服,百合多得是。等到了阳春我给妳买新的。」 「我们已经讲和了,你还要我去阳春吗?」冯媛望着他问,心里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跟他去,还是不想。 而他毫无商量余地的为她做了安排。「当然,妳还是得跟我去。」 「为什么?」 「因为我想改变妳的一些观念,让妳更加了解我。」他对她眨眨眼,那顽皮的神态竟莫名其妙地让她的心「扑通」猛跳了一下。 「我没有需要改变的观点,我也没有必要了解你。」她轻声说,弄不懂自己为何会心跳异常。 「有,妳有很多观点需要改变,也有必要了解我。」他说,随即补充道:「我也需要。」 「你也需要什么?」她茫然地问,觉得他的神情有点怪怪的。 「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船来了。」 南梁山,又称梁野山,它雄奇巍峨,气势磅礡,林海莽莽,物种丰富,充满着粗犷骠悍又神奇莫测的野性之美。由于它横卧于武夷山脉与南岭山脉的交会点,与多座山脉相连,因此自秦朝以来便是各地官府控制的盲点,成为各路占山为王的流寇、盗贼的藏匿处。 自梁武帝夺得帝位成就霸业后,便对这一带的匪患忧心不已。为惩治贼首,靖边护国,特设南梁州,给予刺史诸多权力,可惜二十多年过去,历任刺史都无法完成使命,于是十年前,武帝亲授百越大都老冼琥俍第三子冼崇梃为梁州刺史,配以重兵,并允许他自择郡治于阳春城,全力对付聚众抢劫闹事的流寇和盗贼。 十年来,冼崇梃不负皇上重托,在其家族力量的支持下,对藏匿于深山密林中的贼窝进行围剿和收编,果真将曾经横行乡里、猖獗一时的匪患压住。如今,众多山寨中,只有盘踞云霄峰的山猫危害性最大,作恶最多。 当冯媛跟随他进入阳春城时,她并没有机会好好认识这个深山中的小城,因为冼崇梃要船夫直接将船撑到了刺史府的后花园。 此刻,她站在颇具江南风格的秀雅庭院内,看着被三、四个长相不错的女人热情围住的冼崇梃,纳闷自己是不是成了隐形人,不然为何没人跟她打招呼呢?就连那个一路上都不曾放开她,下船后又亲自将她带进这个小院的冼崇梃,也在被那些女人围住时,立刻忘了她的存在。 「大人,你说只去一日就回的,为何去了这么久?」 「就是,错过了芳儿的生辰,大人该受罚。今夜大人得陪芳儿……」 「行行行,妳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啦,受罚、陪芳儿,还有什么?」 「哎唷,看看这身衣服脏得不象样,快进屋换了吧。」 叽叽喳喳的女人像一群围着鲜肉聒噪争食的乌鸦,而那个快要被她们撕碎的男人却哈哈笑着与她们打情骂俏。 冯媛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这样的场面,进退两难间竟感到若有所失。 「冯姑娘,妳想现在上楼去吗?」冼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回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已经进来了。」 冼克指了指侧面的一道小门。「我是从那里进来的,因此姑娘没看到。」 「你是说我今天会住在这里吗?」她看着花木后那座木楼问。 「是的。」冼克带她转入花木间。 「大人——」 花木后突然传来一声欢天喜地的惊呼,随即一个青色身影直扑她眼前。幸亏冼克动作快,把她拉到一边,否则她准被来人撞倒在地。 「大人大人,你真的回来了!」 冯媛站稳后,定睛往笑声处看去,见一个穿裤装的俊美女子已经跳到了冼崇梃的身上,正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又亲又笑,而冼崇梃也很快乐地回应着她。 这热辣辣的场面立刻让冯媛羞得浑身躁热,不等冼克说话就转身跑上楼去了。 「天哪,这个男人真是不要脸,原来那些关于他风流情事的传言都是真的!我得赶快离开这里,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她站在宽敞的中堂,用冰凉的手抱着自己滚烫的脸。她从没目睹过男女间如此放浪形骸的举动,这样的刺激和打击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她开始怀疑他将她带来的真正动机,他说要改变她的一些观念,还说要她多了解他,现在她连想到他都觉得想吐。不,她不想改变任何观念,也不想了解他! 门口传来响声,她惊跳起来,回头看到冼克一手提着一桶水,一手握着一只木盆走进来。冼克看到她红通通的的脸蛋和惊惶失措的神情时,立刻安慰她:「冯姑娘放心,妳在这里是贵客,没有人会欺负妳。」 「冼崇梃呢?他会吗?」面对亲切的冼克,她冲口问道。 冼克笑了,放下手里的水。「他喜欢女人,但从来不会欺负女人。」 听出他在回避自己的问题,冯媛更加沮丧。「冼克,你能送我离开吗?」 冼克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谨慎而担忧地看着她:「不,除非大人允许,姑娘不可以离开。」 「我就知道是这样。」她失望地转过身,面对着窗外的落日,心里忐忑不安地想,她怎么能留在这里?怎么能面对那些显然没有廉耻心的男女?难怪哥哥那么反对他将她带走。可是,嫂嫂明知她哥哥是这样一个混蛋,为何不阻止呢? 想到上午在九重天被冼崇梃强行带走的经过,她开始怨起百合来了。 夕阳沉沉落下,天边布满晚霞,她知道今天她是无法离开了,可是还有明天,明天她无论如何得想办法离开。 看着她垮下的双肩和黯然失神的目光,冼克开导她:「冯姑娘不必烦恼,大人是好人,绝对不会伤害妳,妳先洗洗休息吧,等会儿我会叫人送晚饭上来。」 「他去哪里了?」她明知答案,却忍不住问他。 「大人离开多日,积压了不少公事,他正在前院与主簿大人说话。」 「公事?真的吗?」冯媛鄙夷地问,像他那样每日在温柔乡中朝拥暮偎,怎么会有心思处理繁忙的公事? 不料冼克却非常认真地说:「是真的,大人虽爱女人,但从来不会因为她们而耽误正事,姑娘如果不信,可随我去前院看看。」 看?在他的地盘要做假还不容易吗?她厌烦地说:「不必了,我只希望他不要来烦我就好。」她随即想起刚才在楼下看见的那一幕,不由得心中一宽,他当然不会来,今夜他不是答应去陪那个「芳儿」吗? 见她神情冷淡,冼克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后,她颓然坐在窗前的竹凳上,懊悔自己不该将无奈和沮丧的情绪发泄到冼克那个好人身上。 她看着那桶热水发愣,直到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她没被吓着,因为对方的动作很轻。当看到来者是个年纪、身材与她相仿,肌肤黝黑的女人时,她暗自打量着她,承认这个女子也很漂亮。看来冼崇梃对女人很有眼光,专门收集美女。 这个安静的美人不仅为她送来一身干净的衣服,还给她送来了晚饭。 当她将装饭菜的提篮和衣服放下时,冯媛忍不住问:「妳也是他的女人吗?」 话刚出口,她即被自己太过唐突的问题吓了一跳,但对方却毫不做作地点头承认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以前是?」冯媛好奇地看着她,见她没有立刻离去的意思,忙问:「是因为他喜新厌旧吗?」 「不是,是因为我嫁人了。」 百越女子果真爽快。「妳是说妳不要他,而嫁给了别人?」 「不是的,大人虽然好,但他不会娶亲,冼克虽然只是个卫士,但他愿意娶我为妻,让我生孩子,所以我选择嫁给他。」 这下冯媛诧异地张大了眼睛:「妳是冼克的妻子?」 那女人点点头,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冯媛也笑了,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发出愉快的笑声。「太好了,妳的选择是对的,冼克是个好男人。」 「是的,我们的儿子已经两岁了。」女人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希望我有机会能看到他。」 「他现在住在我娘家的部落里,长得可结实了。」女人温柔地笑笑走出门去,与她这番简短的交谈,让冯媛的心情得到了改善。 她看看桌上的饭菜,丝毫没有食欲;再看看热气腾腾的水和自己身上又脏又皱的衣服,决定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愁,现在先让自己好过些。她提起水,拿起那套衣服,进了右边一间厢房。此刻天已经黑了,但月色很亮,这种吊脚楼最大的优点就是采光好,因此她无意点灯,将门插好后,就着窗外泄入的月光清洗自己。 门外似乎有人在走动,她身子一紧,侧耳细听,只听到窗外山林河流的轻喧。她暗笑自己傻,继续埋头入水,清洗长发。 沐浴后,换上冼克妻子送来的衣服,她惊讶地发现这是套全新的衣裳。红色胸兜和细麻衬裤柔软而贴身,白色小褂和湖蓝色长裙素雅而合体,而且衣服的用料与做工都非常好,丝毫不比百合给她的那套差。 抚摸着衣襟袖口一寸多宽的五彩花边,她感激地想:冼克人好,他的妻子也很慷慨,竟舍得把这么漂亮的新衣服借给她穿,明天得好好谢谢他们。 明天!想到明天,她愁绪再起,走到窗前用手指梳理着清洗过后总是纠结成团的长发,望着陌生的院落和寂寞的月亮,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 「媛媛?」门口忽然响起冼崇梃的声音。 媛媛?她皱起了眉头,既为自己没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惊讶,也为他如此顺口的称呼感到不悦。她与他是敌是友还很难说,他怎能这样亲热地称呼她呢? 「媛媛,妳没在澡桶里睡着吧?」门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和关切。 她仍不准备回答,反正房门被她牢牢地插上了,他进不来。 「媛媛,妳洗好了吗?再不说话我可要闯进去了。」门上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见他似乎不弄明白绝不离开,她不得不开口:「我洗好了,你走开。」 「洗好了为何不把门打开?」门外的他仍在追根究底。 「我不想见你,你走吧。」她希望这个无礼的拒绝能让傲慢的他知趣离开。 门外静默,在她以为他要离开时,那恼人的声音又响起了。「把门打开!」 他冷冷的声音里有种威胁,让她意识到激怒他没有好处,于是她改变策略拒绝道:「对不起,我好累,已经要睡了。」 「碰」一声巨响,紧闭的门扉霍然开启,断成两节的门闩掉在地上,满脸不悦的冼崇梃大步走了进来。 「老天,你这个野蛮人,把门闩都弄断了!」她看看地上的门闩残骸,惊讶又生气地怒视着他。 「如果妳再反抗我,我会更野蛮。」他冷然道。在看到她安全地站在窗前月光下时,他脸上的怒气迅速退去。那套白色短衣和湖蓝色长裙合身地穿在她身上,让她像月宫里的仙女一样素雅美丽,面对如此端庄的绝色美女,他气不起来。 冯媛对他的言行很不满,在她的人生阅历里,何曾与这种粗鲁的人打过交道?「你像个未开化的野人一样冲进来,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 「我……」面对她轻视、责难的目光,冼崇梃居然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看地上的断木和水桶木盆,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我想给妳这个……」 冯媛烦躁地打断他。「我不要你的东西!」 他脸色一沉,两个大步走到她面前,将那个东西塞进她手里说:「拿着,妳需要它!」 看到那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木梳时,冯媛本不想拒绝,心里还为他的细心暗自高兴,可随即想起他身边那些美女,心中的鄙夷不由得取代了感激。 「我也不要你的女人的东西!」她将梳子扔在案上,但没扔好,掉在了地上。 看着躺在地板上的木梳,他和她都是一震。冯媛知道虽然自己本无意将它扔到地上,但这个结果一定会激怒他,不由得身子紧绷地瞪着他,等待着他的怒吼。 冼崇梃最初确实十分震怒,恨不得给她一掌,让她再也不敢对他无礼。可是在看到她畏缩的目光和准备挨打的认命神色时,他的怒气消失了。 他弯下腰捡起那把木梳,再次递给她。 她没伸手去接,仍迟疑地看着他,不知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拿去吧,这是我让冼克刚买来的。」他轻柔地说,彷佛她没有冒犯过他。 冯媛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此刻的温柔。 他将梳子再次塞进她手中。「妳的头发又多又长,没有梳子如何能理顺?」 说完,他转过身提起她洗过澡的水和木盆,大步走了出去。 听着他的足音在木楼梯上回响,她轻轻吁了口气,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第3章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而暴躁,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时而宽厚。想着当梳子落地时,他眼里骤然升起的让人心惊的怒气,和瞬间变得温情脉脉的眼神,她在心里不安地问自己,手里握着那把梳子,缓缓地梳理着长发。 如果我知道该如何与这样性格多变的男人相处就好了。她忧虑地想。爹爹和哥哥,还有罗州府的官吏、男仆们是她这一生接触最多的男人。爹爹和哥哥都是有教养的谦谦君子,言行谨慎,为人和蔼;其它官吏和仆佣们对她更是恭敬有礼,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像冼崇梃这样脾气暴躁、情绪多变,又不掩饰好色之性的男人。 唉,我惹谁不好,为何偏偏惹上了他呢?! 她转向窗外,对着月亮叹气。我该怎么办才好? 夜空寂静,明月高悬,她好想家!离开罗州这么多天,爹爹一定急坏了。她真后悔当初不该一时任性,私自离家跑到高凉去看热闹,结果被山贼绑架,如今更是害得自己有家回不得,让爹爹和哥哥操心,还让人耻笑。 想到这里,她被愧疚感击败,伏在窗沿上暗自流泪。 冼崇梃站在无法再插上的房门边,观察了她好半天。 当看到她仰头对着月亮叹息时,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慕和怜惜,看到她皱眉时,他想起了不久前与冼克的一番对话。 「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不该带她回来。」 「为什么?」他横眉竖眼地问。 那时,他刚跟主簿顾大人说完话,正想去看看被他带回来的冯媛,替他跑腿的冼克来了,交给他梳子的同时说了这句话。 冼克并未被他粗野的态度吓着,而是以一贯的冷静回答道:「她是个真正的淑女,绝对不会喜欢粗率鲁莽,处处留情的男人。」 「哪个男人不多情?我带她来,就是要让她亲眼看看我是一个多么讨美女喜欢的男人!」冼崇梃沾沾自喜地宣布。「我要让她珍惜我!」 「那你将适得其反。在她目睹你的风流多情时,会离你越来越远,会鄙视你的所作所为。」冼克毫不留情地指出。 冼崇梃的脸色变了,生气地往族兄面前一站。「你敢咒我?」 冼克没有退缩,平静地说:「我是告诉你事实。今天你与奇英她们无所顾忌的言行已让她心生厌恶,她想离开这里,准确说,是想离开你。」 「真的?」他的怒气顿消,惊讶地说:「怎么会这样,我被女人们爱慕,她该高兴才是。我们的女人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男人受到多少女人的爱慕。」 「那只能说你对女人一无所知,况且,冯姑娘绝对不是你所熟悉的『我们的女人』!」冼克强调了那几个字。他知道身为大都老爱子和继承人的冼崇梃,历来是女人们争相竞逐的对象,从成年起,他一直得到女人的宠爱,因此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女人们私底下为了争宠而互相争斗的真实内幕,也永远不会在乎失去他宠爱的女人会如何心碎。也许,冯姑娘能给他补上一课。 冼克的语气不是不重,可惜冼崇梃并没有完全理解,他正为冯媛想离开他的消息烦恼。回想着当他被那些女人围住时,确实看到她脸色很不好地呆立在院子里,可当时,他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想想,他后悔了。 「我会去找她,告诉她我只在乎她,其它女人不过是送到嘴边的美食,不吃不敬……」 「不要把你得到过的女人都说得那么不值。」冼克忿忿不平地提醒他。 他惊讶地看着冼克,半晌才明白他的怒气所为何来,遂歉疚地说:「我对女人确实太随便,她们之中有不少好女人,茴香就是,自从她嫁给你后,比以前开心多了。」 「也美丽多了。」冼克点点头,转而提醒他。「不管怎样,我只是想给你个忠告,如果你是认真的,就好好对待冯姑娘,如果不是,就不要去惹她,把她平安地送回家去。否则,你的麻烦会很大。」 说完,冼克径自离去,留下他思索着冼克像是警告的「忠告」。 此刻,看着已占据了他整颗心的姑娘黯然神伤地伏在窗台上哭泣,他的心在抽痛。他知道她想回家,可是他不能就这样送她走,在她接受他、理解他之前不能!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独独对她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感情和占有欲,但他知道自己是认真的,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该如何做,才是「好好对待她」。 他走到她身边,却不敢碰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害怕吓着她,让她更远地逃离他。他只能克制着满心的忧虑和爱意,望着伤心哭泣的她。 她半干的头发如丝缎般披覆在她纤弱的肩背上,那是他生平见过最美丽、最飘逸的长发,它在月光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让他忍不住想抓起一束放在唇边,体会那无与伦比的柔软和沁人心脾的芳香。 他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那么做了。 可是他的手才刚触摸到那冰凉的发丝,她就倏地抬起头来了。先是用浸润着泪水的美目看着他,随即像遭到攻击的野兔一般飞快地跳离椅子,避开他的碰触,惊惶地问:「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要去陪芳儿吗?」 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和厌恶的眼神将他的克制击溃,他一把将她抓住,用力拉近自己,低声说:「除了妳,我不想去陪任何人!」 他的力量太大,她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能任由自己被他拥入怀中。 她的头发——他最喜欢的柔软光亮的头发流淌在他的手臂,带给他无法言说的感动,他珍爱地圈住她的腰,第一次发现用心拥抱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竟能得到如此巨大的快乐。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一则害怕她再次挣脱逃跑,其次也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如此迫切的需要拥抱她,彷佛只有抱着她,他才能痛快的呼吸似的。 冯媛在他的怀里僵硬地站着,她不明白为何她的理智明明是要反抗他,可她的身体却以她无法控制的方式趋向他,如他所愿地紧贴着他,彷佛镶嵌在铜器上的玉石般嵌入他强壮高大的身躯里。而她穿着的湖蓝色长裙也以令人羞愧的方式熨贴在他坚硬的大腿上。最可怕的是,她的大脑失去了操控身体的能力,在她无法清醒地思考事情时,一股陌生的暖流迅速由她的小腹升起,窜过全身,带给她从未经历过的颤栗。她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反应感到无比的震惊,她从不知道在一个男人,甚至还说不上喜欢的男人怀里,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也因此,她害怕起来了。猛地推开他往后退,直到背脊撞到窗台,无路可退。 …… 「不要过来,我不是放荡的女人!」她严厉谴责着自己,惊惧不已地阻止他的靠近,同时仰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轻薄和浪荡来。然而,月光在他的脸庞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她无法看清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他那似乎能看穿她灵魂的眼神正坚定、深沉地凝聚在她的脸上。 「过来,媛媛,妳需要我,我也需要妳。」他柔和的声音在月色下带着巨大的诱惑,他多情而稳定的目光彷佛有吸力般让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想迈向他。 「不——」在发现自己真的被他吸引时,她惊恐地叫了起来。在他面前,她犹如不解世事的孩童,而他则是经验丰富、熟悉女人的浪子,她斗不过他! 她逃出房间,梳子从她手中滑落,坠落在地板上,但这次,没有人去关心它。 冼崇梃很快就在他先前已经点了灯的中堂抓住她,而她立刻将他甩开,激动地说:「走开,你太老练,我不是你玩游戏的对象,找与你旗鼓相当的对手去吧!」 「如果我要玩游戏,绝对不会找妳。」他不顾她的反对,牢牢地抓住她。 此时此刻,看着她逃避的目光,他明白了冼克对他的警告。今天回来时,他做错了,他不该让那些女人对他放肆,也不该给她们鼓励,他更不该以为媛媛会像那些女人一样随便。但不管怎样,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他无力挽回过去,但可以改变未来,他要让她看到他的改变。因此他不能让她逃走,否则他将永远失去她! 「媛媛,妳听好,我不会再玩游戏,再也不会了,我要妳,就是妳!」他俯视她,用坚定的眼神宣告他的决心。她的脸庞沐浴在金色的灯光下,他被她清纯的目光和无瑕的美丽感动得声带打颤,他希望她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栗。 他的宣言像一桶冰凉的水迎头浇下,冯媛彻底惊醒了。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醒悟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是冼崇梃,是岭南赫赫有名的蛟龙,是被女人宠坏了的强势男人,他很强壮,这样的男人不会接受拒绝。自己的逃避和拒绝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征服欲,只会让自己更深地陷入他的追逐中,而凭她的力量,甚至她整个冯家的力量也未必能与他抗衡。 因此她得改变策略,以退为进,保持清醒的头脑,否则她一定无法全身而退。 冷静后的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激怒他,不能鼓励他,更不能相信他。像他这种大权在握的浪子,不可能对感情认真,而她只求安然离去,再也不要与他碰面。 方略既定,她不再挣扎,像个木头人似地站在他的怀里,平静地说:「我不会再跑了,你可以放开我吗?」 冼崇梃虽然鲁莽,但并不笨,知道她骤然转变的态度和僵硬的身躯已经表明了她拒绝的态度,而此刻不是逼迫她的时候,于是他放开她,退后一步,在两人间留下安全的距离,轻声要求道:「现在睡觉还太早,妳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原以为他不会这么好说话,因而在见到他放手时,冯媛颇为讶异地看着他。 「怎么,妳连这个要求都不能答应我吗?」见她迟迟不语,冼崇梃郁闷地问。 冯媛摇摇头。「不是我不答应,只是……你答应要去陪芳儿啊?」 见她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尽挑他懊悔的事说,他的脸色一沉,悻悻然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告诉过妳,从今以后,除了妳,我不会再陪任何女人,妳干嘛不相信我呢?」 见他如此,冯媛不想再引起「战火」,以息事宁人的口气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累了,不想再跟你吵架。」 「我也不想。」他走到烧着小火的炉膛边,指着长椅对她说:「坐下。」 冯媛没有多话,坐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这才发现早已被她忘记的饭菜篮子就放在火塘边的小桌上,而当他揭开火上的锅盖时,她看到饭菜都在蒸笼里。 「是你弄的吗?」她惊讶地问。 「当然,不然还有谁?」他轻笑。 看着充满香味的热气,她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 「吃吧,快一天没吃饭了,妳不饿吗?」见她不动手,他逗趣地问。 「饿啊,怎么会不饿?」他居然注意到她没吃晚饭?想到他这样的粗人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她确实吃惊。「你怎么会知道我没有吃饭?」 他替她把饭菜取出放在小桌上。「因为我有眼睛。」还很有心。 她心口一跳,随即胡乱说道:「你吃过了吗?」 「早就吃过了。」 当然,那些女人一定乐意侍候他用饭。想到这里她心情略转晦暗,却仍佯装没事地说:「喔,我真傻,你当然不会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妳不傻,不过我希望以后妳每天都能和我一起吃饭。」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而她则装做没听见,垂下头把注意力放在香喷喷的饭菜上。 看她吃饭是一种享受,她不像当地女人那样,抬着碗随意蹲坐在哪里都可以大口吃喝,而是端正地坐在案桌前,将饭菜集中在一只碗碟里,闭着嘴小口地吃,彷佛那不是寻常米饭,而是山珍海味,得细嚼慢咽才能品尝出其中美味来似的。 「干嘛那样看着我?」发现他一直在看她时,她停止咀嚼望着他。 他笑了笑。「妳吃饭的样子好美。」 她脸红了,却没法骂他,只是给了他一个责怪的眼神。「你这人真奇怪。」 「也许我真是个怪人。」他赞同地说。 「你的个性和为人,跟你的家人一样吗?」 「不,我们各有各的性格和脾气。」见她停住了嘴,他又提醒她。「妳继续吃吧,边吃边听我说就好了。」 她如言照做,他则对她说起他的家人和自己与兄妹们的个性差异。他说的虽然不多,对他不幸早逝的两个哥哥更是只用了三言两语,但从他简短的言词和丰富的表情里,她仍感觉得出,他深爱着他的家人,对两位哥哥的遇害一直抱着沉痛的心情,对他的妹妹们也充满喜爱和尊敬。 出生于那样显赫的家庭,他自小受到的尊重和拥戴自不待言,而身为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的他,更不会缺乏保护和敬仰,这大概就是养成他桀骜不驯与霸气个性的原因。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感,让冯媛明白他是个感情丰富的男人,粗率的外表下有一份不易被察觉的温柔。难怪会有那么多女人飞蛾扑火般地围绕在他身边。 冼克的妻子那张黝黑而美丽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她遗憾地想:情感丰富、长相俊美、地位崇高的年轻男人会吸引女人的注意并处处留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如何能在对一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付出感情后,又轻易地放她离开呢? 也许这就是他与百合个性的不同吧。虽然与百合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相信百合是个对感情忠贞不二的女子,就像她自己,一旦付出真心,将永生永世不变。 「吃饱了吗?」 他亲切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饭菜推开了。 「吃饱了。」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她不好意思地说。 冼崇梃再次做出让她想不到的事:帮她收拾碗碟,而且动作相当熟练,彷佛做过很多次,末了还没忘记给她递上一碗茶。 「你平常也做家事吗?」他的表现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接过茶水,她突兀地问他,随即双颊发烫,这样的问题太过亲密,显得很冒昧,可话已出口,收回已晚。 「什么?」幸好他没听清楚。 她赶紧打哈哈。「没什么。」 他精明地笑了。「如果想知道我是否会做家事,那得慢慢来,跟我相处久了,妳自然会了解我的一切。」 原来他听见了。冯媛的脸蛋更烫了,不过既然他能保持镇静,她当然也能。 「你可以早点让我回家去吗?」她问。 「过几天吧,明天是赶墟日,也是我们狩猎的日子,妳会骑马吗?」他没正面回答她,而是巧妙地把话题转到其它方面。 冯媛知道他的用意,虽不满意他的做法,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想破坏两人刚刚建立起来的和平关系,与他和平相处比与他剑拔弩张要轻松愉快得多。 「当然会,可惜我已经好久没骑马了。」她不无遗憾地说。 「为什么?」 「因为爹爹忙着布兵防御,又怕山贼作乱,不许我像以前那样驰骋山林。」 「是吗?那妳喜欢什么样的马?」他沉思地问她。 她信口道:「我最喜欢四、五岁的小牝马,那样的马不是很难驾驭,却很活泼能跑,也容易培养感情。」 「是的,年纪太老的大多有倔脾气。」他附和她,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 就算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冯媛也没有搭腔,她可不想再把话题引到两人危险的关系上,可是他并不想放过她。 「虽然我比妳哥哥大两岁,但我不认为我老了。」见她不回应,他淡淡地说。 冯媛故作不懂地回道:「你比我哥大两岁,已经做到刺史大人,当然不老。」 见她故意模糊焦点,他无奈地笑道:「妳分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做官。」 她眼中闪过慧黠的光,接上他的话。「当然不是,官场上,六、七十岁的官吏多得是,你不过才活了他们的一半年纪,怎么会老呢?」 「唉,早就有人告诉我,不要跟聪明人来往,否则你只有两个下场。」 「什么下场?」 「要嘛被气疯,要嘛被玩死。」 「喔,说这话的人一定聪明绝顶。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冼百合。」 「我嫂嫂?呵呵,她果真是个聪明人!」冯媛开心地赞美道:「不过我哥哥也很聪明,相信他俩的生活一定很有趣。」 说到这儿,她忘记了与他之间的芥蒂,双肘撑着小案桌、凑近他,期待地说:「要不你早点送我回家吧,我可不想错过我哥哥的婚礼。」 他则神情不变地看着她。「等妳真的了解我了,我会送妳回家。」 她气恼地坐正身子,嘟囔道:「我已经很了解你了,干嘛还得留在这里?」 「妳了解我什么?」他目光深奥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很想照实回答,但又想那样的话一定会惹怒他;可是说假话,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确实让她为难。 见她如此,他觉得有趣,便逗她。「不了解也没关系,反正妳有的是时间。」 「我当然了解。」她逞强地说。 「何不说说看。」他以目光挑衅她,看她敢不敢应战。 她摇摇头,笑着说:「别对我使激将法,我可不会中计。」 他哈哈大笑起来。「聪明的姑娘,妳真是我的宝贝。」 她再对他皱皱眉头。「也别给我灌迷魂汤,我不是你的宝贝,永远也不会跟着你的手指头转,更不会赞美你踩踏过的泥土。」 「妳真可爱!」他笑得更开心了,那爽朗的笑声在小楼里回响,一口白牙在灯火中十分显眼。而他的笑声极具感染力,冯媛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了。 楼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门开了。冯媛跟着冼崇梃回头,看到下午在花园里已经见过的女人相继走入,为首的正是那个吊在冼崇梃颈子上亲他的女人。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冼崇梃也停住笑声,微笑着对她们说:「妳们来了?」 「是啊,大人,我们说好在大厅见面的,可是一直等不到你,就来找你了。什么有趣的事让你这么高兴呢?」领头的女人兴冲冲地奔过来,跪坐在他腿边,双手极自然地搭在他腿上,其它的女人也都很亲密的依偎在他身侧。 「确实是有趣的事。」冼崇梃没有拒绝她们的亲近,快乐地指着坐在对面的冯媛。「既然妳们来了,就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冯姑娘,我的贵客。」 然后再对冯媛说:「她们都是我的好姑娘,这位是奇英。」他拍拍搁在他腿上的手,又指指身侧的女子。「她是芳儿,她是菊子,这位是彩芹……」 他的好姑娘!冯媛心里酸溜溜地想着,她的目光扫过这些作风大胆的女人,并在那个叫奇英的女子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的穿著十分惹眼,紧身短上衣几乎包不住她丰满的身体,下身的裤子宽脚口醒目地绣着与冼崇梃身上的衣服襟口处一模一样的蛟龙图案,而且她的长相也属这几个女子中最美的,那又翘又尖的下巴此刻正顶在冼崇梃的腿上,而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冯媛的脸,那目光彷佛一支锐利的箭射向冯媛的心窝。 冯媛与她短暂对视后,看出其中的妒意,因而淡淡一笑,转开眼睛。不料才一抬头,她的目光旋即落入了冼崇梃幽暗的黑眸中。那双凝住她的目光深邃而多情,此刻盈满了快乐和满足,甚至透露着得意和炫耀。 看着他左拥右抱,她知道那些快乐和满足来自何处。所有的好心情消失,她起身道:「各位且随意,今夜已深,恕我不再相陪。」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冼崇梃想唤住她,可她眼里的疲惫与困惑止住了他,他只能看着她离去。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过去热衷于与众多美女相伴的荒唐行为感到懊悔和厌倦。他同时也注意到,冯媛没有返回早先她洗澡用过的卧房,而是进了相邻的那间。当听到门闩被用力插上时,他再次为她的聪明和冷静喝采,她必定知道,更深夜静时,他不可能再去捣毁她插上的门闩,迫她开门。 他当然看出她在生气,也知道她为何生气,可是他必须慢慢改变,不可能忽然就将眼前的美人们一股脑儿地推开。 女人们见冯媛离开,便开始大肆谈论起冯媛不知好歹的态度。 冼崇梃根本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或者在做什么,他的全副心神仍沉浸在与冯媛愉快相处的快乐余波中。想起与她的每一个碰触和每一次深情对视,他的心就充满了喜悦,极佳的心情让他纵容了女人们放肆的言行。 进门后的冯媛则没有听到她们的言谈,只听到冼崇梃不时发出的豪放笑声。 那笑声不久前还让她心动,现在却让她心烦。 除了妳,我不会再陪任何女人……他的话犹在耳边,此刻回想起却带着很深的讽刺意味,她努力漠视他的声音,越过已经没了门闩的房间,走进隔壁那间同样久未有人居住的厢房,插上门后,再抬起两把木凳顶在门前,这才安心地上床。 躺上床时,她还担心会因心情烦躁而睡不着,但因为两天两夜没好好休息过,她才闭上眼,就沉入了梦乡,门外的说笑声和困扰心头的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也因此,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入睡后不久,中堂内的女人们已经被赶走,志得意满的冼崇梃独自站在窗前,面对静谧的夜色回味、整理着自己崭新的情感。 翌日,当冯媛醒来时,房间里早已布满阳光。 在宽大的床榻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她承认这是自从她离开家后,睡得最好的一夜。 窗外传来号角声,她惊讶地竖起耳朵。那是什么? 喔,对了,昨夜冼崇梃说过,今天是赶墟日,也是狩猎日! 她匆忙起床,走到窗前,可除了外面高大的院墙和院墙外的青山,她什么都看不见。懊恼地叹了口气,她跑到门口把堵住门的凳子搬开,再将门闩打开。 中堂内空无一人,昨夜她吃剩的饭菜和篮子也不见了,可是墙边木台上有干净的水,她匆匆洗了脸,再跑进昨夜被冼崇梃破坏了门闩的房间,找到掉在地上的梳子,仔细地将头发梳好。可是,当她试图将头发盘成整齐的发髻时,问题来了:她固定发髻的头饰在被山贼绑架时就丢失了,那天在九重天冼百合给她的发带和簪子也都在被冼崇梃拖来的路上遗落,现在她该怎么办?披头散发出去见人吗?不,她已经够丢脸的了,不能再让人耻笑衣冠不整。 她在两间厢房里寻找,那里根本没有女人的用品。略一沉思,她转向主屋,终于找到几条黑色绸带。正要走出门时,她突然看到胡乱扔在巨大的木榻上的衣服,那衣襟边醒目的蛟龙图案让她立刻认出,那正是冼崇梃昨天还穿在身上的衣服。 难道他也住在这里? 扫视着这间宽大的卧室,她的心跳失序,四肢发凉。如果昨夜他真住在这里的话,那她完美的名声就完蛋了!她要如何向父兄解释这一切,如何向世人证明她与那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独居一楼,却什么事也没发生呢? 该死的冼崇梃,枉我把他当朋友,他怎么能陷我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怀着一腔怒火,她唯一的希望是找到他,听他否认他昨夜住在这里。 她匆匆用绸带将盘在脑后的发髻绑好,便离开了木楼。 楼下,她看到昨夜给她送饭、送衣服的女人,而那女人也看到了她,立刻跟她打招呼。「冯姑娘起来了?大人不让人去打搅妳,要我在这里等着侍候姑娘呢。」 「不需要侍候,我能照顾自己。」冯媛礼貌地走过去,指着身上的衣服感激她道:「我还要谢谢妳昨晚借给我衣服,这身衣服很美,也很合适。」 那女人安静地说:「我已经看到了,这身衣服确实不错,姑娘穿上更漂亮,可它不是我的,是大人让我给姑娘送去的。」 怎么又是他?冯媛看着身上的衣服,纳闷地问:「他哪来的女人衣服?」 女人单手捂嘴轻笑道:「大人给女人买衣服可不是新鲜事。」 她愣住,只觉得反胃,却又忍不住讥讽道:「冼大人果真是个爱女人的风流男人!」随即又问她。「大嫂,妳知道这楼是谁住的吗?」 「我叫茴香,姑娘请称呼我的名字吧。」她谦卑地回答道:「这楼是给大人住的,有时大都老和百合酋长来时,也住在这里。」 「是吗?那昨晚呢,他昨晚也睡在楼上吗?」她脸色发白地问。 「当然,大人当然是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