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芝麻官 下》 第一章 【第十七章 意外娇客】 谷嘉华……前世无缘得见的女子,传言中她温婉良善,贤德宽容,她多才多艺、能诗擅画,她还得了个专一男子,是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对象。 关关静静望着两人之间的亲昵,心里头满是杂乱无章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冲撞似地,而每个撞击,一下一下的痛,都教她承受不起。 原来心痛就是千百头莽牛在胸口奔腾,她深吸口气,微微转开视线,目光所至,她看见蕥儿眉间的酸涩,她也俯首称臣了吗?那么骄傲任性的女子,也在谷嘉华面前自卑?可……谁能不在这样美丽雍容的女子面前自卑? 笑容撑不住了,下垮的嘴角领着沉默,宣告心伤。 云青、云丰把谷嘉华扶下马车,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蕥儿和关关,回家的感觉在此刻变得真实,离家数月,心心念念的全是这一亩三分地,小小的,却是温馨。 他们扬起笑脸,云丰提着包袱、扛着箱笼,云青扶着弱柳似的羸弱女子走进家门,他们身后还有一男一女,只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关关觉得这彷佛是漫画里的分格场景,画面里的人物一格格放大,他们笔直走至关关眼前,猝不及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对准她的脑袋,轰地一枪毙命! 打中关关脑袋的不是子弹,而是真相。 凝视着谷嘉华贴在云青胸口的小脸,脸上洋溢着甜美笑容,那是靠在心爱男子身前才会有的笑脸。 她一直知道谷嘉华的存在,只是刻意忽略。她欺骗自己,重来一遭自会有若干改变,他再不是上辈子的他,身边没有一个谷嘉华,没有对她情深意重、没有宁愿忍受无子嗣香火,也不愿另寻女子伤害她的心情……云青身边是她—— 邵关关。 当她正感到洋洋得意时,谷嘉华就这样华丽丽地登场了,然后带着满脸笑容,顺手送她两颗子弹,狠狠地把她的爱情打烂! 哈,她不知道该对老天爷再次感到深刻的佩服与赞叹,还是把「人定胜天」四个字从头到尾痛骂一顿。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推论出:天命是无法否认、无法扭转的?既然真命天女正式登场,那她呢?该不战而降还是负隅顽抗? 视线往上略略抬起,云青的温柔、小心全在脸上,无半分遗漏,只见他望一眼怀里的谷嘉华,眼底带上爱怜之意,哎……江山如此多娇,可惜世间男子独爱美貌,视觉型动物总是占据物种大半数。 她的脑浆像被人拿木棒搅成碎浓汤,不敢大口呼吸,怕一个用力,脑袋裂成两半,心肺炸成碎片,所以她比云青更加小心翼翼,不说话、不移动,就这样紧紧抓住蕥儿的手,定定站在门口。 眼角下垂,视线从云青身上落到谷嘉华脸上,那张绝美的笑脸再次狠狠地嘲笑了她一回,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喜欢林志玲的男人那么多,不喜欢林志玲的女生更多。 关关苦笑同时,捕捉到谷嘉华隐藏在笑脸下对她的不豫,谷嘉华不喜欢她? 无所谓,她一样不喜欢对方。 女人天生有强烈的第六感,能够在一群人当中,迅速分辨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而她和谷嘉华要当闺蜜的机率是零,关关承认,理由是自己的嫉妒心,与旁人无关。 关关看着谷嘉华,云青却望向关关,一瞬不瞬。 他有着说也说不完的欢喜,离开那么久,直到进了家门,方才发现思念深重,方才理解过去几个月,为何胸口总是空荡荡的,像被谁刨去一块似的。 原来远离家门,再多的荣耀无人可谈、可说、可分享,便是少了快乐得意,现在关关就在自己跟前,积了满肚子的话,终于找到宣泄出口。 他想告诉她:「方云青升官发财了,他从七品县令变成五品知府,大燕开国以来,找不出几个人像他这般厉害,这么厉害的方云青,关关爱上了吗?」 他想告诉她:「我在皇上跟前说的每句话,全是我和你一回回做过的沙盘推演,我能得皇帝欣赏,这份功劳,我占五分、你占五分,我们是最好的合作夥伴。谁都不能缺了谁。」 他还想将她抱在胸口,揉揉她的头,一次两次、无数次地对她说:「关关,你做的真好,救灾济贫、建筑云湖商业区、处理衙门事务、办起幼稚园……你是我最大的福星。」 当然,他最想说的是:「关关,我想你,很想、很想,我爱你,很爱、很爱,请你履行承诺,嫁我为妻吧!」 喝下两大桶补药似地,云青激动不已,不自觉地,他松开扶在谷嘉华腰背的手,他想腾出手,将关关紧紧拥入怀中,对了,他还带了女儿的嫁妆回来……说到这个,以后说不定他们会有好几个女儿,嫁妆累积速度得加快。 谷嘉华发现他即将松开的手臂,一个男人这副表情,她并非未经世事的小女子,怎能不清楚,云青和眼前那个女人之间暗潮汹涌? 太晚了吗?他心里已经有别的女人,当年的任性,害她错过人生良缘? 望一眼云青,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稚气、缺乏阅历的男子,现在的他顶天立地、有谋有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体态轩昂、英挺伟岸,他是配得上自己的男人……也只有他,才有办法让自己再次重返京城的贵妇圈。 所以放手?不、她不能,云青是她最后一根稻草,她要靠他维系骄傲与自尊,她要他,绝不放手。 脚步一个踉跄,她软倒在云青身上。 云青惊觉不对,松开的手再次支撑谷嘉华,他低下头,怀中女子美眸微闭,娇弱不堪,惨白的脸上渗出汗水……是路途遥远,身子撑不住、病了吗? 他蹙眉,将谷嘉华打横抱起,他对蕥儿道:「蕥儿,让谷娘子在你房里歇下吧。」 蕥儿冷笑一声,这女人示威的行径这样明显,早不昏、晚不昏,偏偏在这时候昏倒?怎地,是担心方家不留人?傻啊!都把她带进方家大门了,怎可能不留? 蕥儿讨厌谷嘉华的小动作,从自卑转为讨厌,眨眼不到的时间。 关关也发现了,谷嘉华的戏演得不大好,可惜男人只看得见女人的容貌,看不见女人的小动作,只要长得够美,男人不介意被蒙骗,所以网路骗子横行,所以男人乐意对着一张暴露照片掏钱,却不肯对糟糠之妻多付出一点,何况,不管在什么时代,小白花永远有胜算。 蕥儿低头浅笑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床小,怎挤得下两个人?」过去她老计较床比关关小,现在却庆幸自己的床够小,她不想和谷嘉华挤在同一张床上。 云青无法,只好转头向关关求救。 需要她的床、她的房间吗?没问题,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大方。 心头分明苦涩,关关脸上却笑得明媚风光,她点点头接着蕥儿的话说:「这宅子是小了点,又不能把大厅改成房间,让谷娘子住进去,不如送到我屋子里歇下吧。」 话撂下,她瞄一眼云青怀里的小可怜,她的眼皮微微颤着、心口起伏太激烈,着实不够专业,假昏也昏得真一点嘛,若在现代导演会喊卡的! 听见此话,云青瞬间扬起浓眉,就晓得他家关关心胸开阔。 转过身子,他抱起谷嘉华往关关屋子走去,关关却抬手拦下,口气轻飘飘地说道:「别急,屋子里有重要的东西呢,我先收拾收拾往幼稚园送去,再让谷娘子搬进去。」 她这个转身,转得俐落飞快、不留余地。 若关关的话语表达得不够明显,那么动作就够清楚了,她摆明不让云青包吃包住了、摆明两人之间的契约结束,更加摆明蕥儿不爱的事她也不爱。 兄弟交换一眼,云丰急急抢到关关面前阻止,「你别忙,我屋子最大,大哥搬过去同我一处,空出来的屋子给谷娘子住吧,你那里太小,谷娘子还有贴身丫鬟在呢,着实不便。」 关关觑云丰一眼,轻扯嘴角,二话不说,转回自己屋子。 心憋着、笑容撑着,关关想对自己说声没关系,但是……好难。 她终于明白重生的坏处在哪里,谁说未卜先知是好事情?如果她不晓得前世因果,或许还会拚搏一场,可穿越又重生,无能为力的状况经历多了,她岂能不知道老天爷的势力有多强大? 和人拚,拚智慧、拚耐力,总拚得出几分胜算,可她的对手不是谷嘉华,而是天注定。 第二章 望着关关颓然垮下的双肩,云青心头发紧,关关肯定误解了,可谷嘉华还抱在手上,人又昏迷不醒,他、他、他……他急得手足无措。 蕥儿看一眼大哥的慌心、二哥的焦虑和谷嘉华轻颤不停的睫毛,她很得意吗?自以为攻下一城吗?哼,未必! 蕥儿旋身往自己屋里走,方家院子就这么大,几个箱笼再加上几个人,几乎就塞满了,有个丫头阻挡她的道路,她便用一双寒冽目光横扫,那丫头不敌,乖乖垂首让道。 至于那个男人,她上前几步,他却没有让路的意图,哼,他姓木名桩吗,杵在那里就动不了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大健壮,身材像铁塔一般,挤得院子都显得逼仄。 「你是谷娘子的保镖?」她臭着脸、抬高下巴,满脸骄傲得让人很想拍她。 但壮士不想拍她,反倒觉得她高傲得很有意思,于是他眉眼一弯,黧黑冷硬如古铜的脸庞,格外生动起来。「回姑娘,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蕥儿脸色稍霁,也不问他何方人氏、几岁、做啥干啥、没事在她家院子干什么,她只是绕开铁塔、往自己屋子方向走。 另一边,云青加快动作把「昏迷不醒」的谷嘉华抱进屋里,安顿好后,吩咐丫鬟几句,急急忙忙想走出门外去找关关,偏偏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昏的时机凑巧、醒的时刻更凑巧,谷嘉华「悠悠醒转」,她反手拽住云青的衣角,柔声道:「方公子……」 见她醒来,云青强行压下心头急迫,低声说道:「谷娘子先歇歇,我出去让人寻大夫。」 「我没事,不必寻大夫,不过是这一路上有些累了,花隐,你下去煮些热水。」 「是。」名为花隐的丫鬟应声出门,屋子里剩下孤男寡女、不多不少正好两个人。 「没事的话,你再休息一会儿,有什么需要让丫鬟去寻云丰,他会帮着张罗的。」 云青的敷衍她全看在眼里,那个女人于他如此重要?她没有机会反败为胜?焦虑浮上心头,眼眶瞬地泛红。 「方公子,我给你惹麻烦了是吗?」 明明是试探,她却表现出一副伤心欲绝,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态度自若地拂袖而去?云青没办法,因此即便心急火燎,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对她说:「没这回事,你多心了。」 「那位姑娘是方公子的妻子吗?」 这是明知故问,谷嘉华早从云丰口里套出消息—— 云青至今尚未婚配。 确定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压不住满腹欣喜若狂,主观认定云青对自己的感情不曾停歇,因此这一路上,她逮着机会便与他话当年,却没想着,来到泉州,才发现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 「我与关关尚未成亲,但我们已经约定好,等我从京城回来,便行婚礼。」他坦白回答。 谷嘉华心中飞快盘算,尚未成亲便住到男子家里,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至少娘家肯定没什么助力,既然如此,她便大有可为,至少她还有父亲留下的人脉、家产。 三下两下,她分析出自己的优势。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我一直担心方公子因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身边无人可以照顾。」她顿了顿,抬眸微望,欲语还休。 她很清楚这样的表情最吸引人,每每她这样望向沈习玉,他一颗心便会受自己牵动,至于云青……拿下他,不过是时日早晚的问题。 即便再嫁妇不能成为嫡妻又如何?那个关关喜怒全表现在脸上,男人怎会心喜?未进门前,嚐着鲜儿还有几分乐趣,一旦进了门,她那个脾气怎会是自己的对手?想至此,她再添信心。 谷嘉华的话令云青有些尴尬,却无法不往下接。「谷娘子切莫多心,过去的事在下从未挂心。」 若关关在,她会在心底os:小白花姑娘,你想太多,爱情的保鲜期没有你想得那么久。 但关关不在,云青更不懂小白花的心理,只是一门心思急着想离开,但花隐尚未进门,他不好将病人丢下,于是视线频频望向门口。 「关关姑娘似乎不太喜欢我,方公子,如果嘉华有做不好的地方,万望包容,我会……想尽办法,让关关姑娘不讨厌,终究是寄人篱下,嘉华懂事的。」 言未竟、语凝噎,豆大的泪水滚下脸颊,落在棉被上头,晕出一圈水色。 这会儿更走不了了,云青叹口气,在床边坐下,安慰道:「谷娘子别胡思乱想,关关是很好相处的姑娘,待熟悉,你会慢慢知道。」 连蕥儿那个臭脾气都能忍得下,要说关关不好相处,就真是过分了。 见他为关关说话,她眉心微蹙,轻咬下唇,心里不爽快,却柔弱无助的说道:「那就好,自家中遭遇那等事,嘉华心里头就没底,总是慌着惧着,怕自己不够好,哪日,方公子就要撂下我了。」 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脸上无限娇羞。 「谷娘子放心,我承诺恩师好生照顾你,绝不会违背诺言。」轻轻地,他不动声色地将袖子自她手中抽出。 听见云青这话,她心头暂定,够了,今天就做到这里,之后要兴风作浪,看准时机再说。 「我明白了,方公子同关关姑娘好好解说分明吧,千万别教她误会了什么才好,方才我见她,似乎神色不好。」她抓紧时机,不轻不重地往关关身上泼盆脏水,男人嘛,谁喜欢使性子、爱嫉妒的。 「别担心,她体贴知礼,是个再讲理不过的性子,你好好歇歇。」 「好。」轻点头,谷嘉华抬起微红小脸,娇俏道:「方公子可要替我在关关姑娘面前说几句好话。」 嘴上这样说,可云青要是真的跑到关关面前讲自己好话,事情就有得瞧,同为女人,自然比谁都了解女人。她眉开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我会的。」 这时花隐「适时」出现,云青松口气,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谷嘉华脸上的笑容瞬间拉下,她沉重叹气,那个关关在他心里分量不轻呐。 微微闭上双眼,她静静回想过往。 那年,满城赴京赶考的举子,父亲独独看上方云青,他没有家世背景,有的只是一份力争上游的骨气,父亲多方襄助,引荐他认识京中有名儒士,助他顺利考上进士。 父亲是以对女婿的心态待他的。 那年初见,她便看得出云青对自己有情,屡次发现他偷眼觑着自己,她心里头自然是万分得意,却并不上心,因为那年看上自己的男子多了去。 对自己而言,虽同为十五岁,她总觉得他太年轻、无法倚仗,比起那些京中权贵子弟、比起已经闯下名号的官绅,云青远远不及。 但父亲竟然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在云青考中二甲进士后几天,便向他提及亲事。 这桩婚事令她气急败坏,甚至闹上绝食,女子本该高嫁,父亲是尚书大人啊,她怎么能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芝麻小官,何况他能顺利就任,说不定还得靠父亲的助力。 她在这厢愤愤不平、祭出激狂手段,却没想到,那厢,云青居然会拒绝自己。 她不乐意嫁给他,但他的拒绝却深深地刺伤她的自尊心。 她是谁?是谷尚书之女谷嘉华、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皇亲贵戚上门求娶的女子,要不是父亲心疼,舍不得她嫁进高门大户受婆婆的苦,宁愿女儿低嫁,求得一世平安幸福,有多少好亲事在等着她呢,而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竟敢拒绝? 于是,她恨上他了! 然父亲赞他有肩膀、肯负责,为手足弟妹甘愿放弃到手的好机会,有这样品性的男子不可多得。 听见这话,她嗤之以鼻、冷笑相对。 父亲说:「不如咱们把云丰、蕥儿都接回府吧,让他们兄弟聚在一起,说不准他会同意这门亲事。」 她拧紧双眉,冷言问:「爹爹认定我嫁不出去吗?低嫁已是委屈,还要我做小伏低,连他的弟妹一并伺候下去?这种事,我不做!」 当初开出条件,不让他与弟弟妹妹住在一块的是她,并非父亲,她都不肯受婆婆的气了,怎会愿意受小姑、小叔的气? 父亲劝道:「你信爹爹一回,爹阅人无数,敢保证此子定非长困浅滩之物,他定会一飞冲天让所有人都看见,而这样的男子才能保你一世无忧。」 第三章 她不相信父亲的预言,每年多少人考中进士,没有家族背景支持,能混到四品大员的就算到头了,哪能什么一飞冲天?若他是个武将、在战场上用性命换荣耀,还有可能爬得更高一些,而他一介文官,凭什么? 于是,她口齿伶俐地反驳了父亲的话。 她说:「除非朝中有人,否则到最后没没无闻的进士多了,他那态度,不过是以退为进,想与父亲取得更多筹码罢了。」 当时,她看不起云青,除了因为他拒绝婚事之外,还因为她心里有人,云青不稀罕她,她又哪里稀罕他? 隔年,她顺利嫁给沈相的独生子沈习玉,他是京里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家大业大、貌比潘安,能诗善赋、一派风流。 他的母亲早死,家里几个姨娘皆无出,他是沈家唯一的儿子,他日沈相的一切,唯有他能继承,这样的条件,便足够令多少名门女子想攀上这门亲事,更何况,他还有满腹才情,曾经布下棋局令京城最有名的正觉和尚苦思不得其解,皇上亦曾赞他—— 棋中诸葛。 她慕恋于他,却怎么都想不到,最后这桩好姻缘竟是落在自己头上。 是的,她从十一岁起,就暗暗恋着沈习玉,盼着心想事成、花开并蒂,于是拚命练字、作诗,让自己的才女名声四处传扬、让他能够知道自己。 知道沈家上门求娶那日,她快乐得几乎要哭出来,她写了十首诗,每一首都以琴瑟和鸣、白首终老为结语,她相信会与沈习玉吟诗诵词、夫唱妇随、一世幸福,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婚后三年,膝下空虚,身为独子的沈习玉耐不住公公的要求,纳进几个姨娘。 她苦、她怨、她恨!她岂能容许那些下作女子生下良人的孩子? 后院手段多得是,不过是几碗药功夫,算不得什么,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夜路走多,终究遇到鬼。 有了新人忘旧人,似乎是婚姻里不变的定律,年轻的、貌美的、有才的、有床上功夫的……随着公公的心急,无数女子一个个往后院抬,有了大鱼大肉,沈习玉再不依恋她这盘清淡小菜。 丈夫对她益发冷淡,甚至几度为那些卑贱女子同她发作,她幡然醒悟,深爱多年的男子竟是这副样貌,她的心坠入阿鼻地狱,从此在痛苦深渊中,一次次沉沦。 他每一次在她心上刻下伤痕,她的心就结上一层厚茧,渐渐地,她的心变硬变狠,她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把江姨娘怀胎六月的孩子弄掉,她可以让李姨娘的孩子刚下地,活不过三天,也可以让刚刚怀上的王姨娘,嚣张话尚未来得及讲,就生下一团血肉模糊。 太多次的成功经验让她得意忘形,一不小心留下证据被人发现,为此,沈家闹着休妻。 父亲被请到婆家,听闻此事,父亲气得指着她大骂糊涂,然后……一口气喘不过来晕过去了。 她真的不知道,离家不过短短五年光阴,父亲的身子竟坏到这等程度。 此事闹出来时,京城里外正到处传着云青受皇帝青睐,破格拔擢的消息。 听闻此事,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懊悔,父亲果然会相人,知道此人必会飞黄腾达,也知道自己这副骄傲心性,只能嫁给愿意把她高高捧着的男人,她怨恨、后悔,可惜事过境迁,再回不到从前。 因为父亲的病,沈家暂缓休妻之举。 但父亲弥留之际,她心一横,命人通知还待在京城的方家兄弟,她赌他们的善良,赌他们会念在过往恩情,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也赌自己的一个机会。 她赌赢了,云青、云丰来到父亲病床前,她用眼泪催软他们的心,用哀愁令他们愿意负担自己的未来。 那时父亲已经无法开口,只好由她哽咽地把事情全盘带出。 她说:「爹爹念念不忘方公子,他满心后悔,当年不该提那个严苛条件,断却两家姻缘,他想将女儿托付故人,却又羞愧难当……」 她哭诉沈习玉贪恋美色、迎进多房妾室,以至于膝下无子,却怪她不贤无德,要将她休弃,父亲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一口气接不上,倒了下来…… 然后,在父亲闭上眼睛那刻,她终于取得云青的承诺,他在病榻前向父亲起誓,会照顾她一世。 这让她松了口气。 办丧事期间,谷嘉华与沈家谈条件,她愿意离开沈家,但要求和离而非休弃,沈家见谷尚书因此事而殒命自觉理亏,何况他们只想把谷嘉华请出家门迎进新人,好让沈家有后,并不贪心她的嫁妆,便同意让沈习玉与谷嘉华和离。 京城于她,是无法立足了,人都是自私的,父亲刚死,沈家现在因理亏不会声张,但日后沈习玉娶新妻,必会将和离真相传出去,她现在能做的,是紧紧攒住云青这根稻草,让自己从弃妇摇身一变,成为五品官员的妻子。 即使有个女人在眼前碍事,她也不会让对方阻挠自己,她想做到的事,一定会做到! 抿紧双唇,她惨白着小脸对自己发誓,也对天上的父亲立誓。 假使能够顺利嫁入方家,这回她会当个好女儿,听从父亲的话,把那些龌龊的、肮脏的过往全数丢掉,当个良家妇女,竭尽心力、侍奉夫婿。 「小姐。」花隐的低唤,将她的神志拉回。 「怎样,探听到什么?」 「蕥儿姑娘正在和方二公子吵架,那个口气……她似乎有意于方大人,且她与方大人并无血缘关系,奴婢见她与关关姑娘交好,也许她们之间已经有默契,谁为妾、谁作妻。」 什么,方蕥儿不是云青的亲妹妹 什么默契?难不成她们还要齐心合力对付自己? 哼,她害怕吗?不怕!这些年见过的风风雨雨多了,不至于连两条小虾米都收拾不起。 方蕥儿是吗?她有印象,不过是个骄纵任性、被宠坏的笨丫头,既然如此,她就先挑个小的来练练手,好教那个邵关关知道,自己并不软弱! 云青和关关在房门前对峙。 关关寒着脸,指指贴在门上的几个字—— 谢绝访客。 「我不是访客,是自己人。」他的脸庞贴满暖暖的笑意,他相信自己的笑容很有力量,能推开她文风不动的双脚。 自己人 她扬扬眉梢,「你之所以迟迟不返家门,是因为谷嘉华?」 他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而她笑望着他的犹豫道:「想说谎的话,就别讲,免得掉了自己的价儿。」 他叹气,是啊……这种事怎么瞒得过她?他点头。同时轻喊:「关关。」 他眼笑、脸笑、嘴也笑,连喊人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他怎么能够不笑?他已经想她,想了那么久、那么深,好不容易关关终于站在眼前,要他控制脸部表情,谈何容易? 她不应声,依旧板着脸孔,活像被人倒了八百亿。 「关关。」他又唤。 这回加上动作,他扯扯她的衣袖、她甩开,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她避开,他耍赖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施了力气,不允许她把自己推开。 她很无奈,心底暗骂,他这是神经线太大条还是真觉得没关系?在他眼里,所有女人都这般宽宏大量,可以忍受自己的男人抱着别家女人到处跑? 「关关,我在京城的几个月里,老是梦见你。」他的声音掺进糖水,甜得腻人。 这会儿,她被糖水给呛着了,想继续装哑巴的念头被他满口满眼的甜给消灭,横过眼,她淡声问:「没事梦见我做啥,不知道我忙吗?」 见她出声,他松开紧绷的笑脸,云青打从心底笑出来。 肯说话就好,就怕她一口气堵在那里,伤了身体。 他把她的身子紧紧揽进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她是个好净的,每天都要烧水洗澡洗头。 「都知道的,知道你多忙、做多少事,也晓得不该在梦里还要打扰你,但是没办法,心不肯受控制,它就是有事没事去招惹思念,让思念折磨得我体无完肤。」 无赖!她瘪嘴。「方云青,放开我。」 「不放!想那么久、念那么久,怎么能够轻易放手?」对于说这些甜人心的言语,他越见精练。 关关叹气,这叫不叫各人造业各人担?是她一手教会他如何为爱情而努力,是她教会他,女人对怎样的行为无法免疫,现在他把这套全用在自己身上,她却无法出口大喊冤屈。 她认输,火气发到这里为止。 第四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臭?」她莫可奈何道。 「知道,我三天没洗澡,全身都是汗臭味。但是忍耐一下,抱够了你,我马上去洗。」 她翻翻白眼,说:「错,不是汗臭是脂粉味。」 人工化学香,弄得她鼻子过敏、心脏过敏,连脑袋都过敏得厉害。 「我可不可以解释成,你这个行为代表吃醋?」 他笑着推开她,看一眼她的表情,又飞快将她收纳入怀,她是他最重要的宝物,不能让她离得太远。 「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解释?没错,我是在吃醋。」她没好气横他一眼,下回她倒在别的男人怀里,看他是吃糖还是吃醋? 「谷娘子没说错,你果然误会了。」 误会?真轻省的说词。 不过,这话是由谷嘉华嘴里说出来的? 关关冷笑,冷意一阵接着一阵,所以已经分派好角色,谷嘉华扮演解语小白花、邵关关演心胸狭隘的妒妇恶女? 还真是抱歉呐,她对演戏不感兴趣,对于配合别人的意愿更是不高。 「方云青,放开我!」心情不爽、口气强硬,她不配合谷小花、更不想配合方笨蛋。 「行,那你让我进屋去说话。」 他不想退,就怕这一退,再也回不到她跟前,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又恼火,但很确定,她确实在生气。 「我可以解释你这种行为叫作耍无赖吗?」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解释?没错,我是在耍无赖。」他笑咪咪地冲着她说,然后趁着她不注意,把她拉进屋里。 她皱起眉心,冷眼望他,酷酷的脸上写满生人勿近,但他不给冷场,急着捧起热脸给贴上。 「关关,我回来了,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她没回答,只是退开两步,双手横胸,避掉他又想贴上来的温情。 「你得有耐心听。」 她没回答,但心里说话了—— 本姑娘是没耐心的人吗?对不起,她都可以花几十年当个乖奴婢,敢说她没耐心? 「我知道你很不耐烦。」 对,她就是不耐烦,从看见谷小花弱到必须靠在他怀里才能支撑得住的同时,她就不耐烦到极点。 背过身,往桌前一坐,她倒杯水给自己,却没给他倒。 云青没因此而气恼,反而气定神闲地坐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硬将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 「就从我上路开始说起吧,越往北边、天气越冷,我们冻得手脚不能动,幸而炭火准备得够充足,每个晚上进了店,我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和云丰一起灌下肚。记不记得你在我衣服里头缝上两百两银子,幸好你预作准备,否则我们定要遭殃……上路第三天我遇见吴卫,他就是跟我回来的那人,他受托帮人送东西到京城,他走南闯北、见识广阔,我们同他相谈甚欢,便约定一起上路,谁料想得到,会在半路上遇见拦路大盗……」 他娓娓说起不相干的故事,关关只想问:说吧,怎么会两个人出门,五个人回家,不过是几个月工夫,要是给他个几年时间,会不会重返家门时带回子孙满堂? 但自从听到他们与吴卫遇到劫匪那段之后,关关整个人就陷入故事情节里了,武艺高强的吴卫、临危不乱的云丰、对盗匪起怜悯之情的云青……怒气消除、理智回笼,她在脑中分析—— 治安还算不差的大燕,怎会有拦路匪徒?而两个文弱书生,怎胆敢与恶匪对抗? 一段奇遇,结识一位异人,她对吴卫心生崇拜,他和叶问是同款人吗?而云青和云丰竟是钱财散尽,试图教化身负武艺的匪类? 「……北方乾旱,南方却是涝灾,地方官员非但没及时往上报,还隐下此事,就怕自己官位不保,可眼睁睁看着百姓一天天死去,他们的心不慌吗?」云青叹道。 「这叫官逼民反,昏庸县官、糊涂知府,造反都是从他们手下开的头,后来秦老大带领的那些人拿了钱就跑吗?」 「没有。本以为进京和吴卫告别后,就不会再见面,却没料到竟是有缘,回程时又碰上,他告诉我们,秦老大已经进入他门下。」 「门下?什么意思?」 「为安置他们,吴卫在京城开设了一间镖局。」 「吴卫是个镖师?」 「应该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这些年走闯江湖南北、行侠仗义,做出不少好事,我们邀吴卫到泉州走走,本打算留他住下,但家里……吴卫说没关系,他先到附近赁一间宅子,定下住处,再同我们联络。」 关关知道他没说完的话,如果她肯和蕥儿挤,腾出屋子给谷嘉华,他就搬去和云丰同住,把房间留给吴卫,问题是,她们两个都排外得很,只好牺牲这位武侠奇人。 紧接着,云青说起皇帝召见、云丰下场考试,说京里的各种见闻,以及关关最关心的议题—— 「……当时要不是谷尚书的举荐和赞赏,凭我一个没有背景、家世的进士,怎能这样快等到官职?六年地方任期,碰过无数麻烦,明面上,谷尚书虽未替我谋划仕途,但对于我的书信求助,他都乐于指点。 「谷尚书是我的恩师,当年拒绝谷家婚事,我已羞愧于心,如今恩师遭遇如此大事,我无法做壁上观。谷娘子遇人不淑,遭夫家离弃,我岂能眼睁睁放任她一个弱女子在外受人欺凌,所以我把她带回来。 「于我而言,她和蕥儿一样,只是个妹妹,再无其他情感,待三年过后,她守满孝期,我会为她觅得良缘,将她送嫁出门。关关,你别生气,别为她与我生分,那么我会难过,而她也会无地自容。」 他尽所有可能,细细解释自己和谷嘉华之间的情分,他不想关关误解,更不要令两人之间有任何疙瘩产生。 「所以你同她说清楚了?说明使君有妇,排队趁早,青春像小鸟一去不回头,错过的不会再回头?」 关关的说法让他大笑。「没错,我告诉她,我和你很快就会成亲。」 「你能够确定她对你,除兄长情谊外,没有其他想头?」 云青失笑。「什么想头?你真以为我是唐僧,天下女人都想沾一口?」 「不是天下女人,是天下蜘蛛精,谁让你道行高强,咬一口便能长生不老。」 他捋起袖子,把手臂贴到她嘴边,说道:「真有这么好吗?来,咬一口,我要你长生不老。」 关关推开他的手。「你不过是百年道行,我是千年修练的,不稀罕。」 见她能够开玩笑了,云青松展眉毛,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圈住她的腰,贴着她的颊,他轻轻摇晃她的身子。「既然你比我强,就要好好守护我,别教蜘蛛精有机可趁。」 「你以为我是孙猴子?」她往他胸前蹭了蹭,深吸一口熟悉的气味,心随着他放松的眉毛松下。 换言之,他对谷嘉华的情分是感恩?前世的他之所以不纳妾,并非情深而是恩重? 她狭隘了,明知道计量感情多寡没有意义,她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幼稚,是不是因为陷入爱情的人,荷尔蒙会自动将脑力稀释?不知道,但她就是很难不计较。 望住他的眉眼,她希望自己有足够功力,可以望进他内心,把他的想法一条条、一缕缕抓出来细说分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她唇间烙下一吻,他的嘴唇对她的耳朵亲昵吐息,他说:「如果你是,你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猴子。」 关关笑开,「这话是赞美吗?」 「货真价实。」他也笑开。 他望她,她也望他,两人笑看彼此,浓浓的情感自眼底溢出。 满了心,甜了知觉,他喜欢她在身边、乐意她在身边,光是她的气息在,就能教他心安。 「关关。」 「嗯?」 「此生,绝不负你!」这话不只是承诺而是誓言,是他将用一生来维护的誓约。 回眼望他,许久,关关点头,信了他。「我把你的话收下,不允许你反悔。」 「反悔这种事我没经验,更不会傻得让自己反悔。」他亦点头。 她加重口气。「把丑话挑在前头说,你若敢寻花,我便有本事问柳,你知道我的。」 「不必吓我,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 这明明不是好话,不是贤德妇人该讲的话,但他真是喜欢……喜欢她恐吓自己的小模样,喜欢她吃酸捻醋的小气,这样的她既可亲又可爱,让他想一直一直收纳。 那回,他同关关说起李老板家的八卦。 第五章 李老板走到哪边都喜欢夸耀自家媳妇多乖巧温柔,可这样的媳妇却让他时不时动手逞威风,打得鼻青脸肿,直到有一阵子,李老板脸上、身上时常带伤出门,有人私下探问,才晓得他看上一只母老虎,用了手段硬将人给娶回去当小妾,而母老虎心里气忿,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李老板却是甘之如饴。 关关听闻,摇头叹道:「男人喜欢听话的女人,但如果碰上喜欢的女人,就一定会听她的话。」 他笑问:「你的意思是男人心贱?」 她回答:「我是在形容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也多可怕,如果碰见爱情却不想惹麻烦的话,你就该懂得绕道跑。」 他的回答是紧紧盯着她,缓声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一头撞上。」 是啊,他已经一头撞上,不打算后悔、不想回头,只想与她手牵手、一路向前,走过人生。 她不需要担心,毋庸误解,谷嘉华不会是她的对手,见过好山好水的自己,怎能将就小小的一亩田地? 勾起她的下巴,他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神避了开去。 「关关,今天晚上有空吗?」他在她耳边喃语。 「做什么?」 「我想梦见你,希望不会太打扰。」 噗哧一声,关关大笑,这家伙在学会谈情说爱之后,也学会耍嘴皮了,她把自己丢进那个有脂粉味的怀里,用力吸一口气,决定把别的女人气味吸光,留下自己的馨香。 「我说太打扰了,你就不梦吗?」 「不能,谁教你上了贼船。」 她轻咬牙道:「既然上了贼船,我就要当贼王,谁都别想在我的船上分得一杯羹汤。」 「好,整锅端去,谁也不给尝半分味道。」他附和她,附和得毫不犹豫。 这天晚上,他们分别睡在两个房间内,却不约而同地,在梦里打扰了对方。 【第十八章 谷嘉华的手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在哪个朝代时空,都是不变定律。 因为谷嘉华,关关和蕥儿这两个「黑心货」结成同盟国,当然,起因是受了委屈,是被谷氏小白花苦苦进逼。 话说谷嘉华完完整整地把嫁妆从沈家抬回谷家,而谷尚书过世后留下来的财富也不单薄,因此从上算到下,住在方家的几个人里,最有钱的自然是她。 搬进方家的第二天,她开始撒钱买人心,第一棵墙头草姓郑名大婶,她把头往谷氏方向摇一摇、点一点、笑一笑,为她,特地杀掉一只与蕥儿感情深厚的老母鸡,给小白花施肥。 于是蕥儿小姑娘搬出当初对付关关那套,在餐桌上冷言冷语,「照这个吃法,大哥、二哥不多挣点银子,哪养得饱一屋子人。」 注意听,云青、云丰、蕥儿加关关叫作一家人,多个谷氏小白花,就成了个一屋子人,拥挤到连空气都不够吸。 身为中间人,关关认为这件事不能怪蕥儿,早餐喝鸡汤确实有些太过。 但云青已被谷嘉华告知自己楚楚可怜、百般委屈的寄人篱下心态,再加上一闻言,泪水立马飙下的高明落泪术,身为扶弱济贫的知府大人,怎能不直觉皱起双眉。 蕥儿立刻被斥责,云青骂道:「越来越没有大姑娘的款儿,这样尖酸,日后怎么说亲?」 关关叹息,这种话听在被维护的人耳里肯定是爽上加爽,但被指责的那方,只会难堪得更加憎恨对方。 男人处理女人事很粗糙,这样一来,谷小花的处境不会变好、只会更糟,因此当初她被蕥儿刻薄了,她二话不说、抢在前头,把事情给圆了过去,不让男人的好意变成恶意,现在…… 关关悄悄地扫谷小花一眼,发现她嘴角不自觉流露的笑意,带着些许邪恶气息。 这位才女姑娘企图搅得他们家宅不宁? 她知道蕥儿不是云青的正经妹妹?她想将二号敌人先行除去,再来与她面对面、战斗到底? 眼看蕥儿要发作,关关不言不语,伸过手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蕥儿诧异的抬眼望她,关关轻轻摇了摇头,她乖乖闭上嘴巴,吞下怒气不再说话。 关关很满意她的懂事,转移话题道:「蕥儿,等我从幼稚园回来,我们一起去新铺子看看,已经有几位老板开始装潢铺面,要是我们动作太慢,怕到时候大家挤在一堆,要寻访好工匠就不容易。」 她和张诚有交情,能托他替自己找到好匠人,关关宁可先做起来放着,也不要因为大家忙着抢人,造成匠人们急着工作,装潢粗糙。 「好啊,我有些想法,已经先画了图样,想与你讨论。」蕥儿道。 「到马车上说。」 「你们要合开铺子?」云青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关关浅浅笑着,意有所指的朝谷嘉华望去一眼,说:「是啊,这年头总不能只依赖男人吧,倘若遇人不淑,难不成就不活了?总不能想尽办法,去依附别人家的男人,别说脸上挂不住、名誉不好听,也没那个道理呀。何况靠山、山会崩,靠人、人会倒,靠来靠去还是靠自己最好。」 到目前为止是好意劝言,劝诫小白花别一心挖别人家的墙角,就算她手段做尽、替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又如何,女人活一辈子,难道真能够满足那一点点的立足地? 何况……别唬她,谷小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良善、不贪心的。 所有人都听出来关关的言下之意,包括云青、云丰。 这种话从好的角度去想,自然是有心劝谏,希望谷嘉华自立自强,但从另外角度去解读……怕是谷嘉华认定关关想将她赶出方家。 云青觑一眼谷嘉华,果然见她双眼飞快泛红。 唉,找个时间和关关说说吧,他承诺过恩师的,何况谷嘉华碰到那样的婆家,心里受伤难免,就算要劝勉,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蕥儿抛个笑脸给关关,关关假装没看见,她可不想让云青、云丰认定,她们合击孤苦无依的谷小花,她很清楚,男人对小白花永远缺乏免疫力,否则「真善美」那部电影怎能享誉国际? 但想挑事的谷嘉华不等云青找到时间同关关讲,泪水瞬地从眼角滑下,哽咽道:「关关姑娘说得是,我明白自己依附方公子没道理,名誉上也不好听,只是爹爹临终嘱咐……」语不成句,她哭成泪人儿。 见鬼了,她不惹事日子难过是吧?行啊,她只是不想惹,不是惹不起。 关关吸口气,啪地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摆,皮笑肉不笑道:「谷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和蕥儿在聊自己的新店铺,这也碍着了?请问,我是指名道姓说你赖在别人家里没道理?还是说你强占旁人屋子不名誉?没有的事儿,你为啥非要往自己头上扣? 「照你这般会联想,我们聊起赵大婶家闺女被休,你要不要同是天涯沦落人、狠狠哭悼一场?我们提及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你要不要哭断两根肠子来瞧瞧?若是往后我们说个什么,你都要联想到自己,这个家要怎么待下去?是不是拿根针把嘴巴给缝了才行?或是……给谷娘子找个好地方搬出去,免得老是触言伤情、闻语伤心,您劳累眼睛,我们劳心。」 云青、云丰想插话,却被关关用目光给扫回去,她态度表明——我是认真的,你敢开口,我马上搬。 女人的战争,男人最好别插手,否则会越弄越拧,不会有好结局。 在被她讽刺过几句后,谷小花乖乖闭上嘴巴,抹干眼泪,突然间变得很坚强。是吧,没有观众的掌声和喝采,谁会没事掉眼泪,很伤身的好不? 谷嘉华低下头,扒了两口饭,自我表白——本人吃得不多,纯属好养品种,证明蕥儿的那句挑衅是无稽之谈。 而沾沾自喜,很满意她的自知之明。 关关却无奈摇头:傻子,人家这是在用弱势族群的力量抗议咱们这个强势团体,对方已经把网子张开等着呢,她还乐呵呵地往下跳。 关关本想多劝她两句,但云丰早她一步,板着脸孔把蕥儿叫进屋子里。 也好,有的人轻轻一点就会通透,有的人非得拿棒子大声斥喝,蕥儿就是那种需要被揍一顿才会清醒的傻瓜。 等她被收拾过,自己再来劝说,自会效果加倍。 关关收拾好后,准备乘坐马车到幼稚园去,马车是新买的,发生过汪文同那件事后,关关正视起两个单身女子的出入安全,但方家院子实在太小,只好把马车寄养在隔壁李二叔家里,她还一个月花三百钱雇李小虎当车夫。 第六章 关关走到大门口,把方才的争执全丢到脑后,她对自己说:「打起精神,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加油加油!」 微笑,踏出家门,却没想到旋身关大门时,看见谷小花正垂着白晰的颈项,与云青说话。 是在表诉自己的哀伤?是在争取男人的同情?还是企图赢得云青更多的注意力? 摇头,就算她是又如何,要冲上前把对方痛骂一顿,挑些肮脏下贱无耻卑鄙的字眼,狠狠伤对方一回? 不必!男人要变心,九头牛也拉不住;男人不变心,硬是把男人的头压进女人堆里,也逼不来他喝进一口干冽香醇,情感的变迁,重点是男人的心思,不是女人的手段。 她对爱情太消极? 也许,但把一颗心全耗在争夺男人这件事情上,就算她会赢得最后胜利,但也会同时替自己赢得无知、肤浅以及残忍。她不想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何况,这样就真的能够赢?试问,抢来的爱情有多长的保存期? 当然,她之所以轻松的最大理由是—— 她相信。相信云青不会变,相信他对谷嘉华只有报恩之心,相信他那样聪明的男人不会被愚蠢手段所骗,也相信……自己对男人的判断力。 于是关关出门,这天她很开心,幼稚园里进来两个新同学,是贫穷家庭的孩子,家长不求孩子学会读书认字,只想找人带孩子,免得绑手绑脚,家里还得浪费一份人力去带小孩。 尽管幼稚园依旧处于亏钱阶段,但她不担心,不光因为她现在手头宽裕,更因为孩子们已经教出些许成绩。 幼儿的记忆力比大人更好,只要把握时间短、次数多、方法多变有趣这三个要点,就能让孩子把东西记进脑子里。 现在园里已经有孩子能背十几首诗,认近百个文字,唱歌、跳舞、做体操,又吃得好、运动适当,身子比刚刚送来时要好得多。 再给她一点时间,待贞节牌坊立好、商业区的店家纷纷开张,她会挪出时间来办场幼稚园发表会。 有知府大人和县太爷的请帖,必能请得动贵妇临门,到时让这些孩子做出与众不同的表现,肯定能够说服贵妇们买书买教材,所以她得再训练几个口才伶俐的幼教专员! 巡视过幼稚园,和吕文华讨论过新的练习本后,关关返回家门。 车行至家门口时已经接近中午,云青、云丰已经到府衙办差,两人要忙的事多着呢,没猜错的话,云青大概要对杜主簿动手了,衙门有过之前的一番整顿,云丰接手,应该不至于太困难。 至于云青这个皇帝亲口御封的五品知府,大概能得到不少礼遇,再不会有人敢存心刁难,公家的事不需要关关帮忙,她自然可以腾出手,好好丰富家庭经济。 厅里,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汤是早上剩下的鸡汤,三个菜都是现炒的,这不奇怪,郑大婶向来勤奋,做菜的量也都算得精准,奇怪的是蕥儿竟然不在餐桌边,厅里只有谷嘉华和郑大婶。 关关走近,听见郑大婶在劝慰谷小花。 「……蕥儿姑娘就是这副性子的,谷娘子,你别同姑娘计较,就当她年纪轻、不懂事。」 「我怎会同她计较,问大婶这些事儿,不过是想多了解了解家里人的性子,以便好好同大家相处……换句话讲,关关姑娘被蕥儿这般排挤,心里肯定不喜欢她喽?」前面是客套,后面才是重点问话。 「关关姑娘倒是个好脾气的,从没和蕥儿姑娘红脸过,也常挑着话与蕥儿姑娘说,这阵子大少爷、二少爷不在,两位姑娘感情好像更好似地。」 谷嘉华轻浅一笑,邵关关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居然连情敌也想收服,也是啊,若不是装模作样,摆出宽和气度,云青怎会被她迷成那样? 不过是个丫头出身的贱货,如何能得到云青诸多信任?她的表面功夫肯定做得够好,不过自己还是不相信,邵关关与方蕥儿之间没有矛盾。 眉头紧蹙,最后却是凝出一朵笑花,她对郑大婶说道:「大婶,我去劝蕥儿妹妹出来吃饭吧。」 「别别别,蕥儿姑娘心情不顺时,谁都别去招惹她,关关姑娘就是这样做的,总说等她想通就好了。」 「这样啊……那大婶,你可不可以帮帮忙,陪我吃顿饭吧,我一个人吃饭挺寂寞的。」 谷娘子的口气温和、态度谦卑,半点不像尚书府的千金小姐,见她对自己这般态度,郑大婶感动得频频帮她夹菜。「好,谷娘子你多吃一点啊,喜欢什么菜,告诉我,明儿个我给你张罗去。」 「郑大婶,是谁告诉你,关关姑娘是丫头出身,她那模样气度分明不像啊,你不讲的话,我倒还觉得她像个大家千金似的,比我在京城里认识的名门闺秀半点不差。」谷嘉华继续套话。 「是蕥儿姑娘讲的,那次约莫又与关关姑娘对上了,才说出满肚子气话,听说她是宋家的大丫头,一年前才放出来的。」 「要不是犯了什么错,大户人家是不会随便把丫头给放出来,好端端的,不会是犯了什么大事吧!天!关关姑娘会不会是逃奴?如果是的话,她会连累到方公子的。」 「别急、别急。」郑大婶忙着安慰惊慌失措的谷嘉华。「不是的,听说关关姑娘初初遇见大少爷时……」 关关叹息,这朵花没把方家清水给搅得一团混沌,肯定是不甘心了,但浑水就能摸到鱼吗?这主意可打得不好呐。 关关不想听了,再听下去也没多大意思,谷小花的目的就那么一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问题是谷小花对「百胜」有再强烈的欲/望都没用,因为她不想打没意思的战争。 关关往蕥儿屋里走去,走到门前轻敲两下,里头没有回应。 不在家?不可能,她们约法三章,没有马车哪里都不能去,而李小虎整个早上都跟着她跑,所以……她再敲一次,接着推开门。 蕥儿果然在! 她抬头望一眼关关,然后迅速把头垂下,关关苦笑,这傻丫头又吃亏了吗? 摇头,她倒来两杯水,坐到床边,递给蕥儿一杯,自个儿先把水给喝了。 蕥儿端着水,把水杯在掌心间转过一圈一圈,她很闷,她想等关关的开解,但是等上老半天,始终没等到关关的声音,蕥儿抬起头,不满的说:「你怎么不问?」 「你想让我知道的话,自然会告诉我。」若不想讲,她也逼不出真话,浪费时间去听一大篇谎言,关关没这个闲情逸致。 「我被二哥骂了。」撅起小嘴,眼睛酸酸的,她真讨厌泉州,以前在别的地方多好,大哥、二哥从没骂过她。 「你是该骂。」关关看她那模样,笑了。 「你说我该骂?!」蕥儿火大,还以为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原来他们通通都一样! 扭过头,她不乐意看关关。 关关叹气,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眼睛对上她的,认真说道:「笨瓜,你这叫自乱阵脚,你越是生气嚣张,就越彰显出她的无助可怜,大蟒蛇和小青蛙对阵,如果是你,你会偏帮哪个?」 她实在不想把好好的单纯姑娘给教出一副黑心肝,可她老是这样一面倒的挨打,却还搞不清楚原由,实在是教人情何以堪。算了,就当做职前教育,教教她小白花的妙用与疗法,以后还可以拿来治治男人。 「可……我就是生气啊!」 「你以为谷嘉华不生气吗?气着呢,比你更气!气你一个小孤女可以在方家颐指气使,她一个堂堂的尚书千金却要被你言语轻贱,这叫龙困浅滩遭你这只小虾米戏弄,心里头委屈得紧。 「可人家高竿,生气却不为自己出头,反做出一番楚楚可怜相,让旁人替她心疼,而你却轻易泄露心情,把愤怒、气焰表现得淋漓尽致,信不信,日后再有争执,任谁都要认定她对、你错,是你在欺负人。」 「可碰到这等事,你还让我别生气?」 「我明白,碰到这等糟心事,教你不生气是为难人,但傻瓜气在脸上,聪明人气在心底,傻瓜当场发泄怒气,自以为赢了,殊不知早已失去人心,聪明人选择把气憋在心里,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场子要回来,既解了气,又得到旁人一致称赞,这叫一举两得。」 「所以那个镯子是她在找回场子?」 「什么镯子?」 第七章 不会吧,她才出门不到两个时辰,谷小花又闹出新鲜事?看来方家以后想要和和美美过日子,有很大的难度。 「你出门后不久,谷嘉华拿一对镯子送给我,说以后要住在这里,希望我能多多照顾。」 「你收了?」 「给我十个胆都不敢。我才被二哥叫进房里骂一顿呢!二哥骂我小心眼,说当初在京城我们受到谷尚书诸多照顾,我怎能计较一碗鸡汤,二哥还说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好歹我是读过书的…… 「天,我哪里是计较那碗汤,难道大哥、二哥看不出谷嘉华那副惺惺作态的虚伪模样吗?」她越讲越气,话题转了弯还不自知。 关关握住她乱挥个不停的手,让她先把杯里的水喝掉,缓过气,才慢慢说道:「相信我,男人天生就是没有这份敏感,何况树多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家大哥、二哥并没有比较特殊。」 她没出口骂云青、云丰,却一句句把蕥儿心中的怒气给卸掉。 噗地一声,蕥儿笑出声,好半晌,才鼓起腮帮子委委屈屈说道:「二哥越骂越琅琅上口,好像我真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过。」 「别和傻子较真,人家会误以为你也是傻子。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收下镯子?」关关硬把话题给绕回来。 「都说不敢了,要真收下,大哥能不痛责我一顿?可是谷嘉华强拉住我的手,非要我收不可,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事?她阴你?」 「对,她没把镯子往我手上放,她故意把镯子往地上摔,就这样硬生生把一对昂贵的镯子给摔坏!呵!你说神不神,大哥、二哥好死不死就站在门外面,『看见』我把她的镯子给摔坏!」 「你怎么确定她是故意的?」 「她刻意背过身,挡住门口大哥、二哥的目光,当她把镯子往地上摔的时候,我看见她嘴边咧出一丝冷笑,那个动作再加上笑容,我要是再看不出她的故意,我就是货真价实的笨蛋。」她愤愤不平地捶了好几下棉被,直把被子当成谷嘉华的脸。 换言之,谷小花习惯在做坏事时不自觉露出冷笑?很好,这是一项很好的指标! 关关叹道:「于是云青、云丰冲进屋里,又责骂你一顿?」 「能不骂吗?她哭得梨花带泪,说那是她娘留下的遗物,见鬼了,那么宝贵的东西她不好好藏着,拿出来外面摔?这是欺负谁啊?」 「傻子,自然是欺负你啊,不然还有谁?」她忍不住戳上蕥儿的额头,这丫头既任性又直q,她不吃亏谁吃亏? 「不管,我要报仇。」她跳起来,大有冲锋陷阵的气势。 关关拉住她的手臂,强逼她坐下。「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你想当君子还是小人?」 「她当君子我便做君子,如果对手是小人,你难道要我吞忍?」忍忍忍,她要是有本事忍过三年,她的头随人砍。 「这话没错,听起来有点不公平,可既然要报仇,总得深思熟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已经够笨,哪像你,杀敌三十自损三万,你是在报仇还是自虐?」 「所以呢,我应该怎么做?」 「打蛇打七寸,你得耐心一点,小事不提,积成大事一举成擒,才能得到效果。要演小可怜,你不会吗?就算不会演,你至少会绕道走吧?让谷嘉华想下手阴你,也逮不到机会,一次两次三次下来,云青、云丰又不是真傻子,他们难道不会起疑心,难道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日久见人心,事情不会总看表面。」 「就算怀疑又怎样?二哥说过,谷尚书去世之前,大哥亲口承诺会照顾谷嘉华一辈子,她是赖定咱们家了。」 「那就替她找个好男人嫁掉,当她的娘家总比当她的婆家好。」 「要是她谁都不要,只想嫁给大哥呢?当年谷尚书曾经向大哥提过亲事的。」她怎么看,谷嘉华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当时云青怎么没答应?」说到这个,她倒是挺感兴趣的,这么好的条件,云青怎不应允? 「谷家的条件是让大哥住进去,日后生的第一个儿子姓谷。」 「哦,是要招赘啊?」关关点头,古代传宗接代想法重,把独生女嫁给云青,还能替谷家留个后代,要是女儿高嫁,谷家就只能到这一代为止,可既然如此,到最后谷尚书怎又把谷嘉华许给沈相爷家?她摇头,弄不清里头究竟。 「不算。」蕥儿直觉否认,但没多久便低下头,低声道:「其实,也相差不多,谷尚书怕女儿受小叔小姑的气,不肯让我们跟在大哥身边,大哥不是贪慕富贵之人,怎么肯为一个女人,把弟妹摆在旁边。」说到后来,她挺直腰背,脸上又是一副对云青满满的崇拜敬佩。 关关微笑,这丫头对云青的偶像崇拜,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了。 拍拍蕥儿的肩膀,她笑得宽怀。「既然如此,你还怕啥?当年的黄花大闺女,云青都没看上眼,如今她成了昨日黄花才来将就,你以为云青有喜欢古董的特殊癖好吗?」 「那可不一定,当年谷嘉华高高在上,看不起咱们家,现在她变成弃妇,说不定就觉得大哥配得上她了,难道你不怕大哥被谷嘉华抢走?」蕥儿着急,比起谷嘉华,她更乐意将就关关。 现在倒是肯替她想了,当时是谁最想拆散他们?关关觑她一眼,人果然是比较级动物,非要吃过大亏,才晓得前任敌人有多善良仁慈。 「你希望我怎么做?大声对谷嘉华说——是我的,你别动,不是我的,你也给我搁在那里。」 关关说得雄纠纠、气昂昂,却惹得蕥儿噗哧大笑。 「说什么呢,大哥又不是东西,爱搁哪儿就搁哪儿。」 她推关关一把,推得关关笑倒在床被里面,蕥儿觑她一眼,当真没见过这种女人,要是换成别人,肯定急得连觉都睡不好,她还能拿来说笑。 关关把手支在脑后,仰躺在蕥儿床上,蕥儿见状也跟着躺在她身边,把手掌压在脑后。 侧过脸,关关认真道:「蕥儿,试金可以用火,试女人可以用金,试男人可以用女人。如果云青逃不过谷嘉华的试练,我还要他做什么?」 「你莫不是说大话吧,忘记了吗?你曾经说过,只要女人肯出手,没有男人逃得走,你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是强扭的人有瓜吃。」 蕥儿被自己的话给困住了?关关摇头,凝声道:「是啊,可那是一般男人,不是方云青、不是教我真心喜欢上的那个男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爱我的那个男人不会三心两意。 「说得出的委屈算不得委屈,抢得走的爱人不算爱人,如果云青连一个再嫁妇的魅力都抵挡不住,日后怎么办? 「成亲之后,我会越来越老,他的官会越做越大、越来越多的女人会对他感兴趣,到时,难道我要练就十八般武艺,拿把大刀不允许那些女人进门?不,我做不来这种事,只有他愿意自己当门神,才能把魑魅魍魉给挡在门外。」 蕥儿对她的话深感同意。「是啊,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女人怎么就这么倒楣?」 「不是女人倒楣,而是女人没有遇到正确的男人,如果哪天有个男人愿意为了你,对其他女人不屑一顾,那么你的一生不会倒楣,只会幸福。」 「会有这样的男人吗?」 「会!有个传说,说人是被叫作上帝的神创造出来的,上帝先造男人,再取下他的肋骨造出女人,当正确的肋骨遇到正确的男人,便能一世和谐,就算那根肋骨曾经断裂或不够完美,但只要是取自男人身上,他便会爱她护她一辈子。」 蕥儿望着关关平和宁谧的脸庞,第一次,打从心底服了她。 「所以呢?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把咱们的店铺看好,赚进大笔银子,吃好穿好住好,令自己身心舒畅,女人越开心、越美丽、越自信,越能吸引异性,越愤怒、生气、埋怨,只会让自己变得越狰狞,你要先把自己爱得透彻,才能让别人爱上你。」 蕥儿红了红脸,道:「我哪里是在问你这个,我是在问,咱们就不管谷嘉华了吗?」 「如果这是一场硬仗,那么该身披盔甲、策马拔剑的是云青,不是我。」 「如果大哥打输了呢?」 「那就是他的命不好,得不到我能与他的幸福。」 第八章 蕥儿长声叹息,道:「关关,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羡慕吗?」 「是啊,又羡慕又嫉妒,真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 她伸过手,揽住蕥儿的肩膀,像死党好姊妹那样。「知道吗?每个女人都是天上的仙子,当她们喜欢上一个男人后,便会折断翅膀、坠落凡尘,所以她们不该被辜负,因为她们已经没有翅膀可以飞回天堂。 「谷嘉华是被辜负的那个,但她被沈习玉辜负之后,又辜负了自己,她丢弃高洁的性子、丢弃女子的纯良,她在折断翅膀后,又把自己变成丑陋的庸脂俗粉。」 「是,以前的她没这样邪恶,虽然有些高高在上,有着瞧不起人的骄傲,至少不虚伪作假,喜欢、不喜欢,清楚分明,是个真性情女子,可现在她的手段让人厌烦,才短短几年,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记得大哥拒绝这门亲事时,谷嘉华曾经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小进士,说不定就是一辈子的七品芝麻官呢,还当自己是宝了,他想娶,也得看看本小姐想不想嫁。」 这话她是对贴身丫鬟说的,但当时自己就站在花棚底下,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而发现她时,谷嘉华只是扬扬嘴角旋身离去,半声解释不给。 何等高傲的女子,当时的她肯定不屑演戏作假吧! 「没有女人愿意面目可憎,若非男人给的伤害太多,谁肯扭曲自己的真性情?」 「你觉得她可怜?」 「是,但她的可怜都是自找的。」 「矛盾,你刚刚才说伤害是男人给的。」 「傻!」关关赏她一个栗爆。「人家给你就乖乖受啊,不会跑、不会逃,不会自己找个舒心的地方待着?」 蕥儿急了,一个弹身,顺势把关关拉起来。 「胡扯,怎么逃?都嫁人了,丈夫待咱们不好,女人只能想尽办法把他的心给拢回来,若是拢不回来,就得深刻反省,自己哪里做错……」 「等等,这个是谁教你的?」又不是恐龙时期,怎么能够有这种恐龙想法,但……关关回过神,这里离侏罗纪好像还不太久。 蕥儿对她的惊讶才更惊讶。「你没读过《妇德》、《妇诫》吗?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啊,以后嫁人你这性子可怎么办才好?」 蕥儿急得脱口大喊,惹得关关嗤笑不已,什么叫真性情女子?这个才是。 「我读的是另一本、我娘教的是另一套。那书上的道理是:如果用热脸贴男人的冷屁股,女人却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那么在女人看来是爱,在男人看来是烦,在外人看来是贱。我娘说:『我拚了九死一生把你生下来,可不是让男人作践的。』」 「你、你娘真的这样教?」她瞠大杏眼,不敢相信世间有这样子绝品的娘。 关关摸摸她娇憨的小脸,笑道:「走吧,还不饿吗?都快过午时了。」 「我才不与那女人同桌吃饭。」撅起嘴,她把关关的话记进脑袋里,演不了小可怜,绕道走还不成? 「谁让你与她同桌吃饭?我请你上馆子。」 「你这人,这时候还有心情上馆子?」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别管发生什么事,饭照吃、觉照睡,身体养好才能卯足劲儿做想做的事,否则一切都是白想。走!我请你去上品堂吃饭。」 上品堂?那里每道菜都要一两银子以上……「你发财啦?」 「当然,你大哥的身家都攒在我兜里呢,请你吃上几顿大餐还行。」 「大哥真信任你,把钱全往你手上送。」嘴上酸溜溜的,可蕥儿清楚得很,大哥为什么独独信任关关,要不是她的谋划,直到现在,他们依然是过得苦哈哈,为存下几十两银子东枢西省的清廉官家。 「又嫉妒?唉,我也是千百个无奈呀,谁让我天生英才,一个不仔细就招人妒恨,不过请放心,我会努力做到对得起你的嫉妒。」关关拍拍她的肩膀,满脸的欠扁模样,恨得蕥儿咬牙。 「你够了哦!」蕥儿戳上她的脸颊。 关关笑笑,抓下她的手指头,走到架子旁,拧了湿帕子递给蕥儿。 蕥儿抹去泪痕,心中但愿自己能够活得像关关这般豁达。「走吧,这会儿,我真饿了。」 「嗯。」关关起身走到门前,门拉开,冷不防看见谷嘉华站在门边发呆,贴身丫鬟花隐静静站在一旁,垂着头,看不清楚她脸上神色。 是在偷听吗?还带领丫鬟一起偷听?还真是大方无惧啊,不过无所谓,反正自己也偷听过她一回。「有事吗?谷娘子。」她问得客气疏离。 谷嘉华没回话,两道目光却是像毒蛇般攫住关关不放。 关关无畏,清浅一笑,说道:「既然没事,恕不奉陪。」 她拉起蕥儿自谷嘉华身边走过,她不想蕥儿冲动惹事,小白花一天哭两场,戏分已经太多,再演下去观众会腻味的。 却不料方与之错身三五步,便听见谷小花幽幽声音传来,「邵关关,你相信运气吗?」过去她受运气背叛,现在不会重蹈覆辙了,谷嘉华对自己发誓。 关关定住脚步,背着她说道:「什么叫作运气?就是机会碰巧撞上你的努力。」只不过感情有费洛蒙的参与,努力不再是绝对的致胜关键。 「上次我的运气不好,与云青擦肩而过,这一次,我再不会放任机会从手中溜走。」她眼底满满地都是坚决。 哟哦,下战帖吗?! 很可惜,她邵关关不想对战,早说过了,该拿枪拿盾挡在前头的是云青,不是她。 不过对于被挑衅,还是教关关心生不爽,云青不是已经告诉过谷小花两人之间的关系,她还这般说话,摆明横刀夺爱势在必行。 关关旋身,与谷嘉华面对面,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缘分?缺缘少分的两个人,就算把肩膀给擦破,也擦不出半点火花。」 「对不起,我不相信那种东西,我只相信,凡我想要的,就一定会落入我手里。」 谷嘉华仰起下巴,将那张完美的容颜呈现于金黄色的阳光下。 风光明媚、艳光四射,她很清楚,自己这样一张脸会教男人心动,让女人自惭形秽。 关关不自卑,反倒轻轻一笑,说道:「了解,所以与沈家和离,也是你想要的结局。」一句话、一根针,狠狠锥进谷嘉华心里,她刺人刺得毫不手软,于是两人就此撕破脸。 谷嘉华咬牙,本想对关关好些,先解除她的戒心,待云青娶自己为妾之后,再慢慢介入两人、试图将她剔除,可这丫头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双眼睛贼精贼精的,自己怎生遮掩,也瞒不过她的打量,既然如此,不如锣对锣、鼓对鼓,拚一场声势。 「邵关关!」想至此,她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 关关依然一脸的和颜悦色,回应道:「有何指教?谷娘子。」 「我不会输给你的,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婢,怎配得上堂堂五品知府?」没有男人在现场,她选择不伪装。 「所以呢?一个弃妇才配得上五品知府吗?」关关还是笑,嘴角微微上扬,口头骂人,情绪却无半分激昂,比起谷小花,她的功力略胜一筹。 「我的父亲是尚书,是云青哥哥的恩师。」 「所以呢,打算对云青挟恩图报?可这是让云青报恩好呢还是报仇?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是该疼她爱她还是恨她?蕥儿,如果你嫁给一个讨厌的男人会怎么做?」最后一句,她望向蕥儿,连看都不看谷小花半眼。 「我会打他捶他骂他恨他,时不时在枕头底下藏把刀子,伺机结束他!」 蕥儿接下话,她咬牙切齿,好像真有把刀子在手上,而谷嘉华是等待被结束的优质主角。 「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不过云青那个人心机重、城府深,手段肯定比我们高竿得多。」关关忍不住比个大拇指,这动作没人见过,但搭配话语,约略可猜出意思。 蕥儿与她一搭一唱,问道:「你这是在替谷娘子操心吗?不必,你没瞧见人家胜券在握呢。」 「我是胜券在握!」谷嘉华抢过话,之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其缓慢却也张扬嚣张。「一个没知识、没脑袋的女子,我还没放在眼里。」 关关飞快接话道:「是啊是啊,千万别把我放在眼里,直接放在心上就行,因为我早晚会成为你心头那把割肉刀,我的幸福会让你眼红,我的快乐会教你疼痛,我的喜悦会让你气到想跳楼……我也不乐意的,但自从你选择拿我当对手那刻,我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你的痛苦上,谷嘉华,你真的挑错对手!」 第九章 关关说得畅快淋漓,蕥儿听得愉悦舒心,没错,对付谷嘉华这种人,就是不能手软o 「很好,希望你能笑到最后。」谷嘉华气得全身发抖、额间浮上青筋,美丽到让人自惭形秽的面容瞬间变得丑恶狰狞。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的。」关关还是一派轻松自在。 关关拉起蕥儿再度朝大门走去,不理会身后那道紧紧追随着自己背影的恶毒目光。 出了门,蕥儿忍不住手舞足蹈。「关关,你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你一定会赢的对不对?你一定不会让大哥被谷嘉华抢走的对不对?」 关关望着兴高采烈的蕥儿,叹气说道:「不对,我半点把握都没有。」 因为通往成功的道路向来都在施工中,她乐观却不天真,她开朗却也明白天地间有许多事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完成,她能倚仗的不过是对云青的信任,但愿……但愿他不会辜负她的相信。 「可你刚刚、刚刚明明就……」 「我是在说大话。总不能输了男人、输了爱情,连气势也一并输去吧?」她笑笑回答。 听关关这样讲,蕥儿的气势顿时弱下。 见蕥儿整个人蔫了,关关忍不住笑道:「怕什么,没有男人可供快活,就拿银子来让自己快活啊,没那么严重的,人生短短,快活最重要。」 蕥儿瞪她一眼,心中暗恨她没出息。「说什么话呐?」 「什么话?真话啊,走!咱们先去饱餐一顿,再去看看咱们的发财铺子。」她打起精神,引开蕥儿的注意力,她是不让自己处于低潮期太久的女子。 「说到这个……你不是留很多间铺子吗?除了卖包包这间外,其他的,你打算做什么?」 「我选两间相连的铺面再开一间『育才幼教社』,剩下的全赁出去,每个月能有几百两银子收入。」 「这么多?」 「不错吧,当地主的感觉……」 【第十九章 一支玉簪】 行云楼里,宋怀恩与王氏对面坐着,一盏热茶渐渐失去温度,厅里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婢仆们均守在外头,无人召唤不敢进门。 经过好半晌的犹豫后,王氏低声问:「老爷,你说二弟、三弟肯重返宋家大门吗?」 如今的王氏再不是一年前那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后宅妇人,经过多方努力后,她成为宋怀恩打心底看重的嫡妻、为他所倚仗,王氏不但插手铺子经营,宋怀恩有解决不来的事,也会寻她商量。 王氏看开了,有舍、有得,就算不愿将老爷推出去,他也不见得肯留在自己身旁,她已经人老珠黄,再抓不住男人贪鲜的心,只能退而求其次,握住权柄、握住财富,握住老爷愿意托付的一切。 「不知道,也许心底还记恨着。」宋怀恩沉吟须臾,回言道。 那年他做错了,为着替母亲长年的夺夫之恨出气,他罗织出莫须有的罪名冠在方姨娘头上,将他们母子三人赶出宋家大门,以至于方姨娘抑郁早逝,怀青、怀丰年幼失怙,他们能不把方姨娘的死怪在他头上? 如果换成他,他绝对会怨怪的! 方姨娘的贞节牌坊开始修建那天,方云青、方云丰的身世揭开,京里传来消息,兄弟两人得皇帝看重、亲自拔擢,前途似锦、灿烂光明,紧接在这些消息之后,许多流言纷至沓来,有人预言两兄弟将对宋怀恩下手、为母亲讨回公道,有人猜测宋家将就此败落,所以……真的会吗? 「我常听百姓满口夸赞二弟、三弟,说他们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样的人不至于胸襟狭窄,何况当年的事又不是老爷的错,百善孝为先,那个时候老爷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手足兄弟、一边是有生养之恩的母亲,老爷能怎么选择?」 言下之意,王氏将所有责任全推给婆婆,反正婆婆已经长眠地底,总不会跳出来为自己申冤,何况这样一推,上一代的恩怨自然不能算在宋怀恩的身上,他也是「无辜」、也是「身不由己」。 「他们会相信这番说词?」宋怀恩叹息,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服啊。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二弟、三弟聪明得很,他们会明白,与其翻出过去的仇恨,闹得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不如给咱们机会f过去的错误。何况当年公公待二弟、三弟很好,光是念在这点血缘关系,他们就不该同老爷翻脸,当官的不是最注重名声吗?与其追根究底、紧咬不放,还不如博一个宽恕手足、有容乃大的好声誉。」 「可当初……」 「老爷切莫再提当初,当初老爷不过是无法违抗长辈心意。」王氏死咬住这点。 「可他们能不记恨?!」 「逝者已矣,难不成还要追究过往、把人挖出来鞭挞?何况婆婆是小叔们的嫡母,本该敬着、顺着,便是长辈有失,又怎能心念计较?」 她叹道:「老爷别担心太多,小叔们都是一片纯孝之人,他们既会砸大钱买地凿湖,千方百计为方姨娘求得诰封、立贞节牌坊,定也希望方姨娘能入宋家宗祠,享有宋家后代子孙一捧香火,如今,咱们把这机会送上门,他们就算不感激,肯定不会拒绝。 「何况婆婆过世后,老爷四处寻访小叔们的下落,是他们更名改姓,才让老爷遍寻不着两位兄弟,否则早早就将他们迎回家里。」 王氏睁眼说瞎话,宋怀恩后悔是有的,但也仅仅止于后悔,从没想过把怀青、怀丰找回来与自己分家产,即使隐约听说他们考上进士、当了官,也并未积极寻访,如今后悔已迟,只能求一个亡羊补牢。 见宋怀恩满眼犹豫,王氏加重口吻道:「是的,老爷四处寻访小叔未果,心头也沉重得紧。」 这谎话得说的够真,否则说服不了自己,又岂能说服旁人? 宋怀恩长叹,真能不恨?若不恨,为何到泉州上任一年,怀青始终不愿意见宋氏族人一面? 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老是凑巧每回宋家人出现的筵席,县太爷就临时有事,难不成他们与新任县太爷无缘?而今方才理解,怀青是在避着自己。 望住丈夫阴晴不定的面容,王氏心头微沉,她怎不知道人家会如何想象自己,只是……得硬着脖子死撑啊,就算小叔不肯原谅,还是得把脸给送上去,被赏几个耳刮子也得认下,谁教当年宋怀恩绝情绝义? 「老爷,不能想得太多,为了帼晟几个孩子的前程,就算被削颜面,咱们也得做,谁不想抬头挺胸过日子?倘若老爷为难,我这个当嫂嫂的去求见他们吧!」听见妻子愿意为孩子做这等没脸皮的事儿,宋怀恩倏地抬起脸、满眼感激,王氏这几年来改变太多,多到让人安慰。 见丈夫这副神情,王氏明白自己讲对话了,温柔一笑,续道:「老爷,过往不计,从现在起,咱们得好好对待两位小叔。我可是在老爷面前立下重誓的,要好好栽培几个孩子,助他们往仕途上走,现在他们有叔叔能帮衬,面子再重要,咱们也得为孩子低头。」 这篇话说得够漂亮,不提担心、不讲害怕,不说忧心怀青兄弟腾出手来对付自家老爷、欲报当年仇恨,却是口口声声说未来、提儿子,全是一片慈爱心情。 宋怀恩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说的对,帼晟几个要入仕途,得靠叔叔提携,再纠结于过去之事无益。」 「老爷能想通就好。」 王氏松口气,自从确定知府大人和县太爷是宋家二爷、三爷后,铺子里的老管事们忧心忡忡,自古民不与官斗,倘若二爷、三爷挟怨报仇,宋家多年经营将转眼成空,眼下能做、该做的,是让自家老爷先低头,向两个弟弟俯首认错。 宋怀恩下定决心后,脑子飞快转动,他是商人,通达世情,一下子便订出章程。 「我想就算重入宋家宗祠,他们也不会搬回来住,你从城里挑一处宅子吧,用点心思好好布置,拨些下人过去服侍。」 「老爷,咱们泉州的几处宅子离府衙都有些距离,不如我托人牙子,在云湖和府衙之间寻处好屋宅,至于下人还是买新的吧,等他们搬过去后,就把身契连同房契一起送上,千万别从咱们府里拨人,免得小叔们多心。」 要是误以为他们想伸长手,可就不美了,现在的怀青、怀丰再不是当年可以随意摆布的小孩。 「夫人想得仔细,就照你说的办。」 「老爷,既然要示好,不如就做得彻底些,都说树大分枝,公公、婆婆已经不在人世,是不是……」 第十章 王氏有些吞吐,这一年,她在外头跑的次数多了,眼皮子不像过去那样浅,她打心里明白,有时候非得失点血,才能保住根本。 宋怀恩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不舍,要把经营多年的家业分两份出去,谁不心疼?但王氏考虑得周全,事情既然要办,就得办得漂亮精彩,做得不干不脆,不如别做。 「我去寻叔伯们商量一下分家事宜,该弟弟们的,一分也不能少给,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有阿谀奉承之嫌。」 夫妇商量时,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那小厮姓马,叫马二,是家生子,他被派往方家送帖子,邀请知府大人、县太爷一聚。 马二甫进门,宋怀恩便急急问:「怎样,对方接下帖子了吗?」 「回老爷,知府大人和县太爷不在府里,但家里的女眷把帖子给接下,虽没给个准信,但……」 「但什么?说话别拖拖拉拉。」宋怀恩瞪他一眼,要他少吊人胃口,这些天他已经被吊够了。 「老爷、夫人,我在方府遇见一位老熟人。」 「熟人?谁?」 「过去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翠芳。」 「翠芳?」王氏惊呼。 「是,奴才觉得翠芳姑娘在方大人府里似乎挺说得上话。」 想起翠芳,王氏就想起娘亲,娘说的每句话都实现了,生下帼怀后,秋姨娘难产死亡,帼怀的身子确实瘦弱,让人操碎心;张姨娘在帼晟落水后不久又怀上,生下老四帼堂;而李姨娘在帼容之后也怀上,大夫把脉,说是个丫头……娘提醒过,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最后会嫁给高高在上的王爷。 至于气势最嚣张、最令人厌烦的江姨娘,生下的女儿弱不禁风,天天都用昂贵的药材吊着,但她慷慨,江姨娘还不领情呢,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结果江姨娘自己伺候腻了,居然想把女儿往她屋里塞。 幸而娘早早提醒,若孩子有个不好,自己逃不了责任。 因此她对老爷说:「这孩子老是病着,要是带到我这里养,万一把病气过给其他孩子,可怎么办才好?何况瘦弱的孩子更需要亲娘的疼惜,还是养在江姨娘身边吧。」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于是老爷开口,阻了对方的心机。 娘还说过,翠芳丫头是有福气的,她的缘法不在府里……难道她命中注定是二房、三房的人?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送还她的身契、与她结下善缘,对于旧主,她应当心怀感激吧! 扬起喜色,王氏握上丈夫的手,满脸笑意说道:「趁小叔子不在,我去见见翠芳丫头吧,主仆一场,我再明白她不过,那丫头是个心慈的,肯定会记挂当时恩情。」 「好,她要是真能在二弟、三弟面前说得上话,就太好了。」 两夫妻合议后,王氏匆匆进屋换上衣服,备妥礼物出门,而这回宋怀恩竟没像平日那样,老妻不在便往姨娘院子里蹭去。 他有些心急,不停在厅里来回踱步,一次次翻搅着儿时记忆。 故计重施? 上一次当是傻子,上两次当就叫疯子了,还是以自虐为乐的疯子。 因此隔几天谷嘉华又可怜巴巴地给蕥儿送簪子时,关关插手笑着把簪子接过,像是没见过此等好物的土包子似,不但拿在手上把玩老半天,还把簪子凑到蕥儿跟前说道:「你瞧瞧,这可是昂贵东西,上好的蓝田白玉呢,谷娘子身家厚,出手真慷慨。」 闻言,谷嘉华心头一沉,揉碎满张笑脸。 心中暗恨,又没邵关关的事,她掺和什么? 这根簪子是有故事的,方蕥儿一接,她便有本事让对方推不开手,她估准几日前的闷亏,会让方蕥儿易弦改辙,暗地收下簪子不四处张扬,却没想到邵关关从外头进来横插一手。 她气得不想接话,但关关都这样说了,她再恨,也只能腆着笑回道:「关关姑娘见笑了,这是爹爹为我置办的嫁妆。」 「所以沈家把嫁妆全数还给谷娘子?」她一面问,一面再次低头,细细观察那根簪子,那是柄雕着竹子的玉簪。 「我与沈家是和离并非休弃,嫁妆自然是要悉数归还的。」 「谷娘子是谷尚书的独生女,想来当年谷娘子出嫁,定是十里红妆,羡煞多少女子。」关关刻意流露出羡慕神情,这让谷嘉华心头好受些许。 「那自然。」 忍不住地,她扬起骄傲笑脸,当年谷家嫁女儿的排场,京城里头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即使三、两年之后,还有人提及当时盛况,只不过那时……沈习玉身边早已陆续出现通房、姨娘。 「听说京城人嫁女儿,除头面、衣料、金银财宝……把日常生活所需全备齐,还得附上铺子田庄?」 谷嘉华不明白关关干么频频追问自己的嫁妆?难不成她还想同自己较量?别想了,凭一个卑贱奴才,把她打回娘胎重新生个十次,还攒不齐自己的一成嫁妆。 淡淡一笑,她的姿态高傲,回道:「自然是。」 「那谷娘子到泉州定居后,打算把那些铺子、田庄全卖掉吗?」 问得这样仔细,她打算做什么?盘查她的身家? 难不成她想同自己要求房租、食宿费?好啊,邵关关敢要、她就敢给!这点钱她还不看在眼里,还可以藉此在云青跟前上眼药,好教他明白,这等粗鄙、眼皮子浅的女子,远远及不上自己。 「没有,铺子、田庄都在。」 「那怎么成?是租了人吗?月租多少?铺面地点如何,生意好不好做?」 一连串的问题让谷嘉华越发摸不透关关的心思?突然间,她想起那回关关和蕥儿关起门来讨论的铺子,莫非邵关关想抛头露面到京城营生? 此番探问,莫非她企图要自己出让铺面? 「铺子有管事照看着,他们都是父亲留下来的老人,经营上头有他们尽力,我倒是不必费心思。」 一句句套,关关终于套出想要的讯息,她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既是有可靠的管事可以照顾铺子,怎就不能把谷娘子给一并照顾,却让谷娘子千里迢迢、随两个陌生男子来到泉州,难道不担心主子名誉受损吗?或者说……谷娘子名誉早已受损,留在京城只会受流言所伤?」 关关纯粹胡扯,存心教谷嘉华不痛快,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恰恰说中她的困境。 瞬地,谷嘉华脸色数度翻变,紧握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眉头再度出现凌厉之气,嘴角笑得无比僵硬。「奉劝关关姑娘口下积德,姑娘还没出嫁呢,谁晓得往后处境会不会比我更不堪。」 脸皮扯破,蕥儿赶紧跳出来插话。「我可没听见关关哪里不积德,她不过提出正常人都有的疑问,倒是你,口口声声诅咒人不堪,才真要积德。」 短短几天,蕥儿也学会不在大哥、二哥面前发作,但暗地里爱怎么刺就怎么刺,反正刻薄人又不花钱。 她本来担心谷嘉华会到哥哥面前告状,关关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安心,状告多了,只会让男人感觉厌烦,何况她不是想装温厚贤良吗,贤良人怎么能随便告状?」 「要是把她给逼急,对咱们暗使手段呢?」 「你以为我们从现在开始待她好,她就不会对付我们?」关关反问。 蕥儿认真想想,郑重摇头。 既然早晚都要被她下暗手,眼下能赚一票是一票,于是她安心当起刺蜻,反正双方早已撕破脸,假来假去也假不出几分真滋味。 谷嘉华被两个口舌伶俐的女人围剿,这回倒不是做戏,她是真的红了眼眶。 她怒斥:「你们就这么憎恶我,非要把我赶出家门?」 「冤枉啊大人,这屋子是方大人的,我不过是个被包吃包住的小伙计,哪有权力赶谁出门?」 关关那副表情让人又气又恨,但看在蕥儿眼里却觉得她好可爱,可爱得想给她捏捏揉揉,像捏张大婶家里那只小花狗。 蕥儿独自发难的话,功力不够,易屈居下风,但有人带头的话,她落井下石的本领还称得上高强,因此她接话,并且接得阴阳怪气。 「这可不是冤枉死人了吗?关关不过是羡慕谷姊姊嫁妆丰厚,才多说上几句,怎就发展成要赶你出门啊?如果谷姊姊不爱被人羡慕,就别把嫁妆拿出来显摆呗。」 这、这……分明是信口雌黄,谷嘉华又气又急,怒道:「我哪有显摆的意思,要不是你们问,我怎会回答?」 关关笑着接棒。 第十一章 「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嘛,怎地一个扭曲,就扭成两个无良泼妇欺负一个凄凉可怜的小娘子?既然这么容易弄拧别人的心意,不如谷娘子有事没事少往咱们跟前凑、多往外头逛几圈,反正谷娘子手头阔绰,这样一根簪子送到外头人手里,还能换得几句谢意,而送到蕥儿手中……」她轻笑两声,方才缓缓接话。「定是一场大风波。」 关关意有所指的指控让谷嘉华心头轻颤两下,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从哪里猜出来的? 谷嘉华为掩饰心慌,连忙反口指控:「你这是在泼人脏水,怎地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会成为一场大风波?我不过是好心好意,怎就被人这般……」 句子不够有力、口气不够哀凄,这时候就需要表情来添点助力,于是眨眼落泪术再度重现江湖,豆大的眼泪瞬间翻滚而下,而丫鬟花隐适时上前,让委屈茫然、无助孤苦的主子靠在怀中啜泣。 关关叹息,中庸之道啊,过与不及都会教人猜疑,如果刚才的话是试探,那么谷嘉华的过度反应便是给足了答案。 「谷姊姊莫怪,我这不是给吓坏了吗?每回沾上谷姊姊我都得脱一层皮,谷姊姊就当发发好心,别再欺负妹妹啦。」蕥儿眉开眼笑。 关关也笑得不遑多让,并且充分理解黑白郎君的心情——确实啊,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 等谷嘉华表演完上半场,关关才似笑非笑对蕥儿说道:「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吗?你啊,要是能培养出说哭就哭、说昏就昏的功夫,天底下男人都会匍匐在你脚边。」 「我要那么多男人的匍匐作啥?当踏脚石吗?」 谷嘉华再有心机,被生生拆穿也难堪得紧,她可是名门闺秀呀,便是杀人谋命之事被发现,沈家人也没这样大刺刺羞辱过自己。 她恨!恨这两个没教养的粗糙女子,她发誓绝不会放过她们,发誓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姑且不论谷嘉华心里的os,这场泼辣娘儿们vs.小白花,泼辣娘儿们完胜! 但难得的一场主场胜利,竟好死不死撞上连袂进门的方家兄弟,这对正义青年发现小白花脸上的点点露珠,忍不住同时露出不苟同表情。 见状,三个女人神情各异。 正在掉金豆子的谷嘉华低着头、一扭身,背过众人。 蕥儿缩缩脖子躲在关关身后。 而关关落落大方、笑眯两只眼,冲着刚下班的男人们打招呼,说道:「今儿个过得好吗?」 云青瞪她,都同她说过了,谷嘉华不过是个可怜人,待重孝结束、自会替她寻觅好人家,教她别心存疙瘩。 平日见她们凑在一起还算和谐,谁晓得背过自己,她和蕥儿竟然联手欺负谷嘉华,这算什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让他如何同恩师交代? 「谷娘子为何落泪?」云青问的是谷娘子,眼睛却紧紧盯住关关。 关关没在怕,她把玉簪子递到云青手中,说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伤心嘛。谷娘子从嫁妆里挑出这等好物送给蕥儿,可蕥儿哪敢收?收了会挨骂,骂她小肚鸡肠、斤斤削较,一点小恩小惠便急着要人回报。 「可不收?要是像上回那样推推让让,弄到最后又掉在地上引来一阵哭号,还是得挨骂,蕥儿正左右为难呢,我只好跳出来当坏人,让谷娘子把珍品给收回去。这不,又惹谷娘子伤心了嘛?说咱们看不上人家、不把人家给放在眼里,你们评评理,别说蕥儿,连我也左右为难了呢。」 长于落井下石的蕥儿立马接话。「可不就是这样,关关多说上几句,便惹得谷姊姊伤心,这是劝也不行、不劝也不行,真真为难得紧!」 云青低头看了看簪子,那玉质不太差,却也不是昂贵物,他叹气,把簪子交还给藉儿道:「既然是谷娘子的好意,蕥儿,你就收下吧。谷娘子也别伤心了,住在一起,难免有磨擦,时日久了、了解彼此性情就好,牙齿都会咬着舌头呢,你别太多心思。」 蕥儿扬眉冲着关关一笑,这才是真厉害,东西收下、便宜占上,还逃掉一顿骂,她忍不住想朝关关竖起大拇指,但关关悄悄地递过眼色,她连忙把得意收敛起,再乖乖把簪子交到关关伸过来的手掌心。 「是,方公子,这回是我考量不周,以后不会给妹妹们添麻烦了。」 哦哦,认错认得那么快?高竿! 小白花高级版,谷嘉华这朵花是白金制的,真不易摧折。 关关笑道:「说什么添麻烦?谷娘子着实太客气。其实我们能理解谷娘子心头苦楚的,即便一点点小事都容易惹来莫名哀愁,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奉劝谷娘子几句,你别老是郁闷着心,就算过得再不痛快,也不会教那人为你落泪伤心。 「何况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够重新出发?天底下,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当妈,梅开二度才显花香,历过人事才懂珍惜好运道,下一个男人肯定会比上一个更好。」 关关在劝人,却句句带着杀气。 明面上叫谷嘉华别郁闷,实际却是在表明并非她们言语刻薄,而是谷嘉华太容易牵拖,微事、小事都能哭上一场。 什么「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够重新出发」,什么「梅开二度才显花香」、「下一个男人肯定比上一个更好」,全是在讽刺她与沈家和离。 云青不赞同地横她一眼。 但蕥儿不懂得见好就收,竟又补上几句:「可不是吗?谷姊姊嫁妆这么多,大哥发一张文书,立刻会有男人从街头排到街尾,等着迎姊姊过门。」 果然啊,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只怕猪一般的队友。关关忍不住叹气,低声道:「蕥儿,过了。」 过了吗?蕥儿耸耸肩,她还觉得不够呢! 得意洋洋,她笑道:「关关,我先回房里弄绣样,待会儿你过来帮我看看。」 「好。」 蕥儿退下去,顺带拉走云丰,赢得簪子、赢面子,这才是对峙的最高境界。 谷嘉华抬眼,想再摆一回可怜,却发现云青眼里只有关关、看不见别人,她心有不甘,却也明白,现下没有发挥空间,于是柔柔一句道:「方才失礼了,关关姑娘千万别见怪。」 「说什么见怪,有机会开解姊姊,是妹妹的荣幸。」关关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谷嘉华再望云青一眼,他的视线依旧定在关关身上,于是垂头,走出厅外。 厅里没人了,云青的视线仍然在关关身上胶着,她被看得全身发毛,笑了笑开口,「怎么,我突然变漂亮?」 「你在欺负人。」他的口气凝重。 「我?不!我从不以强凌弱的。」她否认得很全方位。 「是吗?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吗?你啊,要是能培养出说哭就哭、说昏就昏的功夫,天底下男人都会匍匐在你脚边……」最后一句,云青把尾音拖得老长,斜着眼,等她自动认罪。 全听见啦?所以啊,奉劝世人一句——做坏事之前要先净空周围。 她皱皱鼻子,「在欺负她之前,我不知道她比我弱啊。」 「强词夺理。」 「随你批判,我不承认、不否认、不出声、不反对……你怎么说、怎么委屈我,我全吞。」她嘻笑着,刻意轻松带过。 还全吞呢,说得好像强词夺理的人是他,这张嘴巴,难怪即便满腹才华的谷嘉华也辩不赢她。 他板起脸,口气严厉。「我要讲几次,她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你不必对她有敌意,她害不了你、害不了蕥儿,就算蕥儿因为她被训,也是因为她说话不分轻重,以后嫁进婆家,谁容得下她的性子?我这是为她好,不是光为谷嘉华出气,你就不能看在她刚刚承受父丧之恸、又被夫婿辜负的分上,对她多几分包容?」 这是在挞伐她?见不得谷嘉华被欺负,所以心疼了、不舍了,还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情绪正在泛滥? 她真的不会是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太客气,当下谷嘉华不就成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没有谷嘉华,他们现在不会出现这样的对话;没有谷嘉华,他不会反过头来要求自己包容她;没有谷嘉华,她何德何能遇见他锐利的声调、严厉的表情? 不影响?哼哼!哈哈! 怒了,她收起嘻皮笑脸。「你认为是我在为难她?」 「难道不是?不过是一根簪子,值得你用话来刺激她?方才你是在讲解事情经过?不,你煽了方云、刺了谷嘉华,还刻意用梅开二度来嘲笑她!」 第十二章 没错,她就是在讽刺,但她凭什么要招认?! 「那得看你用什么角度想,我是没有满腹诗才,可以用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这些句子来安慰她,只能挑最直白简洁的来说说,谁知道她那颗脆弱的玻璃心就伤了,我有什么办法?」 「关关,你不要这样,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弱女子。你自己都说过,女人怎能为难女人,你就不能多同情同情她?」 呵!她本不想较真,本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他这副德性,她要是再忍气吞声,就太对不起父母亲,她娘生下她不是用来给人家冤枉的! 深吸气,关关火力全开。 「你凭什么认为谷嘉华需要同情?因为她会哭、会装可怜?方云青,你是不是太肤浅,为什么看事情只看表面?没错,我说过女人不能为难女人,但若不是她非要为难蕥儿,你以为我闲闲没事吃太饱?」 「我不是解释过,教训蕥儿是为……」 关关截下他的话,冷冷应一句:「好个威武大元帅。」 怎么扯到这里?他尚未没弄通她的意思,就听见关关补上一句:「天蓬元帅。」 听懂了,她在骂他猪八戒,可错的是她,她再继续这样做,所有人都会倍感难堪。 不待他开口,只见她怒眉一横,直盯上他的眼。「你说她害不了蕥儿?大错特错!我问清楚了,谷尚书给田庄、给铺面、给数也数不清的下人,给足嫁妆教她风光出嫁,这样的夸张嫁女法,谷尚书怎会在满抬的嫁妆里,添上这样一根廉价货?凑数?充场面?不可能,谷尚书岂能闹这等笑话。」 这才是关关频频逼问谷嘉华嫁妆的真正目的,这支簪子太便宜,是只有贫户嫁娶时,为充场面,骗骗分不清好玉、坏玉的亲朋好友,才会购置的东西,拿这个去送给青楼妓女,说不定见多识广的她们连收都懒得收。 所以她假意惊呼「这可是昂贵东西,上好的蓝田白玉……」便是想教谷嘉华认定自己是没见识的女子,以便于套话。 上辈子她可是当过几年的老太君,儿子女儿孝敬不少好东西,她还不至于分辨不出贵贱。 「既然它不是谷嘉华的嫁妆,她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诓骗蕥儿收下?」她发问,然后静待他回答。 「诓骗?你用的词太重。」 还是帮她说话?小白花魅力难挡啊!关关的笑意越发冷了。 「她算准蕥儿有上回经验,绝不敢与她推推拉拉,万一同样的事第二次发生,两位青天大老爷肯定不吝于给自家妹妹安罪名。再加上蕥儿为铺子的事正缺银子使,有人硬要塞礼物,她为什么不收? 「只是碍于方大人们的面子问题,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收,只能偷偷摸摸收,免得又遭批评。 「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把簪子强抢过来,逼谷嘉华承认那是她的嫁妆之一,并把东西在你们跟前过了明面,东窗事发时,蕥儿便百口莫辩。」 「什么东窗事发?」 她把簪子塞进云青手里。「看清楚,簪子尾端刻了两个字——劲节。你或许认为是咏竹诗句:最是虚心留劲节,久经风雨不知寒。但对不起,汪文同的表字恰恰是『劲节』。」 丢完话,她淡淡看向云青,她早说过汪文同拦下蕥儿之事,若蕥儿真照谷嘉华的版本走,之前的事得再闹一遍,第一回,她澄清了蕥儿的名节,第二次呢?同样的事一再发生,别人不会认定蕥儿和汪文同之间纠缠不清? 云青顿时无言,他低头思索。 冷冷的笑意在关关嘴边扩散,如果他还想不通、一意维护谷嘉华到底,那便…… 扬起下巴,她转身离开大厅。 【第二十章 陷入冷战】 关关不喜欢冷战,如果可以选择,她比较喜欢大鸣大放、用力吵一架。 架吵完,两方觉得还ok,就想办法合力解决难关,如果不行,便一拍两散,很简单的逻辑,也不难配合,可他们居然办不到。 他们一天拖过一天,热战没办法打,只好打冷战。 怎么会办不到?因为忙!对,不夸张,就是忙。 所有人精力都快被榨干,一天当中只有早膳时全家人能勉强碰在一起,只不过大伙儿都要赶着上工,谁也不敢轻起战事。 云青是新任知府,要整顿的事多得紧,新手上路,该摸清的、该拜访的、该治理的、该挑剔的……从早到晚在外头奔忙,每天回到家里往床上一扑,睡得不省人事。 云丰亦是新手上路,但差别在于他有个好哥哥,之前云青打完头阵,该删的删、该剪的剪,多数政事已经起了头,萧规曹随不至于出差错,况且杀鸡儆猴,杜主簿当了断头鸡,下面的小猴子谁敢作怪? 至于蕥儿,她为人生第一份事业操碎了心,领着十几个仆妇,从早到晚不停制作铺子里要卖的商品,装潢、设计、寻伙计、进原料,样样不假他人之手。 而关关不是在幼稚园忙,就是在云湖商业区里逛,再过几天,商业区就要开张,该预备下的事,她每项都确认再确认,不允许自己忙中出错。 她不断和商家开会,起初大老板们看不起她,根本不乐意同她谈,她得拉着云丰给自己压场子,但经过几次会议之后,大家发现她不同于一般女人,确实有些门道,才渐渐愿意坐下来附从她的意见,光收服人心,于她就是一项重大挑战! 所有人都忙,忙得成天说不了几句,谷嘉华再有能耐,也无从挑衅,即使她明白,关关和云青正闹着不愉快,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天方擦黑,云丰回到家里,才一进门,关关二话不说地把人给拉进自己屋子,厚厚的「商业区开幕企划书」往桌上一摆,阵仗拉开。 「我饿惨了,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 看见那一大本册子,云丰告饶,这些天他急着到处挖沟渠,希望赶在秋收之前,把渠道完成。幸好盖完商业区,张诚带领的那票人空了下来,有他们帮忙,事半功倍,否则肯定赶不上秋收之前。 「行!」关关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胜在好沟通,她拿起茶壶倒满一杯水,往他跟前递。「吃吧。」 「就给我喝这个?」救命,他中午就没吃饭了。 「先垫垫肚子,等我把话说完,厨房里还有些菜,热一热马上能吃。」 「商业区的事你不是都已经处理好,就等开张吉时?」 他没见过做事比她更认真的女人,每件事确认三遍以上不够,还要搞沙盘推演,她要是改行当将军,大概没有打不下的敌人。 「是啊,但有些事还得靠县太爷的名头,替商业区多宣扬宣扬,我印了几百张告示,明儿个你派几个衙役四处张贴,行不?」 这件事本来可以让吕文华去办,但商业区里新的育才幼教社马上要跟着开张,该做的准备半样都不能落下,因此他也忙得没日没夜。 「行!姑奶奶说什么都行!」 「我想别只在泉州贴告示,也往附近邻县贴个几张,你觉得如何?」 「姑奶奶怎么说,下官怎么配合。」他敢不配合?大哥那关肯定不过,何况现在的云湖商业区,这笔政绩可是算在他名下的。 「开幕那几天,我想向衙门借几个人维持秩序。」 「我把人抽调出来往你那儿送,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有些要往官家送的邀请帖子,我想用你的名义发出去。」 「我?大哥的名头不是比较响亮?」 云丰说完,关关抬起头瞟他两眼,他连忙一笑,装无辜、装可爱,他知道说错话了,那天的事还没完,两个人还处于尴尬阶段。「这件事,我马上差人去办!」 「没事了,你去吃饭吧。」重点讲完,她继续低头忙去了。 云丰起身去祭自己的五脏庙,却在打开门同时,想起什么似的,绕回关关身边问:「关关,商业区的铺面都卖光了吗?」 「没,我还留了四十间铺面。」 「不是说好只留二十间的?」 「一来,我得预先考虑,若是某些个身分好、地位高的官员想横插一脚,我们无法拒绝时,可以拿出来卖人情。二来,商业区的事结束后,我打算把心力摆在幼稚园和幼教社上头,无心经营其他,到时,每个月有铺面的租金可拿,咱们不必担心坐吃山空。」 「所以铺面全承租出去了?」 「没,只租二十几间。」租金月银已经涨到十三两,待开幕庆之后,月银肯定还可以往上调一点,所以每间铺子的契约她只订半年。 第十三章 「你考虑得很周全。」 「怎么?真有人想要靠势力诈咱们的铺子?」 「干么讲得那么难听?人家要出银子买的。」 「谁?」 「五皇子。」 不会吧……他不是积极努力朝东宫太子的路上前进,怎么有美国时间关注他们小小的云湖商业区?关关叹气,他这行径是叫做捧场还是叫作「你给我记住爷的存在」? 她很不乐意往自己脸上贴金,但……谁让姑娘她就是长得人见人喜、人看人爱,天真善良、聪慧美丽得教人难以忘怀? 「所以呢?他要亲自到泉州来经营吗?」 到时候她会不会还得与明月公主来一场相见欢?一个谷小花已经够让人头痛,再补上一位还珠格格,她不想当容嬷嬷都困难。 「不,五皇子派了个管事过来,他明儿个会到衙门坐坐,你也一起过来吧,顺便带他去铺子上看看。」 关关松口气,好得很,来的是管事,不是正主。「知道了。」 「我去热菜,你吃饱没?我把菜热好、端来你这里吃?」 她才想应好,肚子正饿着呢,这段日子,除早餐外,其他两餐都不对时,胃有点不舒服。 「不必。」云青声音插进来,云丰和关关同时转头,发现他站在门边,手里抱着一堆东西。 「有吃的,太好了,大哥,我饿惨了。」 云丰迎上前,把从馆子里买来的菜接手过来,打开摆进碗盘里。「只有两副碗筷?等等,我再去拿!」 「你去厨房热菜吃吧。」云青用微笑谢过弟弟的辛劳,便伸手把弟弟推出屋外,云丰眼睁睁看着自己经手的好菜,哀号一声:「大哥,我饿啊!」 碰!门关上,他的哀号自动消失。 云丰轻哂,他清楚这两人正在闹别扭,只是没时间坐下来聊聊,也明白原因出在谷嘉华身上,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呐。 其实,谷娘子人很好,关关也好,谷娘子温婉善良、品性高洁,当年若非自己和蕥儿害得大哥错失这段好姻缘,如今她与大哥定是琴瑟和鸣、羡煞无数人的恩爱夫妻,大哥不至于独身至今,而谷娘子更不会受到沈家欺凌。 对她,云丰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他想过,倘若她有机会与大哥再续前缘,也不是坏事。 只是关关……大哥相当喜欢她,她是个能干聪慧的女子,有她的帮助,大哥仕途定能更上一层楼,只不过她的身分太低,怕是无法在后宅的贵妇圈里与人周旋,要是关关能与谷娘子建立感情、姊妹相称,仿效娥皇女英共侍大哥多好? 看一眼紧闭的门扇,希望大哥可以搞定。 摸摸饿扁的肚子,厨房里的剩菜……他叹气,认了。 屋里,关关一语不发,低头看着计划书,但她专心不来,一颗心全落在那个小心翼翼的男人身上。 今天他回来得早了,还买一堆吃的,这是打算求和?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求和可以解决的,只要谷小花还在,只要他是她们都想争取的男人,为让自己在这个家中立足,谷小花就会诡计不断、手段层出不穷,她没精力应付那些糟心事,更不想在那上头浪费精力。 「关关。」 她不应他。 「关关,上次的事……」 是他不对?他想承认自己错了?这念头让她面色稍霁,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又让她气得想踹他下地狱。 「我确认过,前一段时日汪文同并没有上咱们家,谷娘子也没出门,他们不大可能碰在一起,我猜簪子上头的字只是巧合,何况事情经过那么多天,并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陈述事实,她却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好吧!干脆大吵一架,她受够了冷战。 关关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寒声问:「事情已经摊开,所有人都知道那根簪子是谷嘉华的嫁妆,还能期待什么后续?若是汪文同敢抓住此事不放,找上门来要后续,不是恰恰证明他和谷嘉华勾结?你当谷嘉华的脑子不好使吗? 「何况谷嘉华没出门,她身边的丫鬟不能出门?花钱雇的打手不能出门?咱们成天在外头跑,谁有时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想玩花样,谁有心力阻挠?」 「不过是两个字,当成证据太薄弱。」 「她有犯罪动机。她清楚蕥儿不是你的亲妹妹,如果不将她送走,她就得时不时忍受蕥儿的任性,而送走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嫁掉。没了蕥儿、断我一臂,日后要对付我轻易多了,她的目的是你,亲爱的知府大人!」 「不会的,她若有意于我,早在多年前就与我订亲。」他清楚谷嘉华,她心里只有沈习玉,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是。 她噎着了,他是过度迟钝还是谷小花太会演出欲迎还拒的老梗? 半晌,关关说道:「方大人,如果她的目标不是你……民风开放,寡妇再嫁不是新鲜趣闻,况且她只是和离身分,以她的身分、身家,待在京城里,多的是男人想娶。 「那天我问过,她并非只身一人,她有老管家、有管事,有一大堆从小到大服侍她的下人,有他们帮着支撑门户,试问,她有什么理由放弃满京城的好男人、离乡背井,跟着你们兄弟住到咱们这个小宅院?若不是看上方大人,有心再结姻缘,她何必屈就?」 「她想离开京城伤心地,换个地方生活转换心情,何况我早对她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说清楚了,那她呢?她也和你一样清楚,知道使君有妇、不得沾惹,还是想反败为胜,达成不可能的任务?」 「不会的,就算她是,你难道不能信我一回?」 她摇头。「我相信人心会变,相信没有永恒亘古的感情,相信山无棱、天地合只是夸张诗句,也相信只要女人有心,男人无力逃避。」 定定望住关关,云青明白,这不是玩笑话,她的态度坚决,毫无转园可能,他叹气妥协道:「昨天,我让吴卫往京城里送信,他在那里有镖局,能帮我查明一些事情。」 查明什么?关关目光里透着疑问。 「不管那簪子是不是诡计,我都想清楚谷嘉华与沈习玉和离的真正理由。」如果她真是沈家容不下的恶妇,必定做过什么,她要是真的做过……想起嫡母,心头兴起一阵恶寒,他无法想象谷嘉华的转变。 「不是因为无出吗?」 这件事云丰私底下对她说过,她相信了,因为前辈子他和谷嘉华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若理由是无出,她只要让通房丫头生下孩子,接到膝下养育就成,再不济纳几个姨娘也能解决,为什么会搞到和离?」问题要是出在沈习玉身上,沈家更没有理由与她和离,搞得沸沸扬扬、坏却名声。 所以他开始怀疑谷小花?只是性子纯良,不愿道人长短?关关续问:「我听说,谷尚书正是因为此事气得生病,以至于病重不治。」 「对,沈家算得上忠厚世家,沈相又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因此谷尚书才舍得把女儿嫁往沈家。虽说沈习玉是独生子,家里急需他开枝散叶,但也不至于因无法生育就与妻子和离,况恩师在朝堂里颇有势力,他们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卖。」逼死亲家的恶名有多大,要是皇帝因此怪罪于沈家,沈家得不偿失。 「然后呢?」 「当初我和云丰心急,办好恩师丧事后便匆匆赶回泉州,没刻意打听沈家事,也没了解谷尚书留给谷嘉华多少身家,只听说她留下一名老管事处理京里的产业。那天听你说了那些话,我细细想过,便派人往京城一探。」 他本不想将此事说出来,万一探出来的结果和自己所知道的一样,岂非太伤人?这段日子谷嘉华经历的已经够多,他不想再添」笔,只不过关关……她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是便是、非便非,她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法忍受暧昧不明。 关关放下心头怒气,她点点头,云青并不傻,只要不被恩情迷惑心眼,他愿意查,自然就会查出蛛丝马迹。 见关关沉默,他续道:「如果她真有你说的那份心思,我不会容许的,家和万事兴,我还分得清楚亲疏关系。」 关关松下心情,实事求是说道:「你也不必太勉强,如果你发现自己喜欢谷嘉华,没关系,不必理会约定,我可以理解,只要提早告诉我,别教我蒙在鼓里,我不是那种非要在一棵树下吊……」 第十四章 话未说完,她就让他一把拉进怀里,像是惩罚似地狼狠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怒气,他吻得很用力,吻得她的嘴唇肿起,吻过一回又一回、怎么都不肯放开,直到她心跳不稳定、气喘吁吁,方肯放手。 他也喘着,只是立场必须表明。 他咬牙道:「不管你理不理解,这辈子,你只可以吊死在我这棵树下,不能异心、不能改变,别想毁约,承诺是一辈子的事!」 这样的坚定口气,她可以解释为——他的立场没有改变过?他的心没有犹豫过?他对谷嘉华没有上辈子的感觉? 这可能吗?上辈子分明是鹣鲽情深、缱绻缠绵的两个人,此生就算无法成就良缘,情感上多少会有牵连吧? 摇头,不想了、不想欺凌自己的心,关关挑起别的话题。「你带酒菜回来,是想同我说和?」 「不是。」 「不然呢?事情忙完了,想喝两杯犒赏自己?还是嫌弃郑大婶的手艺?」 「都不是,我是百忙间抽空回来的。」 「为什么?」仰起头,她还真猜不出其他理由。 他笑了,是那种会教人转不开眼睛的笑容,眉弯弯眼眯眯、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害她看傻、看呆、看得无法反应。 突地,他低下头,额头蹭着她的额,轻声道:「关关,生辰快乐!」 恍然大悟,今儿个是邵翠芳的生辰……她这个侵占人家肉身的不记得,难为他牢记在心了,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她从没提过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手炼,替她戴上,链子是银的,上头打上两个字——青关。 云青道:「青关、情关,你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关卡,这个不必收在乌木匣子里,它不是女儿的嫁妆,是我对你的心意。」 她笑开,这有模有样的甜言蜜语,他在爱情中迅速升级。哪一天,他成了情圣,她半点不怀疑。 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屁股底下的长板凳并不舒服,但能抱着关关,再不舒服的逆境都会变得舒服,与她脸贴脸、心对心,他爱上两人融为一体的感觉。 「关关,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再过一阵子吧。」她推拖。 「为什么?」他问话的表情很无辜,像吐着舌头的红贵宾。 「因为这阵子我们都忙,婚姻是人生大事,不可以随便、敷衍、急就章。」 「我能揭穿你吗?」他叹道。 「揭穿?」她抬头望进他的眼。 「其实理由不是忙,而是谷嘉华,不管我怎么保证,你都无法相信,我对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份心意。」 关关一惊,他能看透人心?!也是,一个能平步青云,无依无势却在地方上站稳的男子,怎能没有几把功夫? 「日久见人心。」关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一块猪肉。 云青是个知情知趣的,见关关这样,只好顺从她的心意,乐呵呵地把肉给吃了。 她挪窝坐到他身旁,捧着下巴微微笑着,安静欣赏他的吃相,等他把整块肉都吞下后,才似笑非笑地说:「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笑出声,这样也能骂人?!他服了她。 但心服嘴不服,他笑得令人无法招架,他道:「我本是天上龙凤,因为爱上你,纡尊降贵,自愿成为猪头。」 纡尊降贵?他升级的速度越来越快。 「别摆这种脸,在女人生气的时候,甜言蜜语是没多大效用的。」 胡扯,明明就很有用,瞧她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春意就知道。「你上回说『活的时候要开心一点,因为我们会死很久』。」 「是啊,我说过。」那次是为着安慰成天哭丧着脸的谷小花,一枝梨花春带雨的镜头看太多,近期来,她有反胃现象。 「依我说,恋爱的时候要开心一点……」 「因为会失恋很久?」关关接话。 「不对,因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倘若错身,我们会哀伤很久。我不喜欢哀伤,我喜欢幸福,和你一起幸福着。」 藏不住的春意化成止不了的笑意,她捧腹笑得一抖一抖的,照他这样的速度升级下去,很快地,天底下他再找不到对手。 这个晚上,关关靠在他怀里,低声道:「看清楚了吗?一个横插进来的女子,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不影响我们。」 何况她敢肯定,谷嘉华不会什么都不做。 「我明白,以后会注意言行,不让她有机会误解。」 他说得真心诚意,关关清楚,他真的相信只要立身正,就不怕影子斜,但是啊,他终究不够了解女人,对于爱情,女人可以憨傻、可以争夺、可以战斗、可以不计一切……并且,可以不管男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在开幕庆结束后不久,云青兄弟终于回到宋家祠堂。 祠堂里坐满长辈,方云青、方云丰更名改姓,随叔公焚香,祭拜祖宗牌位,从现在起,他们用回过去的姓名宋怀青、宋怀丰。 当他们将母亲的牌位摆在父亲身旁时,心底无限惆怅,多年过去,一步一步,他们终于走回这里,抬头挺胸、正大光明,和那年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截然不同。 他们站得笔挺,静静聆听长辈教诲。 几个人悄悄抬眼,望向怀青、怀丰,脸上带着些许羞愧尴尬,心略带不安。 当年他们收下好处,在方姨娘和两兄弟被欺负时,非但没有挺身相护,反倒落井下石,如今两兄弟成为栋梁之材、光荣返乡,若是他们心底还记恨那笔旧帐,在场人士没有几个能得到好下场。 一颗心惶然不安,仿佛有柄斧头悬在头顶上,他们四下打探怀青、怀丰的态度,企图想办法抹去过往,没想到宋怀恩竟是第一个对怀青、怀丰低头的,更没料到,两兄弟肯捐弃嫌隙,重返宋家大门,这教他们既欢愉又羞愧。 怀青、怀丰兄弟对视,嘴角笑意成形,这是娘的遗愿,她想堂堂正正地重返宋家大门,他们立下的誓言终于实现,看着父亲身旁的平妻位置,母亲再不是小妾姨娘,兄弟俩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 而接下来……宋怀青看一眼叔公坐的位置,轻抿唇,从没有庶子坐在那个位置过,宋家会不会首开先例? 「来人,给二爷、三爷搬椅子。」叔公轻咳两声后说道。 当年事他没参与,却心知肚明方姨娘和两兄弟受了莫大委屈,他们刚被赶出宋家大门时,方姨娘本想留在城里,让两个儿子能够继续进学堂念书,但许多乡民指着她的鼻子骂荡妇,甚至不肯将屋子赁给母子三人,逼得他们不得不搬进山里,远离人群。 如今皇帝为她平反了冤情,还为她建牌坊、追封诰命,这让当年曾经指责过她的人惭愧不已。 所以啊,要是生得出好儿子,还怕晚年无依?可惜方姨娘无福,走得早,否则能亲眼看见两个成材儿子,心里头不知道有多安慰。 是他们的爹在天上保佑吧,庇佑儿子平安顺利、仕途光明,否则那等艰难环境,怎能长出两株好秧苗,日后宋家子弟能否够成器,必不能缺少怀青、怀丰的助力。 「是。」下人应声,搬来两张椅子,怀青、怀丰拱手谢过后,入座。 满屋子人全望向两兄弟,一个斯文潇洒、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浑身透着股书卷气,一个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散发着勾魂魅力。 当初没人想过,两个小庶子会有这番光景,要是早知道,谁不愿同他们结下善缘? 瞧族里的四堂婶,都不知道隔几层的亲戚了,当年他们被赶离宋府时,不过偷偷塞几两银子给方姨娘,如今人家感恩图报,不但提拔她儿子到衙里办差,还给买了处新宅,四堂婶那眼光呐……他们当年真是瞎了眼。 叔公与宋怀恩对视后,点头发话。 「我们知道怀青、怀丰公务繁多,也不好让你们常常抽时间忙私事,不如趁今天,一次把分家的事也给办妥,免得你们来回奔波。」 开门见山,叔公直指主题。这次的事怀恩做的漂亮,收拢人心就得像他这般,让人感受的到善意,往后要仰仗人家,才不会令人唾弃。 「分家?」 听到这个,怀青万分讶异,他没想过从宋家拿东西,贫穷落魄的时候不曾,现在更是想都不会想,家里有关关那只聚宝盆,要赚得万贯家私、富甲一方,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 只是……怎会突然提及此事,谁的主意? 第十五章 怀青、怀丰顺着叔公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宋怀恩身上。 是他?这倒出人意料,当年赶他们离府,不就是因为大娘怕他们分薄了宋家财产,如今,他竟肯亲手将多年的辛勤经营平白分他们一杯羹? 是畏惧吗?怕他暗施黑手,强取豪夺,把宋家的一切全抢过来?还是觊觎自己背后的权利,企图沾一口肥肉? 叔公续道:「树大分枝,理所当然。当年怀恩因为孝心,明知道委屈两个弟弟,但不敢违抗母命,只能眼睁睁看弟弟黯然离去。但是二房媳妇过世后,怀恩便四处寻找,想把你们兄弟接回来,却没想到,你们改了名字,让他遍寻不着,阴错阳差、白白错过几年兄弟团聚。」 怀青、怀丰暗地冷笑,这话说给外人听听,糊弄不明就里的可以,但要哄骗他们,火候还嫌不够,当年就算没有搬出宋家大宅之前,他们明里暗里吃过大哥给的苦头可不少。 但既然人家要这样兜着,就这么办吧,反正不过是脸皮上的事,爱怎么圆就怎么圆,他们无所谓,重要的是母亲遗愿达成,至于分不分家?无碍。 怀青莞尔,回道:「多谢大哥挂念,这些年我与三弟四处奔波,倒让大哥费心了。」 怀丰闻言,一个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他心底暗道:装呗,装兄友弟恭又不难,何况他们还得在泉州当三年官,地方名声重要得很,他可不想传出高傲、目空一切的恶名,既然人家把梯子搬到脚边,他们何不顺着走下来? 「二弟、三弟受苦了。」宋怀恩接下怀青的话,脸上净是安慰。 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竟未受到口头刁难。现在怀青、怀丰重返宋氏大门,接下来,就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商户,睁大眼睛、好好瞧着! 叔公见兄弟三人一团和气,笑着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怀青、怀丰总算苦尽甘来。你们的爹是个善心人,一生助人无数,定是冥冥之中种下善因,才结得如此善果,见你们三兄弟各个成材,他在地下也会感到安慰。」 宋怀恩、怀青、怀丰闻言,齐齐起身,走到父亲牌位前,行一鞠躬礼,方落座。 「既然你们三兄弟对分家都无异议,那么今天就在各位长辈的见证下,把这件事给办了吧。」 「是。」三兄弟同声应和。 叔公从袖口掏出一个信封,展阅。 他一字一字缓慢念道:「祖产有宗祠附近田地两千亩,发家铺子八处……祖产之外,还有东府大街铺子三间、平和街铺子两间……桂花村庄园一处、水田三百亩、旱田五百亩,林家村果园两百亩……」 林林总总加起来,宋家二房共有五十处铺面,以及八千亩田地,白银二十四万两、黄金一万零五百两,这笔财富远远比三兄弟父亲在世时,多上将近两倍,可见得宋怀恩是个有经营本事的,在短短数年内能将家产扩充成这样,不容易! 「对这份家产,你们有意见吗?」叔公问。 「没有。」三兄弟再一次回应。 嘴巴上这样说,怀青却暗暗在心底拨算盘,他们是庶子,依照过往旧例,他和怀丰各能分得一成家产,这笔意外之财大概会让关关乐上好几天,想起关关,怀青忍不住眉眼飞扬。 叔公续道:「照宋家旧例,祖宅田产该留给嫡长子传承给下一代,扣掉祖产,其余的八成给嫡子,两成给庶子平分,要是嫡子众多,则不论嫡庶,将所有财产平分。」 后者条例是在防嫡子数目众多,庶子稀少的情况,就像宋家三房,嫡子五个、庶子只有一个,分派下来,庶子分得的反比嫡子还多。 叔公说完,再看向三兄弟,没有人说话,于是叔公清清痰,喝口水,继续往下说:「照理依规矩,扣除祖产,怀恩应分得八成,怀青、怀丰各得一成。 「但日前怀恩找上门,同我商议,道两个弟弟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头,虽子不言母过,但此事确实是他母亲一手造成,怀恩愿意将祖产之外的财产一分为三,三兄弟各得一份,弥补对弟弟的亏欠。 「所以三兄弟每个人可得铺面十六间、田地两千亩,白银八万两,黄金三千五百两,我这里已经平分成三份,你们各自拿去看看,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按下手印。」 这回不只怀青,怀丰也吃惊不已,他们没想到宋怀恩会这么慷慨大方,那里面的财富有七成是来自他亲手经营,他怎舍得? 「这样的分法,虽不合宋家旧例,但也足以看出怀恩对待两个弟弟的情分。」叔公道。 满屋子的宋家族人也惊讶得阖不拢嘴,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呐,宋怀恩怎拿得出手? 他这会不会巴结过头,难道怀青、怀丰兄弟当真会因为这些银子,把过去之事给揭过? 但是在短暂的惊诧之后,怀青、怀丰想通了。 怀丰低头微哂,宋怀恩是心急火燎了吧,云湖商业区两百个铺面,泉州大小商户多少都能买到几间,但宋家没分。 哥哥升了知府,商业区之事便落在他这个县太爷头上,关关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惊艳,并且每个点子都得到惊人效果。 开幕那天虽然只有六、七成的店家开卖,但关关办得热闹极了。 敲锣打鼓、炒热气氛这种事自然不在话下,而免费的接驳马车接来不少游客,他们才下马车,两脚踩了地就收到广告单,上面详细录载各家店铺的商品和位置。 而中间那一行最吸引人的句子,把所有人的心都给晃花了——买二十两送一两,买二两送一百钱,买一两送荷包。 那些荷包是蕥儿和张大婶等十几位妇人娘子漏夜赶出来的,有五个不同款式,每种款式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写着蕥儿的店铺名字——雅客小筑。 既是宣传了蕥儿的铺子,又满足大众的购物乐趣。 花钱还送钱,这种事前所未闻,这让游客大大提高购买欲/望,每个铺子都赚得钵满盆溢,乐得在客人结帐之后,把亮晶晶的银子送到客人手上。 这个开幕庆,足足办了十五天才落幕。 原先不那么看好商业区的商家,在短短几天内,赶着把手中铺面装潢好、货物上架,追上开幕庆的最后一波热潮。 怀丰所想的,怀青自然也想到了,不过他年纪大,对当年之事印象深刻,所以想的比怀丰更深。 宋怀恩心里很害怕吧,怕自己对宋家出手。 平心而论,他对宋怀恩母子败坏母亲名节一事,心中有没有怨恨?当然有!想不想报仇?当然想!若非如此,回泉州后,他为何要避着宋家族人,不愿与他们面对面? 只是母亲太了解他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性子,她在死前紧紧抓住他的手,逼他们兄弟立誓,绝不找宋怀恩报仇。 母亲说:「你们父亲也许不是好丈夫,却是个好父亲,他对你们兄弟的宠爱毋庸置疑,要不是他走得早,在他的护持下,你们定会有一番好前程。宋怀恩再坏,他身上都流着和你们一样的骨血,绝不可以贪图一时痛快毁了他,如果你们这样做,我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你们父亲?」 母亲嘴上这样说,可知母莫若子,他何尝不清楚母亲是为着他们的名誉着想,就算他们处处占上风、就算宋怀恩罪有应得,但他们要是真的逼死长兄,恶名将会追随他们一辈子。 所以他决定宽宏大量,决定捐弃前嫌,决定兄友弟恭,不留任何材料与人说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 看一眼宋怀恩,他脸上露出的青白与浮肿,那是纵欲过度的现象。 他再活,也不过是短短几年,且十几年后,他的几个儿子将会是朝廷栋梁,如果他的贵子命数不变,他何必替自己树立敌人? 「以后你们兄弟为官,有怀恩在后头支持,能够顺当些,而你们该帮怀恩的,也当尽心尽力,这才是兄弟之道。千万记住,兄弟家族是一枯倶枯、一荣倶荣,血脉相承的。」 「是。」怀青、怀丰起身回应。 宋怀恩看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起身,一手拉起怀青、一手拉住怀丰,笑盈盈地上前,对上座的长辈们说道:「今日是我兄弟团聚的大日子,府里已备下水酒,还望各位长辈兄弟赏光。」 赏不赏光?自然要赏的,还得大大的赏,开玩笑,宋氏家族数百人,以后不知道,眼前也就出了这两个官,当中还有一个是皇帝亲封的五品大官呢,有他们两兄弟在,宋家,就要发达了。 第十六章 【第二十一章 尽释前嫌】 宋家的行云楼里,关关和王氏对坐,看了几眼熟悉的屋子,关关说不出的感慨唏嘘,她在这里当了一辈子的奴婢,幸而命运转向,重来一遭,她也能在这屋子里与主母平起平坐。 王氏握住她的手,怎么看怎么欢喜,当初要不是娘亲附身,知道这丫头大有福分,她怎会施恩将人给放出去,而翠芳又怎能有这份造化,成为小叔的身边人。 她派人探听过了,翠芳与小叔同进同出,小叔对她特别要紧,小叔还为她买了间大铺子、开办幼稚园什么的,还有啊,小叔进京城面圣的时候,竟将商业区以及衙门大小事全交代给她,而这丫头也真是能干,居然一项项处理得有条不紊,赢得许多人的赞声。 当初翠芳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怎就没看出她这么有本事?不过也幸好没看出来,否则肯定舍不得放她走。 有舍才有得,翠芳离开宋家,却给自己埋下善缘,王氏深信,两位小叔愿意回返宋家,肯定有这丫头一份大功劳。 回想那日她主动找上门,与翠芳关起门来商议大半天,翠芳她那时皱着眉回答:「我会尽力劝解云青、云丰,但我不敢确定他们肯听我的意见。」 听听,她喊的是什么?云青、云丰啊! 轻省的一句话,就能让王氏确定自己找对人了。 王氏细细观察眼前的翠芳,她的眉眼已经长开,身上穿着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腰内束了一条淡红色绦儿,淡妆丽雅、肤色粉腻,唇上还有淡淡的处子薄茸,娇俏讨喜,她眉黛微弯、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小叔子是把她给摆上心了吧? 翠芳本就是个好容颜的,娘才会挑中她、给自己添势,谁知才短短一年多,她会长成这副模样,瞧她这自信、气势,俨然像个当家主母,谁猜得出她曾经是个奴婢? 「翠芳……」 「夫人,我已经改名为邵关关。」 当翠芳身不由己,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做了一年的邵关关,她恢复本性、活得自在惬意,她不乐意听见那个名字,好像突然间,呼吸又变得窘迫似地。 但王氏误解她的意思,以为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曾经为奴,也对,这顾虑有道理。 王氏堆起满脸笑容,亲切道:「关关,这次的事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从中斡旋,怀青、怀丰怎能轻易打开心中死结。」 她把功劳全往关关身上推,不过……这还真是冤枉了。 当初接下这档子事,关关便绞尽脑汁,想着怎样说服云青。 她总不能说:「原谅宋怀恩吧,反正他没多少日子好活。」、「恶人自有恶报,老天爷全记着呢,放心,宋家祖先马上要把他收回去了。」……之类的话,也不能来个「方姨娘附身」,用灵魂附体那套来诓人。 只好准备一堆陈腔滥调,诸如「逝者已矣、来者可期」、「与其树敌、不如立友」、「仇恨就是把敌人的过错背在自己身上」……等等废话准备说服云青。 却没想,嘴皮还没开始动工呢,云青……呃、不,现在该叫怀青了,怀青知道王氏找上门,要他们兄弟认祖归宗,那个乐啊,嘴巴差点儿咧到后脑杓。 人家早就在那里等着呢,等他们用八人大轿把两人给请进门。 怀青说:「就算宋怀恩没来,我也要想办法把我们的名字重新记入祖谱。」 她好奇的问:「如果宋家死撑着假装你们不熟,怎么办?」 「皇上给了我母亲诰封、贞节牌坊,又替她平了冤屈,他们敢这样做,我就敢把那冤屈之事给弄得风大雨大,让宋怀恩在地方上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听他说得这样决绝,关关拍拍受惊的小心肝道:「幸好他够聪明,抢在你动手之前示弱。」 怀青冷冷一笑道:「希望他能够一路聪明下去。」 第一次,她发觉怀青才不是什么软性子的,能在那样艰困的环境下求生存,还一路过关斩将发展到如今的男人,怎么可能是软性子?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招惹过他。 听见王氏的说法,关关笑着照怀青交代的回应。 「怀青、怀丰都是平和之人,不记仇、不着恨,宽怀大度、处处替人着想,那性子应是随了方姨母,听说姨母在过世之前,还要两兄弟对天立誓,日后若是飞黄腾达,就算不肯护着亲大哥,也绝不可以伤害自己的手足。」 「唉,方姨娘是个好的,要不是婆母心思狭隘、容不下她,怎会生出后来这么多事。」 她坚持把所有过错全推给婆婆,关关微哂,不计较她拿死人当盾牌,话由她说,各自表述便是。 「过去的事了,怀青、怀丰要我同夫人说,往后别再提及旧事,兄弟之间的血缘亲情,无论如何都断不了的。」 「怀青、怀丰能这么想,着实太好。」她用帕子拭拭眼角热泪,这桩悬了大半个月的心头事,总算尘埃落定。 「希望以后一家人能够好好相互扶持,互相帮衬。」关关接下王氏的话。 她打算和王氏套好关系,待幼稚园名声再响亮一点,便说服她把帼晟几个孩子送过去受教育,那些孩子啊,可是陪着寂寞的她,度过漫长一辈子的好小孩。 「是啊,就是这句话。」 关关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发现珊瑚频频对她使眼色,王氏也发现了,心里知道两个丫头有体己话想说,她们过去就像姊妹似地感情要好,你帮我、我帮你的,谁也不计较,突地,心思一转,王氏微笑。 「关关,有件事我得同你商量商量。」王氏不疾不徐说道。 「夫人请说。」 「认祖归宗后,照理说,小叔应该搬回府里来,兄弟同住一处,感情才会和睦,但小叔们自在惯了,要是搬回老宅,怕会绑手绑卿、住不习惯,何况你也知道的,咱们这宅子里女人多,事儿也多,要是冲撞了小叔们……」王氏意有所指地叹口气,趁机羞辱后院姨娘们两句。 关关解意,说道:「夫人别担心,我们有地方可住。」 「不不不,你先听我说完。老爷的意思是,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分家的事给办了。这些年公爹要分给小叔们的财产,都是由老爷帮忙着操持,前几年遍寻不着小叔们的下落着实没办法,现在小叔既然回来,该他们的财产自当归还原主,这事,今儿个祭祀过祖先后就会处理好。」 意思是怀青、怀丰将要发一笔小财?不错嘛,宋怀恩那位色大叔还是有可取之处。 不过这种事干么告诉她?她不过是个外人,即使怀青、怀丰和蕥儿拿她当家人,但总是……怪怪的。 王氏没迟疑,把桌上的木匣子往她面前一推,说道:「既然要分家,兄弟自然不好再同住一处,那日我上门拜访,发现你们住的那间宅子着实小了点,平日自家人相处倒是热闹,但现在小叔升官了,总有朋友上门拜会,家里女眷住得那样近,男人进进出出的,难免不方便。 「老爷顾虑小叔子以后要经常来往云湖商业区和府衙,便挑个合适的位置,置下一幢宅院,下人也布置好了,如果你们看得上眼的话,我就差人去帮你们搬家,如果不喜欢,咱们再另外挑个地方,你说好不?」 她轻轻巧巧地挑出云湖商业区一说。 关关眉弯浅笑,怀青早就算准宋家人在意的点,商业区能赚银子是一个重点,但另一个重点是……所有人都在瞧着呢,怀青、怀丰会不会把这块大肥肉分给自家兄弟? 分了,代表前嫌尽释、兄弟和睦;不分,以后碰上宋家人,最好绕道走,免得碍宋大人的眼。 宋怀恩真的很上道!关关必须这样说。 他们早就想搬家,拖延到现在迟迟没动作,实在是因为大家忙得无法分心此事,没想到宋怀恩居然考虑周详,帮他们把事给办了。 果然老祖宗的智慧伟大无边,冤家的确宜解不宜结。这不,不当冤家当兄弟,马上有财有宅,就算天上掉礼物,也不会掉得这么丰富! 「多谢夫人,我会把这件事转告怀青、怀丰。」 「这匣子里头是房契和下人的身契,下人都是刚买的,你可能要花点精神调教。」 她强调后面两句话,在于表明她没往里头摆眼线,尽可以安心使唤。停顿两息之后,王氏又道:「我也知道你为幼稚园成天忙得焦头烂额,怕是无法分心调教下人,不如我把珊瑚给了你,帮你料理府中大小事,免得你里外应接不暇,珊瑚这一年来是益发沉稳了,应该能够帮得上忙。」 第十七章 闻言,关关和珊瑚都深感意外,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好事。 关关打心底为王氏高兴,相较起一年前,她圆融多了、眼光也精准得多,懂得在最恰当的时机里施恩,让人打心里感激。 女人确实不能关在府里,成天斗小妾、巴结男人,得多往外头走走,和更多人沟通磨合。 「多谢夫人。」关关连忙起身道谢。 珊瑚也是满脸喜色,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低下头,拚命收敛嘴边笑意。 觑一眼两个小丫头的神情,王氏知道自己这个马屁拍得极好,既然如此,何不再下一城,把两家的关系连系得更紧密吧! 「别急着谢我,我这人现实得很,从不做没好处的事,珊瑚可不能白给,一码换一码,你得帮我办件事。」 「夫人请说,关关办得到的,定会为夫人尽力。」珊瑚这份礼可不小呐。 「听说你那幼稚园里收了近十个孩子。」 「是,都是三到六岁的孩子。」 「前阵子我听人说,那些孩子教得极好,小小年纪都会背诗、认字了。」 王氏起了个头,关关隐约猜出她的心意,连忙不余遗力地推销自家幼稚园。 「回夫人,是的,那些孩子本是贫家子弟,父母兄长忙着生计,只能丢在家中无人照顾,怀青为替治下百姓着想,便帮着办起这间幼稚园,园里的师傅虽然都是女子,却也都念过一些书,有她们来教,孩子们学得相当快。」 读书认字算什么?学会算术才叫作厉害,现在杨松、吕廷都能算出五加三等于八了呢。 「不瞒你说,老爷把几个孩子全送到我这边养着,可我一边要管着铺里的事,一边要照看孩子,难免疏忽,如果可以的话,帼晟已经三岁,我想把他送过去读书,可好?我可盼着他像小叔那样能耐,将来考个功名,让我受诰封呢!」王氏玩笑道。 嘴上说着玩笑话,她心里可没半点开玩笑意思,她考虑得多,如果关关收下帼晟,和孩子有了感情,将来小叔岂能不帮衬一把? 一把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王氏望着关关,眉开眼笑。 再看看关关,如果送宅子是惊、送珊瑚是喜,那么送帼晟来幼稚园,那就是喜出望外了,关关闻言,笑得嘴巴阖不拢。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上一世几十年的情分,那些孩子各个都是纯善的,丢下他们,心中多少不舍,只是重来一回,她再也不愿意在那堵围墙后头将就。 但碍于目前幼稚园里招收的全是贫户孩子,富贵人家怎肯让自家珠玉和穷孩子混在一起?因此,她想都不敢想王氏愿意把孩子送过去。 她盼着两个月后的成果发表会,打算让怀青、怀丰利用官大人的影响力,请动地方上有头有脸人家的老爷、夫人去参观,就算招不到新生,至少能卖掉一些练习本,慢慢把幼教观念推出去。 可这个做法慢,要等影响力大到能令王氏动心,至少得等上几年。 她没想到王氏竟会主动提起,太好了!有第一只出头鸟,要说服其他人就不那样困难了,何况成果发表会上若多了王氏的影响力,肯定可以请得动更多富家夫人,届时……她越想越乐。 关关实在太开心,再次证明,人一定要做好事,不要结冤家,把阻力化为助力才是最好的做法。 她决定了!回去后,烧一桌子好菜犒赏宽宏大量、放下恩怨、不计前嫌的怀青、怀丰两兄弟。 关关起身拱手相拜,谢道:「多谢夫人的信任,以帼晟少爷的资质到幼稚园里,一定可以学得很好。」 「别给自己压力,帼晟能学到东西自然是好的,不能也无所谓,我只是想着,帼晟的弟弟妹妹们都小,待在家里也无聊,不如到幼稚园里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块儿,免得性子孤僻。」王氏笑道。 「是。」关关点头应和。 「你和珊瑚很久没碰面了,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不如你们到园里说说话,等老爷和小叔们回来,再让人过去请你。」 「多谢夫人体恤,不过还有件事我得同夫人说说,这是怀青让我私下问问夫人的。」 「什么事?」 「不知道云湖商业区的店铺,老爷感不感兴趣?」 她这人啊心善、讲究公平,人家与她一分颜色,她必还人三分,绝不只贪图别人家的利益,却舍不得从自己的手中放出好处。 当时怀青、怀丰料到宋怀恩对铺子的心思时,曾问关关:「卖不卖?」 她一口气否决了,听过宋怀恩和他娘做的诸多好事,她还对他们慷慨?她又不是脑筋趴呆,怀青他们肯认祖归宗,已经是给宋怀恩天大面子。 怀青、怀丰对于关关的反弹不表意见,反正商业区的事本就是关关在做主。 可是现在……既然宋怀恩上道,她也没装傻的理儿。 听见关关提起此事,王氏忍不住双眼大放光芒,前些日子老爷还私下怨道:「这梁子结得太大了,否则怀青、怀丰怎不肯便宜自家人?」泉州算得上名号的商家,在商业区都有几间铺面呢。 只不过认祖归宗之事还在进行,贸然提出此事,好像在条件交换似地,她也只能借送宅子的事,提一句商业区。 王氏急道:「当然感兴趣,只是……婆婆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小叔的事,我们怎么好……」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日后老爷夫人应该和怀青、怀丰好好合作,把宋家发扬光大才是。」 「对对对,就是这个话,过去的事再也不提、不提!」这会儿,阖不拢的嘴巴,从关关脸上跳到王氏的脸。 「怀青的意思是让出十间铺面给宋老爷,一千两的三间、七百五十两的三间、五百两的四间,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小叔的意见自然是好的。」 要是可以选,她也想十间全买一千两的,但商业区的铺子已经卖掉六成多,怕是怀青手头上也没那么多好铺面,能这样,她很满足了。 待老爷回来,见她这样办事,肯定要更信任她几分,日后……日后娘说的那天到来,她绝不会手足无措、让人宰割。 她嘴上笑着,眼底却渐渐浮上一抹坚毅。 人的性子都是让环境磨就的,那天娘的话如醍醐灌顶、狠狠敲醒她,一年下来,她办事、经事,看得越多就越明白过去的自己何等狭隘。 她不一样了,她在强大,就像……眼前的关关一样…… 搬新家喽!关关踩着轻快的脚步,嘴里哼着小曲儿,要是有对翅膀,她肯定已经飞上天。 与怀青、怀丰到宋家的时候,三人心里头都有着莫名沉重,关关觉得窒息,是因为她在那里当过一辈子的奴婢。 至于两兄弟……认祖归宗是方云的心愿,却是怀青、怀丰的心头痛。 他们岂能轻易忘记当年在祠堂里受过的屈辱,望着父亲的牌位,回想童年光阴,怎能不心生难受? 然而,走出祠堂那刻,多年阴霾消逝,心头陡然轻松。 关关说得好:愤怒是把别人的错误承担到自己身上。 他们终于放下,饶过宋怀恩、也饶过自己,肩头的重担,尽除。 回宋府老宅,和宋家亲戚用过筵席,推杯举盏间,两兄弟发觉,许多的情绪淡去,面对他们不再感觉压抑。 筵席结束,他们推拒了王氏的马车接送,怀青、怀丰和关关散步回家,路程有点远,约莫要走上一个时辰,但他们心里轻松、脚步也跟着轻松。就当是消食,三人安步当车,一路走、一路聊。 「这么开心?」怀青觑关关一眼,她把那个木匣子抱得特紧。 「当然开心。一、有新家住、还不必费心布置,人家替咱们把难事全张罗好,能不开心? 「二、珊瑚要搬过来了。当初离开宋家时,我很沮丧,明知天底下无不散的筵席,仍觉得心头难受,现在可好喽,又可以天天在一处,以后家事全交给她,我可以安心往外头跑。 「第三、王氏要把宋帼晟送到幼稚园来,有她起这个头,待宋帼晟学出成绩,肯定能在贵妇圈里引起骚动,到时候,名门贵户就算舍不得把孩子送过来,至少也舍得买一堆练习本回去给孩子补补脑。」 她跳过与孩子之间的情谊没说,重生之事,可不是能够随口胡诌的,但想起那四个聪明善良的好孩子,她忍不住眉开眼笑。 「要讨好你还真简单,只要略施小惠就行。」怀青笑话她心小。 「这算小惠吗?还请方大人……呃,不,还请宋大人往我这里多施点小惠。」 第十八章 她满脸笑,笑得他的心情跟着大开。 她对他的影响力越来越深,不知不觉间,他随着她的快乐而喜、随着她的低迷而闷,他的心情被她掌控在手心。 「想要什么小惠,列张单子出来,我给你办齐。」怀青大方得毫不犹豫。 他的不犹豫让她笑得益发开心,像是整张脸、整个人、整颗心全沾上枫糖浆似的,老远就让人闻到那股香醇甜蜜。 她越是笑着,怀青越别不开眼,就这样走着、看着,差点踩上路中间的一坨狗屎。 眼看他的右脚高高举起,就要往黄金塔上盖下印,怀丰再也受不了了,伸手推自家哥哥一把。 仓促间被推,怀青整个人往关关那边靠,为着稳住身形,他将关关给抱得满怀。 怀青险险避开脚边的「黄金」,却差点儿碰掉关关手上的黄金,关关怒瞪怀丰一眼,将手中木匣抱得更紧。 「我同你有仇吗?」她质问。 「我这不是替你着想吗?大哥鞋子毁了,还不是得麻烦你再做一双。」 「那你可错喽,咱们家最会纳鞋子的是蕥儿不是我,何况咱们宋大人一开口,不知道有多少京城来的才情女子想亲自动手做上几十双鞋,让大人从春穿到夏,从秋穿到冬,一年四季,脚上踩的都是她的温柔。」 关关动不动就要酸怀青两句,搞得好像他和谷嘉华之间真有些什么,每每见他一副尴尬矛盾样,她就乐开怀。 怀青忍不住叹气道:「女人啊,真是种难伺候的动物。」 关关听见他的抱怨,非但没反驳,还补上话说道:「现在终于知道女人和恐怖分子的差别是什么了吧?」 「是什么?」 「恐怖分子是可以谈判的。」而女人,你只能对她百分百遵从。 怀青不知道什么是恐怖分子,但很清楚关关在眨损女人,还说什么女人别为难女人,看来看去,她就是专门为着为难女人而生。 怀丰自然听得出关关在酸大哥,看这情势,谷娘子是没机会了。 那天和关关谈过后,大哥看见谷娘子就绕道走,绝不孤男寡女同在一屋檐下,像是避嫌似地。 谷娘子想必心底不舒服,他曾经瞧见她在暗处偷偷掉泪,自己也觉得可惜,她是个不错的女子,只不过男女情事,只能两方心甘情愿,岂能强求? 「手不酸吗?」怀丰调侃紧抱木厘子的关关。 那匣子里有银票、地契、房契以及一堆下人的身契,是他们兄弟刚接收的宋家财产。 回到宋家老宅后,怀丰照哥哥的意思,把东西送到关关那边,之后,她没让这些可敬、可亲的可爱物品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 「不酸,觉得温暖。」说完,她夸张地把自己的脸往木匣子上头蹭两下。 「用银票取暖?这种事只有你做得到。」怀丰嘲笑。 「总得有人首开先例啊。」 她不介意因为爱银子被嘲笑,天底下只有没钱饿死的,还没有被钱给砸死的。 「还首开先例呢,说说,你是怎么被银子给吓大的,怎把钱财看得这么重?」 「错!不是被吓,是爱而求不得,银子和女人一样,越是难到手的越珍贵。」她扬扬眉,意有所指地又往怀青身上觑一眼。 「既然这么喜欢,就收在你那里了。」怀青假装看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反正家里的大小支出本就是她在管理,蕥儿一颗心全放在铺子上了,把家中大小事全丢给关关照管。 不过之前家小业小,需要管的事不多,要买要支出的,郑大婶嘴上提一声,她记两笔帐、拨银子了事,而他和怀丰、蕥儿,也习惯没银子就向她伸手,不知不觉间,她俨然成了女当家。 「收在我这里?有没有说错,这是宋家产业,不是邵家家产。」 支配商业区挣来的银子,关关理直气壮,那毕竟是自己的主意,是出了好大一把力气的。 不过公事公办,她没将银子全吞,照之前约定的,她和怀青一人一半,连家里的支出用度,她也罗列得清楚明白,该谁付的,帐面上记得清清楚楚,但手上这一箱?抱一抱、过过干瘾行了,真要纳入自己口袋,她还没这等厚脸皮。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善于经营,钱放在你这里就像放进聚宝盆似的,会一生二、二生四……咱们只要坐等好日子。」怀丰接道。 「想得美,不怕我卷款潜逃?」 铺子、田亩不论,光是银子十六万,再加上商业区赚得的八、九万雨,和金子…… 天,她还没见过三千五百两的金子长成什么样儿,这些足够她吃香喝辣一辈子。 「你能逃到哪里?」怀丰笑道,一个女子没有男人庇荫,寸步难行。 「天地辽阔,总有地方可以躲。」 关关仰望天际,心情舒畅,人啊有钱就有胆,荷包满满就信心十足,钱是创造自信的泉源,需不需要对人低头,标准在于身家多厚,她第一次深刻感觉,奴婢的生活已经离自己老远。 「别傻了,单身女子又身怀巨款,这不是在央求劫匪速速下手?」怀丰用一脸的同情眼光看她。 「我不会雇几个保镖,把我送到安全地带?」 「哈!恐怕第一个对你下手的就是那些保镖。一只全身流油的肥羊,不塞进肚子、填填五脏庙,难不成拿来纯欣赏?是你自己说的,有三样东西别人抢不走,肚子里的食物、心中的梦想和脑子里的学问。」而她手上那些,人家花一把力气,就不是她的了。 关关错解他的意思,还以为他真把自己当成肥羊,反口道:「我讲那个话,是在提醒你充实学问、建立梦想,可不是在鼓吹你把我吞下肚。」 「吞你下肚?我有那个胆?那是大哥的工作!」 一句双关语,关关和怀青的脸庞瞬间爆红。 关关在心中暗骂,哥哥升级、弟弟也不赖,连黄色隐喻都能说了,要是他们兄弟联手定然天下无敌,那么,她还要往哪儿混去? 追着怀丰的话,怀青的目光灼灼地定在关关脸上。 她知道他又想到成亲之事,只不过现在一个谷嘉华横在两人中间,她始终无法安心。 即使他行动明白、态度不改,即使他表现令人满意,但……如果他与谷嘉华就是命中注定呢?如果到最后环境丕变,他们硬是会发展出前世姻缘呢? 前世,宋怀恩困住她的一生,这辈子,她不会再让另一个教人委屈的婚姻困住自己,她不爱当第三者、更不爱别人当她的第三者,没有尘埃落定,她无论如何都点不了这个头。 她在这里多待了几十年,心底清楚得很这里对女人有多严苛,前世她小心了一辈子,谋得一个寿终正寝、一个福气康宁,重新来过,她依然是那个谨慎的邵关关。 虽然想冒险、想挣自由,但她还是会下意识挑选安全的路来走,她无时无刻不替自己备下退路,她不是会将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傻女子。 别开脸、转移话题,关关说道:「我又在人牙子那里挑了三十几个人,都是认得字、念过书的,我想把她们训练成幼教专门的师傅,让她们在铺子里指导客人使用练习本、给幼儿启蒙。」 怀青何尝不明白关关在转移话题,他眼神微微地黯然,谷嘉华在,她便无法放心将自己交到他手里,但他怎能违背恩师的请托,谷嘉华是恩师这世间唯一的骨血啊。 于是他只能顺着关关的话往下说:「幼稚园那里住得下吗?」 「会有点挤。」 「咱们搬走后,现在住的地方便空下来了。」 「也是可以,但总觉得还是在幼稚园那边再买间屋子比较妥当,可之前我问过几回,没人肯卖。」 论起工作,关关精神奕奕起来。 怀青终于明白宋怀恩那些孩子为什么能够那样出脱成材,有这样一个积极勤奋的姨娘养着,他们想堕落颓废恐怕很困难。 「你不是说要举办什么发表会的吗?在那之后,学生会不会突然变多?」怀丰加入讨论。 「我希望,但这种事很难说。」 「我认为大有机会,只要过得去的家庭,都是一门心思希望孩子投身仕途,多数孩童约在七、八岁启蒙,如果三、四岁小儿就能读书认字,这对望子成龙的父母而言,将是一份很大的吸引力。」怀青接话,半晌后他问关关:「幼稚园那边,可以容纳多少孩子?现在有多少孩子?」 第十九章 「挤一点的话,收三十个孩子就差不多了,现在加上帼晟已经有十三个,但我考虑过,如果学生增多,现在老师们住的地方,可以改一改,改出几间教室。」 「怀丰,你明儿个进府衙查查土地登记,看看有没有比较合适的无主土地,拨给关关盖幼稚园,待沟渠挖好,就把张诚一票人送过去。」 「上次我粗略查看过,泉州确实有不少这样的地,但都偏处郊区荒地,如果父母每天需要花大把时间才能将孩子送到幼稚园,恐怕会却步。 「现在的幼稚园就在城里,而大一点的孩子上学,只要离家稍远便会住在学堂里,省去往来时间,所以用那些土地盖学堂没问题,但幼稚园的话……六岁以下的孩子还太小,生活需要人照顾,住在外头不实际。」怀丰道。 怀青点头,深感认同,关关却笑着说:「有什么困难的?只要派几部娃娃车就好啦。」 接下来,她解释了娃娃车的接送方法,听得两兄弟双眼发光,这和商业街开幕时的接驳车有雷同之处,只不过接骏车不靠站停,娃娃车却得到每个家里接送孩子。 「所以你觉得我的方法可行?」 「可行,但不要现在做,怀丰说得对,幼稚园之所以有优势,是因为位置够好,目前幼稚园名声还不响亮,贸然动土……我都不知道还得往里头砸多少银子。」 要不是心念坚定,要不是坚持插手帼晟几个的教育,这间幼稚园简直就是个无底洞,直到现在还没挣到半分银子,倒是往里头填进去不少。 「怕什么?拿你手上的东西去砸,肯定砸得又大声、又响亮。」怀青大方道。 「才不要。」她把匣子抱紧,像是怕人抢似的。 怀青笑道:「既然那附近没人肯卖房,咱们现在住的地方离幼稚园还算近,不如和屋主谈谈,看能不能买下,我记得咱们家后面那两片地,屋主提过几次,有意思想卖,就一并买了吧。 「让张诚拨几个人过来,把围墙打通,盖几排两层楼屋子,安置新买的丫头,再让幼稚园师傅也搬过来。至于现在师傅们住的屋子,可以整理整理,辟出几间教室,再把前面的幼教社收了,也可以容纳几个孩子。这样算一算,里里外外,收一百个应该没问题。」 「为什么要把幼教社收了?」关关抗议。 「商业区里面不是已经有一间育才幼教社?趁这个机会,把幼教社和幼稚园分开不好吗?」怀丰道。 「没错,以后幼教社的生意好转,人来人往、环境会变得复杂,要是小孩子跑出来,或有心人闯进去,发生意外怎么办?孩子那么小,我们必须做到让父母亲放心,人家才肯把孩子送过来。」 怀青的话说服了关关,他们的考虑在理。「你们怎么就认定,能收到那么多孩子?」 怀青、怀丰不约而同一笑,拍上她的肩膀道:「我们相信你,而你,绝不会辜负我们的信任的。」 关关乐了,有什么事能比被人信任更有成就感? 「要是真能收下这么多孩子,代表能收足一批五到六岁的孩子,那么明年,他们就不能待在幼稚园里了。」她思忖的说。 「为什么不能?难不成要让他们回家,自己去找学堂念书?」 「不能的原因是他们身形长大,幼稚园的小桌子小椅子已经不适合他们,那些简单可爱的教材也不适合他们,但……把他们放到别的学堂念书,就真是浪费咱们的苦心教导了。 「所以你们说的郊区荒地就派得上用场了,既然要盖,就要盖大一点的,不但收三到六岁的孩子,还要一路收到十二岁,幼稚园三年、小学四年、中学两年、大学三年,大学里还可以细分专科项目,要参加科考的,要学经营管帐的,要学当老师的……」 怀青听关关说得兴高采烈,忍不住失笑。她在自打嘴巴,才说不要往里头丢钱,结果小钱不丢,一丢,就丢大笔的,这样一间学堂要盖多大啊,肯定不会比商业区小。不过……没关系,她高兴就好! 「听起来这个计划有点复杂。」怀丰道。 「当然复杂,教育是国家大事,如果不用心经营,国家朝廷的人材要从哪里得来?」 他们一路说一路走进南开城大街,说得正起劲时,关关像被人吓着似的,突然间顿住脚步。 「怎么啦?」怀青紧张地望向关关,握住她的肩。 她摇摇头,道:「没事,我看见汪文同往福临酒馆走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 听到汪文同三个字,怀丰瞬间眯细了双眼,他对蕥儿的诬蔑还没算帐呢,胆敢趁他们家里没男人摆上那出,是胆子养太肥吗? 扯起嘴角,一抹狞笑拉上,他眼底滚动着狡狯。「我去看看!」 「别惹事!」 关关想拽住怀丰,现在他是县太爷,身分惹眼,万一气极行事不慎,容易被说嘴,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名声可就毁了。没想到怀丰动作敏捷,一溜烟跑进酒馆,进门前,还回头冲关关调皮挤眉。 关关望向怀青,「我们也进去吗?」 她不想见那个猥琐男人,但有需要的话……团结力量大,这道理她明白的。 「不必,怀丰机警得很,他不是个莽撞性子,我们先回家。」 怀青伸过手,握住她的掌心,一股温暖顺势窜入她的知觉里,关关笑开,心头微荡…… 「好,我们回家!」她仰起头轻轻一点,又撞见他那个教人别不开眼的明媚笑脸。 【第二十二章 邻里闲话】 汪文同跨入福临酒馆后,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去,他满脸怏怏,像是被谁招惹似的。 怀丰尾随在后,在楼梯口转弯处,发现他进入左边第三个房间。 已过用饭时间,楼上几乎没有客人,他放轻脚步,一名穿着小二服饰的年轻男子拿着托盘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显然是刚刚把酒菜送进去。 所以那屋子有人比汪文同更早在里面? 小二看见怀丰,直觉要出声招呼,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角子递给小二,低声道:「我来找人,你不必招呼。」 小二点点头,乖觉退下。 怀丰轻手轻脚走到那间屋子门边,发现小二没把门给关紧密,一道小缝隙,恰恰让怀丰从外头望见里面的汪文同和一名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玉珂,你家主子是怎么回事,收下我的簪子,却那么久都没有给个准信,我到底能不能够上方家去闹。」才刚坐下,汪文同便急不可耐的开口。 「那件事出了点差错,计策不能再用。」 玉珂不满他的态度,但眼下不能不缓下口气,安抚对方,他是小姐要用的棋子,不能丢了,何况汪文同一看就是个坏胚子,万一他使坏,把小姐给闹出来,事情就大了! 「什么?不能用!那我的簪子呢?你家小姐就这样吞了吗?」 又不是多大的钱,值得他一说再说,玉珂皱眉,满脸鄙视,口气里免不了带上不屑。「你就别心心念念那支簪子了,放心,我家小姐不会贪那点小东西,何况簪子已经交到方蕥儿手里。」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上方家闹,把私相授受之事吵出来?」 「就说出了差错,方家两位爷已经知道东西是我家小姐送出去的。」他一闹,不等于告诉别人,小姐与他合谋? 「你家小姐是怎么办事的,现在倒好,反成了我偷鸡不着蚀把米,要知道,那簪子可是我花不少银子买的。」 他爹本就吝啬得很,自从他上回闹过事后,爹更是一口气把他的月银给减掉一半,逼得他不能常往外跑,日子已经够难过了,现在又赔上一支簪子,叫他怎能不火大。 玉珂耐不住了,冷笑道:「汪公子这话拿去唬别人吧,你以为我家小姐看不出那是什么货色?」 这事得怪小姐心急,以前的小姐多沉得住气,没得万全计划绝不出手,不然沈家也不至于直到最近才发现小姐动的手脚。 这几年来,小姐性子真是变了,变得焦躁、易怒、多疑,几句挑拨便让她失了心志,尤其住进方家后,没有她们在身边劝着,更加耐不住性子,一次两次便与方蕥儿形同水火。 这让花隐很紧张,几次向她抱怨,可她人在外面能怎么办? 其实就算小姐把方蕥儿惹毛也无所谓,小姐本就有意思让方大人发觉方蕥儿有多任性,到时小姐再吹吹风,鼓吹他们把人给嫁出去也就是了。 第二十章 没想到邵关关狗拿耗子,居然教会方蕥儿在明面上与小姐相处甚欢,暗地里说话却夹棍带枪,小姐现在的脾气哪禁得起这个?她怎能不想尽办法,将人铲除? 没想到无意间,小姐在邻居大婶嘴里听见汪文同和方蕥儿这段公案,小姐便让她和汪文同联络上。 汪文同被「南海珍珠」叮得满头包,心里却依然念着那两个小贱人,他脑子有限,想来想去也就那几招,于是换汤不换药,透过小姐的手把簪子送到方蕥儿手里。 本想这样一来,人证物证倶在,就算方云青兄弟维护方蕥儿,不让她嫁给汪文同,但也会为着她的名声,早早选个人,把妹妹远嫁出门,到时候小姐只要专心对付邵关关即可。 却没想到邵关关的临时介入,让计划生变,汪文同在这时找上门,只会拉小姐下水,成不了事。 看见玉珂嘴角的冷笑,本就气恼谷嘉华的汪文同更火大了,他怒拍桌面大叫:「所以呢,就这样算了?!当初是你找上我的,可不是我挑的头,倘若到最后成不了事,我就到县太爷跟前把你们主仆给告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玉珂气得鼻翼微微翕动,招惹上这种男人比踩上狗屎更令人作恶,可这会儿还真甩不掉了。 「威胁又怎样,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帮我把方蕥儿和邵关关给弄上手,现在又来反悔,行!了不起拚个玉石倶焚,我得不了好,你家小姐也别想在方大人跟前装贤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过去几个月,他想尽办法亦无从下手、一亲芳泽,搞得他睡不香、吃不好,夜里在娘儿们身上使劲儿,却满脑子想着那两个丫头的容貌,越想心越痒,恨不得把她们给吞了。 要不是爹娘劝着民不与官斗,动了知府和县太爷的家人,哪能有命留下?他才强抑下欲念,后来买进一个清倌,那清倌有几分方蕥儿的俏模样,他夜夜把那清倌给整治得下不了床,方稍稍平息那股子欲求不满。 却不料这丫头出现,还告诉他:「你放心,那两个丫头不是方云青的血缘至亲,他们只是方家的奴婢,想要两个奴才,算得上什么事?我们家小姐,可是要当方大人妻子的。」 这不,又把他心头邪火给勾引上。 于是他发了狠,立下誓言,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把两个丫头给弄上手。 「你那么想要她们,怎不自己动手?她们两个成天在外头跑,我们小姐根本没机会动手,反倒是你人在外面,机会多得很。」 玉珂想,如果汪文同能自己成事,小姐那边自然轻省。 「你以为我没有?马车进进出出的,她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接送,下了马车,方蕥儿身边有管事、有伙计,邵关关身旁跟的不是吕文华就是张诚,如果可以得手,我还盼望你们做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恨恨瞪她。 玉珂在尚书府当那么多年的大丫头,还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没想到这个人渣居然威胁起她。 咬牙暗恨,却又不能不与之周旋,万一他到处嚷嚷,小姐那边……她强行按捺下火气,缓问:「不然,汪公子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不过是奴婢,阅历哪有汪公子多,何况你还是个秀才呢。」玉珂气得都快烧起来了,却还是笑着夸他,只是这笑里头,带上多少鄙夷,只有她自己知道。 「让你家小姐深夜拉开方家门栓,一个晚上,我就能搞定两个。」 对于自己的能力,汪文同信心满满,回想昨夜万花楼阅人无数的小红,可是被他玩得频频喊救命呢。 他脸皮够厚、不怕东窗事发,认定女人被玩过,唯有乖乖认命一途,到时,说不定还得上门求着自己娶她们呢。 汪文同愚蠢,玉珂却是脑筋清醒,一旦发现门闩被动过手脚,扣除两个被害人,谁是内奸用膝盖就能得出答案!她怎会可能同意。 「这个不妥,方家有知府、有县太爷,要是你被发现,说不定还来不及嚷嚷出声,就被结束了性命,你死不打紧,要是两位大人心情不顺,非要拿你汪家上上下下几十口性命做赔,你这不是害了家人。」玉珂极力说服他。 「不然让你家小姐在早饭里下药,让她们昏睡不醒,等方家男人出门,我把她们给动一动。」 他不在乎白日宣淫,只要能到手,管他是白天或黑夜,想到两个小美人在身下呻/吟,他整个人情绪贲张不已。 「每天都起早赶晚、忙得没头没尾的人突然昏昏欲睡?就算方大人没发觉,家里的帮佣大婶会没发现?何况左邻右舍看着呢,你又是在那里露过脸的。」 「这不行、那不行,不过是搞两个娘儿们上床,哪这么多事?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家小姐没本事帮我,瞧你这丫头也有几分可人,小姐必定更加国色天香,不如就让你家小姐来给我败败火!」他发狠道。 玉珂咬牙切齿,却不敢同他耍狠,不要脸的男人多了去,偏偏她们招惹上这个极品,当初小姐真不该心急的。 沉住气,玉珂试着想法子,沉吟须臾,她方才说道:「不如让我家小姐想办法,鼓吹她们上山进香,这是私事,身边自然不会带着管事伙计,届时你再找人半路把她们给劫走。 「然后汪公子再演一场英雄救美,救她们免于虎口,那么她们对你的印象自然会大大改观,女人嘛,能对你心甘情愿的总好过强迫。 「而她们被匪徒掳走,名誉败坏,我家小姐再暗地使人往巷弄里大肆宣传,光是流言就能把她们给淹没,届时,她们哪还有脸继续待在方家?说不定她们会上门向你求助,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她们娶进门。你说,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得像戏文似的,明明漏洞百出,汪文同却听得着迷,光是心甘情愿四个字,就迷得他不知东南西北,但对玉珂而言,只要小姐不沾手,东窗事发后追究不到小姐头上,就没关系。 「这个计谋不错,只是这劫人匪徒……」他还真没认识那样的人,找泉州的朋友的话,怕是三下两下就被认出来。 「这点你放心,我们在京里有的是人,不过汪公子还是先回去合计合计,我也回去同小姐商议,务必做到滴水不漏、不教人心起怀疑,过几天咱们再约时间,把细节商量清楚。」 「就这么办!」汪文同挠了挠下巴,满脸净是淫笑。 玉珂望着猥琐的汪文同,不禁想起那年……那年沈老太爷硬要少爷迎娶赵家姑娘进门为贵妾,小姐心苦呐,只好用这法子害了赵家姑娘。谁知赵姑娘性烈,竟然一条绳子结束性命……低头,她看向自己的双手,上头不知沾了多少女人的血泪。 她已经脱不了身,从害死第一个姨娘开始,她便成为杀人凶手,除死外,她再也脱离不了小姐的箝制。 汪文同笑道:「这次,你家小姐最好别再出差错,要是又摆了烂摊子,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玉珂微笑。 他要怎么不放过?他未曾和小姐见过面,说的每句话都没有人证物证,依小姐的智慧与才情,到最后,他只会得到一个诬告名声,最坏的状况,是方家两位大人将信将疑,而她被推出去当代罪羔羊罢了。 「我会转达给我家小姐的,万望汪公子旗开得胜、赢得美人归。」她脸上在笑,心底却不免凄凉,但愿,这是她最后一次双手沾血。 屋外,从头细听到尾的怀丰气得脸色铁青,他终于想起来玉珂是谁,她是谷嘉华的贴身丫鬟,七年前他们曾经见过几面,可他无法想象,那个高洁的女子,怎会变成这副对,谷嘉华有些傲气,但终究是谷尚书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品德情操自然无庸置疑,她能诗擅词、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京城男子都想追求的美好女子,短短几年发生什么事?怎么会…… 一股莫名的愤怒扬起,他无法平抑,转身,狂奔而去。 关关与怀青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 家,这个字感觉很好,关关甜甜笑着。 在几十年前,在她闭上眼睛让千疮百孔的身体休息之前,她有家的,有家人、有朋友,虽然大都会的现代人们总是各忙各的,虽然寂寞是所有人的通用词汇,但她确实有心疼自己的家人,有一个完整的家。 第二十一章 上一世,她没把宋府当过家,只把它当成圈养自己的地方,尽管那些孩子对她够好,但她从没有过归属感。 看一眼身边的怀青,关关越笑越欢,他给了她跟家一样的感觉,即便她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嫁给这个能给足她归属感的男人。 怀青知道关关在看自己,抿唇微笑,她总是看着他看得迷了心。 他知道自己样貌不错,也知道有许多女人喜欢这样看他,但没有任何人的眼光像她眼中散发出的光芒那样,让他感到温暧、舒服,以及甜蜜。 他喜欢被她看,就像喜欢抱她入怀;他喜欢笑给她看,就像喜欢几句话逗出她的奕奕神采。 邵关关,尽情看他吧,就这样一路看着他、一天看着他、一生看着他。 怀青笑得益发灿烂,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为悦己者容,因为被心爱的那个人看着,是件再美好不过的事。 「开心吗?」莫名其妙,他丢出这样一句。 「什么?」她没弄明白他的提问。 他指指她怀中的木匣子,她懂了。「你在嘲笑我财迷?」 「不,我在确定你的心意。」 「什么意思?」她才刚懂又被弄迷糊。 「如果很多的银票、很多的房子、很多的下人会让你感到快乐,以后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能够每天抱着这些东西入睡。」 这是承诺?还真……务实的承诺。 她叹气道:「曾经,我过过一流的生活、吃一流的食物、穿一流的衣服、背一流的包,走到哪里都可以接收到别人羡慕的眼光。」 她指的是被卖入宋府之前的生活?她曾经是千金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抑或是……她在一个他不理解的世界里的生活? 他做过许多猜测,每个猜测都匪夷所思,他不晓得自己的想象能力可以这样好,可若不是凭着高强的想象力,他无法解释得清,一个被圈禁的后宅丫头,为什么会读书认字、会企划、会知晓这么多事。 望向她,怀青眼神里有着千言万语,他不愿意向她追究过去,但乐意她对自己剖心,就像现在一样,不管是不是说漏嘴,至少是因为她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安全,感觉自己不会被出卖,感觉他会为她守密。 「后来呢?」 「后来轰一声炸掉了,命运急转弯,美好的生活就此终结。我不喜欢当奴婢,但我当了;我不喜欢唯唯诺诺,但我做了,我在一大堆的不喜欢当中挣扎,企图挣扎出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现在的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事,包括嫁给他吗? 怀青点点头,会的,他会让嫁给自己成为她想做的事。他没有回话,但他更用力握住她,让掌心的温度包裹她。 双双走进巷子,不料听见赵家闺女的声音传出来。 说是「闺女」有些名不符实,赵娘子已经十九岁,前几年出嫁,但不过短短三、四年就回转娘家,理由是什么?不确定。 只晓得某一天,赵大娘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出嫁的闺女,她赶紧把人给拉进来,门一关上,之后便听得里头一阵阵号哭声,这种事不光彩,主人家不愿意说,别人也就不探听。 关关和赵娘子碰过几次面,巷弄里遇见了,点点头、微微笑、擦身而过,谈不上交情。 只不过赵娘子的嗓门大,讲起话来就算隔着一扇门,外头人都听得到,大概是出嫁几年,欧巴桑的气质学得十成。所以不多久,大家便隐约知道,她在夫家和婆婆不合,成天大吵,到最后丈夫生病、没了,赵娘子死了丈夫、膝下又无子,婆婆怎还容得下她?自然是把人给休回娘家。 赵娘子长得还算齐整,平心而论,至少和这群未出嫁的姑娘一起来排名,还能排得进前十位,赵家不是没想过再把她嫁出去,只不过,也不晓得是年纪太大,还是其他原因,婚事始终没谈拢。 不过赵家闺女对怀青、怀丰倒是很感兴趣。 时不时往他们家里送条丝瓜、两颗鸡蛋,希望能同兄弟俩说上几句话,那意图不可谓不明显。 也许是条件悬殊太大,或者两人根本不合拍,蕥儿只会拿这种事当笑话说说嘴,不至于对赵娘子产生危机感。 至于关关对她的看法是——一个女人的身躯里,装着男人的灵魂,这种女人在现代还可以用「中性美」带过去,但在古代市场就是吃亏一点。关关对她没恶感,反倒觉得这种人生命力旺盛,没有因为被休便哭闹着要死要活,让娘家人陪着她一起痛苦,反而活得乐活精彩。 许多人在背后说赵娘子的小话,关关听见只是莞尔一笑,没多做反应,在现代离婚的女人多着,能够努力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她只有佩服二字。 现在,赵娘子的声音正从赵家大门传出来。 「娘,这可不是我胡说,那个邵关关是方家什么人啊,又不沾亲又不带故的,好端端怎就搬到人家家里住?是奴婢吗?你见过哪个奴才对主子说话没大没小、半点不恭敬。 「朋友吗?同男人当朋友?就算咱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如果我成亲前敢同男人多说两句话,你还不一柄扫帚打得我下不了床。」 听见自己被人点名,关关直觉停下脚步,光明正大听壁脚。怀青微恼,扯扯她,想将人带走,她却摇摇头,满脸的兴味。 怀青叹气,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长的,换上别人,不气得跳脚才怪。 「你啊,有时间多帮你哥哥、嫂嫂做点事儿,别闲着琢磨这些没影儿的事,方大人心善,见人落难都想帮一把,这次回来不又领了位谷娘子回来?何况,我看关关姑娘就是个好的,又和气、又勤快,脑子又比旁的人要聪明,要不是你大哥已经成亲,我还真想把人给说回来。」赵大娘对关关倒是挺好,句句偏帮她。 上回有人赖赵家铺子里卖的果脯里有虫,关关上前帮了一把,还把所有罐子全给开封,让在场人见证,铺子里的果脯干净得很。 既然如此,为什么客人买回去的果脯里,有爬来爬去的柑橘凤蝶幼虫? 关关推估这种虫必定长在柑橘树上,而铺子前后左右根本没有柑橘树,这虫打哪儿来的? 她想了想,令衙役着人到那客人居处附近找找有没有柑橘树,有的话再从树上找找有没有毛毛虫。过没多久,衙役把虫给抓回来,那客人家里附近正有一大片柑橘园。 客人见状,连忙致歉道错,说自己没把果脯收好,才让那些个小东西给爬进去,慌慌张张便要逃离现场。 关关却挡着不让人走,她笑咪咪问道:「这毛毛虫吃的是柑橘叶子,连成熟的柑橘都不爱,有那么一大片柑橘叶可以吃,它们怎就跑到你家里吃果脯了?你说,它们是脑子烧坏了,还是有人弄鬼?」 他急忙道:「姑娘怎么知道它们只吃叶子,不爱吃果脯?」 关关不同对方争辩,打开有虫的果脯说道:「大家瞧瞧,这些果脯可有被啃的凹洞?」 围观百姓细瞧,里头自然没有,关关再将衙役送来的柑橘叶放在果脯上头,那些虫显然是饿得慌了,三下两下就把叶啃得剩下柄。 这会儿大家明白了,那人是存心讹钱的。 赵大扭着他就要见官,对方急得跪地磕头求饶,讹人不成,反被关关敲一笔银子,买下许多包果脯送给围观的百姓。 此事传出去,赵家铺子生意更好了,赵大娘媳妇乐得包一大包果脯到宋家,吃得关关和蕥儿牙酸。 「娘,谷娘子可不一样,她是成过亲在夫家遭殃,孤零零的日子没了着落,这才跟方大人回来,何况谷娘子才不是普通人呢,她是尚书府的千金呐,瞧那通体气派,谁及得上? 「她随方大人回来,是因为尚书大人对方大人有恩惠,方大人这是报恩来着,说不定哪天夫家那头有人出面,她就回京了。」 关关闻言,轻轻一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赵娘子对谷小花颇有维护之意,只不过对自己……她认真反省,自己有没有哪里对不住人家呢? 「你别管别人家的事行不行?成天三姑六婆的,到最后要是关关姑娘的小话传出去,人家肯定都说是你讲的,这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尴尬啊。」赵大娘斥喝。 「我又没说谎,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往男人家里住,成什么体统,她爹娘都不管不顾的吗?也不怕名声带坏、连累家人。 第二十二章 「不过,说不定邵关关早就打定主意要给方大人做妾呢,这年头,满脑子想当凤凰的女人多得是,手段猛一点算什么?」 「没影的事,你不要胡说八道!」 接着啪啪两声,赵娘子吃痛哼了哼,挨打的声音传了出来,而赵娘子的声音更大了。 「我才不是胡说八道,听说邵关关夜里还把男人留在屋里,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处,能做出什么好事情,难不成绣花?只不过她也太没脸皮,一下子留哥哥、一下子留弟弟,也不怕日后怀上,分不清孩子该喊爹爹还是叔叔。」 听到这里,关关倒是气乐了,她低声对怀青讽笑道:「方家夜里关起门来,里头的事,外头人居然都知晓?」 怀青回看她一眼,明白她意指谁。 到关关屋里忙公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蕥儿存心要传,早在她对关关最看不上眼的时候就传开了,不会等到现在两人合伙做生意时才传得人人知晓。而自己不曾说、怀丰更不会讲,郑大婶做过晚饭就回家,知道此事会把话往外传的,只有一个人——谷嘉华。 「你、你!嘴上还真不上把锁,越说越没分寸,你脑子里装多少肮脏事呐。」 「邵关关自己不肮脏,别人怎么会说嘴。等着看吧,要是这起子龌龊事传出去,两位宋大人的前程一定没啦,到时她被赶出家门,大笑话还在后头呢。」 「都叫你闭嘴,你倒是讲得越欢了,你有那个心思,不如同程二虎多处处,二虎是个实诚性子,你们两个凑合凑合也能过得上日子,你别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还挑三捡四……」赵大娘忍不住,咧咧地骂开。 「我才不要,程二虎都三十几岁了,那么老。」赵娘子一跺脚,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赵大娘拽住她的衣袖,非要把她的糊涂脑子给清一清。「我有让你把他煮了吃吗?老一点有什么关系,老一点会疼人,不会同你疙疙瘩瘩。」 「他已经克死两个老婆,娘还想让我去凑数?」 「你不也克死相公,两个人都命硬,送作堆反倒和美。」 「不要,他那么黑、那么丑,娘是要让我这朵鲜花去插在牛粪上?」赵娘子用力一推,把老娘推得踉跄,她趁隙拉开大门就要往外跑。 谁晓得门拉开,竟看见怀青和关关就站在门外。 两人的神情很怪,显然是将她们母女的对话全给听进去,赵娘子气得跺脚,这是怎么回事,光明正大偷听吗? 偷听的有两个人,可她独独恨上关关,白眼一丢再丢,关关失笑,她当真以为白眼可以当手榴弹? 这时赵大娘追着出来,在发现关关和怀青时,简直想挖洞把自己给埋了。 她想起人家是怎么帮自己的,要是果脯有虫的消息传出,儿子还要不要开店?人家帮他们这么大的忙,不知道心存感谢、反倒背后说嘴,连她都觉得过分。 关关没理会赵大娘的满脸歉意,似笑非笑地冲着她女儿说:「赵娘子是鲜花吗?那可糟糕,恐怕咱们附近几里的牛,从现在起都不敢拉屎了呢。」 「你!」她不是不能回嘴,只是方大人就在旁边,若非需要顾虑形象,什么下作胚子、小贱人、有娘生没娘教的……骂人话多了去。 因此,她只能憋着嘴,可怜兮兮地望向怀青。 怀青还是维持着脸上的一贯笑意,春风和煦、让人别不开眼的笑,他轻轻对赵娘子说道:「方某不知赵姑娘对在下的前程这样关心。」邻里尚不知他已认祖归宗,因此仍以方姓自称。 他这是想护邵关关? 赵娘子气了,不得不替自己辩驳几句。「这、这……不都说,没那个风,就没那个浪的吗?虽说方大人性子清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总得防着别人说谣言。」 「既然赵娘子知道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还望娘子往后别四处说,要是再有胡话传出来,赵娘子大约不知道,我这人眼里是容不下沙子的。」 怀青眼色一凛,赵娘子全身突然打起寒颤,连话都说不出口了,眼见恐吓效果达到,他转头望向赵大娘,才一转眼,立马又是春风和煦。 「赵大娘,本没想到此事会造成大家的困扰,既然有谣言四传,下回还望赵大娘帮我向同乡亲分说几句,就说关关姑娘是我未入门的妻子,丈人弃世,我不忍她一人孤苦无依,便将人给接过来,待孝服一除,即刻举行婚礼,到时还请赵大娘、赵大哥来喝一杯喜酒。」 「自然自然,到时席宴上的果脯,我们家全包了。」赵大娘笑道,就说嘛,关关姑娘怎么看都是个好姑娘,哪有别人说得那样不堪,她还挺身帮过李二家的呢。 「多谢赵大娘,下回若是还有人……」他适时扫了赵娘子一眼。 「我会、一定会,再有人敢胡说,我肯定几帚子打得那人下不了床。」赵大娘也跟着瞪自家女儿一眼。 怀青撂下话,牵起关关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只不过一转身,两人的脸色瞬间转变,关关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中抽回来。 怀青心底明白,说道:「你气我了,对不?」 「冤有头债有主,我气你做啥?」 「你在气我姑息养奸,气我维护小人,气我为了那劳什子的恩义,硬在身边留了条毒蛇,给自己添麻烦,只是关关,我没办法辜负恩师的临终请托,给我一点时间吧,等有了准确的音讯,我会处理她的。」 关关瞅他一眼,心底明白,古人讲究道德仁义,那是他花一辈子学习而来的,根深柢固的事,她怎么能教他轻易改变? 叹气,头轻轻往他肩膀靠去。 「对不起,这次,我会妥善处理的。」 关关想嘲讽他几句,女人哪有那么好处理?又不是公文。 不过关关没讲话,因为这场战争的主角不是她,她不想指手划脚、不想指挥他在哪里布兵,她只想……相信他。 家门打开,谷嘉华冲出来,她扯住怀青的手臂,忘情问:「怎么样?宋家人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羞辱你?有没有欺凌你?」 关关翻白眼,演得太过了,他是回去认祖归宗,又不是回去被众人扫射,知府身分摆在那里呢,巴结都来不及了,还会拿枪对他? 见她心急模样,怀青淡淡一哂,敷衍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教我怎么能不担心,宋家对你和云丰造成多大的伤害,要不是皇上非要你到泉州来当这个官,你大可以一辈子都不与宋家人牵扯。」她说得同仇敌忾、忿忿不平,好像两人真有密切关系。 关关听不下去,转身欲离,怀青却拉住她的手,不教她放任自己孤军奋战。 见两人的亲昵模样,谷嘉华再接再厉。 「早上你们一出门,我就去庙里烧香,向神佛祈求。你替地方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你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这样的人万万没道理再教宋家人欺负,方公子,你真的还好吗?云丰呢?他怎么没回来?」 怀青未接话,关关却似笑非笑地望向谷嘉华,说道:「人干点好事,总想让鬼神知道,人干点坏事,总以为鬼神不知道,这样为难鬼神,好吗?」 谷嘉华心头」凛,她知道些什么?眼睛微眯,杀气从里头窜出。 关关不过是随口说的俏皮话,没想到又是一箭正中靶心,她这人只会乱枪打鸟,却是每回都射到大凤凰,运气也不必好成这样吧! 谷嘉华转头,却发现目光很少落在自己身上的怀青竟然在看她,她立刻翻转出一张甜蜜温柔笑颜,「关关姑娘讲的是什么话,哪有什么好事坏事的,不过是求一个心灵平静。」 「这话就怪了,怀青、怀丰认祖归宗,谷娘子心灵为什么不平静?您是哪位啊,会不会关心过度?」这话说得有点刺人,谁让怀青不教她退出战局,关关只好试试毒舌神功,意思意思。 「关关妹妹心情不好吗,是宋家人待你不客气吗?」谷嘉华自以为是的说道。 她猜测,如果自己是宋家长辈,哪能容许两个有官身的子弟和一个奴婢纠缠不清,他们或许不敢对两兄弟发作,但对关关肯定不留情面。 她不知道关关和王氏之间那段情谊,所有的事只是她想当然耳,但是这个想法让她高兴得紧,这谣言……可以再多掮点风。 这时候她还不晓得,宋怀青已经将她散在外头的火种给灭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长者赐不可辞】 网路时代,谣言传播速度飞快,而没有网路的时代,八卦是丰富人们心灵生活的最佳飨宴,因此刚重入宋家族谱的宋怀青要迎娶邵关关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进宋家长辈耳里。 这些日子,云湖的商店街在开幕热闹过后,生意淡了下来,都是这样的,刚开始的疯狂大抢购之后,终会慢慢恢复平静,不过整体来讲,这边的生意不会比泉州其他地方的铺子差。 没有网路可以介绍新景点,开发旅游圣地相对困难,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关关计划在忙完幼稚园的发表会之后,再来一回年终庆。 这次,那些临时摊贩可以摆卖年货,只是这个送货服务该怎么做,还得好好计划。 并且不能老是靠泉州人的消费能力,得大量吸引外地人,既然要外地人来消费,泉州就必须有足够的旅馆,可以供外来旅客休憩,问题是,泉州的客栈并不多,上得了台面的更是没几间。 所以这得好好规划,免得大量外客涌入,东奔西跑却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还有,如果能够藉这个机会发展在地特色的话,以后就算不冲着云湖风景区而来,也会对泉州这块地方发展出好印象。 这些都还是初初形成的点子,尚存在关关的脑袋里,他们现在正忙着的是搬家。 新宅子虽然比不上宋怀恩的宅院,但也不小,除前面一整排的正厅、偏厅、花厅、议事厅等等,还有五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近十来间房。 怀青、怀丰住在敦品园,有事相商,近一点方便;关关和蕥儿住在隔壁的思闲居,小一点,只有八间正屋、四间耳房,可她们都是不爱使唤人的,八间屋子够用了。 谷嘉华本想挑离敦品园也不远的耕读堂,可怀青大笔一划,把那里划成书房,用来招待之前要搬进来,却因为家宅不宁、亲人内斗而没办法住进来的吴卫。 因此,谷嘉华只能住到园子另一边的春暖阁。 春暖阁并不差,屋子大、又临水,冬天是凉了一点,但夏天可舒服了。 至于园子后面的夏凉轩则拨给蕥儿招募来的十几个女工,白天待在那里做事,不至于逼仄,也能同园里的主子们隔开来,最方便的是那里离后门近,进进出出很方便。 王氏给的下人有二十七个,扣掉管事、门房、厨娘和粗使婆子丫头,每个人可以分到两个下人。 关关让珊瑚和李碇分别当内外管事,他们都是王氏送过来的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关关又偷偷给王氏按了个赞,珊瑚和李碇本就互相看对眼,之前还担心从此要分隔两地,却没想到,王氏让李碇一起过来。 此事,充分表现出王氏对云湖商业区铺面的感动与感激。 至于宋家产业里的田庄铺子,管事在近半月内,纷纷过来见过新主子,怀青、怀丰把掌家权交给关关,他们自然也由关关来应对。 第一次见面,关关只敲打几句,让他们将逐年帐册送上来。 第二次见面,他们送来帐本,关关便留众人住几天,对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没啥分量的小丫头,十几个管事有一大半皆存了看轻心思。 直到关关在短短几天内,从帐册里挑出若干错误,开除两个管事,再把一个贪得有些过分的管事送到怀丰那里接受处分后,剩下的全都乖了。 对此,关关和宋家兄弟忍不住摇头,王氏虽好吃酸捻醋,宅斗功夫不到家,却是个厉害主母,管家一把罩,否则怎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得到宋怀恩看重并接手一部分产业? 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有管事敢胡作非为,看来关关在这上头还得多花点心思。 怀青、怀丰各挑两个贴身小厮,在取名字上头他们懒,选了个诗句——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于是阿燕、阿草、阿秦、阿桑就此产生。 关关和蕥儿也挑四个丫头,她们比宋家兄弟更懒,连诗句都不挑,全取了果子名——小苹、小杏、小萄、小梨。 四个丫头领下自己名字后,想笑却笑不出来。 倒是春暖阁那位才情高超的才女…… 认祖归宗后的某日,怀丰说:「那日我在路上看到玉珂姑娘,谷娘子的丫头们是不是已经到泉州了?徐嬷嬷也来了吗?她们怎么没过来见见主子?」 人家都在外头碰见,谷嘉华还能不认?本想让她们在暗处办事的,如今只好化暗为明,了不起,再招买几个有能耐的。 于是谷嘉华回答:「已经见过了,那时地方小,不方便他们住进来,便让他们找个客栈先安置下。」 天天住客栈,消费可不低,说不定比他们领的月银还多。 现下徐嬷嬷领着众仆婢住进春暖阁了,这会儿,关关才理解尔等凡人和才女的差别。 春暖阁的奴婢们名字可讲究了——玉珂、花隐、星临、新燕、绿杨……族繁不及备载,大的到小的加一加有十七人。 她们的名字让阿字辈和小字辈的眼红,小萄求到关关的面前道:「姑娘能不能给咱们取个大气点的名字,免得在外头堕了姑娘威风。」 关关最好沟通了,忙问:「你们想要大气点的?」 四个婢女齐点头,就算没有玉珂、花隐那么好听,至少也得像新燕、绿杨那样。 「求小姐费点心思吧,让咱们能在春暖阁的丫头面前抬得起头。」 关关心底明白,对于奴婢这身分,她们四个都是新手上路,没有太多经验,可人家春暖阁那些,都是在尚书府里长大的老人精,老鸟斗菜鸟,人家几句话就挤兑得她们乖乖闭嘴,别说什么好好相处的鬼话,光是成天被挤压,腰板都快挺不直啦。 「好吧,你们的名字全改了,改成大苹、大杏、大萄、大梨,够大气了吧!」 关关的结论让四个丫头喷泪、嘴角颤抖不已,却让蕥儿笑到泪奔。 为谷家上下加主子十八人,关关特意走了趟春暖阁,没带伴手礼过去,回来时还顺走两串葡萄,小里小气的小家子模样让春暖阁的下人们背地暗暗嘲笑好几回。 关关道:「谷娘子也知道,县太爷月银十两、知府二十五两,加起来三十五两子,着实不多,这吃的、穿的、花的、交际的,哪样不需要花钱? 「本想待在租来的老宅子,多存个几年,买下几亩地,以后生活不至于过得紧巴巴的,没想到宋老爷居然送上这间宅子和下人,这样一来,花费就大了。宅子要整修、下人要给月银,还得一季做两套新衣,到处都得烧钱啊! 「可长者赐,不敢辞,改姓宋后,不能不顾虑老家颜面,多方考虑之下,怀青、怀丰还是决定住进来。可这样一来,日子就辛苦啦,负担谷娘子一人吃穿,裤腰带勒紧一点也就过了,问题是这春暖阁上上下下有十几个……实实在在是难为啊。」 关关说得越多,谷嘉华越是瞧不起她。 明知道怀青、怀丰是庶子,能分到的财产本就不多,何况她私下打探过,如今宋家的景况可不是怀青的爹拚出来的,而是现任宋老爷赚得的,还真没理由分给两个弟弟。 尽管知道关关不是假哭穷,她依然觉得关关小气、吝啬、没见识、没学问、眼皮子浅,这样的女人,真不知道怀青看上她哪一点? 可是,她缺的是男人不是缺钱,而郑大婶的菜她早就吃腻味,不管是出嫁前或出嫁后,谷、沈两家都没苛待过她,锦衣玉食的她,要不是为着怀青,何必吃那等苦头。 因此她很豪气地说道:「知道了,春暖阁的修缮花用、下人月银、炭火食材等等一切支出,我会自理,你不必另派婆子丫头过来,这两天我会寻人在这里建个小厨房,往后吃的也不必让大厨房送。」 那最好! 关关不介意示弱,只要能从中捞到好处,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何况明知道对方是噬人毒蛇,没把她捞起来泡药酒已经够对不住自己,还要教自己拿银子出来养?当她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没,她没那么伟大。 春暖阁独立开伙这件事,怀青原不想落人话柄,但怀丰说完福临酒馆的所见所闻,确定当日关关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再加上汪文同和玉珂谈论要对付关关和蕥儿的诡计后,他全依了关关。 养白眼狼,是傻瓜才做的事,何况在明知道对方会倒打一耙的情况下。 第二十四章 他虽重情重义、有恩必报,但也不至于迂腐到分不清好坏。 目的达到、好处拿到,关关整个人轻松起来。 她对着桌上水晶盘里的两串葡萄问了句:「这葡萄很贵吧,听说是从西域来的,一小串要一两银子,贵也就罢,偏偏还不容易买到,谷娘子,不如你吃完后把葡萄籽留下来给我试种看看。」 谷嘉华强忍下心头冷笑,她才不相信,邵关关好好的知府夫人不当,竟会想去当农妇种葡萄。 她看一眼关关盯着葡萄的贪婪模样,说道:「关关姑娘喜欢,这两串葡萄就送给姑娘吧。」 闻言,关关喜孜孜地捧着两串葡萄走了。 关关的确想种葡萄,葡萄营养价值高、健脾胃、抗疲劳又补血,是女人的美容圣品。 上辈子,她利用现代知识给帼晟几个孩子种过一片葡萄园,他们吃葡萄、晒葡萄干,还在试验过两、三年后,酿出口味不差的葡萄酒,那是相当美好的经验,有那些孩子,上一辈子也不全然辛苦…… 捧着葡萄,她默默背起种葡萄的方法:将湿沙与葡萄籽混合,低温储存过冬,隔年播种,三到五月整地、均匀洒种,覆土一厘米,浇水保持湿润,防止积水,七到十五天出芽,出芽率有七成,待葡萄长成,之后再用阡插法、保持葡萄株的品质。 她捧着葡萄、喃喃自语的贪吃行为,许多下人都瞧见,短短三天传得满屋宅全知道,掌中馈的关关姑娘有多小家子气。 为此,蕥儿埋怨她一顿,「又不是没好吃的,何必去讨这点东西,没得让人家瞧不起。」 关关闻言大笑,「我是想种葡萄呀,不过说贪吃,也不完全错,只不过我贪的不是这一两串,而是以后的一大片!」 蕥儿推着关关直道:「不行、不行,你得去解释,别让所有人全当咱们穷得像破落户。」她把自己和关关绑在一块儿,丢脸一起丢,得意一起得,不知不觉,两人在同仇敌忾中,变成分割不去的好朋友。 关关笑着搂搂她说:「永远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你自己,因为喜欢你的人不需要,而不喜欢的人不相信。」 人都是依自己的心意想事情,却还要强加附会,把别人的行为套进自己的理解中,从没想过这往往是错误的源头,但最糟的还不是这个,最糟的是,明明别人事后已经面对面解释过,却还要认定他人是强辩。 自我中心,是件相当可怕的事。 关关搂着蕥儿说话的时候,吴卫就在一旁,他轻描淡写丢下几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与人见识,把自己也瞧得小了。」 说也怪,关关讲一大串,蕥儿还有满肚子意见,偏偏吴卫短短几句,就打中她的心,她想了半晌,认真对关关说:「是啊,咱们何必为一个小人,把自己也瞧小了。」 关关耸肩,奇怪?吴卫有说得比自己好吗?她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顿时,她有种粉丝被抢走的感觉。 「那个吴卫是做什么的啊?」关关问道。 「他啊,他可是个大侠客呢,济弱扶倾、救人无数,要不是他不爱说话,一定可以从他身上敲下许多行侠仗义的好故事。」蕥儿眉飞色舞的说道。 「他既然不爱说话,你怎么知道他济弱扶倾、救人无数?」 「二哥说的咩!听说他有一手打铁的好功夫,打出来的武器能削发如泥,许多江湖人士想求他打一把刀都难得呢,因为他来无影、去无踪……」蕥儿津津乐道,说个不停。 关关看着这个小小追星族笑了,忍不住想起自已在现代的妹妹…… 关关的幼教观念要推广的主要对象不是农户,因此她没有等到秋收结束,而是选在天气微凉的中秋节过后,举办幼稚园发表会。 有王氏的鼓吹以及怀青、怀丰的大力支持,发表会当天来了五十几个年轻夫人和老爷,他们不是有地位的、就是有钱的。 当几个三岁小娃儿摇头晃脑地背着妇人们从签筒里抽出来的诗词时,大家都看傻眼了,这可不是普通孩子,是天才呐。 这还不打紧,在他们把一个个的大字排成诗句、拿着单词造句、扳着手指头数数,而四岁的吕廷甚至不必算盘,就能做出简单的算数时,大家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教人瞩目的是,他们可不是那种成天关在家里背诗,一脸菜色、身子板枯痩的小小文弱书生,他们会唱歌跳舞、能走平衡木,敢从高处往下跳,跳下来还能连做几个翻滚才起身的壮小孩。 看他们小小的胳臂、腿脚多结实有力,对了,他们还能学猴子吊树……那叫什么? 哦,叫作吊单杠,看见那景象,众人全傻了眼。 他们全是贫户孩子,并非出生优渥家庭,能够聘得起西席到家里启蒙,本质上就比人家差一截,没想到进幼稚园短短几个月,就能有这样的成绩。 家长们心动了,于是在关关训练出来的幼教专员鼓吹下,练习本卖出不少,把关关丢进去的银子赚回三、四成。 其实这次,她并没有打算招很多学生,场地是一个问题,师资也是一个问题,所以她把学费定得很高,一个月要价十两银子,这比许多私塾都要贵得多。 但意外时时有,如此高价居然让她招到近四十个新生,也终于可以分班了,依年纪分成大、中、小、幼幼班。 不过事业顺利,爱情便注定要多点波折。 在发表会结束后,怀青、怀丰忙着公务,而蕥儿和自己为年终庆忙得团团转时,事情招惹到她头上了! 这让关关气得差点炸破肚皮,虽然理智不断提醒自己,西线无战事,女人打群架,主因是男人太无能,如果男人意志力强盛,么蛾子便无法繁衍。 事情发生在休沐这天的早上。 难得全家人有空,便约定好要一起去山上祭拜方云,虽然母亲的牌位已送进宋家宗祠,但他们兄弟并不想迁坟,母亲长眠之处是好山好水、好地方,在那里,母子三人度过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也不知道是风水师太灵,还是被人拿银子买通,居然大力为此地宣传:「难怪宋家能出两位官大人,这里是处风水宝地啊……」 话传出去,宋府族人非但不再提及迁坟事宜,还与怀青、怀丰商量,想让宋家几位重量级祖先也住进去,共同庇荫宋家子弟。 他们同意了,于是父亲的坟搬到母亲的坟边,而宋怀恩的母亲只得旁边一小块地,大小清楚、情况分明,谁是妻、谁是妾,一目了然。 宋家祖先迁坟那天,关关也到场,在怀青领着她上香时,她背脊突生一阵恶寒,帼晟、帼容那几个小子,不会在她死后也搞这种事吧,小通房好端端地变成宋怀恩的头房妻,活着被色鬼压,她不想死后还不得自由啊! 继寄在李二家的那部马车后,关关又买下一部马车,分别接怀青、怀丰、蕥儿与自己,两兄弟办公的府衙虽然不在一处,但方向一致,可以一起上下班,而关关和蕥儿不是在府里,就是到幼稚园或商业区。 至于谷嘉华?老话一句——自理。 这天关关在上山祭拜方云之前,抓紧时间和蕥儿讨论年终庆的鞋款包样。 「我想大过年的,是不是要做一点大红、粉红的包包,增加喜庆气氛。」蕥儿说。 没错,过年气氛很重要,要刺激买气,就得增加气氛,买十两送春联、买五两送鞭炮还不够,最好把「恭喜啊恭喜、发啊发大财」、「新年到、财神到」、「正月里来迎春花儿开」……这种老掉牙、却能够拉抬过年气氛的歌曲写出来,聘几个乐坊的伶人在商业区几个定点弹唱。 「关关,我在说话你听见没?」蕥儿扯扯分神的关关。 关关回过头,望着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蕥儿,忍不住掐一掐她粉粉嫩嫩的脸颊,这丫头越长越好了。 古代女子打一出生就被郑重教育,嫁人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志业,女人的价值在于嫁对或嫁错男人,但无论对或错,都不能从头再来一遍,因此错有错的解决办法、对有对的行事方针,于是后宅斗争历经千百年,越见蓬勃发展。 现在蕥儿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再认定男人是女人的唯一志业,当人不再死命追求、极力打压,冲着不可能的目标前进,就会变得可爱得多,就像王氏一样。 现在的蕥儿身上,多了自信笃定、多了成就光荣,这样的女子走在哪里都是容光焕发、吸睛焦点。 第二十五章 「掐我做什么?」她娇嗔一声,躲开关关的魔手。 「忍不住啊,谁让你变得那么漂亮,害得我扑通扑通,好心动呐……」她把两只手压在胸口,起起伏伏动不停。 「没个正经。」蕥儿瞪她一眼。 从看不顺眼到敬佩,再到真心喜欢,她们之间经历过许多事。 关关曾经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世界上没有敌人,只有立场、心性不相同的人。」 所以现在,她与关关的道理相同、立场相同、心性也相同了吗? 她有几分骄傲的,才不会在嘴巴上承认自己和关关相同,但心底……她很高兴自己能够和她相同。 「我在问你呢,你觉得过年的包包样式要不要弄得喜庆一点?」 「当然要,不过……你想不想做红包?」 「红包?什么东西?」 「包压岁银的荷包啊。」 「那东西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我做了卖给谁?」 「所以要做等级不同的嘛,别随便用红布缝缝了事。可以在上头绣些财神到、恭喜发财、新春如意等吉祥句子,哦,马年可以用金线在上头绣匹金马,写上万马奔腾,龙年绣金龙、写龙腾凤舞之类,还有啊,有钱人家不送银锞子是送银票呢,咱们可以用布做成信封形状,外头绣个腊梅啊、爆竹啊、五子登科啊,一些象征过年的图样。」 「好主意,还有吗?」 蕥儿又追起星来了,望着关关的双眼射出对偶像的崇拜光芒,她怎么可以随口说说,就有一大堆点子,好似点子不要钱似的。 关关认真想几下。「呃……过年大家都要装些零嘴待客对不?咱们可以订些竹子编的、木头雕的或瓷烧的果盘,在外头包上红布,那些红布上头,一样绣些吉祥图案,平日把外面的红套子拆下,过年时再套上,什么时候要用都行。」 「酒瓶呢?酒瓶也可以吧。」 「当然,上回你招的妇人里头,不是有两个会做绢花的吗?」 「是啊。」 「让她们来做绢花。」 「拜托,就是做绢花挣的银钱不多,她们才会改到我这里做事,让她们回去做绢花,她们怎么乐意?」绢花是买不起金簪银饰的贫户姑娘用的,一文钱三两枝,簪在头上添俏。 「绢花不一定要当首饰插在头上,也可以做成一大盆啊,冬日里花开少,如果可以做出一盆大红牡丹摆在屋里,你说,会不会感觉喜气洋洋?」 「可以……吗?」 「试试喽,她们不是夸过自己的手艺有多好多好,不过你也别指望能靠这个赚大钱,如果她们能够做,旁的做绢花妇人不见得做不出来,咱们只能趁过年赚上一笔,如果今年卖得好,也许明年大街小巷都有人卖。」 再说得难听点儿,那两个妇人如果知道利润够大,说不定会自立门户,有钱自己赚了。 「我知道了。」 这些天,她在关关训练之下悟出一门道理——你要不是卖最贵、最好、最便宜,就是要卖最新奇。 「最贵、最好」,她能想办法、提升手艺活,令别人拍马追不上,但天底下能人多得很,现在追不上,以后不见得就赶不及;「最便宜」她不考虑,赚辛苦钱的时期已经过去。 所以她现在能赢别人的,就在于「最新奇」,这一点她没有本事,但关关有,所以要利用她一辈子,就得一辈子不同她拆伙。 她变奸商了,没办法、无奸不富嘛! 两人讨论得热烈,小苹和小萄进屋,脸色凝重道:「大小姐,宋家来人了,大少爷要您到前面接待,珊糊姊姊已先过去招呼客人了。」 为方便称呼,家里一概喊怀青大少爷、怀丰二少爷,关关大小姐、蕥儿二小姐,至于谷嘉华,上上下下均喊她谷娘子,至于她家下人要喊她夫人、小姐、皇后娘娘……随便! 关关闻言,留下蕥儿往前头大厅走去。 看着王氏领着六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环肥燕痩、各有特色,有个眼角含媚的,还不断向关关抛眼色,害得她的小心脏抖上好几抖,直想大声呼喊:我热爱异性,不是lesbian。 她们一个个上前与关关见礼,声音之媚,不亚于林志玲,神态之妖,不下于宅男女神。 要真一口气摆这样几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在屋里,她不确定怀青、怀丰会不会精尽人亡,但她绝对会因为睡眠障碍导致精神崩溃。 深吸气,关关再有能耐也拉不出笑脸,一个踢不开、甩不掉的谷小花已经够让人头痛,没想到还得那么早面对通房问题,都还没正式当宋夫人呢,就得替男人安排暖床事宜,效法黄香温席吗?这年代还真推崇孝道。 忍不住,她嘴角出现淡淡讥讽。 王氏心头也不好受,可宋家长辈和怀青、怀丰在前厅论大事,这种后宅事,只能让她出面料理。 说料理?尴尬得紧,人家连她这个嫂嫂都还没真心相认呢,就让她往人家后院塞人,这算什么理儿?偏偏自家老爷以己度人,相信男人本色,认为讨好弟弟的最好做法,就是送夜间部同学,于是到处搜罗绝色姑娘,以报十间铺面恩惠。 当了人家几年通房,关关能不明白宋怀恩的心?她很能揣摩上意的好不! 只不过要是宋怀恩晓得那个恩惠,是关关她亲手送出去的,不晓得他会觉得自己此举是报恩还是报仇? 「夫人,这件事我不能替怀青、怀丰做决定,倘若他们不想留……」 关关话未竟,王氏立刻接道:「怀青、怀丰已经同意把人给留下来,让我领她们过来与你行礼。」 他们同意把人留下!闻言,一股火气迅速窜上,好、很好、非常之好! 若是旁人的意思,她还可以云淡风轻装几下,没想到竟是……送礼的高兴、收礼的开心,皆大欢喜。 「关关,要不要让人安排她们下去安置,咱们好好说个话。」 王氏见关关脸色不善,口气越发小心,她很清楚,关关在小叔们心目中的地位。 她能说不要?两只荷尔蒙旺盛的雄性动物已经开口留人了不是?她这个挂牌管家能说no? 忍着一股气,她道:「小苹,你把人领下去交给珊瑚,让她把人给安排在敦品园。」 敦品园?安排在少爷的院子里,那不是乱了套吗?大小姐这是实心话还是气话? 小苹领下命令,脸上却带着犹豫,三步一回顾,试图确定主子是真心还是在外人面前撑场子。 人下去后,王氏牵起关关的手,安慰道:「你的委屈我全明白,我是过来人,过去十几年在后宅打滚,一门心思全扑在和那些狐狸精斗法上,要不是看开,这颗心哪能平静?」 关关微微一哂,并不回话,但心里的os多了。 她们怎会一样,王氏是两脚陷在流沙里,想拔腿逃跑没本领,越用力就死得越快,而她还处身花园外,可以平心静气欣赏花花草草斗奇、斗艳、斗敌人。 只是……平心静气? 这话带着太多傲气,但事实上,哪能啊?她现在的呼吸加快两成、心跳快三成,要是有血压机,说不准会测出一百五以上的数据。 「这件事说来得怪我,那日我严令府中下人不得拿你的事说嘴,却没想到还是有那些个不知死活的,贪图几两银子、贪个嘴快,竟把你在宋家的旧事给说出去,事发那天,长辈到家里来质问此事,我已将泄漏之人狠狠打了二十大板并发卖出去。」 这话并非敷衍,为此她还发落了两个通房丫头和一个老姨娘。 关关没出声,世界上没有无缝的蛋,而谣言与八卦向来无孔不钻。 她与怀青、怀丰同进宋家大门那天,多少人睁大双眼、一瞬不瞬盯住她的脸,每个人都想知道她遇到怎样的奇遇,竟能在短短一年之内翻身? 打那时起,她便知晓,自己的出身隐瞒不了。 「这也就罢了,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说怀青要娶你为妻,消息传出,宋家长辈们着急得不得了,他们本就在替怀青、怀丰物色对象,怎么也没想到你是小叔看重之人……」 王氏感同身受地望向关关,特别在提及他们二字时加重口气,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宋家长辈不一样。 其实,她打心底不赞同宋家长辈,若怀青娶了关关,凭她与关关的交情,两家之间必定能够更亲近,要是娶了别家女子,能不能拉拢还是一回事。 第二十六章 只不过对方是长辈,她再受老爷看重,终究是后宅女人,当媳妇的岂敢违逆长辈意愿?因此再不乐意,还是得出这个头,来当说客。 打从怀青、怀丰重返宋家那天起,那些长辈便汲汲营营从自己的亲族里挑选年华正盛的美貌女子,想与他们结亲,要不是人数众多,老宅那里还乔不拢,早就笙箫管乐把人给抬进新屋了。 是啊,谁不想占这个便宜?谁不想攀上官家亲戚? 她家老爷不过是个比较会赚钱的商人,都有不少远房族亲把女儿塞进他家后院,何况是两个摆明了有前途的好男人? 接下来的话,王氏不必说得太明白,关关自能理解。 一个小丫头竟敢攀上整个宋氏家族中身分最显贵之人,那不叫作自找苦吃而是叫作自找死路! 如果她脑子清醒的话,就该乖乖退到一边,不要贪心过分,否则后果…… 人命不值钱,尽管关关已经从良正身,但为了抢夺两块肥肉,他们要是对她用点手段亦能够被理解。 所以现在,宋家大宅那头的淘汰赛约莫还在进行中,便先塞几个女人进门,让怀青、怀丰尝鲜,也让他们充分明白长辈有多温良善解。 关关越是不说话,王氏心底越没谱,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你待在怀青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他是什么性子你定然比我清楚,他和大爷不同,是个能自制的,否则年纪这样大了,怎会尚未娶亲、身边连个伺候的通房丫头也没有?」 而她家老爷可不同一般,十四岁身边就摆上好几个小丫头,若非婆母怕他坏掉名声,找不到好亲事,强给那些丫头灌避子汤,老爷早就儿女成群,说不定现在连爷爷都当上。 王氏又道:「怀青是个顾念情分的,否则依当年宋家对他做过的事,要是换做别人,早就与整个宋家反目,由此可知,你对他的情分,他定也会谨记在心,日后不管他娶谁进门,都不会忘记你待他的情义的。」 关关微哂,这算什么话?妻妾成群但有挚爱在心?儿女绕膝却和乐敦亲?想玩就玩、想干就干,一男多女、一壶多杯,传世真理? 没错,这才是这时代的真理! 公平?假的! 承诺?哄人的! 偏她一字一句全数相信,怪谁去?是她自己乐意耍白痴,是她自己喜爱被欺,是她以为自己遇上千年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唉,她怎么会忘记,再好的男人也禁不起身下那三两肉天天想举大旗。 「关关。」王氏轻推她一下。 关关回神,知道今儿个没等到自己点头,王氏是不会走的,不管王氏乐不乐意做这件事,她都需要把战果回报宋家,以得到丈夫及族中长辈的认可。 但她需要向王氏解释自己对于婚姻的概念?需要告诉她,自己不打无谓的战争? 不!她只需要把人应付走了便成。 于是关关微微一笑,道:「多谢夫人悉心开导,关关明白。」 简单几个字让王氏暗暗松口气,她想:关关是个懂事的,否则就此闹将起来,族中长辈还在前厅呢。 「明白就好,不管怎样,我以过来人的身分奉劝你一句,对男人呐,千万别太上心,否则你把心全交代出去,却得不到真意,会伤心的,有那份精神,不如待自己好一点,忖度时势、细察主母的态度,替自己谋个好出路,比同那些莺莺燕燕起争端来得有意思。」 可不是吗?前辈子的自己就是这样做的,忖度时势、细察主母的态度,替自己谋个好出路,最后她成为老太君、得到孩子们的崇敬,但……又如何,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重来一回、她想尽办法改变,她已经努力过那么久,没有道理走回头路,所以对不起,她没办法,没办法再次屈居人下。 【第二十四章 勇于认错】 送走族中长辈,怀青、怀丰往思闲居走,时间有点晚了,但赶一下路,还是能上山祭拜母亲。 「大哥,你把那几个丫头留下来,不会出事吧?」怀丰忧心忡忡的问。 那日听见了谷嘉华的诡计,让他明白一山难容二虎的真谛,表面上的温柔不是真温柔,三从四德只能让女人不在明面上使手段,不会让她们真心接受,真要后院平静无波,靠的不是女人的宽容,而是男人的自制。 大哥说得对,母亲的事在那儿摆着呢,当时年纪小,不理解嫡母为何要仇视母亲,还以为她生性恶毒,如今终于明白,再好的女人嫁进多妻多妾的家庭,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应该会。」怀青莞尔回道。 他可以想象关关的反应,她会生气,但不会哭闹,她会冷冷的对他说:「与我何干,该担心的是你未来的夫人。」 她不是一般女子,不会使计谋让那些女子知难而退,她只会彻底把两人的关系降到最冷。 关关说:「后院的不平静、源自男人的贪心。家原本是教人安心的地方,是男人把它变成杀戮战场。」 倘若这些话传扬出去,关关绝对会被多数的男女群起攻击,可谁能打心底否认这个道理? 若非男人找了柄开枝散叶的大伞来掩饰色心,若不是男人用女诫来压迫女人,让她们嘴上不能说,还得违心接纳,把贤德宽厚给充分摆明,她们何必把阳谋化为阴谋,何必手段尽出、练就一颗恶毒心? 男人可以正大光明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却强迫女人把自己的卧榻分给别的女人,这算不算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既然如此,你还敢留她们?」 「不都说了吗?长者赐,不可辞,这几个不收下,后面一波波,不晓得还有多少会送来的。」他似笑非笑回道。 他们继续往思闲居走去,却在行经敦品园时听见女人争执的声音。 「阿燕哥哥,这里屋子这么多,何必非要我们全挤在两间房里,这不是摆明欺负人吗?要是少爷要咱们姊妹伺候,也……不方便吧,不如让咱们一人一间房?」 「通通别吵,敦品园就这两间房可以住人,要是不满意的话,你们就去寻大小姐说要换房。」 回话的是阿草,他看不惯这群女人,从一进园里就争吵不休、闹得人头痛,初时还觉得她们一个个长得漂亮,是难得的美人儿,少爷们看见定会心花朵朵开。 可是这才多久时间,一下子抢屋子、一下子夺床被,要东要西、闹南闹北的,连喝杯水都能挤兑对方几句然后闹将起来,安静的敦品园突然变成菜市场,谁都会受不了。 「阿草哥哥,你别生气,奴家初来乍到,什么道理也不懂,这才多问上几句,不是故意和你唱反调。」开玩笑,以后想多见少爷们几面,还得仰仗他们。 只是多问几句?客气了!阿草板着脸孔不说话。 「你这是做啥?自甘下贱吗,他们不过是奴才,这般柔声细语的演给谁看,宋老爷送咱们过来是伺候少爷,可不是伺候下人的。」一个冷笑声传来,顿时就响起女子啜泣声。 又有另一道声音传出。 「小哥,方才我逛过一圈,发现这园子里还有许多空屋,反正没人住,难道我们真不能住得宽松些?」她老话重提,心里头想着若口气温顺些,说不定就能讲通。 阿草冷笑,确实是有空屋,刚开始他们也没想让她们挤在一堆、吵来吵去,可几个女人一进门,就急着抢大少爷、二少爷隔壁的屋子,唇枪舌剑听得人心生厌。他本想嘲笑几句,就见怀青、怀丰朝这里走近。 阿燕急急拉过阿草一起向主子行礼,而那几个女人的眼珠子瞬间像被浆糊给粘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直直盯着他家主子。 「她们为什么在这里?」怀青问,脸上出现一抹厉色。 「回大少爷,是小苹姑娘把人给领来的,大小姐命小的把姑娘们给安置在敦品园。」 关关的意思? 怀丰背过身强忍笑意,这下子事情可不小,今儿个大哥要先费劲儿解决这件事,怕是没办法上山祭拜母亲了,不如由他带蕥儿上山吧。 怀青扬眉,关关是吃醋了?这个想法让他打心底高兴起来。 「知道了,阿草、阿燕,把人领到耕读堂,寻两间屋子把她们安置妥当。」 「可是吴爷住在那里。」 「这里空屋多,如果吴爷不介意,请吴爷挪个地方吧。」 这意思是……阿草脑子转上一圈,大声回道:「是!奴才马上去办。」 第二十七章 姑娘们闻言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啊?少爷宁愿和男人同住,也不愿意和她们……不会吧,少爷喜欢的是男人? 不不不,应该是耕读堂比较大,可以让她们住得宽敞些……不对,少爷说寻两间屋子安置妥当,意思是她们同样得挤在一堆? 或者是她们不合少爷的眼缘?怎么可能,她们都是百中挑一的美女。 无数的猜测纷纷出现,大家都猜不准这个主子的意思。 一名唤作柳眉的女子不死心,扑到怀青脚边,哽咽道:「还请少爷示下,小女子做错什么事,不得少爷待见,要远远将我们姊妹给打发了。」 她拉住怀青的衣角,哭得梨花春带雨,声音柔媚似水,频频朝他抛媚眼。 他微蹙眉心,这女子不是个善茬呐,若真让她行动自如,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扯回衣摆,怀青走到其他女子身边道:「本官不是个贪好女色的,我一向看重品性甚于外貌,之后,会有嬷嬷好好查看你们的品性,丑话说在前头,爱闹事的会被强行送走,我只打算留下两个安分守己的。」 话一丢下,原本还想往他身上扑的女人赶紧收敛手脚,唯有倒在地上的柳眉惨白了脸。 怀青甩袖,继续往思闲居行去,怀丰快步跟上,抢到怀青身边道:「哥,你真的打算留下两个?」 「不打算。」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样讲话?」才闭上嘴,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哥想让她们自己互掐,以此为由,一个个将她们送走?可、不对啊,不想留她们,长辈前脚送来、咱们后脚送走不就行了。」 猜不出理由,他再度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怀青。 「哥,别藏着掩着了,说清楚,你是怎么想的?」 「这次的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长辈的心意,咱们不好一直推辞。只好让她们先打上一架,最好把事情闹大点、闹得人人知晓,让长辈们知道送来的女子搞得家宅不宁。之后,咱们再放出风声,说有御史想弹劾咱们治家无方,怕会影响仕途。你想想,此话传出去,以后他们还会做相同的事?」 怀丰恍然大悟,宋家看重的可不是他们兄弟,而是他们的仕途发展。「哥是想斩草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 「对,咱们够忙了,哪有时间花在这些琐事上头。」 谈话间,两人已走进思闲居,厅里,蕥儿有些不安地偷望着关关,而关关拿着一本书读着,她一副天下本无事的模样,可那张表情哪是气定神闲,根本是欲盖弥彰。 怀青二话不说,坐到关关身旁并替自己倒杯水,问道:「为什么把人安排在敦品园?」 很难理解吗?不就是方便男人办事,怕他们夜里太辛苦,体力消耗过度,万一手软脚软走不回自己屋子,累倒在院子里,可就闹笑话了。 她内心很呕,表面上却半句话不说。 蕥儿见状,偷眼向怀丰求救,怀丰向她勾勾手指,蕥儿如获大赦,赶紧走到怀丰身后避祸。 「我已经把人送到耕读堂。」 怀青此话一出,关关没意见,蕥儿却跳起来。「那怎么行,吴卫住在那里。」 她的反应过激,引得三人都转头望她。 怀丰发现什么似地,试探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不是大节、小节的问题,是粥少僧多的问题,她们一大票,对她们来说能多个男人来分,总是好事。」 噗哧一声,怀丰笑出来,一个栗爆打在蕥儿额头上,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儿同你算帐。」 「我已让吴卫搬到敦品园,免得闹出事来。」怀青解释道。 他也知道会闹事?心里都晓得,却还要强将人留下,怎么,解决小弟弟的烦恼比解决女人困扰更重要? 关关依旧一语不发,把书翻过页,即便她连半行字都没读进去。 「你怎么不说话?」怀青问。 说话?说什么?说「我就一颗心,你们就看着慢慢伤吧」,还是说「我以为你喜欢我,喜欢到无人可以取代,没想到只是错误判断」? 哈!她才不为别的女人向男人示弱,弯下膝盖是为着下一次跳得更高,可不是为了卑躬屈膝,好教男人怜惜。 「你没有话想问我吗?」怀青再接再厉,想讨关关一个反应。 问?明摆着的事还要问,是藐视她的智商,还是看不起她的推理能力? 留下一群漂亮的女人,能为着什么?a:疏解男性泛滥成灾的荷尔蒙。b:作为植栽点缀花园。c:宅子阳气太过旺盛,需要阴气来调和。d:解决女性过剩、男性娶不到妻子的人口结构问题。 这问题如果还要思考,就太对不起祖先传下来的脑容量。 「真不想问?也行,那你要不要来点道德劝说?」怀青依然态度轻松。 劝说?劝说什么? 马往往在松软的土地上失蹄,男人往往在女人的怀里长眠不醒?还是对他唱首歌——一滴血汗、一滴精,耕田下种勤四体,辛辛苦苦哪敢休息,只盼肚子快隆起? 对不起,她没有那么无聊。 怀青夸张叹气,「我明白你在气我留下那些女子,可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留下她们,不将人拒于门外?」 他的说法终于勾起关关的好奇,难道这么简单的事,还能有背后目的? 她想问,却又觉得该坚持骄傲,于是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想说就说,不想说、请慢走! 很高的姿态,但她就是喜欢这样。 他拿起纸在她面前摇两下,声音出现一分冷清。「这意思是,你决定和我冷战到底?她们在府里的一天,便不同我说话?」 关关拿起笔,顺势写下:文字的作用是,不想开口时,就让手来呐喊。 怀青深吸气、垂下眼睫,露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挂起满脸失望,对弟弟说:「怀丰,你来告诉关关,我为什么这样做。」 让他表现?乐意、乐意! 怀丰上前两步走到关关面前道:「你知道宋家长辈今天来做什么?除了送通房丫头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们想做主我和大哥的婚事。 「可是,哪能啊,我们认祖归宗的目的,可不是为着找根绳子来栓住自己,通房丫头不过是楔子,后面还有重头好戏呢,大哥为着一劳永逸,才会想出这个点子,有点阴损但……」 怀丰说得口沫横飞,有讨论过的、没讨论过的,大哥的意思、他的想象力,全在这次的发表中说得淋漓尽致。 慢慢地,关关从恼怒到释怀,再到藏都藏不住的赞叹,表情一翻数变。 她都想拍手了,好心机、好计谋,一个临时动议竟可以让怀青利用到这等程度,宋家长辈怎么还敢算计他,那不是只有等死的分? 太厉害、太强劲、太伟大,一股由衷升起的赞叹跃入心里,她缓缓望向怀青想表示钦佩,却……撞见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满怀歉意,她推开笔墨走到他跟前,决定当个勇于认错的好女人。 「那个、对不起,我错了。」她行了一个诚意十足的九十度鞠躬礼。 看着她丕变的态度,怀丰对自家的哥哥万分崇敬,他不但用六个女人降服宋家老头们,还充分利用,把关关一并拿下。 怀青转身背过关关,寒声道:「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始终没办法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信任我,相信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是我太情绪化,不该听见王氏说你决定将她们留下就卯起来发火,是我不对,我主观认定你留下她们只有一个理由,对不起,我错了!」她绕到他面前,再行一次礼。 撒娇耍赖是女人专用认错法,关关用不来,她只能实事求是使出自己最熟练的那招——认错、反省、改过,用良好表现抹除错误痕迹。 这方法对男朋友有没有效不知道,但对上司老板有用得很。 「我留下她们能有什么理由?」他望住关关,脸上挂着掩也掩不住的哀伤。 关关看看怀丰再看看蕥儿,成人对话不应该在未成年少女跟前上演,可是……可是怀青看起来很沮丧,于是,她鼓起勇气,脸上含羞,压低声音说道:「我以为,你饿了……」 一直很努力假装不存在的蕥儿,在听见关关的回答后,打破沉默开口问:「那些女人是厨子吗?大哥饿了关她们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插话,让关关和怀青想挖洞自埋。 第二十八章 「怀丰!」怀青低喊,让弟弟将煞风景的丫头抓出去。 「知道、知道,闲杂人等驱逐出境。」他一把拉起满头雾水的蕥儿往外走,离开时,顺手把门带上,以免又有其他的闲杂人等闯进来。 屋里剩下两个人,怀青定定看着她。 好半晌,他叹口气将关关纳入怀里,柔声道:「你忘记了吗?我对你的承诺——公平。」 她贴着他的胸口轻轻点头,微微的磨蹭,磨蹭出软软的温柔、暖暖的甜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习惯,只要待在他怀里,她就自然而然软下身子和心里头的每一分坚硬,好像自己可以化成水,一点一寸一分、不停浇灌他胸口那棵爱苗,促使它郁郁青青。 「我没有忘记,只是那个承诺似乎太为难男人,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本事,强迫你为我做到公平。」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里,关关比谁都明白,变心和空气是同样存在的,会变心的不是坏男人,他只是懂得与时倶进,不会变心的不代表好男人,他只是害怕改变。 而经历的越多,真心越少,渐渐地,真心缺货、物以稀为贵,到最后,人人都在追求的,已经不是知道是爱情还是幻灭。 「如果我不是为你做到,而是为我自己、为我的子孙呢?」 圈住她的腰,她一直在自己身旁,可不明白为什么,他始终觉得惶然,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消失无踪。 「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他没有回答,却是先俯下身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他的吻有点霸道,不符合他温和的形象,但她喜欢、喜欢他的焦迫感,她知道自己有点坏,想让他为自己担心、想占据他所有注意力。 她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心中尚且存在着恐惧。 恐惧什么?恐惧他们之间没有永恒,恐惧任何人都可以横插进他们中间,恐惧这个时代对男人太好、对女人太坏,恐惧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本额,教他爱自己一生。 松开关关,他结束这个吻,气息有些不稳,她靠在他怀里,懒懒地汲取他的气息。 她最讲究公平的,他收走她身体里的空气,便得用他的气息来弭平。 拥住关关,怀青缓声道:「我的母亲是姨娘,曾经我以为,她遭受到的待遇是因为嫡母心太坏,后来年纪越长、见识越多,方才明白,嫡母无过错,她只是在扞卫自己的领地。 「朝廷要扞卫疆域,每年要搭上多少条人命,比起女人,男人要更残忍得多,我们怎么能只挞伐女人,却对自己的残忍视而不见?」 关关点头,高兴他愿意给予女人与男人相同的标准。 「过去谷嘉华不是这样的,她虽然高傲却也正义,她光明磊落、从不做损人的事,她有才情、她聪明,她和谷尚书一样,有着耿直的个性,我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关关,吴卫收到京城来的信了。」 「他们探到什么消息?」她坐直身子,态度郑重。 「谷嘉华暗恋沈习玉多年,他始终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后来两家顺利结亲,原本是心想事成、琴瑟和鸣的好事,没想到婚后,她膝下无子,沈家只有沈习玉独脉单传,沈相爷等不及,便为儿子纳入妾室、通房。 「原本对谷嘉华一心一意的沈习玉有了新颜色便忘记故人容,谷嘉华心生不满,暗地动手脚,令那些妻妾绝育,直接间接害死成形的胎儿,以及刚出生的孩子。 「人证物证倶在,沈家欲休弃谷嘉华,恩师知道此事,一气之下风瘫,从病倒到过世,只有短短数日,沈家为此深感抱歉,便隐下她所行恶事,以无出为由与她和离。若沈习玉心定,依旧把妻子放在正位,只是求子……我想她不至于把人逼入绝境,她会学大嫂那样,好好教养庶子,倾全力襄助丈夫。」 谷嘉华行为不端,他不认同,但嘴上说该检讨的却是沈习玉。 不对!关关摇头,要不是她预告宋怀恩的死期,令王氏对丈夫彻底死心,王氏不会改变心意,另择他路。 怀青问:「你不同意我?」 「你的说法对妾室不公平,为男人辛苦怀胎十月,非但得不到丈夫的心,孩子还要被别的女人抢走,教她们情何以堪? 「再说了,感情勉强不得,人心会变,感情自然会生变,今天的饭菜香,隔夜会馊掉,没有人有把握,能将谁的心一辈子搂在手上,对已经不存在的感情,越是固执坚持越会受伤。 「我认为,亏待谷嘉华的不是沈习玉,而是谷嘉华自己。」 「你的意思是,感情生变就该和离,才不算亏待自己?」 「重新来过并非坏事,谁知道生命里还有多少好风景,守着不爱的男人,护着不被重视的姻缘,成日在痛苦里翻滚,叫作自虐。 「只不过多数女子选择吞忍,眼睁睁看着曾经爱过的男人疼着别人,她们心里不痛快,便也不教其他人痛快,于是怒气发泄、招数尽出,到最后,她们弄不清楚自己挤命守护的是爱情婚姻,或仅仅是自己的不甘愿。」 上辈子她没有本事也没本钱,可以丢掉自己的不甘愿,现在她有了资本,确定离开心爱男人也可以活出一片天,她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哪天发现,他再不是自己的良人,她就不会一直待在悲伤里沉沦。 「你的意思是,就算成亲,哪天我的手搂不住你的心,你会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怀青怏怒,他不喜欢她的说法、不喜欢她念头,不喜欢她聪明的脑袋想太多,更不喜欢她不愿意为婚姻妥协将就,因为即使不甘愿,她都必须遵守诺言,一辈子守在他身边。 关关听出他的危机感了,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轻浅一笑,握住他的手,她很高兴他这样重视自己,她投入他怀里,圈住他的腰际,她在他的怀抱里,娓娓道来。 「邵关关有点固执,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但我不敢确定自己的认定会不会是场错误。所以当情况有异,我会试着努力,让对方再爱自己一回,可是如果努力的结果是千呼万唤唤不回,我只好另谋出路。」 跳过那堵围墙后,她再不允许自己被另一堵墙给困住。 她的解释让他松下紧绷的心情,捧起她的脸,额头贴上她的额。 他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身材、美貌、机智、反应……我身上的每一点?」 怀青被她的话惹笑,方才的凝重气氛顿时消失,他轻轻在她额间摩蹭,蹭出两分悸动,口气中满满的全是溺爱感觉。「你还真是不吝啬自夸。」 她点点头,额头又与他的蹭上,再次悸动。「我一向慷慨。」 他拉回话题,轻声说道:「我喜欢你的自信,你认定我爱你是因为你够好,而不是你有办法把我身边的女人全杀光。」 她同意,所以笑得满脸甜蜜。因为他靠得近,所以分享了她的甜蜜。 「我喜欢你光明磊落的心,即使知道别人想对付你,你也不乐意脏了自己。」 她同意,所以点头再点头,把头点在他的额际、点上他的心,教他知道,被心爱的男人了解,她有多么快乐。 「我是个重情重义、有恩必报的男人,但不至于迂腐、看不透世情,我还分得清亲疏远近,我很清楚谁才是我最该守护的人。如果谷嘉华敢动你,我会让她自食苦果!」 猛地抬头,她望进他眼里,漆黑的眸子如有水雾氤氲,再不见清澈,心微微疼着,她很清楚,他做这个决定有多困难,但他为她……愿意困难。 心暖了,这样的男人教她怎么能够不爱? 她摇摇头,紧紧握住他的手,坚定道:「恶人自有恶报,我只想和你平安到老。」 他笑得心满意足,因为她松了口,她说:「平安到老。」 他很高兴,她愿意陪在身边一起到老的人是自己,于是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让她更高兴的话。 他说:「京里传来消息,燕明月就要嫁给襄阳公世子侯汶。」 她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很善良地贺上两句:「三生石上注良缘,千里爱情一线牵。」 永和宫里一阵碎瓷声响起,中间夹着女子的愤怒哭泣,宫女太监们左右分站两排,皆是垂手而立,没有人敢上去劝,也没有人敢举步离开。 「我不嫁!我不嫁、不嫁、不嫁!」随着燕明月的哭叫声,一个茶杯往宫女头顶疾飞而去。 第二十九章 眼见杯子就要撞到头上,宫女却不敢挪动身子,只能咬牙闭眼,任由剧痛袭来。 撞击声传出,宫女太监转头望上那名宫女,杯子摔在地上破成碎瓷,宫女额头也裂了个大口子,鲜血不断往外冒,在脸上蜿蜒出一条血河,她依然不动、不喊,连泪水也不敢让它泛滥。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明月公主就是这模样,她成天哭哭闹闹、摔东摔西,时不时拿太监宫女出气,把奴才们一个个弄得满身伤。 但、能怎样,她是主子他们是奴才,别说公主丢杯子,就是丢刀子,他们也只能硬生生受下。 燕明月哭得声嘶力竭、满腹怨恨。她不是没向父皇表明心意,她不只一次同父皇坚持,她想嫁的男人是怀青,不是侯汶。 可是她表明心迹的结果竟是被父皇痛责一顿、被罚禁足,怎么会这样?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啊! 她不死心,哭求到母妃那里,要死要活,能说、不能说的话全都讲过,她说:「母妃不帮女儿的话,女儿宁愿抹脖子死了,也不肯嫁进襄阳公府!」 她的决绝逼得母妃不得不出面说情,但父皇愤而甩袖,怒道:「宋怀青是朕要重用之人,岂能当驸马,如果她非宋怀青不嫁,就让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吧。」 燕明月无法相信这话出自父皇嘴里,她偏激、狂怒,觉得所有人都在暗算自己,因此闹得宫里鸡飞狗跳。 眼见婚期迫近,燕明月异想天开,想只身前往泉州见怀青。 她横下心,决定生米煮成熟饭、造就事实,届时父皇为着巩固皇家颜面,自会赐婚。可惜没有成功,消息走露,父皇派禁卫军将永和宫团团包围,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票人虎视眈眈。 燕明月气急败坏、用尽手段,她企图把事情闹大,连绝食的事儿都干了,却没想到父皇对她寒了心,沉声说道:「要死,你也得死在襄阳公府。」 于是圣旨再下,将她与侯汶成亲的日期再往前拉近。 侯汶是襄阳公唯一的儿子,日后偌大家产都是他的,皇家想要公主一辈子锦衣玉食,而侯家需要公主的头衔来保留爵位,这对两边来讲都是一桩好婚事,因此很早的时候,燕明月便知道,父皇有心择他为婿。 但……她遇见怀青了。 侯汶的长相不算糟,但比起会粘人眼珠子的怀青,简直是云泥之别,人人都说侯汶聪明、满腹才学,但又如何,他没经过科考,怀青可是以十五岁之龄就考中进士、出仕为官。 怀青将所学尽用于政,一连串的施政方针让他的名声广传至京城,连父皇都三番两次召见,哪像侯汶满脑子迂腐,口口声声之乎者也,自己说得欢畅,旁的人却听得昏昏欲睡,至于侯汶那个性子……哼,说得好听是沉稳,说难听,就是胆小。 不比不知道,把两人抓在一起相较,就显得一个是天上朝暾,一个地上泥淖,尝过糖的滋味,谁还能将就苦莲? 因为怀青,她终于明白何谓心动,从来没有人拒绝她,可他拒绝了,这样的怀青于她而言更富魅力,她日思夜想,想尽各种办法,想让他变成自己的男人,她发誓又发誓,发誓要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可是,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父皇就要把她嫁进侯家…… 趴在桌上,她喘着气。 哭过无数日、闹过无数场,她终于明白,事已至此、没办法改变了…… 掌心狠狠拍向桌面,她猛然抬头,凌厉目光让排排站的奴才们心头陡然惊悚,一个个缩着头、压低脖子,害怕自己是下一个受害者。 她这么难受,怎么能令宋怀青逍遥舒服?既然她没办法幸福……好啊,就让宋怀青陪自己一起痛苦,她入炼狱、他也别想在人间待着! 「来人,替本宫送信给静亲王!」 燕静心情糟透了! 他荐给父皇的「贤臣」竟是个黑心货,贪了赈灾米粮,还任由游民作乱,怕情势扩大,竟胆大妄为调军队大肆屠杀,父皇怒极,斥他识人不明,如何堪当大任。 此外,探子从泉州捎来消息,说宋怀青已经决定娶邵关关为妻。当下燕静一阵心凉,脑子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掏过似的。 他终究慢了一步,没有近水楼台,注定摘不得月亮? 恨呐,他这样努力,却在拚搏多年后发现,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曾到手,拚命往前跑,到头来却发觉自己仍然停在原地。 他得不到太子之位、得不到父皇的欢心,连一个小小的女人,都无法教他称心如意。 只是一个小小的、出身卑微的女人啊,他不明白自己何来那么多顾忌,当初直接将她带回京不就得了,何必在乎她的心思、在乎她的感觉,只要把她变成自己的枕边人,她就离不开自己了啊! 恨恨握紧拳头,怨念增长、怒恨炽烈,满脑子混乱的他,把关关和东宫之位划在一起,仿佛失去关关就失去东宫之席。 心在烧、恨在咆哮,他冲动得想把关关压在身下,他想要「得到」!得到重视、得到赞美、得到关关、得到权位,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 纷乱的思绪随着他的双脚踩进永和宫,宫里下人垂首而立,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血迹。 燕静眉心蹙紧,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嘲笑这丫头的愚蠢,佩服她以为打杀几个宫人,就能让父皇改变心意的单纯天真?还是羡慕?羡慕她可以嚣张而恣意地表达自己的痛恨? 燕静走近燕明月身边,静静看着面容狼狈狰狞的妹妹,劝说她乖乖出嫁的话尚未出口,就听见她嘶哑哽咽的声音扬起。 「五皇兄,我得不到的男人,邵关关也别想得到!」她扑到燕静怀里。 任性!他苦笑问道:「这样你就能高兴了吗?」 「对,我想要却要不到的男人,谁也别想碰。我痛苦,宋怀青也别想轻松,五皇兄,你帮我求求父皇吧,随便弄个女人给宋怀青,我绝不让他跟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随便弄个女人给宋怀青?! 燕明月几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似地敲醒了他,紧皱的眉心豁然开朗,是啊!赐婚宋怀青,掐断他们的姻缘线,关关……他又能争取一回…… 【第二十五章 再掀奸计】 一坛子酒芳香四溢,不请自来的谷嘉华带着好酒,走进敦品园。 在她进门前,怀青、怀丰、关关、蕥儿、吴卫五人正团团坐着,一面吃饭一面说着话,气氛和乐融融。 「大哥,这次的谣言真的太过分了啦,居然连『通房谋害小妹妹』的消息都传出去,这些天铺子里有几个相熟的客人非要见到我不行,她们想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 蕥儿嘴巴上说着太过分,嘴边却是浅笑盈盈。 谋害?谣言力量真可怕,再过不了几天,宋家后院不宁的事,整个泉州上下都会知道了吧! 话说某日关关心血来潮,见夏凉轩的姑娘大婶们日夜赶工太辛苦,便想做些桂花糯米藕给大家尝一尝,因此让下人从荷塘里挖了些莲藕上来。 十一月中,虽然尚未飘雪,但天气凉得很,塘里只剩下些干柄残叶,但泥土底下却埋着肥厚的莲藕。关关特地挑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下塘前还让他们喝几口酒、暖暖身子,才令他们下去挖藕。 莲藕刚挖起,还没送进厨房呢,就出了事! 原是柳眉等几个丫头知道少爷们在家,又听说荷塘那边热闹得紧,估摸着怀青、怀丰会待在那里,于是众人梳妆打扮,一身簇新的集体游园。 一群美女走走晃晃,目光四下流转,企图寻找偶遇男主角的机会,可惜目光转上好几圈,确定正主不在,只好随便走走看看。 这时恰恰看见刚挖起的几箩筐莲藕,柳眉心念一起,顺手从筐子里挑出两条,说是要做几道家乡菜,给少爷们尝尝鲜。 这举动被蕥儿看见,她立刻露出得意笑脸。 这些日子她让关关拘着,心里不满,也不敢往春暖阁寻事,现在可是她们自己送上门。 谷嘉华不能碰,几个妖女还碰不得了?何况这里头还有大哥、二哥的交代呢,哥哥们说:就怕她们不惹事,只要一惹事,就想办法挑起滔天大浪。 兄命在手,蕥儿冲上前同柳眉几个理论,说是:不告而取谓之偷,骂她们是贼婆娘,好吃好住供着,心里还不满,成天想着别人的东西,真真是不要脸……那顿骂,蕥儿骂得很解气。 第三十章 柳眉委屈得厉害了,回辩一句:「不过是两条莲藕,值得说得这样难听?堂堂一个知府大人府邸,难不成连这点小东西都要计较?」 说着说着,她想起进府以来,少爷冷待、生活寒酸,在宋家老宅还能从夫人手里拿得月银五百钱,到这里立刻降薪三百,越想心越痛,顿时掩面大哭,悲凉起自己的身世。 刚开始她本还期待着动静闹大了,怀青、怀丰应声而来,到时再哀怨上几句,让男人出头说几句公道话,却没想到,有声哭到没声、有泪掉到没泪,男人始终不见踪影,指指点点、说下流话的奴才倒是越聚越多。 看着围拢的下人,越是感觉前途无望,哭声像是会传染似的,一个传过一个,顿时遍地杜鹃啼血泪悲声,声怨霜寒梦乍惊。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蕥儿等的就是这一茬。 蕥儿扬眉,不就是担心没人回话吗?独角戏可是难唱得紧。她眼神示意,旁的几个婆子就咧咧地骂将起来。 「什么破落户都送进门,主子没教她们十指沾上阳春水,已是宽厚,还敢埋怨,这是什么世道。」 「这样供着养着,也没落个好,日子够难过了,还要听人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下作出身,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 「打哪儿来的贱蹄子,这是在哭没男人压吗?」 婆子的嘴巴功力更上层楼,骂得几个女人不想哭了,还不能停下。 可是哭号也得费上一把劲儿的,大伙儿闹过半天,想见的男人迟迟不露面,只好准备下戏,另寻时机再度进场,于是哭得一塌糊涂的柳眉一把推开蕥儿,准备回屋。 说实话,柳眉是被训练来服侍男人的,可不是训练来洗衣、扫地、做粗活儿的,那个小小拳头能有几把力气? 但是蕥儿「体弱」,被她这一推,竟然接连几个踉跄,不断往后退。 也怪她戏演得太猛,忘记自己身后是荷塘,几个步子、脚下不稳,身子竟往后摔进池里。 这下子情况严重了,十一月池水寒凉,就是挖藕,也不敢让粗使婆子做,还特地寻几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人。 蕥儿一摔,情况顿时混乱,惊喊、救人、请大夫,狠狠闹上一大场。 谁知在短短的半个月内,一场「争执、失足」居然演变成「谋杀」。 宋家长辈为此事还特地上门,想问明白怎么会闹成这模样。 怀青、怀丰在前头接待长辈们,一听长辈提及,他们连忙把话题岔开,摆明不想提这桩扫颜面的事儿。 他们命人备下席面,相请长辈到园子里赏梅,一边暗地命人,让蕥儿再往耕读堂闹一场。 园子里就那两三株梅花,刚刚结出几个稀稀落落的花苞,有啥好赏的?司马昭之心,关关岂能捉摸不清? 因此思闲居里,蕥儿接到指令,兴致勃勃准备出手之际,关关却阻止她道:「上回是你,这次你再出面,说不定宋家长辈不会怪自己送女人坏事,却要怨你心性浮躁、不容人。」 「可是,大哥让我去搅浑水呀。」 关关莞尔道:「搅浑水一定要亲手搅吗?拿根棒子不就得了。」 然后,她转头对小苹说:「你去同姑娘们说道,让她们想清楚要服侍哪位少爷,选择好后分成两组,每组先推派一个人过来,我会让嬷嬷替她们开脸,今儿个晚上服侍大少爷和二少爷。 「接下来的话,你不必说得太清楚,但一定要暗示她们,少爷们不是好色性子,过了今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兴致……记得,话丢下后,你就适时闭嘴,只要在紧要关头插两句,让她们争执不休即可。」 说着,关关自己笑得欢,蕥儿却脸红得快爆开。 接下来的结果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知人善任。 小苹这根棒子浑水搅得好,宋家长辈前往园子时,恰好听见六个女人吵闹不休,话怎么难听怎么说,还有人动手打起来,让长辈们羞红老脸,酒席也不吃了,纷纷告辞。 过两天,叔公召怀青过去说话,他道:「人已经给你了,该管就管、该敲打就敲打,瞧瞧,现在外头都传成怎样……说来说去,都是后院里没个能够担事的主子才会这样……」 叔公说得口沫横飞,怀青带着温和笑脸从头听到尾,最后接了一句:「我也想应承下来,只不过孙侄儿的婚事,怕是皇上那边有想法。」 谁敢和皇帝杠上?!怀青一句话,堵掉所有后续。 关关笑着推蕥儿一把。 「我不晓得你卖东西也卖出粉丝团了,居然有人这般挂念你的安全,是谁啊,是不是那些想招你回家当媳妇的贵妇们?」关关挑眉,笑得很暧昧,惹得蕥儿脸红不止。 这些日子确实有些高门妇人看上能干的蕥儿,想替自己儿子说亲事,蕥儿的人气指数正迅速窜升中。 蕥儿扭她一把,撅嘴道:「什么粉丝团?老是说一些怪里怪气的话。」偏偏他们听过几次,揣摩出意思后,还会跟着琐琅上口。就说嘛,关关不是人,是病气!谁跟她走得近,就会染上。 怀丰道:「那些丫头的事儿再闹个两三回,大约就可以把御史大人给捅出来。」 「嗯,蕥儿再接再厉,接下来还得看你的。」怀青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干么指我啊,好像我是个惹祸精,不行、不行,这会败坏我的名声,往后这等事,大哥交给关关。」 关关接话:「是啊,这事交代给我行了,咱们家蕥儿现在得顾着名声,想当蕥儿的婆婆们都睁大眼睛在看呢。」 「邵关关!」蕥儿恼羞成怒,瞥一眼始终保持沉默的吴卫。 眼见她真要生气,怀青赶紧转移话题。「蕥儿,年终庆的事,你那边准备的怎样?」 年终庆再过十来天即将开打,从腊月初八到二十五,整整十八天。 沟渠水道的工程结束后,张诚领着想承租摊位、买卖年货的工人家属,已经做好登记,最近正忙着等批货、做糕点,等着在年终庆时赚点外快。 「差不多了,开幕庆时准备不足、卖到断货,这次我多准备了四成,再看看情形,如果生意好,夏凉轩那边就不放假,如果情况不如预期,我会提早让她们回去准备过年。」 蕥儿的口气越来越像个商人,自信的表情、散发光彩的目光,让吴卫不自觉往她身上多看两眼。 人都需要成长,眼界宽阔心才会宽,关关老讲:别埋怨后宅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她们的见识是让男人给限制的。 亲眼看见蕥儿的蜕变,怀青、怀丰越加赞同关关的话。 「怀丰,你那边呢?」怀青问。 「除客栈外,衙门里已经登记了不少民宿,车马也安排好了,会在城门口、万年坊等六个点等候载客。」怀丰回答。 年终庆的事,早在一个多月前,怀丰便命衙役在附近几个州县大量贴上布告、分发宣传单,并把各种优惠方案写在上头。 这次的宣传做得相当成功,虽然还没有开卖,但已有不少附近州县的百姓想承租摊位,这代表广告打得够大,做生意的都能看到商机。 他们估算,如果有那么多的外来客,泉州城里的客栈必定不够用,于是发下布告,让百姓家里有空房的,可以到衙门里登记、办理民宿事宜,并由专人审核后,订下房钱。 年终庆时,城门口会贴上客栈、民宿的房间数量、位置、房价等等,并将会有一批人专门接待外客,将他们领到住宿地点,如果客人慷慨,就会给点赏银,如果客人没给,客栈民宿也会掏腰包,给几文钱。 因此招募人手时,不少农事结束的男人、妇人纷纷来登记。 至于接驳车,坐一趟只要一文钱,钱不多、只能勉强收支平衡,但它可以解决交通和停车问题。 这个想法很好,但困难在于车行里没有这么多马车可以承租,怀青灵机一动,向商业区的商家征用马车,他们也希望人潮多、来客多,好在过年前赚上一笔,因此出马车、出车夫,大家齐心协力把此事办妥。 至于买多少送多少,有上回的经验,各商家纷纷推出优惠专案来刺激买气,这就不需要关关上心了。 万事倶备只欠东风,虽然诸事皆齐,关关那龟毛性子,还是成天往商业区跑,开会、开会再开会,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我听说你要雇清风坊的歌妓唱贺年歌曲?」 第三十一章 「是啊。」聘人唱歌要花银子,不过清风坊的老板够义气,拿到关关的贺年歌曲,眼睛一亮,愿意免费义演,让关关为筹办活动向各商家征收的费用全省进自己的荷包里。「我还安排幼稚园的小朋友上台表演呢。」 她设计可爱到不行的红色衣衫,到那天肯定会让所有观众眼睛为之一亮。 「表演什么?认字?背诗?发表会办得不过瘾,你还想藉年终庆再赚一笔?」怀丰调侃。 「首先,这回我们不只表演认字背诗,也要唱贺年歌曲。」 厉害的是,前面的小新生唱歌、表演动作,后面的老学生会站在高台上,将歌词一个字一个字贴在板子上,让所有人亲眼瞧瞧,这么小的孩子能够认识很多字。 至于幼教专员嘛,不必怀疑,除了维护小朋友的安全外,还得负起发宣传单的责任,这大过年的,送家里小孩银锞子,不如送他们开智慧。 「孩子不会怕生吗?」 难得地,从头到尾保持安静状态的吴卫加入话题,他一开口,蕥儿的眼光立刻粘在人家身上。 这会儿,怀青也嗅出异样。 关关认真回答:「会,所以要练习,多上台几次、练出胆量,以后面对陌生人自然能够侃侃而谈,这是在帮助孩子学习自信,至于赚钱,只是附加目的。」 「才怪!」怀丰唬她一声。谁不晓得她让吕文华做足准备,不但印了数量惊人的练习本,还做出不少「益智玩具」,颜色漂亮、五花八门,比外面卖的陀螺、波浪鼓还要吸人眼珠子。「你还是少说话吧,一说谎就被戳破,有意思吗?」 「不让我说话,唱歌也行。」关关笑道。 听见这话,蕥儿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不行、不行!你千万别用魔音祸害人。」 怀青、怀丰失笑,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总不能样样行、般般成,关关已经够厉害了,嗓子差一点……呃、差很多点……绝对可以理解。 「什么祸害人,是你们不懂得欣赏。」 她也觉得那戏子咿咿呀呀的歌声很吓人,不是她的声音烂,实在是时代不同、欣赏角度不同,关关努力自我安慰。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时,吴卫耳朵微动,突然站起身来。「你们慢聊,我先走。」 「怎么了?你有事?」蕥儿问。 「有人来了。」还是讨厌的人来了。吴卫撂下话,走到门口,身子一跃,瞬间看不见踪影。 他一消失,小杏立刻进屋禀报:「少爷、小姐,谷娘子来了。」 听见是谷嘉华,瞬间四个人脸上都冷下来。 来了吗?准备动手了吗?谷嘉华安静好一段时间,关关还以为她看清楚处境,打算放弃不可能的任务,计划平心静气、住满三年孝期,然后寻门好亲,替谷家传后代。 没想到,她还是耐不住性子。 也好,谷小花迟迟不动作,关关总感觉有条毒蛇在暗地里蠢蠢欲动,倒不如亮出招数、一拍两瞪眼,该怎样就怎样,就算会因此被毒牙咬上一口,也得个心安。 四个人都没说话,互望对方一眼,心里都有底。 怀青握住关关的手,把她的手拉到桌面下紧紧握着。 他没说多余的话,关关却能理解他想表达的。他在说:相信我,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会保护你。 关关用力点头,抛给他一张大笑脸。 那话是怎么说的?不怕人使坏,就怕不知道人家要使坏。 既然有准备,她就不害怕,即使怀青无法保护她,她再也不是那个刚从围墙里跳出来的孤女,她有朋友、有人脉、有银子、有脑子……有许许多多可以妥善保护自己的事物。 谷嘉华进门,朝怀青、怀丰屈膝致意。 她脸上笑容恬适、表情温柔,要不是被怀丰撞见福临酒馆那幕,他们会相信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 她对花隐和绿杨示意,两人上前把手上的酒坛放下,再将吴卫用过的碗筷从桌面收拾干净,让主子坐下。 谷嘉华说道:「年关到了,京里的管事送不少东西过来,这两坛酒是从京里最有名的『十里飘香』买的,拿来给大家尝尝。」 「多谢。」怀青笑道。 他心里微冷,脸上却笑意迎人,怀青的表现与过去无差异,只是心底唏嘘,望着谷嘉华五味杂陈,前世的她只对自己狠,今生的她却对别人狠,命运重来一遍,他变了,她也不同,这样的两人在擦肩而过后,越行越远。 「说什么谢呢,宋家收留我,我才应该说声谢谢的。」 她客气婉和,笑容不褪色,即使一进来蕥儿便对她没有好脸色,她也不以为意。 「谷娘子别这样说,谷大人是我大哥的恩师,这是该做的事。」怀丰面上圆融,心底却猜测,这回她想做什么。 谷嘉华一手拉过蕥儿、一手牵起关关,说道:「管事还送来不少绫罗绸缎,和一些零碎玩意儿,像胭脂花粉、熏香、玫瑰露、荷包……全都是泉州不易见到的新鲜货儿,回头我让玉珂给你们送过去,你们留着玩赏,待你们忙过这阵,就给宋大人裁几件新衣吧,我的针线功夫不大好,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了。」 蕥儿轻嗤一声,很不给面子地抽回手,冷笑讽道:「也是,谷娘子的手是用来弹琴、写字、下棋、画画的,怎么能拿针线做粗活?何况大哥、二哥的衣服怎么能让外人做,谷娘子这份心思怕是过了。」 关关很想瞪蕥儿两眼,这人怎么就藏不住心事,瞧瞧,人家怀青、怀丰做得多好,虚与委蛇、亲切和顺,没教人看出一丝异样。 果然听见蕥儿的话,谷嘉华瞬地低下头,满脸楚楚可怜,小白花再度发功,看得桌上众人一片沉默。 「我针线功夫也不好,不如让嬷嬷做吧。」关关急着打圆场。 怀青丢给蕥儿一个眼色,怪她沉不住气。 「谷娘子,别理会那丫头,口无遮拦的,往后这脾气要怎么说亲?我们这些当哥哥的还真头痛。」怀青望向蕥儿,一脸宠溺又无奈的表情。 「不如我让管事从京里聘个教养嬷嬷来,蕥儿妹妹肯好好学的话,一、两年工夫就能看到成效。」谷华顺着梯子下来。 关关却多了个心,这是想在她们身边安插人,还是单纯让蕥儿日子不好过?连忙回道:「这丫头从小跟着怀青、怀丰长大,野惯了,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别为难人家教养嬷嬷。」 「可不,还是招个肯包容她这副性子的妹婿比较实际。」怀丰接话。 他也想知道谷嘉华来这趟想做什么,但当上县太爷,他多了份历练,个性里的毛躁磨去,现在的他和哥哥一样沉得住气。 在谷嘉华的示意下,花隐给众人斟满杯子,但所有人心思全想到同一处了,谁也不肯去碰酒杯里的水酒。 「为什么不喝呢?宋公子,这是你最喜欢的状元及第。」她拿起酒杯,像是看出来大家的心意似的,先干为敬。 关关才不傻,谁晓得她有没有先服解药,不过这时候表现得太谨慎,说不定会吓得她即时收手,如果事情非要发生,早点来比晚来要好。 于是她向怀青点点头,意思是:喝吧,那酒应该不至于危害性命,顶多让人冲动,到时她会去当打火英雄的。就算火势太大……不是还有六个貌美如花的通房丫头吗? 怀青喝了,蕥儿不落人后也干了,怀丰多留个心眼,如果酒水真的有问题,只有关关一人清醒,势孤力单怕对付不来。 怀丰说:「待会儿我还得和关关讨论一些事,就不喝了。」 谷嘉华也不勉强,拿起筷子夹菜,一面品尝一面说道:「这道糖醋鱼倒是我那厨子的拿手菜,下回让他弄出来让大家尝尝。」 「好。」怀青点头应声,等待她接在前言之后的是什么文章。 「关关,听说商业区的铺子都是你在掌理?」谷嘉华突然转头对上关关。 「哪能啊,不过是之前怀青、怀丰进京,人不在泉州只能把买卖铺子的事交给我处理,商业区开张后,生意自然是各个商家的事,与我无关,难不成谷娘子也想买个铺面?」 「我底下的人不多,又不像关关姑娘这般能干,日子能过得去就成了,哪里还想做新买卖。只不过管事们不知道打哪里听说来的,说咱们泉州有座财神庙很灵验,去拜过的人都能发财,管事们便想趁这趟过来泉州,去进个香,只是不知道地方在哪里,我想关关姑娘接触的商家多,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这事?」 第三十二章 谷嘉华的话在关关心上转一圈,到最后还是打算把她们弄进庙里? 「有这座庙吗?我倒真没听说过,怀青、怀丰,你们是本地人,知道这件事吗?」 「有,在近郊不远处,那里香火鼎盛,除了拜财神爷之外,还可以求发财金,听说把从庙里求来的铜板粘在算盘底下,会让商家财源广进。」 怀青说着,关关细观谷嘉华表情,见到她嘴角不自觉流露的笑意,关关心头笃定,她果然要藉财神庙生事了。 「那里远吗?」关关接话。 「是有点远,在城西,坐马车一个时辰就会到。」怀丰回答道。 「那里风景不错,有一大片竹林,庙里就地取材筑上好几间竹屋,可供香客休憩,有几分农家乐趣,倒是可以过去走走。」怀青口气里,有着让关关应下来的意思。 「如果那庙真的灵验,年终庆到了,咱们也去求几枚发财金贴在算盘底下。」蕥儿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好吧,过几天让厨房准备点吃食,咱们拜过财神后,就四处逛逛,这些天也真累得呛。」关关道。 「吃食不必准备,财神庙除竹林以外,最有名的是素斋,听说他们的猴头菇料理和清汤面,吃过的人都回味再三。」怀丰接话。 听见此话,蕥儿忍不住拍手叫好:「那行,大哥、二哥,就挑你们休沐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吧。」 关关向怀青使眼色,轻轻摇了下头,他们要是现身,谷嘉华怎么敢弄鬼? 怀青会意,笑道:「怎么能,马上要过年了,过年期间休衙十五天,许多事都要趁着年前赶着办。」 怀丰闻音知雅意,也跟着笑道:「我倒好,税收交上去了,年底再审几个案子,就能准备过年,不过年终庆的事还得再忙上一阵,上头来信,说是朝廷有意思派人过来看看咱们的云湖商业区,所以轻忽不得,还是你们自己去走走好了,只是别太晚回来。」 「你们都不去,就我和关关两个,太无趣了。」 关关掐上她的脸,道:「怎么,同我一起无趣,非得怀青、怀丰跟着才有意思?这太伤人心了,亏我待你这么好。」 「好啦,不管怎么样都要赶在年终庆之前走一趟,你说,什么时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接近年终庆越忙,我那幼教社也还有些事没布置好。」 「那……明天、后天?」蕥儿问。 「后天好了,一大清早出门,要是能赶在丑时之前回来,还可以到铺子里看一看。」做出决定,关关下意识扫谷嘉华一眼,她嘴边笑意未歇,所以她们这是进了她的盘算里? 微叹,快点结束吧,她实在不耐烦连在家里都无法省心。 此事议定后,大家开始讨论过年放假的十五日要做什么。 除了访亲友、回祖宅祭拜祖先之外,他们还打算一起上山祭拜方云。 关关建议:「不如把你们住过的老宅整修整修,在那里弄上几亩田地,有空咱们也去过过农家生活。」 「能吗?能养鸡养鸭、养小猪,再挖一个小池塘养鱼?每天清晨让鸡鸣声把人叫醒,夜里听着蛙鸣入睡?」蕥儿凑趣。 「怎么不能,派一户下人在那里照管就行,反正离家近,往后休沐就可以时常到那里走走。」怀青喜欢这个提议。 话题聊开,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越说越热烈,关关时不时朝谷嘉华的嘴角望去两眼,不晓得谷小花知不知道自己做坏事时会有特定表情?不过她才不会好意通知对方,这可是天然示警。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送走谷嘉华后,他们在院子消食两刻钟,怀青、怀丰才送她们回思闲居。 蕥儿、怀丰走在前面,关关和怀青落在后头,怀青握住关关的小手、安步当车,东方月亮升起,小小的如一弯眉形,衬得周围的星子灿亮无比。 过去怀青不晓得,光是和喜欢的人走一段路,不必说话、不必对上眼,只要感觉得到她的气息,心底就会溢满幸福,轻轻一压,他把她的头压靠到自己肩膀,然后发觉——他喜欢当她的靠山! 关关仰头望他,见他笑得那样欢畅,害得她又无法别开眼,这个男人啊,要读过几千几万遍,才会教人厌倦? 怀青侧过脸,视线与她对上,笑道:「看来这酒没问题,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人头晕。」 是啊,不然就得把耕读堂那些人给开封了,不开封还好处理,一开封……以后要退货就麻烦了。关关笑着接话:「酒没问题,财神庙才会出事情,有人在那里等着呢。」 怀青同意这个推论。不过谷嘉华是真的聪明,她什么事都没做,只是不经意地提个头让所有人来接话,她明白关关和蕥儿对年终庆有多期待重视,在这个时间点提出财神庙,她们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谷嘉华由着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不断讨论,自己却保持沉默,倘若财神庙之行真的出事,她自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因为她确实没有鼓吹任何人走这一趟。 本就是个才情高、脑子清晰的女子,她读过不少书、做过不少文章,京城里赞她文采不输男子的人多了去,谁想得到,她竟将这一身本事,用来对付别的女人?是可惜也是可悲。 他停下脚步,握住她的肩膀,夜色昏暗,但他的眼睛如星子般灿亮。 他凝声问:「关关,你信不信任我?」 「当然信。」不信他,怎么会纵容起自己的感情?不信他,怎么明知道爱情短暂难掌控,却还是把一颗心给扑上? 「那么这回,不管她做什么,你都往她的陷阱里跳,我保证会把你好好接住,不教你少一根头发。」怀青面色凝重道。 「行。」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喜欢她的毫不犹豫,轻轻捧住她的脸,在她额间烙下一吻,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他会努力让她加深对自己的信任,直到一天,她愿意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交到他手里,唉……那一天,快来吧! 她们回到屋里,玉珂已经来过了,桌上摆着有好几匹上好的绫罗丝绸。 蕥儿让小梨、小杏帮着把东西给搬进关关房里,东西往桌上一撒,她皱眉道:「她还真当我是裁缝啊。」 关关笑道:「说什么呢,就算她没送这些布来,难道你就不帮我们做衣服?我可是特别喜爱你去年做的新衫,穿着出门许多人都赞呢。」 几句话,打消蕥儿的抱怨。 「这胭脂颜色真美,味道还很香呢。」小苹打开,忍不住赞美。 「你喜欢给你好了。」关关随口道。就算谷嘉华没在礼物上动手脚,她对胭脂水粉也不感兴趣。 「怎么可以,这个贵得很。」小苹喜出望外。 「你几时见我在脸上涂红抹绿的?涂上那些东西,我连喘气都觉得沉重。」 小萄笑道:「等小姐出嫁那天,我倒要看看小姐要怎么憋着气进洞房。」 蕥儿掐小萄一把,笑斥道:「越来越没规矩,连小姐都能笑话?」 几个人玩成一团,不见尊卑长上,这得怪主子不好,没立下规矩,让她们几个敬着怕着。可是怎能怪得她们,一个是当了一辈子小婢女,一个还在乞丐堆混过呢,要两个吃过苦头的主子给别人添苦头,除非她们的良心给狗吞了。 她们把谷嘉华送来的东西一件件评点上老半天,说实话,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只是蕥儿和关关有心病,不想使敌人送来的东西,如果是战利品就算了,可是还没打胜仗呢,那份心情松懈不得。 于是脂粉一人一盒送出去,玫瑰露赏了小萄,杏仁霜赏给小苹,熏香赏给小杏,几条帕子也全数赏出去。 关关拿起两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顺手又要分赏下去时,只见小苹、小杏和小桃手已经伸长等在那里,小梨却劈手夺了过去,她的动作让关关心头微颤,望向对方的眼神多上两分细究。 蕥儿笑道:「你喜欢也别猴急啊,总是少不了你的份。」 小梨回话:「小姐,这回您这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见这香囊做得精致不说,里头还装着能驱虫的草药,小姐细皮白肉的,最怕蚊虫叮咬,每次被咬上一口,就抓得连觉都睡不好。 「过两天,小姐不是要到财神庙吗?那里有一大片竹林呢,虽然是冬天,蚊蚋虫子的还是少不了,恰好可以戴在身上驱虫,这个就别赏人了吧。」 第三十三章 才回到屋里,还没提到此事呢,小梨便确定她们要去财神庙?便是在是敦品园服侍的小杏、小萄也还不知道此事,这个谷嘉华是太未卜先知,还是留有后招,让她们无论如何非得往那儿走上一趟? 关关叹口几不可辨的气,再扬起眉时,眼底笑意消失,但嘴上却笑得更欢了。她说:「行,冲着咱们家小梨这份忠心耿耿,满堆东西我啥都不要,就要这香囊。」 「又不是好东西,瞧你那眼皮子浅的。」蕥儿觑她一眼。 「我喜欢上头的图样不行,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怕虫,小梨说的没错,竹林多会有虫,我可不想去一趟财神庙,钱财没求到,却求来满脸满身的红豆。」关关的说法让几个婢女全数笑开。 「知道了,随你。如果你觉得有销路的话,雅客小筑可以做这个来卖。」 关关听见忍不住摇头摆手,「小杏、小梨,快把你家小姐架出去,她已经掉进钱坑里,嘴巴飘出来的全是铜臭味儿,熏得我受不了……」 于是几个人又嘻嘻哈哈玩闹起来。 而那天夜里,关关却亲自走一趟敦品园,不过她找的不是怀青,而是吴卫。 【第二十六章 误中陷阱】 香囊是小梨亲手帮她们给繋上的,关关还想给她一个机会,假装忘记这件事儿,可是小梨在出门前,硬是将香囊给寻出来。 关关笑而不语,顺着她的心意,和蕥儿、小苹、小梨一路说说笑笑往大门前走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走出大门,小苹、小梨和蕥儿都陆续上车,关关却在上车前发现吴卫乔装成马夫,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经过他身旁时,吴卫在她耳边轻道:「方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小姐毋担心。」 关关点头道:「今儿个就麻烦吴大哥了。」 他没应话,待关关上车后,便驾起马车往前行。 他们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来到财神庙。下车时,吴卫靠近关关,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早料到了,关关微笑,勾起蕥儿手肘,一起走进庙里。 拜佛、求发财金,把该进行的仪式全走过一遍后,蕥儿便紧赶慢赶,急着去看看传闻中的竹林、竹屋。 院里派了个年轻和尚领她们过去,两人一路慢行,蕥儿难得清闲,兴致极高,一张嘴巴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一下子想画下竹子的神韵、一下子想挖些竹笋回去煮汤,讲得小梨、小苹两个丫头也乐起来,关关却是心不在焉,琢磨着谷小花会在哪里使手段。 两人慢慢朝前走,越近后院、稀稀落落的几竿修竹渐渐成林,铺着碎石子的小径上掉满枯黄的竹叶,仰头,竹香沁入鼻息,令人心旷神恰,忍不住想多吸几口气,要是夏天,此处必定是避暑的好去处,不过现在丝丝凉意渗进骨头里,有些冷,蕥儿搓着手掌心,想让自己身子暖和些,关关则是拢了拢披风,顺势从怀里取出一物,她不落痕迹地走到小梨身边。 「早知道就带个手炉来了。」蕥儿低声道。 「蕥儿妹妹冷吗?我这里有手炉,可借妹妹一用。」 关关和蕥儿同时抬头,怎么都没料到迎面而来的竟是谷小花。 关关诧异,她这是傻了吗?分明可以把自己给撇清的,怎么还掺和进来?是想确定计划有没有疏漏,还是觉得少了自己的参与,她和蕥儿就不会轻易上勾?这人,真爱折腾。 关关目光与谷嘉华相对,她的脸上在笑,视线却悄悄地扫了关关和蕥儿的腰间一眼,确定香囊在两人腰际,嘴角不自觉往上扬,又做出一副要偷腥的表情。 所以确定要在这里动手了吗?既然如此,关关在心里叹一声:小梨,你真是好福气。 蕥儿别开脸,拉着关关企图从对方面前快步离开,但谷嘉华抢在前头,亲亲热热迎上前来,她把手炉递到关关手里,说道:「真是凑巧,居然会在这里遇上。」 睁眼说瞎话,蕥儿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知道我们要来的吗?」 碰上咄咄逼人的蕥儿,谷嘉华立刻变成一朵可怜无助的小白花,她垂下眉睫,再抬眼时,眼底染上一层薄雾,幽怨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妹妹如此不待见?」 「你做过什么,需要人家提醒?」蕥儿冷笑,怎会有人天生喜欢演戏,当所有人都是看戏的傻子吗? 「我不是已经与蕥儿妹妹解释过,那回真的是失手,不是故意要害妹妹挨训的,妹妹不相信我吗?」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带上哽咽,楚楚可怜到让人很想朝咄咄逼人的藉儿头上巴下去。 关关叹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啊,让她把脸皮上下翻一次,她也憋不出这样一副小白花神情。 「我不过是孤苦无依的弃妇,幸得宋公子收留,寄人篱下,我自然愿意同妹妹好好相处,只是前些个日子我太伤心,没法子顾虑妹妹的感受,害得妹妹在宋公子面前挨训、心里头难过……总归一句、全是我的错,还望妹妹大人大量,接受我的歉意,往后别再同我生分才好。」 关关再次惊叹,这等说话技巧,拍马都及不上! 她的害人小动作,不是装弱,不是想依靠男人的同情、排除异己,只是因为弃妇悲情难平定,她也是千百个无可奈何啊…… 这等情有可原的事,有良知的都该本着同理心,多给她一些体谅与温情,她话已经说到这分上,蕥儿还容不下谷小花,说明不是蕥儿的心胸太狭窄,便是谷小花的情操太伟大。 果然啊,嘴皮长在人家脸上,爱怎么张就怎么张。 说到底,真正同谷嘉华结梁子的是关关,背后说小话、正面对上,种种她都做过,只不过,关关成天笑盈盈的,像是没心少肺、什么恩恩怨怨都记不住,谷嘉华无从拿关关的态度来说嘴,只好把矛头对向蕥儿。 关关仰天长叹,蕥儿怎么会是谷小花的对手?人家一开口唱起selweissedelweisseverymorningyougreetme……男人的骨头就要稣掉一半。 「行了,就你爱计较。」关关把手炉递给蕥儿,勾起谷嘉华的手臂与她亲近起来,趁势把原该贴到小梨身上的东西贴到她的披风里头。 「关关,你怎么……」蕥儿气恼,她那根神经不对劲,明明说好要防谷嘉华的,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见蕥儿这模样,关关只好松开谷嘉华的手,对蕥儿苦口婆心劝道:「你干么老惦记着过去的事,好歹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闹脾气也没意思,还让你大哥、二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如你与谷娘子前嫌尽弃,试着好好相处。」 语毕,她朝蕥儿飞快眨了下眼,蕥儿会意,不再多说。 走着走着,林子越来越密,踩在脚底下的干竹叶也厚厚地铺上一层,突然间,一阵窸窣声传出,关关停下脚步,「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关关姑娘听见什么?」谷嘉华佯装不解,偏偏关关看见她嘴边狡黠笑颜,心里暗道一声:来了! 此时,就听见前头领路的和尚大叫一声:「蛇!有蛇!」 关关二话不说,拉着蕥儿、小苹飞快往后跑,谷嘉华下意识也想跑,但略略一想,这时候要离她们越远才越安全啊,于是定下脚步,和小梨、花隐、玉珂定在原地,做出一副受惊太甚、动弹不得的模样。 关关拉着两人跑开一段,确定安全后,转身大叫:「谷娘子快跑啊,蛇就要来了。」 玉珂心底明白,对着关关喊:「我们家小姐腿软跑不……」 可话还没说完,她发现情势不对,四面八方的蛇居然没去追关关、蕥儿,反而将她们团团包围? 脑子轰地一声,怎么回事?那香囊不是在关关她们身上吗? 小梨尖叫一声,这时候才想要跑到自家小姐身边,但才跨两步,就差点儿踩到蛇,方才是假腿软、现在成了真腿软。 大大小小的蛇十几条,也不知道有毒没毒,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似地,齐齐往谷嘉华聚集,阴驽的蛇眼、红红的蛇信不断朝她们靠近,她们身子冰冷,恐惧袭入众人心底,花隐忍耐不住,泪水翻下,玉珂也没想到状况会这样吓人,她全身哆嗦着,紧抱住主子。 谷嘉华是真的吓坏了,她想象过这个场面,只不过无数条毒蛇爬上的是邵关关的身子,它们咬断她的喉咙,滑溜的身子捆缠住她,可是现在…… 第三十四章 好冷,像是融了的雪水一滴一滴从她的领扣滑进身子里,她冻得站立不稳,却不敢站不稳,就怕一倒下,瞬间被毒蛇吞噬,黄黄的汤液从她下身流出…… 「救命啊!」 小梨再也忍耐不住了,她的脚被蛇压着,一声尖叫后,她瘫软在石头小径上,但是……诡异的事发生了,蛇没有攻击她,它们从她身边爬过,她眼一闭、牙一咬,横了心,连滚带爬地从蛇堆里奔出来,跑到主子身边后,像是泄了气的球,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再也动不了。 「怎么回事?」蕥儿也发觉不对,低声问关关。 勾起腰间的新香囊,她解释:「那吸引毒蛇的药原是放在这里的。」 「那为什么会……」她指指谷嘉华,下一瞬明白了。「你动的手脚?」 「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里头成分不同,吴卫给换上了新药粉,这叫作恶有恶报,你得比恶人更坏,才可以替天行道。 就在第一条蛇缠上谷嘉华的脚时,突然出现四个僧人,他们举刀刷过,每一刀都俐落得让人赞佩,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十几条蛇变成几十段,飞散在林子里。 关关和蕥儿走近,小苹扶起小梨跟上。 四个僧人双手合掌,对谷嘉华致歉,「阿弥陀佛,还望施主原谅,林子密,不免有虫蛇杂居其中,住持命尔等四人扫除免得惊扰施主,却还是教施主受惊。」 玉珂第一个回过神,道:「师父先别说这个,寻个地方让我们家小姐更衣、压惊才是要事。」 「是,施主请跟我来。」像是怕关关、蕥儿不肯跟上似的,他又补上一句:「后面那位小施主受惊颇深,得喝碗安神汤。」 跟不跟,当然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四个和尚都是有武功的,她就算说不要,人家压都能把她们给压到目的地。 蕥儿也看出那四人凶眉怒目、满脸横肉,吃素能吃出这副残戾长相可不容易。蕥儿给关关咬耳朵,「如果毒蛇围攻咱们,他们会跳出来救吗?」 关关用眼神回她一个:「你说呢?」不过她不担心,帮手现身,吴卫很快就会搞定他们。 继续往前,又走上一段路,她们来到财神庙最有名的竹屋。 竹屋盖在茂密的竹林里,每隔一段路就有一间屋子,远远望去很有些意境。 门打开,屋子里头有些阴暗,若是阳光透亮还好,偏偏今儿个是阴沉的天候,屋子里虽说不上伸手不见五指,却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屋子分前后间,前面是小厅,后是卧寝,可以让香客在此暂居。 小苹先进门,拉开竹帘点上桌边烛火,屋里方出现些许光亮。 走上这一段路,谷嘉华几个稍稍恢复精神,玉珂扶着谷嘉华进去更衣,一名和尚走上前,微微弓身道:「姑娘们休息一下,小僧立刻去为姑娘们准备安神汤和素斋。」 「麻烦师父了。」花隐道,她上前递过两只十两的银锭子。 这么昂贵的素斋,看来里头加了不少好料。趁着玉珂、花隐和小梨到里头换衣裳,关关匆匆在蕥儿耳边道:「待会儿,我夹谷娘子吃过的菜,你夹她没吃过的。」 听见关关的吩咐,蕥儿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谷娘子吃的应该不会有毒吧? 「为什么不都夹她吃的?」蕥儿问。 「谁晓得她会不会拿自己当诱饵?她只要事先吞过解药不就没事了。」关关说道,蕥儿觉得有理,便就此订下。 和尚走后不久,送来安神汤,众人都喝过,惟独关关、蕥儿打死不喝。 一碗药汤下肚,谷嘉华神色恢复正常,能够扯东扯西和关关说上几句话了,但说没几句话,玉珂和花隐起身,出门催菜,她们把谷嘉华安置在桌边,还细心地让关关、蕥儿照看一下她们家小姐。 关关道:「小梨,你也去帮个手吧,这里有小苹伺候茶水就够了。」 一盏茶工夫,花隐和小梨捧着托盘,将菜肴送上来,满桌丰盛,有素汤、素面、素菜,没半点肉末,却硬是教人闻着就觉得香。 谷嘉华让丫头在外头候着,举箸招呼关关、蕥儿吃饭。 关关刻意热络气氛、表达亲近,把嘴巴用来大量说话、少量吃菜。她发现谷小花只碰自己跟前的几道菜,关关便也伸长手,去夹她面前那几道。 关关问道:「昨儿个谷娘子送来的衣料,是自家铺子卖的吗?」 「是啊,关关姑娘喜欢吗?」 「喜欢,那样的布料在泉州还没见过有人买卖呢。是谷娘子自家的织坊织出来的吗?」 「我手下没有织坊,那是管事在江南织锦厂采购的,因为每年出产的数量不多,所以除了送进宫里的贡品之外,其余的全送到我的铺子里来了。」为消除关关的疑虑,谷嘉华也不吝惜多话。 「出产数量不多,人家还肯把东西卖给谷娘子,想来是多年合作愉快,谷娘子会做人。」 「不是这样的,那织坊的老板姓锺,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年轻时曾遭受小人陷害入狱,差点把整个家族的性命都给赔进去,幸而当时我爹爹在当地为官,办案明察秋毫,翻出这桩冤案,拯救了锺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性命,为报此恩德,他们才会将雪绸交给谷家买卖。」 原来是祖上积德、子孙享福。再度佩服,谷小花很会挑爸爸,父亲对怀青兄弟施恩,他们便出面收留被弃女儿,对锺家施恩,人家便将白花花的银子留给谷家赚。 所以,决定人能不能过成功人生的第一步不是努力、勤奋或智商指数,而是有没有投对胎。 「说起这雪绸,与宋公子还有些故事呢。」谷嘉华拭净嘴角轻笑。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关关凑趣问道。 「我不知道蕥儿妹妹还有没有印象,那年宋公子要参加殿试,爹爹特地命府里的裁缝嬷嬷用雪绸做了件衣衫送过去,那裁缝嬷嬷女红很厉害,做事却糊涂,进了大杂院,冲着二公子问:『你可是宋公子?』 「二公子也姓宋,自然要点头。没想到最后衣服送上门,宋公子穿上,衣袖、衣摆硬少了一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但宋公子为顾念爹爹的好意,硬是穿着新衣去应试。 「殿试过后,皇上还对爹爹说:你这个学生真是可爱,就算想撑面子同人家借衣衫,也该挑个身量差不多的。 「我爹听得老脸通红,又不敢欺瞒皇上,只好道出原委,惹得皇上捧腹大笑。」 谷嘉华把故事说得有趣动听,说笑间三人用过餐,她替众人的杯子斟上普洱茶,那是关关、蕥儿不爱的茶类。 但谷嘉华拿起杯子向关关和蕥儿说道:「今儿个,我借这杯茶汤向关关姑娘和蕥儿妹妹道歉,过去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你们谅解,以后大家和和美美、相亲相爱过日子吧。」 关关不喜欢喝普洱,但是想知道她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眼看谷嘉华毫不犹豫举杯,于是强忍不喜,硬将茶水给喝下。 至于蕥儿,她没那么渴,但就算渴也不肯喝,谁要与她和和美美、相亲相爱?想都别想 只是温茶下肚,照理说,应该感觉舒服的,关关却觉得头上一阵晕眩,还来不及唤蕥儿,眼前黑雾漫开,她坠入黑暗世界…… 黑暗中关关不断在奔跑,连滚带爬地拚命逃窜,仿佛背后有无数只怪手在追逐,它们从四面八方不断地扭曲着朝她扑杀而来,她尖叫狂奔,可用罄力气都无法甩掉那些狰狞的附骨之蛆。 她满头大汗,全身不断颤栗抽搐,冷热交迫,胸口像被人灌进沸腾的辣椒水,从喉咙到肺脏、到胃肠,一路烧灼,她惊慌失措、哀号呼救,她不停举目四望,企图寻得一寸光明…… 倏地一脚踩空,她整个人坠进无底深渊,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灵魂,空气瞬间沸腾,周身萌发出千针万针扎身的灼痛,仿佛被巨兽的胃酸溶解……她在痛苦中翻滚沉沦…… 突然间,远远地,她听见怀青的焦虑,听见怀丰的急切,也听见蕥儿的低抑哭泣,如果还有力气说笑,她想跳起来安慰他们:「祸害遗千年,还没祸害够你们,我怎舍得死去?」 是啊,她是被困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猴子,经过三昧真火锤炼切割后,将要脱去凡身位列仙班。 她不会死的,关关这样对自己说着,就算死了她还要再重生一回,因为这里有她的亲人,还有……她割舍不下的爱人…… 第三十五章 意识在这里成为一片空白……醒醒、睡睡……醒醒、睡睡…… 她像在黑暗中挣扎了一辈子,这一瞬,寒冷的感觉从脚底往上窜,冻得她牙齿打颤,然下一刻,便觉得阵阵温暖围绕住自己,让她从南极回到台北地区;下一秒,令人厌烦的喧嚷在耳膜里轰轰作响,她仿佛听见谷小花得胜的张扬嚣张,然后下一刻,怀青的声出现,关关、关关……一句句轻唤她的名,于是,害怕离她越来越远。 他的声音似乎能够安抚人心,奇异地抹平了她的恐惧,于是心更坚定,她知道,自己终将清醒,因为承诺爱情的那个男人就在身边,等待她张开眼睛、重启笑颜。 然后她又睡了,但这回的黑暗不再令她恐惧,关关纵容自己坠入梦境。 梦里,不再是一片无边际的黑,不再有附骨之蛆追逐的惊骇,梦里的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青把芥末沾酱涂在德国猪脚上,送到她嘴边,天……她怀念死了义式料理的好滋味。 「大哥你看,关关饿了!我马上去煮饭!」看见关关在舔嘴唇,蕥儿高兴得大喊。 关关在作梦,但还是忍不住回应:「不要,蕥儿煮饭很难吃。」 蕥儿翻白眼,瞧,这女的有多气人,都昏迷不醒了还能糟蹋人。 怀丰赶紧凑上前,问:「你想吃什么?」 然后关关笑了,不自觉地再舔舔嘴角,芥末酱和烤得酥脆的猪皮瞬间俘虏了她的味蕾。「德国猪脚。」 什么?帝国猪脚?敌国猪脚?的国猪脚?是指皇帝吃的猪脚,还是要到西番敌国买猪脚?无数问号在他脑袋里面飞来飞去。 不过大夫说过:等关关吐够、拉够,肚子里的毒就会清得差不多。 吐得这么厉害,她肯定是饿惨了,想吃油腻腻、肥滋滋的猪脚理所当然。至于帝国猪脚……不管是大猪脚、小猪脚、黑猪脚、白猪脚……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猪脚! 以前贫穷,要吃猪脚还得考虑几下,现在别说帝国猪脚,就是帝国牛脚、帝国羊脚、帝国熊脚,他都能去弄来! 怀丰喜孜孜地拉着蕥儿到外头弄猪脚,他满脸喜悦,今儿个晚上,终于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怀青没离开,坐在关关床边,轻抚着她的脸,低声问:「你没事了,对吧?」 关关当然没时间回答,因为在德国猪脚后,她又点了一份卡布奇诺牛肝菌菇汤和红酒慢炖特制牛肩排。 关关没回答,他却像听到回答似地回话道:「没事就好,这次你真的把我吓坏了,你这么不乖、这么不听话,我要怎样才能将你护得周全?你说,是打个笼子把你关在里面好呢?还是打条链子把你拴在身边?」 怀青自言自语说个不停,那个还在梦里大吃大喝的女孩,一面听着他的甜言蜜语、一面品尝异国料理。 什么叫作幸福啊?她对自己说:「就是眼睛看着帅哥、耳朵听着帅哥醇厚的嗓音、嘴巴吃着顶极蓝钻虾,而鼻息里,满满地、充斥着他的气息。」 下意识地,她深吸气,那口带着怀青气息的空气,像是从纯氧机里送出来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的肺给充盈,让她的血液含氧量瞬间达到九十九,然后……清醒! 沉重的眼皮得到支撑力气,里头的黑白瞳眸发挥作用,她看见那个教她别不开视线的心安男子。 「嗨,我回来了。」她朝他挥挥手。 听见她的声音,对上她的眼睛,紧紧望着她那张活泼生动的小脸,怀青露出笑意,直觉顺着她的话问:「你去了哪里?」 他直觉、她也直觉,仿佛一千年都没见面,两个人都靠下意识在沟通心情。 「bistro88。」她说。 「那里好玩吗?」 「好玩。」 「为什么好玩?」 「因为你也在。」 因为他在,所以好玩;因为他在,所以平安:因为他在,所有让人害怕的、恐惧的、惶惑的、痛苦的……通通会被他一脚踢开。 怀青是个聪明人,所以听得懂关关话中重点——好玩,因为他在,而不是因为那里。 缓缓舒口气,他感谢起天、感谢起冥冥之中护佑关关的神明,谢谢祂们将关关还给自己,不让他好梦成虚。 狂乱的心终于平息,他二话不说,坐起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这个拥抱很真实,真实到踢掉她的直觉,真实到让她确定,自己已经重返这个世界。「你怎么了?」抬起手,她触上他下巴处争先恐后冒出来的青髭,这样的宋怀青看起来有点狼狈、有点不修边幅,却也……男人味十足。 她不问还好,一问,他那些个惊惶焦灼一股脑儿冲了上来。 他瞬地板起脸、沉着声,感激的笑脸转换成怒颜,他满嘴巴都是质问:「我怎么交代你的?你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有啊!」她哪句话没听了? 「你敢说你有?」 「我有,真的有……」讲到后来,她学蕥儿瘪嘴,满脸无辜。 「我问你信不信任我?你说信。我说:有陷阱就去跳,我会接住你的,我不会让你一根头发受伤。你说:行!结果呢,你根本没做到!」 越说怀青越生气,她分明就是不信任自己,她分明就是不认为他有接住自己的能力,这、这……对他的自尊心有多伤? 「跳了啊,我乖乖去财神庙,乖乖和谷嘉华一道走,乖乖和她同桌吃饭,明知道她想喂我吃毒药,我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她说得既无奈又委屈,对于一个病人而言,怀青的脸色实在教人很伤心。 他咬牙,她那副表情怎么能教人硬下心!可是不行,这次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一定要让她信任自己,就算是用恐吓的、用逼迫的,他也要达成目的。 「如果你乖乖跳陷阱,就会像蕥儿一样,不会中毒、不会生病、不会整整昏迷那么多个时辰都不清醒。」他指控得很无理。 没办法,那口气堵在心里憋得慌。 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不知道他推开门那刻,发现蕥儿傻傻地看着突然昏倒的谷嘉华和关关时,他手脚发冷、脑子浑沌,怎么都想不通,算计好的事怎么会临时变调?她不知道他痛骂自己千百遍,没将她保护好,不知道看着她又吐又泻,他那颗心……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碎…… 静静望着他的脸,关关也是个聪明女人,所以她看出来,他不是生气而是自责。傻瓜,又不是他的错! 「我不懂,你给我说分明,不要冤枉我。」她把自己的头埋进他怀里,她不能任由他生气,不能任由错误的情绪表现离间两人的感情。「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我改。」 果然,她一服软,他所有的气全化成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因为你会对一只发狂的野猫发脾气,却无法对着朝自己撒娇的波斯猫撒气,也因为她的声音甜糯得像藕香糖水,这一剂安神汤灌下去,心里有再大的不安惊悸也会在瞬间消弭。 他低下头,轻轻拍起自己那根软肋,低声说话:「我让人动了手脚,那些菜都没有毒,有毒的只有一样。」 「哪一样?」 「你和蕥儿都不喜欢的普洱茶。」 「怎么可能?谷嘉华怎么会想害自己,难道是想当受害人,反过来诬告我们害她?」关关脑子动得飞快。 「不是,她的确想在菜里下毒,只不过我买通花隐,破坏了她的计划。 「她想在特定的几样菜里下玉明散,让你们服下,中毒之后,你们会全身酸软无力,虽然神智清醒却也只能任人摆布,配制此药之人名为叶玉明,故以此为名,这种药很常见,在青楼里就可以找得到,老鸨多用它来降服不肯乖乖就范的雏儿。」他缓缓道来。 「雏儿?你的意思是……」 「没错,汪文同就在附近,他喜欢蕥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出现在谷嘉华来到泉州之前,因此如果你们被他所欺,谁也想不到谷嘉华头上。」 「我们可以指控啊,是她请我们吃的斋饭。」 「她也吃了,同桌吃饭她没事,还能到前头与住持手谈一局,怎么你们反倒有事?自然是汪文同使的黑手。你反应很快,不管是蛇药的事,还是和蕥儿分食不同素菜,你都做了正确的处理,独独那杯茶,为什么蕥儿没喝你却乖乖喝下?因为你觉得谷嘉华敢喝,代表那茶水没问题对不对?」 第三十六章 「对。」懊恼,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连她的习性都算进去了,却没想到她还是不够相信他。 「下次,多信任我一点吧,好吗?」 他下的毒叫做钱腹子,会令人恶心昏迷、盗汗。没有解药,唯一的办法是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所以大夫开药,让她吐个不停,吐完灌水、灌完水再继续吐,这样一番折腾,毒解了,人也耗弱了。 「宋大人。」望着他紧绷的表情,她心头不舍,冲着他笑得春花灿烂,声音却软得像棉花。 「何事?」 「给我买一面鼓吧。」 「做啥?」 「申冤啊,小女子心头冤呐。自以为聪明睿智、才高八斗,却没想到宋大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不小心就把我这魔给打趴了,中毒昏迷、恶心呕吐,还差点变成人渣身子底下小床板,冤冤冤、冤极了。」关关鼓起腮帮子装萌,让她装小白花是难一点,但尾牙时表演过akb48,这个还成。 他终于被逗笑,揉揉她的头发,不苟同的道:「这样还敢喊冤?明明就是自己不对。」 「没听大人的话是不对,可心里还是冤得紧,给点银子买面鼓吧。」她朝他伸出掌心。 「行,就买面波浪鼓吧,再大的可不成。」他轻轻掐了掐她的脸,才一天呢,就凹下去两个洞,整张粉嫩小脸惨白惨白的,得用多少好料才能补回去?心扯痛了,这笔帐,他全往谷嘉华头上算去。 双双并躺,关关在他胸口处里找到自己窝巢,有了他的体温,心好踏实。 她把头往他怀里钻两下,低声说:「药是你自己下的,自然伤不了命,你干么那么担心。」 是啊,是他自己下的,吴卫保证千百遍,说绝对不会出大问题,但看着她又吐又泻,好像心肝肠肺都要倒出来似地……她在昏迷中受一分苦,他在清醒中便承受十分。 长叹,他道:「因为关心则乱,因为害怕失去,因为恐惧你不在我身边,因为邵关关……不管你有没有爱上宋怀青,不管你有没有足够的信心嫁给他,他都离不开你了,他无法一日不见你的身影,无法一天听不见你的言语,无法一日触不到你的身形,就算你害怕、你不愿意承认,你都已经是他的水、他的空气,是他赖以为生的东西。」 他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出口的每句全是真心,谁的真心缺货,快到他这里来领,一出手就是一大堆。 他的真心教人感动,关关的心像泡过醋的蛋壳,软了、化了,这男人谈情说爱的功力又见增长,再配合那张令人迷醉的笑脸,你说你说,谁有本事将女人从他身边拉开,只要他愿意娶某大姊,皇后娘娘也逃不了他的魅力。 所以,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再不管什么信心不信心的问题,不理会未来是否会碰到困境,不去想有没有一堆女人想和自己当情敌……这个宋怀青,她嫁定了! 她抬起下巴,挺直背脊,翻过身,明明饿到很虚弱,她还是要攀到他身上。 无力的手臂使出坚强的意志,她勾上他的脖子,让自己的双唇贴上他的脸颊,一个湿湿的、狠狠的、想证明自己心意的印痕烙上,他的心抨枰枰跳个不停,喘不过气,他展开双臂把她紧密拥起。 他是个贪心男人,这样程度的亲吻安慰不了他的心,因此他偏开脸颊,让她的唇滑到自己唇上。很奸诈,但女人都喜欢坏坏的男人,于是她允许并且接受他的奸诈。 她没有推开他,而怀青顺理成章回吻她,轻轻柔柔的吻,像是怕她又昏倒似的在她唇间辗转,不愠不火,一点一点、一下一下,他的唇为她的心加点油、添点热情,再补几分信任…… 她收到了,收到他的关怀、他的小心翼翼以及他的宠溺,没有女人不爱自己被人这样呵护疼惜,所以她主动加深这个亲吻。 她予他热情,他给她温馨,两个人、两份感情,在唇舌交缠间,融进对方心底,从此,他与她,成了再也无法分割的个体。 她吻得气喘吁吁,他不得不停下热情,担心身子虚弱的关关又晕过去。 他看着她,一双眼睛灿亮灿亮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啊……再不把他收进羽翼里,难不成让他去替别人遮风挡雨? 捧起他的脸,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他说道:「宋怀青,对不起,我不该对你缺乏信心,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犹豫。但我是个知过能改的好女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表达对你的信任。」 他也认真,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盯着她带着蜜糖的双唇,低声问:「你打算怎么表达对我的信任。」 「你觉得嫁给你的话,你能不能充分感受到我的信任。」 怀青没想到她会脱口说出这句话,他又被吓到了,十二个时辰内接连被吓上几次,要是身子不够坚强,她就要到地藏王菩萨那边讨男人了。 他死命望着她,试图在严重惊吓后理解她的话。 他想一遍、想两遍……想过很多遍,他努力把她的话消化、理解,确定不是自己的判断错误之后,一个大大的笑容在他嘴边绽开。 这个笑和那种教人别不开眼的笑不一样,有点蒙、有点傻,还有很重的呆气,突然间他不会说话了,只会盯着她,傻得让她想多亲几下。 不过她没顺从自己的心意走,而是满脸狡猾的说道:「看来你并不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呢,算了,这个提议无效……」 这次怀青理解的速度加快,收拾起傻笑,急忙捧住她的脸,语无伦次、态度严肃、口气凝重说:「我喜欢、我爱、我要,这个提议有效,你不能收回去,我明天就找人筹办婚礼,我要你当我的妻子。」 瞧,明明是甜言蜜语,他却用那种签约仪式的口气说出来,气不气?!: 不过,关关很开心,她笑得阖不拢嘴,再次提颈,再次地,她又封上他的唇…… 【第二十七章 皇帝赐婚】 在吻得差点儿擦枪走火之际,怀青奔回敦品园洗浴,而正捧着大盘子往关关屋里走的怀丰和蕥儿看见大哥那模样,还以为他急着要去寻大夫,莫非……关关不对劲?! 念头兴起,他们连忙冲进屋里,发现关关已经清醒,脸上一片绯红,一席被子往上拉,紧紧盖住半张脸,那双做了坏事的眼睛闪烁不定。 怀丰看一眼,明白发生什么事,适时闭上嘴巴,但蕥儿年幼不解事,急忙冲上前去,把小小的掌心贴上关关的额头。 「你发烧了吗?你不舒服吗?我马上去请大夫……」 蕥儿手口并用,一面说、一面扯掉关关紧抓的被子,突然间蕥儿尖叫一声,怀丰被她一喊,把手中的盘子往桌上丢去,转过头查看情况。 关关的衣领微松,脖颈处有一小块、一小块带着紫红的痕迹,其实一小块这个形容并不完全正确,应该是说「一小口、一小口」。 蕥儿的尖叫声让关关脸上的绯红更深更浓,她拚命扯回被子,把自己紧紧捣住。 「怎么弄的?怎么会这么严重?是不是余毒未清,我马上再去找大夫。」 如果不是这个情况,关关会很感激蕥儿对自己的关心,但现在,她只想一脚把她踹出门去。 见蕥儿就要往外冲去,怀丰一把抓住她,急忙替关关解围,道:「没事、没事,大夫说这种毒就是这样的,把毒逼出来后,身上自然会出现紫斑。」 听见怀丰的说法,关关两眼一翻,很想直接晕过去,所以,宋怀青刚才的举动不是对她动情而是帮她吸毒? 「那就好。」蕥儿拍拍扑跳个不停的小心脏,松口气。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要的帝国猪脚做好了。」把菜端上,怀丰又补上一句:「放心,不是蕥儿做的。」 「吭?」关关没听懂他说什么。 蕥儿瞪二哥一眼,先替关关把衣服整理好,扶她在床上坐直,再搬来一张小桌,把猪脚摆上,她解释道:「你昏睡时,吵着要吃帝国猪脚,二哥去找了好几家屠户,挑了只最大最肥最帝国的,杀猪拔毛、整治好几个时辰才摆弄好。你快吃吧!」 是……德国猪脚吧?她看着那条煮得熟透的白藉腿,的确又肥又大又……恶心,肥滋滋油腻腻的猪油在向她招手,要不是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再次分享,她真……唉,好吧,重点是心意、心意呐! 关关挑一小筷子肉,轻轻放进嘴里嚼两下,看着他们满意的表情,不会吧,他们打算这样盯着她,把整盘猪脚吞进去? 第三十七章 她连忙找个话题,问:「谷嘉华呢?她还昏迷不醒吗?」 提到谷嘉华,蕥儿那个心欢心喜啊,瞬间双眼绽放光芒,她急忙说道:「醒了、醒了,人家身子骨好,才不像你这么不济事,不过大哥已经让人将春暖阁团团围住,说是等她休养个三、两天,就要把她送回京城。」 想到以后少了个碍眼的,蕥儿心情大好。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知道谷嘉华的计划?」关关望向怀丰。 「就是不知道,只能随机应变,才会害你中毒,要是早知道,同你先把情况先套好,哪里还能让你着了道儿。」 想到这里,怀丰怨起自己粗心大意,老觉得有吴卫在不会出事,没想到关关会巴巴地把自己往矛头上撞。 听怀丰扯那些有的没的,蕥儿接口:「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之前,大哥吩咐吴卫的兄弟在京里寻人,大哥想找花隐、玉珂和临星几个大丫头的家人,找到后,让他们快马加鞭的把人送往泉州。」 「要找他们做什么?」 「自然是逼那些丫头当内应啊,这样才能确切掌握谷嘉华的行径。」蕥儿用「受不了你怎么笨到这等田地」的眼光看她。 「找到了吗?」 「找到花隐的弟弟,于是吴卫的兄弟快马加鞭把他往泉州送,不过在路上延误了点时间,前两天才到的,要是早一点到,就不会这般阴错阳差了。 「二哥说他们本想阻止我们昨日出行,预计多延几日,确定谷嘉华的计策后做好十足准备再让我们出门,没想到我们头点得那么快,大哥原想阻止,又担心谷嘉华心生疑虑。」蕥儿道。 怀丰接话:「也是顾虑年终庆快要开始,要是能够早点解决,咱们也能专心办事,我们想,她再能耐,能用的不过是后宅那些手段,那些我们从小到大经历得多了,可说到底还是太心急,行事不够谨慎,不然你也不会吃这个苦。」 关关摇头,真要怪,得怪她嘴快,怪她不够相信怀青,要不是自己东怀疑、西怀疑,企图看穿谷嘉华的把戏,怎会喝下那杯茶水,替自己招来麻烦。「后来呢?」 「前天夜里,谷嘉华派玉珂出门,吴卫一路尾随,追到汪文同的外室宅子里,玉珂和汪文同约定昨日未时一刻在财神庙的竹林相见。因为谷嘉华把玉珂派出去,身边留下花隐贴身伺候,直到进财神庙之前,都没办法和她密谈。 「二哥只好领花隐的弟弟先一步到庙里,让打扮成车夫的吴卫带着她弟弟在花隐跟前露脸,花隐心头急立刻上勾。二哥逼她说出谷嘉华的阴谋,她原不肯透露,但是亲弟弟的命掐在二哥手里,她没办法反抗,只好乖乖招供。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哥只好随机应变,让花隐把计划给掰过来。」 「怎么掰的?」 「原本的计划是,如果毒蛇没把咱们咬死,便毁咱们的清白。谷嘉华让花隐下药,再由她和小梨分别将菜端上桌,把有毒的菜放在咱们面前,待咱们中毒之后,那四个假和尚便把我们抱到旁边的竹屋里。 「而花隐、小梨上菜的同时,玉珂便到竹林里将汪文同领到约定的屋子,让他坏了我们的名节。 「于是大哥让花隐换了药,下在普洱茶里,没想到百密一疏,你把茶给喝了,你和谷嘉华同时晕倒。接下来,最有趣的事发生喽!真可惜你没看见。」 见蕥儿满脸兴奋、兴高采烈的样子,关关多了几分精神。 她问:「什么有趣的事?」 「因为毒蛇计划被你破坏了,那四个隐身暗处的假和尚提早现身,让吴卫有充足的时间把他们给活逮,然后吴卫守株待兔,等玉珂把汪文同领到竹屋时,一把将他们打昏,一手一人把他们提进屋里,丢在床上,然后再回头把小梨也给绑进去,他燃起蜡烛……厚,说到那蠘烛,气味可真重,闻得我头昏脑胀。 「因为你昏倒了,大哥、二哥急着把你和谷嘉华带回家,还要我跟上,可是汪文同那边还有好戏可看呢,我干么走啊,我央求吴卫把我带在身旁,我可求了好久呢,还答应给他做两双鞋,他才点头答应。」 说到这里,蕥儿欲罢不能,但关关却截下她的话,转头向怀丰问道:「那四个假和尚是谁?他们好像都有武功。」 「对,他们是谷嘉华花银子买的打手,不必担心,人已经关进牢里,等你身子好一点,再帮我查个案子,他们之中有人漏出口风,说是牵扯拐卖人口的案子,但后来又反口说是被逼供,现在我手中没证据,拿他们莫可奈何,大哥说你在这方面挺有能耐的,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好,等年终庆结束,我去衙门会会他们。」关关应下此事。 蕥儿急了,拉起关关的手,非要她听自己说话。「你们干么扯到别的地方?重要的你们都不听。」 还有什么好听的,汪文同尽兴,两个小婢女承欢,谷嘉华害人不成反害己,斩断自己得用的双臂,曰后想再做坏事,可用的人变少,招数使不出去,这个随便想想,都能想到结局。 可是蕥儿满脸的「我要讲,求求你们让我讲」的表情,身为合伙人的关关,只好表现出高昂兴趣。 「你说吧,重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闻过很臭的蜡烛之后会怎样吗?」她兴奋得像吞下一斤兴奋剂,只差没蹦两下、转五圈,再坐下来讲。 「会怎样?」关关接着她的话往下问,满足蕥儿的发表欲。 「会兽性大发,会想找人打架。」 前面那句还有模有样,后面那句就……乱七八糟了。「找人打架?什么意思?」 「就是打架啊,你打我一拳、我揍你一下,他们打得可厉害喽,我听见小梨和玉珂被打得很惨,不断在呻/吟,床板被他们撞得吱吱作响,然后小梨和玉珂大概被打得狠了,想说与其被打死不如反击,不多久就听见汪文同狠叫一声,哇!我和吴卫躲在墙角,听得可清楚了。」 清楚?关关、怀丰脸上黑线纵横交错,谁也不想解释这场架是怎么打的。 「吴卫还担心我害怕呢,想把我的耳朵捣起来,哼!他太小看我,对付那种坏胚子,就算他们在我面前打得血肉模糊,我也不会害怕!」 说到这里,她终于满足地叹口气,转头望向二哥,话没说出口,但骄傲的表情已经摆明——怎样,本姑娘很勇敢、很强吧! 关关很无言,勉强挤出话问:「后来呢。」 「后来没啦,吴卫怕我看见里头的状况吓坏,硬是让人送我回家,听说汪文同被绑进衙门里,二哥打算明天审人,小梨、玉珂被关在柴房里。」后面这段不精彩,她寥寥几句敷衍过去。 关关莞尔,迟疑了一下,问:「汪文同要坏了我们的名节。你说,他要怎么个坏法?」 「上次他骗人说,我送他荷包,这回啊,肯定是让人看见他和我们孤男寡女同待在一间屋子里,幸好我们没进去,否则这次在乡亲面前,咱们说什么可就没人肯相信了。」 说完,蕥儿觉得自己的推理实在太厉害,忍不住扬扬得意。 关关叹气,看怀丰一眼,他羞红着脸低下头,单亲家庭的问题浮上台面,女孩子果然不能被男人养大,什么都不懂啊,真不知道怀青第一次梦遗的时候,是谁教导他那是正常现象。 现在她敢发誓,蕥儿对怀青从来不是爱情,只是偶像崇拜。 「所以汪文同会怎样?」关关转开话题问。 「你说奸……」怀丰转头看蕥儿一眼,换句话保守回答:「你说,打了宋大人府上与主子情同手足的丫鬟,会怎样?」 「死罪吗?不会吧。」如果人家负责任、把小梨和玉珂娶回去,他赚到两房小妾,而小丫鬟变成商家奶奶,各得其所,那哪叫惩罚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约莫罚上几板子吧,不过衙里差爷有些个特殊手法,他被打过之后,以后恐怕没办法再和别人打架了。」他的罪名是迷奸良家妇女。 关关听懂他隐晦的话,问道:「谷嘉华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她?」 「我们已经派人严密看守春暧阁,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得再商议商议。」怀丰的口气充满无奈。 望着他的表情,关关叹息,谷嘉华真的很幸运,有个非常好的父亲,偏偏当爹的在前头种树,当女儿的不乖乖待在树下纳凉便罢,还要把树砍下、拔光果子、烧光树枝,折腾上一场。 第三十八章 「最好的状况是把她送走,对吧?」 「是,但如果她不愿意离开,挟着谷尚书的恩德,要求大哥回报……事情会有些困难些。」 是非黑白全在她一张口,如果她渲染抹黑,说大哥以与父亲的关系,说服她来到泉州,却没想在强占她的清白之后,却嫌弃她曾为人妇,欲赶她出府…… 都说男人强势、女人弱势,但如果女人豁出去拿自己的清白来说嘴,男人只能百口莫辩。 当官的最在乎名声,她要真是信口雌黄,让御史在他们兄弟头上添上几笔……大哥这个官升得本来就很破例,嫉妒他的大有人在。 「有什么好困难的,难不成这年头好人还不能当了?」蕥儿气呼呼的说道。 关关知道当中厉害,苦笑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有没有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好心养蛇反遭蛇噬的例子比比皆是。」 「不通,这次的事闹成这样,谁都晓得她这个凶手心肠歹毒。」 「她也中毒了,如果她一口咬定是下人挟怨报复、毒害主子呢?到最后,就是打死小梨和玉珂两个丫头,与她何关?」 「可小梨和玉珂被汪文同打成那样,怎么说?」 「她可以说那是害人不成反害己,说怀青、怀丰把咱们救出来,汪文同心有不甘,只好找那两个丫头出气。」 「哪有人可以这般颠倒是非、胡说八道的!」蕥儿一急就要跳起来。 怀丰按捺下蕥儿,凝声道:「知道吗?沈家宽厚,不愿意在谷尚书死后落井下石,往谷嘉华脸上抹黑,便承认错误,隐瞒谷嘉华对沈家侍妾的恶毒手段及杀子事实。 「可是对方仁义,谷嘉华却不怀好意,她命京中下人四处散播恶毒谣言,扭曲和离真相,把和离的责任归在沈习玉头上,他们甚至传出谷嘉华怀不上孩子,根本是沈习玉贪恋美色、身子早已掏空,与她无关。」 关关皱眉,她始终觉得谷嘉华是朵聪明小白花,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蠢事。 她缓言道:「谣言一出,京城闺秀谁敢嫁入沈家?她就没想过,沈习玉是独子,最在乎传宗接代,万一迟迟娶不到正室,难不成真要绝户?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到那个时候,为求后代,沈家定会把真相给揭露出来。」 为什么非要好聚好散?因为唯有那个「过去式」过得好了,才不会来破坏你与「现在进行式」的幸福,除非想在痛苦深渊里不断轮回,否则就该予以对方祝福,谷小花这样做,是在害自己。 「沈家根本不知道谣言出处,还傻傻地替她守密,他们始终觉得自己欠谷家一条命。」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关关道:「沈家是京城人士,他们都查不出来,你们怎能查出是谷嘉华散播谣言?」 「吴卫……」怀丰犹豫了一下后,回道:「很有本事。」 关关望一眼怀丰,看来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也罢,人各有隐私,何必非要强揭。 蕥儿道:「说到吴卫啊,他可厉害了……」 这回又是话没说完、又被拦腰截断,只不过插嘴的不是怀丰或关关,而是从外头狂奔进来的小萄。 她见所有人全望向她,知道自己大手大脚扰了主子,吐吐舌头,羞愧道:「禀二少爷、小姐,圣旨到,大少爷请二少爷、二小姐到前头接旨。」 皇帝赐婚谷嘉华予宋怀青为妻…… 有没有被石磨压过? 关关被压了,她被磨成血水、晒成赍粉,零零碎碎的再也组不出一个完整,风一吹,吹掉她半缕魂魄,她成了地上的尘土,随着命运巨轮转动,扬起、落下、碾压…… 不会伤心,不会掉泪了,她只是碎屑,是没有灵魂的赍粉。 谁说人定胜天?那是目空一切、自大自负的人才会说的傻话;谁说努力创造命运的?那是没有被命运折磨过的人,才敢说的话。 事实是,不管你再怎么积极上进,不管你多想改变命运,到最后,只会得到命运的一个回眸冷笑。 没有用,穿越没有用、重生没有用,就算她一次一次、一世一世不断在时空里穿梭都得不到爱情,就像「蝴蝶效应」里的伊凡,不管回到过去几次,到最后带来的唯有伤害。 她,没办法也没能耐改变生命轨迹。 对不起,她认输了,她再也不要重来,邵关关生命中不具备爱情,她不再强求。 失望、疲惫,她对生命感到厌倦。 仰起下巴,她让不长进的泪水流回眼眶里。 再爱又怎样,再喜欢又怎样?两心相悦……嘴角噙起淡淡的讥讽,全是假的,皇帝的一道圣旨,不管谷嘉华害死多少女人孩子、心思多么阴暗险恶,她都是贞静贤良、贤淑雅致、满腹才华的女子,都是皇帝三挑四选、为拢络臣子心思的好人选。 她将会在上元二十七年三月十八日下嫁宋怀青。 赐婚?!天底下最没道理的事,教她给碰上了。 接下圣旨,府里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惨雾,唯有春暖阁那边笑语晏晏,张罗喜事似的办着席面,恭喜他们家主子梅开二度、受命诰封。 关关很不想说醋话的,但人家就是有本事投对胎,有本事当尚书府千金,然后有本事一嫁、二嫁,嫁的都是宽厚仁和的好男人。 哪像她,第一次被猪压身,第二次还以为终于觅得好良缘,谁晓得到口的肥肉最终还是不翼而飞,这肯定是命运在教育她,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原来她心心念念改变教育,却没想到最后会让命运教育了自己一把。 是她强求了吗?大概是。 她倔强的从那堵墙跳出来,她倔强的要改变人生,她倔强的赚得脑满肠肥,倔强的把穿越女的优越尽数表现…… 但再好、再能干、再厉害又如何?到头来,她还是逃不开孤寂寥落、逃不开失恋伤心,唉,她的红线真是烂得很极品,随便一扯,什么缘啊分啊情啊爱的,通通断!唉,任她再会扑腾,也翻不出命运的掌心。 剔除她这个重生奇迹,命运再次接轨,宋怀青、谷嘉华将会成就婚姻……像上辈子那样;他们会慢慢地传出琴瑟和鸣的佳话,成为妇人们心目中的鸳鸯佳侣……像上辈子那样。 一如怀青、怀丰重返宋家大门,一如怀青官位慢慢往上攀登,也许时序有错乱,但该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 所以……也许一开始,怀青心底会有些不乐意,但时长日深,谷嘉华手段高超,又是琴棋书画样样通的大美女,一天一温柔、一日一体贴,他的心境将会慢慢转移。 而怀青是个咬定主意、终生不纳妾的男子,纵然谷嘉华有再多的恶毒念头,没了对手,英雌无用武之地,她会慢慢变得平和慈善、大度宽容。 他们将成为夫妻,将慢慢建立感情,将回到前世的生活模式里,而中途插进来的邵关关,是不是该挑个绝佳时机退场? 说实话,她非常讨厌这个结局,但当对手是命运、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除了俯首称臣,还真的没别的应对方针。 还是走了吧,走得早,伤口恢复得快,别让心头那个碗大伤口溃烂成蜂窝性组织炎,到时打再多的抗生素都救不了命。 还是走了吧,比起当初身上只有六十两的小逃奴,现在的处境已经好太多。 长长地叹一口气,下定决心,忽略心头那股椎心疼痛,笑着假装自己没关系,她、还是走了吧。 对啊,哪有关系,是她自己说的,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够重新出发?是她说梅开二度才显花香,经历过人事才懂珍惜好运道,也是她说——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所以她不害怕,她别的经验不多,重新来过的经验……哈哈哈!她多到掉渣。 她不怕,真的不怕,人都是这样的,抬起下巴就能假装骄傲,控制泪水就能假装勇敢,骂两句恶毒语言就可以装泼妇,所以……她只要保持微笑,别人就不会知道她有多受伤。 深吸气,把鼻水连同泪水一起憋进腹腔里,她取出钥匙算帐,把商业区赚的款项罗列清楚,再将宋家家产给分门别类记明白。 门被人怒气冲冲踢开,蕥儿从门外飙进来,小苹、小杏和小萄几个又挡、又拉,企图把蕥儿给挡在门外。 「二小姐,大小姐心里也不痛快,你就别找她麻烦了吧。」小苹苦苦哀求。 「是啊,大小姐病还没好利索呢,如果你心头发闷,不如奴婢陪你出去逛逛。」小萄释放善意。 第三十九章 「二小姐,你别为难大小姐了,今儿个一大早,那头就派人过来示威,你不开心、难不成大小姐就高兴吗?」小杏急得忘记对面这个是小姐。 三人轮番劝说,哪里能劝平蕥儿的怒气,她停下脚,怒眉横扫众人,气势十足、怒声大吼。 「我没给你们立规矩,你们就真当自己是小姐了吗?我要做什么,是你们可以阻挠的吗?走开!谁再多讲一句,我就让人牙子把你们给领出去。」 她尖声大喊,三个小丫头不得不乖乖退到一旁,再没人敢大声吸气。 蕥儿昂头挺胸、迈开大步,直直走到关关面前,一把扯起她的手腕,「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哥都快被人抢走了,你不抢回来,还在这里算帐。钱很重要吗?比大哥更重要吗?」 关关放下笔,静静望向蕥儿。 她真不知道该替自己高兴还是伤心,好不容易收服这个傲慢妹子,好不容易把她改造成女强人,还以为可以和她携手并进、建立大燕的lv,怎知到头来还是逃不开一场分离。 也罢,天底下无不散的筵席,熄灯号吹起,再大的不怨不平也只能留待日后算计。 「不然呢?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前头宋家长辈来了,你快过去,大哥会告诉他们,他想娶的女人是你。」 关关苦笑,她真当以为自己能赚几个钱,宋家长辈就会把她放在眼里? 「你觉得,皇帝和宋家长辈,哪个比较大?长者赐不可辞,咱们还可以想办法把人给搞出去,但皇帝赐,你敢辞、敢动手脚,就是藐视皇权,就是无视帝王,你以为皇帝是纸老虎吗?只会吼叫几声,啥事都不做?错,他连吼都不必吼,喊一声杀,怀青、怀丰、你、我……甚至整个宋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都会在一夜之间和这个世界永别。」 她的话吓到蕥儿了,她结巴道:「皇帝、皇帝哪会这么霸道不讲理?」 「皇帝是用来和你讲道理的吗?不,他是用来让别人服从命令的,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关关冷冷说道。 「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当初如果不是你,不是大哥只喜欢你,打死我我都不会退让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改变我自己,我这么努力,你却轻易把大哥让出去……不可以、不可以!」她哭得直跳脚。 「傻丫头。」关关叹气,听见这样的话,谁能不动容? 拉过蕥儿环住她的肩膀,关关揽着她,轻轻在她耳边劝道:「我知道的,知道你有多不容易。但你知道我有多感激吗?喜欢一个人,就会希望得到他身边所有亲人的祝福,而你、方蕥儿,你是怀青、怀丰打心底认定的好妹妹,能拥有你的支持,对我而言有相当大的意义,所以我很高兴、也满怀感恩。谢谢你,蕥儿,真的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既然如此,你就和谷嘉华拚了呀,我会帮你的!」 「怎么拚?」 「她嫁进沈家那么多年都不能生下一儿半女,肯定是身子有毛病,没办法给宋家开枝散叶,不如你嫁给大哥当妾,只要你生下孩子,再加上有我的助力,肯定能够合心同力把她给斗垮。」她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目光有着必胜的决心。 关关失笑。「我们都不是心狠之人,后宅斗争的经验远远不如她,哪能有她的手段,何况你别忘记,她是自己不能生,也让沈家妾室生不出孩子的厉害人物呢,万一她心发狠,给怀青下药,谁也占不得好处,怎么办? 「好吧,就算咱们练就一颗狠戾心,有本事把她弄死,问题她是皇帝赐婚的女子,要是死得太早,皇帝肯定要办人,让她拖个一、二十年才死,谁晓得我们会不会先被她弄死?」 「所以你怎么打算?」 「不管乐不乐意,这道圣旨都把怀青埋了进去,如果要用犠牲两个字解释,咱们已经赔了一个怀青,为什么还要把你、我全赔进去?」 蕥儿犹豫开口,「你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从屋外进来的怀青接过话,他双手负在身后大步跨进门,脸上净是一片肃杀之气。 转头,怀青看见桌上的帐簿,她已经在忙着分财产?年终庆后的收益还没进袋呢,她已经迫不及待分家? 怀青脸色难看,跟在后头进门的怀丰也没好到哪里,所有人的心情都被狠狠凌虐过,而那群呆头呆脑的宋家长辈还乐不可支,以为怀青攀上尚书府千金,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宋家族人得以沾光。 怀青连半句解释都不肯,当场甩袖离去,但怀丰忍不下来,便多说上几句。 他说:「谷尚书已死,大哥的仕途得不到岳家的帮助,这道圣旨纯粹是皇帝感念与谷尚书的君臣情义,为他托孤。」 照理,话讲到这边,他们该有点自觉,乖乖摸着鼻子回去,没想到居然有那个不识趣的,出口问:「听说谷娘子是再嫁女,之前是因为无子嗣才与前夫和离?」 怀丰道了声:「是。」 抬眉,立刻见到几个面露喜色的长辈,怀丰打心里发出冷笑声,他没猜错的话,大哥和谷嘉华成亲后三、两个月内,族里立刻会有人提及过继子嗣之事。 对族人的厌恶感由衷升起,怀丰跟着大哥离开大厅,连送客都懒。 他没想到,大哥没回敦品园却来到思闲居,更没想到他不进关关屋里,却停在门前听关关和蕥儿的对话。 眼见大哥脸色阴晴不定,关关却抬起下巴,刻意做出不在意的神情,他心底明白,这场战事有得打,他扯了扯蕥儿,把几个婢女一起赶出去。 门关上,屋里一片静默,怀青和关关举目相望,谁也不肯先开这个口。 是生气吗?对怀青而言,也许是,因为他深爱的那个女人就这样半点努力都不肯付出,就要将自己舍下。但对关关而言……不是生气、是恐惧,恐惧皇权、恐惧命运,恐惧自己极力争取的只是一场不切实际。 她害怕所以不说话,怕一出口,泪水就会断线,关关叹气,拿起算盘,低下头又答答答拨起来。 「你不信任我,从来都不信任!」这个不是质询,而是批评。「你觉得自己很能干、不需要依赖男人,你觉得我无法替你出头、无法护你一生,你认定我是个无用懦弱的男人,遇到事情只能躲在后面,任你自生自灭。」 关关叹气,无奈抬头,把哀伤憋在胸口,摇头。「你污蔑我,我没有这样认为过。」 「你是!否则你不会中毒,不会被谷嘉华一顿恶心话气到快吐血了,却不来向我告状。」 他都知道的,知道春暖阁那边派人来编排她,骂她痴心妄想、想攀高枝,她明明气到想砍人,却是关起门来默默忍下。 「我告状做什么?害夫妻争执吵闹、破坏你们的感情吗?对不起,这种抢男人的恶劣手段,我不屑用!」 「夫妻?好得很,是谁说她是知过能改的好女人?谁说要嫁给我来表达她对我的信任?不过是一道圣旨,你就毫不留情的把我推给别的女人。邵关关,你把承诺当成什么?把我当成什么,你简直太可恶!」 「不过是一道圣旨?宋大人好大的口气。君要臣死,臣能不去死?何况那个君没要你的命,他不过好心好意要玉成你的婚事,你会和皇上对抗?会拿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命去试刀?」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凭什么认定我不会?邵关关,我今天当着面把话挑明说,皇帝只可以决定我的仕途、决定不了我的人生,我不想娶的女人,谁都别想塞给我!」怀青说得斩钉截铁。 他的话把关关吓到了,她一把跳起来,捣住他的嘴巴、拉着他的衣袖,晃动他的胳臂,急道:「宋怀青,你给我醒醒。你千万别发傻,得罪皇帝不是小事,不会只有影响仕途,一个弄不好,你连命都要搭进去的啊!」 「我不想娶,谁能勉强我?」 「话不是这样说,他、他……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何况、不过是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里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不喜欢她,以后再娶别的女人进门就行啦。」 他听得很清楚,是「再娶别的女人进门」而不是「再娶我进门」,她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的念头和他不愿娶妾的想法同样坚定。 「邵关关,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我说过无数次了,这辈子我绝对不娶妾。」 第四十章 「那、那……谷嘉华也算不得坏女人,你不也同意,她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沈习玉辜负她的爱情,你对她一心一意,她也会对你贯彻始终,你们好好培养感情,以后自然能够鹣鲽情深,她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有这样的女子伴你一生,是你的幸福。」 看他未改的神色,关关拚命说着谷嘉华的好话,她心急火燎,就怕他真与皇帝对抗,皇帝可以为朝政与臣子杠上,但为一个女人杠上,他这是嫌弃自己命太长? 「就算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我也不会娶,因为我有你了,你是我要的女人!」 他、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脑袋怎么会变得迂腐,难道他不会权衡利弊、不会分析时局,不知道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啊! 「相信我,你和她好好过,你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她越是急躁他越开心,因为他听出来了,她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爱情更重要,这个认知,让他打心里冒起甜滋滋的味道。 「就算会我也不要,我只想和你当神仙眷侣。」他与她唱反调。 她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吼叫。 「宋怀青,你的脑袋被驴子踢了吗?如果皇帝问我:邵关关,你要留命还是留下宋怀青,告诉你,我没有第二个答案——我要留命! 「生命无限好,就算近黄昏。天大地大,能活着最大!你现在死了,努力一辈子的东西就会变成别人的,拚搏一辈子的东西就会成为笑话,只有活着,所有的努力才有意义。」 她努力把自己说成薄情寡义的坏女人,可他居然扬起双眉。 他疯了,一定一定一定疯了,皇帝的圣旨把一个大好青年活活逼疯,造孽啊,寒窗十年,好不容易有机会把满腹才学卖与帝王家,价钱还没谈拢呢,就活生生把人弄疯! 他握住她的手指,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暖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他的口气温柔似水,害她脆弱的小心灵手足无措。 他说:「你就这么怕我死?」 回过神,她猛力推开他,努力表现出强悍味道。 「不对,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害怕被你牵连,万一皇帝要怀丰交出『害宋怀青抗旨的女人』,你怎么赔我?我不想死、我还想创造一流生活,几万两银子满足不了我的贪婪,我需要几十万两、几百万两,我要躺玉床、睡金被,我要拿珍珠来做脚底按摩!」 她越是叫嚣,他笑得越欢畅,这人脑子有病啊! 她正在鼓吹「你别爱我、去爱别人」,他却笑得像「爱天爱地爱关关,我的人生因为爱情而存在」。 怎么回事,两人的思路已经天差地远,搭不在一块儿了吗? 他拉起她的手,深情款款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死,我也不怕!」 「你不怕我怕,宋怀青你给我脑袋清醒清醒,天底下没有一定非要完成不可的事,没有一定非要娶的女人,爱情的有效期限很短,了不起三年、五年,我在你身边,你不会爱得太久,唯有我走了成为你的思念,你才会一辈子把我留在心间。」越讲越不像样,她语无伦次了,都是他把她给搅乱的。 「所以你最大的希望是我一辈子把你留在心间。」 厚,她快吐血,那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最大的希望是你脑袋清醒,我刚刚说的第一句话才是重点,你信我一句,你娶了谷嘉华不会像你想象中那么悲惨,你们会一路活到七、八十岁,她死得早、你死得晚,虽然膝下无子,你从未想过迎娶妾室,你们的爱情故事会在坊间流传,会成为说书人的最佳范本,大家会封你为大燕朝女子最想嫁的好男人,你会顺顺利利当到一品大员,这是你们之间的前世情缘,你逃不掉的……」 她急着想说服他安心娶谷嘉华,却没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 她没发觉、但宋怀青发觉了,突然间他像被人点穴似的,两手紧紧攫住她的肩膀,反射着太阳光芒的眼珠子对上她的视线。 他低抑嗓音,凝声问:「你怎么知道的?知道我的寿命、知道谁早死晚死、知道我会顺利当到一品大员?知道我们的爱情故事会在坊间流传?」 他一口一个问句,不给她消化思考讯息,而且他的眼睛很亮,他的表情带着凛冽,虽然吓人,但她还是被他吸引得别不开眼,然后,真话就这样滚出来了。 「因为我重生……」 【第二十八章 坦言重生】 怀青嘴巴快要咧到后脑杓,眼睛在笑,心在飞扬,天气太美太好,一轮旭日照亮他的人生方向。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重生,他是要来完成自己的任务,完成前世遗憾,就像关关,重生也是为了与他续起前世未竟情缘。 他告诉她,前辈子宋怀青和谷嘉华鹣鲽情深的真相,她吓得差点儿掉了下巴。他说:「这辈子谷嘉华完成自己的梦想嫁给沈习玉了,我也该完成自己的梦想,娶你为妻才公平。」 她哀叹完初恋无限好,只是挂得早之后,小小声问他:「你这样会不会太曲解上天的意思,也许上天只是要她幡然大悟,知道自己舍弃珍珠就鱼目。」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对,重生是月老的意思,否则不会让你跳出宋家围墙遇见我。」 她摇摇头说:「此话不通,如果我跳下去看见一只小猫,难道是上天让我和猫再续前缘?」 他还是笃定得好像自己就是老天爷的代言人。「也许,但你遇见的是我。」 再然后……就没有了,因为他觉得她太吵,有时候结束一个女人的唠叨,亲吻她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把她吻得气喘吁吁,吻得她瘫软在自己怀里,他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她用无法置信的眼光瞪住他,然后……她目泛泪光,抱紧他的腰,对他说:「对不起,我应该对你更信任的。」 早就说过,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她不够信任自己。 怀青的尾巴翘起来了,很骄傲地对她说:「把你那些帐册收好锁好,觊觎你的男人已经是重大罪行,如果还觊觎你的金钱,我给你权力一掌把她拍死。」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我的掌力好像不行,你可以帮我拍吗?」 「当然可以,」他推开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看着,我现在就去帮你拍人。」 怀青离开思闲居,命人寻来大夫,两人一起走进春暖阁。 看见怀青来访,下人们奔相走告,这可是他们搬进这宅子以来,宋大人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 几个下人走近列队欢迎,他们笑盈盈对着他行礼,「小姐在屋里等姑爷。」 姑爷?这么快就改了口,还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怀青打心里冷笑。 他们家小姐自从接下圣旨之后,就开始洗浴、梳妆打扮,等待宋大人上门讨论婚事,谁晓得东等西等,等过老半天都没等到人。 大伙儿还担心着呢,如果宋大人迟迟不来,小姐会不会按捺不住发起脾气?要是在婚前闹起事来可就不好了!幸好宋大人终于上门,他们恨不得趴在地上,当宋大人的轿子,赶紧把人给送到小姐跟前。 怀青进屋,花隐送上茶水,退后两步,与星临齐肩侍立。 怀青一瞬不瞬地看着谷嘉华,谁也想不出来,当年的高傲女子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当真全是沈习玉的问题?又或是她该为自己的性格付出代价? 上一世,她坚持为沈习玉守身,执拗地不愿为自己生儿育女,残忍地打下自己的骨血;今生,她坚持自己是她的再嫁良人,对蕥儿、关关手段频出,难道她的下场,她真不需要负半点责任? 若易位而处,是关关嫁沈习玉并遭遇到她所受的痛苦,关关会怎么做?怕是在沈习玉迎进第一个妾室时,就向沈家求去,娘家容得了她,她便留下,娘家容不下她,她自会另辟场子,做出一番事业。 所以前世,她不争宠夺爱,选择乖乖当个后院通房,认分地守在王氏身边,带大几个庶出孩子,悉心教养,养出他们一番成就,成为老太君,成为孩子们心目中最敬爱的母亲。 她说:「那个选择太辛苦也太寂寞,但是那时候我懂的事少、经历浅薄,没有勇气脱缰而去,只能步步为营,走一步想三步,努力替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第四十一章 即便她经历少、缺乏勇气,她也做得够好。 「宋公子……」谷嘉华开口,将他的思绪拉回。 「谷娘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没有动过娶你的念头吗?」 听怀青这样问,她认定他这趟来,是为着对自己发泄愤怒的,瞬地她眼眶泛红,垂下头,低眉顺眼、满脸的和顺。「我知道,因为宋公子喜欢关关姑娘,如果你心悦她,那么成亲后,你便纳她为妾吧。」 谷嘉华以退为进,反正整死姨娘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他不置可否,续道:「我喜欢关关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大的理由是,你要是嫁出门,谷家一脉便到此断绝,我本想等孝期结束后替你招个上门女婿,为谷家留个香火。」 他不知道皇上怎会定下三月十八日,那时谷嘉华尚未除孝,不该论及婚嫁。 他为此向传旨公公相询,公公道:「这是谷尚书的愿望,他不在乎女儿守不守孝,只希望女儿能够顺利找到良人、终老一生。」 谷尚书的愿望?是谁代谷尚书决定这个愿望的? 当场,他面上带笑接下圣旨,却在太监离开后立刻让吴卫到京城查探消息,确认这个赐婚是谁的意思。 听见怀青的话,谷嘉华心底涌上一股暖流,她就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当年若不是入住谷家的条件太伤他男儿自尊,早在那时候,她就会嫁予怀青为妻,幸好还来得及,幸好她没有错过这份幸福。 「爹爹要是知道你这样为谷家着想,定会感怀在心。不如,以后咱们的长子过继给谷家,还是养在我们膝下,只不过让他承袭谷家香火。」 「你嫁进沈家多年始终无出……」他隐晦暗示。 「我……我可以好好调养身子……」谷嘉华害羞地低下头,她没病的,在沈习玉纳妾之前,她曾经寻宫中御医给自己把过脉,她虽有宫寒之症,但慢慢调养,定会生下孩子,要是沈习玉肯多给她一点时间,他们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局面。 「是吗?杨大夫是泉州很有名的妇科大夫,我特意请他来替你把把脉。」 怀青退开两步,让杨大夫上前。 这不过是作态,那天谷嘉华与关关同时中毒,他便令大夫来替两人把脉开药,当时大夫欲言又止,在开过药后,怀丰将大夫请到前头说话,方才晓得,这辈子谷嘉华不可能孕育子女。 谷嘉华并不知道此事,还当怀青关心自己,便将手腕递出去。 杨大夫细细把过脉后,抬起头,老脸上带着同情,这副表情让谷嘉华心头一惊,直觉想捣住他的嘴巴,不教他开口说话。 但来不及了,怀青先一步问:「杨大夫,不知道谷娘子的身子……」 他明白怀青要问什么,皇上下旨为宋大人赐婚之事,早已传遍整个泉州,可……宋大人是好人啊,皇上赐这个婚,实在不厚道。 他可以隐瞒的,但望着宋大人清澈干净的眼神,谎言堵在胸口,吞吐不出。 「杨大夫但说无妨,即便情况再糟,本官也只能认下,总是要先知道情形,方能够找出对策。」 没错,这话说得在理,数年来,宋大人一心为黎民百姓却耽误自己姻缘,若是再隐瞒此事,太对不起这样一名好官,他决定实话实说:「这位娘子曾经被下了绝育药,此生再无子嗣可能。」 「什么!绝育药?!」谷嘉华一惊,怒拍桌面而起,恨声道:「你这个庸医,不要胡说八道,无凭无据的话胡说出去,会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她情绪激动、口气尖锐,含恨的怒容令观者心畏,一旁侍立的丫鬟们脸上瞬间变色。杨大夫皱紧老眉,打量起这位皇帝赐婚的千金小姐,心里怀疑,皇上这是赐恩还是赐仇呐?保这样的媒,就不怕人心怨? 他脸上不悦,冷笑两声:「如果娘子不信任老夫的医术,另请高明便是,何必毒言恶语伤人?」 杨大夫起身,与怀青一拱手,调头就走。 怀青望谷嘉华一眼,脸上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怜悯同情,沈家侍妾不晓得吞下多少她的绝育药,而她自己也着了别人的道,这叫一报还一报,关关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露,谁欠谁的,早晚要还。」总不能只有别人挨打的分儿。 他的心变坏了,在谷嘉华算计关关和蕥儿的时候,他对她再也柔软不起来,即使她是恩师唯一的女儿。 「你不必心急,如果不信任杨大夫的医术,我自会托人从京里请来御医为你看诊。只不过若此事为真,你打算怎么办?」 谷嘉华冷眼望他,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他故意找人来诓骗自己,她能生的,一定可以……突然间,一段回忆闪过她脑海……那碗黑糊糊的生子汤、那个游方僧人、小丫鬟无心的一句:「这味儿怎么和夫人给姨娘们灌的汤药那么像?」刘姨娘脸上含笑对 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远走高飞也难逃。」……是她吗,刘姨娘? 突然,许多讪笑的脸庞在脑海里出现,那些意有所指的刻薄,带着得意与张扬。 「她还以为自己真能生?」「哪有凶手能够一世快活?」「咱们的苦,她也得受。」「下不了蛋的母鸡,真不晓得说谁呢?」…… 谷嘉华恍然大悟!她们知道、她们全都知道!她们联手蒙了她,这群该死的下贱婊子! 「你还是想嫁给我吗?让谷家绝后、也让我无后代子嗣送终?」怀青口气平稳,却字字句句诛心。 谷嘉华的心很乱,但她不是傻子,在接到坏消息的短暂狂怒之后,她迅速稳住心绪,转头望向怀青,却发现他一脸的成竹在胸……莫非他早已知道她的身子有问题?他是否正筹划一场计谋,并想逼迫她在某些事情上妥协? 忿恨顿生,她想起沈习玉的嘴脸,想起不知死活的沈家小妾,想起他们带给自己的侮辱! 她恨!天底下男人一般黑,一旦得到女人后,就不再珍惜,满腔满怀的恨意蜂拥而上,她想杀人,但脸上半分不显,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习惯戴着面具。 见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平抑怒涛,怀青不能不佩服她的自制力。 「宋公子,如果此事为真,你打算怎么做?」她语带哽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想套出他的计划。 「谷家那边,你挑选一个孩子过继吧,让他定下名分,使得恩师和谷家祖先能受香火供奉。如果选的孩子太小,就把他接到这里,我会好好养育他、扶持他,让他替谷家发扬光大。」 他这是……替谷家着想?他对父亲的恩德仍然不忘?这个意外她想象不到,天底下真有人可以这样记恩报恩? 不、不可能有这样慈善之人,难道他是在算计自己的嫁妆?他想把它们转移到别人的名下,让她无银傍身、无人可支使?他想娶了她再一步步迫害,让她到最后成了有冤无处诉的一抹孤魂? 「谷家这边,早已经没有人了。」她摇头,拒绝怀青的好意。 怀青看见她脸上流露的算计与嫌恶,她认为这件事是他在算计她? 精于算计者,死于算计;不肯付出真心者,无法理解别人的真心。关关的话句句简短,却也句句精辟。 「既然如此,我在泉州挑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让他入嗣。你不必担心你的嫁妆,我不会让他拿走你的东西,恩师留给你的,通通是你的,至于他,我自然有本事培养出一个靠自己立足世间的孩子,如果不能把这件事先办下,我会觉得愧对恩师,没办法迎你入门。」 他不是想算计她的嫁妆,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无妨,不管目的为何,除了她的嫁妆,谷家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他只是要谷家的牌位,她没什么好吝啬的。 她爽快应下:「好,就这么办。」 「至于宋家这边,既然你无法生育,而我也承诺过关关会娶她为妻,因此在我们成亲后半个月内,我将以平妻之礼迎娶关关进门。」 「你敢?!我们的婚事,是皇上下的旨意,你这样做,不怕触怒皇上?」 「放心,我会将你不孕之事上奏天听,我年岁已大,得尽快开枝散叶,至于皇上赐这个婚,是顾念恩师一世为朝廷操劳,不舍他的独生女儿孤老终生,而不是想让我这一房绝嗣,皇上必会准我所奏。」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都还没有进门,他已经找好了平妻,想要与她平起平坐!不,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四十二章 「我做得不对吗?难道我要为一个陌生女子,与我真心喜爱的女人断绝关系?难道我要为一个绝人子嗣的女人,也断绝自己的后代?予我恩惠的是谷尚书,不是谷嘉华,许你一个容身之地,已经是我最大的仁厚。」 「你在报复我?!」 「你看事还真极端,明明是在帮你,怎么到头来居然成了报复?」他回她一个冷冽的笑。 「是皇上赐婚,不是我想嫁给你的。」 「你不愿意嫁给我,那最好,咱们共拟一道奏折,我马上派人快马加鞭送进宫里,让皇上知道你的真切心意,我想皇上了解实情后,必定不会违反你的意愿,强将你嫁进宋家。」 谷嘉华被他的话噎住了,哪有人可以这般、这般……过分!「宋怀青,你太欺负人!」 「欺负人的是谁你心知肚明。我收留你、照顾你,许你一个容身之地,你却使计谋害我的妹妹、我的女人;我对你好,你视而不见,反倒恩将仇报,你将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事已至此,我再看不清楚你的真面目,那我就真是蠢了。 「放心吧,我会在三月十八日那天娶你进门,赐婚旨意中,皇上恩赐一座新宅院,有空你自己让人到那里去布置布置,成亲后,你就住在那里。 「至于我和关关、怀丰、蕥儿还是会继续住在这里,我必须防着你的手段、保护我的家人,当然,为了让你面子上不太难看,每逢初一、十五,我还是会过去那边待着,权当向皇上交代。」他把话全数挑明说,半点不隐瞒,他让她清楚自己的处境,不教她心存半分侥幸。 意思是要把她娶进门当摆设?那她还不如不嫁,他真要这样做她的面子要往哪里挂?日后所有泉州百姓都会拿她来说三道四,她连门都不要出了吗? 他恨她,她确定他在恨她。 咽下委屈,不演小白花了,她为自己辩解:「你要我讲几次,小梨和玉珂所行恶事,不是我做的,是她们和小苹、邵关关有嫌隙,方才布下这个局,此事与我无关,我不也中毒了吗?」 「你敢赌咒发誓,这件事不是你所主使?」 「我为什么不敢赌咒发誓?小梨是思闲居的人,说不定此事是邵关关的苦肉计,想以此来陷害于我。」她神情倔强。 「你要小心,谎话说多了,老天会当真的,若是因果报应,下场凄凉……人还是别对老天爷说谎的好。」 哼,谷嘉华冷笑,如果有天道,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名门才女会落到这个田地?如果真有老天爷,那么她要问上一句:贼老天!你做了什么好事情? 「我行得正、坐得端,谁都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好得很。来人,去把小梨、玉珂带过来。」 怀青下完命令后,对谷嘉华说道:「往后你是要当家做主母的,今儿个就让我看看你的治下手段,免得我身边的人与下人有个什么小嫌隙,就要被人一碗毒水给祸害了。」 他的口气阴恻恻地,教谷嘉华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 不多久,小梨和玉珂被提上来了,粗使婆子把她们像破布般往地上一摔,唉叫声响起。 谷嘉华问了几句,她们虽然满身的狼狈、受过不少苦头,却还是照着谷嘉华的吩咐回话。 怀青莞尔,心中暗忖:怀丰做事越见稳重,把两人送往春暖阁,让她们有机会可以与谷嘉华互通消息。 不错、好得紧,现在可以让谷嘉华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仔细看清楚,她们的主子是怎样对待弃子的。 「枉费主子待你们以真心,你们居然这般对待主子,来人,一人打二十板、发卖出去!」 她下令,立刻有婆子上前,一人一个,拉着玉珂和小梨到外头打板子。 当他是傻的?要是手下留情的话,二十板能顶什么用?发卖出去,转手就把她们给买回来,安置在别处,这是惩罚还是奖励? 「停!先让府里所有的下人通通过来观刑,以儆效尤,再让二少爷派几个衙役来打。」有心打,当然要扎扎实实打上二十下,不狠狠教训她们一顿,吓唬不了恶奴。 「衙役?为什么叫他们,你不怕恶名流传出去?」谷嘉华反对。 「怕什么?知府大人家宅不宁才真叫作丢脸,我现在就要摆出严厉治宅的手段,教外人看看。」 「小梨和玉珂不过是个小丫头,你让衙役来打,是想把她们活活打死吗?」 「当然要往死里打,这种背主的奴才,卖到任何地方都是祸害。我不但不会让她们留下一口气,等她们死后,我还要去追究她们的亲人,明面上不行,暗地里,我也会想尽办法将他们一个个全杀光,敢动我的女人,就必须有付出代价的决心!」 他这话是说给跪在地上的玉珂和小梨听的。 「你太残忍了,怎么可以这样做?」 「有没有听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可没那副心力应付别人的报仇,不过是下贱的仆人,命不会比一只蚂蚁尊贵,她们敢动黑手,我就敢让她们的家人全数陪葬。」他口气阴冷,让小梨和玉珂吓得全身颤栗不已。 「方蕥儿和邵关关又没死,罚了她们两个还不够吗?」谷嘉华极力为她们争取。 「远远不够!我倒不知道,在谷娘子眼中,下人的命竟比主子还高贵?她们能够害主子殒命,主子却不能伤她们的身体? 「放心,你只要处置眼前这两个人就好,我已经派吴卫上京,他很快就会把玉珂的亲人给提回来,至于小梨的亲人,两个时辰之内就会送到,先让她们上路吧,很快她们的亲人就会追上,一家人作伴还乡,黄泉路上添几分热闹。」 听他一篇话,玉珂和小梨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两人本是赌着一口气,相信主子会救下自己,但她们望向怀青冷酷残戾的表情……他说的是真话,不是恐吓! 四目相望,谷嘉华与怀青对峙。 她心知肚明,知道他在测试自己,如果她坚持保下两个丫头,那么她不德不贤、手段阴狠、谋害宋家人的名头就会传出去,就算她嫁进宋家大门,她也会成为所有人鄙视的对象。 他想孤立她、想让她成为笑柄,碍于皇上旨意,他不得不娶自己,为泄心头怒火,便想方设法让自己难堪。 没错,他在逼她妥协,逼她上奏折,向皇帝表达自己不愿下嫁的心意。 想都别想,他不教她好过,她有的是方法折磨他,不……折磨他远远不够,她要折磨邵关关,她会令他知道,伤害她的人会得到什么下场。 深吸气,她脸上浮起一抹酷寒笑意,换上温柔嗓音说道:「就依宋大人所言,来人,把这两个背主的丫头押下去,往死里打!不死,不能停板!」 骤然听见她这个命令,小梨心头一惊,手脚发软,身子前倾,额头撞到地面,而玉珂则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谷嘉华。 她为主子坏事做尽,害得多少沈家姨娘绝育,害得多少胎儿来不及见见这个世间就离去,她手里的每一笔血腥都写着主子的名字,可是……主子就这样舍了自己? 她死没关系,但爹娘怎么办?她的哥哥嫂嫂侄儿怎么办?她绝望地望向主子,然而,谷嘉华却是决然地撇开脸,不敢与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对视。 花隐看着这情况,两条腿抖得厉害,那天她假装在竹林里被打昏,被绿杨救起,然后回到主子身边继续服侍,她战战兢兢、害怕主子发现被自己出卖,她越发对主子尽心尽力。 然而夜里辗转,满脑子想的都是关在柴房里的小梨和玉珂,她想救她们的,于是时时刻刻在主子耳边叨念着,求主子救人。主子应了的呀,她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主子居然这般轻易地便舍了她们? 泪水不自觉流下,她突然好感激宋大人,如果不是他领来自己的弟弟,如果不是她阵前倒戈,投入宋大人膝下,那么,现在跪在那里、担心受自己所累的人中,就有她。 花隐在哭,玉珂看见了,多年姊妹正为她心疼,玉珂再看一眼主子,这些年的忠心全是笑话……主子不仁,她何苦为她守义? 咬牙,玉珂跪爬到怀青跟前,重重一叩首,道:「宋大人且听我一言!」 「你说。」 「我可以把此次陷害蕥儿姑娘和关关姑娘的经过说出来,愿意招认过去陷害蕥儿姑娘之事,我也能将主子在沈家做的污秽事全数坦白,如果宋大人能够饶过我的家人,玉珂早已手染鲜血无数,死不足惜!」 第四十三章 「如果你肯招认,我保你全家平安无虞,也能留下你一条命。」 「好,我从主子杀的第一个姨娘赵萍说起,当初,她发现主子给她下了绝育药,便嚷嚷着要将此事掀出来,主子怕事情张扬,花钱买通小厮,夜里爬上赵姨娘的床。 「赵姨娘院子里种着一大丛竹子,主子把玉明散掺进汤里,喝过汤再闻到竹香,便有了催情效果,主子在素斋里下的毒,就是玉明散,再加上财神庙的竹林……」 原来玉明散还有这等奇效,这倒是他见识太少了。 她还欲再交代,谷嘉华早已控制不住,凌厉目光一射,徐嬷嬷心上虽然害怕,却不得不上前,狠狠的几个板子朝玉珂嘴巴打下去,打得她牙齿掉落、口吐鲜血,再说不出半句话。 谷嘉华狞笑,指着玉珂冷道:「你这个背主的奴才,毒害主子不够,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想往主子身上泼脏水,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品性,当初就不该对你另眼相看,把你留在身边。来人,把她拖下去,没打死不准回禀。」 怀青看着谷嘉华的欲盖弥彰,心头冷笑。 他本就没打算让一个丫鬟往外传话、坏她名声,说不定没弄好,还会被她反咬一口,说丫鬟背主、遭人收买。 他要的是真凭实据,要的是众口烁金,要的是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民意。 玉珂被拖下去了,不多久,重重的板子打在人肉上的声音、玉珂哭天喊地的悲呼,满屋子下人眼里都有着兔死狐悲的沉恸,谁也说不出半句话。 好得很,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怀青眼光射向小梨,她心头一惊,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姐饶命,我不知道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帮谷娘子送东西给大小姐、二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见玉珂的惨状,她哪里还敢揭发谷嘉华恶行恶状,她只能哭个不停,希望博得主子同情。 怀青似笑非笑地看谷嘉华一眼,道:「这里是宋家,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你还是赶快搬出去才恰当,总不能从宋府嫁进宋府,于礼不合。」 「泉州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让我搬到哪里?」 「有银子哪里行不得?在外头买个小宅子吧,尽快搬出去,我可不希望蕥儿和关关又被你给害了性命。」 撂下话,他朝还在磕头的小梨瞥去一眼,甩袖离开春暖阁,这个人杀不杀都无所谓了,只要谷嘉华身边的人知道她有多手残心狠就足够。 怀青一走,小梨松口气,这代表大少爷饶过自己了吗?她眼巴巴地望向谷嘉华,求她一纸特赦令。 谷嘉华冷笑,她没那么天真,会以为怀青这番作态是要饶过小梨,才不是,他这是在逼她出手。 谷嘉华厌恶地瞪小梨一眼,别开脸挥手道:「拉下去,杖毙!」 杖毙……瞬地,小梨一张脸色变得惨白,连呼救声都喊不出来。 新燕猛地别开头,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颗心脏跳得很凶,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是她用银钱说动小梨出卖主子,是她诱使她背主,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啊。 她与绿杨互视一眼,眼底都带着恐惧,星临心头微动,她望向花隐,花隐苦笑,能够明白她们的感受,她们只是二等丫头,未曾经手肮脏事,不像她和玉珂、星临,很快地……很快她们就会落得和玉珂一样的下场吗? 低头,花隐迅速将泪水憋回胸口,再抬头时,眼底已经带上冷静。 她静静地看着主子狂怒地将屋里摆设砸得粉碎,静静听她一句句骂着:贱女人、下作胚子,也静静地听着徐嬷嬷轻声安抚主子。 在谷嘉华将满屋子东西全数砸烂后,她累得气喘吁吁,方才坐下,星临瞄绿杨一眼,她与新燕赶紧蹲下身收拾满屋子凌乱,而花隐快步走到耳房,替主子泡来新茶。 新茶冲好,花隐犹豫了一下,待茶叶泡开后,往里头添上冷水,才送进厅里,绿杨、新燕已经退了下去,只有星临还在里头垂手侍立。 花隐送上茶并退到星临身边,低着头,听着徐嬷嬷低声对主子说道:「小姐,千万别生气,生气便落了下乘。」 「我能不气吗?宋怀青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日后我这个主母要怎么当?他要赶我出去,奶娘你听见了吗?他居然要赶我出去!」 她深吸气,仰头把茶水吞进肚子里,看见她的动作,花隐悄悄吐气,幸好多留了点心思,否则主子被烫了口……她听着外头还啪啪作响的板子声,心头一阵惊悚。 「搬出去就搬啊,咱们又不是没银子使,难不成还住不起比这里更好的?」 「你也替他们说话?我不搬,我这一搬,外头的人会怎说话?」 「小姐这样想就不对了,明儿个我让我那口子出去探听探听,哪里有好房子要卖,咱们便敲锣打鼓把它买下来,用得还是宋大人的名字,外头的人定会联想,这是宋大人为顾及礼仪,才会花这笔钱,把婚礼办得圆圆满满,这不是给足了小姐面子?」 「我为什么要花银子买房子给他?」她不服气。 「小姐又糊涂了,哪里是买房子给宋大人,第一,房契在咱们手里,谁拿得走?第二,小姐马上就成为宋大人的妻室,他的东西不全都是小姐的?何况,咱们还非得搬这个家不可。」 「怎么说?」 「小姐想想,方才宋大人已经把话挑明说,要迎娶邵关关为平妻,她有宋大人的疼爱,而小姐……若大夫所言为真,小姐没了指望,而真的让邵关关替宋大人生下一儿半女,别说宋大人的人、钱、身家全会落在她那边,说不定到最后,连小姐的嫁妆都得给别人的儿子贴上。 「假使成亲后,小姐和邵关关住在一块儿,还有可以施展手脚的地方,但宋大人摆明要两头齐大、分居两处,到时小姐只有挨打的分儿啊。 「所以得趁着成亲之前,把邵关关除去,免得夜长梦多,待在这宅子里,要动手脚不方便,多少只眼睛在看着呢,搬出去后,没有眼线,咱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况小姐不住在这边,邵关关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与咱们何关?」 花隐静静地听着徐嬷嬷的话,低垂眉眼、脸上不露,却是胆颤心惊、手脚发凉,这些年来,好好的小姐会变成这副模样,徐嬷嬷着实居功厥伟。 而且她们估料错了,宋大人不是沈少爷,她们初来乍到,便处处听见百姓对宋大人的歌功颂德,这样的人绝对不软弱、不会遭人蒙蔽,一个小小的后宅妇人怎斗得赢擅长权衡利弊、精于谋划的知府大人。何况邵关关岂是个好相与的,那个香囊,不就早被发现还掉了包? 花隐眉心蹙紧,满面忧郁,而谷嘉华和徐嬷嬷商议好后,命花隐和星临分头办事。 她们领命离开春暖阁,在走出那个圆形拱门时,花隐顿下脚步,转身对星临问道:「星临,今天玉珂的结局是不是我们日后的下场?」 星临沉默,眼底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之后几天,谷嘉华到处求医,得到的全是相同的消息,一次次打击,让她对子嗣断了念,不过……既然没有儿子,她掌控男人的心思,越发坚定! 而满府下人在观看过行刑之后,小萄和小苹、小杏走回思闲居时,小萄心有余悸,说道:「我不要大气名字了,我只要跟着大小姐就好。」 小苹莞尔一笑,「现在你明白了吧,咱们当奴才的,重要的是跟对人,不是取什么大气名字。」 跟对人……走到她们身后,准备出府办事的星临和花隐闻言,心像被什么东西压过,痛,却不敢出声呼救。 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口中的苦涩更浓。 小萄笑道:「大小姐说,等满园葡萄结起来,就要把采葡萄的活儿派给我,小萄采葡萄、又红又白好漂亮。」 「是葡萄漂亮还是你漂亮啊。」 「都漂亮、都漂亮……」 【第二十九章 云湖年终庆】 存心办事,谷嘉华的行动力好到令人咋舌,短短几天她便找到屋子搬出去,搬家那天只差没放两串鞭炮了,一箱箱的东西从宋宅往外抬,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箱,为着添场面,徐嬷嬷硬是多买了几十口红箱子,里面摆满东西,往新宅那边送,没弄清楚的,还以为她在抬嫁妆。 徐嬷嬷把风声给传扬出去,说宋知府出手阔绰,花大钱买新宅,给新娘子长脸。 第四十四章 这会儿泉州上下百姓全都知道,宋知府对皇上的赐婚有多重视,才住不了几个月就要出嫁的地方呢,银子撒得这般不手软。 不只是东西张扬,连跟过去的人都张扬,为撑这个场面,谷嘉华足足又买进三十八个下人,搬家那天,她给下人全穿上簇新的衣裳,两两成列,跟着箱笼搬进新家。 谷嘉华搬家的隔天,宋怀青便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进新宅,他原姓蒋,叫蒋柏章,是家里最小的庶子,父母均亡,嫡兄成亲后不待见于他,将他卖身为奴,关关见他性子实诚、办事伶俐,便将他买下来。 蒋柏章在幼稚园里头帮着吕文华处里大小事,顺便跟孩子们学着读书认字,一年多下来,有吕文华带着,也读上几本书,增长一些见识。 细细观察蒋柏章的人品后,怀青便挑选他为谷家义子。 对此事,谷嘉华不上心,反正怀青已经挑明,蒋柏章只要谷家姓氏、祖宗牌位,其余的皆不过手,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谷嘉华在意的,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何况祖先有人供着也不是件坏事儿。 于是蒋柏章磕头祭拜,入了谷姓、写进谷家族谱。 事情办妥,怀青就要将谷柏章领走亲自教养,却没料到谷嘉华听了徐嬷嬷的话,硬要把孩子给留下,她的理由是:「这孩子冠了谷姓,自然得住在谷家。」宋怀青没有理由可拒绝,只能交代谷柏章好好听话,有空会过来抽检他的功课。 此话一出,谷嘉华心头微松,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借着这个义弟,让怀青时不时上门,她就不信,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才情迷惑不了他,就算是颗石头,捣久了也会发热。 谷柏章的事情处理好,立刻迎来云湖商业区的年终庆。 前一天,泉州便涌进大量的外客,幸好事先计划妥当、布置得宜,外客进到泉州,不但很快便寻到住处,也没造成交通堵塞的问题。 隔天,年终庆开打,气氛热闹不已。 乐坊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说学逗唱、十八般武艺全上场,尤其新年歌曲造就出庆丰年的气氛,更是逗得来客眉开眼笑。 每间铺子、摊贩前面都挤满了人,会到这里一游的人,口袋里多少都有些银子,买东西还送钱,这等好事,活了一辈子谁见过?于是客人们越买越乐、越买越多。 当幼稚园的孩子上场表演认字与才艺时,围观的来客们无不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直问:「泉州怎会出这么多个小神童?」有人说:「是不是这里的送子观音比较厉害。」也有人问:「这里的文昌帝君庙在什么地方?」最后有人做出总结道:「泉州地灵人杰,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比别的地方灵秀些。」 不管客人的想法怎样,经过几场表演后,孩子们胆子壮了,客人们问他们问题时,也能回答得落落大方,惹来连连赞叹。 而关关的练习本卖得之好,好到让人咋舌,才第一天就把铺子里的书清掉三成,而教具几乎被搬一空。见情况不对,吕文华急急让印刷厂继续印书,让匠人连夜赶工,免得撑不到年终庆结束,幼教社就得因缺货关门。 雅客小筑生意也好得很,几乎每个进门的,或多或少都会挑些精美讨喜的小东西带回去,添个喜气。 所以蕥儿又从关关嘴里学到一句话——数钱数到手抽筋,是成功人生最高的境界。 她的手还没有抽筋,因此未来几天,还得再加把劲。 但事情在年终庆开打的第三天晚上发生了,关关和蕥儿从商业区回来时,马车受惊,关关和蕥儿被人盖了布袋,差点被掳。 不过事情并没有闹大,因为那些人才一转眼,就让「微服出巡」的衙役们盖了布袋。这叫盖人者,人恒盖之,盖布袋不分男女老少,是人都能盖。 虽然事情没闹大,但怀青、怀丰的脸色还是臭到不行。 被吓得惊惶失措的蕥儿喝下安神汤,在屋里歇下。 而大厅里,关关先看看怀青、再望望怀丰,一整个噤若寒蝉,没见过他们这么严肃的表情,她有扫到台风尾的忧心。 许久,三人都不说话,屋里气氛越发低迷,关关长叹口气,总得有人跳出来打破僵局,,使会被台风尾扫到。 她走上前,朝着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匪徒,狠狠踹上几脚。 那些个恶徒,一个个青面獠牙、目透凶狠,就算被绑成粽子,也是一副「等着,爷就算死了,也很快变成恶鬼回来找你」的死表情。 关关偷看一眼怀青、怀丰,这几脚似乎还没让他们解气,好吧……她真的不赞成动用私刑的,但万一这对兄弟以安全为由,不允许她和蕥儿出门,那就亏大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姊姊不是歹心,只是为着追求美好生活,不得不……对不起民主、对不起人权,对不起她二十一世纪受的教育! 抄起鸡毛掸子,咬牙,狠狠朝他们的粗皮厚肉上头猛刷,像是老娘教育不孝子般,一面抽打、一面怒骂。 「你爹你娘没教过你,什么钱可以赚,什么钱不可以赚吗!绑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还真能耐。」 他妈的,我要是有爹娘教,今天会去当流氓? 可惜他们嘴巴被布堵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不断扭动身躯、试着躲避鸡毛掸子的威胁。 「就算没爹娘教,至少爹娘有给你们生脑子吧,敢动宋大人的女人,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宋大人的女人」六个字一出口,怀青的脸色瞬间变得缓和,果然男人的占有欲比女人强得多,他们就爱把女人划分所属、归于门下。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抽掉一个歹徒嘴里的破布,没想到,对方没被她三娘教子的威势给吓到,还噗地朝她吐口浓痰,幸好关关闪得快,否则那堆滤过性病毒就会贴上她的裙摆。 没知识!没气质!没卫生!这是新裙子耶! 这会儿,原本只是作戏的关关气坏了,她冲到门外,向粗使丫头要来扫把,再度进门,就是一串雷霆万钧的劈打。 「我让你吐痰!我让你吐!你不知道自己的嘴巴有多脏?不知道这个行为有多没天理……」 啊不就是吐痰,老子一天没吐个三五口就吞不了饭,这是习惯啊,跟天理哪儿扯得上关系?他一下子被她骂蒙了,竟然做不出反应,等到扫把往头顶砸下时,他才回过神、闷哼一声。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就是谷氏嘉华,别号谷小花,成天装衰让男人心疼,眼泪掉两颗就以为自己很可怜,想演纯洁无瑕、可爱天真的小白花,呸,本姑娘的火眼金睛一瞧,就晓得她是吃蚊子、吃苍蝇的猪笼草,满肚子都是坏水!我让你说是给你机会,否则惹上宋大人……嘿嘿嘿。」 她的「嘿」,嘿得很咬牙切齿,听在怀青、怀丰耳里,两张张飞脸转为和顺。 那盗匪也倔强,都被关关打得乱七八糟了,还是趁着扫把停留在空中的短暂时刻,插上一句:「老子不怕,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想一死了事?哈哈!本姑娘偏不让你称心如意,我会寻人把你们给阉了,什么……」 她把手掌放在耳边,假装在听他们说话,明明没人开口,她却自顾自把戏给往下演。「想让我把你们送进宫里当太监?想都别想,让你们去觊觎皇后娘娘的美色吗?不怕皇帝把你们再阉一遍? 「告诉你们,我这云湖商业区里头什么店都有,就是没小倌店,如果开张的话肯定是一枝独秀、赚大钱。就这么定了,阉了你们前头,往后你们就靠后面赚钱,一天不多,就让你们接十来个客人,服务品质好、口碑佳的,我会给你们算红利……」 她越说越流利,不说怀青、怀丰吓坏,就连躺在地上的几个盗匪也吓得厉害,他们不怕头上多个碗大的疤,就怕身后的小洞洞被撑得和碗一样大。 那个吐口水的不敢想二十年后那位好汉的事儿了,一张口就说:「是徐嬷嬷!徐嬷嬷教我们来绑姑娘的,她给我们兄弟一百两,还说姑娘要是落在咱们手里,要玩要杀随我们的意思,只要不让姑娘出现在泉州就成。」 关关把扫帚往墙边一丢,轻轻拍两下手,朝怀青、怀丰抛过去一个骄傲表情道:「哼!不就是逼供嘛。」她连专业手法都还没用上呢。 第四十五章 原本怒气已经平息的怀青听见那句「要玩要杀随我们的意思」之后,眼底瞬间露出狠戾,害刚刚逼供成功、骄傲得很的关关,小心肝越跳越厉害,她先天下之忧而忧,忧他夺门而出,拿把柴刀把谷嘉华给劈了。 她赶紧挥手,让人把盗匪带下去,直直奔到怀青身前,轻拉他的手,柔声说道:「你不会想杀人吧?不要、不值得,拿你的命换谷嘉华的,不划算。」 谷嘉华不厉害,厉害的是皇帝的圣旨,皇帝在前头下了旨,他随后把人给灭了,这等行径怎么看都叫作挑衅。 怀青冷笑:「取她的命?我会让她这么好过?不,我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嘉华对他而言,就像当年的嫡母,手段百出、回回都要削下母亲一层皮,母亲一忍再忍,最终还是被冠以淫荡之名,赶出宋家大门。 母亲是个纯良人,一再要求他们兄弟别心存怨恨,要他们开朗光明,他们尽力做了,但心中那口气不曾吐出、始终憋在那里,也许年岁够大、时间够长,会渐渐淡忘,但……没想到,谷嘉华一次两次将他的伤疤揭开,还拚命往上头浇盐水,恨于是滋生。 他反握住关关的手道:「我原想饶过她的性命,只要她知难而退,可以帮助她改名换姓、在他处重新生活。没想到……这回,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关关知道的,小梨、玉珂那场戏,他让谷嘉华身边的人对她离心,加上埋在她身旁的谷柏章,将让谷嘉华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成为笑话,她无法成功的,她的恶行只会一次次曝露在百姓眼中。 「别为她脏了手。」 「我不是为她,是为你,即便脏了手,也不打紧。」 「这样好吗?不如锣对锣、鼓对鼓,跟她把话说清楚,就说咱们抓到她为恶的证据,如果她肯自动出面,表达守节的心意,也许皇帝那边……」 「你还真坦荡啊!」怀丰冲着关关讽笑一声,太过妇人之仁。 她哪里听不出怀丰的讽刺,他们的姿态让她明白,此事不必商量,做就是了!关关只能耸耸肩,轻飘飘一句:「可不,问世间谁最坦荡,直叫我当仁不让。」 关关不懂谷嘉华的执拗,她真有那么喜欢怀青?或只是意气用事,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就像明月公主……吴卫让人捎来讯息了,这回的赐婚,是明月公主与五皇子燕静的强力推荐,五皇子夸大谷尚书对宋家两兄弟的恩德,再放大他们对谷嘉华的体贴与用心,好好的报恩被他们形容成郎有情、妹有意,这样一桩天造地设的好良缘,皇帝不赐婚都说不过去。 这消息让关关头痛,公主都要嫁人了,还搞一手:我吃不到的、谁也别想咬一口。 这算什么跟什么,难道天底下男人任她挑,挑剩的也不允许别人做资源回收? 至于燕静,她更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多如过江游鱼,需要瞅着她这条没几两肉的小鱼流口水吗?就算怀青娶别人又如何,她又不是非嫁给他不可,她不懂古代人的思维,只好捧着小脸苦恼地望向怀青。 「怀丰,你走一趟京城吧。」 「做什么?」 「两件事,第一,大张旗鼓替谷嘉华求医求药,把谷嘉华被下了绝子汤之事闹将出来。如果能够的话,再闹上沈家……」 「大哥这是要逼沈家出面,将谷嘉华的恶毒行径昭告天下?」 「没错,把他们和离的真相、把谷尚书中风而亡的事实翻一遍,有些肮脏事儿,得适时晒晒太阳。」 「第二件事呢?」 「暗地与七皇子相交,他对地方政绩很感兴趣。」 「大哥,你这是要投靠七皇子了?目前他无法与五皇子相抗衡,若真要与五皇子对上,我们该选择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关关保持安静,不插话。 怀青说过,到最后登基为帝的是七皇子燕昭,如果历史不改变,后年底燕静将死于宫变,只是眼前有许多事都改变了,他凭什么相信历史的脚步不变?他赌这一场,会不会太危险? 「我与七皇子碰过几次面,他是个仁慈宽和,以百姓为重的好皇子,日后如何尚且不知,但我相信皇上眼睛雪亮,知道自己的儿子们是什么德性,你与七皇子相交,不论交情、利益,所言均为黎民百姓,这事定会让皇上知晓,这对咱们百利而无一害。」 「我知道了。」 「你要扯着『为嫂嫂请医』的大旗进京,这一路上不必太低调,当然,还得带着奏折一起去,关关,这件事你来办,明儿个你和商店街的老板们不是要开会吗?让他们将收益报与你听,再预算税收,拟一份奏折,我相信皇上看了必定龙心大悦。」 别说皇帝,便是她也凤心大悦,那可是大把大把的税银呢! 「如果他们谎报呢?」不管是哪个年代都有逃税的商人。 「告诉他们,税银要够多,才能请得动皇上派钦差大人下来察看,要是勾动皇上的心思,说不定能引得皇上微服出巡,之后,云湖商业区将会在大燕各地轰动起来,引来更多的外客。」商人们不至于短视如斯,谁都明白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 「可是,上面不是早就说要派钦差大人下来吗?」 「人来了吗?」 「还没。」 「既然还没有发生的事,就会有变异,所以咱们正努力剔除变异。」 关关皱皱鼻子,什么努力剔除变异啊,根本是努力欺骗广大群众吧,政治啊政治,就是一群聪明人演戏给儍瓜看的事儿。 「知道了。」 「大哥,要不,把咱们要开办药草种植园圃的事透给皇上知道,说不定能够请得动御医到泉州,帮助咱们一把。」 「也好,在皇上跟前多露几分才能,就算无法与五皇子抗衡,至少不能让他光明正大对付咱们。」怀青凝声道,只要撑过明年就成。 「他才不会对付我们,他想的是拉拢……」话说一半,怀丰向关关望一眼,如果是怒发冲冠为红颜呢? 关关对他的眼神很不爽,瘪嘴道:「别用红颜祸水的眼光看我。」 怀青站在关关那边,瞪怀丰一眼,逼得他收回目光,扬扬眉吐槽道:「放心,你还没到达那个程度。」 「什么程度?」 「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得有点资格才能说的,至少得像谷嘉华那样才行。」 他用她的话来嘲笑她?关关忍了,深吸口气,微笑相待。 「而且不能一门心思全扑在赚钱上头,得学点琴棋书画,说话要温文尔雅。」 关关接口:「对,最好能写写诗、背背词,出口成章,悲秋伤春一番。」 「没错,有空得做做女红、烧烧菜。」 「还有呢?」 「能够有副好歌喉是最好的,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扰人清梦。」活生生的嘲笑啊,他在嘲笑她为新年曲开嗓。 「宋、怀、丰。」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有凌虐人的意思,当然如果要更凌虐的话,应该用唱的,但她没有,足见邵关关是佛心来着。 「有事?」 「请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当成你不要脸的资本。」 噗!怀青大笑,这会儿她真的把自己给逗乐了,把他眼底的凌厉阴霾全数扫除。 怀青拉过关关,不避讳弟弟在场,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开始同她闲嗑牙。 「你怎么知道皇后娘娘很美貌?」这是关关对盗匪说的话。 「人呐,对不起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对不起自己,天下女人任皇帝挑,他要是再挑个丑的,那、那要怎么形容?」总不能骂皇帝视障吧。 他又笑了,心上的恨被她甩掉。 「那你知不知道,男人只能阉一次,不能阉两回?」 「知道、知道,我哪像笨蕥儿被你们骗得团团转,把吻痕当排毒,把床上运动当打架……」她说得欢,怀丰听不下去了,赶紧开溜。 「听起来,你懂得不少。」 「没办法,走遍大江南北,阅历是多了点。」想当年,她在看a片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躲在哪里长毛呢。 他眯了眯眼,口气突然变得危险,她感觉到了,转身想跑,但……他可不是吴三桂,山海关也不是天天开,怀青一把抱住她,开始进行……排毒行动! 怀丰离开泉州了,所以接待至云湖商业区考察的钦差大人的任务落在怀青身上。 这是年终庆的第十四天,所有的货到服务、客栈民宿、公共马车的流程,运转流畅,云湖附近的道路,没有出现任何壅塞状况。 第四十六章 商业区里依旧人来人往,三天前,最新的告示贴出来——最后五天再加码,买二十两送一两、再送红封大抽奖,头奖是金元宝一两,二奖是活猪一对,后面还有腊肉十斤、香肠五斤等等奖项。 消息风风火火传出后,一些犹豫着路途遥远、尚未成行的百姓,这会儿再也按捺不住心动,于是泉州的客栈、民宿再次客满。 商铺里的老板笑得阖不拢嘴,成天挂在嘴里的都是——宋家的两位大人,真真是咱们泉州的大贵人呐。 这些话让宋怀恩走起路来,屁股后面犹如带上一阵五级强风,他昂头挺胸、快意商场,逢人就说:「我那两个弟弟啊……」 他这辈子从没有这样嚣张过,而经常出入宅府向关关讨教的王氏,做生意的本事越来越让宋家族人刮目相看,依此情势发展下去,就算宋怀恩不死,宋家产业早晚都会交到王氏手上,至于那一堆姨娘小妾的…… 会生钱的叫老大,她们现在想买一朵珠花、一个玉镯都得看太太肯不肯付帐,试问谁还敢做小动作?谁敢在老爷跟前给正室上眼药? 不管在哪个时代,有本事的人都会受到尊重。 钦差大人进泉州时,是腊月二十一日。 要是一路上不耽搁的话,这会儿,怀丰也该进了京城,但愿他动作快些,在钦差大人回京之前,先把谷嘉华绝育的事闹出来,给沈家削点面子,让沈家再憋不住气,决定「名声放中间、义气摆两边」,即使对谷尚书深感歉意,还是挖出谷嘉华的为恶事证,替自己辩驳。 这次来的钦差是掌管户部的孙大人,他进城的时候已经中午,怀青本想请他先休息休息,明儿个才领他参观商业区,但孙大人心里急着呢,他一路上都在琢磨着,什么商业区能这样火红,闹得人人口中传颂? 公共马车在方云的贞节牌坊前停下,他们下车后马车绕到另一边,接走一批排着队伍、准备要离开的客人。因为有人指挥,百姓依序上下车,不见半点紊乱。 这点让孙大人频频点头,小地方都能做得这样周详,其他地方,肯定更不同凡响。 走过牌坊,右手边是一片湖光水色,虽然荷叶雕零,但湖光潋滦,唱小曲儿的船娘在那儿招揽客人,清脆的嗓音教人闻之心喜。 还有送客游湖的马车,整齐有序地排着队伍,等待客人上门。 左手边就是商业区了,商业区里分成五条横向街道,每条街有四十个商家,二十间、二间面对面,五条街的正中央开了条纵向街道,客人可从这里通往其他街区,并且这里还搭建起几个小舞台。 每个商家都是同款的三层楼建筑,连招牌大小尺寸高度都一模一样,看起来相当整齐干净,与普通市集不同的是,在这里的街道上面有一大片屋顶,这样一来,不管下雨或下雪,都不会影响游客的逛街兴致。 那屋顶中间高、两边低,下雨、融雪的时候,水会从高处往低处流,流到街道的前后端,那里有管子承接雨水、雪水,直接通到街道前后方两大排的茅厕,茅厕里有数个大水缸接着水,每个茅厕均有负责人员,在「办过事」的客人出门后,立刻往茅厕里添新水,供下一个客人使用,因此茅厕的干净度,也是商业区的一大特色。 孙大人从没见过这样的茅厕,笑道:「这可是让老夫开了眼界。」 「当初这个构想来自邵姑娘,女孩子总是好净。」 「当真,居然是出自女子之手,有机会的话,老夫想见见这位邵姑娘。」 「会有机会的。」 谈话间,怀青领着孙大人一行人走近舞台,舞台上面,有小朋友表演背诗词、选字,将诗组起,关关的铺子就在舞台边,第一街,右边第十一号商铺,也就是所谓的三角窗。 孙大人家里也有几个小毛孩,见到这些孩子这般能干,忍不住多问怀青几句,怀青一一作答,当孙大人晓得这些孩子当中,有些竟然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心底震撼之大,他暗暗对自己说道,定要将这个幼稚园的事儿面禀皇上。 见孙大人迟迟不愿离开,直到表演结束,还收下宣传单细读,他猜孙大人对幼稚园很感兴趣,便问道:「孙大人,要不咱们到育才幼教社坐坐,这铺子和幼稚园都是邵姑娘开的,孙大人不是想见见邵姑娘吗?」 孙大人同意,随着怀青走进育才幼教社。 里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一进门就有挂着「幼教专员」牌子的姑娘走近,对方虽然多看一眼怀青,却也没拿他当官大人看待,何况这些天来铺子里的官大人多了,起初还会有些胆颤心惊,几次过后,也就习惯了。 「老爷子好,我是六号幼教专员涂娟娟。」她像对待普通客人似地问:「老爷子家中有一到六岁的孩子吗?」 「是有几个毛孩子。」 「那么这里有一系列的故事书,老爷子可以参考,故事书的目的是提升孩子对阅读的兴趣,鼓励孩子们如果能够早点认字,就可以自己阅读这些有趣的故事,我们幼稚园的孩子,只要能认足两百个字,老师就会送他们一本故事书,以资奖励……」娟娟将孙大人请到二楼的桌椅边,奉上茶点。 介绍完故事书,重点上场,练习本卖得越多、红利越多,娟娟使出浑身解数,将一整套的练习本拿出来,怎么教、怎么使用、怎么提升孩子的学习兴趣一一说明,之后再介绍适合孩子的桌椅、剪刀、笔纸和教具。 口齿伶俐的娟娟一整套讲下来,孙大人不但不觉得枯燥乏味,居然还兴致勃勃,想试试用这套法子教教家里几个孩子,如果他们能像外面那些孩子一样,长大后肯定能成为朝廷栋梁。 于是假考察真购物,他一口气在育才幼教社花了将近三十几两纹银,娟娟笑咪咪地说:「老爷子,您只差三两,就可以凑成四十两,要不要再多挑两样东西?」 「凑四十两做什么?」 「买二十两送一两,买四十两,本店会送回馈金二两银子和两个红封,老爷子要不要考虑考虑。」 才几两银子的事,哪里需要考虑?孙大人说道:「行了,再给我一套童话书,几个孩子才不会抢。」 一套童话书十两,这可不只是凑三两而已,直到这会儿,怀青才明白买二十两送一两的真正目的在哪里。 娟娟兴高采烈地填好送货单,把二两银子和红封送上去,嘴巴甜的说道:「祝老爷子财源广进,来年事事如意、身体健康。」 孙大人满脸笑意收不拢,当场打开红封,居然得了大奖——腊肉十斤,他那个得意啊,看得他身边的随行小官吏跟着呵呵笑不停。 「你们家掌柜在吗?」 「老爷子是想见刘先生还是邵姑娘?」娟娟问。关关从不说自己是老板,只说自己是大掌柜。 「邵姑娘。」 「邵姑娘在,老爷子请。」娟娟领着孙大人和怀青到三楼帐房里。 打开门时,关关正和几个幼教专员讨论串珠的教学方法,看见怀青,关关放下教具迎上前来,几位大人屈膝请安。 孙大人细细审视关关眉眼,她眉清目秀、眼光澄澈,态度大方,半点不输大家闺秀。关关让幼教专员先下去,再替几位大人奉上茶水。 众人入坐后,孙大人问道:「邵姑娘好伶俐,你怎么会想到教稚龄孩子读书?」 「以前邻居有几个小孩子,民女闲来无事教他们几个字,发现幼童虽然力气不足、无法拿笔书写,但记字却很快。 「恰逢宋大人办孤儿院、老人院,我就拿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试试,果然每个孩子都很厉害,我便设立幼稚园,想看看能够把他们教到什么程度,结果大出意料之外,原来每个孩子都是天才。」 她的回答令孙大人很满意,然后他们讨论茅厕、讨论商业区收入,这些问题关关都能侃侃而谈,她本来不是商人,用算盘计数还不如用阿拉伯数字,可这段日子,天天和各大老板开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与孙大人应对并不困难。 众人正聊得愉快时,娟娟急忙跑上来,说道:「姑娘,不好了,楼下有人闹场。」 关关轻皱眉,却不慌不忙地转身对孙大人道:「请各位大人稍坐,我去去就来。」 她下楼走到铺子前方,看见一个方头大耳的男人站在店门口,冲着里头握拳大喊:「邵关关,你给我出来把话讲清楚,若你当真是那嫌贫爱富之辈,攀上宋大人,不愿与我丁伍郎结亲,当面同我说清楚便是,何必这般缩头缩尾、避不见人,这算什么?」 第四十七章 不多久,一名中年发福的妇人也抢上来,指天指地哭道:「翠芳啊,就算你发达、当了老板,攀上官大人,婶婶也没想靠着你发财啊,你何苦躲着藏着,还改了名字不教我们找到,你这不是往叔叔婶婶心头上挖肉吗?」 她下场,另一名骨痩如柴的中年男子出面,没猜错的话,他就是邵翠芳的叔叔,他抹了抹泪水,大喊:「翠芳,是咱们亏待了你,我们原想待你十五岁就将你接回家,好让你和丁公子成亲,丁家是你爹爹亲自帮你定下的亲事,你可不能悔婚呐,这有损咱们邵家的名声。」 关关叹气,谷小花好能耐啊,以为她安静了那么多天,还有什么后招,没想到竟是演这出,可惜自己并非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怎可能凭人家几句话,就真的嫁过门?不禁失笑,极品啊……谷小花应该穿越到现代,专门写你害我、我害你的乡土剧。 关关低声在娟娟耳边说几句,只见她微笑道:「姑娘放心,我会把事情给办好。」 关关退开一步,躲到人群中,而娟娟闭上眼睛,吸上好一大口气,才走到店门口。 娟娟一站定,便指着「叔叔」、「婶婶」,大声指控:「你们……你们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嘴角颤抖、脸色发白、气得紧握拳头,那个怯怜怜、娇嫩嫩的小模样,已经引得许多围观百姓心生爱怜。 婶婶见状,急忙抢上前想抱住娟娟,却不料她一闪身,躲开婶婶的熊抱。 婶婶抹掉满脸的尴尬,继续把戏给演下去。 她苦口婆心道:「翠芳啊,我的好侄女,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们知道你心里头存了埋怨,可我们从没放下过你,心心念念着就是想把你给接回来、一家团圆。」 她估料关关不敢提及在宋家为婢这件事,肯定会避开这个话题。 可惜关关是个现代人,对出身高低没太大感觉,比较在意是否具备真实力,因此之前曾以自身遭遇为例,砥砺过家世不好的幼教专员们,教她们努力也可以创出一片天。 而娟娟正巧可以用上这一段,演起戏来更是活灵活现,唬得人一楞一楞的。 「心心念念?一家团圆?你说谎!当年我爹爹留下几十亩田地、几间铺子,爹爹拿我当掌上明珠,供我读书认字,可惜我八岁丧母、十岁丧父,狠心的叔叔、婶婶谋夺爹爹家产,将我卖予人牙子。」 邵千和妻子黄氏听见她的话,心还真是蒙了,没想到她居然把这件事给捅出来,她难道不知道,身分被揭发,对她想嫁进宋家这件事会有多大影响? 既然如此,是她自己不要脸,别嫌他们不给她面子。 邵千出面接话:「当时不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才会想把你送进宋家为婢,在大户人家当丫头,吃的穿的喝的,哪一样不比咱们小门小户好?」 「没钱?怕我受苦?全是混帐话,就算我当时只有十岁,也还清楚记得,婶婶抢走我娘首饰的贪婪嘴脸,当时叔叔是怎么说的,哦,叔叔说:『咱们先卖一两个铺面,换间大宅子显摆显摆吧。』婶婶还说:『行,不过买小妾的事甭谈。』 「这些话句句言犹在耳,怎么,叔叔婶婶忘了?有钱买宅子、买小妾,却穷到要把无父无母的侄女卖人为婢? 「好吧,就算叔叔婶婶真的没钱,好心好意把我送进宋家为奴,试问叔叔婶婶,怎就不送堂姊、堂妹去过好日子,偏偏挑上我?」 「关关」此话一出,围观民众纷纷指指点点,痛责叔婶不要脸,骂他们夺人家产还卖人子女,得下十八层地狱。 指责越来越大声,邵千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黄氏狠狠瞪着「关关」,心头恨道: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一咬牙、横了心,你不仁、我不义,这桶脏水非要往关关身上泼去,她就不信这丫头有能耐,可以躲得掉。 「你别嘴硬啊,说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两年前,我还领了你与丁公子见过面,婶婶也同王夫人说好,待你十五岁及笄,便将你赎出来,这事儿,你不能不认啊,当初你多喜欢你丁哥哥,怎么现在手里有几个银钱,就啥也不认。做人可不是这个道理。」 「把我赎回来?这才是真真切切的谎话呢,此事衙门有造册、查得到记录呢,当年叔叔婶婶卖掉侄女,签下的是死契。什么叫作死契,在场的叔叔伯伯婶婶,谁不知道死契的意思? 「那代表主子操有生杀大权,主子让我做啥就得做啥,不能异议,死契签下,我便是一辈子的奴才,只能让主子指婚,生下的儿子叫作家生子。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跑出一桩亲事,这是从何说起?」 「那、那……那不重要,你不是自赎出门了吗?既然如此,你就是我的侄女,就是邵家人,当年的婚约就该遵守。」邵千咬死她是邵家人,光这点他们就赢定了,自古以来,婚事本该由长辈出头。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黄了,翠芳若能顺利嫁给丁公子,别说可以他们可以从中拿到的五百两银子,这间会生银子的铺面还能落到自己手中,穿金戴银的日子不远了。 「若不是王夫人见我能文识字作为丫头太埋没,将身契还给我,如今我还在宋家大院里呢,说什么婚事,不过是笑话一桩。再说了,这门亲事会不会是叔叔婶婶的信口雌黄?我明明记得,爹爹根本没给我订下婚事呀!」 「你别想赖,婚书在这里,白纸黑字,还到衙门里盖过印的。」丁伍郎跳出来,手里扬着一纸婚书,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是吗?我看看。」娟娟伸手将婚书接过来。 娟娟接手,瞧两眼,一笑,把婚书递给关关,关关迅速浏览后,走到人前,定眼望着邵千和黄氏,似笑非笑问:「你们是关关的叔叔婶婶?」 「是,这种事大伙儿都能作证的。」 「你们方才说,两年前你领关关与这位丁公子见过一面,郎情妾意,对此桩婚事无异议。」 「可不是吗?当时丫头心里可喜欢得紧,谁料得到,现在攀上宋大人,就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身为女子首重妇德,怎么可以这样做?」 关关让里头的幼教专员站成一排,说道:「你们来指指,谁才是邵关关。」 幼教专员们二话不说,齐齐指向关关本人。 娟娟笑得满脸灿烂,向前两步,屈了屈身道:「叔叔、婶婶,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关关,我是娟娟,两年前我还在济州呢。」 关关问:「短短两年时间,一心一意疼爱侄女、想把侄女接回去的叔叔婶婶,怎么会连人都认错了呢?」 「你!」他们被阴了,黄氏咬牙道:「我们年岁大了,自然是记性不强。」 这样也能拗,真不晓得他们的脸皮是什么做的。「也行,你们说这门亲事,是我爹爹订下的?」 「没错,就是你爹爹,你可别赖我们又卖你一回。」黄氏口气很糟,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关关还是不愠不火,笑道:「所以这婚事至少有六、七年了。」 「就是,我大哥死了六年,这婚事是在我大哥生前订下的。」邵千口口声声强调。「那么久的事啊……可这上面经手的是贺主簿,他才上任未满一年呢,如果是那么多年前签定的婚书,上面经手的人应该是杜主簿呀。」 最后一句话落下,谁人还看不明白,这根本是讹诈。 狠心的叔婶卖了侄女一回,见侄女长得貌美如花,便想再卖一次,说不定他们与丁家早就合谋好,想瓜分这间铺面,人心真贪呐。 「来人,把这对夫妇和男子抓进衙门里,先一人五十大板伺候,等我回衙门再审。」怀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他目光雪亮,隐有愠怒,定定看着邵千和丁伍郎,看得他们心生畏怯。 一人五十大板!那不是要杀人了吗? 丁伍郎急道:「大人,我招、我招,这是谷娘子让我做的,她说只要我能把关关姑娘娶进门,就允我一千两纹银,如果能泼她脏水、毁她名节,让她在泉州待不下去,便允我五百两……」 怀青不让他多说,无奈叹气,道:「把人带走!」 几个捕快上前,把三人给架了下去,铺子里又恢复方才的盛况。 关关转身,发现孙大人若有所思地站在楼梯口,方才的事他全看见了?是怀青领他下来看的吧。 抿唇浅笑,谷小花恶行再添一桩,她想同怀青斗,还得再多练练手。 第四十八章 【第三十章 谷家疯婆子】 大小民宿、客栈均住满外地旅客,泉州的地方官员们纷纷表达愿意接待孙大人的心意,最后,孙大人决定住在怀青家里。 没想到孙大人和蕥儿一见如故,一个没把对方当大人,口口声声喊孙爷爷,一个没拿她当外人,从早到晚丫头、丫头喊不停,人与人之间,就是有这种说不清的缘分。 那天,怀青很有技巧地将谷嘉华与丁伍郎、邵千的事给捅到孙大人跟前去,但对邵千等人的处置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关押几天就将人给放出去。 孙大人命人暗地调查,得知关关和怀青的关系后,抓了怀青来问话:「邵姑娘对宋大人仁至义尽,宋大人竟是这样帮邵姑娘讨公道的吗?」 怀青面露难色,「谷尚书本是晚辈的恩师,那年赴京赶考,得恩师多方照顾,今年进京面圣,得知恩师病重,晚辈进谷府时,恩师已经口不能言,在下知恩师心中放不下女儿,便允诺会好好关照谷娘子。 「那时,适逢沈家欲休弃谷娘子,晚辈私底下了解,知道谷娘子某些行事作为为沈家所不能容,也不便为她讨公道,只能多方周旋后以和离收场。 「谷家有奴仆在京,可谷娘子坚持与我回泉州,想起恩师德惠,晚辈只能勉为其难同意,却不料谷娘子似乎受和离之事所伤,性情大变…… 「也是晚辈不好,一门心思想要开枝散叶,为自己这房留后,可谷娘子身子已伤……晚辈想,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白,便与谷娘子商量迎邵姑娘为平妻,没想到谷娘子……」 说到这里,怀青刻意停顿,面上满是无奈似有难言之隐。 孙大人不再追问怀青这里得不到的答案,改向蕥儿寻求答案,她毫不隐瞒,一口气全给了。 蕥儿说:「大哥和关关早已经论及婚嫁,谁知道合八字的同时,赐婚圣旨到,大哥不得不委屈关关。但谷娘子心有芥蒂、手段尽出,几次想害关关,上回还花钱买通盗匪要毁关关清白,大哥害怕了,只好让谷娘子暂时搬出府里。 「过去谷娘子与沈家妾室斗法,灌别人绝育汤,没想到自己也着了道,杨大夫说她此生再也无法生子。但谷家香火不能断,大哥善心,领养一名孤儿入谷家祖谱,以续谷家香火,而宋家这边,大哥希望能够娶关关为平妻以传香火,谷娘子不肯,关关也不乐意在婚事上勉强,二哥只好上京求医,希望能够治愈谷娘子的病。」 这些话都不完全真实,但都有人可以为证。 查出两个被杖毙的丫头不难,那四个假和尚还牵扯着人口贩卖官司,盗匪关在牢里,邵千之事是他亲耳所闻…… 一桩桩、一件件,全将矛头指向一处——谷嘉华性情阴沉、心肠歹毒,皇帝将她赐婚宋怀青,是亏待这个一心为朝廷办事的好臣子。 年终庆最后一天,最新消息传来,谷嘉华与人苟合! 事情闹得很大,在众目睽睽下,怀青领一班衙役将事发的客栈团团包围,两个仆妇进屋,用被子将谷嘉华层层裹起送回家,而奸夫陈音则身形狼狈、衣衫不整,被拖着离开客栈,审讯经过如何,外人并不知晓。 但夜里,怀青跪在孙大人跟前求道:「万望大人将今日之事忘记,谷娘子是因为我坚持若她不能为宋家留下后代,我必迎娶关关一事给气着了,才会怒极用此事报复我……」 说到这里,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垂头丧气,一副有苦只能硬吞的样子。 孙大人叹气道:「不觉得皇上亏待了你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娶妻耳。」 这话说得无奈,却也教孙大人义愤填膺,住到宋家多日,府里和乐融融、一片安祥,但只要提及谷嘉华,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吓得不敢言语,那女子在短短时日内,教满府上下这样恐惧,可见得她并非一般女人,何况还用自己的页节来报复宋怀青想迎平妻,这是哪门子妇德? 他也怕是宋家的一面之词,曾派人四处求证。 和谷娘子身边的徐嬷嬷打过交道的人,无不指控她恶毒刻薄、生性狠戾,而府里下人被打、被发卖的事,短短几天便发生数起,连被过继到谷家的嗣子提起这个姊姊,也吓得不敢多说话,这样的女人,岂是良配? 为赶回京里过年,在年终庆结束的隔天,孙大人收拾行囊,带着满车的战利品起程,关关好意让娟娟随着孙大人回京,明面上是帮孙大人指导府上几个孩子,私底下却是让她到京里去鼓吹幼儿教育——关关有意思把育才幼教社开到京城里。 送走孙大人,原本被捂得密密实实的苟合事件,在短短三天内,传遍泉州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那四个拐卖小孩的假和尚,关关三下两下就套出口供、找到证据、定下罪名,再骄傲一次,她这位知名律师擅用的专业手法都还没用上,人家就认了,她真的不是普通强。 随着假和尚的判刑,谷嘉华毒害关关的事被翻出来,且她为灭口,杖毙两个丫头的事浮上台面,小梨、玉珂的家人抬棺抗议,一时间,谷家大门热闹非凡。 到最后虽然赔钱了事,但谷嘉华的恶毒形象已经深植人心。 加上邵千、丁伍郎事件,件件都指向谷嘉华,她的恶行已经多到罄竹难书。 谷嘉华成为泉州人的笑谈,但宋家却闭门不敢多言,毕竟是皇上赐的婚,旁人可以议论,身为宋家人若是胡说八道,说不定会冠上抗旨罪名。 怀丰回来了,说开春后御医将会到泉州,届时让他们替谷嘉华看完病,无子西瓜的故事就可以大力放送。 所有的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所以这个年,宋家这边快快乐乐、好吃好玩的天天有。 这回,关关和蕥儿赚得荷包满满,自然乐得对下人大方。她们给红包不是算几百钱的,而是一两三两五两往外发放,员工的年终奖金更是多到让他们赌命也要为关关、蕥儿效劳。 吕文华用年终奖金买下新宅,安置爹娘和儿子,见他家境日渐变好,说亲的人多了起来。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怀丰、蕥儿身上,怀丰甭说了,宋家长辈人人算计着呢,但怀青就是有本事让他们窝里反,让几个姑娘先打成一团,最后补上一句:「怀丰娶的新娘,必须要温良恭俭、处处退让,否则怎能与谷娘子相处。」 谷娘子!那个会买凶杀人、放蛇咬人、杖毙下人的毒妇?想到会有这样的嫂嫂,拔得头筹的女子却步了。 至于蕥儿,初尝女强人的滋味,她怎肯把自己给嫁出去,婚事拒了一门又一门,倒是吴卫身上的衣服簇新,包包、鞋子更全是新的,明明有雅客小筑的设计风格,却偏偏找不到雅客小筑的标签……颇让人玩味。 至于谷家那边,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精彩绝伦。 先是有丫头被活活打死,从后门偷运出去,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什么时候谷家后门窝了几个流浪汉,以为要运送什么好东西,硬是把人给拦下,白布一翻…… 天!是尸体,吓死人了! 这事发生在大年初三,事情传出,那些把女儿、儿子卖给谷家的,一个个上门哭着闹着求着要见见自己的儿女,深怕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这件事自然是闹大了,想想大年初三,一群平头百姓挤在谷家大门口,什么难听话传不出来? 「谷娘子是妖啊,专吞男女精气,咱们家儿子女儿肯定是没命了,才没办法见父母一面。」 「之前就有算命的说,宋大人今年定有重大波折,要是娶了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波折,皇帝啊……开开眼,宋大人是好官啊,您不能这样折腾。」 「呸,她这种到处与人苟合的淫荡女子还想嫁给宋大人?陈音是不小心被发现,没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几个呢。」 「门里那个下贱胚子,把我儿给还回来啊……」 两扇门被敲得碰碰作响,大有要破门而入的气势。 这段日子里,谷家的下人个个人心惶惶,主子被发现与人苟合,气得满屋子摔东西、吼叫怒骂、打杀下人,那些大丫头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听说,昨儿个死掉的那个丫头不过是说错一句话就被活生生打死,这日子是不能过了呀。 第四十九章 因此一大早门外的折腾,让几个下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以为求生有望,有人悄悄将门栓拔开几分,有人刻意在府里制造混乱,所有人都希望趁着这团混乱离开谷家。 不多久,门栓被拍松了,一个用力撞击,大门打开! 几十个人就这样一路闯进宅子里,见状,徐嬷嬷吓得不知所措,看着他们有人持棍、有人拿棒,她急急冲进谷嘉华屋里,命令绿杨、新燕移来木桌子,把门给挡上。 徐嬷嬷问道:「小姐,现在怎么办?那些暴民马上要闯进来了。」 花隐用力咬唇,说道:「小姐,我去请宋大人派人把这些暴民给驱逐了吧。」 「还能出得去吗?外面满满的都是人!」新燕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哭了,谷嘉华心烦意乱,反手一巴掌甩过去,新燕脸上顿时多一个鲜红掌印。 花隐与星临互视一眼,下定决心,双双跪在谷嘉华跟前,说道:「主子,我们去吧,翻窗子从后门出去。」 谷嘉华不愿意在怀青面前示弱,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花隐与星临便快步走到屋后,搬来椅子、翻过窗户,悄悄从后门离开。 她们疾步奔行,半路上,花隐突地停下脚步,提起勇气,转头对星临道:「星临,我知道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但我不行,我还有弟弟,我死了,弟弟年幼无依……」 话未竟、先哽咽。 她早已背主,之后几次的预先示警已经让主子对她起了疑心,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主子身边没有人可以递补上。 不料星临冷笑。「忠心耿耿?没有了,早在主子打死玉珂那天就没有了!」 她和玉珂亲如姊妹,过去多少次,她规劝玉珂别为了主子什么都不顾,玉珂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结果……下场如何? 视线对上,两人一点头,明白了彼此心意。 衙门休沐,她们来到宋家大宅,守门的管事进去禀告后,才领她们进屋。 走进大厅,怀青、怀丰和关关、蕥儿都在,星临和花隐双膝跪地、伏地叩首,她们把谷家发生的事叙述过后,请求怀青派人去镇压。 怀青微笑道:「身为父母官,是该管这档子事,不过今儿个是过年休衙,有事还是等到过完年后再说吧。」 这件事他可是用上心思,煽过不少风、点过几把火的,怎么可能轻松放过? 花隐与星临再次对视,花隐伏首道:「等不及了,主子这两天就会对关关姑娘下手。」 什么?还来!蕥儿一下子蹦起来。 她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上次苟合之事,原是陈音要抓住关关将她溺毙,想想看,云湖商业区年终庆最后一天,主事的关关死在云湖里,会有多少不祥传闻跑出来。 幸得花隐示警,甫从京里回来的吴卫,悄悄地窜进陈音屋里,给他喝了点好东西,而谷嘉华因为心头不定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把所有仆婢全赶出去,恰好方便吴卫的兄弟动手劫人。当然,她也吞了些稀罕物品,不多久,咿咿呀呀、苟合之事便发生了。 闻言,怀青凝声道:「她要怎么做?」 「主子已经开始疑心于我,现在与徐嬷嬷论事时,会将我们全都赶出门外。不过徐嬷嬷当家的领了几个男人住进府里,这两天经常往外跑,奴婢曾经在幼教社附近见到他们。」 她把目标锁定幼教社吗?很好,孙大人正想把练习本推荐给皇上,如果幼教社失火……那么,他也只好帮着再添上一把。 怀青起身说道:「走,我同你们去看看。」 「我也去!」蕥儿想凑热闹。 「不行。」怀丰拒绝,女孩子家掺和什么,他对怀青道:「大哥,我去让吴卫他们几个换衣服跟上。」 「好。」 关关没说话,可是脸上写着: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怀青宠她,但是再宠,也不会把她的安全置之度外,他走上前,揉揉她的头发,笑得有点腻人,「别去,等我回来,会巨细靡遗说与你听。」 没有过分的动作、没有特别的语句,但两个人一个对视、一句轻言细语,就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甜蜜,这才是爱情,不是占有欲。 「好吧,我等你回来。」她有点闷,毕竟现场live总好过转播。 「有空的话,做点拔丝地瓜,我想吃。」怀青道。 那是她为他做的第一道菜,后来他忙、她更忙,再后来他们有了使唤的下人,做菜小事用不着她出手,但不管经过多久,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依旧是那道甜得让人难以忘怀的菜,依旧是那个在饭桌上轻易掳获他的女人。 与谷嘉华面对面,怀青、怀丰看着她的脸。 为谣言所苦,谷嘉华痩得厉害,她的脸色惨白,她的颧骨高耸,美丽的容颜里多了刻薄严厉,她望向怀青的双眼,再没有半分掩饰,她让他看见自己露骨的满心恨意。 「是你做的!」她一开口就是恨。 怀青明白,她指的是陈音之事,他没有分毫犹豫,点头认下。「是我做的。」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她要查出谁背叛自己。 「很难理解吗?他会贪图你一百两银子,怎么不会为我的两百两银子动心?何况我还让他有幸品尝京城才女的滋味,比起你、我给的条件是不是更吸引人?」他不会出卖花隐,他还需要暗棋。 他这样算计她?那个温和宽厚的男人变了、那个一心想报恩的男人残忍了,都是邵关关的错,都是她改变他。 「宋怀青!」 「如何?」他脸上笑着,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望住她的目光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冽。 「你变了。」 「我没变,我始终是那个宋怀青,只不过我习惯用好对待好人,用恶对待坏人。」 「在你眼中,我是恶人?」 「是。」他回答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你为什么要替她来对付我?邵关关哪里比我好,她不过是贱婢出身,她什么都不会,她没见过世面,她没有才情、她连美貌都算不上,这样的女人,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他没回答她的话,却反问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感觉到挫折,觉得被打击了吗?」怀青静静凝视着她。 谷嘉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不知道如何应对。 须臾,怀青莞尔道:「是的,你感觉到了,所以你用加倍的恶毒来反击,发泄心中怨念。 「今天如果换成关关处在你的位置,她的解决方法不一样,她会把流言化作嘴角一抹轻笑,她会将挫败当成登高的台阶,她会把痛苦当成通往成功的磨练,就算闯不过、打不赢,她也会说:无妨,何处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说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 「她是那样豁达的女子,有机会便抓住机会,没有机会也不会去折腾别人,这是她和你最大的不同点。」 「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真有这么好?」谷嘉华眼底满满的不屑。 「没错。她贫穷,所以立志过好生活,但是她有了银子,想到的不是自己吃好穿好住好,而是先办了幼稚园,给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机会,企图改变他们的人生。 「她有下人,但是不打不骂不对他们耍威风,她从不认为谁卑贱,她总说世间人人平等,下人们不过是用劳力换取未来,和她并无不同。谷嘉华,你比不上她、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丢下话,他转身道:「怀丰,外面的人让你处理。」然后走出谷家大厅。 「是,大哥。」怀丰应下,转头问:「谷娘子,请问你打算怎么做?是让他们继续在这里闹,把能抢的抢光、能砸的砸光,还是直接给点银钱,让他们把家人给领回去?」 「我为什么要对那些贱民妥协?」 谷嘉华高傲地抬起下巴,要不是他们那些贱民的存在,她今天不会输得那么惨,她是堂堂尚书府千金,何必与他们周旋。 怀丰没反驳她的话,只是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把衙役带回去了,这件事情,就请谷娘子自理,本官处理不来。」 见他要离开,徐嬷嬷急急拦住怀丰,她当家的已经被打破头,现在还出不了门寻大夫进府诊治,再耽搁下去,谁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她跪地哭求道:「宋大人,你就帮我们一把吧,把那些暴民给轰出去。」 「暴民?他们一未杀人、二未掳人,如果要称暴民,这屋子里倒有几个。」他冷讽道,连最后的面子也不顾了。 第五十章 见怀丰态度坚定,徐嬷嬷只好转身去求谷嘉华。「小姐,咱们先忍住这口气,日后再讨要回来吧!」 还想讨要回来?果然贼性不改。怀丰冷冷看徐嬷嬷一眼,心想,怎么替这个老虔婆谋个「前途」。 徐嬷嬷求上老半天,谷嘉华终于松口,徐嬷嬷急忙进屋,拿出下人的身契和几百两纹银。 怀丰让吴卫接手,出门去处理那些「暴民」。 望着怀丰的背影,谷嘉华气恨难平,她咬牙切齿、喃喃自语:「宋怀青,你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后悔这样待我!」 元宵刚过,公门开衙,幼稚园开学。 年终庆过去后,商业区的生意冷淡许多,但名号已经打响,许多百姓把云湖商业区当成旅游、购物胜地,所以就算生意清淡,也不会比其他街上的商家差。 在年终庆的表演后,幼稚园里的学生居然大爆满,这让好不容易清闲下来的关关得开始筹建新学堂。 依怀青的意思,既然要做就做大一点,从幼稚园到小学、中学到大学,一次规划出来,这让她又得忙上好一段时间。 晚上,怀青拿到京城来的密信,是七皇子燕昭寄来的。 怀丰和七皇子顺利建立交情,两兄弟经常与七皇子书信往返,他们讨论朝廷大事,研讨「在位之人才不足」的议题,并经由七皇子的口向皇帝建议:诚能使天下之才众多,在位之才方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 这个建议,融合孙大人从育才幼教社得到的经验,使得皇帝更看重宋家兄弟,皇帝甚至下令娟娟入宫,教导几个年幼皇子。 怀青走进关关屋里,满脸喜色,他把信放在桌上说道:「皇上勃然大怒。」 「为什么?」关关讶异。 「有七皇子帮忙,京城里外已经传遍谷嘉华不孕、以及她在沈家做下的恶行,再加上孙大人亲眼所见的种种事迹,让皇上对促成这桩婚事,极力赞扬谷嘉华端庄贤德、温良恭俭的五皇子发了一顿脾气,只不过圣旨已下,无法收回。」 「现在皇上也觉得亏欠于你了?你全心为朝廷,朝廷予你的,竟是一个惹得家宅不宁的恶妇。」关关笑道。 「可不,现在得让皇上对我更愧疚一点,关关,你把十二年教育大计给订下来,策划成书,我要把它呈给皇上。」 依他对皇上的认识,此事之后,皇上定会派人至泉州秘密调查,也许得想个办法,让谷嘉华再闹上一闹。 「你指的是青丰书院?」 「对,幼稚园三年,重在启发、引导,诱使孩子对学习产生兴趣;小学四年,重点在于基本的读写算以及知识摄取;中学两年,目的在加深知识与学习能力,探索自己的兴趣,以备日后选择行业;大学三年则行专科教育。」 关关失笑,他竟把自己的话记得那样牢。 不过,也是该找时间把这些订下来了,除知识学习之外,还得注重体能训练,有强健的体魄支持,才能完成良好的学习,免得像现在的文官,一个个比斯文、比体弱。 当然,大学那三年才是重点,准备参加科考的不在话下,自然要学习治国治民之道,但学农的除专业知识外,还得有田可耕、可以亲自操作,学一些栽培技术与发展精致农业;至于学医的,最近怀青、怀丰正在忙的药圃,正好可以提供实习经验。 而学商的除了管理经营、算帐计算成本利润,还得实习,而商业区的那些铺面恰恰可以作为学生实习的场所。 这将取代现代普遍的学徒制,让学徒再也不必过非人生活,不但无法赚钱,还得为学那门手艺,当师父的免费劳工,连师娘的肚兜、师娘儿子的尿布都得洗,万一碰到坏师父,被奴役七、八年后,还学不出个所以然来。 「知道了,我会好好写。」 怀青满足微笑,揉揉她的头,这动作一开始是想挤压出她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现在已变成是单纯的宠溺,他对她的感情一天天加深,他早就知道,自己离不开她,早就深信,自己重生一回,是要弥补与她的擦肩而过。 他,很爱、很爱、很爱她。 「大少爷、大小姐,不好了!」小苹从屋外飞快奔进厅里,口里大声疾呼,打破两人的亲昵。 怀青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开口问:「怎么回事?」 她手里拿着一迭练习本,那是关关让她去吕文华那里取回来的。「星临被拦在门口,奴婢碰见她,她让我转告大少爷和小姐,她们弄错了!不是幼教社,那边……今晚要烧幼稚园!」 「什么!」怀青一急跳了起来,幼稚园堆满练习本和故事书,若是起火,肯定会火势猛烈。 「有老师在那里轮值,糟糕,不知道她们睡了没?!」 「你去通知二少爷,令他领府里下人和衙差去幼稚园那边帮忙救火,如果对方尚未动手,就埋伏起来准备逮人。」怀青下令,希望对方尚未动手。 「是。」小苹领命,快步下去。 怀青拉着关关往蕥儿屋前跑去,这些日子,一有空吴卫就会在她屋前闲晃,果然他们跑了十来步,就发现吴卫。 「吴卫,你带人去幼稚园那边看看,救人救火为先,如果能够逮到凶手的话,再好不过,如果不行也无所谓,人命为重。」 「是。」说完吴卫拱手,身子一窜,人就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怀青转身对关关道:「别担心,吕文华把幼稚园那边安排得很好,会有人守夜的,何况现在还不太晚,我猜,他们会等到夜深人静才出手。」 关关点头,他握起她满是冷汗的掌心,凝声道:「放心,一切有我!」 用力咬唇、用力点头,关关告诉自己,信任! 可是怀青料想不到,人到的时候,幼稚园已经烧起来,匪徒心恶,居然往后宅泼油,想活活烧死轮值的幼教专员。 孰可忍孰不可忍,谷嘉华,你死定了! 一到幼稚园,关关和怀青立刻抱着水桶和家丁、衙役一起救火,火势很快便获得控制,幸好老师们都逃出来了,只有两个人被火烧伤,幸而伤势不重,但幼稚园被烧掉一整排屋舍,势必被迫停课。 关关看着刚架好却烧得焦黑的游戏器材,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老师们满身狼狈,她们围在关关身旁,吓得频频掉泪。 「没事的、没事的,咱们会没事的……」关关抱抱这个、拍拍那个,恨不得把她们全抱进怀里安慰。 说实话,这次她是真的怕了,害怕谷嘉华的疯狂,她以为毁人名誉、杀人沉湖已是极限,没想到现在她连放火都敢做了,留下这颗不定时炸弹,谁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她确定谷嘉华不是偏执、不是性情大变,而是疯了,她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比起「我爱不到、也不允许别人爱」的明月公主,病情更严重。 怀青走到关关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厉声道:「吴卫将贼子抓到了,别怕,这次我会让事情一次了结,我让怀丰先送你们回去,休息一晚,明天再想幼稚园的事。」 「好。」关关点点头,但这晚她没办法入睡,眼睛闭上,她就梦见谷嘉华在火焰中猖狂的笑脸,谷嘉华对她说:一次不成两次成,我早晚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她不知道怀青是怎么说服那些贼子的,隔天,坐在牢车的贼子们游街示众,他们像鹦鹉一样,一口一句,口口声声道:「我们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罪不至死!」 突然,一个民众怒骂道:「什么罪不至死,如果里头的姑娘被活活烧死呢?她们的命不是命吗?」 「我们又不知道里面有人,谷娘子说幼稚园里面没人的啊。如果要烧人,我们就会挑白天动手!」 「你们还敢白天动手,那是几十个孩子、几十个家庭的心肝儿啊!」 「谷娘子太可恶,打杀自家的奴仆不够,还算计到邵姑娘的幼稚园,这种人死一千遍都不过分!」 大年初三,谷家大门口闹的那出,经过刻意宣扬,谁不晓得那位从京城来的尚书府千金,下手有多残忍,一时间,消息在人牙子间流传——千万别把人给卖进谷府,否则出人命,谁担?因此现在的谷府冷冷清清、零零落落,除了京里来的老仆以外,能跑的全跑光了。 「可不是吗?宋大人本是要娶关关姑娘的,没想到圣旨下来,谷娘子倒成了皇帝的赐婚对象,都已经占上赢面,她却还容不得关关姑娘。」 第五十一章 「记不记得年终庆那回,那对狠心叔婶和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夫婿,为了怕关关姑娘嫁给宋大人,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颗心是什么做的呢,比墨还黑,这种女人娶进门,只有败家的分。」 「你说,这皇帝老子怎么就这么看咱们大人不顺眼,竟想让这种毒妇来败宋家门庭。」 「宋大人是好官啊,打他来泉州,短短两年,咱们这里不发大水了,挖了新沟渠、盖了新路,还建云湖商业区,让咱们平头百姓有口肉可以吃,现在居然遭遇这种事情……老天爷,您开开眼吧……」 过没几天,泉州下了一场大雨,过继谷家的嗣子谷柏章却冒着大雨冲出谷家大门。 他全身伤痕累累,额头被打出一块大伤口,哭声震天,许多邻居纷纷开门往外探看,有邻人上前相询,他还来不及开口,徐嬷嬷气喘吁吁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要把人给拉回屋里。 他又哭又喊、不要命似地拳打脚踢,扯开喉咙大叫:「大婶救命,我不回去,我不当谷家儿子了,我再进门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他死死抱住邻居大婶的腰,怎么都不肯回谷家,徐嬷嬷却又掐又打,非要把人给拽进去,拉拉扯扯之下,谷柏章哭得更凶了。 大婶冷言冷语道:「真不知道谷家是什么规矩,一个下人也能对着少爷又打又骂。」 徐嬷嬷方才在里头才吃了谷柏章的亏,雨水又哗啦哗啦下个不停,她早已经满肚子愤恨,口不择言道:「什么少爷,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贱种,谷家给他吃穿还不懂感恩,现在满口胡柴,想坏我家小姐名声吗?」 说着,又是啪啪啪几下掌风直往谷柏章头上招呼。 看到这情形,原本在屋里躲雨的邻人都气愤不过,一个个撑伞跑出来,对着狼狈的谷柏章问道:「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姊姊心情不好,要把我打死,徐嬷嬷不让我逃,还说也要一把火将我活活烧死,大叔、大婶,那个家、我再也不敢回去了,求求你们送我去宋大人那里。」 听见谷柏章的指控,徐嬷嬷怒眼一瞪,掌心又往孩子头上招呼,那大婶也不是好招惹的,见状,一把扯住徐嬷嬷的头发往后拉,力气之大,几乎把她整块头皮都给掀下来。 没多久两人打在一起,最后,大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徐嬷嬷只能一拐一瘸地回去谷家。 不多久,怀青闻讯,把谷柏章给接回宋家大宅,关关为感谢邻居的帮忙,买了猪和几只鸡鸭鱼,送过来给她压压惊,那大婶也挺有意思,就在路上摆起筵席,一面吃、一面破口大骂谷嘉华,从此谷嘉华正是改名为谷家疯婆子! 谷家娘子传奇再添一桩。 【第三十一章 苦尽甘来】 随着时序迈入三月,婚期将近。 在有心人士的操作下,皇帝赐婚宋怀青、谷嘉华之事已传遍整个大燕王朝。现在朝廷里有许多官员一听见皇帝有意思赐婚,便急急忙忙道:家中儿女自小便已订下亲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次、两次……让皇帝很没面子。 这天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看宋怀青呈上来的奏章,奏章里提及七皇子推荐的名医已经抵达泉州,今年泉州大雨提早到来,但并未出现水涝灾情,耕开的田地近百亩,已经在名医的指导下,种下若干药草。 除药田之外,宋怀青还附上一本「十二年国教施行草案」,皇帝越看越心喜,越读越有趣,捧着那本草案,已经看过三、五遍,依然觉得意犹未尽,时不时添上几笔。 一名太监进来,他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点点头,不多久,太监退出,一名穿着夜行服的宫廷侍卫上前。 皇帝头也不抬,道:「说吧,那个谷嘉华是怎么一回事?」 「……孙大人所言之事,属下暗地查访,均为事实……属下夜探谷府,屡次听见谷嘉华口出恶毒言语,诅咒天地、诅咒天下人,也经常和身边徐嬷嬷讨论,如何买凶置邵姑娘于死地…… 「前些日子,谷家嗣子因言谈间偏帮宋大人几句,竟被谷嘉华命小厮狠打,幸好那孩子机灵,冲出家门,与附近邻居求救…… 「而属下到泉州见到最大的案子,是谷嘉华命贼人放火烧幼稚园……」 火烧幼稚园!后面那桩令皇帝勃然大怒。 前面几件事,说宽了是私事,她凶狠、她恶毒、她手段肮脏、她心思不正……再会闹腾,也不过就是后宅阴私,只要宋怀青有本事把人给压制住,她也就只能这样,但是火烧幼稚园?! 这点触及皇帝的逆鳞,他正对邵关关的十二年国教深感兴趣,没想到谷嘉华居然火烧幼稚园,好啊,这可不是后宅私事了,这是国家大事! 凌厉目光一闪,他提笔、写下一字——杀! 宫廷侍卫轻轻点头,躬身退下。 三月十三日,离婚期还有五天,谷嘉华中毒身亡,徐嬷嬷离奇失踪,宋怀青追查案情,疑点全指向徐嬷嬷。 衙里派出大批人手寻找徐嬷嬷,可是近月余时间寻访,始终未见下落。 谷嘉华死亡,所有家产由嗣子谷柏章接收,宋怀青怕奴大欺主,便作主发卖各处田庄铺面,替谷柏章在泉州重新置办一份产业。 至于谷嘉华买的这处屋子,谷柏章决定将它拿出来当养老院、孤儿院,请张诚领人在里头多盖许多屋宅、容纳更多的老人小孩。 时间到了夏天,药圃的青苗郁郁青青、一片茂盛。 上元二十七年七月,青丰书院盖成,用的是皇帝赐婚时赐给宋怀青的宅子,会选择此处,是因为离城里近,让年纪小、不住学舍的孩子,方便通车上下学。 不过他们还是将隔壁两处院落一起买下来、打通,建起十二栋楼,每栋楼高两层、有十间敎室、两间办公室,学院后方筑起一整片木屋,可以容纳近五百名学生住宿。 孩子多,活动的空间就显得逼仄,不过现在只招到两百多人,还够用,但日后招满学生,跟不住学舍的学生加在一起,至少会有一千两百人到一千五百人,因此校地还得再扩增,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光是师资和教材就让怀青、怀丰和关关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越是忙碌、时间过得越快,转眼来到九月,青丰书院开幕了,燕昭奉旨到泉州巡查,随行官员中,有擅画者将青丰书院、云湖商业区皆描绘成图,转呈御览。 燕昭亲民,他走遍大街小巷、巡视农田水利,他在云湖商业区里逛了好几遍,哪条街有哪些铺面,如数家珍,他也参加了商业区的丰收季规划,见识一回人山人海的热烈场面。 丰收季里,商业区的摊贩主打米粮、农产品。 在云丰的全力推广下,今年泉州有不少农业特产推出,比方梅子、腌渍酱料、地方小吃、腊肉香肠、饼干……等等,还有今年云湖里头出产的渔获也在铺面上贩卖。 这是自云湖开挖后第一次赚钱,关关很开心,投资终于看见回收。 书院当然还没办法回收,每个月依旧要往里头丢银子,那是因为她坚持聘请一流的师资,给孩子吃一流的食物、住一流的地方,连教孩子健身强体的武术师傅,她都要聘那种能够飞檐走壁的高手。 别怀疑,现在的领头师傅就是吴卫。 所以银钱像水一样往外流,幸好幼教社替她赚回不少,即便幼教观念如何推广,但多数父母亲仍不舍让幼儿离开家里,宁愿买大量的练习本、回家自己寻师傅教导,等大一点再送往青丰书院。因此练习本和图画书卖得吓吓叫。 这次关关手中有足够的银子,再不像过去那样窘迫,二话不说,她买下印刷厂扩建,然后印更多的书、赚更多的钱。 燕昭待在泉州足足一个月,兴奋得不想回京,天天都有奏折往上呈。 他把每天的所见所闻均细录于纸上,一读再读,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可以从上面瞧出一朵花儿来。 十月、燕昭返京,他只对皇上说一句:「宋怀青、宋怀丰兄弟,足堪大用。」 上元二十七年十一月,宋家嫁女儿,蕥儿嫁予吴卫,嫁妆何只一牛车,与众不同的是,每一分嫁妆全是新娘子亲手挣下的,以后再有人说生女儿是赔钱货,就该反省一下,自己是怎么把好好的一个生财女养成赔钱货的。 第五十二章 婚后,蕥儿挪了窝儿,改住春暖阁,吴卫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四处为家,住哪里都不为难。 成亲第二天,蕥儿喜孜孜地跑去和关关咬耳朵。「你知道我嫁的是谁?」 关关闻言大惊,掌心覆上蕥儿的额头,探测上面的温度。 蕥儿不满,拉下她的手。「你在做什么啊?」 「你才在做什么,真真该死,你都已经把人家给睡过了,还不晓得自己嫁的人是谁!」 蕥儿瞪她,硬把关关的头扳到自己嘴边。「吴卫,他以前是武林盟主耶!」 「吭……」关关先傻了两秒钟,然后问:「现在呢?」 「现在是我丈夫啊。」 「那武林盟主呢?」 「他不爱当,早金盆洗手啦。」她回答得理所当然,半点不觉得不对。 「他老兄年纪多大,这么早就搞退休?」年资不足,肯定领不到退休金。 「他说武林打打杀杀、武林事一个头比两个大,刚开始只是觉得好玩,才去武林大会上争一争那个位置,后来觉得无趣就走啦。现在你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吧,可不许看不起他!」 蕥儿挑高下巴,那表情很像大学生说:哼哼,你们可不要看不起我,想当年我念小学的时候,也考过五科一百分。 关关叹气,「我哪敢看不起他,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丢到大树上,我招谁惹谁啊。」 关关的话提醒蕥儿,对哦,她怎么忘记算这笔帐!那天他要出门她硬要跟,他不允,于是她大闹,然后……他就把她抱到大树上,把她搁在那里了……不行、不行,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说不定他是去会红粉知己。 来没打招呼、去没相告辞,蕥儿匆匆来、匆匆走,赶着去闹那位武林盟主…… 上元二十七年年终,娟娟从京城回来,向关关报告京城幼儿教育推广的情况,她评估,在京城办幼教社,应该会成功。 关关提出此事,怀青阻止她,「等过明年之后再说。」 她明白,明年年底,也就是上元二十八年宫变,皇上受伤、燕静亡,大皇子、二皇子被制服,而皇上并没有撑太久便驾崩,隔年春天,燕昭继位。 怀青想避开帝位之争。 怀丰不理解大哥和关关为什么不趁热上菜,他站在娟娟那边,极力主张到京城设幼教社。 两边争执不下,最后当老板的关关站出来说话:「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青丰书院还没站稳脚步,先把名声打出来再说,娟娟,你到京里待过一段时间,见多识广,我需要你再替我训练一群幼教专员,可以用的人手越多,到时幼教社要开办,不至于人才匮乏。」 于是就此定案。娟娟撅嘴、怀丰不满,但boss发话,小咖闭嘴,他们只能自己躲到壁角去互相取暖。 「我真的觉得打铁要趁热。」娟娟说。 「我也认为,京城富人多又有皇帝的看重,是个好发挥的地方。」怀丰赞同。 「只可惜我没有钱,不然就大胆冒进一回。」 「对啊,我的钱都是关关管着的。」 于是两个穷光蛋聊京城、聊人物风景、聊开店计划……聊一堆能想不能做的事过干瘾。 很快地,他们迎来上元二十八年。 这一年皇子之间的争位进入白热化,对于燕静而言,关关再好再美再令他思念,也不过一女子耳,他所有心思全投入东宫之争。 相反地,燕昭却在此刻沉寂下去,他经常领受圣命到全国各地出差,避开站党问题,甚至有谣言传出:皇上有意封七皇子为晋王,过年后便让他前往属地。 谣言有几分真实性,无人知晓,但他与宋家兄弟依然鱼雁往返,只不过信中所提之事,再未送至皇帝跟前。 关关和怀青都耐心等候,终于在上元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云湖商业区的年终庆将开打之际,他们心心念念的宫变来了。 消息传到泉州,大皇子、二皇子被杖责一百,终生圈禁,五皇子燕静遇刺身亡,皇帝封七皇子为东宫太子。 消息确定那刻,怀青松了口气。 五皇子不是坏人,他很有识人之明,当初若不是他,怀青、怀丰不会受到皇帝青睐,只不过他出身皇家,有许多事身不由己,而这个下场便是他的宿命。 关关有几分感慨,虽然燕静给自己带来压力,虽然谷嘉华那件事他做得不道地,但无法否认,燕静是个杰出的男子,若是换个时代、换个出身,或许他会创造不朽奇迹。 怀丰则是暗地高兴,这一把赌对了,他们选择与七皇子建立交情,选择在七皇子面前展露才能,如此一来,他与哥哥会得到重用吧,这是娘的盼望,也是爹对他们的期待。 上元二十九年春天,皇帝驾崩、燕昭继位,大赦天下。 一道圣旨急召怀青、怀丰兄弟入京。 于是关关心底明白,泉州待不久了,她一面让娟娟领着五十名幼教专员上京,一面将商业区的铺面交代给吴卫和蕥儿夫妻,一本本的企划书,年中庆、年终庆、周年庆……大大小小各种引起消费热潮的庆典,记录得明明白白。 她把青丰书院和幼教社交给吕文华负责,两年下来,他被磨得练达,就算不能扩大,但守成绝对没有问题。 关关没猜错,两兄弟一进京,就忙得连封信都没办法写,只能靠着他们身边阿秦、阿燕、阿草、阿桑几个轮流回泉州报平安。 据说他们经常进出御书房,据说他们经常与燕昭彻夜长谈,据说京里许多人都看上他们光明的未来,许多权贵都想与他们攀交情,更有想把女儿嫁给两兄弟,天天宴请的。 这些「据说」又让蕥儿跳起脚来,手一指、逼着关关上京抢丈夫。 关关忍俊不住,拍拍蕥儿微隆的小腹道:「乖侄女,听姨一句话,这男人啊,若是自己守不住,便是女人打上千斤铁链,也没办法将人给栓住,天底下什么都能抢,抢钱、抢名、抢利、抢时间……就是抢不得爱情,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夺不来。」 以前说这些话,多少有几分伪装坚强,但旧话重提,没有伪装、只有信任,她信任那个男人不会跑、不会逃,只会定定地看着她、爱着她,永世不变。 蕥儿绷着脸,待关关说完话,寒声问:「讲完了?」 「还没呐,我家小侄女得好好教育,免得被你这个傻娘给教笨。」 「谁说他是小侄女,明明就是小侄子。」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在与肚子里的孩子交流似的,然后说:「行,不急哦,娘先帮你踹姨一脚。」 话才落下,关关的小腿肚立刻遭殃,这就是嫁给武林盟主的后遗症——暴力指数上升。不过,往好处想,有老公当沙包、练拳脚,身体肯定会非常勇健! 她对蕥儿的肚子道:「小侄女,你娘是我见过身手最矫健的大肚婆了。」 「邵关关,我真讨厌你!」就说了是侄子,她非要说侄女,蕥儿恨不得再踹关关一脚。 关关朝她做个鬼脸,跑出屋外,门关起前丢下一句:「没关系,我也没办法对你热情,就当我们扯平。」 碰地门关上。 很熟悉的话,蕥儿回想,失笑不已,那年关关和大哥挖云湖,把家里过年要使的银钱给掏光,还欠着郑大婶的月银,关关拿出几匹布给她去换银子,她们就是这样对答的。 当时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崇拜她、尊敬她、模仿她,甚至把她当成支持自己继续勇敢的力量。 这个关关,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她没有改变过,不争男人、不抢爱情,她做每件事情都很努力,却从不去勉强结果必须是自己所预期,看起来豁达、实则过度乐观。 关关常说:「桌上有半杯水,乐观的人说:『还有半杯』。悲观的人说:『只剩半杯。』乐观的人像天上的太阳,永远发光发亮,悲观的人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 她就这么想当太阳?想时刻照亮每个人的心房? 蕥儿低头微笑,轻抚着自己的肚皮,低声叹道:「不管她是不是想当太阳,她都照亮了我的人生,孩子,你也要像关关姨一样,当颗高挂在天上的太阳。」 上元二十九年六月,一道圣旨来到泉州。 皇上封关关为慧德公主,赐婚二品户部侍郎宋怀青,定隔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 收到圣旨,关关不能不离开了,她整理好行装,把该交代的事一一交办。 第五十三章 从跳出宋家大院那天到离开泉州,她又向前迈开一大步,她确定自己已走出上一世所有的桎梏,从离开泉州这天开始,将是全新挑战、全新的生命,一切将会不一样。 临别依依,吕文华、张诚等几百个人将关关送出城外。 这个从一开始说话没人肯搭理的小女子,在幼稚园、商业区、青丰书院之后,渐渐在人前崭露头角,现在男人们的眼中对她有敬佩、有服气,再没有看轻与不屑。 上了马车,拉开帘子,她与送行的人们挥手道别,关关在他们的眼里看见不舍、看见难受,重来一回,她终于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红红的烛火、红红的屋子、红红的新娘坐在喜床中间,红红的小脸望着墙上红红的双喜字发呆。 怀青走到床边,笑问:「魂被勾走了吗?」 「不是,是墙生得太俊俏。」 「俊俏在何处?!」 关关摇头,「这个问题太艰涩,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这样的问题就能为难到你?我还以为你是再睿智不过的女人。」 她微微一笑,「我是啊,我只是想找个委婉的说词,免得夫君被一面墙给比下去,心里难受。」 他指指墙再指指自己,扬眉问:「这样说谎不伤身吗?」 「说谎会伤身,当真不知道夫君是怎么活到今日的?」她冲着他笑,突然间发现,夫君二字说得挺顺口。 怀青坐到她身旁,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下一刻却正色道:「我是说过谎。」 他的口气太郑重,让她也跟着郑重起来,不会吧,他想招认,其实他已经有外室一名、小孩三个?不要吧……她只是无心,根本不想惹出他的招认,是他太天真好骗,还是她太老奸? 不过,她会因为感觉自己老奸,就不想听他招认吗?当然不。叉腰、抬下巴,她斜眼看着刚刚走马上任的夫君。「坦白从宽,说吧,你撒过多少谎。」 怀青语带怀念,柔声开口:「那天,从围墙上跳下一个俏佳人,我吓一大跳。但我不是因为那里离小时候的居处近,便选择站在那边,而是因为我知道墙的后方是华园,那里住着一个邵翠芳,她是宋府的老太君,是极有福气之人,我曾经在前世见过她一面,从此便搁在心头上,再舍不去。 「捡到你的身契,发现上头写着邵翠芳三个字时,就没想过要还给你,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想续……续起前世无缘发展的感情。」 「原来你已经喜欢我这么久了啊。」 红扑扑的小脸变得更红,她想起七世夫妻,想起隽永亘古的爱情。 「是啊,很久、很久、很久……」梅树下的那抹身影,终于在他的生活里变得真实,他感激上天,让自己重来一次。 她笑着回望他。「我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你。」即使他有那样一张教人无法别开眼的笑脸,她依然满心想象着自由。 他摇头,她的话太难理解。「我这样一个聪明伶俐、丰神俊朗、貌胜潘安的男子,你确定真的没想过?」 他的说词让她哈哈大笑。有人可以这样自夸的吗? 关关续道:「但我就是爱上了。我本以为爱情不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让我愿意用性命去交换,所以谷嘉华出现时,我满脑子想的是你们的前世姻缘。 「我敢与人争却没有勇气和命运斗,圣旨一下,我连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只想收拾行李,走得远远的,以免伤心。 「可是你挡在前头,亲手扭转命运,那时我想,除了这个男人,还有谁值得我付出?我错了,爱情很重要,重要到失去它,我便白来这一遭,所以我痛定思痛、深刻检讨,不会了,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出现,我会挺身,扞卫属于我的男人。」 他笑,因为她感人心肺的言语,因为她诚恳的表情,因为她从来不言情爱、不勉强人心,她是个随遇而安的女子,但是她说:「我会挺身,扞卫属于我的男人。」 于是他明白,他在她心里已经无法被取代。 轻轻地,她攀上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脸颊。 她的寂寞、不甘留在上一世,这一生有他,她只余下幸福美满,人的一生总得碰上一个正确的男人,上一世、上上一世,她的运气很背,而此生……命运终于愿意给她优惠,苦尽甘来、时来运转,她唯能谢天。 他将她抱在自己膝间,轻轻吻着她的唇,轻轻在她唇畔问:「那你呢?有什么想同我剖白的吗?」 「剖白什么?」 「一个十岁被发卖,只认得几个字的小丫头,为什么懂得农田水利、商业经营,为什么能想到那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为什么能够设计公用茅厕,又为什么能提倡十二年国教?」 他的额头轻触在她额间,她想他这模样分明是想上床、想炒饭、想新被里头翻红浪,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逼供? 果然啊,他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坦白他的小谎话,是想交换她的大秘密。 她叹气道:「不想说,讲了你也不会相信。」 「你没讲,怎知我不会相信,说不定,我和你有同样的机遇。」 意思是……不会吧! 关关猛然坐正身子、瞠大双目望向怀青,难道他不只重生一回,还和她同样是穿越人?难道他是那个对自己有意思的小菜鸟?难道他们真的是缘定三世?难道他们果真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怎么这样看我,快说话啊。」他轻轻催促她。 她考虑三十秒、犹豫三十秒、迟疑三十秒……然后在他的深情款款目光下,选择诚实。 「我是来自千百年后的一抹灵魂,那个时空是二十一世纪,我住的地方叫做台湾,很民主、很自由,人人都可以做自己,你……也是吗?」 最后三个字问得既心虚又期待,眼睛眨巴眨巴地望向他。 来自千百年后的一抹灵魂?所以多了千百年的智慧累积,嗯,这便可以解释她与众不同的聪明。 「很好,我们上床吧,好好同我说那个二十一世纪、那个很民主、很自由、人人都可以做自己的台湾。」 「你……不是?」这是她比较想知道的答案。 「不是。」他道。 什么?她被拐了!在成亲第一天就被人压落底! 关关一声怒吼:「宋怀青!」 紧接着是一阵肉体抗搏声、再来是短暂急促的呻/吟、再来…… 墙外偷听的两名男子,马上拉起身旁的两名女子离开,因为接下来的场景儿童不宜、少女不宜,即使是生过孩子的少妇亦不宜。 走上好一段路后,蕥儿停下来问道:「来自千百年后的一抹灵魂是什么意思?」 怀丰道:「不知道。」 她看向丈夫,吴卫也摇摇头,再望向娟娟,她微微一笑,装傻。 「这是不是某种咱们听不懂的情话?」蕥儿猜测。 她的老公既狗腿又捧场道:「老婆英明。」 怀丰想了想,正色道:「不,我觉得那是关关又想说故事的前兆,记不记得她每次想讲故事之前,就会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嗯,凭我对她多年的认识,没错,就是这样。」 蕥儿自以为找到答案,满意地叹口气,但吴卫却不满意,因为方才屋里传来的呻/吟勾动他某些需求,本想暗暗催动内力,试图把那股欲/望压下去,但是何必?他又不是没有老婆的人。 吴卫不怀好意地看了怀丰一眼,拉起蕥儿的手说道:「走吧,回屋子里看看儿子,换个地方,也不知道睡不睡得安稳。」 冠冕堂皇的理由祭出,他把老婆带回屋里。 被人家用不怀好意眼光扫过的怀丰,也是心潮起浮不定,那个声音实在是太、太……太害死人了。 今儿个是花好月圆的喜庆日子,他也想……呃!怀丰望向娟娟的小手、小脸、小嘴唇,心里有无数情绪想发泄。 可、stop!娟娟旋身,「宋大人请自便,小女子先行一步。」 她也有无数情绪想发泄,想冲回屋,想用棉被把自己蒙起来,想尖叫两声,因为……耶!她碰上穿越同乡人,她好想找个人聊一聊有3c产品的世界,好想告诉她,都敏俊统治了半数的亚洲女人! 看着她跑得飞快的背影,这是……在躲他吗? 怀丰颓然叹气,垂头垮肩…… 番外篇 【番外篇:同乡在身边】 将近五十个十四岁到十八岁的丫头,分列成三排,站在关关和怀丰面前。 关关背着手,一排一排走着,满意地看向众女子,她们全是牙婆精心挑过的人选。 牙婆知道她出手大方,但要求也多,她要能认字、模样清秀、口齿伶俐的丫头。 这样的丫头可不好找,通常会卖身为奴的,若非乡下贫户女儿生养太多,就是在大户人家里犯了事被发卖,但这两处可寻不到关关姑娘要的伶俐丫头,何况大户人家多数都是在丫头八、九岁时,便买回府里慢慢调教的,哪能够一买就用上手。 也是关关姑娘运气好,这阵子朝廷发落了不少贪官,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被判刑,家中男子不是杀头便是流放,而府里的小姐、丫头则被发卖为奴。 因此牙婆才有本事替关关张罗来这么多头脚整齐、模样干净的丫头。 她看着关关的表情,这是想把五十个全给留下来? 那可好,一个十两,加上赏银就要翻过五百两,挣下这一笔,她这身老骨头可以好好歇上几个月,心里一高兴,便扬声巴结两句,道:「今儿个能入关关姑娘法眼,是你们的造化,能服侍这样的主子,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要不,若卖进青楼服侍男人,可就不是件轻松活儿。」 她这话是在提醒大家,得好好表现。 可不是自夸,她是个心善的,不忍心把这群丫头推入火坑,听说不少牙婆从犯官府里买下人后,便直接往京城青楼里送,每个丫头可以多卖上一、二两银子呢,她不是不贪财,只是家里有儿子女儿,这等昧良心的银子赚多了,怕报应到子孙头上。 说完话,她走到关关和怀丰跟前,笑得满脸谄媚。 怀丰不耐烦,他别开头,不想多看牙婆一眼。衙门里还很多事要忙呢,哪有心思理会这个,要不是拧不过蕥儿……唉,真不晓得蕥儿干么非要他走这一趟,他哪懂什么啊,这种事交给关关不就得了。 关关觑了怀丰一眼,垂眉微哂。 蕥儿那点小心眼,哪能瞒得过她,蕥儿是听牙婆夸口,说这当中有好几位高门大户家的落难千金,因族中长辈犯事,不得不委身为奴,便想让她家二哥挑一挑,能挑个温婉和顺的媳妇当嫂嫂是再好不过,挑不中,选两个通房丫头也无所谓。 也莫怪怀青、蕥儿担心,怀丰长得气宇轩昂的,再加上县太爷头衔,泉州多少名门闺秀想与他攀上亲事,偏偏他像少了根筋似地,一提到成亲,就躲得不见人影,害得连宋家长辈也在暗地忖度,他是不是喜欢男人甚于女人。 「喜欢孩子的请往前站一步。」关关道。 和牙婆想的不一样,她只想从当中留下三十个。 听见关关的话,站在队伍后方的涂娟娟忍不住皱眉。 什么工作需要喜欢孩子?保育员?童装销售员?童书业务?还是……生产工具?想到最后一个,突然间她头皮发麻! 这时代应该没有前面几项行业,所以是后者的机率为九成九? 娟娟忍不住抬眼,朝那个脸上写着不耐烦的男人望去,懂了,关关姑娘在替他挑开枝散叶的树种and有机肥。 如果是这样的话,关关姑娘的问法该改一改,因为喜欢孩子不见得生得了孩子,而往前站一步的不见得喜欢孩子,她没猜错的话,那些选择喜欢的,应该是喜欢那不耐烦男人的成分居多。 所以正确的问法应该是:子宫功能健全的往前站一步,或者说荷尔蒙正常分泌的请举手。 娟娟再看一眼怀丰,心里不解,他的个头这么高、身体这么壮、脸蛋这么英俊帅气,看他的穿着,应该不是中低收入户,这样的条件,自动送上门的应该不少,何必到人肉市场挑生产机器?何况一挑四、五十个,他家有需要那么多后代? 所以他是哪里有问题?不举?gay?童年被女人所伤,心里留下阴影,需要主动献身的女性来恢复他男人的自尊心?又或者……他家老婆有严重不孕症? 这些想法,让娟娟非但没上前一步,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她本来就站在最后一排,而当所有人听从牙婆的洗脑,认定跟着关关姑娘能谋得好前程,全体往前进一步时,她的退,就出现非常明显的分别了。 因为太突兀,怀丰不想注意她都不行。 她很漂亮……不对,不能用漂亮形容,应该是说让人看着觉得舒服,眉弯弯、眼别弯,神情舒泰,她没有笑,却嘴角微扬,婉约的气质像溪水似地涓涓流过,让人沁心舒畅。 「你不喜欢孩子?」怀丰走到她跟前站定。 他是故意的,故意走到她跟前、故意细细看她一回、故意与她搭上话、故意让她爽朗灿亮的眉眼对上自己的眼。 果然,视线相接,怀丰再次确认,她是个让人看着舒服的女子。 关关也心感讶异,这年头敢承认自己不喜欢孩子的女人,等同于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因为这时代的女人,能获得终生成就奖的是:嫁得好男人并且很会生,就算觉得小孩子很烦人、觉得男人很讨厌,打死也不能说出口! 可……她用行动表示了,还说得理直气壮、半分不掩。 在心底拍两下手,关关想给她按赞。勇敢呐,她的眼底流过一抹欣赏,这时代认命的女子众多,聪明的女子却不多见,而勇敢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如果她想将幼教事业推展出去,需要的就是勇敢女人。 众女子齐转头,事实上,在关关问出那句话同时,所有人脑子里转过的念头都和娟娟差不多,只不过少了许多os,毕竟挑选下人是后宅主母的事儿,谁见过男人插手? 所以怀丰出现,理由只有一个——他要亲自挑选看得过眼的。 因此当怀丰对娟娟说话时,有人流露出妒意,有人悔青了肠子,恨自己没有勇气特立独行。 娟娟迎上怀丰的视线,不惊不惧。她的目的是不被买下,制造一点恶劣印象是必要的。「回公子,是的,奴婢不喜欢孩子,不喜欢当通房、姨娘,这份活儿,不适合奴婢。」 娟娟的直白回答,让关关失笑,这女子还真聪敏,看见怀丰出现此地便猜出蕥儿的心思,不过,她那个问句可不是替怀丰挑通房用的。 怀丰被她的回答弄得尴尬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关关走到娟娟跟前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问这话是为了要替三到六岁的幼儿选择幼稚园老师,以及帮幼教社征选一些幼教专员用的,不是姑娘想的那样。」 幼稚园老师?幼教社?幼教……专员?娟娟瞬间发呆。 这个词汇好、好二十一世纪,难道对方和她一样是……穿越人士? 不至于……吧,身为穿越人士,不是应该藏着躲着、不教人知道才对,怎么可以这样大刺刺地……鸿图大展? 何况一个人穿越已经很过分,怎么可以一群人、一票人、一团人手牵手去穿越,又不是地球要毁灭了,为减低人口压力,上帝大量将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往古代塞。 这时代有太多她没听过的事、有许多她想都没想过的状况,这里的历史根本不是课本上写的那样,黄帝唐虞夏商周、秦汉三国晋隋唐……从穿越以来,她已经反反复覆背过好几遍,确定这个朝代不曾在历史上出现。 换言之,也许这个时代本来就有幼稚园老师、幼教社、幼教专员,只是她的穿越资历太浅,她太孤陋寡闻,才会不晓得这些。 越解释越说得通,没错,不是也有商业区和开幕庆吗?说不定到热闹一点的京城地区待几天,她还会看见有人在低头滑手机。 这个想法让娟娟松口气,她可不想地球毁灭,虽然她的爸妈很没有爱,虽然她的同事自私的比博爱的多,虽然傻兮兮的佩佩让她很想砍人,但她还是希望他们好好的在那个世界里过活。 见娟娟一瞬不瞬地望住自己,关关笑问:「所以,你愿意做这份活儿吗?」 不是奴婢、不是通房,而是幼教专员,靠一技之长生存的经验她多了,她喜欢这个选择。 用力点一下头,娟娟回答:「我愿意。」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涂娟娟。」 「你擅长什么?」 关关还在发问,但是怀丰在听到涂娟娟三个字同时,身体像被石化般,定住了,瞳孔不自觉放大,心跳不自觉加速,汗水不自觉从皮肤上冲出来……他不自觉地转过身,眼睛紧紧盯在那张脸上,因为,她说她是涂娟娟…… 后记 【后记 敬请期待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番外的最后一行,本想写着:未完待续。 可是聪明的你,看到那里应该都知道了—— 是的,接下来是涂娟娟和宋怀丰的故事。 不小心被一本秘笈拉进古代的涂娟娟,对小孩没有多余爱心、不懂体贴男人、有点冷漠、有点势利……她不是那种看见有人倒在路旁,会热心地冲上前问「先生,你有没有怎样」的女孩。 她只会慢条斯理地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报警。 她很聪明,性格有点小中性,从小到大,她擅长竞争、擅长考试,却不擅长男女情事;她很灵敏、学习力很强,却永远搞不懂男人在追求自己。 她的爸妈不太负责任,因此她不认为婚姻有其必要性,反正结了离、离了结,没什么了不起,要孩子。很简单,精子捐赠、冷冻卵子都能达成目的,她可是个有牌照的护士,对于医学常识还算丰富。 对于人生,她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而对于年轻人不太友善的社会教会她,要大成功,很困难,拥有小确幸就可以……说穿了,她就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纪女性。 这样的女子碰上一个古代的男子,个性斯文、含蓄,不会大声说:「我爱你」,偏偏他千百个向她示好的暗示又都让她觉得「这男人有病」,猜猜,他们会擦出什么火花呢?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七品芝麻官 上》作者:千寻 02、《七品芝麻官 下》作者:千寻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