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 第1章 《茱丽叶塔》作者:蜜月  简介:  六年前,乔郁绵站在教学楼的天台说分手。  日暮里,安嘉鱼笑得很勉强:“我当你没说过。”  可分手与表白不同,那只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决定,并不需要另一个人的答案。  他们一起刷的试题看的日落踩的沙滩养的宠物都在做决定的一瞬间,与那份真挚的喜欢一起变为过去式。  六年后,他们在狭窄的电梯中意外重逢。  乔郁绵后背抵住了冰凉的金属壁板,退无可退。  但他再清楚不过,这架电梯短短十几秒后会在一楼停靠,他们其中一个会先行离开,做回那个举世瞩目的小提琴家,而另一个则会按部就班下楼,吃饭,而后投入到平凡的工作中去,继续做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  一个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的故事。  乔郁绵(攻)x 安嘉鱼  *温柔敏感聪明内敛的攻,一往情深的天才小提琴家受。  *全程1v1,粗壮双箭头,大写he。  *不是一块从头甜到尾的蛋糕,生活很压抑很辛苦,但相恋很甜。  *涉及古典乐,作者外行欢迎指正,请温柔一点。  *没有工具人,虽然笔墨有主次,但他们都是故事主角,彼此欣赏彼此爱护彼此给彼此依靠,所以不适合极端控阅读。  破镜重圆、青春、情有独钟、古典乐、he、主攻  【-peach-】第1章   一周内连续三场降雪,航班大面积延误令春运期间的机场比平日加倍混杂,行李传送带前人群积压,一张张面孔带着飞行过后的疲惫与不耐烦。  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起飞,历经一次转机,总航程超过12小时。乔郁绵的加湿口罩已经换过两次内芯再度变干燥,此刻他只想快点离开人群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再补个结结实实的觉。  他远远看到了传送带另一头,自己那只朴素的黑箱子正在接近,靠缠了墨绿丝带的把手和一只小猪佩奇密码锁从众多肖似的行李中脱颖而出,起先他还有点嫌弃乔苡柠的审美,如今却倍加感激。  “抱歉,麻烦让一下,我的箱子转过来了。”他低头对挡在面前的女孩说。  对方回头的同时不客气地翻了半个白眼,又在看清他露出的眉眼之后把另外半个藏进了腼腆笑容里:“啊好的……”她用力扯了扯身旁焦躁的同伴,示意对方让开位置,而后一起对乔郁绵行注目礼,同伴还惊讶地掏出了手机。  “谢谢。”乔郁绵当做没有看到,抽出行李箱的拉杆快步离开。  因为航班晚点,接机的同事已经在到达大厅枯坐一个多小时,咖啡都喝空了三杯。  “喂,乔哥,你拿到行李没啊?我出去抽根烟啊……”  “拿到了,马上就来,你在几……嗯?”他边接起通话边穿过最后一道玻璃门,来到热闹的到达厅。  结果才没走几步便被一群陌生女孩挡住了去路。不只是手机,居然还有人扛着巨大的单反相机,烧开的热水壶似的,一边尖叫着拍照,一边往他面前聚拢过来,瞬息将他围在中间。  兴许是因为背光,相机的闪光灯自动开启,正对他的眼睛咔嚓一闪。  乔郁绵眼前的画面立时模糊成一片雾蒙蒙的灰白。  “别对着他眼睛开闪光!怎么回事!都别乱!别挤也别喊!”前排的女孩体贴地挡住了那颗过于显眼的炮筒,“保安说,闹的话以后机场都不给进了!”  片刻后视觉渐渐恢复,乔郁绵看到了女孩们手中整齐划一的应援扇、灯牌以及人物玩偶后,不禁感叹粉丝们的追捧炙热却又相当盲目。  他不慌不忙扯下口罩,一圈小姑娘当场傻眼:“……靠……这谁带的头啊!怎么这么瞎!自家idol都能认错吗!”  “我靠这么大个口罩我也不是故意的好么…..”姑娘一边抱怨还一边瞄他,又压低声音询问身旁的同好,“这是素人?我怎么看着有点像那个谁……”  “放屁,比那个糊逼帅多了好吗!可能是还没出道的练习生吧……哎你刚刚拍下来了么?回去查一下他是谁家的。”  一个个看着娇俏可爱,怎么一张嘴就是脏话。乔郁绵趁她们面面相觑相互丢锅的功夫,分开人群迅速逃离。  背后讨论他身材身高,以及猜测他经纪公司的窃窃私语也随着他的离开逐渐平息,粉丝们又守回了原地继续翘首以待。  乔郁绵隔着玻璃看到绿化带里的植物在凛冽寒风中东倒西歪,化雪的日子,气温要比下雪冷得多,他拉开背包取出灰色羊毛围巾,连下巴一起包裹进去,出门一扭头就看到在吸烟区吞云吐雾的小男孩,比其他人都小一个码,刚刚才过十九岁生日的男孩骨架似乎都没完全长开,后背一佝偻像只猴子。  “小毛。”乔郁绵不喜欢烟味,不得已远远就开口喊人。  “哎哟哥你可出来了!”小毛把烟蒂按进垃圾箱顶部的烟灰缸里转了转,裹紧羽绒服冲他跑过来,“不冷吗?”  “冷……车呢?”他刚从四季如春的东非回归到北半球寒冷的冬季,一时间的确不太适应,已经悄悄打了好几个寒颤。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只能停在停车楼,走吧从大厅里边走,连廊没风。”  小毛主动接过他的行李箱在前方带路,步履轻快。  “乔哥,非洲那边过年么?”春节假期快要结束,居家自驾游的车子不约而同在这几天回流,跑不起速度,小毛耐不住寂寞,一路上边听歌边没话找话。  “哪个国家都差不多吧,华人会自己聚一聚。”乔郁绵稍稍将座椅后调,找到最舒服的角度伸展开一双腿。在经济舱促狭的空间里挤了许久,小腿和双脚免不了酸麻肿胀。  “那你看大迁徙了吗?非洲狮!非洲象!”男孩是标准的南方少数民族长相,皮肤棕亮,眼瞳漆黑,凸颧骨,塌鼻梁,看着你笑得时候一股原生态的质朴感。  “……没有,没时间。而且一般夏天才比较容易看到。”他这半个多月都呆在奈瓦夏湖畔的鲜花农庄,确保新投入使用的一批冷库能正常运作,顺带核查新包材的效果。  “对了,我们得拐一下总公司接上苏姐。”小毛一拍大腿,“差点忘了,她说要去看你的直播。”  他们大老远就看到等在路边的女上司。高马尾,珍珠耳钉,长风衣下漏出阔腿西裤和高跟短靴,职业装显得人干练又自信。  她拉开车门拍了拍乔郁绵的肩膀:“辛苦了啊,不过你得再撑一会儿,官微和公众号半个多月没动静,粉丝们都等疯了。下次你走前得多囤点内容。”  乔郁绵无奈地拉下口罩转头让她看了一眼:“你不介意我现在这个样子会损害公司的形象就行。”  苏芮可挑挑眉毛,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几秒,而后用力拽长安全带,一个危险探身,替他掀开副驾遮光板露出镜子:“你自己看看,不说谁能注意到那颗痘……”  “就是啊乔哥……我要是有你这个身材和这张脸,就去当明星,红了一部戏片酬好几千万呢,干嘛还苦哈哈地当打工人啊。”市中心几十米一个红绿灯,小毛见缝插针地插话进来,“那些流量明星卸了妆的照片我见过,跟你差远了……”  乔郁绵失笑,小孩子说话没个分寸,好在后座那个不是追星女孩。  “不过啊,我在网上看到娱乐圈那些爆料,太乱了,潜规则什么的还男女不分!而且那些爱豆啊还不让谈恋爱……”小毛摇摇头,颇遗憾的样子。  “哼哼,这倒没差,反正你乔哥也不谈恋爱。”背后传来一声苏芮可的冷笑,“他这几年拒绝了……我数数啊……”说完女孩还真掰指头算起来。  “正常,普通女孩也配不上我们乔哥。最帅打工人!”小毛乐呵呵地恭维他……也可能是真心这么想,“乔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别胡说。”乔郁绵牵牵嘴角,瞄了一眼后视镜没有回答,正对上里头苏芮可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移开目光,转脸看向窗外。  主干道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一等就是100秒,车内的空气忽然前所未有的尴尬。  好在路对面就是初晴艺术酒店,城市的新地标,七八层高的位置挂着一张巨幅电子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天价广告。  他们盯着闪烁的超大led装作很专心的样子,勾起了司机小毛的好奇心,也抻着脖子往上看。  画面十五秒一切换,从众星云集的饮料,换到在海岸公路驰骋的保时捷轿跑。  而后居然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把琥珀色的小提琴。  乔郁绵一愣。  镜头从琴身推进到琴颈,定格在演奏家持琴的左手上。  平整的衬衣袖口边缘露出一截素净手腕,系一块腕表。  超薄设计,玫瑰金表壳,钻石围镶,棕红鳄鱼皮表带,罗马字刻度。  这块表应该就是广告的主体了,可乔郁绵的注意力却跟着拉远的全景镜头移动到演奏者的脸上,那人只在最后的特写画面中对镜头回眸,纤细挺直的后颈,眼神中带着艺术家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人想到广阔湖畔中梳理羽毛的天鹅。  作为古典乐演奏家,这张脸有点过于吸睛。  乔郁绵最近工作忙,有段日子没有关注他了。  这块腕表似乎是即将到来的情人节新款,整只广告充满复古又浪漫的气息。  “卡……普……”小毛盯着大屏的单词磕磕巴巴。  “caprice,随想曲的意思。”十五秒很快就结束了,乔郁绵垂眸,捏了捏自己莫名隐隐作痛的左手小指,缓缓叹道,“大概又要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嘶吼:乔郁绵是攻!!!!!  我觉得这篇应该不太容易站错来着……第2章   工作室内一年四季恒温25c,乔郁绵接过苏芮可递过来的包装袋,钻进淋浴间,痛痛快快淋了个热水澡。  为他准备的服装一贯走极简风,多是清清爽爽的纯色基础款,完全符合乔郁绵对日常服饰的全部要求,所以他偶尔假公济私留作己用,免去了平日挑选衣服的麻烦。  当初女孩笃定地拒绝了造型师的要求,伸手扯下莫名其妙的金属饰品:“不要给他带这些乱七八糟的饰品,俗气。也别化妆,就素颜,头发随意吹一吹就好。他素颜已经够好看了,又不是上大荧幕,摆弄花花草草的人,越干净感觉越好。”  而事实证明,苏芮可的确能当大任,系列vlog反响不是一般的好。  所以乔郁绵作为一个合格的工具人,从不提出异议,随他们折腾,给什么穿什么。  今天是鲑鱼粉t恤搭配同色系的肉桂色束脚裤,带着冬日温暖柔和的气息。  两个周六加班的小姑娘纷纷放下鼠标和手机,围坐到角落里准备看现场直播,经过不怎么激烈的讨论,乔郁绵听到了她们的结论:他今天好像我的限定腮红盘。  “不是吧乔郁绵……这颜色不是很挑人么……”摄影师从架好的单反相机位后抬起头,“你这半个月去的是假非洲吧?怎么一点都没晒黑?”  乔郁绵天生晒不黑,他从墙上取下围裙,拎着软皮吊带套在脖子上,又反手系上后腰的绑带,转过身看了看举着gopro近距离拍他特写的同事,用手遮住镜头:“开始了?”  “没,直播定的五点,还有一个小时,我先拍点之后剪vlog要用的素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女孩拨开他的手,“别挡着啊。”  穿围裙有什么好拍……他垂下手,整理了一下插在桶中醒花的素材们。  每一只桶上都贴着logo圆签,黑底白纹的玫瑰花,中间两个手写体汉字:告白。  “告白”是他们公司旗下的高端花艺工作室,成立不到两年。  建立之初乔郁绵就被策划部拖过去,要求他每周录制一条手打花束vlog。  “为什么不找个专业的花艺师?”他问苏芮可。  虽然对方级别比他高不少,但两人老早就认识,向来有话直说,并不需要转弯抹角的职场沟通技巧。 第3章 “哎疼啊姐,你轻点打。”  吵闹中电梯门适时打开。  小毛习惯性地站在一边替他们卡住电梯门,却发现乔郁绵和苏芮可都傻傻愣停在门口。  “姐?不上吗?”  无人应答。  一向精干的女上司此刻却忽然慌了神,两只眼睛瞪得快要脱窗。  小毛诧异地看向一动不动的乔郁绵,又扭头看了看电梯内一样呆若木鸡的乘客,忽然语无伦次地叫到:“哎??啊!!!!那个!!校友!!六……那个理论!不是,安,安……小提琴家!”  作者有话说:  >_< 找到你啦!第04章   初晴艺术酒店,连细节处都设计别致。  观光电梯不仅仅拥有三面落地玻璃,更是搭配透明的地板与天花板,乘客可以短暂地俯瞰都市繁华景观,有效安抚焦躁心情,消磨高峰期逐层停靠的垃圾时间。  安嘉鱼踏进这个玻璃盒子的第一步腿就麻了。他们上行的时候乘的是对侧的电梯,那就是个普通客梯而已。  见他僵着,身后的经纪人果断按下一层的按钮,关闭电梯门:“抓紧啊,人家体谅你飞过来辛苦,可你一个小辈也不好让所有人等,不担心那些媒体怎么写你啊……”  安嘉鱼才懒得搭理那些媒体人莫须有的口诛笔伐,他又不是娱乐圈的人,尤其是此刻,观光电梯带给他的困扰比未知的负面新闻大得多。  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与生俱来的恐高症,他硬着头皮转过身,尽量收拢余光,专心致志地盯着电梯门,那是这个空间唯一不透明的地方。可轿厢开始下行的同时,玻璃外的风景清晰地倒映在被擦得铮亮的金属门上,流动的光影提醒他正在坠落,加之那一点失重感,逼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安嘉鱼紧握冰凉的扶手,深呼吸,而后开始默默读秒。演奏家对于60bpm的速度信手拈来,数完六十拍就可以到达一楼。  可才数到一半,轿厢却忽然减速,继而悬停在半空。  有人要上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眩晕感犹存,电子屏上的数字显示16。  他低头轻舒一口气,看到徐徐打开的电梯门前出现了一双马丁靴和一双高跟鞋。  不知为何,那两人却迟迟没有迈进电梯,就那么黏在原地。  安嘉鱼有些不耐烦,拧起了眉心,目光缓缓上移,经过笔直的腿,挺括的风衣,落到和黑色对比强烈的白皙皮肤上。  猝不及防。  他在安静的空气中忽而听到嗡的一声巨响,恐高的眩晕感变本加厉,一颗心如同脚下的电梯一般悬挂起来,岌岌可危。  若不是那张脸跟午夜梦回时不全然相同,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紧张过度而产生了幻觉。  乔郁绵变了。  他当然会变。  时间赋予每个人不同变化,有些是差强人意的消磨生命,有些却被打磨的愈发美好,而乔郁绵显然属于后者。  原本总是微微内扣的双肩展开后衣架似的平而宽,那双时常徘徊着迷茫不安的眼也变得笃定平和,正直直看过来,他的表情不再淡漠,眸中包裹着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笑,此刻还夹杂些许错愕。  安嘉鱼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狼狈,但他就是无法错开目光,他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行动能力,变成一座只会呆立的石膏雕像,只消谁轻轻用力一推,便会跌个浑身粉碎。  “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请问你们是要一起下楼么?”背后的经纪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  门口年轻瘦小的男孩知趣地撤回手臂,任电梯门又缓缓合拢,安嘉鱼眼看乔郁绵被一寸一寸重新遮挡起来。  他心中一慌,一时间忘记了寻找开门按键,而是本能地伸出手,试图直接阻挡只剩一拳宽窄的门缝。  所有小朋友都会被父母老师提醒,不要用身体阻挡电梯门,这是个及其危险的动作,可他一个双手上了保险的成年人却抗拒不了本能。  然而他并没有碰到硬邦邦的金属门。  乔郁绵几乎与他同时伸手,他触到的是另一个人柔软却不那么光滑的皮肤。  安嘉鱼觉得这只手与当年一样,总是有点凉。  小毛眼疾手快按住了一旁的下行钮,阻止了他们的危险操作。  眼下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看得出乔郁绵跟那个小提琴家是旧相识,机灵的男孩不自觉低下了头舔了舔嘴唇。  两个男人面对面握手不算罕见,可握手握出这样的气氛着实让他有些不自在,那十根缠绕的手指甚至令他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似乎连空气都跟着升温。  他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女上司,又看了看电梯里正暗中观察的中年女人,大家都不动声色。  他从边陲小镇来,大城市的人再一次让他捉摸不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没人开口,他们就要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了吗?  “咳,你们有事一会儿在说吧,活动快开始了。”中年女人将手机屏幕亮给小提琴家,然而后者看都不看一眼。  乔郁绵稍加用力便将安嘉鱼从观光电梯拽出来。他看到对方额角与鼻尖的细汗,连地板都透明的观光电梯对恐高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他转身走向对面,按下了另一侧墙壁上的按钮,低声说道:“等这个吧。”  安嘉鱼跟在他身后,怔怔看着他。  电梯里很安静,有轿厢嗡嗡的行驶音。  这架电梯会在短短几十秒过后在一楼停靠,其中一个会先行离开,做回那个举世瞩目的小提琴家。而另一个会按部就班下楼,吃东西,而后投入到平凡的工作中去,继续做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  灯光略显幽暗,虽然乔郁绵知道镜头总是会将人拍得胖上两圈,可安嘉鱼比他想象中更消瘦。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干巴巴地开口,试图阻止因为长久对视而愈发粘稠的气氛。  安嘉鱼没有回答,只垂眸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左手小指。  乔郁绵这才明白弥漫了半边身体的,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酥麻感从何而来。  他们的手还没放开。  他迫使自己松开手,可那感觉仍旧萦绕周身,似乎只是一刹那便乘虚而入,渗入皮肤,扎根血液。  “早上刚回。”安嘉鱼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  “……”时隔许久,他忽而又在小提琴家的脸上隐隐看到了让人揪心的卑微感,和他舞台上,媒体前的样子判若两人,“是有音乐会吗?”  “……不是。”安嘉鱼一抬胳膊,露出手腕上的caprice,“代言活动。”  原来保安早上提到的奢侈品牌是oura。  乔郁绵点点头:“嗯。很好看。”  只是一眨眼,他们便结束同行,乔郁绵替他按住了开门的按钮,留在原地没有动,亦没有说再见。  不想安嘉鱼也迟迟不动,他转过头,眼眶有些泛红:“你搬家了……”  “嗯?”乔郁绵一怔,“……嗯。搬了。”  “你的微信,qq都不用了?还是……你拉黑了我?”安嘉鱼转身逼近他,化妆师遮得住皮肤的瑕疵,却遮不住眼中的疲惫,乔郁绵猜想这是长途飞行的后遗症。  “没有。qq不用了……微信换了号码,我原来的手机被偷了。”他后退半步如实回答。  安嘉鱼无视门外不停催促警告他的经纪人,一巴掌拍开他按着开门扭的手,陪他在电梯中,继续下行。  乔郁绵后背抵住了壁板,退无可退。  他好像许久没有被人抱过了。  他的母亲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而父亲……成年男人之间不存在这样亲密的行为。  上一个这样抱住他的,好像也是安嘉鱼。  毕业进公司之后,他也尝试着不要像过去那样耿直地拒绝别人的示好,尝试敞开心扉,可结果总是令人失望,他感受不到任何兴奋,紧张或者期待。  “算了,感情这事不能勉强的,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电影就当我请你看了吧,谢谢你的晚餐,还有爆米花。”对方通常大度得体。  苏芮可说,能跟帅成他这样的人约个会也是赚到,不需要有歉疚感。  其实真的没有歉疚,他只觉得遗憾。  遗憾自己因为常年奔波生计,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并没有失去什么。  强烈到疼痛的心悸,窒息感,坠落感,和安嘉鱼一起回到他的怀抱里。  残存的理智再次提醒他,这不应该。  可身体却很诚实,那些沉睡的记忆操控着他的双臂圈紧了对方的腰,他僵硬的身体一瞬间恢复柔软。  “姐。我乔哥……”小毛陪女上司等在负一层电梯厅。  “啧……”苏芮可心情复杂,不自觉想咬指甲,可又想起自己才去过美甲店又迅速作罢。  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初恋虽美,可物是人非,当年偶遇的,那两个翘课坐火车赶去海边的少年已经快要消失在她的记忆中了。  作者有话说:楔子就这么长。  下一章要时间大法,重回少年时啦~  ====================  # perfect day  ====================第05章   九月中还粘着夏的尾巴,太阳一出就凉不起来。  高二体育课金贵,不过体育老师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一张张洋溢着跃跃欲试的笑脸不是冲他,所以他也很知趣:“男生绕场五圈,女生三圈,跑完之后自由活动。”  “耶!”  欢呼声还没落地,年轻高大的老师抬手压一压音浪补充一句:“但是不准上看台。”  “切……”女生们不约而同。  他无奈苦笑:“我们互相体谅一下,放你们上去被保洁抓到了,我要写检讨的……” 第5章 十六七岁,充斥着旺盛的自我意识与敏感的自尊心。  而安嘉鱼却只坦然看他,言语表情皆没有尴尬局促,仿佛“重读”这种字眼无伤大雅,顺带将豪华甜筒的纯白奶油尖尖咬入口中,牛乳融在他浅浅的唇纹里。  少年的体温高,一大口并奶油似乎瞬间就被含化了,咕咚一咽,安嘉鱼慢条斯理解释道:“去年忙着东奔西跑比赛演出,后来又生病,没怎么上课,高三人家都赶完进度开始复习了,根本听不懂,只能重来了。”  听着当事人不甚在乎的语气,乔郁绵也跟着松一口气。  “你住哪个宿舍?”安嘉鱼问。  “我不住宿舍,走读。”兴许是知道了对方不那么光鲜的一面,乔郁绵也没隐瞒自己的。  宿舍环境好设施佳,每栋楼的一层公共区域都有开放式厨房,半夜食堂不开也不用可怜巴巴地泡面,下楼就有瓦斯炉和烤箱,宿管老师也可以代劳做些热腾腾的快手菜。这条件在国内首屈一指,住宿费自然不菲。  “……走读?怪不得没见过你。你住附近?”安嘉鱼舔了舔唇角黏上的巧克力碎屑。  怎么可能……附近只几个别墅区。  乔郁绵摇头没具体答:“你休息吧,我去食堂……”没说完就觉得不妥,安嘉鱼这脚,怕是挪不动地方。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你,吃什么?”  那人也没跟他客气:“一份生煎包吧,外加粉蒸排骨,花椰菜炒虾球,再来一份蟹黄豆腐。”  “都要一整份?”  “对啊。”安嘉鱼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  乔郁绵乍舌,这人看着瘦,倒挺能吃。  赶着去食堂,刷了卡往宿舍跑的路上有点心疼,几十块就这么没了。他午餐从不这样奢侈,十块一份白米外加半份荤半份素套餐足够,偶尔大课间喝一瓶香蕉牛奶,吃多了下午反而犯困。  趁他出门的这一会儿功夫,再回来安嘉鱼已将小桌收拾干净,摆开他了拎回去的饭菜,忽而仰头:“怎么就给了一双筷子?”  作者有话说:  小乔只是在这个学校里显得很穷……放到外面是普通人。第07章   原本乔郁绵想拒绝,可安嘉鱼已经起身,单脚一蹦一跳,从微波炉一旁的抽屉里翻找出还没开封的一次性餐具递过来:“还好有之前剩下的。”  “谢谢。”他想了想还是接下了,一屁股坐到安嘉鱼对面。  抓紧吃完抓紧回教室,免的再跑一趟食堂,省时省力又省钱,何乐不为。  安嘉鱼一愣:“谢我什么,该我谢你啊。”  乔郁绵也是说完才意识到多余,这顿明明是自己请的……  他们不约而同禀行着食不言的好习惯,这菜一个人吃多,两个人却刚好。  安嘉鱼盖上吃空的一次性餐盒,收拾回塑料袋,打个双层兔耳结。  乔郁绵捡起扔在一旁的练习册,又主动提起桌上收拾好的垃圾袋准备告别。  “等一下。”对方又蹦到冰箱前,拿出一只冰淇淋硬塞给他,“吃吧学霸,吃完再去刷题不迟。还头一次见人翘体育,高二可是最后的放松机会,高三之后都不排体育课了。”  乔郁绵听到学霸两个字不禁皱眉,不接茬反问道:“你刚刚怎么会在上锁的器材室里?”  “下了体育课去放篮球,顺带偷偷发微信,耽误了一会儿,没注意就被同学锁在里面了。”安嘉鱼吐吐舌头,一副“你懂的”表情。  学校规定,教学区域禁止使用手机。  相对来说这已经是很宽松的要求了,并不是禁止带手机,午休或者放学后可以随意使用。绝大多数学生相当自觉,会把手机关机,或干脆留在寝室里,不考验自己的自觉性。当然不乏小撮人不那么安分,眼前这个显然就是其中一员。  这一头深棕卷发,在脑后抓成一揪,兔子尾巴似的,仿佛是对所有人宣告,他在学校里是有一定“特权”的,可以不那么守规矩,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气。  乔郁绵避开他的目光,瞥一眼他窗台奄奄一息的淡紫花朵,收下他举了半天的冰淇淋:“谢谢。我先回去了。”  他看惯了安嘉鱼这种清澈明亮的目光,安稳,没有对外物过度的渴望。  这学校里的学生十有八九是这样的,优渥,优秀,有恃无恐,他们的未来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是平顺的,没什么好惊慌。  乔郁绵吃着乳脂香浓的甜筒,不禁做老成的感叹。一年多前,他也生不出这种心境,他兴许是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异类,前路一片迷茫。  下午课前,他紧赶慢赶把卷子填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掰扯不出答案的也不作势乱填,清清爽爽空白着,静待誊写正确解答。  物理老师是班主任,四十开外,小套装,盘发利落,香水味清淡不惹人厌。  课堂上踩她着中跟鞋哒哒走下讲台溜几趟,低头扫过参差卷面,路过乔郁绵时,洞悉的目光从卷子上一掠而过,抬头冲他做鼓励一笑。  当初交文理志愿表的时候,她特意在课间单独问了几句,旁敲侧击乔郁绵为何不选更擅长的文科。乔郁绵只说跟家长讨论后想努力试试,她也没有二话,表示理解尊重。第二节 晚自习,乔郁绵为了避免今天的窘状,抓紧时间写作业,留了费神的物理化学回去死磕,还有一篇古文背诵打发路上这一个多小时。  结果被一条突如其来的信息搅得一个字也没背。  是他一年多不见的老爸,乔哲,看到提示的头一句,他后背汗毛倒立,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慌忙横划解锁,看完整段才略略放下心来。  ——儿子啊,爸爸要结婚了。我跟你徐阿姨商量了很久,觉得还是该告诉你这件事。至于你妈妈,你挑个合适的时机透露一下也行,不合适就不说了,省的她不愉快。  她听了怎么可能愉快。那个家里就不能出现乔哲,或者爸爸两个字……这事他不可能说。  乔郁绵捏着手机,先打了恭喜你三个字,而后又删除。这句恭喜对不起妈妈。  斟酌一下,又打:好的,知道了。  再删。这句仿佛带了一丝丝鼓励和认可的意味在,依旧没有站在妈妈这边。  最后只能打一个“哦”字,不晾着对方,却也不表态。  他座位靠车窗,额头靠上去被玻璃震得嗡嗡响,一瞬间放空了。对老爸,他不满,却也远远谈不上恨。  “乔郁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对他都是直呼其名,“抓紧吃饭,发什么呆。”  “嗯。”他不动声色观察女人的脸,未见异常。  “韩卓逸学文还是理啊?”李彗纭替他夹一块剥好的琵琶虾到碗中。  她指甲周围有零星血点,不知是不是剥硬壳时扎伤的。  “理,在二班。”他细细咀嚼新鲜的琵琶虾,生怕辜负了母亲的无微不至。  “理啊……”李彗纭低头扒了口饭,鼻子里叹气没说什么,但乔郁绵知道她卯着劲,“期中考什么时候?”  “下个月,二十几号吧。”他自觉加快速度,吃光了碗里鼓起的小丘,趴回写字台前,按部就班写作业,预习。  背后是李彗纭在厨房切水果的声音,咔咔咔,打断了他背诵的进度,不过他的屋子,除了关灯睡觉,常年不被允许关门,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李彗纭送了一碗切成适口大小的水果送进来,“不经意”扫过乔郁绵桌上每一件物品,再若无其事离开。  其实乔郁绵能清晰感知背后的目光,李彗纭的视线一错不错,像蛛丝般有粘性,呈放射状从客厅的方向投扑过来,将他整个人包覆其中,牵一发都会被察觉,若是许久不动笔,她还会借口端茶,送牛奶,靠近了看。  乔郁绵从小就在做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拔尖,安静,话少,坐的住。长相也随了父母双方的优点,说白净,星目秾眉那都是谦虚,尤其是初中之后开始抽条长开了,就没人不喜欢。  “你儿子这个长相少见啊,有点九十年代前后那一批港星的味道。”  听了称赞李彗纭不察觉得挺直腰:“男孩,长得好看没用。”  “乔郁绵,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临近中考的某一天,这句酸话公然写在他们班后黑板的角落里,倒计时的正下方,歪歪斜斜看不出是什么人的字迹。瘆得乔郁绵从此再也不眯着眼看黑板了,一百度近视不至于,但他还是以“及时配眼镜有效抑制近视发展”为理由,立刻配了一副显乖的圆黑框眼镜,免得以后再惹出这种乱子。  他安分做目光所及之处最优秀的小孩,也几乎做到了。  可韩卓逸的存在好像是存心跟他过不去,两人的妈妈是发小,同样从小地方考到大城市,同样努力立足扎根,优秀的不分上下。发展到后来,同一年嫁人,又在春节的前后脚生了孩子,一女一男。  最终,韩卓逸的妈妈在比老公环节大获全胜,嫁的是大她七八岁的商人,成熟多金,生意盘越铺越大,蒸蒸日上。  李彗纭看着不求上进的老公,自然而然将扳回一城的希望寄托在儿子乔郁绵身上。  韩卓逸拿全校第一,乔郁绵也绝对不能屈居第二。  韩卓逸从小学大提琴,考级,比赛,乔郁绵也五六岁就被提到琴行去,勉强选了能负担得起的长笛学起来,也去考级,拿没什么用的证书。  “女孩后劲不足。”这是李彗纭给自己的安慰,也是给儿子的通牒。毕竟已经高中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后劲”再不显现,就没什么机会露脸了。  他随手在纸上划拉出个正六边形,试图完成置换反应的化学方程式。  这个六边形不比电磁学与他亲近多少,有时候单个出现,有时一对一双,氧化氢化还原,他的好记性也搞不定这些多变的芳香烃。  埋头,再一抬头,十一点四十了。第08章   下周是期中考,所以老师们不约而同减少作业量,留时间给大家自主复习。  周五不上第二节 晚自习,傍晚向来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学生们收拾好回家的小行李箱,奔跑在淡红的夕照下,兴致勃勃过周末,从校门口蔓延出去几百米的路边都是见缝插针违停的私家车,一周不见,亲子间和乐融融。  乔郁绵习惯晚一会儿再走,免得校外拥挤,更是避免得遇到韩卓逸和她妈妈于颖。  自从初二他父母正式离婚,这个于阿姨兴许是出于好心关照,时常送他些东西让他带回家给妈妈,要么澳洲新西兰产的牛奶,要么进口水果,还送过一套价格不菲的锅具,末了还要交代一句:“你妈妈不容易的,男孩子要懂事些。”  他不好意思告诉对方,其实李彗纭根本不领这份情,反而觉得遭受羞辱,那些牛奶啊水果啊,统统被她带去公司里分给同事了,一口也没进乔郁绵母子的肚子。至于那套锅具,至今未拆封,扔在厨房角柜最深处积灰。  看校园差不多空了,乔郁绵将沉重的书包甩到肩上,掐时间赶车。  考前李彗纭也不说什么,只是往卧室书桌前送水果零食牛奶的次数更频繁些。乔郁绵在心中叹气,而后乖乖吃掉,接受一次再一次的目光审视。  最近李彗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更年期失眠,眼圈黑的吓人。  “妈,你早点睡。”洗漱完,乔郁绵发现她窝在沙发中发呆,面色郁郁,及肩长发绑个松髻,垂下几缕遮在颊侧,更凸显中年女人的疲惫。  其实李彗纭相貌优越,只是疏于保养,又心思深重,比同龄人显老显悍,以至于叫人忽略美貌。她一动不动,仿佛要在这里枯坐到天明一般,乔郁绵看了心里难受,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拍拍她爆起青筋的手背:“妈?给你热杯奶?”  “嗯?”光亮又回到李彗纭空洞的双瞳里,“不用,你去睡吧。我也睡了。”  客厅灯灭,隔壁次卧的门咔哒合拢。  乔郁绵躺进主卧的大床里,辗转片刻便睡去。  他向来浅眠,所以李彗纭悄声开门的一瞬间,被惊醒。  书包的拉链声,翻找声,书页纸张的颤抖声。约莫里外都翻过一遍,东西被恢复原状,而后关门,退出房间。  梦游一般。 第7章 shadows gone, break of day  real life has begun  童声无矫作,教堂建筑很神奇,将空灵、圣洁的声音无限放大。  乔哲也盯那木门,沉默许久才拍拍儿子脑袋:“走吧,我们也going home。”  他们买了一只六寸的草莓蛋糕一路走回去。  他记住了彼时一场应景而落的雪,为回家的路铺了一层薄毯,记住了父亲温热的大手和进门前的拥抱,以及那句上口的旋律。  记忆里的童声与眼前安嘉鱼低回的哼唱重叠出了立体音效。  他点头说听过。然后看了看手中咬一半的草莓……又是草莓吗。  深秋昼短,天黑的过程瞬息而已,待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冷风吹透。  很多年前的那个草莓蛋糕,被他跟妈妈两个人分掉。  那时乔哲送儿子到家门口没进去,只递给他蛋糕盒子说:“宝宝,你先进去吧。”  看着妈妈含泪吃着蛋糕,乔郁绵才终于得知爸爸决定从家里搬出去。  “喂,乔郁绵……学弟!”安嘉鱼蹙眉,作势要弹他前额。  他忽然回神,发觉自己含着草莓忘了嚼,傻盯着人家走神许久。  “我该回去了。”乔郁绵背起书包。  “草莓……”  “你拿回去吃吧。”乔郁绵一是不想端这半篮草莓一路挤公交挤地铁,二是拿回去也是惹李彗纭不痛快,没必要。  “就当谢谢你救了我。”扭头说完他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你就送救命恩人几颗草莓啊!”安嘉鱼在他背后愤愤喊。  出成绩那天,考砸了的理科头名韩卓逸总分699,还真是没到700。  200多个理科生,乔郁绵总分625,勉强挤进年级前50,也没跟后头的几十名拉开距离,少个十几二十分就要掉到百名开外。  李彗纭拿看到成绩时是错愕的,她狐疑地打量着儿子,满脸写着不敢相信。  语文129,数学119,英语141,生物92,物理70,化学74。  “物理才70分?你,”一张脸渐渐蹿红,像喝酒上头。只不过对于她来说,是情绪上头,“你……数理化三门你……”  乔郁绵知趣,他看出妈妈在生气,却唯恐说出太难听的话。  “我,不大开窍。”他对数字不敏感,天生的,从小到大成绩好,因为那时候理科没上难度,加上他记性好,英语启蒙又早。可现在分了科,他放弃了优势,拿短板跟人家比,立时就被比下去。  “我跟你爸爸,数理化都很强,你不可能有问题。找到方法,别做样子磨时间,学习不是给我学的。”这已经是李彗纭能说出的最温和的话了。  乔郁绵点点头。  “韩卓逸多少分?”晚饭端上桌,李彗纭忽然问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699,年级第一。”乔郁绵话音刚落,就看到妈妈低头放了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咕咚灌了半杯下去,默不作声盯着一桌子菜,再没动一口。  看妈妈这幅样子,他也瞬间没了食欲,倒是宁愿挨一顿怒骂。  可他没有资格没食欲,饭菜是妈妈辛苦工作一天之后,精心为他准备的,所以他依旧在努力往嘴里塞。  韩卓逸是天生学霸,何况人家还根本不是傻兮兮读死书的类型,该玩就玩,该打扮就打扮,人缘好,大方开朗,大提琴从小学到现在也没丢掉,高中课业紧张了还保持两周一次提琴课,并且在坚持参与学校的管弦乐团活动……  乔郁绵改变不了别人,只能坚持等到某一天李彗纭彻底顿悟,接受儿子只是个普通人的现实。  作者有话说:  小乔超乖。超级乖乖。第10章   自从半夜手机被翻,乔郁绵偶尔失眠。  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可阖上眼又毫无睡意,恍惚觉得耳边有李彗纭的叹息声,好不容易睡着也时常被轻微响动惊醒,一夜几次,以至于每天直至早自习结束人都昏沉着。  于是他在学校里抓紧午休,自习课的时间刷题,赶作业,企图早些上床,可依旧没什么成效,只好半夜带着耳机,找些飘渺无趣的意识流英文有声读物听,听到自己失去知觉。  “乔郁绵。”自习课他昏昏欲睡,班主任轻脚走进,拍他肩膀对他耳语,“出来一下。”  他惊觉,心里咯噔一声,千万别是要劝他转文科吧……  忐忑地跟着出了教室才发现走廊里还有其他人在等,是音乐老师,高一的时候带他们上过几节古典乐鉴赏课,好像会弹竖琴。  走廊寂静,他跟着音乐老师悄声穿过,又上楼,来到他从未踏足过的音体美老师办公室。  “坐吧。”脸熟都谈不上的老师替他拉开一张凳子。  “陈老师我站着就好。”他总算记起这个高一时每两周见一次的老师姓什么。  “也是,坐了一整天了吧。”陈老师打开电脑,“乔郁绵,你会吹长笛对么?我在你的入学申请表上看到的。”  “……会是会,但,初二暑假之后就没碰过了……”他如实回答。  “没关系啊,初二暑假,到现在也就两年多,考过了十级,底子应该还在的。”老师笑得很好看,柔声细气问,“我们学校的管弦乐团每年跨年都要参加市里的跨年晚会,知道吧?”  他点点头。  他们私立实验高中,高得离谱的重本率之外,管弦乐团是另一块活招牌,全国知名,曾经拿过不少奖。  在一所普通高中,你能很轻易找到一大把会弹钢琴,拉小提琴,吹长笛的学生,可想凑齐中提琴,圆号,巴松管这样的冷门乐器却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里的生源特殊,家长事业有成,谦虚一点说是中产起步。经济条件拔尖,对子女的期待自然就不只是考个好大学那么简单了。校内大部分学生属于赢在起跑线的类型,中考成绩优异是最低配,从小接触曲高和寡的古典乐也是不少人的必修课。  “现在我们乐团出了点问题,首席长笛这学期转学去了美国,本来想要其他人顶上,可赶巧,还有一支长笛上周去练习马术的时候摔了,胳膊骨折,年前是赶不及康复了。高三学生又大多专注考试退了团,原本四五支长笛,就只剩一支能按时参加演出,所以现在要有一个补位。”  见他犹豫,陈老师也不着急:“你回去考虑考虑,下周前给我个答复就好。不过现在才高二,还是该劳逸结合一下。音乐啊,集体活动啊,都是挺好的解压放松方式。而且也并不是要求你长期参与,就这两个月时间,每周五下午拿出2,3个小时跟大家一起排练一下就可以。”  解压放松,倒是叫人心动。  原本就才分了班,他又因为走读的缘故,半学期过去了也没什么走得近的同学,搞得好像自己性格孤僻,有几次课代表收作业语气都小心翼翼,涨红着脸,正眼不敢瞧他,仿佛他是个脾气很差的问题学生。  “那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可以吗。”  “当然,”老师看着他点点头。  回到家,他仰头看书柜的顶端。  记得考完十级那个暑假,他还是踩了一脚蹬子才放上去的,如今的他只要踮脚,伸胳膊,便能从书柜顶层够到那个落了灰的黑色盒子。  这支有年头的雅马哈282长久不吹奏,又疏于保养,已经有难看的氧化痕迹。擦拭吹口搭到唇下……跑音有些明显。  李彗纭进门时看到他正擦拭笛身,几步凑到他跟前拧了拧眉毛:“拿长笛做什么?”  他想了想,实话实说:“学校老师问我要不要参加管弦乐团元旦的演出,说缺了一支长笛。”  “元旦……那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吗?”  “嗯,一月中旬期末考。”他顿了顿,“但说只是每周五下午排练而已。”  李彗纭张嘴,又合拢,寻思半天才问道:“是不是之前你于阿姨提过那个……韩卓逸今年元旦要上电视?”  跨年音乐会的确会在电视台直播。他点点头:“她是乐团首席大提琴。”  “那,你好好练,但不能耽误学习……”李彗纭说完,提着菜进了厨房。  他愣了愣,破天荒的一句鼓励,多亏了韩卓逸。  周日一早,乔郁绵提着盒子去琴行,找到久违的专业人士想保养维修一下笛子。  可对方检查过后却有些犯难:“这种流水线生产的,都是镍白铜基础款,一般也就是初级入门的,吹个几年都要换掉……你这,得有十多年了吧?”那人摇头又叹气,“如果想继续吹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换一支新的。最好能是手工的,纯银笛好好保养一支坚持个十年二十年根本不在话下。”  “是,有十年了……”乔郁绵心中有数,“三年前最后保养了一次……再没动过。”  “吹口有问题,里头零件也不大行,硬吹也行,不过音质要有影响的,你自己也听得出吧。”  他当然没有必要为难对方。虽说有点遗憾,但他总不能就为这一场演出再花钱买一只新长笛,这东西又没有一次性的。  周一午休,他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  他应声而入,可坐在陈老师办公桌前的却另有其人。  那人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出现,反手便递给他一份乐谱:“帮你准备好了,抓紧时间熟悉一下,周五跟大家一起排练。”  “……你?你在这干嘛?这是什么?”乔郁绵错愕地翻看乐谱,封面是两行带着油墨香味的黑体字:  dvoák - symphony no.9 in e minor, op.95;  ''from the new world’  flute 1.  德沃夏克第九号交响曲的长笛分谱,那天在楼顶天台上他瞄见过总谱。  “你在等我?”办公室除了他们,一个老师都没有。  “对啊,是我挑的你啊。”安嘉鱼笑笑,“你们这届……”他表情一晃,改口,“我们这届高二,会吹长笛的不多,坚持比较久的,还有表演经验的就剩你一个。”  “你挑的……”乔郁绵险些忘了,这个人可是小小年纪就拿奖拿到手软,未来的小提琴演奏家。  而小提琴首席是除指挥之外的乐团一号人物,负责人员甄选当仁不让。  “但是……”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答应啊……”对方打断他,“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学霸。两三个小时,权当换换脑子,休息休息了。”  “我太久没吹,笛子也没保养,不能用了。”他如实说,“所以,还是选别……”  “我有啊。我长笛练得不勤,可以先借你用啊。”那人虽漫不经心,却有点不容置喙的意思在。  “你的……借我?”乔郁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放心吧,会保养干净的,周五给你。”安嘉鱼推他出门,一副熟络的样子,“饿了,一起去食堂吧?”  可“借”乐器这件事,好像有那么点别扭。  早前去上长笛课,老师打趣将长笛比作“爱人”,叫他们好好爱护。  他起初不理解,觉得这比喻夸张,直到有一次练习中途他去喝水,乔哲一时兴起,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长笛试着吹了几下,楞是没吹响。看到别人的嘴唇贴上了吹口,他当即一口水喷了出来,鸡皮疙瘩爬了一脖子,立马抢下来,甚至气冲冲当着父亲的面里里外外擦拭许久。 第9章 原本想起床热杯牛奶,却发现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点亮手机屏幕,半夜三点,李彗纭还没睡。  他搭上门把的手缩回,不声不响回到床上,盯着门缝,直到那光亮骤然消失。  第二天一早,李彗纭替他热一杯黑豆浆:“韩卓逸他们家给她找了个一对一家教,去年的高考状元……”  怪不得又失眠。  “我不用。”该会的,学校老师讲一讲就能明白,不会的,还能请教同学。至于高考状元的学习经,那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的凡夫俗子。  “那你……”  “我尽量提高效率,路上可以背背英语。”他咕咚咕咚,用一杯豆浆送几只妈妈牌鲜虾煎饺下肚,提着李彗纭亲手切好的一小袋水果匆匆逃出门。  十一月的清晨,已经可以吐出哈气。  体育课前,他提前跟老师打好招呼,找去安嘉鱼的宿舍楼下。  舍管在浇花,老远就开始打量他,待他走近和蔼笑笑:“来找安嘉鱼的吧?”  乔郁绵点点头,不过一面之缘,对方居然记住他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都还没下课呀。”她蹲身检查灌木的枝条,修剪营养不良的叶片,还顺带剪掉了几束植物的最顶端,连带着隐隐看到的花苞。  乔郁绵一愣,那里不是用来开花的吗?  “打顶之后,以后侧枝也能开出花来了。”舍管阿姨似乎看穿他的疑惑,“就是你们生物里学的顶端优势啊。”  为了植株整体,牺牲掉低处的枝叶,让顶端独占阳光雨露的滋养。  这是生物本能。  “这花比你们课本上有意思吧。”舍管剪下几朵开得正好的“蜻蜓”递给他,“小心刺啊,拿回去,水里对点消毒剂,大概能活个三五天。”  比手掌还大一圈,浓香袭人,是淡淡泛蓝的柔紫色,层叠波浪边让饱满的花朵像重工礼服裙摆,就这么被无情剪下不免让人觉得心疼。乔郁绵连忙叫停:“老师,我这些够了……”  听他叫老师,勤劳的园丁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继而笑了:“本来就要剪下来的,不给你也要扔掉。花开好了,不剪掉要长果子,消耗太多营养,明年就难看了。”  乔郁绵小心避开粗短坚硬的刺,低头闻了闻,有浓烈的花香,准确来说是混合水果的味道:“这是玫瑰吗?”  “月季。”舍管想了想补充,“也可以叫玫瑰吧,反正英文都是同一个单词。你见过的,花店里卖的,红玫瑰白玫瑰的,其实都是月季。真正的玫瑰是药用和食用的,花很丑。”  安嘉鱼远远看到树下的男孩子。  中午气温高,穿不住的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肘上,丁香灰的羊绒马甲有些松垮看不出上半身线条,白衬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利落的中分短发黑亮如新磨的墨,映衬的皮肤略显苍白。  少年低头闻花的刹那发丝随微风轻动,原本浮到嘴边的一句小乔,又被安嘉鱼生吞了回去。  他静静伫在原地,多看了几眼,才慢慢靠近,那人终于也注意到了他。  安嘉鱼扫一眼他手中一捧花,玩笑道:“给我的吗?”  “嗯,拿去吧。”乔郁绵伸手一送,花就在他眼前晃,香得人脑袋发昏。  他下意识伸手接过,却握在小刺上:“嘶……”  抬头发现乔郁绵正努力压住嘴角窃笑,欲盖弥彰地用手背搓了搓鼻尖:“咳,不是说在你宿舍见吗,你迟到了。”  ……安嘉鱼总觉得这人会忘记约定,所以刚刚提前几分钟跑去体育馆门口堵人,不想却跟他跑岔,扑了个空。  “那我们先上去啦,刘老师。”他一边扭头跟忙碌的园丁告别,一边推着乔郁绵的后背往前走,手心按住了因长久低头伏案而微微佝偻的胸椎。  “挺起腰来!”他学着长辈的样子拍拍那处,眼前的人居然顺从地挺直了,条件反射似的。  作者有话说:  小鱼:有被帅到…..第13章   安嘉鱼递一瓶纯净水给他,还贴心地将盖子旋开半圈,等他拿稳才放开手。  乔郁绵余光里看到窗台那盆垂头丧气的花,与它楼下的母株灌木显然已经隶属不同的科属,叶片发黄,茎生黑斑。  正午的光线直射,他好心走上前想分半瓶水给花盆中干涸的土壤,凑近一看却险些将瓶子扔出去。  叶子上密密层层的布着骇人的红色斑点,细看它们居然还在缓缓蠕动。  他瞬间退到两米开外:“安……安嘉鱼……”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昆虫算是他为数不多的死穴之一,“这花,拿出去扔掉吧……”  “嗯?怎么,它不行了吗?”  花的确快要不行了,死因不详……可同时有别的什么在茁壮成长着。  乔郁绵将瓶子捏得嘎啦响,实在不愿凑进,远远提示:“你仔细看叶子……”  安嘉鱼诧异一瞥,走到窗台前俯下身。  对方比他想象中淡定许多,鼻尖离着叶片不过几公分,看清后只轻轻“噫”一声,不慌不忙捧起花盆:“这个好像叫红蜘蛛。啧,月季就是病秧子,三天两头出问题……你等我一下,我拿去楼下看看还有没有救。”  乔郁绵此刻十分确定,眼前的人心太大,不适合豢养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没多久安嘉鱼回来,那盆蜻蜓不见了,倒也没空手,怀里捧着两颗长势喜人的多肉,玉绿的叶片肥厚,放到光下晶莹剔透。  “刘老师说这个比较好养,浇浇水晒晒太阳就可以了。”安嘉鱼将小花盆随意扔在窗台上,转身走到他面前,递上长笛盒:“来吧,抓紧时间。”  乔郁绵没着急接,而是立即着手将眼前这张略显杂乱的书桌整理个七七八八,露出平整干净的桌面,又钻进洗手间仔细将手洗净擦干,保证清洁干燥,顺带咀了半分钟口香糖,这才小心翼翼接过盒子,平放到桌面上打开,取出长笛,避开按键小心组装。  安嘉鱼有些傻眼:“倒,也不至于这么虔诚吧……”  他没接茬,河豚样鼓了鼓腮,放松口腔和舌头,而后将嘴唇搭上唇垫吹口,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胸腔横膈膜沉降,为肺部空出额外空间。  气息是长笛的根本。  许久未曾练习,他均匀吐气吹出一个清亮而稳定的长音。  一口气用尽,紧接着再来一次。  “气息很稳啊。”安嘉鱼盯着他缓慢说道,“这个有17秒了。”  乔郁绵眨眨眼,分心环顾,周遭并没有显示时间的工具,所以他怎么知道过了多久?  长音练习后,他活动一下手指,开始半音阶练习,再来是练习曲,重复过几百次的柯勒练习曲op33第二册 ,他随意挑了一首。   安嘉鱼坐在桌旁支着下巴,忽然不舍得眨眼。  乔郁绵的状态跟那个下午乐团初次排练时完全不同,远离人群,他整个人的线条都松弛从容许多,站姿挺拔却不僵硬,抿起嘴巴,唇角微微翘起,恰好拿捏在即将展露微笑的前一刻,右边嘴角下方被抿出一个浅浅凹陷,是单侧梨涡。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连贯的音阶停滞半拍,乔郁绵神色不渝,却微微转了转方向,斜侧对他。  安嘉鱼怕他不自在,便转而看他投在墙上放大的,朦胧的影子轮廓。  他恍惚觉得这画面如果能用镜头记录下来一定很好看,只不过用柯勒练习曲做背景有些破坏气氛。  “练习曲差不多了,换一首吧。”他叫停。  乔郁绵眼角投来快速一瞥,而后笛不离口,换成了莫扎特d大调第二长笛协奏曲,一首十足十的,长笛的炫技曲。  且表演者的表现的确不俗,气息,节奏,指法,速度,无一不透露着熟练,精雕细琢。  可听着听着便觉味道不对啊,除了华丽技巧被保留下来,旋律既不活泼也不明朗,乔郁绵的表情更是没有丝毫波澜,像个ai在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式进行演奏。  离奇的是,居然还有种违和的赏心悦目。  乔郁绵倒没有任何炫技意思在,何况他也只是个业余选手,在专业演奏者面前根本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之所以选这首,单纯因为这是他当年考十级的必选曲目,也是时隔这么久之后,唯一还能脱谱吹奏的一首古典乐曲。  前情要追溯到初一的暑假。  那时候乔哲人间蒸发,李彗纭的全副精力无处发泄,自然就盯住了儿子。  别人看动画片偶像剧的时候,乔郁绵在吹长笛。期末考试复习的间隙,他还在吹长笛。窗外响起了蝉声,暑期如约而至,楼下出现孩子们的喧闹吵嚷,他依然被关在家里,孤独地吹长笛。此后从六月底到八月考级的那一天,雷打不动每天六小时,几首曲子来来回回吹出了不可磨灭的肌肉记忆。可愈发熟练的技巧并没有安慰到母亲一丝一毫,谱架旁的李彗纭依旧满面愁容,川字纹从那之后几乎烙进了女人的眉心。  “……等等……”安嘉鱼倏然起身,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肘,“你,这……吹得跟练习曲也没什么差别啊……”说完居然忍不住笑了,而后,从他手中拿过长笛,直接贴上了嘴唇。  ……吹口还没擦。  乔郁眠还没来得及提醒,同样一段旋律就响起。  速度并没有他快,旋律却轻盈得有如随风而游的云团。不过短短几个乐句,几个呼吸,乔郁绵眼前就莫名浮现出画面,小动物们在溪边踩出的小水花扑到他的皮肤表面,带来清爽,愉悦。  “这首协奏曲是莫扎特在二十一岁时写下的,那时候他满怀对自由的渴望,和母亲一起踏上了巴黎之旅,还在途中结识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所以整首曲子的情绪都非常灵动悠扬。”安嘉鱼顿了顿,将长笛还回,又终于想起了什么,猛然缩手,从打开的盒盖上抓起擦笛软布,仔细搓了搓吹口处,才重新递给他,“再试试?”  乔郁绵接过去,吹口光亮,搭上唇沿,金属残留的温度似乎有些许不同,前一个吹奏者留下的气息还未逸散干净,徘徊着若有似无的桃子味。  刚刚收拾桌面的时候,他的确看到一只印桃子图案的口喷滚动到桌角,应该就是那个味道吧。  没有薄荷那么提神,淡淡的甜,似乎跟他刚刚闻到的花香肖似。  他手指轻按,不经意走神。  “嗯,比刚刚好多了。那个时候莫扎特父母健在,也没怎么体会过人生困苦。”对方竟满意地点头,蹲身爬到角落,拖出立在那儿的小提琴盒放到椅子上,“吹之前可以试着找一段回忆做基点,比如某一次让你愉快的表演或者练习。”  安嘉鱼飞快地打开电脑,找到了协奏曲的小提琴谱和总谱对照了一下:“试试看?”  乔郁绵不太会看总谱,但安嘉鱼的表情很好懂。  小提琴铺垫出明亮的基调,长笛进入的前一小节,对方忽然抬眸与他对视,扬起眉毛悄声说:“准备。”  你可以很轻易从安嘉鱼的眼神中看到不加修饰的鼓励。  虽然他依旧没有从记忆中翻找出什么跟长笛有关的美好的片段,但此刻,他被愉悦的气氛感染,推动着,顺理成章和进旋律。  实际上他们的水准有很大差距,可这一段和谐到乔郁绵恍然觉得自己也半只脚踏进专业演奏者的行列,至少对方的眼中大约就是这么流露的。《tao—zi—huang》  一整个中午,他们合了许多遍,错漏处也没有任何指责与不快,安嘉鱼一点都不像严谨的指导者,倒像在与他玩闹:“错了。”他努努嘴,“再来。”  “……没有,这里是你错了。”乔郁绵用笛尾比了比屏幕。  “啊……真的……”他又吐吐舌头,“其实没怎么练过小提琴的部分。”  畅快淋漓的演奏让乔郁绵身体发热,甚至感觉到饥饿。  “安嘉鱼。”临走前,他翻开被那人遗忘在一边的,德沃夏克九号第二乐章的总谱,“该练的没练。”  那人显然是兴致上头不管不顾的类型,经提醒才如梦方醒:“啊,忘了……没事,反正这首简单得多。周四第二节 自习课,我去找你吧。以你的水准,提前一天练应该差不离。估计其他人也一样,都等着合奏的那天临时抱佛脚。”  作者有话说:  那个,间接……第14章 第11章 “昨晚还担心你不吃东西不吃药会不会变严重。”安嘉鱼嘬一大口奶茶咽下去,“没想到自愈了。”  “可能是最近睡得不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乔郁绵觉得此刻自己难得的神清气爽。  “我演出和比赛多的时候也这样,就是没休息好。”安嘉鱼起身,从抽屉中掏出一堆杂七杂八堆在桌上,笔记本,充电器,耳机线,发圈,最后终于在深处翻找到一把钥匙,挂在小提琴钥匙扣上。  “诺,宿舍钥匙,以防万一,如果困了,你午休过来睡一觉呗,别非要熬到生病发烧。”安嘉鱼擎着手臂,催促他赶紧接过去,“拿着啊。”  是不是太超过了,他们之间没有这么熟。乔郁绵本想说不用了谢谢,可面对安嘉鱼的诚挚,他实在不忍辜负这一番好意,鬼使神差伸出手,将钥匙扔进了书包侧袋中。  七点二十整,他们一同下楼。  乔郁绵脚步轻快走在前,安嘉鱼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跟在身后。  可才出宿舍楼,他便被花境前的熟面孔拦住脚步,韩卓逸和另一个女孩站在一起,冲他挥挥手。  “早啊。早饭吃了吗?这个给你。”韩卓逸早有准备似的,塞给他一只塑料袋。  “早啊,安嘉鱼。”两个女孩也不忘对旁边的人打招呼,态度明显没有见到乔郁绵这么自然。  安嘉鱼对他们点点头,面色有些古怪。  乔郁绵狐疑地低头,心中猛然一僵……  袋子里躺着苹果和虎皮蛋糕卷,都是他平时吃惯的东西,食堂的虎皮蛋糕比西点店的更好吃,偶尔他还会在放学前跑一趟,多买两个带回家做第二天的早餐。  他不由地攥紧袋口:“你在等我?”  韩卓逸点头:“阿姨怕你一个人在学校不好好吃饭,让我看看你。任务完成,先走了,拜拜。”  果然。  难得的好心情,就这样被李彗纭送到他面前的一袋爱心早餐打破。  他以为一直以来自己做的够好,可以得到妈妈的信任,可事实证明,没有。无论他如何乖顺,都会有一双眼睛监视着他,李慧云特意拜托韩卓逸来查证,他做完究竟是不是留校了,有没有住在2号宿舍楼……  “喂。乔郁绵。”安嘉鱼忽然凑近一步,吹飞他额前的刘海,“千万别告诉我,你这个乖宝宝居然有女朋友啊……”  “胡说什么。”他一愣,抬手理顺额前被吹乱的头发,“他妈和我妈是朋友,我们俩从一出生就认识。”  “还是青梅竹马啊……那你要当心了。”  “当心什么?”他不明所以。  “竹马通常不敌天降,当心变成人家的备胎。”安嘉鱼痛心疾首摇摇头,“不过初恋通常没结果,你也别太难过。”  “…………我看你病得不轻。”  乔郁绵被他做作的演技逗笑,率先拎着书包往教学楼走。  青梅竹马啊,初恋啊,与他的高中生活毫无关联。  这个安嘉鱼,练琴和学习之余难不成还有功夫看些乱七八糟的肥皂剧?时间管理大师吗……  上到三层,他们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小乔!”才分开没几步,安嘉鱼忽然在背后喊他。  “……别乱喊……”他回过头。  “别忘了下午第二节 自习课来小礼堂排练。”那人叮嘱完也不等人回答,转身走掉。  乔郁绵转身前,看到安嘉鱼脑后的兔尾辫上扎了一枚硬币大小的海王星,走到某个角度,正好将一道炫目的反射光送到他眼中。  “小乔!”一迈进教室就有人等在他桌前,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也是乐团里的小号,女孩冲他笑笑,“收卷子了。”她话音刚落,引起周围几声稀松的笑。  乔郁绵若无其事拿出才写完不久的作业递给对方。  都怪安嘉鱼,没事乱喊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好好学习第16章 第一节自习课还剩最后五分钟,乔郁绵整理好周末回家要用到的学习资料,提前拉上书包拉链。  下课铃声响起的同一时刻,他果断迈出后门,堵住了安嘉鱼嘴边的一声“小乔”。  他预感到这人会来找他。  “早上忘了让你带上长笛。诺。”对方把笛子塞给他。  他点头,接过绀青小包,不敢随意拎着,仔细抱在怀中。  他们是最早来到小礼堂的人,正合乔郁绵的意。  那些提琴啊铜管啊,乐器不方便随身携带,下了课都要先跑回宿舍,换一身方便活动的休闲运动衣,带上乐器再赶过来,里外里一耽搁至少要十几二十分钟。  他秉承着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认真做的态度,提前熟悉乐谱。长笛的部分不多,也不算难。通篇吹过两三遍就彻底熟悉了,重要的是配合。  “第一句进的时候再柔和一些。你往前看两个小节,你是衔接在一句渐弱的单簧管后面,完成后半句过度,要配合他变成完整的旋律。”安嘉鱼从旁边伸过一支四色水笔,拨出橙色,圈出乔郁绵分谱上的第一个“p‘,“记得合奏的时候抬头看看我,就像那天我们练习的那样,虽然离得远,但是会有手势提醒你的。”  乔郁绵看到他铺在谱架上的总谱,虽说空白处几乎被不同颜色的笔记填满,但工整,清晰,和他的文言文笔记如出一辙。  人来的差不多,乔郁绵也练的差不多。  安嘉鱼站在指挥谱架前,耐心等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或坐或站:“谱都熟了吗?”他含笑,有意无意往弦乐方向扫。  小提琴不比管乐,任务繁重又人数众多,想滥竽充数也不是不行。  “都熟了,我们昨晚碰了一下头。”首席站在指挥身边,像只乖巧的小鹿,眼神里装着些邀功的意味。  “棒。那我们检验一下成果?”安嘉鱼示意她入座,而后看向双簧管。  众人依标准音调试乐器后,指挥的眼神从最左的第一小提琴滑至最右的大提琴:“既然大家都没什么问题了,我们从头过一遍,速度压住不要快。”  首席率先夹琴搭弓,安嘉鱼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为了让后排能看清他的手势,他脚下踩了一层从体育器材室借来的跳马箱。  安嘉鱼的动作并不戏剧性,但是清晰明确,连不熟悉指挥手势的人也能完全领会意思。  长笛进入的前一刻,乔郁绵不仅看到了正冲自己的指挥棒,更接到安嘉鱼一个情感充沛的眼神。  没有面部夸张的表情,只有一道安静的注视。  ……  完整一遍过后,乔郁绵放下长笛。听上去不赖,至少比上周强多了。他听不出什么明显不妥,跟双簧管的配合也没出什么纰漏。  然而安嘉鱼的表情却不怎么轻松,他抿了抿嘴,思索片刻:“不错。尤其是弦乐。”他赞许地看了看首席,接着来了一句“但是”。  “但是铜管。”他看向乔郁绵身后一排,苦笑道,“让我听出一种非常心急要回家过周末的感觉。”  不少人忍不住笑了。  “这一章的基调忧郁、哀愁,旋律虽然很朴实,但情感真挚,对故乡的怀恋堪称交响乐史上最缓慢柔情的乐章,所以大家试着温柔一点好吗?”他扶着谱架,又直直望向通篇没几个和弦的小号,“另外,等待的时候也请各位尽量集中精力听听其他人的演奏,尽量不要走神。巴松管稍微侧一侧身做,不要被长号戳到。我们再来一次。”  “和声的部分圆号再弱一些。”  “78小节开始,第二小提拨弦不齐,我们单独来一下好吗。”  “长笛的补花不够清晰,再试着处理得轻巧干净一点。”  “最后的再现部,主旋律从双簧管转弦乐的部分再来一次吧,大小提的首席,这两个solo小节需要你们最温柔和缓,最哀伤愁怅的情绪。”  “节奏更舒缓试试看……再缓……再缓……”  指挥是一个乐团的灵魂,乔郁绵印象中的指挥家,应当是权威的,耳朵里不容沙子的。  而他们的乐团却有个非常柔软的灵魂。  安嘉鱼每一句都像是有商有量,面对一群水平参差不齐的业余选手,没有故作高深的措辞,也没有任何压迫感和优越感,他的引导平易近人,简单易懂。  转眼便是两个小时,散场时天黑透了。安嘉鱼正咕咚咕咚灌水,从头到尾几乎是一小节一小节地细抠,想必嗓子是累坏了。  乔郁绵见他对自己告别,也挥挥手走进夜幕里。  身体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就像刚刚经历了一次舒适的按摩,凄婉动人的主旋律依然徘徊在脑海中,一只只音符从思绪中踩过。睡前洗澡的时候,他甚至不自觉在带混响效果的淋浴间里哼了几句,手指在空气中敲击,仿佛能奏出一串花哨的颤音。  周五的生物的随堂测试,乔郁绵拿了满分。  “小乔,借我你的卷子看看呗。”前座的同学双手合十对他拜拜,而后抽走那张满分试卷。  越来越多同学这么叫他,偶尔在食堂或是校园,不明所以的人听到还以为是在叫哪个小美女。  安嘉鱼站在食堂门口等他,他们约好一起吃午餐,然后去宿舍取长笛。乔郁绵实在不好意思次次都劳对方大驾,亲自送到他手上,虽然安嘉鱼本人似乎并不介意。  “走。”才刚放下勺子,他就被着急忙慌往宿舍拖。  “等一下,我喝水……”  “回宿舍再喝,周一我才搬了一箱汽水过来,管够。”安嘉鱼一脸神秘,兴奋地莫名其妙。  结果一开门,他比乔郁绵还傻眼。  显然,眼前的一片狼藉也同样出乎安嘉鱼的预料。  屋子里所有目光可及的纸张,无论是抽纸还是卷子,都被撕得粉碎,一小撮一小撮小山似的堆在一起。插座上的一根根充电线也断得干脆,无一幸免。  “这是怎么回……”  “先别动!”安嘉鱼一把拽住想靠近一探究竟的乔郁绵,“小心脚下……”说着,那人脱掉鞋子,趴到了地上,四肢并用向前摸索。  乔郁绵不明所以,也蹲身,随手捡了个塑料袋,帮他一起收拾废纸,每捡起一撮纸条,他都不忘大体确认一下内容,免得扔掉什么重要资料。看旁边的人蹑手蹑脚,他压低声音问:“你在搞什么?”  “嘘……”安嘉鱼顿住,对他做出一句“听到了吗”的口型。  虽说他的耳朵并不具备超乎常人的灵敏,什么都没听到。但他看到了……看到那人背后一座纸条堆积的小山动了动……而后山尖“坍塌”,露出一双抖动的银灰色半圆形耳朵,继而是,米白色的身体……  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只龙猫。  不是吧……  乔郁绵瞪向安嘉鱼,宿舍明明不让养宠物。  对方顺着他的目光缓缓转身,龙猫刚好推倒纸条山,甩了甩自己毛茸茸的银灰色尾巴,也转过身。  两人一鼠同时怔住,大眼瞪小眼,人类不敢动,怕小家伙受到惊吓再次消失,而龙猫自然也不敢动,一副弱小无助可怜的呆滞。  乔郁绵跟安嘉鱼交换眼神,谁也不知该怎么办,可龙猫似乎另有想法。  它在两个人类的注视下,灵活地绕过安嘉鱼,停在乔郁绵面前,前脚离地站立起来,将两只小小的前爪,轻轻搭上了他的食指指尖。  …… 第13章 他倒不是觉得是做错了什么才让步,而是因为自己终究年长一点,合该大度些。他想起那天乔郁绵发的一场没什么气势的脾气,自己都还没反驳呢,那人就后悔了,眼见着满脸尴尬与愧疚。  安嘉鱼一路上想着该怎么铺台阶,怎么顺着毛撸,结果一进屋发现那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乔郁绵窝成一只熟虾,睡在他的懒人沙发包里。身高太高沙发太小,一大截小腿只能搁在地板上,可能是因为冷,两只手臂紧紧抱着自己,像个不愿出生去面对世界的婴儿。他醒着的时候总有一种疲惫感,但此刻睡着了却没有,眉梢眼角的肌肉放松,整张脸的线条舒缓下来,帅得人畜无害。  安嘉鱼轻轻替他摘下框镜放到桌上,打开空调热风,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竣工的龙猫新家,小秋千,木吊桥,干草装满食盆,悬挂的滚珠水壶也被灌满,却唯独不见温馨小家的主人。  桌子上的旧笼门户大开,环顾四周,也没什么可疑的动静,别是跑了吧?  安嘉鱼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趴到地板上细细找寻,那么大个肥老鼠,能躲到哪里?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这只肥崽对乔郁绵的喜欢。  先前没注意到的,乔郁绵的羊绒衫动了动,安嘉鱼这才发现他腹部不寻常地鼓起了圆圆的弧度,起伏均匀。  真是……他悄悄掀开羊毛衫的边缘,一把抓向觊觎校草美色的肥乔,不料却被挣脱,大老鼠灵活逃窜到乔郁绵胸口,让安嘉鱼扑了个空,按到了另一个人毫无防备的肚子,同时也让乔郁绵醒转过来。  joe是个灵活的胖子,嗖的一下子化成一道影逃走,乔郁绵睁开眼睛的时候,只剩安嘉鱼的手还放在他的衣服里。他刚从室外回来,手指有一点凉,隔着衬衣能感受到男孩腹部炙热的体温。  两人面面相觑,安嘉鱼迅速抽出手,替他将衣服拉平整,轻声问道:“睡醒了?”  对方不回答,而是半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秒,没有被吵醒的恼怒,反倒挺惬意。  他松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回……”  那人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而后蓦然起身,一头扎进了洗手间,闪电般的速度,留安嘉鱼一个人愣在原地。  乔郁绵起身的一刹那,恰好留给他一记青春期荷尔蒙的冲击……  乔郁绵砰得一声锁上身后的门,低头看了看,还好没被吓出毛病。  可怎么才能让安嘉鱼忘了刚刚那一幕呢……  半梦半醒间乔郁绵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小腹附近乱蹭,温温软软的。  不知道是不是抱着龙猫睡得太舒服,他终于像个普通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在睁开眼的一刹那起了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他已经记不得上一个这样的清晨是什么时候了。  温和的光洒在皮肤上,空气里有水蜜桃的甜味。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到整个世界都蓬松柔软,唤醒了他最没有防备的一面……  他撑着洗手台缓神,门外就是安嘉鱼,他实在没这个心理素质当场解决问题,只能等身体慢慢平复。  几分钟后,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又随意拽了一张纸巾胡乱擦干,打开门出去。  安嘉鱼正蹲在地上抓龙猫,试图把它塞进它的新家。  这么尴尬的场面,乔郁绵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解,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到安嘉鱼身边伸出手,肥joe便不再逃窜,乖乖等在原地让乔郁绵将它捧起,放到新家中,关上笼门。  “嘁。”安嘉鱼白了小东西一眼,转而问他,“来了怎么也不发给信息给我。”  “也没什么事,给它买了点草吃……”乔郁绵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上周的不愉快似乎并没被放在心上。  安嘉鱼语气一如往常,指指他的脸:“沾了纸屑。”  乔郁绵抬手在脸颊摸索:“哪里?”  常年与琴弦摩擦的指尖其实有点硬。  安嘉鱼捏走了他眼角沾的纸巾屑,乔郁绵也看清了他侧颈与下巴接壤处的那块暗红色痕迹。  像一颗不怎么新鲜的草莓,又像一块愈合后的伤疤。  那是小提琴留下的吻痕。  作者有话说:  和好了!嘿……第19章   感受到他目光的落点,安嘉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有点尴尬:“不是,这个不是……”  “我知道。是琴吻。你练小提琴多少年了?”乔郁绵问,他没在这个年岁的人身上看过这么重的印迹,这是经年累月的苦练才能得到的勋章。  “两三岁就开始摸琴了吧……我出生的时候,我妈的朋友送了一把1/8尺寸的小提琴。平时家里人忙,我就一个人在家玩琴,也没人教。后来,发现我自己琢磨得也像模像样,四岁开始找了老师启蒙,一直拉到现在。”说着,安嘉鱼转身从扔在地上的袋子里抓了个苹果去洗。  “每天都练?放假呢?”乔郁绵想起自己痛不欲生的童年。  “是啊,每天。开学好一些,两三个小时而已,周末或者放假的话就是六到八小时了。”他切下一小块苹果,从笼门的空隙里递给joe,小家伙兴高采烈接过去啃出清脆的沙沙声。  剩下的一大块,他递给了乔郁绵:“诺,你的。“  “你不吃?”乔郁绵接过去。  安嘉鱼摇摇头:“不爱吃,真不知道苹果有什么好吃,你们能吃得那么香。”  确实,比起其他水果,苹果很朴素,乔郁绵啃了一大口支吾道:“……习惯。”  他有很多好习惯,至少是家长们眼中的好习惯。主要宗旨就是两个字:听话。  总之,家长都是“为你好”,不管是“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还是“总看电视会近视”,抑或是“赖床长大以后会得痴呆症”。  吃了个苹果,不觉得饱反而更饿了,乔郁绵看着地上的袋子,有他喜欢的香蕉牛奶和虎皮蛋糕卷。  “想吃就吃啊。”安嘉鱼替他拧开瓶盖,“就是给你买的。我放到冰箱里,你饿了就自己拿。”  “……谢谢。不过,也不用……”他尽量思文,可饥饿催他四口解决掉一块蛋糕。  “你慢点啊,中午没吃么……”安嘉鱼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他,“反正我也要买零食吃的。”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乔郁绵翘了课,直奔安嘉鱼宿舍拿长笛,顺便一起吃午餐。掏出钥匙开了门,不想宿舍的主人也翘了课,正酣睡。  joe被关了整晚再加一上午,闷到发疯,见乔郁绵进门立刻扑到门锁处乱咬,叮叮咣咣,倒也没吵醒床上的人,安嘉鱼睡相很好,安安稳稳盖着被子,呼吸均匀绵长,没什么吵扰得了他。  乔郁绵打开笼子让小家伙出来放风,龙猫爬上他的肩膀,蹭的他耳垂发痒。他伸手抓住小家伙放到书桌上,递给他一根长长得提摩西牧草,再用前几天晒好的水喂饱多肉。  食堂奶茶和酸奶之类的自制饮料都是装在一只350毫升的塑料瓶里,颜值高,更小巧方便携带。乔郁绵无意中发现一满瓶的水刚好可以浇透两小盆多肉的土,于是便留下来,每次离开之前灌满,放在龙猫柜的上方晾晒。  他先前在楼下偶遇舍管,看到那盆濒死的“蜻蜓”被妙手回春,再次焕发生机,于是请教了对方,刘老师林林总总叙述了十几条月季养护守则,重中之重在于阳光,通风以及浇水。  “自来水里含氯,不要直接浇,先晒个一两天。”舍管叮嘱道。  “唔!”安嘉鱼忽然低呼一声,吓得乔郁绵手一抖。他回头,发现那人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被子上蹲着一脸懵懂的joe。  “别闹。”他走过去捡起大老鼠,却发现了被单上的点点血迹。  乔郁绵大惊失色,捧着joe翻来覆去检查,可并没有找到任何伤口,自从用浴沙洗过几次澡,joe的毛色鲜亮起来,他并不是米色的龙猫,而是雪白色,只是当初捡它回来的时候太脏。  不是它受伤,难道是安嘉鱼?  他凑到血迹附近仔细查看,终于找到了伤处所在。安嘉鱼右手食指的指甲旁洇着一团血迹,指缘薄皮掀翻开暴露的小伤口,跟joe的牙齿宽度差不多吻合。  嘶……一双要买保险的手居然被一只龙猫啃伤了……  乔郁绵一把将顽劣的龙猫关回去,隔着笼门板着脸瞪他,可肇事者哪里看得懂,大大咧咧爬上最高层的小木屋里团成一团,安心睡午觉。  打不得,也骂不懂……这就是养宠物要付出的代价。  乔郁绵从冰箱顶上取下小药盒翻找,里头东西不多但挺全,乳酸菌,止疼药,创可贴,体温计,还有碘伏棉签。  回到床边,安嘉鱼又恢复了平躺的姿势,这倒是方便他操作。撕开棉签包装,将创口轻轻擦拭成淡黄色,而后托起那根手指,包上创可贴。安嘉鱼的手很热,睡着了尤其。  乔郁绵低头搓了搓微微发麻的指尖,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碘伏的淡黄色,转身去洗手间冲洗。他习惯性地想抽一张纸巾,却发觉墙上多了一只挂钩,钩子上是一条崭新的擦手巾。  安嘉鱼举起右手,仔细端详那片包得及其端正的创可贴。  其实被咬的那一刻他就醒了,只是习惯性地想再赖五分钟床而已,然而乔郁绵并没有注意到,还主动替他善了后。  一个小伤口而已,哪里需要这样大动干戈。  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偷偷睁开了眼。  乔郁绵专心致志盯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擦拭碘伏,兴许是怕他痛,还不忘边擦边轻轻吹气,让酒精尽快蒸发。这个人眼下时常带一层青黑,让原本饱满的卧蚕从视觉上消失掉,好像总是睡不好。  “醒了?”乔郁绵从洗手间出来,手上滴答着清水,“那个擦手巾可以用吗。  “用啊,不然呢。”安嘉鱼盯着他今天略显浓重的黑眼圈和眼中掩饰不住的困倦,“昨天又没睡好?”  乔郁绵一顿,点点头,将擦手巾放回洗手间。  “困得话你睡一会儿吧,我去买饭,拿回来吃。”安嘉鱼从迅速起床,换好衣服,“想吃什么?”  “该我去了。上次,上上次都是你……”乔郁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瞬间泪汪汪,可怜得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他最终劝服了对方,一路溜达到食堂。  乔郁绵喜欢吃什么来着,好像不大挑食,吃得也不多,偶尔加个苹果或者牛奶。  安嘉鱼凑在各个窗口挑挑拣拣,新出炉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周围零星早来的同学见到他纷纷让开位置。  有高一的学妹小声嘀咕:“安嘉鱼哎……”  拎着饭菜回去的时候,乔郁绵果然睡着了,窝在沙发包里,手机扔在一边地上。  安嘉鱼替他摘掉眼镜,捡起手机。屏幕亮起,他习惯性地向上一滑,没想到这部手机竟然没有设密码。他急忙关掉屏幕,可屏幕上的字他已经看到了,好在并没有什么隐私,只是一条很普通地搜索:被龙猫咬了怎么办,需要打疫苗吗?  他早查过了,龙猫不携带任何病毒病菌。  安嘉鱼笑笑,轻轻吹了吹乔郁绵额前日渐长长的刘海。  乔郁绵被一首轻柔舒缓的小提琴音乐唤醒,耳朵上扣着安嘉鱼的耳机。  是德彪西的名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见他睁眼,安嘉鱼伸手摘下耳机:“再不起没时间吃饭了。”  他四下摸找手机,却被抓住了手从沙发包里拖起来,安嘉鱼一边塞给他筷子一边给他看时间,一点五分。  一个半小时浑然不觉就过去,他又找到了那种神思清明的感觉。  “你黑眼圈有点严重啊,常常睡不着吗?”对方边吃边问。  “嗯,浅眠,容易醒。”  “看不出来啊。”安嘉鱼笑笑。  “……你的沙发包,挺舒服的……”乔郁绵有点尴尬。  “睡不好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吗?我看过你的成绩,很不错的啊。”安嘉鱼诚心诚意地发问。  可他却无言以对。  学习压力不算特别大吧,物理化学确实造成了一点困扰,但他的压力源头不在这里。 第15章 其实安嘉鱼总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累这么困,为什么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失眠”这种字眼怎么会缠上一个年岁正好的高中生呢?可每每提起这些,对方要么不经意闪躲,要么无言沉默,不自觉流露出让人不忍心追根究底的无奈。  “你家人不来接你?”乔郁绵问。  “不来。都在忙别的。”他用胳膊肘推着那人往前走,“附近人太多了,先走。”  十点多的地铁不怎么拥挤,他骗了乔郁绵,他家根本不坐这趟线,而且今天,他根本不回家。他随意撇了一眼终点站的名字搪塞过去,得以跟对方并肩坐在一起:“那个,你跟韩卓逸……”  乔郁绵扭头看他:“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我们是发小,一起长大的。”  韩卓逸的好看并不是普世审美的好看,线条偏硬朗成熟,却比桃花眼樱桃嘴的传统标志感更符合安嘉鱼的审美。自信但不自负的漂亮学霸,聪明好相处,大提琴也是业余选手中的佼佼者。有这么个发小在眼前杵着,安嘉鱼感同身受的,替萧桐尝到了一丝酸涩。  “乔郁绵,你有喜欢的人吗?”  “……安嘉鱼……”那人斜眼睨他,不合时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只一瞬间,车厢行驶的噪音,人群的窸窸窣窣,电子女声的报站好像都消失了。  安嘉鱼听到了一串奇怪的心跳,先慢后快。  “你是在教唆我早恋吗……”对方大喘气地说完了后半句。  “……不是我问的,是替那个谁……”他忽然想起女孩千叮万嘱不要暴露她,急忙将萧桐的名字又咽回去,可这么一来反倒显得自己心虚。  乔郁绵倒也没追问“那个谁”是谁,漆黑的眼瞳转回正中,仰头枕着玻璃窗,盯着地铁门上方的电子屏自嘲一笑:“我倒是想。”笑容转瞬即逝。  干净又好看的弧度在安嘉鱼的眼中放得很大:“那为什么不试试?”  乔郁绵没有回答,提起书包,“我到了,你路上小心。”  安嘉鱼看着他迈出地铁的决绝背影有点失落。  刚刚那人跟很多同学告别时,都有说一句新年快乐。  为什么不试试……  乔郁绵披星戴月,往夜幕中吹了一团白汽。  初中的时候就有人在跟老师家长斗智斗勇忙早恋,乔郁绵看着都觉得心累。他没有那个精力多应付一个人,去记住无数个没什么意义的节日和纪念日,去背地里准备礼物计划约会,也根本想象不到被李彗纭知道后会有怎样毁天灭地的后果。  ——新年快乐。  是安嘉鱼的消息。  ——新年快……  字还没打完,屏幕一闪变成了李彗纭的名字,他已经走到楼下,便没接电话。  上楼梯的这三分钟里,追命连环call在裤子口袋里不停震动,直到他推开家门。  李彗纭站在客厅中央眉头深锁瞪着掌中的手机:“你怎么不接电话。”  “走到楼下了……”  “那也先接一下,妈妈会担心。怎么这么迟才回来?不是说9点就是你们的节目吗,这都十一点多了。”  去地铁站的路上跟安嘉鱼非要请他吃炸鸡,他本想拒绝,这种高油高热量李彗纭从小就不让他多碰,说什么油都是从来不换的陈年地沟油,鸡也是打了激素催长的肉食鸡。  可店铺门口的广告实在太诱人。趁他犹豫,对方硬将他推进店,而后点了一份金灿灿的炸鸡翅和两瓶桃子汽水。  “嗯,老师多留了我们一会儿。”  他没有对妈妈说实话,可一想到那间暖融融的炸鸡店和安嘉鱼满足的笑脸,说谎的罪恶感居然被冲淡大半。  他坐到桌前铺开物理练习册,提笔前想起了安嘉鱼硬塞给他的一口鸡腿忍不住笑了。  “我去,嫩到暴汁啊,这个腿你快点尝尝!”那个人完全没有指挥台上那份天鹅的优雅,像条吃到肉的大型犬,正兴奋地抖耳朵摇尾巴,让乔郁绵下意识就想捏一捏他那对不存在的耳朵。  凌晨四点,肠胃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油腻刺激开始翻搅,他摸着黑去洗手间,尽量安静地吐了一场。  回到床上睡不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摸出手机,将那句新年快乐打完,点了发送。  没想到安嘉鱼居然也没睡,回复了一张照片,joe一手胡萝卜,一手小卡片,卡片上写了一句:小乔新年快乐,快点睡觉!  ……  乔郁绵一愣。  ——你在宿舍?  作者有话说:  joe,一只学会了拿卡片的龙猫。只要有吃的。第22章   ——家里没人,懒得带着joe跑来跑去。你怎么还没睡,又失眠?  安嘉鱼问。  ——嗯。你怎么没睡?  乔郁绵没提始作俑者的炸鸡。  ——刚刚跟我妈视频来着,最近国外节假日多,音乐会安排得也多,她那边才十点,演出刚结束。  乔郁绵闭上眼睛,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张许久不见的世界地图,时差六七个小时的东一区自动亮起,瑞典挪威意大利,德国波兰西班牙,几十个国家上千座城市。  ——布拉格?  ——……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是我妈的粉丝吧……  安嘉鱼打了半个屏幕的感叹号。  还真不是,地方只是他随口猜的,因为他们音乐会演奏的是德沃夏克九号,而创作者的故乡就是布拉格,恰巧位于东一区。  乔郁绵因为自身原因,推己及人,尽可能不去打探别人的家庭,除非对方主动开口。所以他根本不清楚安嘉鱼的妈妈是哪一位。但是照对方这个说法,这位妈妈定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跟安嘉鱼混熟之后,他也曾经搜索过这个脱颖而出的同龄人,隐约记得有关他的专访里提到过,安嘉鱼来自音乐世家,父亲是大学音乐老师,母亲似乎是位……大提琴演奏家?  乔郁绵迅速切换网页,搜索关键词。  他猜到这一定不难找,性别,国籍,出生年代大致一筛,应该所剩无几。  没想到实际上比他想象中更简单,他几乎一眼锁定了那个简单又显眼的中文名:安蓁。  安嘉鱼居然是跟妈妈姓的么?  果然还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是粉丝,安老师十几年的老粉了。我是有目的接近你缠着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睹偶像真容。  他罕见得开了句玩笑。  对面几乎是秒回  ——……这句就假了,你是不是刚刚才搜到我妈是谁……  乔郁绵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发送的那句话,瞧不出什么端倪,难道是“十几年老粉”说多了?  ——真的。  ——是真的就有鬼了。你什么时候缠着我了?  ……这话莫名溢出一丝淡淡酸楚。  乔郁绵捧着手机愣愣盯着屏幕,脑海中一瞬间闪回了无数个碎片,每一片被聚焦时,都在晦暗的记忆河流中散发出朦胧的光。  从几个月前两人误打误撞结识,到天台的“救命之恩”,再后来顺应安嘉鱼的要求进入乐团,一起排练,到如今一起照顾一只名叫joe的龙猫……这一路似乎一直是那个人大方的伸出手,或牵引或推动,拖着他往前走,往暖和又明亮的地方走。以往如呼吸般缠绕他的,平庸带来的罪恶感,无力感,窒息感,也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如今那一间原本与他毫无瓜葛的寝室,换上了一只大号的懒人沙发包,他可以整个人窝进去小憩,脚踝再不会被硬邦邦的地板硌疼。桌上放了一只他专用的水杯,冰箱里总塞着香蕉牛奶苹果和虎皮蛋糕,浴室里挂着专属于他的擦手巾。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安嘉鱼关系这样亲近了。  吹过他的长笛,穿过他的睡衣,与他同床共枕过一晚。  他从未奢求过在这样一所学校里,和这些跟自己处于不同阶层的同龄人有任何切实的联系,他们十六七八岁,已经在为长大成人,独当一面做准备。  乔郁绵对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没有幻想,看看自己的母亲就知道,处于中层的他们,即使拼尽全力,终其一生也不能望见另一些人的项背。他有幸在人性还单纯的时候,接触到了这些佼佼者,善良的他们当中说不准有未来的科学家,艺术家,商业大亨,金融巨鳄,而乔郁绵自己则是一个平凡人的范本,努努力会有一段相对平稳的,无波澜的人生,不会被瞩目,不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成就。  他感谢李彗纭,拼了命让他短暂的站在高处,窥到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让他了解这些幸运降生在精英家庭的人,让他摒除偏见,认清命运。  他也怨怼李彗纭,让他过早明白,看似相近的人,其实就像大西洋与太平洋,因为密度不同即使碰了面,也不能相融。  可安嘉鱼是怎么回事呢……乔郁绵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值得深交与关爱的价值,但安嘉鱼对他一腔热忱,包容又耐心。  心脏忽然猛得一跳,他终于意识到今晚的奇怪之处,那个人明明要回宿舍,又为何要骗他,与他同路坐地铁?  他偶尔会在安嘉鱼脸上捕捉到一瞬间的失落,比如排练散场,比如他踏出地铁车厢回过头的时候。安嘉鱼正抿着嘴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向日葵。  ——睡着了?那晚安,开学见。  安嘉鱼说。  新年第一天的假日,乔郁绵像平日一样,五点半起床,而后去客厅吃早饭,再回房间整理好书包,但他今天没有换校服,只在卫衣上别了校徽。  “你要出去?去哪儿?”李彗纭带着橡胶手套从厨房里钻出来拦在他面前。  “去学校。跟同学约好一起学习,教室比较有气氛。”他有意放缓呼吸,用尽全力平静应对着那双随时随地都在审问他的眼睛,让自己不要心虚,不要被轻易看穿。  “是么,都谁啊,学校今天有人吗?”  “快期末考试了,有些同学周末和假期都不回,留在学校里学习。”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了。  “你书包怎么这么瘪,都带什么了?”李彗纭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他背后。  乔郁绵将背着包的肩膀一塌,背带顺着手臂滑下来,拉开拉链,他打开一本练习册,里面夹着一套空白数学模拟试卷,一张只写了标题的标准作文纸,一张化学试卷:“今天准备做完这些。”  李彗纭又往他空荡荡的书包里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别的,似乎是信了他:“你中午吃什么,今天食堂不开吧?”  “小超市开着,有简餐吃,我买两个肉包吃就行。”  “那你稍等十分钟,带一盒水果去。”李彗纭一把摘下橡胶手套,又钻回厨房。  “……不用了妈……我……”好不容易流走的犯罪感开始回溯,虽说他的的确确只是去学习的,当然另一方面是有些不忍心让爱热闹的安嘉鱼一个人孤零零过假期。他什么都没有,但别人给他的好,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尽可能回报。  “中午之前要吃掉,猕猴桃不能放太久。别回来太晚,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李彗纭将塑料餐盒外侧擦干,包一层塑料袋,走到他背后替他装到书包底层,“在学校别总喝饮料,喝点热水。”  “好。”  似乎整座城市的人都利用三天新年假期出游了,马路空荡荡,公交师傅载着零星几个乘客飙出了拉力赛的感觉,一个普通的过弯,乔郁绵哧溜滑到座位一侧,砰的一下撞上车厢壁。  校园更是冷清,连校工保洁都放假了,可男生宿舍的舍管刘老师居然还在。  “哟,小乔怎么来啦!”她眉开眼笑,捧着一只一加仑大小的花盆正填土,乔郁绵注意到那几颗茂盛的“蜻蜓”统统被剃秃,包括花盆里正在换土的植株,也纷纷被修剪掉半数枝条,跟这个缺少欢声笑语的校园一般萧索。 第17章 乔郁绵没什么感觉,那是他原本就要放掉的题……照这么看,题超纲好像还便宜了他。  他们学校阅卷一向有效率,周五考完,周一成绩单就已经印好,发到个人手上了。  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和自尊心,不予张贴排名,但每个人的成绩单上除了自己的各科分数,总分排名,还有年级第一的成绩,以及每一科的平均分做参考。  发挥失常的人会立刻收起自己的成绩单,乔郁绵倒无所谓,前座的同学转过头:“考的怎么样?”  “还行。”不值得夸耀,但也真的是正常发挥,没什么好过度谦虚的,惹人厌。  总分641,语文130,数学118,英语142,物理70,化学72,生物90,排理科十九。当然,头名韩卓逸雷打不动,705。  期末考试彻底结束,高二的寒假就在前方,人心略显浮躁。  午餐时间连食堂都较平日吵嚷几分,他随口问了安嘉鱼一句:“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573,该拿的差不多都拿了,没写的是真不会。”对方回答得很坦然,“你呢?”  “没写的,也是真的不会……”他笑笑,“算还可以吧,641,进步了一点点。”  “你管这叫还可以啊!”安嘉鱼气呼呼扔给他一只表皮还沾了水珠的苹果,掏出手机划拉,“你们这些学霸,不真诚。”  “我可不是。人家学霸没到700都算是考砸了。”  “……你是说……韩卓逸啊……”安嘉鱼看着手机屏幕啧一声,递给他。  学霸发了条泄愤的朋友圈,自嘲是猪脑子,上次错过的题居然又错一次,背景是考砸了的物理试卷,94分旁边画了个吐血小人。  下午要讲期末试卷,乔郁绵照例窝进直径一米的懒人沙发包休养生息,安嘉鱼却忽然蹲到他身侧:“我下周要走了,大概二月底才回,joe你带回去照顾一段时间?”  “去哪里?”他挣扎着从软乎乎的沙发中撑起身。  “放寒假了啊,要去一趟纽约,我的小提琴老师替我引荐,去拜访他的老师,茱莉亚弦乐系的导师,也是前纽约爱乐的首席。”安嘉鱼说完似乎打了个冷战,“听说很难缠……但是今年秋天要去参加比赛……还是需要大师指点的。”  虽说乔郁绵对艺术院校不甚了解,但茱莉亚,纽约爱乐这种等级的title还是如雷贯耳的,古典乐的最高学府谁人不知。  他忽然意识到寒假这两个字没什么特别,此刻让他有些在意的是他至少一个月不能见到安嘉鱼。他不能在困倦的时候像这样藏到这里小憩,自然也不会有人用柔和的旋律叫醒他。  平淡的日子混久了,他时常忽略眼前这个人有多优秀。  “你……以后要去哪里继续练琴?我是说,高考完之后。”他窝成一团,不客气地从床角拽下常盖的毯子,将自己蒙起来。  “就茱莉亚啊……”安嘉鱼掀开他盖在脸上的一角,“还远着呢,所以joe你要不要带回去啊。”  “我倒是想……”乔郁绵翻身蜷缩起来,重新将自己埋进毯子。  作者有话说:  joe:他们分居,我要做一个月孤儿。第25章   “想就带回去呗,它又不吵,偷偷关到房间里未必会被发现。”安嘉鱼跟被子里那只手较了一会儿劲,发现对方不肯退让后主动松开手,“其实也可以找别人,可joe除了你谁都不喜欢,我怕它丢人家大便……”  乔郁绵躲在被子里笑笑,的确有可能。  可这件事他实在不能答应,他是个没有隐私的人,李彗纭断不会让一只龙猫进家门,只会认为他玩物丧志,气急了说不定还会将joe直接丢掉或者送人:“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带它回去,但如果寄养的地方方便,我尽力找机会去陪陪它。”  安嘉鱼啪的一下轻轻拍在他肩头:“神经病啊你,说什么对不起。知道了,睡吧。”  周五放学,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离开校园。  最后这一周轮到乔郁绵值日,他检查过每一张课桌的桌肚,确认没人粗心大意落下什么贵重物品,又断掉投影,空调一系列电器的电源,锁上教室的前后门,爬上教学楼天台围墙,俯瞰即将暂别的校园。  他期末成绩不错,可毕竟有个高他六十多分的韩卓逸在旁边比对着,妈妈虽然没批评责怪他,但满意肯定也是远远谈不上的。尤其是从于阿姨那里得知韩卓逸要开始准备来年的全国奥数,物理竞赛的时候,李彗纭欲言又止的表情说明一切。  高二下学期,十几个数理化生物拔尖的被推选去参加竞赛,如果能闯过预赛进入决赛,跻身全国前一百,那他们将会获得超一流大学的降分录取机会,若是能进入全国前五十进入国家集训队,更是可以一劳永逸,不再需要参加高考,作为保送生,获得任意挑选学校与专业的资格。  “你要不要去报个补习班啊,假期把你的物理化学提高一下。”李彗纭把手机递给她,恹恹的,“韩卓逸他妈介绍的,四周一共八堂课,也不算很贵。”  乔郁绵知道,她既然问出这话,就没给别人留什么提出异议的余地。如果他此刻拒绝了,那后面还有成百上千个理由等着。既然结局是一样的,不如痛快一点。  “好。我去报名。”他当机立断,直接根着网站报名流程一步一步走下去,安排好了自己假期里的每一个周末。  “下雪了!”  楼下拖着行李箱的学生纷纷停住脚步,“放假”这个词给眼前的万物蒙上了一层可爱的滤镜,明明上周也下过雪,再上一周也下过,可大家依旧像迎接初雪那样兴奋,拍照,录视频,大概晚上会看到许多雷同的片段出现在朋友圈。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一瓶温热的奶茶贴到他脸上。  乔郁绵转过头,安嘉鱼轻装上阵,校服换成宽大的卫衣,只背了一只白色小提琴盒站在他身后。傍晚尚未来临,日光是一天里最柔和的,轻轻吻过那双未来可期的小提琴家的手,而那只手正握着奶茶,指尖若有若无触到他的脸颊。  乔郁绵接过奶茶,盖子已经旋开一半。  安嘉鱼随即坐到他身边仰头灌了一口自己那瓶,举手投足都是无拘无束的恣意:“joe我寄放在刘老师那里了,还好,挺老实的,没发脾气。”  “我找时间过来看它。放心吧。”  “嗯。那,下学期见了。”安嘉鱼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轻巧跃下围墙,背身对他挥挥手,“好好睡觉!”  乔郁绵没反应过来,他单独跑上来一趟就为了跟自己交代一句joe的去向吗……  直至校门口堵满的私家车散去,乔郁绵跳下围墙才发现,书包上多了那把自己期末考之前就还回去的宿舍钥匙。  他握紧钥匙,装进书包侧袋,想着刚刚安嘉鱼的背影心中陡然一空。  期末考的进步多多少少还是为他在李彗纭面前赚回了一些话语权的。  他每周一二会去学校图书馆学习,午休时到舍管刘老师那里陪joe玩一会儿,偶尔还会帮忙浇浇花松松土,两人一起吃个简单的午餐。  快过年了,她的红山茶开得热烈,让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多了点暖意。  “小乔啊,帮我拿一下手机。”吃过午餐,刘老师在门外调和花肥,乔郁绵将龙猫送回它自己的小房子里,正准备离开。他顺手拿过在桌角边震动边唱歌的手机,在递给刘老师的前一刻,一眼瞄到了安嘉鱼的视频请求……  “哎!安嘉鱼啊,看见了吗?”刘老师调节着手机的距离。  延迟大概有两秒钟,安嘉鱼的声音才传过来:“看到了。在弄花吗?”  “对啊!你那里是几点啊?吃饭了没?”此刻的刘老师很像个普通家长,正在对自己的儿子寒暄。  “晚上十二点。”安嘉鱼问,“小胖子呢?这几天闯祸没?方便我看它一眼不?”  “没闯祸,挺乖的,就是夜里不爱睡觉,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的。”刘老师站起身,看到旁边的乔郁绵一愣,猛地将手机一把塞给他,“差点忘了你也在,你跟他说,我弄花肥。”  猝不及防,乔郁绵冲手机屏幕笑了笑:“嗨。”看到安嘉鱼的脸,他恍然意识到,他们有半个月没见了。  手机里的画面忽然静止了,卡顿在安嘉鱼瞪圆眼睛的一刻。  乔郁眠看了看右上角的信号,自言自语道:“卡了么……”  “没……没卡。”画面里的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又活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看你家小胖子。”他拿着手机进屋,将摄像头切换,对准那座自己亲手搭建的小房子,“看到吗,吃着吃着草睡着了……”他敲了敲笼门,joe被惊醒,警惕地环视一圈,发现没有危险才爬回左上角的木格子团成一颗大雪球又睡过去。  “乔郁绵。”安嘉鱼看了一会儿,忽然喊他。  他将摄像头转回来:“嗯?”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该剪头发了。是不是又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  ……  “偶尔。”乔郁绵切换画面,看了一眼前置摄像头中的自己,屋子里没开灯,这样昏暗的环境也能看清细节吗?  “你最近在忙什么?”安嘉鱼问。  “没什么,周末去补习班,偶尔来图书馆写作业。没了。你呢?”他又将画面切换回去。  “练琴,练琴,还有练琴……”那人哭丧着脸,“我想喝学校的奶茶……天天吃汉堡要吃吐了……”  “回来喝呗。”乔郁绵笑道,“没几天。”  “嗯。没几天了。”安嘉鱼展开扭曲的表情,缓缓叹了一口气,“困的话,去宿舍睡一会儿吧,到点叫你。”  自此之后,每个周一,安嘉鱼的视频通话都会拨到乔郁绵手机里。  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废话,一边在宿舍里浇浇花,或是窝在沙发里躺一会儿。  “明天过年了,你还是一个人呆在纽约吗?”乔郁绵问。  “我妈过来了,定了家中餐馆。”  “爸爸呢?”他随口问。  安嘉鱼一愣,继而轻松地笑出声:“我发现你真是不爱看八卦。我爸妈离婚七八年了。我爸在国内陪我爷爷奶奶呢……”  乔郁绵怔住,大气不敢出。一定是写了一上午物理作业把脑子写坏了,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有秘密:“……抱歉。”  “你抱什么歉啊,说得好像是因为你造成的哈哈哈哈哈哈。”安嘉鱼笑得非常败坏艺术家气质,看上去对父母离异这件事毫不在意。  爽朗的笑声即刻瓦解了乔郁绵的紧张不安,他重新闭上眼睛:“我爸妈也离婚了。”  “那你过年跟谁过啊?”  “我妈。”算一算,又是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了,少说一年多了吧……他半梦半醒,追溯脑海中最近一次有父亲的画面。  不想没过几天,画面就被刷新。  周末他照例收拾好物理讲义和试卷,独自坐地铁去补习班,不想还没上楼就接到了乔哲的电话。  十五分钟后,久违的父亲出现在他面前:“走,带你去钓鱼。”  作者有话说:  异地。第26章   他们父子差不多要一般高了,乔哲年过不惑却不怎么见老,身材样貌丝毫不走形,穿卡其裤和宽松白卫衣,好巧不巧跟儿子撞了衫,还是当初李彗纭给他们买的打折货。  遗传的高挑俊逸让他们站在人群中格外惹眼,乔郁绵内心挣扎了五分钟,天平左侧是枯燥无味的四小时补习和某种对母亲的“背叛”,右侧则是久违的父亲和大自然的召唤。  见他举棋不定,乔哲开口加码:“儿子,陪爸爸玩一趟吧,有些话对你说,就这一次。”  天平骤然倾斜,他最终还是钻进了父亲那辆有些年头的帕萨特。  当初离婚,儿子和房产他都不争,除了自己的个人物品,其他通通留给了前妻,每月还要按时打给乔郁绵抚养费,这辆半旧的车也是因为李彗纭嫌道路拥堵外加手动挡不好开才留给他。  数九寒天,风是割肉的薄刃,乔郁绵破天荒围了一条灰格子围巾:“今天这么冷,还有地方钓鱼?”他系上安全带,扫一眼车后座,渔具,保温杯,折叠小板凳以及太阳镜遮阳帽一应俱全。  “有啊,有的是,有室内的,也有冰钓,不过今天咱们就近去水库,安静,人也少,就是冷点。”乔哲对于周边钓点轻车熟路,为了这点兴趣爱好曾经没少跟前妻吵架,如今总算不用偷偷摸摸。 第19章 小鱼回来啦!第28章   被琴音唤醒的时候,明朗的光暖暖铺在皮肤上。  看了看时间,一个半小时,兴许是运气好恰好赶上一轮睡眠周期,正像安嘉鱼说的那样,乔郁绵脑筋没有丝毫滞涩,不需要赖床,轻而易举就清醒过来。  “你先别动。”安嘉鱼搁下笔,忽然将双手伸进乔郁绵的毯子里,在他肋骨旁摸索半晌,捧出一只毛绒绒的大雪球,“胖子在这里,原本是想让它出来放个风,结果一头就钻进你怀里了,怕吵醒你我就没抓它。”  那双手无意中轻碰到身侧的皮肤有点麻,乔郁绵用手掌用力搓一下,驱走细小的痒意,摇摇头:“没有,完全没感觉到。”  安嘉鱼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你是继续学习还是吃东西?”  “不饿,吃了犯困,先去图书馆吧。”  “行。”安嘉鱼拆了一大包零食,哗啦一声棒棒糖堆了座小山,他随手拿起一只,撕开独立包装戳进嘴里,含糊着对乔郁绵说,“自己挑。”  粉色包装正中是个舔嘴角的圆脸盘小姑娘,右下角画一颗饱满的桃子。  他很少吃糖,照李彗纭的话讲,吃这些工业糖精不如直接喝奶吃水果,有营养还充饥。他久违地拣了一只葡萄味,跟着塞进嘴里,路过一楼镜子前,歪头看了一眼露在嘴边的一截白色纸棒,不禁感叹:“好幼稚。”  “嘶,怎么跟你学长说话呢!”安嘉鱼狠狠揉了揉他的头顶,气呼呼地说。  “谁是谁学长……”他一把捉住那只作乱的手,为了防止对方挣脱继续使坏,毫不犹豫将五指扣进了指缝,紧紧攥在手中,微微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你自己都说过,不是学长。”  那只被他扣住的手明显一哆嗦,开始用力往外抽:“当时你自己叫的,就,就算不是学长……也比你大……”  乔郁绵眼睁睁看到安嘉鱼脸上的皮肤唰得一下子涌满血色,窘迫地移开目光。  这脸红得莫名其妙,乔郁绵一怔,赶忙松开手指,放任那只手抽离掌心,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误解了他无心的玩笑,他可以对天起誓绝没有丝毫讽刺“重读”这件事的意思。  乔郁绵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双极好看的手,就像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张多引人注意的脸。他总是疲惫地盯着一个方向前行,浑然不觉周围关注的目光。  安嘉鱼偶尔看着自己因为练琴而微微不对称的双手想起乔郁绵的。手背上没有运动系少年那些凸起的青筋和调皮的疤痕,手指笔直细长,只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垫笔处握着红豆大一层薄茧,侧面看被笔杆磨得微微反光。  摸上去,比自己的柔软。  他们曾经许多次碰到对方的手,或有意,或无意。可安嘉鱼却不知道十指相缠的感觉会如此不同,掌心相触的那一秒,他的大脑忽然产生了瞬间的空白。乔郁绵刚睡饱的眼睛清澈有神,浮动着光影,难得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而这个笑,在眼前放慢的时间罅隙中无限扩大,竟有铺天盖地的趋势。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尤其是独自在异国他乡被近乎陌生的小提琴大师骂的狗血淋头时。  独自呆在纽约的一个月,除了午餐和晚餐的时间,早九点到晚九点整整十二小时他不曾离开琴房一步。连日高强度的训练消磨了他的耐心和信心,那天傍晚七点半点,他送走了不甚满意的大师,挫败地坐在琴房窗边的地上,仰头看深蓝夜空下纷纷扬扬的雪。他有一瞬间居然想放弃。天才遍地走,他在这里似乎毫不起眼,小提琴让他得到许多,同样也失去了许多,他衡量不出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嗡嗡……  他扭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突兀亮起的手机,在宽敞的琴房里显得格外孤独。微信提示了简短一句。  小乔:新年快乐。[图片]  解锁屏幕,那张拜年的图片是joe,一手拎着一只红彤彤的中国结。小胖子不看镜头,专心致志啃提摩西草压成的磨牙棒,这还是当初乔郁绵买来的,为了防止小东西再次咬破未来小提琴家的手指头。  他这才意识到,和自己十二小时时差的国内已经步入除夕。  ——新年快乐。除夕还去学校用功?  他迅速回复。  在美国这么久,除了父母叮嘱过他几句注意安全不要乱跑之类的话,没人打扰他,说难听些,没人理过他。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从他口中说出的抱怨都是“天才在炫耀”。过去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疏远,在高中经营了两年的人际关系随着自己的重读付诸东流,大家都在高三苦读备考,只有他一个人悠哉悠哉。  ——今天没去。昨天提前拍好的。  乔郁绵的微信总是很简短,颜文字,表情都没有,感叹号也很少用,加一张图片的确已经很难为他了。  ——……特意拍给我看的吗?  安嘉鱼苦中作乐。  ——嗯。不然呢。  他噗嗤笑出声。  一如既往的直白,或者说乔郁绵从来领会不到他调侃与捉弄中的讨好,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却歪打正着让他觉得很受用。  他夹起小提琴,富有弹性的弓弦相触,婉转的旋律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有点矛盾的少年。  多数时候没有表情,偶尔微笑。  多数时候失眠困乏,偶尔清醒。  多数时候安静懂事,偶尔任性。  多数时候循规蹈矩,偶尔跳脱。  但正是这个偶尔,叫人总是忍不住想抽丝剥茧,探寻到那层坚韧的壳子里,看看他究竟是为什么所困。  安嘉鱼时常会有一种错觉,觉得乔郁绵在向他释放某种信号,类似于一个安安静静站在泳池深处不挣扎的溺水儿童,他只能原地看着你,不能发出声音。尤其是午睡前恍惚的那几分钟,那双隐藏在凌乱发梢和圆形粗镜框后的眼睛会不自觉散发出一股巨大的迷茫感,可他试探了多次都没能触及目光后的真心,不免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乐曲重复到第二遍,忽然有钢琴声加进来,安嘉鱼猛地睁开眼,发现刚刚夺门而去的劳伦特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居然纡尊降贵坐在钢琴前替他伴奏……  “romance in e t major,非常棒。”大师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夸奖地稍显刻薄,“比你的帕格尼尼动人。”  安嘉鱼忍不住瘪了瘪嘴,他专注于帕格尼尼整整两年都得不到青睐,随心所欲地拉了一首没太多技巧的浪漫曲居然立即得到认可。  “情绪非常到位,一首打动人心的音乐永远不能照本宣科。你刚刚闭上眼演奏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恋人还是暗恋的人?”  ……什么鬼……安嘉鱼张口结舌:“我,不,我还在上高中……”  “在上高中,所以呢?你快十八岁了吧,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还没对谁动过心或者对谁有过生理反应啊,那你该去看看医生了。”  “……不,不是……我要上学,考试,还要练琴,没有精力去研究怎,怎么谈恋爱……”  劳伦特深深皱眉,不可置信地哼笑一声,好似用尽最后一点耐心:“谈恋爱,或者说喜欢是跟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人类与生俱来,不用花时间去研究。当那个人出现,你自然而然就能学会。”  听完一席话,安嘉鱼破天荒早退了。  在前纽约爱乐首席石破天惊的提醒下,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早早洗漱妥当爬上床,却辗转到半夜。  他喜欢乔郁绵?是跟爱情有关的喜欢吗?可,乔郁绵是男的啊……难不成自己是同性恋?这么多年他连个交心的好友都没能维持住,这时候他该向谁求助呢……总不能是,老爸吧……  他甚至打开浏览器,想从网友们成千上万条五花八门的经验中找寻到靠谱的答案,自然未果。  而这一刻,在乔郁绵的微笑中,他终于有了答案。  什么心跳漏了一拍,楼梯踩空,大脑空白,他一瞬间体验了个遍。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从半空中掉下来砸的他眼冒金星:完蛋了。  可惜当事人并不能听到他内心粗鲁的呐喊:乔郁绵,我他妈的好像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嘿……第29章   安嘉鱼缓了几个深呼吸,等突如其来的心悸消失后,甩了甩完全僵掉的胳膊,这才能再度正视乔郁绵的脸。  不看不知道,一抬头就看到乔郁绵惊慌失措,纠结又自责的神情。  “怎么了啊你?”他故作轻松地将融化了一圈的棒棒糖从左侧脸颊换到右侧,伸手在乔郁绵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没怎么……”少年松了口气似的,肩膀一塌,微微含胸。  “直起腰来。”安嘉鱼拍拍他的后背,与他慢慢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乔郁绵,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他摇摇头,这人少有开心的时候,只是今天气压更低。他调整了措辞重新问了一次,“你今天是不是特别不开心?”  乔郁绵脚下一顿,却没有否认。  昨晚意外见到徐漫漫,他胸中郁结难消。此刻他忽然想问安嘉鱼一个问题,一个略显唐突,又有些冒犯的问题。  尤其是当这个人如此真诚地直视他时,明亮的目光像一扇开在高处的窗口,只要他敢爬上去,推开窗子,就能得到新鲜的空气。  “……当初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跟了谁?”  “我妈啊。”安嘉鱼一愣,缓缓转身面着他,“一般不都是跟妈妈么。”  他们面对面站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门前,早春的风骤然停歇,周遭安静得像是天地万物都为了窥探他心底那点见不得光而屏息。  “那,你……你恨你爸爸么?”他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足勇气,问完羞愧油然而生,却有种别样的痛快,他好像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需要说出来,需要有个人知道他好闷好闷。这样倾吐一口浊气,他不必再担心自己会在某一个时刻忽然窒息。  “别咬了,纸做的,含久了发苦。松口。”安嘉鱼没有着急回答,伸手从他咬紧的牙关中轻轻翘了翘那根光秃秃的纸棒,尖端的糖果就在刚刚被他咬个稀碎,玻璃渣一样散在舌尖。  乔郁绵稀里糊涂张开嘴,那人抽走了纸棒,玩飞镖似的先后将两根往不远处的垃圾箱里投,准头不怎么样,撞到桶身纷纷坠地。  安嘉鱼遗憾地努努嘴,走上前弓身捡起纸棒送进垃圾桶,又走回他面前:“他们离婚,是他们的选择,跟我根本就没有关系,只要他没存心伤害我和我妈,就轮不到恨我爸。”他顿了顿,并未因这个极度私人的问题而流露出任何不满,“而且恨是件特别消耗的事,我这么忙,又要学习又要练琴,还要照顾小胖子,要养花,哪有那个精力,对吧?”  安嘉鱼随着句末的反问歪歪头,像个耐心的幼儿园老师在确认小朋友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见他如此平静,乔郁绵如释重负,却又有点想笑:“上次你给joe洗澡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这个人学习也好练琴也好都没得挑,就是心太大,不擅长养活物,“春天月季水溶肥要什么浓度?”  “啊?”安嘉鱼一愣,继而声音弱下去,“什,什么肥?”  “没什么,去做题了。”  “上次……上次洗澡我肯定记得……”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图书馆。  当然会记得,因为安嘉鱼只在joe住进来第一周,刚买回浴沙的时候让龙猫进去滚了个痛快。至于乔郁绵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后续的浴沙,磨牙棒都是他在消耗和补充,安嘉鱼似乎完全忘记这个小胖子需要洗澡这件事,就像他忘了多肉虽然耐旱,但也断断不能连续半个月不浇水。  三月一号是个周日,学校不愿提前一周开学,而是延后一天。各班开班会、发教辅、收作业之后就放学生们自由活动了。一半人自发留在教室自习,另一半选择回宿舍或者泡图书馆。  乔郁绵不想回家,便留在座位上没动,翻开新教辅准备检验一下这些天的预习成果。  “小乔。”他才塞上耳机埋头进书堆,对面就出现了一张明媚的人脸,近在咫尺,几缕微卷的棕发落在他练习册上。安嘉鱼大辣辣进了他的教室,周围的同学相继看过来,又习以为常低下头忙自己的,似乎没人在乎这个文科班的不速之客,甚至还有人跟他遥相挥手打招呼。  乔郁绵怕打扰到其他同学,拽着他出了教室:“怎么了?”  “跟我走啊。”安嘉鱼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带他走。  “去哪儿?”他看了看安嘉鱼背上的小提琴和,“你要去练琴吗?”  “今天不练了,带你去幸运星啊!昨晚我就约好了,可以摸白鲸!”  “……嗯?”  他说的“幸运星”是一座离他们学校不远的老牌游乐场,公交车不过半小时的距离,年纪比他们还大一些,听说是当年第一家能与海洋动物亲密接触的游乐场,刚开业的几年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园内便是全市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没有之一。乔郁绵记得自己去过两次,第一次还不太记事,只记得是一家三口去的。第二次就是小学秋游和老师同学一起去的,看了海豚海豹表演,从家里背过去的妈妈牌爱心午餐还被打闹的同学一脚踢翻。  如今许多年过去,场地更大,项目更新更全更刺激的游乐场,水族馆,海洋世界相继兴建而成,“幸运星”理所当然,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不复旧日的喧闹。  乔郁绵几乎将这个地方忘却了。 第21章 乔郁绵一惊,立刻转身护住了安嘉鱼。自己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再被喷一口也无妨,可安嘉鱼头发长,不太好干,虽说已步入阳春,但天气到底还没彻底暖过来,着凉就不好了。  “咳咳……那个,玩得怎么样啊……呵呵,呵呵呵呵……”驯养员不知何时过来的,看着他们一脸尴尬。  卡纳里的不满并未喷水宣泄,只是摆了摆头回到池子深处。  所以在别人眼里,乔郁绵像是无缘无故抱住了安嘉鱼,而且是将那颗绑着兔尾巴的脑袋紧紧圈在怀里。  他心口莫名一麻,慌忙松开手:“玩得,挺好的……卡纳里很可爱……”他和驯养员小哥今天第一次见,统共也没说过三句话,合该安嘉鱼开口才是。  乔郁绵眼尾一扫迟迟不回应的安嘉鱼,对方正看着他,眼神呆愣愣的。  “差不多该让它回去了。虽说管的不严,不过我这么高调地给你们开后门还是不大好。今天是周日,傍晚的时候还是会有点游客的。”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啊。十七岁啊,真好。”  乔郁绵一愣:“是,谢谢您。”  十七岁,好像是挺不错的。  他低头笑笑,站起身准备跟着小哥去换衣服,见安嘉鱼还坐在原地不动,便伸手拉他,一下没拽动,那人抬起头面色古怪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这又是怎么了……乔郁绵觉得奇怪:“走啊,去换衣服了。”  “哦。”安嘉鱼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去更衣室。  乔郁绵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有点涩,有点粘。  “等下去宿舍洗一下吧。”  “嗯……”虽然有点麻烦,但好过就这么回家。他实在不敢想象李彗纭看到他这颗脑袋,知道他居然胆敢跑来游乐场,会发多大的脾气。  “啊,好萌啊,你看这个。”安嘉鱼从纪念品货架上取了一只有些老气的钥匙扣,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的款式,金属圈上吊着一只陶瓷白鲸,通身光泽,额头高耸,笑容憨顽,八分神似卡纳里。  “嗯,做得挺像的。”乔郁绵点点头,陪他在拥挤的小空间里挑挑拣拣,而后去收银台付款。他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钥匙扣,拦住了要刷卡的安嘉鱼,“好像不能刷信用卡,我付吧。”  “这个我付。”安嘉鱼在收银员的默认下收起信用卡,掏出现金,“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乔郁绵好多年没收到礼物了。  同学之间能送什么,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躲不过被李彗纭处理掉,稍微贵重的还会被责令还回去。她会气冲冲教训乔郁绵:你们还不赚钱,都是拿父母的钱买的,还给人家!学习不积极,一天到晚搞这些事的小孩你少跟他们玩,学习才是学生的本职。  后来上了初中,有同学提出要请他吃饭,他也不好意思单方面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他几乎没有可以私自支配的零花钱,一切都要跟李彗纭报备。  “拿着啊,发什么呆。”安嘉鱼自作主张替他挂在了书包拉链上,“好像这个金属圈有点旧……”  “没事。挺好看的。”乔郁绵摘下书包看了看,“卡纳里不旧就行了。”他坐到纪念品中心的花坛旁,摘下钥匙圈,从书包里掏出笔袋,将白鲸丢了进去。  “其实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不喜欢的话我们再去看看别的?”安嘉鱼静静看着他把书包重新整理好。  “……没有不喜欢。”他仰头,“很可爱。谢谢……”其实他很想说一句,不用对我这么好,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我没办法回报你什么,这一切付出都不值得。  不论是这个钥匙扣,还是跟白鲸亲密接触,亦或是浪费这么多精力陪他来过生日。  安嘉鱼对他越来越好,好到乔郁绵开始难以承受,认识他不过短短半年,他像是找到了一个秘密乐园,可以随时躲进来。  他怕自己无以为报,更怕终有一天要面临的失去。  这乐园根本不属于他。  “你少来,喜欢干嘛还藏起来啊。”安嘉鱼笑得有一丝失落,“有话直说嘛,我又不介意。”  乔郁绵抬头,刚要解释,口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嗡嗡作响。基本上,除了李彗纭,这个号码不会有人打。  “喂,妈妈。”他接起电话,“嗯,放学了……在……学校学习。晚餐回去。坐五点半的车。”  他一边熟练地编谎,一边抬头看着安嘉鱼,对方恰巧也看着他。头顶的藤本月季在早春开始萌发,如今垂下的花苞半开,外层是纯白,渐变到微微露出的花心是浓粉,起风时落在脸上的花枝藤蔓的影子也跟着微动,洒在那双眼中的光屑时有时无。  作者有话说:  过气女明星卡纳里。第32章   周遭很安静,他们的距离很近,李彗纭的声音依稀可辨。  “下午写得哪一科?英语啊?还有呢?数学啊……那我六点半做饭,你回来就差不多出锅了。别在路上浪费时间啊。”  ……  乔郁绵挂断电话,目光不躲不闪,继续着跟安嘉鱼的对视,就这么过了许久,久到似乎连光都变了角度。  “她……你……”是对方先沉不住气,“你一直都这样么……”  “嗯。”这点破事他也不愿再遮遮掩掩,显得他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何况这么久的相处,只要对方不是个傻子,多多少少都能猜出几分,这也是他一直没有与谁亲近的原因,任谁都惧怕他有这样一个妈妈。  安嘉鱼像被噎住,半晌才挤出一句:“可是……可是这样不应该……”  “没办法啊,都是为我好。妈妈一个人带我很不容易,我要懂事。”乔郁绵无奈笑笑。  每个人都在不经意间说过这句话,家里的长辈,韩卓逸的妈妈,初中班主任,他们隔壁的邻居,水果摊的老板娘。好像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这样叮嘱他一句:“你妈妈很辛苦的,你一定要体谅他孝顺她啊。”  以至于他时不时会恐慌,他觉得一旦自己没有让妈妈满意,全世界的矛头都在同一时间指向他。  安嘉鱼很想骂人。  可他该骂谁呢,是该骂没轻没重非要拉着他来游乐场的自己,还是该骂那个素未谋面的,浓云一般笼罩在儿子头顶的,乔郁绵的妈妈呢?  乔郁绵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可他的眼神直白,目光中的委曲求全与无可奈何表露无疑。尤其是当他缓缓对着手机说出“在学校”三个字时,安嘉鱼看到那双眼眶即刻红了,像是在遭受良心的责问。可谁又能想到,在生日这天和朋友一起玩了几个小时这件事情竟如此罪大恶极,逼得他不得不说慌。  不过乔郁绵也仅仅是眼睛红了红而已,他并没有哭,没多久便轻而易举调整回平常的状态,像是习以为常。  他拉开书包将崭新的英语练习册和一只蓝黑色水性笔塞给安嘉鱼:“你要帮我做英语练习册,不然我回去会很惨的。”  “……可今天你过生日……”  “嗯。你这不是在陪我过生日吗。”乔郁绵自己也不闲着,翻开另一本,“不然我们俩换,你做数学?”  “……不了……英语……挺好的……”  他们在开学的前一天,一同坐在游乐园偏僻的一角,稀里糊涂开始写起了作业。  “我的眼镜呢……”乔郁绵写着写着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大习惯。  “琴盒里。”安嘉鱼下笔如飞,转眼已经翻页,他一目三行,准确揪出改错题中潜伏的每一处语病加以改正,“才一百度的镜片不用天天顶着吧,鼻梁都压出痕迹了,白瞎这么好看的眼睛……”  乔郁绵摸到小提琴盒的手一顿:“嗯?”  他脑袋里忽然闪回了几帧画面,是这副眼镜被安嘉鱼摘下,又替他带上的样子。简简单单的动作,仔细想来,对方似乎每次都有一个小小的定格,定格在四目间的这层玻璃消失的一瞬。  “……”安嘉鱼笔尖停在一处用错的冠词上,小写字母a迅速被蓝黑墨水殷成一团,“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想了想改口道,“算了,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嗯?哦……”乔郁绵缩回手,没领会出意思,只得低头继续做题。  四点一过,园区人忽然多起来。天色变成柔和的淡蓝,乔郁绵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肩,抬头发现远处的摩天轮动了起来。  安嘉鱼盖上笔帽,“替你写这么多够么?”他翻了翻刚写完的几页纸。  “够……写得比我快……”乔郁绵接过练习册,在页码旁开始标注日期。  他抬头看到安嘉鱼背着琴盒远眺摩天轮,随口问了一句,“想坐?”  “还好……远看挺好看的。”  “那就去坐坐看。”反正来都来了,总要做点什么吧,比起故弄玄虚的鬼屋之流,摩天轮好得多。  乔郁绵收拾好书包,将笔放回笔袋中,两人同时瞥到陶瓷白鲸钥匙扣,他摸了摸冰凉的“卡纳里”,最终还是没有取出来。  “不喜欢的话……”  “真的没有不喜欢。”乔郁绵率先往摩天轮的方向走,“不想被我妈看到而已。”  “钥匙扣有什么不能被看到的……”安嘉鱼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用最朴素的就没事。这种太幼稚,像玩具。”  “那真正的玩具呢?你房间里没有模型手办?”  “没有。我房间里只有书。”  “小时候的公仔毛绒呢?装饰品也没有?”安嘉鱼不肯放弃。  “没有。小学的五六年级的时候就扔干净了,也不准我爸给我买新的。”他理所当然摇头。  “……所以……电脑游戏……”  “做梦。我家电脑放在我妈房间。”乔郁绵忍不住笑了,“你还有空玩游戏?”  “……现在是没时间,但是以前偶尔看看动画片……”安嘉鱼也罕见地抱怨了一句,“什么火看什么,不然其他同学聊天插不进话啊。”  “嗯,我也不怎么跟别人聊。周围的小孩都知道我妈凶,一起玩从来不敢叫我。”  摩天轮下零星几个带小孩的家长排队,也有小情侣。蓝色轿厢缓缓转到面前,工作人员娴熟地拉开边角油漆都剥落的门,催促道:“快上。”  游客很少,他们可以两个人独占六人轿厢,乔郁绵贴着窗子,视野渐渐升高,皮质软座虽然老旧,但是比刚刚的花坛舒服多了,他不由自主摸上了书包拉链,转一圈差不多半小时,好像可以做完一页生物题了,不然练个听力也好。  他从包里拽出耳机塞上,默默俯瞰脚稀稀拉拉的人。不远处的旋转木马也开动了,孩子骑在马背上,外围的家长们支着手机追着木马跑。  升到最高处,轿厢随有力的风晃动几下。  “乔郁绵。”  耳机里大段的新闻刚好播完,空白处刚好插进了一声没什么底气的呼唤。  他收回窗外的视线,发现安嘉鱼抱着膝盖坐在对面,脸色发白,紧紧盯着他,“你说点什么呗。”  乔郁绵忽然想起这个人似乎有轻微的恐高,先前壮着胆子陪他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时候就不太敢俯瞰脚下,一个劲望天。  他慌忙扯下耳机左右看看,他们只有两个人,要保持轿厢平衡就不能坐在同一边。于是他果断离开座位,坐到轿厢中间的地上,对安嘉鱼伸手,“你像我这样往前坐到地上来,这样看不到下面。”  安嘉鱼想也不想便握住他的手掌,迅速从座位上滑下来,膝盖跟他碰到了一起。  “怕高怎么不早说。早说就不上来了。”乔郁绵笑他。  “看我们乔郁绵小朋友特别想上来的样子,怎么好意思不满足你。”  “……我还好……”  “是么,那你每周五都跑到教学楼顶上赖着不肯走是在干嘛……”安嘉鱼一只手与他握在一起,用另一只手抱着膝盖,抬头从轿厢窗子里望天,“而且我也没……没那么怕,一点点而已。嘶,只要它别晃……”摩天轮像故意捉弄人,风一过就跟着抖。  乔郁绵的确挺喜欢高处的,所以才想上摩天轮看看,可想到一个恐高的人要陪他在半空里悬挂半小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安嘉鱼……你有必要对别人这么好吗……”这句既是感叹,也是困惑。  “……不行吗。你不希望我对你好吗?”安嘉鱼面色微怔,抓着他的那只手加了些力气。  那双眼睛像是在试探什么,乔郁绵不自在地低头,默默扪心自问,他希望么?希望安嘉鱼对他好吗:“可是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啊……”那人垂下眼帘,松开了他的手,试探变成失落…… 第23章 乔郁绵看出他是想问又不敢问,于是主动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上个周背着我妈跟我爸见了一面,把围巾落在我爸家里了,他明天要去南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趁今天给我把围巾送回来,想顺便看我一眼。结果在楼下等我的时候被我妈撞个正着。回去我妈翻我的东西,又翻出这个……”他晃晃手心里的白鲸,“算是数罪并罚了……”  “……你妈妈他,不让你见你爸?还为这个动手打你?”安嘉鱼把蛋糕移到另一侧,贴着他坐下来,往后错了半个身子跟他靠在一起取暖。  乔郁绵微怔,李彗纭从来没有把“不准见你爸”之类的话挂在嘴上,而是希望儿子发自内心的,不想见乔哲。  “说不明白……我妈挺恨我爸的。而且她打我不只是因为我去见了我爸,而是我翘了补习还说谎骗她……还去见了我爸的……现任妻子。”  乔郁绵能猜到,李彗纭见到乔哲,得知这一切之后必定没有当场发作。已经离婚了,她丢不起那个人,只能将所有怒火吞下,在家独自等待一个背叛者。  可他明明不是啊,他始终站在妈妈身边,他已经尽力在满足一个母亲的期待了,尽管大部分时候他做不到那个最好的,可他无时不刻都在克服一切困难,一切短板,去迎合一个人。  在安嘉鱼痛惜的注视中,他忽然前所未有的委屈:“可是我没有背叛她……我只是,只是很久没见我爸了……他说他要去别的地方生活了……”  也许是无处倾诉,也许是这个忽然贴上来的怀抱太温暖,安嘉鱼站在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脑袋,胸腹柔软,将他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后脑有一只手穿进了发丝,带着些力道按在枕骨处,看不到彼此的脸说话仿佛可以更加没有遮拦,于是他安心地,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把那些关在家门里,关在他心里的,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一口气吐了出来。  “我妈觉得,但凡我有点良心,有点是非观,都该站在她的那边,在她眼里我爸跟她不是感情破裂,而是第三者插足。”他第一次胆敢说出这种话,“但我觉得不是,我是从小看着他们俩的关系一点一点渐行渐远的,我能理解我爸。你知道吗,我居然能理解我爸爸……”他矛盾地掉眼泪,然后又晃一晃脑袋,在安嘉鱼衣服上擦干净。  作者有话说:  小鱼:虽然好难过,但是他在我衣服上蹭眼泪……好可爱……  (对不起。作者是个变态。)第35章   他靠在安嘉鱼怀里像抱住一根浮木,终于能探出水面呼吸一口氧气。  “刚开始我吓坏了,我怎么能理解我爸呢……可我妈太强势了,他实在承受不住。有一次就是在这里,他因为没吃我妈给他准备的便当被凶得进不了家门……他说同事们都是利用午休时间搭伙吃点,顺带喝一杯聊聊天,他不去有点不合群。可我妈觉得街边小餐馆不干净也不实惠,偏要起早贪黑给他准备午餐……”他乔郁绵说着说着自己乐了,“还有一次放学,我在楼梯上看到我爸愁眉苦脸端着吃了一半的饭盒叹气。他就塞给我二十块钱让我帮他一起吃。我平时没有零花的,还美滋滋藏在语文书里,想第二天请几个好朋友喝饮料。结果当天晚上他们俩吵架我妈气得半夜来翻我书包,钱都没焐热呢,我十二点被她从被窝里揪出来罚了三个小时站,第二天差点……?安嘉鱼……你,你别抱这么紧……”  他闷在安嘉鱼的衣服里费力地呼吸,甚至能听到那个人鼓噪的心跳。  可,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反手掰开按在他后脑的那只手,仰起头,却只来得及看清眼前倏然放大的下半脸,以及橄榄核般翻滚的喉结。  安嘉鱼的嘴角仿佛天然带笑,唇上分布着浅浅的纹路,多数时候是蜜桃味。  从记事起,安蓁在每次离家之前都会在儿子额头留下一个响亮的亲吻。  “宝贝,妈妈出发啦!乖乖的!”  以至于安嘉鱼认为这是每个小孩应当得到的。  可是乔郁绵没有。  他近距离看着那片光洁饱满的额头,常年闷在室内缺乏阳光滋养的皮肤有些过分苍白,一个亲吻就足以染上好看的粉红色。乔郁绵缺少一些十七岁该有的热烈,多了些少年不该有的迷茫。  他现在的眼神就很茫然。  “乔郁绵,你如果不喜欢就躲开。”安嘉鱼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干脆闭上了眼睛,轻托着他的下巴,把他剩余的,源源不断的回忆统统接了过来,再吞下去。这些不愉快不需要永远留在脑海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趁夜黑风高在人家家附近胡作非为。只是他眼见着这样的乔郁绵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总觉得自己该给他些什么,不仅仅是一个摔烂的生日蛋糕那么单薄,虽然他同样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对方到底想不想要。  一秒,两秒,三秒……他跟着心跳的节奏读秒,乔郁绵并没有躲开,安嘉鱼缓缓睁开眼睛,发觉乔郁绵的眼帘不知何时垂下,只留一条湿润的缝隙,眼尾脸颊绯红一片。  他心中一喜,又珍重地低头吻上去,只不过这于他也是头一遭,不消片刻便露了怯,他们四片唇瓣轻贴,两簇呼吸同时憋在胸中,静止在原地轻轻颤抖……接,接下来该怎么办来着……他想试着回忆起那些看过的电影,临时抽调些调情的片段出来救急,可大脑偏偏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安嘉鱼扶着一棵新抽芽的杨柳喘了半天。  他自认为帅气地走出乔郁绵的视线之后,一路疯跑到这里,根本不敢细想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更不敢想象等乔郁绵回过神会怎么想。  原本还打算从长计议的……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退一万步来说,至少先表白再亲啊……他懊恼万分,这样莫名其妙亲上去跟变态有什么分别……算趁人之危吗……擦,乔郁绵会不会生气啊……  明明只是想安慰他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抬起头,环视陌生的街道与楼宇,所以……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乔郁绵恍惚着一路往回走,周遭陡然变得陌生起来,每一个他熟悉的转角仿佛都换了副面貌,他要站在原地仔细分辨一下才能确定下一步该往哪里迈。  好不容易走进熟悉楼道的那一刻,时灵时不灵的感应灯没亮。  他这才后知后觉在一片漆黑中开始心跳加速,耳膜都跟着噗通噗通的节奏一鼓一鼓的。  他怔然站在楼梯前,刚刚那是什么?怎么回事?安嘉鱼……亲……亲了他?而且还……亲完就……跑了?  他和安嘉鱼是很亲密没错,但这已然不是普通的“亲密”可以解释的吧?额头罢了……再好的朋友也不会……亲……嘴的吧……而且还是,两个男的……  他随意脑补了几个还算熟悉的同学,想象他们接吻的样子,没来由地一激灵。如若再进一步,想象如果刚刚那个动作是跟别人……他倒抽一口凉气,甚至多此一举地往后躲了一躲,尽管面前空空如也。  乔郁绵盯着视线中模糊的楼梯轮廓有些惶恐,又有些恍然大悟。  当他认真回味刚才那段飘飘忽忽的记忆时,从手心到喉咙都爬上了一层淡淡的痒意,并不在皮肤表面,而是徘徊在他摸不到的地方,在心头,气道,血液,骨缝,淡淡的,毛绒绒的……他抽丝剥茧,追溯回去,回到游乐园,回到图书馆,回到宿舍,回到小礼堂,回到天台……好像是有些不一样的,和他往常哪一次交到的朋友都不一样,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情绪迫不及待地提示他,安嘉鱼不一样。  乔郁绵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从体育器材室飞出,落在自己身边的一幕。那人站在明亮的地方,握住了他的手腕说,你也太可爱了吧。  不对,不只是初见。  他发现日复一日不断循环的,模糊成一片的,时常令人窒息、茫然的生活里,有关安嘉鱼的片段都保留着清晰的画面,甚至是味道。  柔软的卷发,悠扬的琴音,金色笛身上的倒影,透过玻璃窗的温暖夕阳,娇憨的龙猫,微香的月季,寂静的放学路,会唱歌的白鲸,蓝色摩天轮上,那只微微冒冷汗的手,以及无数个不眠夜中,自动浮现在他脑中的不同的笑容。  微笑,憨笑,坏笑,满足的笑,夸张的笑,以及每每从午睡中醒来能看到的那个带些许纵容与温柔的笑。  安嘉鱼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好。  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追逐美好的事物,可乔郁绵从未想过这份美好会独属于他。  他坐到楼梯上,一下一下用食指轻点嘴唇,眼前不自觉浮现出那人忐忑的面容,傻得可爱……也,认真得令人无从拒绝。  他点亮碎出冰裂纹的手机屏幕,给落跑的那个人发了条微信:你认路么……  耐心等了十五分钟,没动静。  他抱起那一摊东西缓步上楼,步履与下楼时的沉重截然不同,推开门看到李彗纭,也莫名多了许多耐心。  他将怀中的东西放回书桌上,去洗了一条热毛巾递给她:“妈,别哭了,先擦擦脸。”  委屈归委屈,气归气,看到妈妈这幅更显苍老的样子他还是会心疼。李彗纭不动,他便轻柔地将热腾腾的毛巾按到略显松垮的皮肤上,替她擦拭泪痕:“你知道吧,乔哲要走了。以后也见不着了,没必要为他动那么大气。”  “宝宝……”李彗纭忽然开口,盯着他的拖鞋,“冻坏了吧……去洗个热水澡吧,我给你煮一碗面,太晚了,少吃一点,不然不消化,睡觉的时候难受。”  “好。”乔郁绵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动静。进浴室之前,他又发了一条:安全到宿舍了说一声。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他洗完了澡,吃完了面,继续下午没写完的英语作业时,才收到回复:我到了。[图片]  今天李彗纭早早回了次卧,兴许是大闹一场终于困了,实在没多余力气继续像看犯人一般监督儿子学习,所以乔郁绵难得在十二点前就关了房间门。  他费了些力气才划开边缘已经花掉的屏幕,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joe的新照片,但并不是。  月光如练,窗台那盆蜻蜓饱满的花苞边缘外翻,眼见着是要开了。  乔郁绵叹了口气,打开两人的聊天记录,选择图片及视频,将内容一一保存,上传至空间相册,上锁,而后第一次清空与安嘉鱼的聊天记录。  他预感到从今往后,这个对话框里的内容大概不可以再被李彗纭翻看了。  开学第一天,乔郁绵忐忑地迎来了午休。  安嘉鱼与往常别无二致,绝口不提昨夜的离奇事件,若不是那一对罕见的黑眼圈,乔郁绵甚至要怀疑那是不是幻觉。  “你睡吧……我下午要练琴。”安嘉鱼二话不说,背起琴转头就走,脑袋后面绑着卡纳里。不知道是不是练乐器的人手都这么巧,那白鲸和发圈结合得相当完美,浮于海面,自由惬意。  “等等……”乔郁绵皱眉,就这样吗?他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安嘉鱼不知第几次错开他的视线,垂眸看他的胸口处,低低一声:“嗯?怎么了?”  “……昨晚……”乔郁绵刚想说谢谢你,可被安嘉鱼突兀打断。  “抱歉……昨晚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脑子被joe啃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他看着安嘉鱼烦躁又内疚的表情再次陷入困惑,什么叫不是故意的?又不是踩了一脚……这是……亲完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小鱼:怎么办。我到底该说故意还是不故意……第36章   当一个人说出“我不是故意的”,再追究下去就显得不依不饶了。  乔郁绵自然明白,于是他也低下头:“那你去忙吧。我回教室写作业。”  说什么别在意,抱歉。  他忍不住蹙紧眉头。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毕竟安嘉鱼这样真心对他,他根本没想过自作多情这种可能性。昨晚他用前半夜想通了自己似乎也很喜欢安嘉鱼这件事,又用后半夜想通了男的就男的,反正早恋不分男女都是暗戳戳的地下活动,管他呢。结果他坦然地送上门来,对方却后悔了。  见他要离开,安嘉鱼慌忙拖住他的胳膊肘:“小乔?你,不睡了?”  乔郁绵转身,看不懂这是闹哪一出,只好轻轻掰开那只手,长长叹出一口气,对着这个人,他狠不下心真生气:“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不用说抱歉,也不用躲我,我不当真就是了。”  “我……不是开玩笑,也没躲你,就是……”话音刚落就有人经过四楼,好奇地看他们,还顺带摇摇手算是打招呼。安嘉鱼啧了一声,迅速将他拖进屋子合拢门,“我是真的要练琴。九月份有比赛,从今天开始每周一三五下午我都要回家练琴,练到晚上,六小时起跳。”  乔郁绵一怔:“那你不上课了?”  “上完上午就走……就这几个月时间……”  “那你干嘛不回家吃午饭?”  “……”安嘉鱼耳朵一红,“……你说呢……赶紧睡吧,我到点打电话叫你。”  乔郁绵横一步挡住门口。  他没喜欢过谁,不太精通欲擒故纵欲拒还迎这样的把戏,而且实在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没着没落的感觉。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做朋友还是……还是别的什么都好,他急需一个定论,免得为此劳神伤情。  “安嘉鱼,你昨晚亲我是因为喜欢我么?”  问出口他才觉得有点过于直接了……对方瞬间僵在原地,被抡了一锤似的缓缓抬头,总算肯正眼看他了。  安嘉鱼终于认输似的长吐一口气,挺直的后颈跟随含胸的动作一曲。他将背上的琴盒放到地上,走回窗边,屁股蹭着写字台边半靠半站:“……不然呢。”  “我就是想不出这个不然才问你的。”乔郁绵看到他这幅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走到他面前,“是我误会你了么。”  安嘉鱼盯着他:“你误会什么了?”  “误会你想早恋。”他笑笑,“我还以为学校里管得不严,你有心试试。”  “……我一个人有心有什么用,得……有人……敢跟我一起试啊……” 第25章 “正常上课。”乔郁绵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在提醒自己其中差距。  可是他跟韩卓逸的差距从来都不在努力这事上,他对此无能为力。他既没办法一夜激发大脑潜能,又没办法消除李彗纭的焦虑,他甚至没办法在这个屋子里安稳地睡上几个小时。  十二点爬上床的时候,乔郁绵一想到接下来的一周都见不到安嘉鱼就不由地心情低落下去。他捏着手机埋进被子里将屏幕调至最暗,发了个黑眼圈表情过去,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他这才想起下午安嘉鱼明明说过,手机没收。  算了,以前没有安嘉鱼的时候,不也这么过去了吗。  还有一年多两个月而已。只要他能顺顺利利考上个还不错的学校,做提线木偶的日子就会结束吧……他总有一天可以独立,按照自己的意志做选择。熬过去,熬过去就可以了。  ……可是。  半梦半醒间,乔郁绵猛然睁开双眼,木然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渐渐放缓做好入睡准备的心脏忽然不规律地猛跳几下,又停了几拍。  可是到那个时候……安嘉鱼就会离开这里去美国了……  他是天赋与努力并存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该在古典乐界大放异彩,变成知名小提琴演奏家,像他妈妈那样,一年到头绕着地球飞来飞去,站上每一处有姓名的音乐厅,聆听世界各地的掌声。  那他还会记得曾经的某个下午,在教室里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拉过一首庆祝生日的旋律吗。  他就这样看着天花板的灰白惨淡被晨曦渐渐照亮,回过神已经五点多了。他照旧起床,穿上李彗纭临睡前亲手挂在墙上的熨烫过的衬衣与制服裤,洗漱吃早餐,度过一个重复了几百次,还要继续重复几百次的清晨。  接下来的几天,他连续失眠,只能靠午睡勉强支撑起精神。  终于,恍恍惚惚中在食堂里被人撞了一肘。  褐色的红焖汤汁在衣服上溅出一片群岛地图。  “哎!小乔!不要紧吧?烫到没?”是张熟面孔。  “啊?”他低头看看胸口,又抬头看看肇事者尹枫,摇摇头,“没事。里面有t恤,不烫。我去洗一下就好……”他接过旁边女同学递来的纸,低声道谢。  “乔郁绵,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生病了?”女孩子的声音耳熟。乔郁绵偏头,认出了小提琴首席。  “有点困,没事……谢谢。”太久没见,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对方叫什么……  “对了,小乔你是走读吧?”尹枫忽然问道,“不然去我宿舍,我找一件干净的给你换?”  乔郁绵有点尴尬,尹枫明明就是文科班的,怎么也这么清楚自己走读的事……难不成全年级,乃至全校都会讨论这事吗……他皱皱眉:“谢谢,不……”  “没关系,他穿我的就行。”众人同时回头,那人大跨步来到乔郁绵身边。  安嘉鱼伸手拿过他连汤带菜撒了一多半的托盘,转手递给身旁杵了半天的女孩,“萧桐,帮个忙倒掉吧,我先带他回去换衣服。谢谢你啊。”  是了,首席叫萧桐来着。  紧接着乔郁绵一愣,今天周几来着?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今天周三了呀!第38章   乔郁绵被一路从食堂拽回宿舍。  今天周三了啊……对啊,终于周三了。  “胳膊抬一下。”安嘉鱼替他摘下眼镜,一颗一颗解开衬衣扣子,“t恤上也是……脱了吧。”  乔郁绵不假思索,拽着领口直接将t恤脱下,赤着上身看着对方,乖乖等待下一个指示。  “……怎么回事,这才几天啊,昨晚没睡?眼睛比兔子还红。”安嘉鱼一愣,垂下视线,抽了件跟他那件看上去差不多的棉t套在他脖子上,“喝杯奶先睡吧,起来再吃。”  行李箱还摊在地上没有理完,乔郁绵看到他转过身,从箱子里掏出降噪耳机递给他:“愣着干嘛,去睡……”  “陪我睡一下吧。”乔郁绵往前一步,埋在他侧颈里闷闷地说。他很难相信一个周的分别居然让人这样接受不了,这俨然变成一场单方面的,无声无息,无从抵抗的侵入,安嘉鱼成为他的习惯,他的依赖,让他愈发软弱。  “……啊?”罪魁祸首一哆嗦,一手隔开他的嘴巴,一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看一眼脚边翻乱的箱子稍加犹豫,“那行吧,陪你睡,睡醒再收拾。”  乔郁绵终于安安稳稳睡着了,穿着安嘉鱼的t恤,盖着安嘉鱼的毯子,跟他挤在半宽不窄的床上。  温度正好,屋子里偶有joe的小爪子与木头玩具摩擦的窸窸窣窣,安嘉鱼嘘了它半天不见效,干脆将它从笼子里抓出来,放到两人之间,小东西贴着瞬间睡熟的乔郁绵安顿下来,团成雪球。  乔郁绵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躺在不知名建筑的天台,放松地看清澈高远的天空。  洁白云朵一下子是joe的形状,一下子是白鲸,而后又变成一只小提琴。  他惬意地眯着眼,光却骤然暗淡下去,转眼天就黑了。  他眼睁睁看到云朵小提琴的琴颈骤然暴涨,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一只巨大的手。那只手压下来,不由分说直扑他的面门。  眼前的云层不再洁白,变成黑压压的积雨云,指间隐隐放出几道骇人的雷电,乔郁绵来不及躲避,被一把扼住喉咙,提上了半空。脚下便是纵横在高楼林立间的马路,人与车都小到看不清形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直接掐死在半空,还是下一秒就会落下去粉身碎骨。  窒息中,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梦里的痛苦会这么真实吗?他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只得拼命发出一声压在喉咙中的低吼,奋力睁开双眼。  天花板在眼前摇晃,他如愿醒过来了。  那只手消失不见,可窒息感却遗留下来,紧紧缠绕在颈间,甚至变本加厉。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听到一声重过一声急促的呼吸,可他摄取不到氧气,胸口绞痛到视线都开始模糊。  他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冒出一句话:我要死了么?  安嘉鱼才刚刚睡着就被耳旁痛苦的呼吸声吵醒,他一骨碌爬起身,看到身边的乔郁绵近乎绝望地瞪着天花板急喘,一只手拧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指节发白,眼泪从眼角一颗一颗滑落,融进枕头里。  “小乔?你,你哪里不舒服?”他凑过去,发觉那人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全身颤抖,半张嘴巴徒劳喘息,发不出声音。  安嘉鱼摸到那只的冰凉手,立刻被死死攥住:“你,难受对吗,能起来吗?我,我打打电话……对……打电话……”他也不由自主跟着抖起来,手心唰得冒出一层冷汗,按了半天才把急救电话拨出去。  “喂,120吗!我我我……”平时明明挺冷静的,可这会儿他大脑一片空白,反倒是接线员的专业帮助了他。  听筒里传来清晰有力的询问:“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是您身体不适吗?”  “不适……对对对,不是我,是我同学。他……他很难受……”  “好的同学你不要紧张,告诉我你叫什么,你们现在在哪里,是学校吗?”  “对,是学校。实验高中,男生宿舍,四楼403,我叫安嘉鱼。”  “好的,实验高中宿舍。不要慌,我们马上安排车过去。你能描述一下患者的年龄和症状吗?”  “十七岁,他好像还有意识,能听到我叫他,但喘不过气,也发不出声音……脸,脸很白……脉搏很快……”安嘉鱼被抓住的手能感知到他指尖夸张的跳动。  “你们刚刚在剧烈运动么?打篮球?”  “没有,刚刚在睡午觉,睡着才十几分钟,是突发症状。”  “救护车已经出发了,你知道患者有什么慢性病史么?例如心脏病……”  “不知道……”安嘉鱼心一沉,这看着的确很像心梗的症状……可他才十七岁,怎么可能?  “同学,你现在不要慌,立刻想办法通知卫生保健老师。学校里应该有除颤装置,你们要随时准备好替他做cpr。救护车到了会拨打这个电话号码,请保持畅通……”  “等……等一下……”安嘉鱼一愣,手上的压力忽然变小了,“他好像又……能动了……”  乔郁绵的呼吸节奏明显放缓,像才经历了一次几公里的长跑,疲惫地转动脑袋看着他,气若游丝地说:“不,不用……”  “喂?同学?你还在吗?你那边现在什么状况?”  听筒一震,安嘉鱼慌忙回神:“他好像好一些了……没刚刚喘那么厉害了……”  话音未落,乔郁绵挣扎着爬起身滚到地上开始干呕。  “他能动了,但是想吐……”  接线员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能让他们安心等救护车,让跟车的医生判断。  安嘉鱼挂断电话,乔郁绵已经挣扎到卫生间门口,正扶着门框起身。他迅速冲过去扶住他,一脚踢开门将他驾到水池边,可乔郁绵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非要挪到马桶上方。  等了半天,干呕始终是干呕,没吐出任何东西,兴许因为中午没来得及吃饭。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马桶前。  棉t已经湿透,贴在少年单薄的躯体上,湿漉漉的额发一半黏在额头鬓角,双眸被泪意覆盖着,乔郁绵正看着他,眼神透露出几分抱歉。  “……你哪里难受?”安嘉鱼鼻子一酸,抬头扯下墙上的毛巾,蹲下去替他轻轻擦掉正从发际流下的汗水。  “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乔郁绵疲惫地靠进安嘉鱼的怀中,心有余悸,甩不脱濒死的恐惧。  “胡说八道。”安嘉鱼也不嫌弃他浑身是汗,紧紧抱住他,“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靠……你知道你刚刚有多吓人吗……脸白得像纸……现在呢,什么感觉?好些了?”  安嘉鱼一下一下抚摸他湿漉漉的后背,浴室里一瞬间被劫后余生的氛围填满,乔郁绵从他怀里直起身,反手摸到背后那只手,拿到眼前看了看,被指甲抓出的血痕还没全消:“疼吗……刚刚我控制不住……”  他想起不久前安嘉鱼紧张到面无血色的脸和颤抖的声音心头一阵酥软。  “不疼。”安嘉鱼的的眼神过分认真。  他们身高相同,身材相似,靠得近了,鼻尖几乎能碰到鼻尖。视线交错,两颗脑袋默契地往两侧转了转角度。  他们都不笨,经过一次次有意无意的磨合练习后,逐渐得心应手。  如果电磁力,水溶液的离子平衡也像接吻这样容易就好了。只要两个人,轻轻张开嘴巴就可以协力完成。  他没吃午饭,刚折腾过一通几乎饿到发慌,那一缕蜜桃的甜味勾得他食指大动,近乎贪婪地勾缠席卷。安嘉鱼压近一寸,一只手垫上他脑后冰凉的墙壁,他顺势一屁股坐到地上,脑袋躺在那只铺开的手心里,自然地揽过对方的腰。黏腻的亲吻声在浴室超常的湿度中回响,合着窗外少男少女们骄阳一样热烈的笑闹。  宿舍门被敲响时,他们猛然惊觉分开,安嘉鱼手忙脚乱一边重新扎紧被他揉乱的头发,一边踉跄着跑去开门。  作者有话说:  小问题,小问题。第39章   宿舍门口分外拥挤,有医生,有舍管,还有被舍管叫来的班主任和卫生老师。楼梯上还有留校的学生探着头凑热闹。  见乔郁绵完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询问症状后,医生保险起见还是让他请假带回医院做了个检查,安嘉鱼起先要跟着,可被乔郁绵的班主任拦下,让他安心上课。  放学的时候,班主任给李彗纭挂了个电话,乔郁绵拦了,但没拦住。老师简单交代了一下中午发生的事,也好心叮嘱了家长几句关于考学压力的问题。  “嗯,您放心,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没休息好导致的急性症状,没什么事。”老师拍了拍他肩膀,“嗯就耽误了一堂语文课,没关系。毕竟还是身体重要。”  回到家李彗纭的脸明显挎着,可餐桌却丰盛得不行,甚至上了一锅虫草鸡汤。  “学校,不用请假吧?”她是不藏情绪的人,乔郁绵多数时候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她一定觉得这个儿子心里太脆弱,太矫情,大家都好好的,就只有他,一点学习压力都顶不住。  “不用,没事。”乔郁绵答得果断。  他碰了碰嘴唇,安安心心回到书桌前打开了练习册。  “听说这学期期末考要考高一到高三所有内容。”安嘉鱼一边抱怨,一边奋笔疾书,“我完了。八成要倒数。” 第27章 好在寂静的夜里,行车声格外刺耳。公交车由远及近,乔郁绵趁安嘉鱼被吓到的刹那转开脸,用力拎着他后领把两个人撕开:“别贴着……车来了。”  他匆匆上车,微微猫着腰跟司机师傅打了招呼,迅速挪到窗边坐下,探半颗头出去。  安嘉鱼默默蹲在那盏路灯下,脑袋埋在抱着膝盖的臂弯里,只留一只手在半空摇晃,算是跟他道别。  活该。他边笑边弓着背做深呼吸。  会考前一天的下午两点,老师正站在黑板前讲评试卷,窗外忽然狂风大作,他们眼见着淡蓝的天忽然昏黄,眨眼又变成浓烈的橙红。  “别看了,沙尘暴。”老师极富技巧地用粉笔搓了搓黑板,听得人后槽牙一酸,瞬间把一双双盯着窗外的眼睛叫了回来,他看了看时间,仁慈地放下了试卷,“马上打铃了,你们下楼梯脚步轻一点,没关窗户的赶紧回宿舍去把窗关了吧,不然今晚没法住人了。”  乔郁绵摸到钥匙拿不准要不要去替安嘉鱼关个窗子。为了给月季通风,他每天中午离开之前都会确保窗子是敞开的,安嘉鱼心大,也不知道记不记得。  算了,去吧。  很快能见度就变得很低,空旷的校园弥漫着一股末世感,他独自回到宿舍,果然,窗子还开着,卷子资料被吹散一地。  他蹬掉鞋子快步走到窗边先关掉窗子,又趴在地上收拢满地的学习资料,琴谱。小家伙在挠笼门,似乎受了惊吓,乔郁绵替它打开门,摊开手捧着它轻抚一会儿的功夫,安嘉鱼冒冒失失冲进来,看到joe的一刻松了口气:“我还担心它吓坏了。”  “没事。”乔郁绵想把龙猫塞回去,可小家伙赖在他手上,两只小爪子抱着他的手指不肯松。  “啧。”安嘉鱼咂咂嘴,玩笑道,“舍不得你了。”也不知道是吃哪边的醋。  自习课的时候,教室里反常地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声,不少人去走廊尽头低声打电话,几乎都是家人的叮嘱,记得关门关窗,小心坠落物什么的。  乔郁绵看到短信推送,沙尘暴预警上升到橙色,至少要持续三天。  可明天要会考了,能见度这么低,也不知道交通状况会怎样,明早赶不及怎么办?  “不然你今晚别走了,不方便,也不安全。”安嘉鱼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俯身对他耳语。  作者有话说:  嘴咧那么开,一定是你想歪。第41章   乔郁绵时隔半年多再次在这里过夜。  宿舍的主人怕热,空调常常整夜不关,虽说更喜欢夏夜的自然风,但借住者当然要入乡随俗,他穿着安嘉鱼的睡衣,缩在空调毯里依旧觉得有点凉。  浴室里哗哗水声戛然而止,没一会儿安嘉鱼只穿一条睡裤顶一头湿漉漉的卷发跑出来,发尾没擦干的水珠沿着背部皮肤划出闪亮的水线,一些啪嗒啪嗒将地板敲击出声。他扒开冰箱门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子冰水长舒一口气又冲回去,随后门缝里传出吹风机嗡嗡的噪音,待他再次出现,从头到脚的皮肤都在泛红。  “夏天吹头发真是地狱。”安嘉鱼捞过桌边的遥控器,对着空调嘀嘀按了两声,刚要躺上床,就跟把自己裹成蚕蛹的乔郁绵对上了眼,而后又默默抓回遥控器,把温度调回去。  “不用。”乔郁绵看他热得想吐舌头实在不忍,“我有被子就行了。”  “调太低了容易冻感冒。”安嘉鱼连着毯子将他一起抱住,“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可以聊天。再不然你背一背题给我听,太平天国运动,来。”  乔郁绵从被子里奋力伸出一条胳膊,越过安嘉鱼的肩膀摸到桌角的手机,十一点而已,这个时间他应该坐在椅子上再学一会儿,可这间宿舍让他有些打不起精神,那,就背题吧。  “1851-1864年。金田起义标志运动兴起,永安建制标志初步建立政权。1853定都天京,早期以《天朝田亩制度》为革命纲领……”他依次踩过每一个得分点。  “张口就来可以啊……”安嘉鱼拍拍他后背以资鼓励,“那,秦朝中央集权制度的形成?”  “秦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他们离的很近,所以乔郁绵懒懒躺着,只微微震动声带发出低语,对方就能听得很清楚,他用了安嘉鱼的牙膏,沐浴露和洗发水,浑身上下都是混合水果的味道,这甜味有些孩子气。  五分钟里,他再次精准踩点,安嘉鱼松了胳膊,一双眼睛近在咫尺地盯着他显现出疑惑:“历史你才看了几个小时,过目不忘吗?”  “这些高一就学过了。我历史高一93,地理92,政治83。”乔郁绵觉得他目光太亮,干脆闭上眼睛,“如果学文的话,大概比现在要好过一些吧。”  “那你干嘛学理啊……学文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一个班啊……”  “是啊。”乔郁绵把头埋进被子里,“能学文就好了。可是不行。我妈接受不了。”  “她……你就不能……抗争一下吗?也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不能永远为她活着啊……”安嘉鱼有些激动。  我很想抗争。  乔郁绵安静地躲在毯子里,这句话却说不出口。他知道安嘉鱼理解不了,他们的家庭环境天差地别,他违抗不了倾尽全部心力财力将他养育长大的那个人。当一个人把你当做唯一的生存动力时,你不敢也不忍让她伤心失望。在血缘和家人面前乔郁眠别无选择。  但是再撑一撑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他隔着被子往对方的胸前贴了贴,吹了空调,那人的皮肤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小乔?”安嘉鱼像是察觉到他的无奈,没有继续说下去,“闷在被子里干嘛,出来,继续背题。”  “嗯。背什么……”  “明清加强君主专制的措施……”安嘉鱼轻轻拽下挡在他面前的毯子。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成一股均匀绵长的呼吸轻轻扑在皮肤上,安嘉鱼睁开眼睛:“乔郁绵?”  ……背题这么管用的嘛?  薛定谔的失眠……  他摸了摸乔郁绵抓在毯子边缘处的几根手指,冰块似的,想了想干脆将空调关掉。  乔郁绵一觉到天亮,五点二十分,灰黄的窗外隐约透出憧憧楼宇轮廓。  歪头一看,安嘉鱼的睡衣掀到肋骨,露出平坦的腹,正跟着呼吸节奏一鼓一鼓,看起来弹性十足。他摇摇头,替他将衣服盖回去,又抹了一把那纤巧鼻尖的细汗。  沙尘暴的橙色预警持续两天,尾随会考结束降至黄色。  周五放学的时候出现了大片晚霞,像被稀释的水彩,粉蓝紫红晕染。  周六是安嘉鱼的生日,他们坐在教学楼天台,安嘉鱼随口邀请乔郁绵跟他回家:“你不是自称安蓁老师的粉丝吗。她回来了,要不要亲自问她要签名?”  乔郁绵摇摇头:“我不去了,你们音乐家的party。”是音乐家的聚会,也是家人的聚会,他出现不方便,“下周一回来请你吃饭。”  “吃什么?”安嘉鱼不意外,也不失望。  “……你觉得呢……”乔郁绵往食堂的方向瞄了一眼。其实他思考了很久,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忽然要给一个集万千宠爱的人送礼物,他毫无头绪。  “小乔。”安嘉鱼伸手捏他后颈,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不安,很用力地吻过来,“好了,礼物送完了。认真准备考试。”  学生们并没有多少喘息的余地,期末考两周后如约而至。  他们基本赶完了高一至高三全部课程,所以本次期末考将会完全模拟高考程序,分两天考完语文,数学,英语和文理综合。  这对乔郁绵有些不利,因为理综考卷,他的老冤家物理霸道地占据300分中的110分,抢走的10分则来自他最擅长的生物……  “怎么了?”安嘉鱼含着棒棒糖,用搭他肩膀的手揉他的头发。  “感觉要完。希望物理难一点……”他烦躁地抓了抓安嘉鱼脑袋后面的兔尾巴,还挺解压,“要不会大家一起不会……”说完他居然鬼使神差扯下了那只卡纳里发圈。  好在也只是一瞬间错愕,他率先反应过来,迈开长腿一步三凳跑到门口掏钥匙。  “哎你!”安嘉鱼没料到他忽然来这一手,迅速跟上,在门锁被拧开的一刻追到他身后死死勒住他。  未来的小提琴家两条手臂细瘦修长却力大无穷,瞬间勒得他要吐血:“还给你。不闹了。”散开的卷发刚过肩头,蓬松柔软,扫过两人玩闹中相贴的侧脸。乔郁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白痴得像小学生。  “你,说一声小鱼哥哥我错了。”安嘉鱼逼他求饶。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行……”  “不行是吧,那你就忍着吧。”安嘉鱼的手瞬间滑到他侧肋,用揉琴弦的力气游走过几根肋骨。  “别别别……哈……”完了,疼好忍,痒实在不行,他咬牙坚持了十几秒眼泪都要憋出来了,“我错了……我都说了,我错了……”  “叫一句哥跟要杀了你似的。”对方大发慈悲,抢过他手中的发圈叼在牙齿间,手腕手指灵活转动,眨眼就地将卷发盘成兔尾巴,口中含糊问道,“你头发多久没剪了?”  乔郁绵的额发已经要盖到下眼睑,低头看书答题的时候时常用左手掀开按在头顶:“好像快两个月了。”  “视线被挡住你不难受啊?我帮你修短一些?”安嘉鱼拉直他的头发,“太长了。看着都闷。”  “你还会这个?”他将信将疑地抬头。  “这有什么不会的。天生手巧,我头发就是自己弄。”那人臭屁地扬起下巴。  “你……你头发……不是烫染的么?”乔郁绵用力吹起他一撮鬓边的侧分长刘海,日光映照下是棕色的。  “……不是,我是自然卷,随我妈。而且天生这个颜色,随我爸。”  “自然卷……长长了不该是爆炸头么……”乔郁绵诧异地盯着那一头好似造型师精心设计的卷发。  “看运气。很显然我运气比较好。”安嘉鱼耸一耸肩膀。  趁乔郁绵犹豫,安嘉鱼一头扎进浴室翻箱倒柜一阵,还真掏出一套像模像样的美发梳和美发剪,不由分说拖了把椅子放在屋子正中,对着窗外正午的自然光。  “不过我也只会修修形状哈,搞不出什么造型。”安嘉鱼抓了一把一字边夹,煞有介事将他头发分层。  眼镜被摘掉,直射光有点刺眼,乔郁绵干脆闭目养神,感受微凉的剪刀蹭过额头鬓角和后颈,没一会儿居然失去了知觉,又被安嘉鱼晃着肩膀叫醒。  “你头摆正啊不然给你剪歪了。这样也能睡着….服了你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失眠啊…..”临时上任的tony老师捧着他的脸一边抱怨一边左右转动,欣赏工作成果。  乔郁绵没睡饱,半垂眼皮,靠着他的手掌晃神:“你在就不失眠。”  “……”安嘉鱼一怔,皱皱眉,咬着嘴唇继续替他修理细节,可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距离越来越近,那双没遮掩的目光像小狗的舌头,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在舔他。  银晃晃的剪刀在眉毛附近徘徊得心不在焉,乔郁绵实在担心被他一不小心破了相,于是伸手攥住了对方的右手:“先放下,亲完再剪。”  作者有话说:  幼稚鬼hhhh第42章   安嘉鱼睁开眼睛,身旁的毯子余温尚在,人却没了。他翻个身摸到手机看了看时间,才睡了半个多小时而已。夏日的午后,蝉鸣被窗子隔绝在外,算不上聒噪,导致洗手间细微的喘息声被他尽收耳中。  期末考的上下午两场的间隔长达三个半小时,他特意定了一个半小时的闹铃,让乔郁绵多睡一会儿。其他人早上都是提前十分钟,轻装上阵只带一只透明笔袋溜达着进考场。就只乔郁绵一个人,一大早颠簸一个多小时赶过来,六月底开始偶有高温,从车站到教学楼这段十几分钟的路走过来,那人苍白的脸上是少有的红润。  安嘉鱼等在楼梯口递给他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来得及。”  “嗯。”  而后他们一起上到三层,安嘉鱼送走他继续向上爬一层,去文科考场。  他没有午睡习惯,但渐渐被乔郁绵感染,一吃完午饭也容易打瞌睡。久了便索性跟他一起闭一会儿眼睛。多数时候比对方早一些醒过来,偶尔一起醒。  倒是乔郁绵先醒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安嘉鱼捏着手机轻轻下床,默默走到浴室门前,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门,自然是从里面锁住的。可粗重的喘息声却很近,他立刻推断出此刻乔郁绵是靠在门板上的……  他们偶有这样略显尴尬的时刻,或许是接吻时,或许在笑闹,或许只是一次惬意的午睡之后。但大多数情况下两个脸皮不够厚的男孩会不约而同放开彼此,各自冷静。  也许是这次荷尔蒙的冲击来势汹汹,乔郁绵第一次选择当场解决问题。  安嘉鱼脑袋有些发懵,吞了吞口水,决定装作没听到。他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挪到冰箱前抓了一瓶冰水,试图缓解由内而外散发的燥热。  可是空调这会儿却失去效用,冰水也一样。 第29章 没一会儿手机亮了。  安嘉鱼:睡不着吗?  椅子吱呀一声蹭过地板,乔郁绵猛地站起身。窗外的路灯下,一条单薄的身影捧着手机站在那里。  背后的门忽然被打开,李彗纭闻声闯进来:“怎么起来了?不睡了?”  他利落地将手机塞进笔袋,淡定地回过头:“整理一下明天要用的资料就睡。”  “哦……那开着门吧先,睡的时候再关。”  ——……你怎么来了?  他一边竖起耳朵听背后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发微信。  ——刚练完琴,随便出来转一转,刚好到附近。  安嘉鱼的解释有些蹩脚。  ——你在下面站了多久?  乔郁绵没点破他这个漏洞百出的“刚好”。安嘉鱼没有回学校,事故发生后他也被通知了父母,此时该是在家中练琴或者休息才对。  ——没站多久,刚到就看到你开灯了。是疼得睡不着吗?吃止疼药了吗?  没吃。医生建议,实在疼得不行可以吃,但最好不吃,都是前列腺素抑制药,多多少少影响骨骼愈合速度。  ——吃了。我没事,很快就好了,你快回去。  ——那你再站起来让我看一眼。  乔郁绵默默回头,厨房的门虚掩,李彗纭该是在处理明天的食材。  他这次学乖,轻手轻脚挪开椅子,贴上了纱窗。  安嘉鱼仰着头待了片刻,转身走进夜色,伸出两条胳膊在头顶晃了晃与他告别。  作者有话说:  可可怜怜……第44章   手指的剧烈疼痛就这样不间断地持续了两天。  乔郁绵夜不能寐,食欲不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李彗纭破例请了两天假在家里陪他,成日坐立不安,数次欲言又止。  乔郁绵多多少少也被她的焦虑影响,看书静不下心。妈妈的心疼里包含着焦急、无力与责怪,他都看得懂。怪他不知分寸受了伤,怪他这么大人了小病小痛抗不过。  所以他反倒希望李彗纭不要请假,眼不见心也不必烦。  撑到第三天,他实在受不了家中的气氛,整理好书包决定去学校呆着。说不定还能在安嘉鱼宿舍里睡一下。  “你的手,小心啊。记得多喝一瓶奶,钙片按时吃。水果给你放包里了,盒子自己不要洗带回来我洗。路上躲着点人。”李彗纭絮絮叨叨将他送到楼下。  乔郁绵心下奇怪,他今天走得晚了些,按理说这个时间李彗纭应该也准备好去上班了才对,可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身上依旧穿着宽大的居家服,不紧不慢地叮嘱他。  “妈你今天也不上班吗?”他随口问道。  “啊?”李彗纭一怔,眼神飘过一丝茫然,而后低头替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上啊。这不是先送你吗。”  “嗯,那我走了。”乔郁绵没多想,照常往车站走去。  今天安嘉鱼不在。他没去图书馆,直奔宿舍。这里没有人看着他,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休息。  窗台上的月季不在,joe的笼子里空空,桌上摆着天鹅湖组曲的总谱。  他拉开窗子,蝉鸣不止,却依然让人觉得今天格外安静。  冰箱里还剩一瓶没有喝完的绿豆汤,他晃了晃瓶子,液体像红酒一样黏腻地挂在壁上,已然开始变质。想到安嘉鱼毛毛躁躁从炎热室外冲进门的样子,他赶忙把瓶子里的液体统统倒进马桶冲走,免得被精神大条的某人不小心喝上一口。  他径自脱掉上衣,爬到床上,将柔软的毯子抱进怀里,重重叹了口气,高温天,他疼得直冒冷汗,说不清是冷还是热。  明明很疼,可在这里闭上眼睛才没多久,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薄暮,睁开眼睛整间屋子撒一层金色,漂浮的尘埃中,安嘉鱼塞着一边的耳机,带着黑色圆形镜框,伏在桌前不知写画些什么。  这一幕似曾相识。去年的深秋,他趴在课桌上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像小成本的文艺片,美得粗糙却真实。  是做梦吗?乔郁绵伸手想碰一碰那人闪闪发亮的轮廓,手一动却又被触电般的疼痛突袭,骤然蜷缩起胳膊,他倒抽一口气,终于缓缓吐出一句:“……好疼啊……”  桌边的人一顿,扔掉笔,摘下耳机,跪到床边:“醒了?怎么来学校也不跟我说一声?”  乔郁绵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今天周几?”  “周日啊。”安嘉鱼摸了摸他的额头,“睡糊涂了还是疼糊涂了?”  不是梦啊……乔郁绵渐渐回神:“你怎么来学校了?”  “刘老师跟我说你过来了,脸色不大好,叫你也没听到,问需不需要上来看看你。”他指背轻轻蹭着乔郁绵的额头,“还困么?”  “我睡了多久?”  安嘉鱼点了点手机屏幕:“六点了,我差不多中午十一点到的,你一直在睡。”  “十个小时。”乔郁绵失笑,用健全的那只手撩开安嘉鱼挡在眼前的侧刘海。这比他前两天的睡眠时间加在一起还久。  虽说万般不情愿,但他还是努力坐起,毯子从皮肤上滑下去:“我该回家了。”  “等一会儿吧。我叫司机过来,顺带送你回去。”安嘉鱼别过头,扯下搭在椅背上的t恤,“胳膊举起来。”  原本乔郁绵没觉得什么,但对方脸一红,他也跟着不自在:“不用,我坐车回去就好,今天人不多。”  “反正也要接我。我家其实离你家不算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安嘉鱼坐在床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左手,替他穿好衣服,“明天你要想来,我就去你家附近接你。”  “不要。”乔郁绵皱皱眉头,“你专心练琴,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  “我当然有专心练。上周出了事之后我妈妈也吓到了,是她安排的司机接送我出门……”安嘉鱼叹了口气,拇指摩挲一下他左手,盯紧那根上了笨重夹板的小指,“我怎么可能不好好练呢。”  他在自责。  当乔郁绵意识到这一点后,探头亲了亲他的侧脸:“没事,很快就好了。”  “少来,你刚刚明明说,疼死了。”安嘉鱼抱住他,“我拉琴给你听好不好?”  “嗯。帕格尼尼?”  “不是……”安嘉鱼原本想拉的是德彪西那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那是他的初赛选曲之一。  可夹起琴,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乔郁绵,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奏出一段意料之外的旋律。  romance in e-t major.  那首在纽约的琴房中私自透露出他心事的,安东鲁宾斯坦的浪漫曲。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可以睁着眼睛,看着干净的,苍白的,温驯的少年。心中的迷茫不在,情感也具象化,凝结到指尖,肆无忌惮地借弓与弦大胆倾诉。  乔郁绵目不转睛,眼里映着一扇四四方方的窗子,窗外是无垠夕阳,飞鸟掠过,在眸中留下潺湲波纹。他似乎听懂了……  琴声戛然而止,安嘉鱼将弓琴放到一旁桌上,迫不及待地爬过去,一手撑住墙壁,一手自然而然抚上对方线条流畅的下巴。  屋内昏暗,他挡住了落在乔郁绵身上的光。  安嘉鱼觉得用惯的口喷在这个人嘴里的味道有些不同,带着一丝清凉。  从此之后,夕阳在他眼中变成一颗沁过冰水的蜜桃。  一周之后,手指的疼痛不那么剧烈了,亦或是乔郁绵已经可以跟疼痛融洽相处。  手臂上的擦伤大部分已经恢复如初,留下一些深深浅浅的粉色。  “你是不是胖一点了?”安嘉鱼捏他的脸。  “……有么……”乔郁绵一惊,胖了吗?  “嗯,前几天瘦得太明显了,像忽然得了绝症的病人。”说完他自己呸了三声,“不是……反正现在帅回来了。”  食堂人不多,所以学霸也没有引起多少骚动,韩卓逸拎着满手的东西砰得一声搁在了他们旁边的桌上:“手好点了没啊?”  “好多了……”乔郁绵翻翻面前两只厚实的纸袋,塞满了补品,水果之类,“你这是干嘛。”  “我妈听说校门口受伤的学生是你,非让我拿过来给你的。”韩卓逸甩甩胳膊,“累死。水果抓紧时间吃完啊,那些山核桃,即食燕窝,口服液之类的可以慢慢吃。”  “帮我谢谢阿姨。”他挑出一小盒补钙的口服液和两颗硕大浑圆的水蜜桃收下,“我真不用。再说我这手,也拎不回去啊……”他轻轻晃了晃受伤的手,“即食燕窝、山核桃什么的你留着吃。”  韩卓逸看着他略显无辜的表情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反驳:“那,那就放在学校里吃呗……拿都拿来了,难不成我再拿回去啊……”  “那水果我们分一分吃,剩下的放宿舍你慢慢吃。”乔郁绵替她做了主。拿起那一大串新鲜的龙眼,率先摘下一颗催促她,“吃啊。”  这安排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不欠人情,又不至于辜负于阿姨好意的方法了。  其实他伤在小指,剩下九根手指用来剥几个果壳还是不在话下的,就是慢一些。可安嘉鱼显然不这么认为,迅速剥出一小杯晶莹剔透的果肉,推到他面前。  “嗬。”韩卓逸看着那只一次性纸杯戏谑一笑,“可以啊乔郁绵,未来的小提琴家给你剥水果,好大的面子。”  “是啊。还以身相许了呢。”安嘉鱼抬头冲首席大提琴挑了挑下巴,“分谱收到了吧?8月15号到25号,每天下午合练两小时。”  “嗯,收到了。”大提琴首席显然把前半句当做玩笑听了。可乔郁绵却一阵心虚,有些食不知味。  作者有话说:  假期里依旧在努力的同学们~第45章   乔郁绵觉得安嘉鱼每天往学校跑,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总有些过意不去。  可安嘉鱼坚决不承认,还推给乐团排练。  “你去阶梯教室吧,我下午约了陈老师和韩卓逸合练第四选段。”他将乔郁绵从睡梦中唤醒,手里提着琴盒,“先去小礼堂了。”说完在额头留了重重一吻,转身离去。  他说的是天鹅湖组曲的第四曲,高光在竖琴以及大小提首席身上。  他们此次表演选择了组曲中的耳熟能详的《序曲》、《四小天鹅》,《双人舞》以及《拿波里舞曲》,总时长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因为手指的原因乔郁绵本想退出,况且先前骑马摔伤的那只长笛也回来了,他理应还掉位置。可安嘉鱼却不答应:“不要,长笛的分谱你不是看到了吗,不长,也简单。你拆掉夹板之后再练也来得及,一两天就够。而且拿波里舞曲部分刚好是两只长笛加一只短笛,你不能偷懒。”  是不难,长笛大段大段的单音陪衬都是为合奏增加层次而已,左手小指也不需要按键……最重要的是高三开学后,他可能再也没机会跟安嘉鱼一起演出了。 第31章 “里面太冷了,手指冻僵了等下按不了键。你不用管我,进去吧。”乔郁绵推了他一把。  “你也进来吧,外面站久了容易中暑。”说着那人顺手脱下针织背心,“你先穿着,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开场前再还我。”背心是套头款,脱得太用力弄乱了头发,安嘉鱼一边走一边重新扎起,今天是小马尾,短短一截,像一丛蓬松的墨西哥羽毛草。  从他们进门开始,乔郁绵就有种被围观的错觉。  身上多一层被安嘉鱼穿热得背心暖和多了,他站在舞台下的准备区,接过安嘉鱼的水灌了几口。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几声兴奋低呼,他隐约听到一句:“好帅啊……而且他们俩喝的是一瓶水吧?”  他猛然抬头,发现说这话的正是那天给他递薄荷糖的学妹。  学妹欣然冲他傻笑,倒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又越过人群塞了他两颗糖:“学长吃糖。”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给你们拍张照片吗?”  “……为什么……”乔郁绵接糖的手一抖。  “因为帅啊!哈哈。她们都不敢说,让我来问。”她指了指那群小提琴。  “拍吧。拍好看一点。”安嘉鱼适时凑过来,拿走一颗糖。  “其实已经拍完了……”女孩狡黠一笑,“特别帅,诺。”  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很杂乱,密密麻麻的模糊身影中,有两条特别清晰,他们挨在一起,一个正对着另一个耳语。  应该就是刚刚安嘉鱼在问他要不要喝水。那个人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目光专注,落在他的侧脸,可惜乔郁绵当时在垂头看自己的鞋尖,也不知自己多少次错过这样的眼神。  “嗯,拍得不错啊。”安嘉鱼将手机物归原主,“加个微信发给我呗。”  “可以吗!”  “可以啊,你小提琴学了多久?今天演出完估计要选新首席,我投你一票。”  “小学就开始练了……不过跟学长差得还远……”女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笑弯眼,“其实没想好以后要不要走专业。”  乔郁绵看了看时间,扒下背心递给安嘉鱼:“准备了。别弄乱头发。”  “嗯。”  作者有话说:  仿佛在光明正大谈恋爱第47章   下午场的演出结束后他们多在小礼堂留了一会儿。  家长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乔郁绵站在角落接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注目礼,浑身不舒服,但碍于礼貌,始终报以得体微笑。  “回吧,校草,别展览了啊。”安嘉鱼总算结束了跟老师们的过场式社交,揽上他肩头与他一道往宿舍走。  “……人都还没走远,你注意一下形象吧。好歹是乐团看板,学校的脸面。”乔郁绵笑着抖掉了他的手臂,这人刚刚在台上还一副气质傲然的样子,不知让多少家长与未来的学弟学妹心生憧憬。  “反正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他们最好尽快找一张新脸面。”安嘉鱼不以为然。  回到宿舍,乔郁绵整理好书包,看到安嘉鱼换了一件薄荷绿短袖连帽卫衣,腹部的袋鼠大口袋一角绣着一只牛油果。他打开笼门,将蹲在秋千上发呆的joe装进口袋里。这一离开就是一个多月,负责任的主人自然是替小家伙找到了寄宿的地方。  “不给刘老师了?”乔郁绵问。  “嗯,拿回去给我爸养着玩玩,他新笼子都买好了,虽然没这个这么豪华。”  似乎是明白了安嘉鱼要带它离开,joe反常地一动不动。它体型在长毛龙猫中偏肥硕,团起来足有一只香瓜大小,一动不动坠在口袋底部,让安嘉鱼投在墙上的影子像个月份不大的孕妇。  “你什么时候出发去美国?”乔郁绵盯着安嘉鱼被顶出弧度的衣服问。  “下周。”安嘉鱼扫干净笼子,又抓了一袋开封的提摩西草塞到书包里。  “什么时候回来?”他靠过去隔着一层衣服摸了摸格外老实的joe,像在摸另一个人的肚子,温热柔软。  “看情况啊,顺利的话,一个月都不用回。”安嘉鱼站在原地挺着腰给他摸了一会儿,转身去洗了洗手,顺带从冰箱中摸出最后一只小油桃用力掰开,自己咬一半,另一半塞到乔郁绵嘴边,打趣道,“初赛就被淘汰的话,没几天就回来了。”他的手指还带着没擦干的水,停留在乔郁绵的嘴角。  “嗯。”他小心翼翼咬一口脆甜的硬桃,牙齿堪堪避过安嘉鱼宝贝的手指,舌尖沾到了那人手指上的水。  “担心啊?没事。虽然竞争挺激烈的……但我也不赖的。”安嘉鱼凑到他面前盯着他,耐心等那口嚼完桃子咽下去才贴上来,“别冷着脸了。”  其实他并不怎么担心安嘉鱼的比赛,只是想到今天过后他们许久见不到,心情自然低落而已。  乔郁绵半张着嘴巴,承接住那两片微凉的唇轻轻噬咬,拼命克制住想用力的冲动。安嘉鱼的舌尖永远滚烫,像含着一口火苗,氧气轻易就燃烧殆尽。他干脆放弃思考,沉溺于眼前一时的欢愉。  乔郁绵觉得他们接吻的时间似乎越来越久,就像某种成瘾症状,越久越难舍难分。  他猛抽一口气,对安嘉鱼轻轻说了一句加油,话音还未落地就又被那人咬回去,两人紧贴的躯体间,大老鼠不满意地扭了扭身体。  开学半个月,实验中学捷报频传。  自习课上,班主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教室,踏上讲台,中跟鞋将地面敲击出短促的哒哒声。“我宣布一件事。”她拍了拍手,打断埋头于试卷练习题中的学生们,“一个好消息。我们班班长通过了物理竞赛的初赛。”  大家并不意外,零星拍了拍掌又埋头继续自己的学习进度。  这么说来……  果然,韩卓逸也没什么意外。乔郁绵放学后在公交车上刷到于阿姨那条朋友圈的时候,就知道今晚一定不会好过了。  晚饭他只用了十分钟解决问题,李彗纭深深拧紧的眉在不断催促着他。  他打开朋友圈,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夸赞女儿的话也会刺痛中年女人的自尊心。  “乔郁绵,你在做什么?”李彗纭像一只猫,无声无息站在他背后不到半米的地方,端着一杯加了蛋白粉的牛奶,对他怒目而视,“不学习,在看手机?你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看到别人那么优秀自己还无动于衷好意思?你真是越来越像乔哲。”  果然,不加掩饰的责难比先前更刺耳更刻薄。  ……他接过牛奶,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蛋白粉的味道像石灰。  李彗纭就站在身旁,看着他仰头喝完牛奶,似乎在期待这一勺蛋白粉可以立刻作用在儿子的大脑中,让他摇身一变,迈入天才的行列里去。  可对于这份徒劳的希冀,他无法拒绝,也无法做到。  乔郁绵努力了许久依旧睡不着,盯着门缝里的灯光发了许久呆。  夜深人静,每个人都从自己的社会角色中脱身,恢复本来面目,心底的脆弱,感性纷纷上涌。  他也不能幸免,此刻被刺痛的自尊心和疯狂的想念驱使着他。  现在是纽约时间下午两点半。他拿起手机,点开安嘉鱼的微信,敲击屏幕打出“怎么样”三个字,而后犹豫了三分钟,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算了。他捏着手机看着天花板。  不要打扰他,不要给他压力,更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分心。  嗡嗡。  三个小时后,手心里的震动声将他叫醒,乔郁绵撑开沉重的眼皮,五点十五,离闹钟响起还有十五分钟。  ——乔郁绵。  是安嘉鱼。  他立刻从困顿中惊醒。要知道自从安嘉鱼在纽约落地报了一句平安后,他们再没什么联系。  ——嗯。  他立刻回复。  ——能视频吗?五分钟就行。  乔郁绵立刻摸出耳机塞上一只,躲到被子里,发送了视频请求。  “你……你这是在哪里?”安嘉鱼看着漆黑的屏幕愕然,抬高手机转圈圈,像在找信号,“我看不到你啊……是卡吗……”  “不卡。”乔郁绵悄声说。屏幕里的人左手抓着一只黑色领结,黑西装里的衬衣扣子敞开了两颗,锁骨上的薄汗反光。  “……你……在被子里是么……”安嘉鱼立刻反应过来,“我,也没什么事……刚从音乐厅出来……明天的赛后演奏会之后要飞去热那亚。”  “这边……比完了?”他嘴巴几乎是贴着话筒的,厨房门开开合合,李彗纭已经在准备早餐。  “嗯……嘿。”安嘉鱼怕热,脸颊脖子都泛红,里三层外三层的正装对于这个季节还是有些早,何况拉琴的运动量也不小。  看到这个自信到彰显出嚣张的笑容,乔郁绵的心口微微发热,也跟着激动起来,印第安纳波利斯小提琴大赛可是如今最重量级的国际大赛之一。奖金,tourte-voirin镶金琴弓,价值上千万的斯特拉迪瓦里老琴使用权,专辑灌录……这只是个开始,演奏家那条布满鲜花与掌声的道路将会徐徐铺开。  他轻声说:“那你,注意安全。帕格尼尼也要加油。”  “嗯。你掀开被子让我看你一眼吧。不用说话。看一眼我就挂掉。”  乔郁绵在黑暗中揉了揉眼睛,又胡乱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才掀开被子。  晨光是一层朦胧的天然滤镜,遮掩了略微浮肿的五官。他对安嘉鱼笑笑,用唇语对他道早安。  月底,韩卓逸为首的两人毫无悬念闯进物理奥赛决赛,学校光荣榜更新换代。  当然,橱窗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张穿正装拉琴的超大海报。  印第安纳波利斯,帕格尼尼,同年,两个国际大赛的头名获得者。安嘉鱼的成年纪念似乎有些太隆重。  十月初他结束了比赛与演出的征程,那天学校甚至为他单独开了一次晨会。高一到高三的学生们挤在礼堂中,站在窸窸窣窣中的艳羡与夸赞中,乔郁绵与众人一同抬起头,仰望那条意气风发的身影,好像瘦了……东奔西跑,高强度的比赛……这并不是“天才”两个字就可以达到的高度。  直到午休时刻,他们才有机会单独相处。  乔郁绵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安嘉鱼正拿着剪刀等他:“在台上就看到你刘海要遮眼睛了。”  “辛苦了。”他推开剪刀,拥抱他凯旋而归的演奏家男朋友,“今天不剪,你不累么。”  ……安嘉鱼拿着剪刀的手垂了下去,缓缓低头,平滑的前额抵住他的肩膀:“累死了。靠。比赛就够累了,还要应付这些有的没的。快,给我亲一口。”  作者有话说:  加更!被他们甜到嘤……第48章   乔郁绵吃饭快且专心,一向是先放碗筷的那个。  但今天安嘉鱼尤其慢,看一会儿手机,慢吞吞举起一勺铁板玉子豆腐,吹半天才放到嘴里。  “在看什么?”他无视了四面八方看的目光,绕过桌子坐到安嘉鱼身边。这几天,他们俩只要在食堂吃饭就是这个待遇,偶尔还有熟人兴冲冲来拼桌,跟安嘉鱼尬聊几句。  安嘉鱼对大家很友善,可他并不喜欢听客气恭维。这里的每个人都因为家世而带些优越感,礼貌,多数时候话不投机,大家就干脆食不言,保持沉默,第二天见面照样可以点点头打个招呼。  “我爸发来的照片。之前在热那亚拍的,那边的海超美。”对方将手机塞给他。  “怎么都是在餐厅拍的……没去海滩玩玩么?”一连翻了四五张照片,清一色坐在餐桌前,背后的落地窗外海岸的夜景的确很美,可看不清海。  “唉。别提了。我比完赛还要准备演奏会,我爸的假也不够长,还催着我回来赶紧追进度,没来得及玩就走了……”那人不满地鼓起腮,吹飞滑落眼前的侧刘海,“上次去海边还是参加梅纽因比赛之前……初二吧……踩在沙滩上什么感觉我都要忘了……”他边说边扭头看窗外的天。 第33章 安嘉鱼刚好从洗手间回来,手里搓着几张湿乎乎的纸巾,坐到身边时带着劣质洗手液浓烈的香气,跟旁边的女孩子傻笑了一声,又兴奋地转头看他:“饿不饿,我们下车先吃饭还是先去海边?”  乔郁绵张了张嘴,原本心里那点责怪烟消云散。  可能正因为是陌生人,才能这样没分寸。  他们的喜欢是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现在还有一个陌生人知道了,之后会带着他们的秘密汇入人群,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也许她不经意间会向自己的朋友提起:“我曾经在去海汐的火车上见到一对高中生翘课出去约会。都是男的。”  “不饿,而且海边有吃的。”乔郁绵默默勾过他的手指,“走远一点还有一座图书馆,每天只开放一百个位置,我昨天预约了。”  “……你不会还带了练习题吧……”安嘉鱼惊恐地看着他,“咱么这是去,上自习?”  听起来也不错,去海边的图书馆自习心情也会很平静吧。  “带了。”他刻意大喘气,留给对方半分钟时间露出失望的表情,才继续说完后半句,“刚刚写完了。”  他们在站台挥别了短暂同行的大学女生一前一后闯进陌生的海滨小城,乔郁绵展开车站前随手拿到的免费地图,带安嘉鱼摸到公交车站。  双层巴士的后半程沿海而行,工作日的中午十点,车厢里没什么乘客,他们爬到上层,安嘉鱼坐在最前排,敞开了身边的窗子。  乔郁绵看着右侧一望无际的蔚蓝,他们好似乘着波光穿行,道路没有尽头,曲折的海岸线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  “有海的地方好爽啊。”安嘉鱼从车窗里探出头,卷发在阳光下乱飞,声音也被海风吹得时有时无,“如果住在海边的别墅里,每天推开门走路去沙滩……”  “海边很潮湿。”乔郁绵一把将他从危险的不文明行为中拽回来,“如果住海边别墅,夏天起床会有种尿床的错觉。”  “可以用抽湿机……你真是一点都不浪漫。”安嘉鱼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捏他的脸颊,“萧桐她们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疼……”乔郁绵轻轻拍开他的手。  “我们到哪里下?”安嘉鱼展开他的地图,发现道路错综复杂后又原封不动还给他。  “终点站,那片海没什么娱乐设施,但是人很少。图书馆也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乔郁绵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翘课就直接跑到别的城市去了。第50章   app上显示,道路的尽头就是沙滩。  不过这条路也够远,要步行半个多小时,且眼前就是个长长的坡道。  “你们去哪儿啊?上不上车啊?”公交站不远停着几辆漆成蓝色的蹦蹦,顶棚是蓝白条纹,司机们聚拢成一撮吞云吐雾等生意。  “就去海边啊,你送我们?”安嘉鱼一副人傻钱多的气质,隔着小马路跟他喊话,显然是对外表可爱的蹦蹦们动心了。  “走吧。五十块钱拉你们过去。”其中一个大叔丢掉烟蒂,用脏兮兮的黑色运动鞋碾灭未熄的火星。  乔郁绵眼疾手快拉住了安嘉鱼:“等一下。”他将人拖到身后,跟路对面的大叔讨价还价,“二十。”  “啧,二十怎么行,我看你们是学生,给我四十算了……”大叔发动了蹦蹦。  “小乔,没关系,我这里有……”安嘉鱼在耳后悄声提醒他。  “二十。”乔郁绵站在原地没动。  “……三十块可以了吧,你不能叫我跑一趟不赚钱啊!”大叔小心看看左右,开蹦蹦横穿没什么机动车的马路,停在他们身边。  “二十。不行就算了。”乔郁绵用力捏着安嘉鱼的手,示意他不要做声。  “哎呀行行行,你真行,上车吧。”大叔往路边啐了口痰,一路在前头长吁短叹,“我这就看你们年纪小,这都是白送你们过来的。真是的……带你们两个大小伙子,这上坡下坡可费油。”  乔郁绵也是头一次坐蹦蹦,这里是比较偏远的海滩,路况差强人意,贴边的地方时常不平整,一路上颠得全身发麻。好在海边始终徘徊着湿润的风,佐着正午温热的光一起附着在皮肤上,混着独属于海洋的咸味,让他有一种自己正在被盐渍的错觉。  安嘉鱼怕热,撸起了卫衣袖子,或许是跟他一样不习惯皮肤的湿润感不自觉搓着胳膊,低声赞叹道:“厉害呀,没想你居然会砍价。”  “昨晚查了一下交通方式。大家说这样的蹦蹦一定要拦腰砍。”乔郁绵看了一眼道路远处,“这条路大概三公里,就算叫一辆出租车也就是十多块,还有空调,只不过需要等一阵子。所以给二十块他肯定有的赚。”  安嘉鱼听完后,吧唧一声亲在他侧脸上。  “……干嘛。”也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乔郁绵一点也不紧张。  “被你帅到,亲一口。”安嘉鱼理直气壮。  “所以你有听我说话么……”  “没有,走神了。”  嗯,理不直气也壮。  “幸亏没听你的,这哪里会冷。”  安嘉鱼一踏上沙滩就开始脱,先揪着领子扒了卫衣,又开始脱袜子脱鞋,迫不及待跟洁白的细沙肌肤相亲,眨眼跑出去十几米,奔着水就去了。  乔郁绵拎着包看着眼前宁静的海滩,该说不说,安嘉鱼的衣服选的真的好看。粉末蓝纯色t恤和白色短裤跑在碧海蓝天间既协调又不会被淹没,仿佛他原本就是这干净画面的一部分。  “你脱了鞋子啊!沙滩被晒暖了,很舒服的!”安嘉鱼双手拢在嘴边冲他高声喊。大概是因为海岸太空旷,声音被有节奏的浪潮声包裹,显得有些渺远,做梦一样。  乔郁绵慢吞吞脱掉鞋子,将他们俩的袜子分别卷成团,塞进各自的鞋中。  他拎着两双鞋子和背包走到一块礁石旁,让鞋子和包包躺在上头,才转身往安嘉鱼身边走过去。  干燥的细沙表面温热,短暂地穿进少年们清癯的脚趾间又流走。  乔郁绵跟在安嘉鱼身后不远,海面波光闪烁,耀得人睁不开眼。他在眉前搭了只手遮住扑面直射的太阳光:“别往里走了,水凉!”  安嘉鱼正正举着手机拍照,闻声转身,屏幕正对着他:“你把手放下啊!”  “你拍海,别拍我。”乔郁绵不喜欢上镜,大跨步过去挡他的摄像头。  安嘉鱼见他靠近,干脆一边退一边拍,与他保持距离,眼看着一脚踩进了涌上滩岸的薄浪里,他眉毛一跳,缩回了脚,“嘶,你别过来啊,我跟你说水真的凉!”  乔郁绵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他的手机。一是阻止他拍自己,二也是怕他把手机闹到水里去。  “真的凉不骗你!”安嘉鱼似乎是适应了冰凉的温度,踩着浪的边缘小跑起来,“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就拍你几张照片而已!好看的!”他停下来等乔郁绵走到近前,转过手机屏幕。  画面构图简单,半身照的背后是干净的沙滩,一排老旧的屋子和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这是给自己看的……”安嘉鱼抿了抿嘴,“总是躲镜头,我都只能偷偷拍你。”  乔郁绵怔了怔,缓缓放下要遮挡镜头的手。  安嘉鱼手机里建了一个单独的相册,藏着许多乔郁绵,可一大半都是睡颜,剩下的也都是在发呆的侧影,背影。  乔郁绵坐在教室里支着下巴带着耳机刷题的背影,穿过宿舍楼前树荫的背影,在食堂排队浑然不知身后多少双眼睛默默凝视他的背影,坐在地板上故意欺负大老鼠拿着胡萝卜条不松手的背影。  以及相册封面那张,坐在教学楼天台围墙上的背影。  那早在他们相熟之前,乔郁绵也只是一个性子有点别扭,有点可爱的,跟他只一面之缘的善良的“学弟”。  无论何时翻开这张照片,安嘉鱼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仰望航迹云的少年散发出的巨大孤独感,以至于他错以为那个人要纵身一跃,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他没来得及细想,就上前紧紧抱住了对方,用尽全力将他从围墙上拖了下来。  “乔郁绵。你笑一笑。”他举起手机,“让我拍一张正脸。”  那人听话地抿了抿嘴角。  “同学……不要假笑……”他放下手机,“就正常的笑。”  乔郁绵倒不是故意要假笑,可当人有意识要自己笑的时候,多数都是不自然的。像安嘉鱼这样习惯演出,习惯面对镜头拍照的人大概永远体会不到这种尴尬。  “……你举着镜头……我有点笑不出来。”乔郁绵如实相告,“不太会拍照。”  那人低头想了想:“你的手机呢?你来拍我,我教你。”  这,可以速成吗……乔郁绵将信将疑掏出手机,点击屏幕下方的照相机图标。  他们面对面坐在沙滩上,镜头正对着彼此,距离太近,画面只能框到胸口而已,特写角度。  “嘿。”一个傻笑。  ……乔郁绵拍了一张,而后眨了眨眼,抬起头:“这么傻的……我不会。”  安嘉鱼没跟他计较,而是强调:“你不要抬头看我,一直对着我的镜头说。”  “说什么?”  “说你喜欢我。”  “……神经病。”说喜欢就说喜欢,干嘛非要对着镜头骗他说呢。奇怪的是,乔郁绵竟忍不住笑了。  “这不就有了吗。看。”安嘉鱼转过屏幕。画面的人的确笑得很自然,“所以是不是想到喜欢我就会想笑啊。”  “嗯。”他不必否认。  “那你说啊,说出来更开心。我再拍一张。看镜头。”  海风里,安嘉鱼小兔尾上的杂毛和侧边刘海轻轻飘舞。  乔郁绵放下了自己的手机,认真地看着那颗小纽扣大的镜头,第一次开口说出这一句:“我喜欢你。”  那人手一抖,抬起眼直视他,而后又低下头去,半晌才咕哝出一句:“喜欢谁也不说清楚……”  “喜欢安嘉鱼。”  “我喜欢安嘉鱼。”  乔郁绵喜欢安嘉鱼。  乔郁绵永远喜欢安嘉鱼。  虽然没人可以说永远。  他边说边笑,抑制不住的笑。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这么令人开心的事存在,他本以为自己会羞于启齿,可羞怯只存在于开口前的短暂瞬间。  等了好久,眼前手机镜头依然没有放下,乔郁绵忽然意识到这人又在使坏……  “你在拍视频……”他扑过去抢手机,“骗子!不要拍!”  扭打间,安嘉鱼和他双双滚进了浪花的地盘,衣裤恰好被一个温柔的浪涌浸湿,乔郁绵一激灵。  好像秋天的海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凉。  作者有话说:  继续加更。  乔郁绵永远喜欢安嘉鱼。第51章 第35章 洗完澡,热了一杯牛奶,他敲响次卧的门,里面许久才有回应:“怎么了?”  “妈,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热了牛奶你要喝吗?”  “没有。你放外面吧。我晚点喝。”  乔郁绵在门外站了几分钟,发觉对方完全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只能将杯子放到餐桌上,洗完澡按部就班回到桌前做题。  他习惯性地开着门,可整整两个小时,隔壁没有任何动静。没人从背后窥他,也没人借送水果之名近距离检视他。  这感觉很诡异,诡异到他直至深夜还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  他忽然意识到李彗纭最近好像话愈发少了,连前些日子得知韩卓逸拿到了保送名额,还进入物理亚赛队的消息都没有发难。乔郁绵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准备日日面对李彗纭无孔不入的责难,可她只是当晚脸色难看,说了几句刺耳的话,之后便没了下文。  这种情况几乎是前所未有,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翻个身盯着门缝,只不过那里整夜都没有亮起来。  一进宿舍,乔郁绵就看到了那只风铃已经被安嘉鱼挂上了窗,悠悠悬在那盆蜻蜓的正上方。  秋花盛放,柔和的蓝紫,走到书桌前就能闻到隐隐淡香。  他昨夜太过忧心李彗纭反常的状态,以至于此刻一放松下来饭都不想吃,扒掉校服外套直接爬上了安嘉鱼的床,抱着他的被子便睡了过去。  天气渐凉,到了安嘉鱼最喜欢的深秋,不必再时时开着冷气,风从窗口过,带动那只白色铃兰叮咚作响。乔郁绵睁开眼恍惚着觉得自己是躺在某一处夏日的海岸边,侧一侧头就看到安嘉鱼伏在桌上做题。  “今天醒这么早?”安嘉鱼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  “有点饿。”乔郁绵爬下床,从冰箱里掏了一块蛋糕和一瓶草莓牛奶,就地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点吃……”安嘉鱼终于放下笔,转身看着他,“怎么回事,没吃饭吗?”  他两腮里含满蛋糕,点点头。不光是中午没吃,早上也没吃好,李彗纭用昨夜锅里剩的排骨汤给他下了碗素面,没肉没菜也没蛋,临走甚至没送他,在他吃完之前就兴致恹恹回了房间,连道别都是隔着房门说得。  “有点困就先睡了……”乔郁绵一连塞了两个蛋糕终于缓过劲来,“你做题吧,我饱了。”  期中考乔郁绵数理化发挥的不错,总成绩656头一次进入理科前十五。  当然这也同样得益于理化竞赛拿到保送名额的三个人没有参与考试。  发完成绩是下午三点多,全体老师开会,乔郁绵给安嘉鱼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今天不上自习了要提前回家,没过两分钟,他书包都还没整理完那人就出现在他教室的后门口。  “怎么了?不舒服?”安嘉鱼也拎着书包,看上去是要回一躺宿舍。  “没有,想早点回去。”他选择暂时隐瞒家里奇怪的变故。毕竟,事情蹊跷不好解释,别人也帮不上忙,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等他弄清楚再开口不迟。  “稀奇啊……学霸翘自习……”对方眼神装满狐疑,却也没点破,“那我送你去车站。”  “嗯。走吧。”  晚高峰前的地铁不算很拥挤,乔郁绵从容地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脚步却被绊在了熟悉的水果店门前。  这个水果店前身只是个街边摊位,打从他幼儿园搬来这个小区时就存在了,他们少说也在这摊上买了十多年的水果。  “你说你!这都第几次了!”摊主高声喝道,“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头两次我权当你忘了不好意思说破。可我们小本生意经不住你动不动就偷啊!今天一个蜜瓜明天一个芒果,这还没完了啊!”  几步路的功夫,摊子附近就渐渐围起了人,有买菜回家的大爷大妈,也有附近店铺忙里偷闲的工作人员,一半是这个小区的熟面孔。  乔郁绵心一凉,后背一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本该是上班的时间,李彗纭身上竟穿着家居服,纤细的手腕被摊主死死捏住,在大街上推推搡搡。  作者有话说:  咳。你们,准备好画风突变了吗。第53章   “我没偷!我就是忘了付钱!你松手!”李彗纭挣扎的幅度夸张,导致从远处看像是两个中年泼妇的扭打,场面不堪入目。  乔郁绵愣在外围许久,双腿像被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李彗纭?是那个把尊严体面放在第一位,生怕被谁看低的女人?是他那个丢脸比丢命还让她痛苦的妈妈?  无论是衣衫不整出入公共场所,亦或是与人当众吵架推搡,这些行为都与他认知中的妈妈没有半点瓜葛,此刻那个被指认偷东西的邋遢身影对他来说仿佛是陌生人。  可眼前无疑就是他如假包换的母亲,她想跑却挣脱不掉,被人一把薅住了日渐稀少的长发,鬓里的银白色在光天化日下无处遮掩,她难堪至极,尊严扫地。  眼下作为儿子,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用力突破羞耻心的桎梏,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拨分愈加热闹的人群,掰开摊主的手指,挡在了妈妈身前。  李彗纭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趁他控制住了摊主的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跑掉,人群让出一条通路,那条狼狈的身影冲着不远处他们家的楼栋仓皇奔去。  乔郁绵傻眼地站在原地,摊主盛怒之下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妈偷我们家东西!你给不给钱!”  原本他以为大家冷静下来会得到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解释,可李彗纭这么一跑反而做实了罪名。  “她不是偷……多少钱我给……”乔郁绵皱了皱眉低下头掏出手机。  “上个周一个玫珑密瓜39块9,前天一盒半斤的车厘子48块8,今天两个澳芒19块9。”老板娘捡起地上两个摔变形的橙红色大芒果装进塑料袋,见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语气也有所缓和,从摊子上拿过计算器归零,“108块8,抹了零头再给你八五折,91块8。”  热闹没了,人群自然也散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落幕,徒留被迫登台的乔郁绵茫然地看着不远处自家客厅的窗子,他实在想不通李彗纭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有一份收入还不错的稳定工作,房贷也有乔哲一起分担。眼下自己已经在读高三了,最后一份昂贵的学费三个月前便交齐,外公外婆那边早就没什么瓜葛,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急需用钱的地方。  退一万步说,哪怕家里真的缺钱,李彗纭也断然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  “孩子,你妈妈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总感觉她不大正常。”摊主阿姨人不坏,就是脾气急,现下也恢复了往日街坊邻里间友爱的面貌,“不过也正常,人忽然退休了是要适应一阵子。可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不见好啊,你可要懂事,好好照顾你妈妈,别惹他生气。”  ……  退休?好几个月?  乔郁绵一惊,缓缓回过头,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李彗纭不工作了?为什么?她今年50岁,的确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纪,但她本人应该没有这个意愿,也从未提起过,怎么会这么忽然?而且退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难道是怕影响他的学习状态?没道理啊……  带着满腔疑问,他拎着那两颗半边摔烂的澳芒回到家。  李彗纭站在厨房,盯着水池中堆积起来的碗盘发呆,眼神空洞,没有一点光亮。  乔郁绵看着她瘦伶伶的侧影,隐约看到一朵开败的花,让人鼻子发酸。他只觉得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妈妈已经迅速老去。  于是,他生生吞下了一肚子疑问。  无论是因为更年期的影响,还是忽然失去工作的失落,她一定不是故意的,那自己又何必再问出口,让她在儿子面前更难堪呢?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要问。  他摘下书包,拿着新发的成绩单走到厨房门口:“妈,成绩发了……十五名。”  李彗纭没有接,只侧头看了看那张纸,显然是缺乏兴致,淡淡一句:“嗯,不错。物理88,有进步。”  “其实也不是……”乔郁绵一愣,“理综卷物理110分……相当于百分之80。”他说得有些心虚,但还是打定主意今天无论李彗纭的话有多难听都不往心里去。只要她发泄出来能舒服一些就行。  “哦。”预想中的发难并没有出现,对方只从冰箱里拿出排骨,“晚上吃排骨面吧?”  这是这周他们第四次吃排骨面了。  向来重视餐食的李彗纭似乎忽然失去了做饭的兴趣,排骨面方便,一锅红烧汤汁可以连续吃两顿。  “好……”乔郁绵倒是不挑食,倒不如说李彗纭的偷懒让他也松了一口气,人都是会累的,他早就觉得妈妈不需要那么事事周全苛求完美。  这次的汤汁有些太甜,李彗纭吃得很快,乔郁绵一抬头就看到她脸颊微微鼓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那么点可爱。  自打半个月前他翘课去海汐玩得那个晚上,李彗纭就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时时紧迫地盯着儿子学习,晚饭过后洗过碗便回去自己的房间里闷声不响,有时连碗都不洗直接关门,乔郁绵试探着替她分担了些家务也没有被指责。她不再准备花样早餐,甚至偶尔会睡到乔郁绵离开都不起床。  “妈,我饭卡没钱了……”  “哦。你转吧自己,手机用。”李彗纭将手机丢到他面前,“密码……”她眼中晃过一丝愕然,用力眨了眨眼,“你生日…是…”  乔郁绵飞快地点过0301,手机解锁。支付密码也是一样……  “妈,你这样设置不大安全吧……”他皱了皱眉头,“密码不要全部设置成一样的,尤其是跟支付有关……”  他话音未落,李彗纭就转身离开,对他的忠告毫不在意。  乔郁绵算了算钱,转了刚好够用的数目,将李彗纭的手机留在餐桌上,端了晚盘去厨房洗干净。  回到房间,他试着关起了房间门,依旧一整晚没有人打扰他,直至深夜。  刷过牙后掏出手机,光明正大躺在床上,给安嘉鱼发了一条晚安的消息后盯着朦胧透亮的窗帘依旧摸不到头绪。所以,李彗纭此番变故到底是因为退休失去了生活重心而迷茫,还是终于想开了,决定活得简单些,放过自己也放过身边人呢?  他有些奢侈地盼望着是后者,因为最近不被管束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矛盾又惬意。  也许一切真的如他所愿,会越来越顺利呢?  “小乔!”安嘉鱼手指力道很足,弹在他额间就算是有所收敛也足够疼,“想什么呢……”  “嗯?”他用手背揉了揉痛处,“怎么了?”  “……吃完了……回去睡会儿吧……”对方已经把他们两人的餐盘倒干净,摞到回收处了。  “好。”  乔郁绵跟他并排躺在床上,那人伸过一只手盖在他额头上,“怎么红了这么久还不消……”  “你手劲儿太大。”  “屁,肯定是因为你皮肤太白了。”安嘉鱼恶狠狠地怪他,转而又悠悠叹了口气,“你最近总心不在焉,叫你也听不见,问你也只会说没事……”  “……是真的,没什么事。”乔郁绵翻个身与他面对面侧躺,“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妈她……”  “她怎么了?难为你了?动手打你了么?”对方忽然紧张兮兮的撑起身,往他脸颊和手臂摸索。  “没有。没打我。”他不反抗,任人上下其手,“她最近变化有点大,不怎么管我了……我就是有点不适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工作了的缘故。”  “嗯?她,不工作了?”安嘉鱼一愣,又躺回枕头上,“不合理啊……按理说如果连工作都没了,应该会更变态地控制你才对,就是全部精力都放到你身上。”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一天两天算了,这都好久了。舒服是舒服,可总觉得有点心慌……”乔郁绵裹了裹被子,初冬,安嘉鱼不喜欢开空调,屋子开着窗缝有点冷。那人的虹膜上映着一方明亮的窗和两朵顽强撑到此刻的蜻蜓花影。  “唉,想那么多干嘛,这是好事。说不定……一过五十岁,看开了?”  温暖的怀抱裹上来,他们抵着额头。安嘉鱼睡着前不忘提一句:“新年那天……音乐会你要来听啊……”  “好。”乔郁绵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反正现在李彗纭对他的行程毫不关心,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其实老早就有迹象了=-= 不大容易发现。第54章   一月一号,新年的正午,乔郁绵站在衣橱前翻找许久。 第37章 乔郁绵缓缓喝光杯子里的水。  “阿姨……她这样有段时间了……退休之后就不大对了。”他长叹一口气,终于选择平静地对现实认输,“我妈她,好像生病了……越来越严重……”  睡不着的时候,他查过许多资料,没有任何人有类似的更年期症状,这很像是某种心理或者精神疾病,他也并没有在网络上找到答案。  “她,这样多久了?”于颖问。  “一开始就是话少了,我没注意到那是多久之前。变成现在这样有两三个月了吧……期中考试的时候,他也去水果店偷水果来着……但是没打人……”乔郁绵发现事到临头自己毫无头绪,茫然不知所措,居然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外人。  “这样啊,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吧,你先安心准备考试。明天开始我过来看着她,不让她再出去闹。等你放寒假,我们带她去看看医生。”  “不用,这……太麻烦……”他一惊,一方面觉得不好这样麻烦别人,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李彗纭大概不想让昔日里相互攀比的姐妹时时都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我,我看着她就行……”  “胡闹,你不上学不考试不复习了?你妈费心巴力不就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吗?”  “可是……”  “行了,这事听阿姨的。”于颖忽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是个小巧的身形,可此刻在乔郁绵眼里,她好像也不似印象中那样柔弱,反而可靠的很,“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那个舅舅也不成器……你爸爸又……我看着你长大的,跟阿姨不要客气,反正卓逸也不用高考,家里有事一定跟我们说。最后半年了,不管什么事,撑一撑都会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其实比水果摊更早就有蛛丝马迹了。  那个,你们准备好了吗。第56章   乔郁绵坐在桌前,灯没开,门没关。  新年第一天下了初雪,多浪漫的夜晚。  他隔着一面墙看着次卧单人床的方向,弄不清躺在那里的女人是疯是傻。  “郁绵,你得争气啊。你妈可只有你了。”于颖走前在门口感叹。  他认认真真回忆、梳理李彗纭这半年来的变化,小到做饭水准渐渐失常,大到今天出手伤人。  ——怎么样,到家了吗?冷不冷?雪还挺大,手指疼吗?  他这才意识到音乐会结束了。  自从骨折过,他那根小指遇到天气变化都会隐隐作痛,从盛夏持续到现在,尤其是秋冬交际的时候,像有虫子跗骨缝爬行。  ——到家了。不怎么疼。  这句不是假话,现在他的全身,从头到脚,都是麻的,是那一点点疼痛突破不了的麻木。  ——哦……  ——那个……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安嘉鱼一句话断成三截发过来,似乎是有所不满。  ——嗯?  乔郁绵这会儿脑子不大灵光。  ——你不是说很想听我拉这首的吗……现在听了,怎么样啊?  对方从来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自然也不会责怪他迟钝。  啊,对了。差点忘了……e小调……  初听这首曲子是看安嘉鱼决赛的视频。  甜美、华丽、细腻,力量与柔情兼具。  这首协奏曲很适合演奏者,也很适合这个季节,像无垠的寒冷中燃起的一簇火苗,像一袭红衣的舞女不畏严寒翩翩而动。  创作者门德尔松在给儿时玩伴的信中写道:“我希望在下一个冬天为你写一支小提琴协奏曲。”于是经历了很多个冬天,这首传世名作姗姗来迟终于面世,流传至今,被后人尊为小提琴协奏曲的“压卷之作”。  可配置再高的电脑也无法展现出现场的万一,看完视频,他意犹未尽地说,如果能听现场就好了。  安嘉鱼不以为意:“以后会有机会的。”  而后他真的兑现承诺,在第一场面对公众的音乐会上特意选择了这首曲子,给乔郁绵留了最好的位置。  可是,那个最该听到的人却没能听到……  他沮丧地关掉了对话框,又怕对方察觉到什么,重新打开。  就这眨眼功夫,他发现安嘉鱼换了头像,是一张有些暗淡的舞台,不点开大图很容易误会那是张黑白图片。  演出结束后的音乐厅空旷静谧,多数灯都熄灭,一切都很朦胧。安嘉鱼独自站在观众席中央仰望舞台,臂弯里鲜嫩的蜜桃色露出一角。而他所站之处正是乔郁绵的座位。  新年第一天的安嘉鱼是意气风发,优雅自信,堪称完美。  他不忍破坏这份美好,所以他说谎了。  ——很棒。  他觉得抱歉,却并不违心。即使没听到,那也一定是很棒的演出,因为安嘉鱼从不令他失望。  ——就这样?  ——特别棒。特别特别棒。  他每打一个字,心脏都被狠狠捏紧一下。  接下来的一周乱中有序,他一早出发去上课,大课间去天台跟于颖通话,确认李彗纭没出异常,而后在正课结束便离开,不上晚自习。  “小乔……不睡吗?”午休时他频频看手机让安嘉鱼不得不起疑。  “睡……”明明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他就是放不下心,尤其怕李彗纭出去伤了谁。前天他到家的时候正碰上于阿姨被泼了一身茶,好在茶水已经凉到半温。  “后天要考试了,怎么心不在焉的?”那人直愣愣盯着他,眉心微蹙。  自打那晚他骗了安嘉鱼,他就总也不敢直视这双清澈的眼睛,于是干脆翻了个身,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就,担心考不好惹我妈生气。”  背后传来一声轻叹。  对方没有多问,也不知信不信这句鬼话,只是伸过来一条胳膊圈住了他:“……那,睡吧。”欲言又止,有担心,也有失落。  乔郁绵险些忍不住冲动一吐为快,可当他翻过身,看到那张干净,明亮的脸,话到嘴边,那句“我妈可能病了”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只是闭上眼睛贴住对方的额头。  跟安嘉鱼说这个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不是上帝,他跟自己一样,只是个在备考的高三生而已,说这些除了多一个人担心,于事无补。  安嘉鱼微微探头,闭上眼睛吻他,直到他在深吻中缺氧,融化,甚至犯困,而后能睡着。  他知道乔郁绵一定有事瞒着他,可他也同样清楚对方一定有苦衷,所以他舍不得逼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今年除夕来得早,期末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是寒假。  乔郁绵成绩略有下滑,虽然分数也有640,但跌出了年级前20。  傍晚到家,他没避讳于颖,直接将成绩单放到餐桌上。李彗纭草草看了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起身就又要回房间。  “妈,你中午吃饭了没?”乔郁绵看她状态很正常,主动没话找话。  “嗯。”  “都吃什么了?”这七八天下来,于颖跟他的观察相类似,李彗纭似乎不仅仅是不太想开口说话,而是说不出话,常常颠三倒四,反应慢,脾气也古怪得很,时而懒散,时而又变得相当谨慎,谨慎起来的时候不论看谁的眼神都充满防备,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他。  乔郁绵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门口穿好外套挎上背包的于颖,点头致谢。  对方轻轻带上了门离开了。  “妈,我放假了,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李彗纭眼中飘过一阵迷茫:“医院?”  “嗯,于阿姨联系好了医生,专家号,还挺难约的。”乔郁绵轻轻牵着她的手,“阿姨周到,还替你联系了心理医生,就是时间还没……”  话还没说完,便猝不及防被李彗纭推了个趔趄,他扶着桌角站稳,有些错愕:“妈?”  “不去医院!”她瞪着自己的儿子,眼瞳震颤着,刹那就变了一张脸,“不去我!去医院干嘛!”  “妈你别紧张,我们陪着你去啊,我知道你生病了,不舒服,但是不能讳疾忌医对不对?”乔郁绵试着哄她。李彗纭不是时时都这样,虽然从早到晚兴致恹恹,但她也大部分时候清醒,但显然不是现在。乔郁绵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刺激到她,又让她变得神经质起来,立刻想要躲起来。  乔郁绵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她:“妈妈,你等一下!我们不能……”  “你才有病!你要送我去哪儿!你们,干嘛做什么对我!”李彗纭挣扎不过,猛然抬起另一只手,将握紧的拳头挥到乔郁绵的下巴上,力道之大让人很难相信这一拳出自一个生了病的中年妇人。她歇斯底里得喊道:“我不去!我哪都不去!你有病!”  乔郁绵眼前瞬间一晃,金星四溅,被她趁机推开,跌坐进椅子中。  他眼见着李彗纭娴熟地抄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瓷杯,狠命砸过来,半杯茶淋到了脸上,身上,而后茶香里溢出一丝血腥味。  这只英式古董杯是于阿姨前些天拿过来的,还有一只配套茶壶,说每天下午会陪李彗纭喝点安神的花草茶,帮她放松心情。薄薄的杯壁,内外两侧都描画着精致的花卉图案,细柄是金色,一看就价值不菲。可惜了。  砰!门板合拢,锁舌被固定,李彗纭终于如愿逃回了自己的领地。  乔郁绵低头看着掉落在大腿处的碎裂瓷片上滴入了几滴鲜红色,混在原先斑斓的花纹中居然很和谐。  这一砸李彗纭用尽全力,没留后手,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她为自保慌不择路。  往日里她动手之后的无尽悔恨,那不受控脱口而出的乳名,统统不见了。  乔郁绵起身,额角一痛。好在自己反应快,伸手挡了一挡,一条差不多四公分的伤口出现在手掌侧面,暴露出鲜红的肉,不断涌出鲜血。灼烧一般的刺痛,但是比起骨折还是舒服太多了。  他抽出几张纸巾简单裹挡住不让血滴下,单手收拾好地上的残片,茶末,泡烂的薰衣草,又翻出透明胶带将附近的地面黏一遍,防止残留瓷渣。  额上的伤口短小,藏在太阳穴附近的发根里,此时已经自然止住血,只是手上的有些麻烦,伤口大而深,几层纸巾已经完全被浸透,眨眼的功夫,洗手池便被染红一片,他束手无策。  可他又不敢擅自离开去医院,留状态不好的李彗纭一个人在家。  万般无奈,他又拨了电话给于颖:“阿姨,您走远了么……能不能,再回来一下,再帮我看她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这支错过的e小调……需要等好多年再听到了。第57章   二十分钟后,于颖匆匆赶回,这次连韩卓逸都前后脚一起进门。  “哎呀我的天呀!赶紧赶紧,贝贝你快点陪他去医院!这个口子太深了,这要缝针的!”于颖吓坏了,“你们快去,我在家等着。”  韩卓逸看到伤口吓得脸都白了:“这,这是阿姨弄得?那,妈你自己呆这行吗?可别……” 第39章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想直接跳下去。不是想不开,只是想早一秒走到那人面前罢了。  他清醒过来,忽然开始后悔。  安嘉鱼来了……可乔郁绵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已经晚了……谁知道安嘉鱼会就这样出现呢……  乔郁绵抓上钥匙,轻声锁门,下楼。  安嘉鱼走到他面前,伸手想探他的额头,却一眼看到那个上了药的小伤口。那人眉毛一皱,绕过伤口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有点困……”他若无其事将左手揣在口袋里,可扛不住对方的手从他肩膀一寸一寸捏下来。  捏到左手手腕处,乔郁绵一惊,急忙侧身躲开:“干嘛啊。”  “……”安嘉鱼冷下脸来,执意要一探究竟。小提琴家的手劲不是一般人可以抗衡,对抗中乔郁绵的右手被他扣住,“你说我要干嘛,就是看看缝了那么五针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见了鬼。他怎么会知道?  对方有备而来,乔郁绵只得放弃抵抗,将贴着纱布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而后被对方小心翼翼托在手心里。  “怎么弄伤的……”  “杯子摔碎了,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他心底一痛,恍然意识到自己最近总是对安嘉鱼说谎。  “乔郁绵。”安嘉鱼抬眼,难得露出气恼的神色,他指了指手掌侧面的伤口,“你用这里捡碎片?”  “我……”未及深思熟虑的谎言瞬间就被拆穿,可乔郁绵乱糟糟的大脑已经没有余力修补。  “干嘛骗人……而且,为什么是韩卓逸陪你去医院处理伤口?你妈为什么不……”  “不是的!她,她只是不小心……”他一惊,“韩卓逸告诉你的?她说什么了?不是的……她其实也不清楚……”  安嘉鱼显然是被吓到了,愣愣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我只是想问……你妈妈为什么不陪你去医院……”对方顿了顿,继而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所以是,你妈妈伤的你?她怎么……怎么能这样!”  嫌灯光太暗,安嘉鱼掏出手机打开电筒,捧起他那只多灾多难的左手,透过薄薄的纱布看那条丑陋的伤口,黑线像一条正在爬行的蜈蚣。  “为什么,因为你期末考试退步了么?还是因为她没有工作了就找你的麻烦…..最近你是不是因为她才这么累的……”对方眼眶发红,咬牙切齿,“她不能这样……你又不是她的奴隶……”  “不是的。”乔郁绵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逼她伤你吗!你照镜子了么?”安嘉鱼逼近他,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伤口是不小心,你额头,下巴,都是怎么回事?她打你了对吗!她用什么弄伤你的!她简直是疯了!这要是尚在别人身上是要报警的好吗!就因为你是她儿子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乔郁绵,你连这都要忍?”  乔郁绵哑口,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妈精神出了问题。可面对安嘉鱼,他羞于启齿。确诊前,他不忍下定论,只能毫无力度地解释:“我妈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程度,都这个时候了还替她说话……她做这样的事,根本不配为人母,不配有你这样的儿子……”  「桃—子—黄—了」  “你别这么说她。”乔郁绵知道对方因为心疼和震惊口不择言,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妈妈,何况李彗纭这次真的不是出自本意,“小鱼,你别这么说她……”  他听到自己耳边嗡嗡作响,思绪也不受控,他轻轻推开安嘉鱼,后退两步:“太晚了,你点快回去吧。我没事。真的没事。”  而后他怎么转身,怎么上楼,怎么开门,又是怎么睡下的,自己统统记不清了,只是一早醒来,看到李彗纭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神绝望酸楚,却难得的清醒。  “宝宝,你发烧。吃药。”言简意赅。  乔郁绵在心里默默回忆,她的确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长句子了,像是已经忘记了该怎样遣词造句。  作者有话说:  喜欢他们请喜欢全部,不要只喜欢他们光鲜美好的部分。第59章   安嘉鱼愣愣看着乔郁绵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错愕不已。  震惊、恼火、心痛,情绪杂乱无章,最后尽数交织成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推开。  他在楼下站了许久,脖子仰到发酸,乔郁绵的窗子并没有再亮起灯来。  ——你小心伤口,不要碰水,也不要乱吃东西。  他打开手机留下一句叮嘱后,默默离开。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你受伤了宁愿让韩卓逸陪你,都不愿意告诉我呢。  手机很安静,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收到迟来的回复,乔郁绵说:小鱼,昨晚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有回,一方面因为要跑医院照顾安蓁,一方面也是在赌气。  除夕前后,趁李彗纭状况不错,乔郁绵哄她去了医院。不知是不是因为伤了儿子,她这次虽然抵触,但没有拒绝。  于颖早早联系好了医生等在医院,韩卓逸也陪在一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乔郁绵受伤而不放心妈妈独自前往。  “没事。不用怕啊,很快就好了。你儿子多大了呀?长得真帅……”带李彗纭做各项检查的医生护士都非常有经验,一路连哄带骗。  原本医生根据于颖的描述,怀疑是阿尔兹海默。  可考虑到李彗纭的年纪,早期抑郁症状,以及最近暴怒伤人,以及偷窃等一系列反常精神行为,又让李彗纭多做了pet-ct。  在连番折腾中,乔郁绵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个年已经过完了,直到收到乱七八糟的拜年消息时,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五,怪不得从清晨开始窗外就不停地爆发出阵阵鞭炮声,也可能是气球爆破声。大家在迎财神。  诊断结果已经出来了,最终李彗纭确诊为额颞叶痴呆症。  是一种他从未听说过的罕见病症,与阿尔兹海默类似,目前没有任何治疗手段,只能尽力延缓病程。  而与其他痴呆症显著不同的是,额颞叶痴呆患者,早在发病前就已经丧失愉悦感,所以常常被误诊为抑郁症或其他精神疾病。  仔细想来,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李彗纭表现出与开心有关的正面情绪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们都不明白。原来她不是故意的,她发脾气,骂人,到后来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偷东西,伤人……这都不是她本意,她只是生病了……  防盗门咔哒一声被拧开,李彗纭每到这个时间就会出门,刻板行为也是症状之一。  乔郁绵没有拦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会刷卡,会坐地铁,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线,到达柽柳大街,下车,开始逛超市。在她盯着一个地方许久没动的时候,乔郁绵会远远看一眼价签,提前付钱。  她漫无目的在附近一转就是两个小时,天黑之前赶回家,而后钻进厨房做一顿勉强能入口的饭菜,通常是一锅排骨面,端到桌上,无声等待儿子坐过去跟她共进晚餐。  她不允许乔郁绵踏进她的卧室,那里藏着她“偷”来的战利品,许多电池。  乔郁绵抽了个时间去她常常光顾的超市,带上了一些还未拆封的电池。  他恳切地寻求帮助,希望能退掉这些刚刚被偷走,尚不影响售卖的货品。  他留下自己和于颖的手机号码,请求老板知会其他员工能区别照顾一下李彗纭,不管她偷拿了什么东西,他们都会还回来的,如果有损坏也一定会付钱,但是不要报警,也不要跟她起冲突,因为马上就要开学了,乔郁绵不能时时善后。  得知他是单亲,而且是高三备考生,超市老板答应得很爽快。  了却一桩心事,乔郁绵独自挤上了地铁。  春节假期早已过完,这个城市拥有过短暂的宁静,而后又恢复吵嚷拥挤。  周围的一张张成年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疲惫,烦躁,乔郁绵不知他们在为什么而奔波劳累,但他知道自己很快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出站的时候,乔哲发来一个压岁红包,只有888,与去年相比甚至缩减了一位数。  ——谢谢爸。  他捏着手机站在路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乔哲这一切。  毕竟,医生已经替他打好预防针,李彗纭的病症只会一天天恶化下去,医药费比起那些大病不算什么,可接下去几年,也许是十几年的人工护理费才是大头。  如果没有上这么贵的高中就好了,这些积蓄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让他能安安心心上大学,不用这么早就考虑经济问题。  可惜没有如果。  ——儿子,在哪儿呢?有时间没?  乔哲给他发了条语音,环境嘈杂。  ——有。  他才按下发送键没多久,手机就开始震动。  “喂,爸。新年好。”这时候再拜年似乎有些晚了,可他最近过得焦头烂额,这些有的没的实在不能顾及。  “不在家么?”乔哲问,“怎么这么吵,去哪儿了?”  “……等一下就到了……你,最近还好吗……”他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现在李彗纭和乔哲在法律上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何况一方还已经结婚,有了新的家庭。  可他又急需什么人能帮他一把。乔哲好歹是他的父亲,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好不好的……儿子,其实我现在就在咱……在你家附近的肯德基。你什么时候到,爸爸想见见你。”  乔郁绵自初中起就不怎么见得到乔哲,所以即使已经分别一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不过“又是一年”而已。  可跟那个中年男子打上照面的一刻,他居然一时间没能认出眼前的父亲。  “哟,又长个儿了吧!”乔哲冷不丁拍他肩膀。  “……爸?”他讶异地打量着鬓角冒出斑白的父亲,男人不再穿挺括的卡其裤和干净的卫衣,换成一身藏蓝色宽大运动服,外罩一件黑色羽绒服,目光有些畏缩,与先前判若两人。  乔哲指了指店门,示意他进去,“外头冷,在南边待习惯了,不抗冻。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等一下要……”  “你妈在家等你吃饭。我知道。那我吃点。饿了。”男人笑起来比上次见面沧桑许多,眉眼中那些被第二春滋润出的光亮不知被什么所销蚀,脸上胖出了点横肉,与帅字再沾不上边,好像中年人人开始显现老态与少年人长大一样,都只眨眼的功夫。  “……爸,你怎么忽然过来了……”乔郁绵心中莫名不安。  “办点事。”乔哲仰头看了看菜单,走上前点了个快乐儿童餐,端回来的托盘角落里放着两个套餐赠品,是喜洋洋与灰太狼大电影的系列玩具。  他不明所以,抬头看着狼吞虎咽的男人几口就将汉堡下肚,又一口气灌了半杯美年达,打了个邋遢的嗝。  “儿童餐不划算……你要是饿了,我帮你找张优惠券……”乔郁绵打开网页。  “没事,饱了。”乔哲按住了他的手机,“特意点的,拿这两个玩具回去……给,你妹妹……”  ……乔郁绵手一抖,手机啪嗒落在桌面上。  乔哲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放到他手中,指甲无意刮到掌侧那条还未拆线的伤口,他们面对面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对方始终心事重重,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伤。  屏幕里是个丑陋的婴儿,橘红色皮肤皱缩,还未睁眼。  “往后翻翻,都是。”乔哲见他愣着,忍不住提醒道。  尽管乔郁绵并不想看,可他还是僵硬地伸出食指,滑动画面,翻过几张后,婴儿不那么丑陋了,皮肤渐渐变成粉白色,眼睛也睁开,又圆又大,可不甚明亮。  “跟你小时候像吧,眼睛,眉毛。咱们爷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刚出生护士就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漂亮。”  乔郁绵缓缓扭头,看到父亲正对着一块小小的手机屏幕露出慈爱的笑。  他并不能感同身受,看着陌生的婴儿内心没有丝毫波动:“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41章 “小鱼,我好累啊。”他闭上双眼,疲惫至极。  过去那些日夜困扰他的烦恼在此时变得不值一提,他甚至开始怀念李彗纭日复一日的唠叨,刁难,他宁愿妈妈还能问他一句:“为什么成绩退步了?”  而方才再次见到乔哲,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已经注定了,像李彗纭的疑难杂症一样,只会一天一天恶化下去。  “天亮了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你这不是第一次了……去好好做个检查。”安嘉鱼躺在他身侧,抹了一把眼泪,“你得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你妈妈。”  “……不用……我没事的。”乔郁绵扭过头,轻轻碰了碰对方因为哀伤而下垂的眉尾。  最近他变成了医院的常客,正值新年伊始,他实在不想再去闻浓烈的消毒水味,看一张张或颓靡或痛苦的脸:“真的没事,就是最近睡太少了。”  “那,你先睡一会儿吧……”安嘉鱼对他低声耳语,“我陪着你,你安心睡。”说着,他轻轻摸了摸乔郁绵的脑袋。  乔郁绵原本想说一句不用,你回去吧。可一个落在额间的柔软的吻,让他在一瞬间就意识模糊。  这些日子里的疲累趁他这一刻松懈拼命反扑,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他听到安嘉鱼压低声音在他一旁跟什么人说话。  “嗯……不是……爸你帮我跟大家道个歉……我现在真的回不去,有点急事……走不开……”  乔郁绵醒来是午夜时分,安嘉鱼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头的地板上捧着手机翻查着什么。  不用猜也知道,因为这些日子他就是这样度过的,夜夜不成眠,抱着能找到一丝希望的念头反复在各个平台和浏览器中搜索着病症的名字。  “别看了。”他哑声道。  安嘉鱼转头:“怎么醒了?”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开始震动,乔郁绵瞥了一眼,屏幕中间显示着“妈妈”。安嘉鱼稍作犹豫,直接将通话挂断,可对面不依不饶又打过来。  “接吧。这么晚不在家,她担心你……”乔郁绵捏住他要按下红色按键的拇指,移到旁边,接通了电话。  “安嘉鱼!”安蓁率先开口,周遭很安静,隔着一段距离也听得出些许怒气,“这么晚跑出去,你是要急死我们!你到底去哪里了?安不安全?”  “妈,你别生气。我等一会儿就回去,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你当然要解释,今晚来的都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吧,老师们迁就你读书辛苦,特意来我们家排练,你呢,才刚开始就一声不吭跑掉,你让我怎么面对大家?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分寸了?抓紧时间回来,我陪你,一个一个打电话跟老师们道歉,然后跟大家约好下一次排练时间。”安蓁说完,没等儿子回应便挂断了电话,看样子是气狠了。  乔郁绵回想起他那通求救电话,虽然记忆不是很清晰,但的确听到有乐器在调音。  他瞬间清醒过来,看着略显沮丧的安嘉鱼:“你,你来找我之前……在做什么?”  那人将手机揣回口袋:“在排练。我妈妈出车祸要修养,但是过几天有一场室内乐音乐会,让我代替她上场,新换的曲目还没排好。”话到一半,他蹲到乔郁绵的身前,“没关系的。我再跟他们约时间,老师们都很厉害,排个几遍就没有问题了,不耽误的。”  “你妈妈出车祸了?”  “嗯,不是特别严重,小腿骨折,拆线没几天,我爸嫌医院过年不吉利,回家了。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个年纪,平常又缺乏锻炼,估计这小半年都不能东奔西跑了,医生说一定要静养。”安嘉鱼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捏着他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一趟……小乔,你有事一定要找我,知道吗?不管多晚,都要告诉我,不要再瞒着我了……”  “……好……”  他怔怔看着安嘉鱼上车,大冬天的,还不放心地降下车窗探头出来叮嘱他:“你快回去睡觉,好好睡觉!”  司机从前座扭头,不满地提醒:“开着空调呢。”  安嘉鱼吐了吐舌头,隔着玻璃对他挥手。  乔郁绵看着他走远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我缝针那天,你为什么忽然出现在我家楼下?  前些天乔郁绵忙着一趟一趟跑医院和李彗纭的公司,韩卓逸才拿到驾照,时不时载他一下过过瘾,他已经问过了,女孩根本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的状况。  ——巧合而已,我妈就是那时候出的车祸,你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她手术还没结束,我看到你在出租车上。  乔郁绵站在冷风中垂下了胳膊。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安嘉鱼的妈妈出了车祸的时候,他枉顾对方的关心,推开了他。  他更不敢细想今晚。  那些演奏家,连安蓁都要尊称一声老师的音乐家们,因为自己一个电话,被放了整晚的鸽子。  安嘉鱼为他做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打那个该死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下周就破了(明天会加更)第62章   眼见着要开学了,安嘉鱼音乐会的排练与演出都有惊无险,乔郁绵微微松了口气。  他放下手机,将笔记本和练习册搬到客厅的餐桌上,一边监督李彗纭,一边学习,这样不至于学得太投入,人不见了都发现不了。  傍晚李彗纭会出去买菜,她还记得怎么买菜,只是偶尔会偷东西。乔郁绵已经提前跟周围她常常出没的店铺都打好招呼,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在晚上店铺打烊之前跑一趟善后。  起初他还想做晚餐,可他做的东西李彗纭看都不看一眼,执意要自己下厨,左不过那两三样,排骨面、牛肚面和青菜炒饭,于颖说这几道菜都曾经是他外公外婆那个家常菜馆的主打,李彗纭小时候每天在后厨帮忙。只是她现在的手艺退化得厉害,成品味道极不稳定,乔郁绵时常被齁到吃不下,还要想办法阻拦对方暴饮暴食。  “妈,先喝一杯水。”跟痴呆症患者不能硬碰硬,现阶段她的情绪大多数时候是平稳的,只是偶尔会被正常人从不放在心上的鸡毛蒜皮刺激到。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她语言系统出现了障碍,家人要尝试理解她表达不出的意图。  他趁李彗纭捧着杯子喝水的间隙迅速将她没吃完的东西倒入自己碗中,不能倒空,要留一点让她继续吃。  ——明天要我去陪你学习吗?  安嘉鱼每天睡前都要问一句。  ——不用。你好好练琴,好好照顾你妈妈。  乔郁绵从不答应。  知道真相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李彗纭的状态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不想让安嘉鱼掺和进这种事情。  ——我妈有我爸,还有阿姨呢。那我练完琴去找你好不好?我就看你一眼,不呆太久,当休息了。  安嘉鱼最近对他愈发耐心,从不嫌弃他的疏忽和拒绝。可越是这样乔郁绵就越难受。他生怕小提琴家的一身光芒会被自己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磨平,自己就像个负面情绪的黑洞,只会单方面消耗对方。每每想到这里,他不仅自责,恨不能自我毁灭。  ——真的不用。明天我刚好要出去一趟,下周开学见好吗?  ——……好。那,你如果睡不着就给我发语音。  乔郁绵最近跑了很多地方,李彗纭的公司,于颖家,医院,还去了乔哲新租的房子。  李彗纭的病是一场长久的战斗,目前没有任何效果显著的医疗手段,虽说不需要昂贵的医药费,但中后期专业陪护是少不了的,换句话说,他们需要钱。  他原本想厚着脸皮向父亲求助,解燃眉之急,可进到那间拥挤的一室一厅,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窘迫,他没能开口。  一年不见,不只是乔哲,连徐漫漫都判若两人。四十多岁的女人生孩子根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尽管已经在拼命掩饰,但她的皮肤,她的眼神无一不展露着加速衰老。  而乔哲,抱着一个悠长的美梦辞掉舒服的工作去南方,如今却不得不再次为了现实低头,四五十岁的年纪根本找不到体面工作,只得先拿出了七八万,经人介绍买了一辆二手卡罗拉开始跑滴滴。  “郁绵啊,你先坐。刚刚你爸爸给我发微信,说是回来的路上接到一单附近的活,要耽搁个十几分钟。”徐漫漫的腰膀变得宽厚,怀中抱着婴儿,乔郁绵原以为脑损伤的孩子看起来会不一样,但并没有,才半岁多的乔苡柠就已经看得出漂亮了。  乔郁绵没想到会跟徐漫漫独处,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乔哲居然还没到家。  婴儿的日用品最是杂乱,门口是婴儿车,洗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折,墙角里堆满尿布奶粉,各色爬行垫将原本就拥挤的客厅又侵占掉一多半,乔郁绵站在门厅的鞋架前寸步难行。  徐漫漫抱着乔苡柠想从杂乱的空间里收拾出能待客的一角,动作十分艰难。  “阿姨,你别忙了,我站这里等就可以。”  “要不你帮我抱她一下,我马上就收拾好。”当了妈的徐漫漫比之当初泼辣太多,她甚至没有等乔郁绵答应就将软乎乎的一团肉递到乔郁绵面前。  “我……我不会……”他惶恐地后退,贴上了背后的门。  “没事,就像抱小狗一样。”  他觉得这个女人是有意刁难他。他们明明不熟,可对方却自顾自抓起了他的一只手,引导他圈住了乔苡柠的腿弯,让婴儿能坐在胳膊肘的位置:“另一只手护着后背就行了。”  对方倏忽松开手,臂弯一沉,他慌忙将乔苡柠的后背按向自己,颈上噌得冒了汗。  在他印象中,婴儿多是哭声尖锐的小怪物,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要什么。  可乔苡柠却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精神,眼中也看不出一个初生婴儿对世界的好奇。  他们兄妹彼此凝视时,没有产生任何奇妙的血缘间的反应,乔郁绵甚至觉得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跟他一样,并不想接触对方。  他们也的确一样。  没人问过他们想不想来这个世界,想不想降生在这样的家庭。  他静待徐漫漫将客厅归置干净,放乔苡柠在爬行垫上。  不再年轻的妈妈打气万分精神,拿着玩具爬到女儿对面开始逗她,引导,甚至强迫她做那些同龄人早就自发学会的翻滚,爬行,直至女儿不耐烦地大哭起来。  “乖乖不哭啊……我们再爬一小会儿好不好?”徐漫漫看到女儿的眼泪一瞬间也有些崩溃,又心疼又着急。可她抹了一把眼泪,又继续换了个玩具,重复枯燥的动作。  暮色将至,乔哲终于姗姗归家,走到门口乔郁绵听到邻居的一句骂声:“你家注意点吧,现在哭就算了,老大半夜的哭,别人还用用睡觉了?”  “抱歉抱歉。孩子小,容易受惊。”乔郁绵回身从猫眼中看了一眼,父亲正点头哈腰跟倒垃圾的邋遢大叔道歉。  乔哲风尘仆仆进门,换掉了衣服洗了把脸:“儿子,等急了吧。我刚刚路过烧腊店拎了一只油鸡,他们家做得好,这个点就基本卖光了,这是最后一只。下周开学了吧,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嗯。我就是,过来看一眼。”  每一扇门里都有说不完的痛苦和心酸。他甚至觉得乔哲后悔了。后悔生女儿,后悔跟徐漫漫结婚,在现实的磋磨中,初恋的美好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没能开口就离开了。  他从乔哲那里坐半小时地铁便回到了家,刚巧碰到李彗纭下楼买东西。  她不开口的时候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如果不是穿了一身睡衣的话。  附近的店主已经得知她的近况,习以为常,时不时跟她开个玩笑。他们看到不远处的乔郁绵,不自觉露出同情的目光,乔郁绵冲大家微微颔首,远远跟在妈妈身后,慢慢走回家。  上楼梯的时候李彗纭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他一眼,支吾了半晌才嘟哝出一句:“回来了。”  “嗯。今晚吃什么?”他们母子一前一后上楼梯,乔郁绵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购物袋,是小青菜和一盒鸡蛋。  爬上二楼,李彗纭忽然停在最后一阶楼梯,乔郁绵险些撞上她的后背,抬头问道:“怎么了?”  他顺着李彗纭迟疑的目光看过去,暮光从楼道里唯一一扇窗子里斜射,恰恰落在他们家的防盗门前。  灰白墙壁,斑驳生锈的围栏,积满灰尘的地面。  方方正正的牛皮纸袋护住花束的底部,一捧清新温柔的桃粉色映着一天里最后的的日光静静绽放。  那束花跟安嘉鱼本人一样,没有夹杂任何配花和叶材,干净,纯粹而热烈。  他们母子静默许久,乔郁绵笑了笑,轻声道:“是茱丽叶塔。好看吧。” 第43章 安嘉鱼默默跟在他身后,似乎还在回味那句“不要再为我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回宿舍,或者去自习吧。不要送我了。”乔郁绵决定从这些小事入手,强迫安嘉鱼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慢慢收回,回到自身。  “我就当……”  “想休息的话,回去跟joe玩一会儿,或者睡一下,不然练练琴。”乔郁绵头也不回地甩下他。  “小乔,你等等!”那人显然对他强硬的转变有些消化不良。  塞上耳机打开了英文电台,他知道安嘉鱼就在他身后不远,可直到上车,他头也不回。  会习惯的。他们的生活都会回到正轨,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也该结束了。  中午他不再去安嘉鱼的宿舍午睡,两人在食堂一起吃完午餐便分开,他将所有零碎的时间都用来刷题。  夜里睡不着,他也再不会在床上翻来覆去让自己陷入负面情绪里,而是爬起来继续刷题,能睡多久就睡多久,能刷多少就刷多少。  他一次又一次,狠下心装作听不懂也看不懂安嘉鱼的担心和难过。  “小乔,去宿舍睡一会儿吧……”安嘉鱼的姿态越来越低,乔郁绵背后的拳头里被指甲攥出深深的痕迹。  “还有一套理综题我没做完,下午要讲的。”  所以时隔仅一个月的二模,他不只像班主任期待中那样找回了状态,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物理化学那些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与李彗纭带来的一系列巨大麻烦相比,似乎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666,这个数字很吉利。  发成绩那天的自习课,班主任拿他当励志的典范,庆幸中,他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刚吐出去,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悸便侵袭过来。  这感觉熟悉又令人绝望。  众目睽睽,他看到周围的一张张脸渐渐模糊 ,他的口鼻和耳朵像被什么堵了起来。他又一次觉得自己要死了,比任何一次都难看,比任何一次都难熬。  他想逃,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再死去,他想让所有人都不要靠近他,不要碰他,也不要看他。  再睁开眼睛人就已经躺在救护车上了,他发觉自己手中攥着另一只触感熟悉的手。  “醒了。”一旁跟车的医生看了他一眼,对安嘉鱼说。  安嘉鱼?  他不是该在上自习么?乔郁绵对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那个查不出问题的病症又犯了,不同的是,这次没过多久他便失去了意识。  “马上就到医院了。”安嘉鱼拍拍他的手背,“你手松一松,我陪着你。”  “你为什么在这里……”乔郁绵挣扎着要起身。  安嘉鱼没有说话,只是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老老实实躺着。  “你回去上课,我没事,你……”  “乔郁绵……不是你自己拽着安嘉鱼不放手吗,我们没办法了才让他跟上来的……”旁边的班主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班主任也来了。  当时学校里进了救护车,自习课原本也没有老师在,几乎所有教室的窗框里都填满了人头。  安嘉鱼正发呆,就听到一阵嘈杂,坐在门口的两个同学低声议论着:“好像去一班了。”  “不是吧,又是乔郁绵啊?”女孩放下手里的知识点总结,担心地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安嘉鱼一刹那懵了,而后飞身穿过半条走廊,乔郁绵双眼半合,除了医生和班主任,几乎所有同学都退避三舍。  “小乔……”他慌张地凑上去。  他话音刚落,便被那个人死死拽住了手指。众目睽睽之下,医生诧异地掰了掰乔郁绵的手指,未果。  “安嘉鱼?”乔郁绵的班主任看着他,忽然恍然大悟,不疑有他,“我记得上次是你替他叫的救护车是吗?”  他点点头:“我陪他一起去医院吧……”  毕竟,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关系要好。  常规检查做完已经是六点,与上一次进医院一样,一切指标都没有异常。  医生最终诊断为“急性惊恐发作”,乔郁绵看了看症状描述,几乎都对得上。这是心理疾病的一种,不算严重,可不加控制却会拖垮一个人的精神。  “可以先观察看看。不要有什么负担,这个症状很多人都会经历那么一两次,两三次的,也只有小部分人会发展成焦虑症。觉得不舒服了要及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做一些急救措施,比如放松下颚,找个地方坐一下,放松肌肉做深呼吸,找个袋子控制一下预防过度呼吸,离开人群特别密集的地方。总之现在的宗旨就是不要太担心这个事,你觉得有濒死感,其实不会,你看发作了两三次,都是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考虑到他还有两个月就高考,没有给他开药,只是做了一些心理疏导。  离开医院,安嘉鱼想送乔郁绵回家。  “不用,你回宿舍吧。”乔郁绵换上了相对轻松的口吻,“二模怎么样?”  “……还那样。570。你呢?”在这时候谈成绩,安嘉鱼知道他有话要说。  “666。”  乔郁绵笑了,安嘉鱼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看到对方这样真切的笑了。  四月,衣服不再臃肿。几乎天天见面,虽然不太明显,但他觉得乔郁绵应该又瘦了,瘦的几乎要皮包骨。  乔郁绵笑着对他说:“安嘉鱼,我没事了。你看,医生也说没事的。你别像天塌了似的,回去吧,不用送我,明天见。”说完便要替他叫车。  “……不送你我也要去坐地铁。这个点太堵,车跑不动。”其实安嘉鱼有心理准备,他料到乔郁绵不会答应,毕竟自从知道他动了留在国内念本科的心思,乔郁绵就像变了一个人,对他除了客气,就是拒绝。  可偏偏又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  安嘉鱼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睁睁看着乔郁绵被生活压得喘息不能。  他不敢靠近,也万万不敢离开。  乔郁绵独自坐在餐桌前,翻看李彗纭完成的几本填字游戏,有中文,也有英文。医生说这样的益智游戏可以帮助她控制病情。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差一点就可以让安嘉鱼对他放心了。  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他没能挺住,又进了医院呢……安嘉鱼虽然没有作声,可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读懂了那些对方没说出口的话。  他的确动摇了安嘉鱼,让他生出了不能丢下自己的念头。  乔郁绵看着安嘉鱼愈发隐忍,隐忍到那些小小的骄傲,俏皮,狡猾纷纷消失,他看到珍贵如宝石的少年因为他而失去光芒,他甚至从那份委屈里看到了卑微,让人心如刀割。  他不敢再靠近安嘉鱼了,他每一次的靠近都是一次索取,一次消磨。  他发觉好像自己越用力,就牵扯对方越深,让那人一步一步偏离原本的道路,往岔路上靠近着。  没错,他就是安嘉鱼的岔路啊。  他要度过的是跟这世界上多数人一样的,用尽全力依旧碌碌无为的人生,每一天都如困牢笼。  可安嘉鱼不是,他是极少数可以不用被这些苟且之事束缚的人,他有干净又美好的远方,那是个需要被仰望的,光彩夺目的世界。  “宝宝……”  李彗纭忽然不声不响出现在他面前,慌乱地抽出纸巾往他脸上按。她的语言功能正在退化,她心急地想安慰儿子几句,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急得跟乔郁绵一起哭,哭着哭着又开始发脾气。  “妈,不要紧。没事。”乔郁绵耐心地抹掉眼泪,一边哄她,一边给她看自己的成绩单,“你看,我开窍了,这次物理考了94……”  他费尽力气哄睡了李彗纭,又在夜深人静里担心自己控制不住那个棘手的“急性惊恐发作”,就这么不知不觉捱到了天蒙蒙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在下一章。(给想囤文的提个醒,68小鱼就走了,69~73是分开六年间的过渡,74开始接楔子)第65章   最后一次摸底考试结束的下午,乔郁绵被安嘉鱼堵在了考场门口。  “考得怎么样?”  “还行……”  他被拽上天台,安嘉鱼犹豫了一下,率先背身撑上围墙,面对着他从口袋里掏了两只棒棒糖:“咖啡还是桃子?”  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咖啡,把水果味留给适合的人。  “周末有时间没?”安嘉鱼背光俯视着他。  “没……”  “就一顿饭的时间而已。”安嘉鱼打断他的拒绝,“你总要吃饭的。”  乔郁绵有些奇怪,明知自己会拒绝,为什么一定要来碰壁呢……他最近不断地拒绝着,连安嘉鱼对高考后的安排都一并拒绝了。  安嘉鱼说,考完我们去山上露营好不好?  他曾经郑重答应过的事,如今却反悔了。他告诉安嘉鱼自己没有时间,也根本不能把李彗纭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天一夜不回。  “小乔,我爸妈复婚了。”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忽然展开一个巨大的笑容,“这么大的人还折腾这么一出,真幼稚。”安嘉鱼嘴上抱怨,可满面尽是幸福和欣慰。  乔郁绵一怔。  太好了。  这样生动的笑实在久违了,明亮的双眸,洁白的牙齿,这个人在发光,令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每天吃午饭的时候,对方时常没话找话提起家里的事。他知道这几个月里,安嘉鱼的父亲,那个温柔可靠的钢琴系教授一直在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前妻,他们还相爱,也难怪安嘉鱼从未因父母离婚受到影响,他就是上天所眷顾的小孩,被爱也是天赋。  “什么时候的事?”乔郁绵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哼……”安嘉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半个多月了吧,两个人一直不说。上周六的早上,我爸从我妈房间里出来被我撞个正着。他忘了我在家,一看瞒不住了才告诉我的……天天在我面前秀恩爱烦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瞒的。所以我决定报复他们一下。”他有点得意,眼角投来神秘兮兮的一瞥,“我跟他们说我也谈恋爱了。心情好呢,就带给他们看看。”  ……胡闹。  乔郁绵忍不住要开口骂他,可安嘉鱼可不就是爱胡闹么……这才是这个人的本来面目,可以安安稳稳,不徐不疾地长大,不需要提早体验摔跟头的味道,也不用被迫磨掉棱角和锋芒。  但他怎么可能去见安嘉鱼的父母呢,他甚至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  无论安嘉鱼出于何种目的,是要帮他,还是要安慰他,鼓励他,这都是个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选择了……  他很久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安嘉鱼,他最近总在有意识的与对方保持距离,以至于事到临头心里居然不怎么紧张。  眼前是个很好的时机,就像那些电影电视剧里最常见的桥段: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会中和掉坏消息,不至于让安嘉鱼太难过。  即使难过,他还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爱他的家人可以安抚他,补偿他,保护他。更别说他还有他的小提琴,古典乐,可以让他专注练习,远离这些恶俗的是是非非。 第45章 乔郁绵似乎算准了他会避开人群在今天回来。  他瞥了一眼反射着灯光的钥匙,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告别吗?他们居然连面对面的告别都没有吗……  他慢吞吞收拾着宿舍里的杂物,一部分扔掉,一部分带走。  课本与习题卷扔掉,没吃完的零食带走。消耗品扔掉,衣服带走。见底的洗漱用品扔掉,吹风机带走。  乔郁绵喜欢的沙发包,穿过的睡衣,盖过的毯子,每周都会补充进冰箱却很久没有消耗的虎皮蛋糕……  扔掉的一瞬间他忽然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舍不得吗?他不信。他不信乔郁绵这样柔软又敏感的人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他冲出校园,对司机报出了乔郁绵家的地址。  他拨通了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对方挂断,他再拨,对方再挂,周而复始三四次,乔郁绵终于认输。  “小乔。我有话跟你说,当面说。”  “我……已经睡了。”乔郁绵推脱。  安嘉鱼开门下车,抬头看着二楼亮着灯的卧室窗子,不想就这么放弃:“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  对方一阵沉默,安嘉鱼知道他一定猜到自己在哪里。  不过一眨眼,那盏灯便熄灭,黑漆漆的窗口代表没有说出口的拒绝。  “小乔……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会去美国,会去好好拉琴好好上学……所以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好吗?我……”  “我没有生气。安嘉鱼……晚安。”乔郁绵说完,电话里便只剩忙音。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第67章   夏至未至,夜里凉爽,家家户户都敞着窗子,模糊交谈声,电视机里的综艺或者电视剧的杂音都不甘示弱,与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蝉鸣一唱一和。  安嘉鱼像一顿蚊虫的饕餮盛宴,捏着照片和宿舍钥匙傻站在路灯下。  “小鱼,不回家么?快十点了。”司机下车点了根烟,习习晚风忽然调转方向,一股氤氲的烟雾直扑安嘉鱼面门,呛得他险些眼泪都掉下来。司机慌忙伸手替他扇了扇。烟雾散去,可那股刺激感依旧徘徊不去,让人眼眶发酸。  乔郁绵将手机关机,扔到了枕头上,他关掉卧室门转身回到客厅。  韩卓逸坐在一桌子志愿报考资料前等他:“怎么把灯关了?”  他坐到餐桌对面:“装睡。”  “……安嘉鱼他,过来了?”女孩一惊,“那你们聊,志愿的事也不急这一两天,得到月底呢,我先回去你们慢慢……”  “不用。”乔郁绵一笑鼻子就发酸,“我不想见他。”  韩卓逸欲言又止。  乔郁绵知道她想安慰一下自己,可别人不清楚他的顾虑,他的发小一定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其实,你也不用太悲观,也不用这么强硬……说不定会慢慢好起来……”韩卓逸在纸上下意识写写画画。那是他们花了几个小时替他估算的分数,不出意外的话,在640~660之间,不算他的最佳水平,但也谈不上失常。  “他太感性,心又太软,为了我家里这些破事毁一个艺术家,不值得。”什么好起来。不会有什么东西好起来的。就像医生说的,李彗纭的日子只剩每况日下。安嘉鱼不会对他撒手不管,可小提琴家需要绝对的专心。  “可他未必会被你影响,他是专业的。你这种……成全,未必是保护他……说不定伤害更大呢?”韩卓逸说得头头是道。  可她不清楚乔郁绵的私心。  听上去像是无私地成全了安嘉鱼的未来,可他自己清楚不全然是。  人们总高估爱情,而后一番挣扎后纷纷败下阵来。  他想起乔哲看徐漫漫的眼神从着迷到疲惫,想起李彗纭不太清醒时在超市里偷玫瑰回家放到自己床头,想起那些曾经相爱,却在鸡毛蒜皮的拉扯中吵到灰头土脸,而后分道扬镳的不计其数的情侣们。  爱很廉价,无需成本,随处可见。  爱又弥足珍贵,因为难得圆满。  曾几何时他觉得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说法不过都是封建糟粕,现代人动不动就挂在嘴上着实可笑。可轮到自己身上才发觉,这居然是前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真知灼见。  他喜欢安嘉鱼,可他配不上安嘉鱼的喜欢,他成就不了对方的梦想,甚至还有拖垮他的巨大风险,这样的他们根本走不远。  也许眼下,在他们热恋的当口,这些问题根本不会困扰单纯的安嘉鱼。  可日子久了,喜欢和爱都渐渐趋于平静,当安嘉鱼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热爱和天赋已经被日复一日的不堪琐事消磨,意识到其实专心追梦要比一个落魄的男朋友对他来说重要很多的时候,他会追悔莫及。  乔郁绵不求多年以后安嘉鱼会感念他的决定,他只是不想被记恨。  长痛不如短痛,乔郁绵觉自己能拥有安嘉鱼一生只一次的初恋已经足够幸运,他不能亲手把这些美好的记忆都毁掉。  在纽约,在巴黎,在柏林,在维也纳。许许多多浪漫的舞台在等待着努力又极具天赋的小提琴家,未来他一定会有更多更美好的邂逅。  他会遇到适合陪伴他走完一生的人。  但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韩卓逸替他整理干净餐桌,起身背上了包,“我先回去了,有点晚。”  “……嗯,小心点。”  韩卓逸是开车来的,乔郁绵送她下楼,却意外看到略显老旧的路灯下突兀地停着一辆豪华suv。  安嘉鱼正尴尬地将车窗升上去,可速度不够快,他们还是照了面。  乔郁绵没想到他一直没有离开。  韩卓逸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明白女孩是想让他解释,可他看着安嘉鱼最后留下的黯淡的一撇,咬紧了嘴巴。  乔郁绵独自上楼,从冰箱里取出傍晚便买好的六寸戚风蛋糕摆在桌上。下午经过甜品店,老板听说他高考结束,非要给他打七折。  蛋糕一圈圆滚滚的奶油球真得很像团起身体睡觉的joe。  李彗纭一晚上都没什么动静,却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上去无比正常,依旧是惯常那副有人欠了她钱的苦大仇深,外人看了也只会觉得她心情不好而已,毕竟中年女人,大多心情欠佳。她一屁股坐到乔郁绵对面,看着他面前的蛋糕。  李彗纭的自控能力下降的厉害,医生说暴饮暴食没有节制是病症之一家人要注意帮她控制,不然有得肠胃疾病或者糖尿病的风险。一个过去极度自律的人眼见着胖出了一圈小肚子,乔郁绵难过却也无可奈何:“是我不好,我们下不为例。”  他切下薄薄一块放到盘中推过去,李彗纭迫不及待吃起来,转眼吃空了盘子,又要继续吃盒子里的,乔郁绵慌忙拦住她:“不能再吃了妈,我放到冰箱里,明天当早饭好不好?”他指了指盒子又指冰箱,“明天,再吃。”  李彗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生起气来,用蛮力跟他拉扯,甚至想对着蛋糕直接下手。  可她如今力气比不过儿子了,急得甩了几个巴掌,啪啪打在乔郁绵护着蛋糕的胳膊上,苍白的皮肤上红色的巴掌印交错。  泄过愤,李彗纭狠狠一摔卧室门,再不理他。  乔郁绵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叹了口气。  “生日快乐啊。”他默默将甜腻的奶油大口大口塞进嘴巴。  不知是不是放久了,他总觉得这次的蛋糕不如那时摔烂的那个好吃。桃肉不甜,乌龙茶的味道却又苦又涩。亦或是陪他吃蛋糕的人从那个熠熠发光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暴躁的病人。  安嘉鱼原本想将joe留在家中,可一想自己未来要孤身在异国他乡生活的日子少说也有好几年,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小家伙一起走。  “你陪着我好不好?嗯?”他递给小胖子一片苹果,“你要是答应了,就把这个吃了。但是绝对不准中途后悔就离开我……”(啕tt-谎hh)  好在带宠物出国的程序不算太繁琐,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提交申请,提供检疫证明,买好规定尺寸的笼子。  夏至那天正撞上农历的十六,俞知梵端上三份菜码齐全的炸酱面,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二楼的大露台上赏月。  “小鱼,你们是不是可以查成绩了?”安蓁问道。她不单腿伤复原,人都被老公养红润了不少,上个月底已经恢复了音乐会等活动。  “嗯。下周。”他吃了半碗面,觉得腻,提前放了筷子。  “不吃了?”大提琴家挑了挑眉,“是最近太热了没胃口吗,饭不好好吃,就知道抱个老鼠窝在房间里。”  “不吃不吃吧,也没耽误练琴。”俞知梵倒是一反常态没有搬出什么教条,而是二话不说吃光了儿子剩下的半碗面。放了筷子,他拍拍安嘉鱼的肩,“年轻的时候多一些体验未必是坏事。好好收拾收拾心情,都准备走了,别让你妈妈不放心你。”  “不放心什么?什么体验?”安蓁向来神经比较大条,几乎不怎么在意音乐以外的事情。她左右看看心照不宣的父子,“出什么事了?还瞒着我?”  “没瞒着你。他也没跟我说。”俞知梵替妻子倒了杯温水,“你看他最近蔫了吧唧的样子,这么大点孩子还能有什么事,失恋了呗。”  “……我说最近那琴声怎么那么哀怨……”安蓁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说:  (加个更)怎么看都觉得小鱼会慢慢走出来……第68章   失恋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安嘉鱼这些天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谁还没失恋过呢。  那晚看到韩卓逸出现的一瞬间,他忽然就接受现实了。  他并不觉得那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至少他确信现在没有。  所以韩卓逸出现一定是他家里有事,或他本人需要帮忙,就像临近高考时,女孩会毫无保留地帮他改题讲题一样。  他想起过去很多个片刻,或是困倦入睡前,或是情绪低落时,乔郁绵总会下意识地问他诸如“你还会回来么”、“你以后会留在美国吗”之类的问题。而他得到的回答多是“不一定”、“谁知道呢,要看情况吧”,“我妈的建议是趁年轻到处跑一跑”。  安嘉鱼终于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喜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带给过乔郁绵任何安全感。  他是抱着他们一定会分手的决心,接受了自己的喜欢。  所以乔郁绵沉默时的目光,偶而显得很空洞。  但总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当面说一句对不起啊……  处暑降临,意味着炎热行将殆尽,耕耘过的人开始期待收获,各地的校园即将迎来一批新生力量。  安嘉鱼拎着龙猫的航空箱站在人满为患的安检处门外,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  “小鱼?走吧?”俞知梵看了看时间,“不要拖,早点进去从容一点。”  他看一眼远处的玻璃门,轻轻摇一摇头:“爸你先带joe进去,我等一下去找你。”他将检疫证明等文件和笼子一起塞给父亲,背着琴盒走到角落席地而坐,时不时抬起头看那么多亲人爱人朋友在通道门前上演难舍难分的离别,有依依拥抱,有隐忍的眼泪,还有旁若无人的吻。  上周他就把自己起飞的时间发给了乔郁绵。  先前的见面匆忙又尴尬,他们什么都没说清楚,他总觉得结局不该是这样。  他们应该把话揉碎掰开了才对得起相恋一场。 第47章 他对去舞台上唱唱跳跳没有一丁点兴趣,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龙蛇混杂的娱乐圈里混出名堂,他没那个天赋,既不喜欢唱歌跳舞,又不擅长抛头露面。况且一想到做偶像要被无数双眼睛窥探,监视,控制,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要做的就是安心当个普通人,踏踏实实读书,按时毕业,找个体面的工作,能好好照顾家人。  之所以选择物流管理这个专业,也谈不上有很大兴趣。他是对照着近几年的专业就业率做得选择,刨除竞争激烈,强度大的计算机相关专业,接下来就是物流管理了。  他考虑过去学计算机科学或是软件工程,但好学校竞争太激烈,他的成绩又不是那么够看。  “还是择校优于择专业吧,没必要为了学计算机降一个学校档次。”韩卓逸的父亲帮他参谋,“看看未来趋势,我个人觉得物流方向会有很大的缺口,比如采购,供应链管理,其实现在已经开始紧缺了。现在世界越来越小,你英语棒,这是非常大的优势,进私企也好外企业好,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程序员多累啊,996都是标配,年纪轻轻熬得一个比一个秃,熬死的都有!”韩卓逸替他在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上打了个大大的叉,“而且好像四十岁之后就要失业了。”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乔郁绵。他想起乔苡柠了,乔哲和徐漫漫就算再拼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虽说不情愿,可他也实在做不到对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冷眼相待。  他偶尔会默默在心中抱怨,抱怨这一切对他不公平,他从来无权选择,凭什么就这么被束缚。可抱怨归抱怨,现实里谁不是用尽全力,他也没什么特别。  放书的时候,屁股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掏出手机看到号码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书,快步冲出建筑。是楼下退休独居的阿姨,生性热情怕寂寞,六十多岁,自打乔郁绵母子搬进楼里之后,受了对方不少照顾。以防万一,乔郁绵给了她一把家里的备用钥匙。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李彗纭出事了,他只希望不是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信号接通:“喂?阿姨?”  “哎乔郁绵啊,你赶紧回来赶紧回来!”阿姨的声音焦急万分,“你妈妈吐得都没有知觉了啊!哎呀她衣服都在哪儿,我叫救护车了,可她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呀,裤子也尿了!”  乔郁绵脑子嗡得一声,空白了几秒钟又迅速恢复。他冷静地问清状况,挂断通话去跟管理员请假,好在活已经忙得差不多,对方很清楚他家里的情况:“你快走吧,剩这一点我马上帮你弄完。”  他没有回家,选择直接赶到医院,几乎和救护车前后脚。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因为暴饮暴食导致的急性肠胃炎,李彗纭高烧不退了两天,人熬在医院病床上眼瞅着瘦了一圈。  乔郁绵平日里白天要上课,下课还要去图书馆工作,饭菜都只能提前准备好让李彗纭自己吃,他不免后怕,这次要不是楼下阿姨刚好上楼给他们送酱牛肉,还不知道李彗纭会怎样,可他们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  接李彗纭出院是周六下午。  两天的住院费,外加诊疗化验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两千多块,乔郁绵无奈先给乔哲发了条信息,问他借了3000块应急,乔哲刚好在跑车回复得不太及时。  乔郁绵捏着手机在医生护士的注视下,尴尬地干等了半个小时才收到回复,乔哲倒是很爽快,转了钱给他还不忘叮嘱:借什么借,爸爸的钱给你,不用还。  可乔郁绵心中有数,乔哲自己过得也辛苦,女儿的治疗费用,一家三口的房租,开销,还有未来乔苡柠上幼儿园,上学,买房这一系列操作,人到中年的压力相当可怕。  他暗自懊恼,若不是房客拖欠着房租不给,大家不至于这么狼狈。  照顾着病恹恹的李彗纭吃了东西睡着之后,乔郁绵裹着羽绒服在阳台给月季冬剪。  眼前的事又堆积起来,都是不得不办的。  头一件就是找个护工。可专业护工太贵了,一个月动辄大几千,而李彗纭尚未失去行动能力,他似乎只需要一个钟点工,从午饭时间守到晚餐,差不多六小时,防止李彗纭暴饮暴食或者出门惹祸。  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活开销又要变大,周六周日似乎也闲不住,要出去找一份工作了。  而且当务之急,他要发租房信息,眼下他实在没有条件去照顾或者同情他人,现在的房客他万万不能与他们再续合同。可再招新房客……似乎也需要些运气啊……  ——儿子,你妈妈怎么样了?有事别总自己扛着,爸能帮的肯定帮你。  乔哲去年发现了他的异常,终于探听到他们母子的现状,而后追悔不已,时常找借口转些钱给他。深夜的关心让他恍惚抓到个想法。  乔郁绵知道爸爸有重新买房的计划。为了乔苡柠,他和徐漫漫夫妻俩处理掉了南边的民宿,彻底断了悠闲养老的念头,所以手里是攥着一笔钱的。  而且对乔郁绵来说最重要的是,乔哲不至于给他亏吃。  他担心给父亲找不必要的麻烦,约了个大早,请乔哲吃大学食堂。  “听说现在食堂做菜都很大胆啊,什么西瓜炒月饼之类的,你们这里有吗?”乔哲随他凑到窗口,随意挑了几个家常小炒。  盛菜的阿姨抬头一见是乔郁绵,口罩上头的眼睛不自觉眯出了皱纹:“小乔想吃什么呀?今天的咕噜肉不错啊。”  “都可以。”  得到首肯,阿姨兴高采烈地抖一抖手腕,乔郁绵的餐盘眨眼就满满当当,简直就是大写的偏心两个字。  “帅哥混得不错啊。”乔哲随他走到角落的桌旁。  乔郁绵不置可否,敷衍地笑了笑。其实他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们家的房子,当初是乔哲付的首款,并且同李彗纭一起供了十五年。只不过在离婚的时候,他甘愿净身出户,在法律意义上,这栋房子眼下的确与他无关了。  “爸……你是不是要找房子?”他们父子俩都疲于奔命,没那个美国时间悠闲享受,况且他也实在不知道这个话题还能怎么迂回,干脆开门见山。  乔哲一怔,似乎没料到儿子会提这个:“是啊,以后柠柠要上学啊。早先她出生前,我跟你徐阿姨是想着让她不用在这种大城市经历这么激烈的竞争来着,悠悠哉哉长大,也不用特别优秀,健康快乐就行。可惜她不是个正常孩子,大城市一个是医疗资源好一些,包容性也强,再一个她能恢复到什么样现在医生都不确定,在这里,以后我们俩老了至少还有个你能帮帮她……”  听到最后这句,乔郁绵放下了半颗心,也豁出去那点罪恶感:“那……爸,你觉得我们家怎么样。当年我妈的投资眼光还是不错的,学区这几年涨的厉害,以后肯定还会继续涨,乔……柠柠上学也很方便。”  “嗯?什么意思?”乔哲缓缓放下了筷子,“你说咱……你和你妈住的地方?”  “我现在不住那儿,租出去了。”  乔哲眉头一紧:“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大半年了。”乔郁绵起身去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接满了温水,顺带也给对方点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话题。  “为什么搬了?你需要钱是么?”乔哲看到没看他的杯子一眼,“你需要钱也可以跟爸爸商量一下啊,搬去哪里了?”  “就在这附近。不光是钱的事,也方便照顾我妈。而且她现在有点离不了人了,我正张罗着给她找个钟点工。”乔郁绵冲他笑了笑,“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么,我跟我妈……可能不会回去住了。至少近几年不会了。可是出租太多不稳定因素了,我的想法是反正你们也要租房买房,不如考虑考虑……”  他见乔哲面露难色,连忙补充道:“我知道那房子本来也有你的……所以,咱们肯定不按市价来,就……一半行么?”  “市价吧。就市价吧……”对方重重一叹,不难看出亏欠之意,“不过你让我回去,跟你徐阿姨商量一下……买房毕竟也是个大事。”  作者有话说:  0-0 其实也没有那么惨……对吧。就是很辛苦而已。第71章   普通的钟点工受不了李彗纭的脾气,短短两个月气跑了三个,乔郁绵只得无奈接受被几个家政公司拉黑的现实。  李彗纭跟普通的老人孩子不能比,额颞叶痴呆也不同于老年痴呆,是非常磨人意志的病症,需要绝对的包容和耐心,非专业人士不能胜任。  可专业护工的薪资就不能以家政人员的标准算了……  好在他们的房子最终顺利过户给了乔哲,稍低市价。徐漫漫并没有提出异议,兴许提了,但没拗过丈夫,又或许是为了女儿的将来考虑,予人方便最终目的是予己方便。  前两年乔郁绵学习很拼,但大三课明显见少,他趁零碎时间跑遍了市里大大小小的陪护中心,别说专业的疗养院了,条件稍好的养老院位置都需要提前预约。  那些随时可以提包入住的他也看过几家,房间小,设施不全不说,气氛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老人们聚众发呆,无人探望,陪护人员糊弄了事。  乔郁绵站在他们所谓最好的房间里,隐约听到隔壁的传来责骂声和老太太的抽泣声。  这好比坐牢,而且是暗无天日的无期徒刑。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彗纭从小就拼了命给他最好的,那他也根本不可能让妈妈晚景如此凄凉,不管她还能活多久,他也想还给她最好的。  于是唯一一家为痴呆症老人专门设立的疗养机构变成他的唯一选项。  他拿出半天参观,顺带做了一下临时志愿者。这个疗养院不仅配备专业医护,设施更是没的说,无死角的扶手,活动室,康复室,教室,花园一应俱全。每周更是有小学或初中组织学生参观,陪老人们唱歌做游戏。  他呆了不过几个小时,进进出出许多家属,有来接老人出去玩的,有来送瓜果点心探望的,每个人都面带笑容。  不过就是要钱嘛,他努力赚就是了。  于是他果断留下联系方式,随时准备着。  大三的学生不容易找兼职,乔郁绵忙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也是,连应届生的竞争都那么激烈,何况他还没毕业。  市中心永远人潮汹涌,他沮丧地随波逐流,越发密集的楼宇间,直到手机振动拖住了他的脚步。  “喂?乔郁绵啊。”是于颖。  “阿姨。”  “你那里怎么那么吵啊?”对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乔郁绵四下一望,拐进转角,主干道的车流噪音变小:“能听清吗阿姨?”  “哎可以,你最近找到新的陪护没啊?还是让邻居帮忙吗?”于颖始终关心他们母子。  “还没有,就麻烦楼下阿姨每天中午和傍晚去家里看一眼。”疗养院排期至少半年到一年,他最近正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  “那正好啊,卓逸她姑父的妈妈最近去世了,他家的陪护说是特别好,跟我和你妈妈还是同乡,前几年陪儿子来上大学的,也不会什么,就是会照顾病人啊。她刚找到一个夜间陪护的活,我想着你妈妈不也就需要下午陪一陪看一看,做点简单的饭吗,挺合适的就替你问了问。”  “……那个,她什么价格?我问过医院陪护,一个八小时班要150到200……”  “哎呀不用那么多,你妈妈这种还有点自理能力的不用这么贵,她也就是多做一份轻松一点的,每天五小时五十块就够了。”  乔郁绵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挂断通话才发现眼前是花店,有些眼熟。  三年过去,店铺内部的陈设似乎没什么变化,包括花艺师,他一眼认出那正是给他包过一束茱丽叶塔的男人,依旧一头柔顺的长发,扎成马尾,被围裙颈部的挂绳压着,正专心致志为玫瑰手动打刺。  包花的过程很简单,却莫名有种放慢时间的安宁感。四周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落地窗反射出一线建筑物间隙里的天空,稀薄的云层缓慢游过,与余光中永不停歇的车水马龙产生了强烈对比。  乔郁绵靠在墙边看了好久,直到捧花成型,花艺师忽然抬起头回看他。  他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离开,那人却径直走到门口,推开了玻璃门:“等一下。”对方回到鲜花保鲜柜前,随手抽出什么又走回他面前,“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吧?”  ……  一只橙粉色的茱丽叶塔,花朵比他先前所见大许多,且只有一个花头。  他惊异地伸手:“你……记得我?”乔郁绵摸到了玫瑰的刺。  “记得啊。你的脸没怎么变。”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乔郁绵,“不过你长大了不少。上次见还是个小孩的感觉,现在是个大人了。”  离近了乔郁绵才注意到他白眼球上血丝遍布,与此同时,对方疲惫地捶了捶肩,开口邀请他:“没事进来坐一坐呗。”  乔郁绵鬼使神差跟进去,默默问道:“开花店……很辛苦吗?”  “一周七天,早上四点起,晚上十点回。辛不辛苦?”对方替他倒了杯花草茶。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爱摆弄花花草草的人气质都这样温和又容易亲近,比如高中舍管刘老师,比如眼前这个连名字都没问过就请他喝茶送他一朵花的陌生花艺师。  “……没有人轮班吗?”乔郁绵呷一口茶,有股药草的味道,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做这个看着挺美,其实很累,这几年雇过几个人,姑娘们我不敢让她们太辛苦,重活都要自己来。男孩子又觉得做这个娘,拉不下脸,总是做一阵子就辞职。”  “所以你们收兼职么?”这话没怎么过脑子。乔郁绵说完才发觉不妥,连连碰壁让他有些受挫,对方颇感意外地看着他。  “抱歉……我……”他局促地搓了搓弧度优美的茶杯炳。  “你对这个有兴趣?”对方笑着打断他,饶有兴致地问,“今年多大了?”  “……20岁。算是有兴趣吧,我喜欢花。”乔郁绵诚实地答道,“不过之前也没想过做这个,我刚刚只是路过。这几天在找兼职,想找个跟专业相关的来着……不大顺利。”  “20岁,大二还是大三?这么着急找兼职做什么?”  “大三。”他略一沉吟,“需要钱,而且大三课比较少。学校里虽然有勤工助学岗,但工资低,一个月大概只有1200块左右。” 第49章 起初是无暇顾及,后来是不愿。  在安嘉鱼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来不及回味,那时的他日日兵荒马乱,每一件事似乎都比失恋难缠百倍。  可当事情被他一件一件解决之后,这件小事才反扑回来,没有气势汹汹,却绵延不绝。  那不是什么世界崩塌,轰轰烈烈的痛苦,只在人心脆弱的时刻不经意偷袭,它狡猾地藏进了寂寥的夜里,藏进了阴雨连绵时指骨的疼痛中。  他独自品味着酸酸甜甜的疼痛,遗憾又享受。遗憾他不会再遇到这样纯粹的恋情,享受他居然拥有过安嘉鱼。  “抱歉啊,我喝多了嘴瓢,你,别难过。”苏芮可见他愣住,怕是误以为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不是,没异地。毕业之前就不在一起了。”他被骤然拖回那段回忆,忍不住感慨一句,“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嗯分开也好,我前几天还看到他的新闻来着……唉,原本以为搞古典乐的能按分一些,还不是仗着自己长得不错搞七搞八的,比那些个没文化的流量明星也强不哪里去。  她说的是娱乐八卦版面的旧闻了,安嘉鱼新年的时候回国,在这附近的音乐厅开了音乐会,百分之八十的票被会员定完,乔郁绵知道的太晚,剩下那百分之二十对公众售票也没能抢到。  起先提起安嘉鱼,媒体总含沙射影,说他走到今天是借了母亲的光。可安嘉鱼就像故意打他们的脸,拿奖拿到令人无从吹捧的地步,按理说,拿到一两个国际大奖后的演奏家并不会轻易再参加比赛,一是没必要,二是行业竞争激烈人才辈出,担心自己拿不到冠军砸名声。  但安嘉鱼似乎从不惧怕这些,几年之内几乎横扫了所有顶级赛事,满载而归。  专业上无从挑剔,八卦媒体又把矛头指向他的私生活,还顺带踩一脚奖项注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劈腿两个年轻的小演员。你看,还有他美国的同学爆料说他进学校没多久的时候,为了挤兑同行,跟教授发展不正当关系,截胡了学校室内乐团的位置……”  “这你也信。”乔郁绵笑笑,津津有味看报道。狗仔借位拍了些不清不楚的照片,方便捕风捉影而已,那个爆料人更是空口无凭。  他是安嘉鱼,哪里需要“截胡”别人的位置。  “……你这前男友滤镜怎么还是正向的……他以前兴许是个纯洁少年,可人是会变得呀,尤其是纽约那种纸醉金迷的环境,学坏不要太容易。搞明星劈腿算什么啊,没嗑药就不错了。你可别为他走不出来,三条腿的猪难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到处都是嘛,老娘改天给你介绍!”苏芮可说着就开始翻她大几百人的微信通讯录。  “没有走不出来。不是因为他,我真的没心思谈恋爱。而且你看我家这个情况,谁知道了都要退避三舍的。”乔郁绵被她逗乐了,转头叫人来买单。其实他反倒是希望纽约的环境能给安嘉鱼新的刺激,让他能彻彻底底忘记曾经的不愉快。  “不见得。没心思是因为你总不往那方面考虑,人嘛,总还是要多交往些人才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所以,你下周就跟我学弟一起去玩个密室吧!”  ……  乔郁绵无奈地叹了口气,扫了服务员递来的二维码抬头说谢谢,对方用力抿着嘴点点头,付款成功的画面一出现便一溜小跑回到了同伴中间,几个人挤眉弄眼,一个个笑得像中了奖。  “诺,多可爱。”苏芮可默默瞥了一眼那个聚集了餐厅所有女性服务员的角落,“哎你确定自己只喜欢男孩吗?”  那餐饭之后,苏芮可就变成了热心的居委会阿姨。她说恋爱会让人开心一些,接连不断给乔郁绵介绍男朋友,乔郁绵十个里推掉九个,还有一个会上门堵他。  后来干脆连女朋友也一并介绍:“你怎么什么类型都不喜欢啊,不然见见女孩子?”  他勉为其难见了两个,依旧无果。  “你这情伤太深,没救了。”苏芮可恨铁不成钢,“这都四五年了。”  乔郁绵解释过很多次,跟安嘉鱼无关,他不曾受什么情伤,那一段安静隐秘的时光,反而是他度过许多难关的良药,让他有一丝甜头可以回味。  其实也不是他故意立什么深情人设,他也努力过,试着敞开心扉,但动心实在太难了。  他猜想自己大概是内心太脆弱,被生活折磨到未老先衰。况且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有些沉重,他也不想拖一个人下水。看看李彗纭,再看看乔苡柠一家,正常人都会望而却步吧,毕竟成年人都很现实,浪漫让人心生向往,但不能当饭吃。  好在正赶上公司迅速扩张,继厄瓜多尔之后,他们拓展了肯尼亚本地的鲜花农场,乔郁绵一年中有一小半时间流连在内罗毕四季如春的奈瓦夏湖畔,不靠英文都能用简单的斯瓦希里语加肢体语言跟当地人沟通,他们作为地球上最廉价的劳动力,贫穷却快乐。  没有人不会被简单的快乐感染,有时乔郁绵不由自主被他们哼着歌处理花材的样子吸引,一看就是好久,后来干脆穿上装备加入他们,在低温操作间一做就是一整天。  除夕夜他收到一个非洲姑娘送给他的手工拇指琴,是当地盛产的香桃花心木所制,飘着一股雪松的气味。  他回国后将这个别致的小礼物送给乔苡柠,她虽先天不足,但仍旧努力地追在同龄人身后,学会爬行,学会站立,学会说话,学会唱歌,学画画,学会感受这个世界,与疗养院的李彗纭恰恰相反。  周到细致的照顾阻止不了痴呆症患者丧失认知能力,语言能力,行动能力,李慧纭开始出现记忆混乱的状况,有时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是谁。医生诊断她的病程发展很快,同样的病,个体差异也很大。  乔郁绵不强求,只尽力陪她度过每一个安静地周日,有时扶她去花园里散步听音乐,有时留在房间里看视频,电影或音乐会。  睡前,护工帮李彗纭洗完澡穿好衣服,他接过了吹风机替她梳头发:“妈,我先走了,改天来陪你。”  好像人生的大风大浪都过去了。  乔郁绵架着一艘小船,习惯了浪涌的节奏,按部就班向前行驶。  他从没幻想过,未来的某一天还会重新遇到安嘉鱼。  作者有话说:  周三~  他回来了~  是酸极了又甜极了的回归~第74章   安嘉鱼出现得太过突然,乔郁绵没去吃草莓自助餐,将人好歹送回一楼之后,他径直走出了初晴,看着灰蒙蒙的天,试图找回些生活的真实感。  从初晴回工作室的路上,苏芮可只是幽幽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缄口不言。  但小毛就不一样了,在驾驶位上如坐针毡,年轻人的好奇心明晃晃的挂在脑门上,每隔几秒就要扭头看他一眼。  乔郁绵担心行车安全,于是掰正他的头提醒道:“不要看我,看路。”  “看,看着呢哥。我开车,你放心……”小毛开始不停舔嘴唇,支支吾吾,“乔哥,你跟那个小提琴家,咳,不是一般的熟啊……你们,你们……”小年轻没谈过恋爱,一副被烫了嘴的样子。  “嗯。熟。”  乔郁绵犹豫了一下,见这孩子憋得脑门都冒汗了,于心不忍便默认了。  但话也不能说太直白,毕竟这件事对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消息走漏,顶多就是几个质疑的眼神。可安嘉鱼是公众人物,任何鸡毛蒜皮都会化作中伤他的武器,即使放在今天,同性恋这事也可大可小。  “乔哥,你,你喜欢男的啊?”小司并没对此表现出任何恶意与排斥,只是单纯好奇,“怪不得拒绝那么多女孩……”  “……”乔郁绵被他问愣了,他还没正式体验过出柜,苏芮可知道这事当初还是安嘉鱼开的口。  “没没没事哥!你不愿意告诉我就不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以后不问了!不问了……”他这一犹豫反到让小毛紧张起来,“你放心!我也不会跟别人说!我懂!”  乔郁绵哭笑不得替他扭了一下方向盘下方的操纵杆:“并道打灯。没不愿意告诉你,没所谓的事。”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喜欢异性,小部分人喜欢同姓,更小一部分不分性别,男女皆可,甚至还有两边都不行的。  可他始终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属于哪一边。  他猜测如果没有安嘉鱼,自己多半就是最后一种,注孤生。  “我没喜欢过别人,所以不好说。”乔郁绵给出严谨的结论,小司机瞠目结舌,不知是理解不了还是受了刺激,一路上再没什么话。  “乔郁绵,你等一下。”  苏芮可目送小司机驾车风风火火离去,进工作室门前拽着他停在门前,“没事吧你?”  他轻轻摇头:“没事。也是赶巧了。一般夏天之前他们这些音乐家都很忙,尤其是他,每个月少也要演10多场。这次估计也待不了几天就要回美国吧。”  这只是一次计划外的碰面,怕耽误安嘉鱼的活动,乔郁绵刚刚借口还有工作,迅速离开了初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女孩不经意蹙眉:“是么,那还加微信。”  “……礼貌。”他没抬头。  安嘉鱼问他要联络方式的手段几乎是半强制性的,直接摸到他口袋里的手机自行操作,当然,不论何种方式,乔郁绵都不会拒绝就是了。只是,他心里有个巨大的疑问,安嘉鱼怎么知道他搬了家?  苏芮可没有追问,只话锋一转,说起了工作:“明天我不过来,会所的项目准备动工了,我要陪大领导去实地看看那块地。你有空的话也看看玫瑰园的设计图,花什么的我不大懂。”  大领导就是他们集团的老总张成涛,苏芮可的小姑父,据说表姐还是个旅英画家,一副画作几十上百万那个水准。前些年,张总把权利下放给几个出类拔萃的小辈,自己搞起地产投资。拍到了市郊的地皮改造,与人合作搞商业会所。苏芮可想趁机巩固一下他们“告白”的形象,愣是占到一块空中花园。  可乔郁绵的心思却不在玫瑰园,而在那块地皮。  那块地的前身正是幸运星。  老旧的游乐场在他大学毕业之前正式关停,变成一代人的记忆。去年出差前去学校看宿管刘老师的时候,他顺带去了一趟早已夷平的游乐场,设施拆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座空荡荡的场馆,疏于管理的土地上杂草丛生。  “……这么快?要,动工了?”  记忆不会褪色,可承载记忆的地方即将面目全非却让人怅然若失。  他果然还是舍不得的。  旗舰店活动不过一个多小时便结束了。  安嘉鱼不动声色捏着自己的手机,趁媒体采访影帝的空档垂眸盯一眼屏幕。  乔郁绵的昵称就是乔郁绵,头像点开来是一张水彩花卉图。朋友圈不像上学的时候那么沉默寡言,隔三差五会发一条,打眼一看都是各类月季,花田,黑棕色皮肤的花农在作业,八成都是工作相关的内容。  不过最近一条是一匹盯着他镜头的斑马,睫毛浓密,几乎遮住了大半眼球,文案处倒依旧是一片空白。  好容易熬到活动结束还不能自行离开,代言人要陪品牌方亚太区负责人以及酒店高层一起吃午饭。  安嘉鱼惯不喜欢这样的社交场合,同行间的聚会便罢了,跟商人们围坐一堂,他会暗暗生出一种自己被消遣的错觉。  “……不能不吃么?”他问经纪人。  “不能。人家日理万机的影帝都答应了,你一个晚辈别摆架子,跟着就行了。我等一下有别的安排,晚上的飞机飞回纽约,不能陪你。你别喝酒,我把vicky留给你,实在不行就让她替你挡一挡。”  等在一边许久的女孩就是vicky,大名魏琪琪,嫌叠字喊起来太孩子气,干脆起了个英文名。女孩入行不到两年,立志做专职古典乐经纪人。  安嘉鱼皱了皱眉看着她瘦小的身板:“你……会喝酒么?”  “应该还行,什么都能喝点,反正到现在还没醉过。”说完冲他一笑,看着傻乎乎的,但从话不说满这点来讲,不像个真傻的。  这是他们俩第二次见面,上次回国这小姑娘规规矩矩跟在安蓁身边对她打招呼:“小安老师好。”  “能喝就喝,不能喝……..”  “放心吧安老师。不能喝我就装醉,尽量让你提前走。”女孩眨眨眼。  可酒桌上的事哪能尽如人意。  “喝一杯吧,听说你这几个月的演出都取消了,喝点也不会耽误什么。”商人一脸玩味,轻轻晃动酒杯冲他挑挑下巴,目光快速掠过他搭在餐桌边的左手腕。  这个开场白完全出乎安嘉鱼预料,影帝在场,他原以为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还入不了这些大人物的眼,不想对方居然有备而来。  他内心挣扎了一下,礼貌地推拒:“抱歉,我不太会喝酒……”  “大艺术家这就谦虚了啊。”对方不急也不恼,风度尽显,“你出国前我们见过的,在你妈妈音乐会之后的酒会上,你当时可没少喝,怎么,出国呆了几年反而不会喝了?我看新闻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安嘉鱼一僵,他在国外的报道跟喝酒有关的可不多。这样精准的打击一定是做过功课。  “抱歉啊陈总,安老师才刚回来,每次倒时差都特别难受,不大敢喝酒。”vicky举起半杯红酒先干为敬,“我替他喝吧。今天谢谢各位照顾我们安老师。”  场面几乎是瞬间冷下来,陈总眼都不抬,脸上的笑意也全然不见,似乎不屑与一个小助理打交道,他依旧淡淡看着安嘉鱼:“就算是艺术家也别硬要跟我们这些俗人划清界限嘛。毕竟,人生总有高潮和低谷,谁能一辈子是朵高岭之花啊……你们那行也是人才辈出啊,终归还是脚踏实地好一些。”  这句话已经是意有所指,再说下去就要让人难堪了,安嘉鱼原以为这些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到国内。  他干脆地接过了对方的杯子,缓缓仰头饮尽杯中漂亮的深紫色液体。 第51章 哈士奇的主人卸妆之后安嘉鱼才认出对方是比他高一学年的学姐,兴许是出于愧疚,鞍前马后替他联络到宠物殡葬公司,替他预约时间,又亲自开车送他过去。那门前立着一句标语:for one of the family.  安嘉鱼连续两三天没有睡着,神情恍惚地任对方摆布,他不知道现在连宠物都会有一个小小的告别式,告别台正中是一只朴素的小相框,周围是与之相配的白色蜡烛与白色花朵。  “你的手机里有小家伙的照片吧?挑一张喜欢的打印一下吧。”  工作人员体贴地坐到他身边陪他一起挑选,安嘉鱼机械地打开手机相册,从右向左滑动,翻找着joe最好看的照片。最终,停在它一手拿着心爱苹果,一手抓一张小卡的画面,卡片上是手写的字迹:好好睡,晚安。  学姐见他呆住不动,试探着问了一句:“选定这张吗?上面写的什么?”  他们都看不懂中文。  安嘉鱼用拇指擦了擦屏幕,张了张嘴。他两天没有说过话,嗓音干哑到发不出声。  学姐见状急忙示意工作人员倒一杯水,老外不喝热水,冰凉的液体入喉像开了刃的小刀,可的确破开了他的喉咙,开口的同时,安嘉鱼终于接受了joe离开他的现实。  刀绞般的心痛毫不留情地侵袭而来,他泣不成声的替她们翻译:“sweet dreams.”  不知是不是养宠物的人都能感同身受,在场所有的人都陪着他掉眼泪,他们有的与他一样是送别,有的只是咨询,甚至连工作人员都不能幸免,对方掏出一本小册子,告诉他如果实在舍不得,他们有一项服务是骨灰钻,价格有些昂贵,但小家伙可以变成一颗漂亮的宝石,永远陪着在他身边。  听上去比死后变成星星要实际得多,至少还看得见,摸得着。  “对不起啊小乔,你说得对,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它呢……”安嘉鱼用手指随意揩掉眼角的泪,举起酒瓶,似乎期待酒精的能量可以钝化那些酸楚和疼痛。  乔郁绵感到一丝窒息,突如其来的噩耗和对方愧疚的眼泪让他心痛,而这句对不起他更是不配。他不敢想象安嘉鱼在失去joe的当下会有多难过,更不敢相信,自己多年前的口不择言居然变成了一把洒进了伤口中的粗盐。  “不是你的错,不怪你……别哭…….”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安嘉鱼湿漉漉的脸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放开你的手!!”  一转脸,厚实的牛皮水桶包就招呼到了眼前,带着呼呼的破风声。乔郁绵下意识要起身躲开,可蹲了太久腿发僵,他失去了先机,女孩子的力气不至于多大,被砸一下应该……也不会怎样吧……  他闭上眼睛,却忽然被人虚虚护住了脑袋,也不知道喝醉的人怎么会有这么迅速的反应。  风衣料蹭过耳朵有点痒,安嘉鱼用了香水,脉搏处透出一丝淡淡的甜味,是陌生的果香。几根手指穿入了后脑的发丝中,乔郁绵被自然而然揽进怀中,额头抵住了那人胸前的一颗风衣扣,有点凉……  砰得一声,酒瓶挡开了牛皮水桶,女孩尴尬地嘀咕一句:“小安老师,你们认识啊?”  乔郁绵轻轻抓住那只按在自己后脑上的手取下,放回安嘉鱼腿上,缓缓站起身,轻轻跺了跺发麻的脚,转身看向女孩。四目相接的一刻,对方明显怔住,微微张开嘴巴,轻轻啊了一声,半晌才闭上。  一旁的醉鬼乍然出声:“看够了没?好看么?”  “好……好看……好看……”女孩子低下头干咳了一声,忽然恢复记忆似的走上前夺酒瓶,“我就去买个解酒药功夫,怎么半瓶都给喝没了。”  安嘉鱼右手紧紧攥着瓶颈,他手劲大,女孩抢夺半天无果,硬的不行又换上软的,从包里掏出一瓶绿茶要跟他换:“喝这个好不好?这个也好喝。”  听她的意思,该是经纪人或者助理的身份。  乔郁绵看她费劲巴拉也说不动安嘉鱼的样子有些可怜,最终还是决定帮她一把。  他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女孩让一下,而后俯身看着安嘉鱼涣散的眼神,轻声说:“小鱼,把酒给我,不喝了吧?”  女孩一听他这哄人的语气顿时有些失望:“哄他没用,不然我们直接抢……”  可话音未落,就眼睁睁看到安嘉鱼二话不说,将护了大半天的宝贝红酒慷慨地递给了眼前人,黯然开口:“你又要消失了么……”  乔郁绵一怔:“……不会……”  “救命!帮我哄他回家成吗!”女孩反应很快,立刻对乔郁绵耳语。  他点点头问:“车在哪儿?”  女孩伸手一指,是已经拆除的大门方向:“那边只停了我们一辆车。”  乔郁绵想扶他的手臂,可安嘉鱼几乎想也不想便抓住他的手,几根手指严丝合缝地嵌进了他的指缝中。  作者有话说:  再亲再爱的人,分开久了都需要一个重新靠近的过程。  他们变了很多,又有很多没变,慢慢来不要着急~第77章   “我是vicky,j.a的经纪人……还在学习中。”  女孩一上车就忙着自我介绍,乔郁绵发现趁他安顿安嘉鱼坐下的功夫,这个vicky就神不知鬼不觉补好了唇膏,跟苏芮可用的差不多的色号,像他养的那盆日本月季“真宙”,浓浓的杏粉色。  乔郁绵点点头:“你好。我是乔郁绵。”  对方眨了眨眼,似乎在等下文,等了许久发觉他已经说完,有些尴尬地寒暄道:“木棉的棉吗?”  “绵延不绝的绵。”看到vicky眼中巨大的好奇,他猜想安嘉鱼从未对身边的人提起过自己。  vicky提到的j.a应该是安蓁成立的古典乐经纪公司,契机是四年前安嘉鱼再度拿奖之后,大提琴家与前公司合约到期不再续,而是冒险地选择了回国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安蓁接受采访时说,国内的古典乐行业还没有步入正轨,她希望借此机会能发现和帮助更多喜爱古典乐的年轻人,帮助这个在国内潜力巨大的行业发展。  当然,当初众说纷纭,最后落在吃瓜群众口中的结论是安蓁不满经纪公司分成,双方谈不拢才不再续约。  乔郁绵原本的打算是送安嘉鱼上车就好,可他抽不出手。安嘉鱼靠在放倒的座位里睡觉,手依旧扣在他掌中,他们的十根手指像精密的锁,紧紧卡在一起,乔郁绵又不舍得掰得太用力,毕竟这双手价值连城。  “一起送他回家吧。”vicky打开副驾的门,将安嘉鱼身边的空位留给乔郁绵,又递给他一只解酒药,“想办法让他喝进去,不然醒了要头疼。”  原本闭着眼睛的安嘉鱼猛然坐起:“不回家……不能回……”  乔郁绵趁机扶住他后背,将拧开的小瓶子靠到他唇边:“把这个喝了。”  那人想也没想便一仰头,喝完了一整只解酒药。  “嘶……”副驾座上的女孩忽然倒抽一口冷气,盯着手机屏幕手一抖,“靠……真是……我死定了……”说完哀怨地看了一脸呆滞的醉鬼一眼,“安老师你可害死我了……你不能沾酒怎么不告诉我啊!”  而安嘉鱼此刻就只会说一句话:“不能回家。”  “知道了,不回家不回家。把你这么送回去我离被公司扫地出门也不远了……”小助理忧心忡忡从包里翻出一副蓝牙耳机。  乔郁绵觉得这些人有些小题大做,喝醉而已,既没有闯祸,又没有被媒体拍到。  司机发动了车子,他探身替安嘉鱼系好安全带的同时,公放音响里骤然传出一句责骂。  “我是不是叮嘱过你要替他挡所有的酒?你居然让他自己一个人喝醉了!你以为酒精依赖是我跟你开玩笑的是吗!你自己去查查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五年了他几乎滴酒不沾,我才把他交给你几个小时就给我闹出这种事!你自己去跟jane交……”  声音戛然而止,全车人都愣住,司机险些忽略了红灯,急停在线前。  vicky终于手忙脚乱断掉了无意间连上的车载蓝牙,安嘉鱼不在的日子这辆车是安蓁的专车,而在这个新司机接手之前,vicky时常要充当安蓁的专职司机。  这段话一气呵成,虽说声音压得很低,可吐字清晰有力,咬牙切齿。这是文字难以表达的愤怒。  女孩低着头捏着手机打字回复。  不知对面又说了些什么,后视镜里,小姑娘几乎要被骂哭,嘴唇抿到发白,而乔郁绵的在意的却只是那四个字,酒精依赖。  于是他真的像语音说得那样,打开手机浏览器,查了查这四个字的意思。  安嘉鱼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车顶天窗,司机很体贴,停车避开了路灯,窗子里只有一块藏蓝色的天,挂着轮不算明亮的月。  他摸到座椅旁的按钮,将放倒的靠背调直,揉了揉眼睛。  从醉酒的状态醒来,思维有些迟钝,但头一点都不痛。太久没喝原以为醒来会很难受,安嘉鱼有些庆幸地伸展了一下双臂,却猛然发觉自己的左手里有东西。  乔郁绵实在太安静,安静到呼吸声都听不到,安静到和这辆熄了火的车子,和车外的夜晚融为了一体。  跟梦里一样假。  安嘉鱼用力攥了攥手指,试图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沉浸在醉酒中。  乔郁绵垂眸看了一眼他们扣在一起的手,缓缓抽出手指。  安嘉鱼心一沉,不是梦。梦里的乔郁绵时而温柔到不忍心推开他,时而漠然地挣脱逃离,不会像这样……摇摆在两者之间。  他开始认真回忆自己喝醉之后的事,当时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乔郁绵是喝醉的幻觉,所以……所以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对方眼中为什么这样困惑,这样……难过?  乔郁绵的眉心微微蹙出了浅纹,语气里倒没有太多起伏:“清醒了么?快让司机送你回家吧,不早了,我先走了。”说罢便拉开车门。  安嘉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乔!等一下!你……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加班。”乔郁绵迈下车,转身看了一眼座位,捡起他睡梦中胡乱扯下的围巾,重新替他绕在脖子上,犹豫再三才开口,“以后不要再喝醉了……酒还是少碰……”  安嘉鱼一愣,松开了他。  是了……是自己醉成一摊烂泥的混账样子被他看到了……任谁看到都会失望的吧…  好比对方在自己心里留下的最美好的面貌,在乔郁绵心中说不定也有那么一寸的位置装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提琴家,可这样的重逢一定让他幻灭……  失去联络的日子里,安嘉鱼幻想过好多次,自己站在舞台上,一眼从观众席中找到乔郁绵,而后抬头挺胸地问他一句:“想我了吧。”  他有自信,那样的自己不会再被拒绝。  可偏偏让乔郁绵看到了他这一副鬼样子,他简直想不到任何比今天更难堪的重逢。  安嘉鱼扒着车门的边,徒劳地解释了一句:“不是的,其实我……不常喝酒的……”  他戒酒很多年了,今天完全是个意外。  “所以……酒精依赖是怎么回事?”乔郁绵犹豫许久,低声问道。可还未等他回答,又迅速摇摇头,“算了,没什么,不用理我。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安嘉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想起他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自己的慌张毫无道理。  物是人非,对方再不是那个跟他亲密无间的少年,也许只是因为生性善良,没有对一个喝醉的前男友弃之不顾。  乔郁绵深知失言。  这种难言之隐,当事人一定不想被任何人提起,何况他们现在又有什么关系,他哪里来的权利质问安嘉鱼,戳他的痛处呢……  刚刚在车里,在那人睡着的两个小时里,乔郁绵找遍这些年网络上有关他的一切花边新闻,中文没有,就换英文的。  可没有任何消息提到过酒精依赖,唯一相关的是一条不起眼的旧新闻,有国外媒体在蹲守其他电影明星时,无意中拍下了街边酒品店门前的安嘉鱼。  照片里的安嘉鱼披着有些凌乱的及胸卷发,看起来许久没有修剪。瘦到薄薄一片的肩上挂着纯白色琴盒,背带勒歪了领口,露出半条突出的锁骨,胸前所抱的购物袋里露出颜色各异的红酒盖,浮起青筋的胳膊细到让人难以相信他可以承受那样的重量。  苍白,干瘦,像个瘾君子。  那时候乔郁绵自己的生活也一塌糊涂,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安嘉鱼怎么样了。在他的意识中,对方正身处古典乐的最高学府,日日与顶级音乐家往来,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梦想。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狼狈?他在纽约遇到了什么事?难道真如苏芮可所料,他被纸醉金迷的生活动摇了内心?  不可能。  这个荒谬的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即被否定,他太了解安嘉鱼的品性。  回到公司提供的租屋,脱掉衣服准备进浴室的时候,乔郁绵忽然发现那条骨灰钻手链忘记物归原主,还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散发出微弱的,淡蓝色荧光。  他茅塞顿开,光着身子跑回到书桌前抓起手机,又翻出那条刚刚保存的旧新闻看了看具体日期,十二月初……是joe意外死亡的一个月之后……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他鬼使神差地偏了偏头,两股呼吸试探性地相融……总是吻他的唇距离不过三公分。  “咳咳,咳咳咳……安老师。”身旁的车窗不知什么时候降下来的,女孩放声将他们唤回现实,“那个,呵呵,大家都看着呢……”  乔郁绵骤然清醒过来,顺着vicky的目光转头,他的同事们正排排站在落地窗前,瞠目结舌地望向这里。  他尴尬地低下头,迅速搭上卡扣,随手拽了拽安嘉鱼的袖子将手链遮进去:“好了。”  物归原主,他撤回了礼貌的距离,替安嘉鱼打开了车门。  然而对方并没有上车,酝酿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似地问他:“下班了么?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不好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合格的前男友该像死了一样。  “就,简单吃点……”安嘉鱼眉眼间又浮现出不安来。  这种不安很难得,这些年乔郁绵看过他所有的舞台记录,赛前跟拍,后台采访,新闻报道。小提琴家从来都是人群中最淡定,亦或是最沉浸的那个。他胸有成竹地握着琴,看镜头的时候后颈笔直,下巴微扬,周身闪光,自信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骄傲的人示弱是任何人都无从拒绝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好。”众目睽睽下,他绕到车子另外一边,开门坐了进去。  vicky开着车,眼睛瞪得溜圆,频繁从后视镜里看他们。  和之前淳朴的直男小毛不同,一看这姑娘的眼神就知道她正脑补着一出夸张的戏码,时而抿嘴蹙眉,时而浮起诡异笑容。  一路拥堵,女孩路上已经预定好了桌位,把他们送到餐厅正门口,进门前,vicky拽住了乔郁绵。  “那个,乔……小乔哥,你会开车吧?”  他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车留给你们,等一下麻烦你帮我把小安老师送回家吧。”说完她塞了车钥匙到乔郁绵手中,又转向安嘉鱼,打开了手机备忘录继续絮絮叨叨,“不要吃辛辣刺激的,点清汤锅底,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喝酒,不然我只能以死谢罪了……一口都不要……”  安嘉鱼略显局促地打断她:“我知道了。我帮你叫车你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乔郁绵让服务员先带安嘉鱼上楼,自己送姑娘上了网约车之后才跟着上去。  安嘉鱼正抱着点餐用的平板翻看。  等他挂好衣服坐到对面,对方将平板递给他:“我点好了,你看看想吃什么再加。”  “其实我都可以。”乔郁绵翻了一下已点菜,尽是青菜豆腐鱼虾,红肉都少见,清淡的出奇,“什么时候开始不吃辣了。”  安嘉鱼一怔,左手抄起茶壶开始倒茶,越过这个话题反问他:“你现在是花艺师吗?”  “不是,那是我们公司新成立的花艺工作室,刚好是苏芮可负责的,常常叫我去帮忙。”  “苏……芮可?是?”对方微微低头,迷茫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乔郁绵放下茶杯:“昨天不是见到了么……你……”他忽然意识到,那仅仅是很多年前的一面之缘而已,不记得再正常不过。  安嘉鱼眼睛转了转:“昨天?是你身边那个女同事?我……认识她吗?”  “也不算认识,我们好多年前,在火车上见过一次……”  提到火车,安嘉鱼表情一顿,恍然大悟点点头,甚至有些惊喜:“原来是她……这么巧,你们现在是同事啊?”  “严格说,她算是上司。虽然不是直属。”乔郁绵笑笑,“她是公司营销部经理,我在供应链管理部门。不过我能进公司也多亏了她帮忙。”  “她这么年轻就做到你们晟景的管理层?”安嘉鱼不禁吃惊,“好厉害啊。”  乔郁绵一愣,他所在的花卉供应公司是晟景集团的旗下产业之一,如今主营业务早已不是花卉,而是地产和度假村:“你怎么知道?”  “昨晚你不是发了我工作室地址么,倒时差睡不着,随手查了一下……”安嘉鱼低头夹了一筷子餐前凉菜塞到嘴巴里。  怪不得今天眼睛有点红。  乔郁绵点点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代言?待多久?”  “看情况……可能还有别的活动,没最后确定。”  这有些出乎意料,他下意识追问:“可你月底开始不是要跟芝加哥交响乐团做全美巡回……”  “……换人了。”安嘉鱼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笑笑说,“我想休息一下。”  “嗯。”乔郁绵感叹,“去年破纪录了吧,一年160场。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所知道的安嘉鱼,从大四开始,没有哪一年的演出是低于一百场的,这不是什么行业秘密,只要稍加关注便可以查询到演奏家的演出安排,方便乐迷购票。  国外某个网站曾经推出过一挡纪录片,72小时不间断跟拍一位年轻艺术家,安嘉鱼也在列。三天之内奔走两地的四场演出,台上的专注过后是连话都不想说的疲惫,他甚至在进入浴室之后睡着,一个多小时之后才被经纪人发现叫醒。因为泡澡水变凉,第二天果不其然是发着烧犯着困出现在了镜头前,可上台前的练习会彻底唤醒他,他的表演从来完美。  安嘉鱼被记录的生活看上去很枯燥,练琴,演出,休息,练琴,高强度,循环不止。  乔郁绵抬起头,安嘉鱼捏着酒水饮料广告翻来覆去地看,心情肉眼所见的低落。  “别看这个……”他伸手抽走花花绿绿的广告。  安嘉鱼猛然惊醒:“不是,我没有在认真看,只是随手拿着……我不想喝的。”他对于乔郁绵的玩笑似乎过于敏感,认真到有些急躁,“我没有,没有……酗酒,其实我平时不喝酒的,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vicky她们太小题大做了……”  乔郁绵放在桌上的手指被轻轻拽住,安嘉鱼有些无力地看着他:“昨天只是个意外……我平时不是那样的……”  “嗯。”乔郁绵低头看了看抓着他的手,安嘉鱼却又像被烫到一般缩回。  “所以,是完全治好了,对吧?”他不该问的,也不想让安嘉鱼觉得难堪,但他实在想得到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他只需要知道,安嘉鱼过得很好。  “嗯……早就治好了。”  那一场闹剧不仅仅治好了安嘉鱼的酒精依赖症,也让他彻底释怀了乔郁绵的“绝情”。  作者有话说:  继续加更。  vicky给大家表演一个滑跪。第80章   失去joe的一段时间里,安嘉鱼的人生第一次体验到抑郁的感觉,他莫名紧张,又觉得孤立无援。  每天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他都会被寂寞和悔恨包围。看着床头小家伙睡惯的角落,安嘉鱼心痛到夜不能寐,他鼓起全幅勇气给乔郁绵发去讯息,可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而后他几乎每天每夜梦到乔郁绵,梦里那个人失望至极,怪他自私,怪他不够珍惜,怪他害死了一条小生命。  他丢掉了joe的笼子,丢掉了吃一半的龙猫粮和提摩西草,丢掉它的玩具,甚至用刺鼻的清洁剂彻底去掉了徘徊在屋子里的干草味,却依旧忍不住想它。想它不知轻重啃一个演奏者需要上保险的手指,想它呆呆傻傻吃苹果的样子,想它雪白温暖的皮毛贴在脸上……想跟乔郁绵一起喂养它的日子……继而发疯一样想念乔郁绵。  安嘉鱼惊异地发现,自己也许就是所谓的“恋爱脑”。曾几何时,看到那些女孩子长久地陷在失恋分手的痛苦无法自拔,他也是不屑一顾的,可如今他才羞愧地理解了自己在感情面前的傲慢。  “走出来”,这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难如登天。  他时而想念时而又恨的心头发痒,恨乔郁绵不相信他们的未来,那样无情地将他推开,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赠与,他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得到。安嘉鱼恨他们恋爱一场,如今他想要一句简简单单的安慰对方都不肯施舍。  可他又会忍不住担心,乔郁绵考得好不好,上了哪一所大学,他妈妈的问题解决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  他矛盾地希望对方能过得好,可又不甘心他好到彻底翻篇,丢下自己。  “安,你要不要换个宿舍试试?失恋之后一个人呆着是很容易胡思乱想的,换个双人宿舍,有了室友,朋友,你会好起来的。再不行就试试新的恋爱!”  哈士奇的主人,他的学姐后来变成了他在纽约仅有的知心好友,他不经意向对方倾诉时得到了看似不错的建议。  于是他虚心接受,换到了双人宿舍。看到他萎靡不振,和他同样背井离乡的法国室友慷慨地请他喝家乡的酒,那人来自红酒之乡波尔多,父亲与祖父都是酿酒师。他每晚都与安嘉鱼对饮,不出一个月,安嘉鱼便对各个红酒产地,驰名的酒庄如数家珍,他轻易就可以欣赏出那些不同的酸度,涩度,敏感的舌头能准确分辨香气分子,是果味,矿物味,还是木头味,焦香味。  红酒很奇妙,要在身体里酝酿一段时间才出现奇妙的,迷幻的醉酒反应。他开始享受朦胧而恍惚的世界。  是谁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解药,明明酒精才是。  短短两个月而已,等室友发觉他的异常时,他已经发展到每天起床和睡前都各开一瓶新酒的程度了。  “安,你不能再喝了。”室友锁起了酒柜,安嘉鱼又抑制不住地隔三差五去酒品店自行购买,越买越多。  没过多久,他的身体便开始产生了不良反应,呕吐,食欲减低,体重减轻,更可怕的是,他发觉只要持续一天以上不碰酒精,就会开始全身发麻,心慌,猛烈地出汗。而这种时候,通常只要喝一口,情况就会立刻好转,但代价则是一口接一口,再也停不下来。  他开始嗜睡,进而缺席课程,昼夜颠倒,甚至是错过学校的演出。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可酒精早已经吞噬他的理智和自控力。  他开始恐慌,却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独自徒劳地挣扎,他甚至病急乱投医,尝试去接受新的追求者,试图用新的恋情稀释乔郁绵在他心中的浓度,从而转移对于酒精的依赖程度。  他们一起吃过三明治,安嘉鱼坐在琴房里听对方吹长笛,可怎么看都觉得那一头亚麻色头发不和谐。  夕阳里对方渐渐靠近他,可他的身体却在大脑有所反应前本能地躲开。  “抱歉。我想,我们还是该慢慢来。”他解释得并不怎么走心,然而对方并没有拆穿他,而是欣然接受,继续练琴。  就在那个下午,就像报应不爽,他失足踩空,从楼梯上摔落下去。  他身边有很多人,有时常在课堂或是琴房擦身而过的熟面孔,也有陌生人,身后还有今天才开始交往的“男朋友”。  可在他他摔下去的那个瞬间,没有人伸手,大家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乐器躲开,有擦得铮亮的圆号,有刚削好簧片的双簧管,有常常遭到乐团调侃的中提琴。  他的男朋友似乎伸出了手,试图拉他一把,可在发觉一个成年人摔落的惯性足以让另一人也置身于危险时,又瞬间撤回了手。  那是一个正常人类写在基因里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安嘉鱼重重摔下去,在最后关头他护住了琴盒,后背着地。他的头撞到台阶,遁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遗憾地想,也许这辈子他只能遇到一个甘愿为他摔断手指的人。  可他已经失去他了。  在医院醒来时,安蓁和俞知梵已经在他床前。  短短半年没见面,大提琴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那个集万千宠爱的小王子如今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像个重病患者陷在床褥中,目光狼狈得如同街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如果仅仅是脑震荡,安嘉鱼兴许还不会感到羞愧。真正让他自尊心瓦解的是他清醒过后的酒瘾发作,安蓁抱着莫名开始颤抖心悸,满身大汗的他,吓得脸色惨白。他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得那样惊慌失措,也分不清浸湿病号服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小鱼……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她开始疯狂自责,安嘉鱼睡梦中都听到她在跟俞知梵忏悔,“哥,他长这么大我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他……都是他照顾我,迁就我的……你说得对,我不配做母亲,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儿子……”  她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己的漠不关心。  安蓁推掉了近三个月所有的演奏会,专心陪在儿子身边,倾尽全力想要弥补。她学着煮粥做饭做家务,学着跟年轻人推心置腹地聊天。  在某个睡不着的深夜,安嘉鱼给她看乔郁绵的照片,也许是因为已经分手了,安蓁并未对他的初恋对象是男孩子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惊讶了一句:“长得这么好看啊……”  “妈,你不用陪我了。”他渐渐摆脱酒精的控制,却又被负罪感侵袭。母亲因为他,三个多月没有站上舞台,频繁遭受非议。有谣言散布出来,说安蓁演出前坐地起价为难公司,导致被雪藏。  “没事。很久没休息了,让我偷偷懒吧。”  安嘉鱼很清楚这不是真话,安蓁不需要这样的休息,明明是自己让她放心不下。  “妈……”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不求回报的母爱。  安蓁最享受的时间是每天下午练琴的三个小时,她会沉浸地闭上双眼,有时还会在乐曲间隙习惯地等待掌声,可睁开眼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时,安嘉鱼注意到她眼中的兴奋感会瞬间熄灭。  她是渴望舞台的。  可却因为自己…… 第55章 要约会了!真的是正儿八经的约会!  (那个,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要过来啊!我喊人了啊!)第82章   直播结束,分工收拾妥当后大家准备下班,小毛接过乔郁绵刚打好的花束去送货给幸运观众。  乔郁绵跟安嘉鱼约了六点钟见,趁天还没黑透,他抓紧时间给院子里的灌木们浇了水。  忙完回到屋子里却发现玻璃门被前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在门口拉拉扯扯犹犹豫豫,合身的正装制服外系着情侣围巾。  乔郁绵看到校服一愣,居然是实验高中的学弟学妹。  “您好,请问下班了吗?”女孩子干净漂亮,带着斯文的细框眼镜。  天气有所回暖,可太阳一旦开始下沉,风立竿见影就变得冷硬,她的皮肤此刻被吹到微微发青。  乔郁绵走过去主动拉开门请他们进来,空调关了但室内还保有热气:“有事么?”  “我想买一束花。”女生开口的同时,身旁的男孩不自在地望向窗外,默默用胳膊肘碰了碰女孩。女孩依旧落落大方地看着乔郁绵,只是悄悄伸出一根小指跟他勾在一起。  啊,好可爱。  年轻真好。  乔郁绵心头一软,连声音都跟着放轻:“附近有几家花店,这个时间应该还开着。”  一直都没做声的男孩忽然扭过头看他,女孩也有些懵:“你们这里不是花店吗?我刚刚看到有人拿着花束出去,特别漂亮……比之前路过的花店好看很多……”  眼光还不错,他们的花材可不是每个花店都拿得到的。  刚刚那束是用号称百万玫瑰的“甜蜜朱丽叶”与几款不同深浅花型的白色玫瑰混搭,填补了喷泉草和半透明的香豌豆, 整束花呈清新可人的奶黄色,像在春天里少女迎风飘动的,轻盈的裙摆。  可那些花材已经处理掉了……  “抱歉,我们不是花店。”乔郁绵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有些不忍心。  “啊,没关系,不好意思啊打扰了……”女孩不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安慰男孩道,“没事,我们再看看。”  男孩肉眼可见的沮丧,推门的同时轻声对她说:“你手好凉,我们先回去吧,改天再出来逛。”  “不要。我不冷,改天就不是你生日了。”  “等等。”乔郁绵终究不忍心,还是叫住他们,“你们,稍等我一下。”  他快速走回后花园,从灌木丛中找到一朵早开的粉色花朵连枝剪下。  “这个喜欢吗?”他将花朵递到女孩面前。  女孩一惊:“好可爱,像粉色的包子……”她转头问男孩,“喜欢吗?”  几句话间,男孩子舔了几次嘴唇,整理了几次衣领,也不知道是对于男生喜欢花感到不好意思,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秀恩爱,语气却佯装满不在乎:“我都可以。”说着就要伸手接过去。  乔郁绵缩手让他抓了个空:“等我十分钟。”  角落里是大大小小的盆栽,有他一年多便养到胸口高的苹果尤加利,花架塞满花色丰富的香豌豆和雏菊。  在小情侣的注目下,他迅速处理枝叶,又剪下一小把白色香豌豆,垫在那朵比拳头还大的球形玫瑰外层,简单捆绑固定,外层揉了几张雪梨纸围绕,最后又将厚实的茉莉黄雾面纸卷成锥形,变成甜筒固定在小花束下方。  圆形花瓣内扣,像一颗可口的草莓味冰淇淋球,白色的香豌豆花瓣柔如正在融化的奶油。  女孩惊喜万分,小心翼翼接过仙气十足的冰淇淋花束,转身递给男孩,“十七岁生日快乐。”  男孩子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乔郁绵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而后又忍不住问:“这朵月季是什么品种?”  说月季而不是玫瑰,看样子是个行家。  “草莓杏仁饼。”  “那这些白色的花呢?”  “香豌豆。看过千与千寻吗?千寻搬家的时候收到一束粉色花,就是那个。”  他也是某个周末在疗养院的放映厅陪李慧纭看了这部动画之后,才开始养这花的。  十七岁真好。乔郁绵心想。  不过他的十七岁过得也不差。  不对,他的十七岁岂止是不差……又有几个人的十七岁拥有会唱歌的白鲸和小提琴家呢。  “这个多少钱?”女孩掏出钱包。  乔郁绵无奈轻笑:“不是说了么,我们不是花店。这是送你们的。生日快乐。”  “那……这个送你。”女孩没有扭捏,放回钱包,换成了一袋未拆封的曲奇,卖相着实一般,但闻得到真材实料的香味,“是我自己做的。耽误你们下班了真不好意思。”  “我们?”乔郁绵接过那只包了一层透明食品袋的曲奇。  女孩指了指落地窗外:“不是在等您下班的吗?”  他一回头便看到小提琴家站在那里,围巾的尾巴在风中轻动,不知等了多久。  送走了少男少女,他将安嘉鱼拖进了屋子,顺势将那袋学妹送的手工曲奇塞到安嘉鱼口袋里。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冷么?”问完又觉得多余,安嘉鱼不怎么怕冷。  “没多久。你去后院剪花的时候来的。”安嘉鱼自然地摊开手掌让他摸,他轻轻一碰,果然干燥而温暖,“那个冰淇淋很可爱。”  透过落地窗,安嘉鱼转眼看着那对还徘徊在路边拍照的小情侣学弟学妹。  ……  乔郁绵看了一眼后花园,还没来得及抬脚便被拽住了胳膊。  “不用。我不要,别忙了,我们去吃饭吧?”安嘉鱼说完忽然低头,诧异地看了看他自己的右手,手上还不自觉捏了捏。  “……怎么了?”乔郁绵的上臂被捏得有点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许久没认真锻炼了,和那些习惯做无氧的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并不值得被注意到。  “没怎么,你在健身吗……感觉,挺结实的……只用看的看不出来。”安嘉鱼边说边松开了手指,迅速将手插回风衣口袋里,“看着明明跟以前一样瘦的可怜……”  “嗯,每天会运动一下,做做平板支撑什么的。尤其是出差,晚上很无聊。”他收好了东西,穿外套,关灯锁门。  “……没想到最怕出汗的人也会有享受运动的一天啊。”难得安嘉鱼调侃了一句。  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乔郁绵不禁想起高中时期,自己别说打球之类的剧烈运动,连体育课都要翘,基本都用来刷题和午睡了,那时候安嘉鱼常常挤兑他弱不禁风,偶尔开玩笑地叫他“大小姐”。  “运动就是当下辛苦,过后心情才会愉悦。”他跟在对方身后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大学时候还有耐心每天跑一个小时的步,刚开始最难,要提前很久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不过运动比起药物治疗效果好,又不会有任何副……”  心情一放松就容易说多。  安嘉鱼开车门的动作一顿,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随便了一些的气氛又被破坏。  可对方却什么都没问,若无其事地坐上车子,点火发动,带乔郁绵汇入浩浩荡荡的车流。  路况拥挤,车尾灯此起彼伏频繁闪烁,红光照在安嘉鱼脸上,沉默中更显人的焦虑。其间他几次张嘴,却只是不自然地叹了几口气又闭紧。  他变得这样谨慎是很出乎人意料的,安嘉鱼怎么会需要读别人的眼色呢……  乔郁绵心里不太舒服,于是主动开口:“我没事。当初也不算严重,上了大学之后没多久就好了。”  对方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小心地开关转向灯变道,下意识地低声感叹:“那就好……”  “不然我来开?”乔郁绵猜测他平时不怎么开车,这样的交通状况对新手来说有些严峻,安嘉鱼时不时手忙脚乱一下。  “不用,难得有机会练练。”拥挤的车流中,那人来不及看他,便盯紧复杂的路况边自嘲道,“技术不怎么样哈,你忍一忍吧,很快到了。”  地方不远,一个两米半的车位安嘉鱼倒了两把才勉强停正,熄火的一刻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鼻尖冒汗,他伸手胡乱挠了一下头发,像在掩饰抱歉,一缕卷发在他耳后翻转翘起。  乔郁绵靠在座椅上,看着在陌生领域有些笨拙的安嘉鱼,心头像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扫过。  本人在他面前,跟那些视频啊纪录片啊都不同,这不是那个聚光灯下的小提琴家,是个鲜活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可爱的年轻人。  “到了,走吧?”安嘉鱼长舒一口气,开门准备下车。  “等一下。”乔郁绵伸手抚平了他那绺不太听话的头发,“好了,走吧。”  不想那人却不动了。  是……刚刚的举动太过唐突么?  乔郁绵一时难以拿捏他们相处的界限。当他想保持距离时,安嘉鱼会追上他,拼命抓住他,可当他放肆一点,对方又会客气地后撤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几年前的伤害给安嘉鱼留下了阴影,自己面前那个随性的安嘉鱼似乎已经消失了。他觉得抱歉,可时间不能倒回,他没有办法弥补那个18岁的安嘉鱼。  “小乔……”安嘉鱼转过身,眸中忐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乔郁绵点点头,静静看着他。  可他刚要开口,手机便不合时宜的“嗡”了一声。  “啧,算了,还是先进去再说,餐厅说用餐高峰超过预约时间十五分钟就不给留桌了……”安嘉鱼瞄了一眼屏幕说道。  作者有话说:  0 0 想问什么呢……第83章   安嘉鱼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休息好?”乔郁绵替他盛了碗汤推过去,“累的话,吃完回去还是我开车吧。”  “没有,不累。”安嘉鱼急忙否认,又稍稍犹豫,“我不累……但还是你开吧。这一片车太多了。”  “嗯。纽约车也不少吧?”  “我住的地方很方便,平时没什么机会开车。”安嘉鱼耸一下肩,夹了排骨给他。  “嗯,还是地铁方便。”乔郁绵点点头,咬了一口酥炸排骨,表皮酥脆,肉嫩汁香,“好吃。你也吃。”  对面的人却没动筷子,舔了舔嘴唇,垂下眼帘。  这样吞吞吐吐,不免让人多心……乔郁绵也放下碗筷,替两个空茶杯加满水。  餐馆老板喜欢陈绮贞,他们沉浸在柔软的歌声中有一搭没一搭,继续交换那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  例如疗养院负责他妈妈的护工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老公卧病榻十年撒手人寰,她倒是练出了一身伺候病人本事。例如他在肯尼亚结识的当地人和随手拍下的湖畔水鸟。  例如安嘉鱼琴房窗外的春花夏月秋叶冬雪,例如纽约街边流浪汉搭建的临时小窝,肮脏里居然还看得出些许温馨。 第57章 他不知道乔郁绵妈妈的病情如何,不愿冒然打扰,这个节骨眼也不想让乔郁绵分心。  更何况……  安嘉鱼抿了抿到现在还没彻底褪去酥麻的嘴唇,他们来日方长。  对方很守信,说晚点联系就真的在两小时之后发起了语音通话。  “喂?小乔?你那边没事吧?”安嘉鱼忐忑地接起电话,生怕听到坏消息。  “没事的。”乔郁绵的声音很平静,“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问题不大。明天不上班,我今晚在这里陪她。”  “你一个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安嘉鱼还是不放心,毕竟乔郁绵习惯隐瞒。  听筒里一阵沉默,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是吸入性肺炎,大概是喝汤的时候呛到的,老毛病了。”乔郁绵忽然开始对他解释,“最近在换季,疗养院里有病人家属带了流感进去,老人家们本来免疫力就差,病倒一大批。大家都在咳嗽,护士就以为我妈也是流感症状……前天晚上开始高烧不退才发现不对,不过现在没事了。”  “没事就好……”安嘉鱼有点懵,他并没准备好听到这样具体的描述,乔郁绵像是修炼出了读心的能力,居然能从短短一个问题中洞察到他的顾虑,“那,你东西带了吗?你们怎么吃东西?不然我明天带给你……顺便,去看看她……可以么?”  她生病之后,安嘉鱼还没有见过她。  “……可以是可以。”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到听不清的笑,可他还是从中听出了乔郁绵的无奈。  “不方便的话,等你忙完了我再去找你。”他慌忙给彼此搭了个台阶。  “没有不方便,只是她,大概没办法理你,就算醒过来,她也不大会说话了。”乔郁绵解释道。  安嘉鱼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他明知道对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失智的可怜人,可依旧本能地惧怕她。  记忆里,他跟这个女人只有匆匆一面之缘,那时候她看上去还是个健康的人。  可一切有关她的回忆都是暴戾的,他记得乔郁绵提到妈妈时的自卑与愧疚,记得她电话中尖锐的质问,记得她恐怖的控制欲,记得她在乔郁绵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巴掌印和需要缝合的狰狞伤口。  她给了乔郁绵一切,可又夺走更多。  如果不是她,那他们大概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可如果不是她,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相遇。  尽管这非她本意,可安嘉鱼还是矛盾地感谢并怨恨着她,同时怨恨命运对乔郁绵的刻薄。  进医院前,安嘉鱼在隔壁肯德基的洗手间照了照镜子。  打眼一看是很体面,可细看就知道没睡好,不知是不是灯光角度的问题,黑眼圈格外重。  他早前咨询过熟识的医生,对于失智的痴呆症患者,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地挑选保健品。  所以他左手提着保温箱,装着家里阿姨替乔郁绵做的午餐。右手提着一大袋进口零食,不适合病人,而是为疗养院的护士和护工准备的,乔郁绵提到自己总是出差,这些人替他分担了许多。  他爬上楼梯,却发现有人早他一步推开单人病房的门,是个妈妈年纪的女人。  “怎么样?醒着吗?”那人似乎很急,门都没关紧就张嘴询问。  “醒着的。”乔郁绵接过她的外套围巾和背包挂到衣架上,显然一副熟识的样子。可安嘉鱼明明记得,他没什么亲戚才对……  没有事先沟通好,他不想给乔郁绵添麻烦,于是决定在门外稍等,等客人离开再进去。  “哎哟我的姐呀,你一年不吓我两次不甘心啊。”女人走到床头抱怨,靠在枕头上的病人挂着氧气管,恹恹睁着眼睛,丝毫没有搭理来人的意思,反而有些不耐烦。  “阿姨您坐。”乔郁绵替她搬了张椅子,“吃午饭了么?”  “吃过了。你呢?”被叫做阿姨的人转头问道。  “我还没有。不着急。”乔郁绵扶着椅子站在她身边。  “怎么不着急,这都快一点了。你都什么时间吃啊?”好像长辈对于几点吃饭这件事情尤为在意,安嘉鱼想起自己的老爸,哪一次通话都要叮嘱他按时吃饭,末了还要加一句别学你妈。  “不一定。”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是,不注意身体。”她亲昵地拍了拍乔郁绵的手臂,“一个个的天天熬大夜,觉不好好睡饭也不好好吃,假期也没有,二十几岁就开始大把掉头发!我们当爸妈的劝一劝还不耐烦了哈?”  “没有。”乔郁绵原本还在躲,结果听到这句话,任她拉住了手。  阿姨抬头问:“你多久没见过贝贝了?”  “出差回来的时候见过,把给你们带的东西送到她学校去了。”  “她最近也一直没到你们公司去?”  “没有,好像在赶实验报告。”乔郁绵老老实实回答。  “得,我也是。一个月见她一两面。唉,愁死人。你说你们年轻搞事业我们也不是说反对,但是恋爱谈了两年是不是该谈婚论嫁了?就算你们都不愿意办婚礼,那行,领个证,正式吃个饭也也可以啊,成了家,要读博也好博士后也好搞科研也好,都不耽误嘛,她也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我就总惦记着放不下心啊……”  “结不结婚其实就是一张纸,感情在的话没那么要紧……”乔郁绵宽慰她。  “那怎么一样。这才几月,我今年已经参加两场小辈的婚礼了,哎哟我就是爱哭,比人家父母哭得都惨。我坐那里就在想啊,什么时候能看贝贝穿婚纱啊,我当年就没办婚礼,太遗憾了。到时候婚礼上全都用你们肯尼亚那个玫瑰!又大又香!桌花,花拱门,鲜花甜品台……”  这个年纪的女人一开口就容易滔滔不绝。  零食好像带的太多。  安嘉鱼的手指被塑料袋把手勒得生疼。  他愣愣听着病房中的家长里短有些缓不过神,脑子一阵阵发懵。  贝贝是谁?  所以他已经有未婚妻了么……那昨晚又为什么……  对啊,他问的问题乔郁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打断了。  也许那个吻只是抱歉?是不舍?是同情?是计划外?  其实问清楚就好,推开门进去,大大方方打个招呼,然后借一步说话。  可他却在碰到门把手的前一刻退缩了。  他没有做好再一次被拒绝的准备……至少,至少不要当面拒绝他……何况里面坐着的,可能是乔郁绵未来的岳母……  安嘉鱼缓缓将袋子和保温桶靠在门口的墙边,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离开那里,而后给乔郁绵发了一条信息。  ——临时有安排,改天再去看阿姨。  ——嗯,你忙。  隔了一会儿乔郁绵才回复。  安嘉鱼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洗手间水池前用凉水泼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乱糟糟的脑筋醒一些。  他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都还停留在他自己的猜测,问一句也不会怎样。  他走出洗手间,站在走廊转角,掏出手机,郑重地打下一句话:你现在有女朋友了么?  “不好意思。”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不小心蹭到他的肩膀。  韩卓逸从小就是不太水灵的那个类型,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不过据说这种长相抗老,可能到三四十岁都不怎么变的,如今看来是真的,安嘉鱼一眼就认出她。  女孩似乎没睡醒,哈欠连天,飘飘忽忽走到那个虚掩的病房门口,被塑料袋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没在意,乔郁绵恰巧迎出来,走廊里异常安静,安嘉鱼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两天没睡了我,困死。”女孩的音调频率高,倒是清晰。她歪头冲乔郁绵身后喊道,“妈,钥匙给我,我回家睡一会儿。”  乔郁绵注意到了她脚旁的袋子和保温桶,弯腰拎起,诧异地问:“你带的?”  “哈?不是啊。我还想你干嘛把东西放这里,刚刚差点绊倒。”韩卓逸跟他一同左顾右盼,“谁来了?”  安嘉鱼迅速缩回探出的半张脸。  这个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夏夜,那时候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来不及隐藏自己的狼狈。  他呆站了一会儿,而后一边下楼一边删掉了那条没来得及发出的问题。  原来她就是“贝贝”。  安嘉鱼心灰意冷,又有些欣慰。  所以这么多年,在那些乔郁绵最需要帮助的时刻,都有人陪在他身边。  所以他们修成正果。  所以安嘉鱼根本不是乔郁绵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这只是个小误会,很快就会解开的。  (你们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这周加更!还是五连更!)第85章   晚饭后,俞知梵站在院中跟安蓁视频,给她看开好的白玉兰。  安嘉鱼趁机翻遍整栋屋子的边边角角,没有找到任何含酒精的饮料,只有一瓶做菜用的花雕,被装在一只方便倾倒的玻璃容器中,盖子上还站着一只滑稽的小恐龙。家里的阿姨童心未泯,将他长大后即摒弃的那些略显幼稚的发圈装饰物都拆下来,改做其他用处,瓶盖上,冰箱贴上,家中随处可见。  他紧紧扼住那只恐龙的喉咙。  这么多年,他既不碰酒,也没犯过酒瘾。  可不知道是不是前一阵子喝醉过的影响,他此刻很焦虑,好比乔郁绵亲吻他之前和之后的那几秒,心悸,头昏,口渴,后脊冒汗,皮肤发麻。  他坐在厨房冰凉的瓷砖上,仰头看那瓶花雕酒,用尽全力克制住内心的惶恐和空虚感。  而后他终于放过那只恐龙,躲回房间,离它远远的。  从盒子里取出许久未碰的小提琴,他很想立刻就能沉浸在旋律中,让自己忘却这些。可他只能用右手拂过琴颈,拨动那几根松松的琴弦。  轻巧的拨弦声在安慰他,告诉他谁都不会是谁的全部。  乔郁绵当然也不会是他的全部,只是他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割舍掉了,他也再不能完整,什么都无法填补。  桌子上的手机嗡声过后亮起来。  ——今天来过医院?  隔着屏幕和寂静的夜,他甚至能听到这句话从那个人嘴里说出会有多温柔。  他按住乔郁绵的名字,又擦掉印在那处的指纹。  他甚至一瞬间产生了乔郁绵是因为想报答韩卓逸一家的帮助所以才要和她结婚的荒谬念头。  怎么可能…… 第59章 他十根手指在琴键上轻松走一遭,一顿晚餐便到手了。  导演不甚满意,可有其他常驻嘉宾出来打圆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将节目推进了下去。  众人饭后一起搭好了帐篷,那个刚刚替他解了围的常驻嘉宾是个有些年纪的主持人。看出他的不快,对方以为他是在跟那个小偶像闹别扭,分帐篷的时候便要求与他合住。  夜里,主持人主动开解安嘉鱼,将话题引到古典乐上,并透露自己其实清楚安嘉鱼的手伤。  “你跟波士顿合作的巡演取消了,你的替补我刚好是我认识的朋友。”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人原本就在做一档颇有名气的访谈节目,十分擅长与人交流,态度和善到甚至有些慈爱,安嘉鱼渐渐放下防备,与他多说了几句,说古典乐,说亚裔演奏家在海外的处境,也说职业病,手伤,和对舞台的想念。  他们侃侃而谈到深夜,等到睡前躺下的一刻,安嘉鱼看到对方忽然拿出遮阳帽挂到了帐篷一角时才发现,那里早已经架好一台监控摄影机,与帐篷完美融合。  “我换衣服。”对方看到他过分惊异的目光解释,“被拍到可就播不出去了。”  安嘉鱼有点懵:“我以为帐篷里没有摄像头……”  “怎么可能。”对方抬手点过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依次用毛巾,衣服遮挡住,总算放心脱掉印花t恤裸露出上半身,换上了一件布料少到可怜的背心,这才把遮挡物都一一取下。  海风从纱网门灌进帐篷,安嘉鱼的心被一个浪头拍凉。  所以他们刚刚那段对话也被完完整整拍下来了……他以为这个帐篷是私密的空间才会跟他聊那些的。  硬着头皮录完节目,他第一时间联系到vicky,女孩经验不足以应付,打电话知会了安蓁,又叫回了纪远霄,她们与导演组掰扯了整整两天,那边才勉强答应剪掉这一段不播。  谁知到头来,节目组还是为了收视率而食言。  乔郁绵点开了热搜,最热的一条是从节目中截出的一段视频。  帐篷里,安嘉鱼接过mc递给他的手持风扇对着脸吹,卷曲的刘海乱飞,露出亮晶晶的额头。  “所以,之前打封闭上台的事是真的对么?为什么不直接取消演出,退票呢?”mc问。  “……想过要取消,但是我知道有一些人是特意排开时间,从外地买了机票或者火车票赶过去,就为了听这一场。还有些是学生党,在海外留学省吃俭用的。”安嘉鱼舔了舔嘴唇,“不太忍心让他们破费之后还失望,而且觉得自己年轻,咬一咬牙就挺过去了。”  “所以手腕最严重是到什么地步?完全没办法握琴吗?医生怎么说?”  “去年圣诞节最严重的时候整只手没有办法动……医生当然气坏了了啊。”而后他顿一顿,“骂了我好久,还说……是真的没办法了。”  特写镜头在两人之间不停切换,偶尔拍到安嘉鱼的小动作。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答的时候处于半放空的状态,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不自觉轻轻活动着手指。  “会想念舞台吗?”  “当然。”小提琴家无奈笑笑,“其实到现在也很不习惯。”  “那会后悔当初太执着于高强度的练习和演出么?如果再让你选一次的话……”  安嘉鱼一怔:“不会后悔,练琴和表演都是很享受的事。但是再选一次可能逞强的那部分会改一改吧,表演也会稍微减少一些,另外还会多锻炼一下身体,练琴之前也要像运动员那样慢慢热身一下,生病了会多休息……总之,会再多为健康考虑,毕竟这条路要走一辈子的。所以大家也千万要引以为戒,不要学我……闹出这么严重的后果……”  “唉……”主持人拍了拍安嘉鱼的肩膀,一脸惋惜。  作者有话说:  鱼:被节目组算计了。第87章   乔郁绵盯着屏幕,短短两分钟的视频循环了七八次,安嘉鱼的每一个微表情他都没有错过。  被问到会想念舞台吗,那人下意识往高处望,眼中真挚而向往。  被问到会后悔吗,表情又有些许黯然和无奈。  乔郁绵呆呆坐在床上许久,机械地刷新着视频下方的评论。  ——好可惜啊!!!  ——不是吧,这也太惨了……  ——……靠,怪不得一月bso在洛杉矶的演出没有他!换了个不认识的新人,还以为是临时变动呢……这也太郁闷了,好不容易出一个喜欢的华人小提琴家……  ——不太认识这个小哥哥,就觉得好有气质啊,意思是以后都不能拉小提琴了么?  ——好崩溃,就是因为他才学了小提琴……怎么会这样……  ——哭了好几个小时已经要瞎了,但是完全停不下来。到底为什么啊……  是啊,到底为什么啊……  乔郁绵也想问问,为什么……  所以安嘉鱼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代言。  所以向向来随性的人有了诸多忌口,所以参加了莫名其妙的综艺,所以绝口不提小提琴。  他之前还轻描淡写地说,想休息一下……  乔郁绵关掉微博,拨出了安嘉鱼的号码,接不通就挂断继续,直到提示音从“您拨叫的用户正忙”变成“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凌晨忽然变得漫长,太阳很努力地想要突破浓厚云层,却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东非的雨季来了,一瞬间铺天盖地,淋湿整个世界。  乔郁绵想回去。  三月和四月都是旅游淡季,每周只有周一和周五两架航班直飞国内,今天才周三而已。  可他一刻也不愿意再等,立刻找到几小时之后的机票,迪拜转机,全航程20多个小时,但是5小时之后就可以起飞。  雨线密集,只消从院子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他的t恤就已经黏在身上。  司机还没起床,开门时睡眼惺忪,甚至有些好梦被扰的起床气。  看到他身边的行李箱没好气地问:“你要去哪里?”  “机场。”他亮出手机里的机票。  赤道的清晨怎么会这么冷,冷到他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浑浑噩噩办完值机才想起所有的衣服都一股脑丢去托运了,半湿的t恤被空调吹得冰凉,连一件外套都没有……  一上飞机,他便要了一杯热红茶捧在手心里,又披上了一向嫌脏不敢碰的航空毯,边喝茶边温暖自己,可似乎不太起效。  阴雨天里,小指的疼痛前所未有的剧烈,像汹涌的浪潮,一阵阵从指尖扑向心脏。  他呆呆看着自己攥紧的拳头,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冬天,跟那个没长大的自己一样,对眼前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噩梦重现,他被推向三万英尺的高空,激烈的气流颠簸中,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从节目播出开始,安嘉鱼的手机屏幕就没有熄灭过,亲戚朋友,包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号码的媒体乐此不疲地骚扰他,有信息,有电话,他索性白天关机,半夜里再开,筛选着看,他亲近的人不多,基本不怎么回复。  昨晚他和老爸去机场接安蓁回家的时候甚至发现小区门口有人蹲守偷拍,当机立断调头,改去郊区的院子里暂避几天。他不是什么流量明星,沉默几天风波就能渐渐平息,这招屡试不爽。  “这事你不用管。”一大早,安嘉鱼母子都关了机,纪远霄电话打到俞知梵手机上,“公司会好好处理,你安心休你的假。品牌方那边我也都知会过了,不会有任何影响。”  郊区还保留着老式的菜市场,吃完午餐后,俞知梵就拉着安蓁出去逛,留儿子一个人在家,说是难得家政阿姨不在,晚上夫妻俩可以一起下个厨。  不能练琴,网络上又乌烟瘴气,泡完澡又刷完了一部喜剧电影。  安嘉鱼无事可做,又不想独处在安静的环境里,这太容易让人情绪低落胡思乱想,于是干脆拿起车钥匙出去兜风。  郊区车少路宽,不免让人有一种掌控全场的错觉,速度指针难得能指到数字60。  看了看副驾的皮座椅,他不自觉想起上次乔郁绵坐在这里一言难尽的表情。  作为乘客,乔郁绵想要照顾司机的情绪,嘴巴抿得发白,强迫自己不要说话,可紧张感难以消除,每次并道,那人都会屏住呼吸,眼睛眨得飞快,睫毛像要扇出风来。  安嘉鱼忍不住笑了,可笑完了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酸楚。  他实在无法接受,命运让他重新找到了乔郁绵,却又遗憾地通知他——这个人不再属于你。  安嘉鱼停在宽阔的十字路口,盯着路边的指示牌出神,上面右转的箭头旁标注着:颐爱康复中心2km。  颐爱?好像是……乔郁绵妈妈住的地方,居然在这里么,还是说,只是同名?  他跟着路标右转,很快便停在了疗养院门前。  打开网页查询一番,他发现这的确就是这座城市唯一一家专门针对各种痴呆症的护理中心,他也是因为乔郁绵的妈妈才了解到,这个世界上不只有阿尔兹海默一种痴呆症,它们症状截然不同,却殊途同归。  明明叫做“康复中心”,入住的都是永远无法康复的患者,没有治疗手段,没有特效药,有的只有眼睁睁看病情恶化,直至死亡。  捡日不如撞日,大概这也是天意吧。  恰好安蓁前天才从北欧回来,五花八门的伴手礼还没来得及收拾,堆满了后备箱,安嘉鱼从中选择了几盒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和曲奇。  下午的疗养院很安静,公共区域有两男一女三个年轻的护士,正带着一群老人画画,建筑采光极好,并不似想象中死气沉沉,若不是音乐中时不时掺入几声老人特有的浊喘,倒像是个公共图书馆。  他向前台表明来意,在推脱中留下了小零食给值班的护士,而后被带到一扇门前。  女孩用力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她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被反锁的门:“这两天护工休假了,是我在照顾她。”  其实这一瞬间安嘉鱼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老人院这种地方,脑海里不住飘过社会新闻里看过的画面,他很怕里面是那样一副狼狈不堪的场景,是让人无法坦然直面的窘迫,以至于护士都已经进了屋,他却还僵在原地看自己的鞋尖。  直到清风带来一声清脆的泠泠声。  安嘉鱼缓缓抬起头,一朵拳头大小的白色铃兰倒悬在一方干净的蓝天里,春风撩动了垂坠在花朵下方已经退了色的纸笺,窗台上与它一同摇摆的,还有几朵挤在一起的蜻蜓,盛放的花带来一室芳香。  他胸口慌乱的心跳莫名平静下来。  和社会新闻中截然不同,这间屋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不仅没有异味,反而让他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窗前是书桌,左侧立着衣柜,右侧则是一张床。  衣柜前放了一张矮桌,旁边丢着一团懒人沙发。  护士走到床前:“阿姨,醒着吗?有人来看您啦。”女孩的语速极慢,声音却很大。  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睛,顺着她的手指望过来,安嘉鱼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她依然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皱纹也不若外头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们那样多那样深,但她的眼神很浑浊,眉心的川字纹和下垂的嘴角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太多。  可即使她被疾病折磨到走了型,也依旧能看得出好看的骨骼轮廓。  安嘉鱼站在这个极为熟悉的环境里,看着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叫李彗纭的女人,当年带来的压迫感尽数消失,如今她脆弱到任人摆布。  小护士替她将裹紧的被子松一松,卷到肚子上,拉起她的胳膊活动了一下,又开始垫着被子按摩她的双腿。  “阿姨今天心情这么好啊。”  李彗纭没有搭理她,像听不见,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请自入的客人。  安嘉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这个陌生人让对方感到害怕,生怕刺激到她:“不然我还是改天再过来吧,她是不是有点怕我……” 第61章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我爱你”。  下周见~第89章   暮色洒满桧木地板,他们踩进夕阳干净的反光中。  乔郁绵的行李箱还扔在院子里,安嘉鱼剥下了他那件薄薄的冲锋衣,同时也脱掉自己的大衣。然后他们便可以靠得更近,可以感受到贴在一起的两重心跳。  他们在毫无章法的喘息中吻到一起,彼此索取彼此安慰。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角度,安嘉鱼有他熟悉的小习惯,接吻中会不自觉揉乱他的头发,右手会自然而然寻找他的左手,珍重地摩挲他的小指。换气时会有些急躁,甚至于哼出微小的鼻音。  坍塌的世界中,乔郁绵那颗不断坠落的心就这么被他缓缓接住,卸掉了骇人的力道,落进无边的柔软中,像云,像白鲸的额隆,像散发着衣物柔顺剂香味的毯子,像介于固态与液态间的细胞膜。  只是像而已。  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物质的柔软可以与安嘉鱼的爱意相提并论。  “乔郁绵。”安嘉鱼的嘴唇蹭着他的,每一个字都传来细微的震动,牙齿还在打颤,他抓着乔郁绵的手按到胸口,那里的跳动剧烈,伴着笃定的低诉,“我爱你。我爱你。”  距离太近,乔郁绵的视线一片模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两个人的温度,气息,味道渐渐被落日的余温融为一体。  他头疼到整个颅腔都在跳动,眼泪完全停不住,体内的水分连带着思考能力一起从眼眶滑落,他只能听到安嘉鱼郑重地叫他的名字,说爱他。  无尽地长吻渐渐吞噬他的意识,他蹭着安嘉鱼的脖颈,舔舐着那颗暗红琴吻,循着温度从羊毛衫的下方摸索到安嘉鱼发热的后背,脊椎骨两侧轻薄的肌理随他冰凉手指的触碰而收缩,安嘉鱼一抖,却抱他抱得更紧。  他们顺着墙面滑下去,他贴在安嘉鱼滚烫的胸口,皮肤发热的时候,气味也跟着散发出来,是一颗熟透的,果汁充盈的苹果。他亲吻,噬咬,想吞下他,连同他永远不会流失的温度,仿佛在享受混沌末日前最后的温暖。  他的手流连于光滑的小腹和侧腰,不知道是他的手指变长了还是这个人瘦了太多,好像轻松就可以被握在手心里。  “唔,等……”安嘉鱼停止了轻柔的抚摸,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掰正他的头,喘息连连,却皱着眉头,“小乔……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你好烫啊……是不是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要被你融化了吧。  乔郁绵靠着墙仰起头,气息愈发沉重,意识开始游离,像即将蒸发在安嘉鱼炙热的体温中。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那样就什么都不用去面对了。这道题他解不开了,他自暴自弃地逃避,放弃。  他罔顾安嘉鱼的询问,用蛮力圈紧面前光裸的身体,前额贴着有力的心跳,稍稍抬头,便可以张嘴咬住眼前朦胧的淡红色。  “呃……”安嘉鱼声调拔高,不自觉抱住了他的头,覆在他耳侧,牙齿衔住他的耳垂,肋骨起伏得厉害。  他们像是在报复着什么,或许是这些年无谓的坚持,又或许是命运刻意的刁难。  他的胳膊肘和后脑时不时撞到墙壁,安嘉鱼的膝盖被地板摩得通红,目光涣散,又重新聚拢,他们并排倒在玄关地板上,发泄过后大脑一片空白,给困倦可乘之机,乔郁绵几乎睁不开眼睛。  安嘉鱼撑起身体:“小乔?”发圈早已不知所踪,细小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边,薄红色还在皮肤表面燃烧着。他伸出一只手贴住乔郁绵的额头,嗓音有些沙哑,“你真的在发烧,不要闹了,上楼去我的房间。”  他被从地板上拉起来,浑浑噩噩跟在安嘉鱼身侧,从模糊视线中看到安嘉鱼的小腹和腿上还沾着没有清理的暧昧痕迹。  他被扔进了柔软的床,蓬松的枕头被挤压出一阵晾晒过的香气。  安嘉鱼从厨房的置物柜中翻出了体温计和布洛芬,再回到房间的时候,乔郁绵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耳温38°4,不知道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吓到还是一路颠簸辛苦,又或是两者皆有。  喂药的时候,乔郁绵很乖。  安嘉鱼用热水浸湿毛巾,替他清理了皮肤上的污浊,自己迅速进浴室冲了个澡,又跑到楼下玄关擦干净地板,打开门窗彻底通风,最后将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折腾一番有点饿,冰箱里封着芝士三明治,他放进烤箱烘了五分钟,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又热了一杯牛奶端上楼。  他轻轻推了推乔郁绵的肩膀,那人只是浅浅皱眉,鼻子里轻轻嗯一声,看样子是叫不醒了。  夜灯微弱的光落在乔郁绵的脸上,安嘉鱼坐在床边俯视着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过他丰润的下唇。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皮肤红酥一片,刚刚经过长久亲吻的嘴唇看得出轻微充血。  手指顺着饱满的额头向下,轻轻滑过挺直且精巧的鼻骨,天生深邃而忧郁的双眼,干净流畅的下颌,停在凸出的喉结。乔郁绵的皮肤极白,加上精致的五官,从小便显得有一点乖巧文弱,现在成熟了些,垂下眼也是温柔无害的气质占上风。  可那是从正面看。  他一但侧过身或仰起头,便会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倔强。那颗形状略显凌厉的喉结上下翻滚时,就是一记直勾勾的荷尔蒙攻击,性感到无以复加。而这里,刚好也是他的敏感之处,哪怕是无意被碰到,他也会忍不住做出连续吞咽的动作……  安静的夜将他们带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宿舍里,他可以毫无顾忌,认真,贪婪地看他。  很多年前,似乎也是相似的晚上,乔郁绵因为发烧而留宿在他的宿舍中。  那之后他数不清多少次,盯着这张睡熟的脸发呆。  安嘉鱼甩掉拖鞋,隔着被子躺到他身旁,不自觉对着窗外的月亮举高了左手,翻来覆去地看。  印象里,乔郁绵从未这么哭过。  十七岁生日的夜晚,他被扇肿了脸颊,被迫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拖鞋拾捡那些被扔出窗外的练习册。  十八岁那年的冬天,他伤痕累累地拿出一张妈妈被确诊不治之症的证明。  他的手指骨折疼到整夜无法入睡,他因为惊恐发作经历过许多次濒死感的折磨。  那时候乔郁绵掉过眼泪,或平静,或疲惫,或委屈或茫然。  可都没有哪次像这样放肆,哭得人心里一阵绝望,仿佛再也看不到明天。  安嘉鱼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这只手,再转头看看乔郁绵,脑海中徘徊着他那句上气不接下气的:你的手,你的手。  这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幻觉,乔郁绵比自己更需要这只手,他在靠这只手撑住什么。  安嘉鱼轻轻一探便可以吻在他的侧脸上。  既然如此,那今后不管他需要这只手替他撑住什么都可以。  *  乔郁绵睁开眼睛,依旧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安嘉鱼的睡梦一如既往美好,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不曾分别,没有过痛苦。  只是,那颗琴吻的周围多了一圈淡红色齿印……  乔郁绵惊醒,意识到自己正睡在安嘉鱼床上。  他揉了揉脑袋,昨天乱糟糟的场景一股脑涌上,清晰的画面只到他坐在大门外,后面的部分那些是真的哪些是做梦他有些拿不准……他侧过身撑起胳膊肘,轻轻掀开被子,再掀开安嘉鱼的睡衣。  没有做梦,乱七八糟的吻痕咬痕都还在。  兴许是冷,安嘉鱼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抱住他,还下意识捋了捋他的腰背,安抚似的。  就在乔郁绵还在用力回忆昨天他们做到哪一步,到底要不要把人叫醒的时候,桌上连着充电器的手机忽然开始疯狂震动。  安嘉鱼吃力地睁开眼睛摸到床头,用力扯了一把将手机塞给他,又重新闭上眼睛。  “喂,乔郁绵!!!!!”苏芮可的喊声几乎要让他耳鸣,“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你还活着吗!!!!”  “活着……”他心虚地应了一声。飞机起飞前他才想起自己忘了请假,草草发了一条微信给同事说要先回国,就再也没理任何人,直到现在。  “行吧,活着就行了。我都要报警了。自己给你们经理打电话……唉,就这还模范打工人呢……”  “抱歉,下次我提前打招呼。”听这口气是没出什么乱子,毕竟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原本也是该周末回国的。  “还下次?这次解决不了问题?你没跟安嘉鱼在一起??”苏芮可不由自主提高了音调,“要我帮你吗?你们俩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能。能解决。”乔郁绵看到安嘉鱼已经彻底被苏芮可喊醒了,“先这样。拜拜。”  安嘉鱼坐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嗯,不烧了。还真的一夜就好。”而后伸了个懒腰,指指洗手间,“你洗漱吧,牙刷浴巾都有,我去楼下。”  作者有话说:  发烧啦。所以只到三垒。睡饱再说。第90章   安嘉鱼已经不用果味的沐浴露了,习惯了用香水的人似乎都是这样,怕香味叠加相冲。  只不过牙膏依旧是发甜的橘子薄荷。  乔郁绵洗完澡,穿上了安嘉鱼挂在门把手上的居家服,轻薄柔软正适合有暖气的室内,尺寸也服帖得像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们身高和肩宽相差无几,只是安嘉鱼最近瘦了太多,显得不那么健康。  他当然不会太健康,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应该说他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可思议。  乔郁绵缓缓走到桌前,桌面上放着一只精致的木质琴盒,他拿不准这东西究竟多昂贵,沉睡其中的琴是几万块或是几百上千万……如果安嘉鱼不能再奏响它,那毫无意义……  他捏着拉链上那只光溜溜的白鲸,心头一阵火烤般的炙痛。他想象不出没有小提琴的安嘉鱼会是什么样子,他甚至觉得那个人的血管中流淌的根本不是血液,而是跃动的,川流不息的音符,回流到心脏,会击打出不同的节奏。  安嘉鱼推开门进屋的时候发梢还在滴水:“饿不饿?饿的话先下去吃,阿姨在楼下,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吹完头发马上就下去。”说完,他若无其事走进了蒸汽腾腾的浴室,站在镜子前,打开抽屉,取出吹风机,链接插销,推动电源。  乔郁绵靠坐在桌边默默盯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大功率的吹风机撩得一头卷发乱飞,露出脖子上清晰的咬痕,他嘴唇在呼呼的风声中微微开合,噪音太大听不出在哼什么歌。  自他回国,这还是乔郁绵第一次看到他不再犹豫,不再心事重重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他终于又露出了坦然的笑容,甚至有几分回到少年时的样子,轻松惬意,还有一点点不引人注意的嚣张。  是伪装吗?是逞强吗?  乔郁绵眼眶一酸,忙转过身面对窗外。  院子干净整洁,枝桠间的叶片被阳光穿透成半透明,零星的白色花瓣都被归拢到树下,覆盖住泥土的深褐色,微风徐徐影子晃动,深吸一口气,闻得到新剪的青草味。  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有没有多看几个医生。  美国的医疗水平不是号称世界最高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宣告放弃了呢,到底是有多严重?要不要在国内找一找名医?未必就不如外面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身后吹风机的轰鸣声停止,安嘉鱼走到他背后,随手便揉乱了他的头发,见他不动,又伸出双臂从身后抱住他,刚被热风烘干的头发垂下来,蓬松卷翘的发梢热乎乎的,蹭着他的皮肤。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一丝希望:“……你的手。还有治好的机会么……”  安嘉鱼噗嗤一笑:“在网上看他们瞎说了些什么。”  “那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么?”乔郁绵迷茫地扭过头,鼻尖触到还带些潮湿的耳鬓,“医生说……”  医生说没有办法了。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他连重复这句话都做不到。  安嘉鱼呼吸一顿,继而更用力的抱紧他,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又微微侧脸,啄吻在他耳畔,轻声问:“你就为这个,忽然从非洲一声不吭跑回来吗?”  “……就为了这个?”他轻声重复,“是,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他在日复一日的刻薄,枯燥,充满未知难题的世界中生存。 第63章 兴趣相投,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送走客人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乔郁绵刚拉开门要走,忽然被苏芮可一把拽住:“哪儿跑!”刚刚还一脸精明能干的小苏总瞬间切换到私人八卦模式。  “还有事?”耽误的比想象更久,他怕安嘉鱼等急。  “那个……他的手?”苏芮可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辟谣了么,手没事。暂时休息。”  “网上的话真一句假一句我哪知道信谁。没事就好……那,你们俩……有事没事啊?”女孩听说安嘉鱼没事,这才放心地八卦起来。  “……有事。”乔郁绵的胳膊被她拖着,仰头用下巴指了指路边,“他在等我。”  “靠,他来了啊!你怎么不让他进来坐坐,给我们撑撑场面啊!!”苏芮可蹬着高跟哒哒哒直冲着车子就跑过去了,明明只是点头之交,倒没半点拘谨。  乔郁绵跟在她身后关了门,听到她兴奋的声音:“安嘉鱼!还记不记得我啊?”  小提琴家降下窗子,认认真真端详女孩片刻,而后笑着答道:“记得,不过更漂亮了,走在路上不敢认。”  饶是苏芮可这泼辣的性子也经不住这冷不丁一撩。  乔郁绵脚下一停,看到上司脸红的样子忍俊不禁。  “不耽误你们了,下次见啊,有空来工作室玩儿!”见他上车,苏芮可主动退后一步对他们挥挥手。  安嘉鱼发动引擎的同时关上了窗子,而后眉头一皱看着他:“什么味道……”  乔郁绵一愣:“嗯?”  对方凑近他用力嗅了嗅:“是香水。”  大概是刚刚那个设计总监的,告别的时候乔郁绵要跟她握手,不想被对方实实在在抱了一下。  安嘉鱼眯了眯眼睛,摸到他西装前胸的口袋,食指和中指一动,从中夹出了一张卡片在他眼前晃了晃:“是她的味道吧,克里斯汀.王。”  趁乔郁绵发愣的功夫,安嘉鱼再次降下车窗,将卡片精准投入苏芮可身旁的垃圾箱。  作者有话说:  就是很迷两个人身材相仿,可以互穿衣服这件事……(想到小鱼看着小乔穿上自己的衣服,我代替他留下了口水)第92章   乔郁绵设好gps,让安嘉鱼途拐一下他的住处。  “……住我那里就是,我爸妈不在……”对方有点不情愿,“你要觉得不方便,有客房可以睡的。”  他心下好笑,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至少去我那里吃完晚餐再走,阿姨做了两人份的,我自己吃不完太浪费了……”安嘉鱼见他不做声,手忙脚乱地关掉雨刷换成转向灯,“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只是想上楼浇花,最近都是隔壁同事帮忙的。”乔郁绵实在不想让他在开车的时候分神,赶忙安他的心。  车子停稳,安嘉鱼探头向上看,上百组一模一样的铝合金窗,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开放式栅栏阳台,只一个最显眼,蓝紫色的花开满枝条,从半空垂下,时不时有开败的花瓣被风带走。  “是,蜻蜓吗?”他没什么花卉相关知识。  “不是,蓝色阴雨,和蜻蜓的颜色有点像。”乔郁绵跟着抬起头,“种在公寓里有点暴殄天物,如果能有个院子,可以开出一面花墙。”  安嘉鱼扭过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是绕到后备箱翻找出一袋巧克力曲奇挂在他指头上:“拿给你隔壁同事吧,谢谢他帮你浇水。”  施肥浇花的时候,安嘉鱼在楼下喊他:“小乔,你手机掉到座位上了。乔哲的电话,第二通了,要接吗?”  乔郁绵探出半身,看到他正举起手机晃:“我爸爸。”  那人见鬼似的僵在那,他笑了笑,锁门下楼。  乔哲逢年过节会叫他吃饭,可他跟徐漫漫之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相处不大自在,后来乔哲便也不勉强,偶尔约他一起出门喝杯茶吃个饭,还去过一趟疗养院。  他隔着门看着前妻,原地发了许久的怔。  乔郁绵在一旁看着他红了眼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们当年也是自由恋爱结婚,再怎么样也会有不少快乐的回忆吧。  他一句话都没问,不论乔哲想起什么都只是一个人的回忆了,李彗纭连同过去的人和事都忘记,甜蜜也好,痛苦也好,爱也好,恨也好。只是偶尔乔郁绵拿几只切花插到塑料水杯里的时候,她偶尔会挑一只红色的花朵出来把玩。乔郁绵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玫瑰只流行正红色,还要配上大把的满天星。乔哲偶尔带一束回家,会被她数落乱花钱,但生完了气还是会好好找个瓶子插起来,花败了也舍不得丢,就把花瓣收集起来泡脚。  回拨给乔哲,乔郁绵莫名其妙就被拜托明天下午去幼儿园接孩子。他忍不住望着窗外叹了口气,他没怎么带过这个年纪的小孩,但应该不会比照顾一个痴呆症患者更麻烦吧。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安嘉鱼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  “我爸……让我明天下午去幼儿园替他接孩子……”  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安嘉鱼半天没出声,似乎在拼命回想什么:“前阵子吃饭的时候,你好像提过一次,你妹妹……”  “嗯,是她。她妈妈明天下午要做个小手术,我爸要在医院陪着,可能晚上才能回家,让我帮忙带一下,大概几个小时。”  “你什么时候多出个妹妹的?几岁了?”才过中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安嘉鱼趁红灯脱了外套,随意撸起了衣袖。  “在上学前班。”他低头算了一下年份,“8月份就满七岁。”  见安嘉鱼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乔郁绵补充道:“她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出生的时候脑损伤,做了很久恢复训练,好在智力没什么大影响。不过运动能力不行,发育也慢很多,免疫力低下,很容易生病,所以四岁多才能送去上幼儿园,比正常小孩晚一年。”  课安嘉鱼的疑问似乎并没有被解答:“……我怎么记得,那个时候你爸爸辞职去开民宿了……”  “对。当初就是为了她回来的。还好发现的早,干预的也早,现在看着跟其他小孩其实差不太多。”  “什么时候发现的?”安嘉鱼认真追问道,似乎并不是客套闲聊,而是真心想要了解情况。  乔郁绵没有犹豫,和盘托出,他们今后要在一起,那这些糟心事迟早都要告诉对方。  “大概在她五个多月大的时候就发现了,在南边确诊后他们不放心,马上又带回来这边的大医院复查,确诊。”  “那……民宿呢?”  “客栈当然开不成,医疗条件肯定还是这边好,为了孩子打算,他们亏了点钱,把民宿转手卖掉了。”  “你妹妹出生之前,他们告诉过你么?”安嘉鱼情绪明显低落下去,车也越开越快。  “没有,回到这边确诊我才知道多了个妹妹。”乔郁绵说着说着意识到车里的空气有些冷。他侧脸,那人表情又纠结起来。  后半程他们两人都没再开口,直到回家换好衣服,一起去餐厅蒸饭热汤。  安嘉鱼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举到嘴边,又放回碗中,似乎没胃口。  原本他只是对乔郁绵这个妹妹有些好奇心,可问着问着就发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她的年纪,她的病。  她在八月出生,今年七岁,所以当乔郁绵得知有这么个妹妹的时候,恰巧赶上妈妈确诊。  以他对乔郁绵的了解,这个外冷内热的乖宝宝当时一定没有把妈妈生病的事情及时告诉爸爸。  不仅仅是这样。  那时他们还没有分手,乔郁绵有了妹妹,却没有告诉他。  安嘉鱼从不愿回想那个令人窒息的冬天。  好像所有人和事都在捉弄这个人,逼得少年不得不一夜长大。  安嘉鱼有些恼火,亦有怨恨。  该保护他的人一个个约好了似的为难他,拖累他。  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自己错过了所有乔郁绵最艰难的时刻,无可挽回。  他起身走到乔郁绵身旁:“小乔,还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吗?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有什么人在帮你……”  乔郁绵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安嘉鱼喜欢站在他面前抱他,吻他的发顶和额头,将他的脑袋拢在胸前,莫名一种保护的意味。乔郁绵依稀记得小时候,他不小心看到了电视机里恐怖电影的画面,睡不的夜晚,妈妈似乎也曾这样抱过他。  “挺多人帮我的。”他听自己的声音远,听心跳声近,熟苹果的香味萦绕在安嘉鱼的手腕间,“苏芮可,辅导员,还有图书管理员,租房的时候邻居也很帮忙。还有韩卓逸一家,帮了我特别多。小鱼,我一直挺好的。”  那些不好的部分,他希望安嘉鱼永远都不要知道。  人类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可他和面前这个人是有的。  “以后有我在了。小乔。不管出什么事,让我陪你好不好?我陪你照顾妈妈,陪你照顾妹妹……”安嘉鱼松开他蹲下来,抓着他的手,“你有我了,所以……不需要别人了。”  乔郁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低头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什么叫做不需要别人了?  安嘉鱼咬了咬牙,十分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不要跟她结婚。”说完后,脱力地坐到了他脚下,将脸埋进他的膝盖,羞愧又愤恨地咬了他一口,“你……不准跟她结婚。”  ……  膝顶一痛,乔郁绵怔怔问道:“……我……结婚?跟谁?”  “还不肯告诉我么……你妈妈住院,我去送饭那天……”安嘉鱼闷声交代,“不是故意偷听的,你们没关门。韩卓逸的妈妈说起你们要结婚的事……我全都听到了。你们在一起两年多了是么……”他抬起头,眼光里尽是不甘心,“你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我差点就以为是我离开太久你决定忘了我。可你明明没有,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就因为她们一家帮了你很多就要你以身相许吗?又不是古代……你们还没结婚,所以我不算第三者插足……硬要算的话,六年前我根本没答应跟你分手……”  乔郁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这都是什么荒唐至极的念头。  接着又豁然开朗,怪不得从医院之后安嘉鱼就有意与他保持距离。  什么以身相许第三者插足……  “安嘉鱼。”他敲了敲对方的额头,又忍不住被他逗笑,“你有病,神经病。病得还不轻。”  好像很久没这么骂过他了。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分分合合,到头来居然又是为了韩卓逸。  他用力将安嘉鱼拖起来:“她男朋友不是我。”  安嘉鱼一愣,捏住他肩膀的手忍不住用力:“那她妈妈说……”  乔郁绵掏出手机打开了韩卓逸的微信,女孩话很少,连续两年只在生日和七夕发照片,同一间酒吧,同样的角度,同一个男孩,同样在吻脸颊。  女孩笑得又飒又甜,而那个亲吻她的男孩并不是乔郁绵。  安嘉鱼抢过手机看了又看,又兴奋,又懊恼。  作者有话说:  好像等不到晚上了(捂眼睛)第93章   他难得看到乔郁绵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嘲笑。  安嘉鱼不习惯,也从不允许自己被嘲笑,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颊:“不准笑。”而后重重吻进去。 第65章 乔郁绵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六七岁的孩子喜欢什么,毕竟他整个童年都被李彗纭关在家里,不准看电视,不准打游戏,更不准跟附近的小孩一起在楼下疯跑,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吹长笛。  “没事。才七岁,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安嘉鱼揉了揉他的头发。  事实证明,他的确不需要多虑,乔苡柠比他们想象中更乖巧听话。  乔郁绵独自从老师手中接过小女孩的手牵着她过马路。  他不敢握太紧,这只骨骼未发育健全的手太小太软,也不敢太放松,十字路口车子太多太危险。他悄悄低头瞄了一眼,乔苡柠看着倒是没有任何不自在,一声不吭老老实实拽着他,也不问一句去哪里。  走到近旁,安嘉鱼跳下车。  乔郁绵清了清嗓子:“柠柠,叫……”他一时怔住,没反应过来乔苡柠该怎么称呼安嘉鱼。  “你好啊乔苡柠,我叫安嘉鱼,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叫我小鱼哥哥就可以。”  “小鱼哥哥好。”女孩规规矩矩打招呼,可一双大眼睛忍不住瞄到他背后去。毕竟内部这么宽敞豪华的车并不常见,何况里头还隐约传出几声清脆可爱的“皮卡皮卡皮”。  “上车吧先。”安嘉鱼将乔苡柠扶上座位,替她系好安全带,又伸手在乔郁绵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没什么。”只是那句“小鱼哥哥”让他猛然回想起过去,这个人时常哄带骗想听自己叫一句来着,可惜从未得逞,“我开吧,这个点赶上幼儿园小学放学,车有点多。”  “那,附近找个购物中心?一般购物中心都有带儿童乐园的餐厅吧?”安嘉鱼说完也转身,“我坐后面陪他。”  等红灯的间隙,乔郁绵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两个人齐齐盯着屏幕,目不转睛。  说是陪小孩,分明就是自己也想看。  车子停稳了,后头两个人依旧没动静,乔郁绵无奈下车,拉开车门伸手进去按下暂停键,转头问乔苡柠:“不想去儿童乐园玩吗?”  小姑娘摇摇头,不做声。  “那……你饿不饿……我们先吃饭,然后是不是该写作业了……”啧,乔郁绵不爱说教,总觉得别扭。可过去李彗纭也只会跟他说这些。  “……她还在上幼儿园……”安嘉鱼忍不住提醒道。  “……那,老师,有没有布置什么任务?”  那双带着童真的眼睛眨了眨,乔苡柠细声细气:“周末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做手工。星期一放到院子里展览。”  一起做手工?  乔郁绵还没做过这种作业,他上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就已经被妈妈安排上了课外英语班,作业从抄写单词开始,再到写简单的英语日记,又或者是算数入门。  “手工?什么样的手工啊?”安嘉鱼忽然来了兴致。  “要做一栋建筑。老师说发到微信家长群里了。”  刚好,乔郁绵要给乔哲发信息报平安来着,就顺带着就要了一份作业要求。  老师倒是给了几个范例,是往届的小朋友跟家长合作的手工作品,看得他们瞠目结舌。  其中一个是一座半米高的古典建筑,有结实的木质骨架,琉璃瓦都是用渐变色卡纸一片一片剪裁粘贴的,绿屋顶,红砖墙,门口还有一座朱红栏杆的桥,是千与千寻中的温泉旅馆“油屋”。  “现在幼儿园小朋友做手工……都是这个水准的么……”小提琴家拧着眉头,“我怎么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就只搭积木来着……我们……不会也要做这种东西吧?”  乔郁绵思索片刻,手工对他来说信手拈来,但太难的话小朋友根本插不上手:“作业要求上只说要建筑……还是挑个简单的吧。”  安嘉鱼眉头紧锁:“但是……万一只有我们做了简单的……”  乔郁绵舔了舔嘴唇,人类的本能里多多少少还留着一些竞争之心,如果自己帮乔苡柠做的东西轻易就被比下去,心里还是会不爽……又不能太难,又要拿得出手……好难啊……  他们同时转过头,从四层向外望,水泥森林好容易困住人类的想象,满眼林立着相似的高层建筑,一个个长方形的盒子,里头是成千上万相似的格子间,数不清的人过着相似的生活。  “总不至于做个紫禁城吧……还是万里长城啊……”安嘉鱼无奈打趣。  埃菲尔铁塔,圣保罗大教堂,罗马斗兽场,泰姬陵。地球上有名的建筑迅速在乔郁绵脑袋里转了一圈,他赫然发觉旧时代的人不约而同在追求精致华丽,简简单单不好吗……  脑中的旅程转到北欧,蓝天白云青草地,画面忽然定格,他看了安嘉鱼一眼:“风车。做风车。”  对方眸中一亮:“对啊!风车磨坊!”  小时候都做过的风车,不过就是把几个三角形折一折钉在一起。虽说造型简单,可有风的时候会动。  他们分头行动,安嘉鱼征求了乔苡柠的意见,带她去买带宝可梦周边的快乐儿童餐。而乔郁绵则独自去地下超市文具区,挑选手工品,色纸卡纸剪刀浇水。路过模型区,他一眼瞥见堆在货架顶端无人问津的仿真苔藓草皮,随手扯了一块扔进篮子里。  买齐东西赶回停车场,车子第二排座位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安嘉鱼跟乔苡柠已经面对面坐在一起等他了,抽出的小桌板上还放着个夸张地超大杯奶茶,少说二十多厘米高。  “怎么买这么大一杯……喝不完啊……”  “只买了一杯,你跟我一起喝。喝完了,洗干净扣过去就是风车本体啊。”安嘉鱼双手捧起杯子猛吸一口,有敲一敲杯壁,“我在奶茶店的柜台上发现的,这个杯子是加厚的,特别结实,不小心弄倒了也不会坏。”  他们窝在宽敞的车厢里,一边吃儿童餐一边玩附赠玩具。八音盒被最先拆开,皮卡丘和胖丁趴在阳伞下转起了圈圈,乔苡柠总算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甜美可爱到变了一个人似的,看得安嘉鱼成就感满满。  “她笑起来你一模一样,有梨涡。”趁乔苡柠趴在桌边玩玩具,他趴到乔郁绵耳边咕哝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皮卡皮卡。第95章   乔郁绵算个业余花艺师,手工自然难不倒他,趁安嘉鱼带着乔苡柠去扔垃圾洗手,他归拢一下工具材料,随意打开了一张网图参考便率先动起手来。待那两人回来本体已然成型。  “可以么?”他捏着风车举到乔苡柠面前,安嘉鱼凑过去一吹,扇叶旋转得毫不费力。  “好漂亮。”小姑娘小心翼翼接过去,“谢谢哥哥。”  矢车菊蓝色卡纸卷在奶茶杯外,盖上奶白色尖顶。表面固定着一只四叶的风车,两叶纯白,两叶是带珠光的银色,怎么看都是一座像模像样的荷兰风车。  “然后呢?”安嘉鱼争强好胜地撸起袖子,“风车都给你做完了,我能干嘛?”  “折纸吧。”乔郁绵将手机递给他,“这里有教程,郁金香的,尽量小一点……”  薄薄的人工草皮贴在一层塑料泡沫上,小提琴家的手指最善于精细操作,没多久,一把淡粉淡黄的郁金香花朵就完成了。乔苡柠用绿色颜料涂满的牙签也同时做好,乔郁绵将花朵黏在牙签屁股上,尖头穿透草皮扎进塑料泡沫便可以固定,围绕在风车脚下形成一小片可爱的花田。  趁那两人轮流吹风车玩得开心,乔郁绵上网选了个白色大号托盘,叮嘱乔苡柠:“明天收到之后,让爸爸把这块泡沫底座黏在上面。不然会头重脚轻。”  “好。”小姑娘点头答应,“要回家了么?”  乔郁绵居然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些不舍,一时间有些尴尬。  “今天太晚了,下次再带你出来玩好吗?”安嘉鱼适时开口。  “好!”  回去的路上,小姑娘直打瞌睡。乔郁绵将她抱下车的一瞬间觉得臂弯里的分量比想象中重。  他们兄妹之间没什么交流,偶尔拖乔哲送她一点不起眼的小礼物,毛绒玩具,填色书什么的,上次这么抱乔苡柠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对世界毫无探索欲的,病弱的婴儿。好像就是一眨眼,六年多就没了,虽说不算茁壮,可她居然就这么长大了。  “哥哥。”上楼的时候,小姑娘拽着他的手。  “嗯?”  “下次,小鱼哥哥也来吗?”  “嗯。”楼道里的感应灯又坏了,他在黑黢黢的楼梯间笑了,“小鱼哥哥也来。”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四个字,可惜那个人没听到。  乔哲从医院赶回也很疲惫,乔郁绵放下小姑娘没多寒暄,摸着黑下了楼。  安嘉鱼并没有在车里等他,他一抬头就看到老旧路灯下的人,春夜不知名的飞虫渐渐多起来,和他一同挤在一束昏暗的光里。  乔郁绵不由得停下脚步。  安嘉鱼上一次这样出现这里仿佛就在昨天。  时间的流动并不是匀速的,一些时候转瞬即逝,就像他的大学,他匆忙路过教室,匆忙穿梭于图书馆的书架间,匆忙路过人和事,没什么实感就已经毕业了。  可一些时候却悠长,他总觉得自己跟安嘉鱼在一起度过的日子并不仅仅是高中那短短的两年,而是很久很久,可以回味一辈子那么久。  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些记忆中的甜美竟还能延续。  “过来啊。”安嘉鱼伸出手。  他走向他:“怎么不在车里等。”  “一晚上都在车里窝着,出来动一动。”那人感慨地想摸一摸斑驳的灯柱,又在看到小广告上的蚊虫尸体时嫌弃地作罢,“好久没来了。”  “我也很久没过来。”乔郁绵被他牵住,跟在他身后半步,不知道,也无所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他们走到小花园,赫然发现过去无人问津的角落已经改成了儿童区,垫了软砖的地上是滑梯秋千跷跷板,还有个沙坑。  长椅还在,他们曾经坐在那里吃摔烂的蛋糕庆祝乔郁绵的生日,少年们心意相通,从朋友变成恋人。  “乔郁绵,如果你不喜欢就躲开。”安嘉鱼转身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吻,啾得一声细响,“我当初是这么说的吧?好孫啊,表白明明应该先说喜欢你,我当你男朋友好不……唔……”  乔郁绵心口一热,没等他说完便吻上去。  他早就找不回那时的懵懂和小鹿乱撞了,亲吻也再不会是青涩收敛的相互试探。  果实熟透,香气浓烈而诱惑,舌尖的欲拒还迎的勾缠,转瞬化作铺天盖地的侵略席卷。  安嘉鱼将他推搡在长椅上,一手撑着椅背,俯身在他上方,迫使他仰着脸,很快呼吸便不太顺畅。  时间还不够晚,乔郁绵依稀听到脚步声,想手推开他。不想却摸到那人小腹,掌心里一阵奇异的颤抖,安嘉鱼随之低哼出让人头皮一麻的叹息。  两人面面相觑,那人胸口起伏着,周遭的空气也逐渐升温,粘稠起来,乔郁绵被一把拖起,一路快步走向停车的地方。  安嘉鱼直接打开了后座的门,将他推了进去。  “等,等一下,回家再……”乔郁绵摔在纯白色的座椅中,车门才合拢,那人便伸手解他开衫的扣子。  “不等。你勾引我的……”安嘉鱼低头便吻,一只手从他侧腰滑下。  “我没……”他原本只是情不自禁索吻而已,“那你……别急。慢慢来……”  安嘉鱼侧坐在他怀中,吻他吻得凶狠。  乔郁绵被咬痛,挣扎一下,胳膊肘不小心碰到遥控器,屏幕里忽然传来宝可梦的战斗音效。  小提琴家的吻莫名被打断,他皱着眉头抓过遥控器随意切换到音乐播放器。  煞风景的声音立即转变为温柔的钢琴声,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柔和起来,亲吻变得舒缓,缠绵,从额头,到眉眼,到喉结。  乔郁绵吞咽时被他的舌尖用力顶住,眩晕感瞬间扩散开,让人不禁觉得渴,不是口渴,而是渴望,渴望肌肤和心灵的触碰,甚至渴望吞下另一个灵魂,能与他合二为一。  “小鱼......”他轻轻叹息,伸手扯开了那人的衣服,埋进他光滑的肩头,舔咬住突出的锁骨,在乐声中与他磨蹭交缠。  扣子被一颗颗解开,拉链被拉下,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阻隔。安嘉鱼伸手摸到按钮,椅背渐渐后倾,乔郁绵只一个节拍没跟上,就被他逃开。  “别......怎么......嗯......嘶......”他抓住了座椅扶手,潮湿而柔软的刺激太过强烈。  一低头便是安嘉鱼炙热而明亮的目光,他无法说话,但他的眼神会代替嘴巴倾诉所有爱意。 第67章 “靠,太仙了!”苏芮可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他身旁,仰头看着t台上的大长腿感叹道,“这种设计轻盈的婚纱在油画色调里好好看啊。”  乔郁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第一位模特已经出现在巨大油画框的正中,她定格片刻,而后抬起脚,迈过鲜花画框,就像是从画中走出。逆天的长腿漫步于长达20米的的玫瑰瀑布之上,到达t台尽头,摆出婀娜的定点pose。那里放置着一只巨大的石膏牛奶壶,大量的鲜花从中倾倒而出,与鲜花瀑布相连。  模特踩进厚厚的花瓣中,有如林中精灵,亦如传说中的花神。  众人正聚精会神看最终彩排,忽然有工作人员从后台跑出来:“总监!”  “嗯?”设计总监中文不好,赶巧翻译这会去洗手间,一撮人聚在一起中英结合比手画脚支吾半天苏芮可看不过去便凑上前去解围。  “但那是为了show特殊定制的!”总监似乎被什么激怒,抬高了声音,面前的年轻男孩头压得很低,一只手紧紧捏着胸前的工作证件,无措地盯着脚下,不知该找谁求救。  翻译匆匆赶回,苏芮可功成身退,一屁股坐回乔郁绵身边:“太倒霉了,其实不关他事,还在实习呢,估计够呛了。”  “怎么回事?”  “两个超模的团队在后台撕起来,弄坏了压轴款的头纱。这么薄的蕾丝,硬物一勾就歇菜。”  音乐还在播放,其他模特们敬业地走台卡点,设计总监叫来了造型团队的负责人。  两人夹着一个翻译经过一番讨论,忽然双双回头看向乔郁绵。  “乔先生。”总监说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作者有话说:  打工人的日常。第97章   乔郁绵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先跟初次见面的造型师握一握手。离近了才看得出这个身材健美的男人有年纪了,眯起眼睛看他的时候眼角的皮肤堆叠出了纹路。  “新做头纱肯定赶不及上午这一场了,我跟造型师讨论了一下觉得可以用鲜花代替。你有什么推荐吗?如果我们想要一顶花冠的话。”她一伸手,翻译即将怀中平板递给她,乔郁绵看了一眼屏幕,鱼尾设计的婚纱,小拖尾织了一圈光泽感很棒的珍珠,一字领口,胸前是一朵巨大的蕾丝玫瑰,空隙处暴露大片的肤色,展现天然健康的性感,原本搭配了一片同样花纹的蕾丝透纱,作为呼应也用珍珠镶边。  “纯白色花冠?”  “对,纯白色。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建议?”  乔郁绵不懂服装设计,一个外行人在这种时候提建议无非是添乱:“能让我看一眼原先的头纱吗?”  那个实习生闻言赶忙跑回建筑物中取来,薄如蝉翼的纯白色蕾丝从中间破开,变成两块接口不规则的半圆。  他思索片刻,立即找到签名花墙还在继续忙碌的同事们,从水桶中抽出两根柔韧的雪柳枝条,弯折成大小合适的圈,又寻求造型师帮助:“可以帮我把珍珠穿起来吗?用白色的细线,不用一颗挨一颗,零散间隔开就好。”  很快,花冠本体就完成,雪柳与珍珠编织交叠,珍珠的零星光泽藏匿在细小密集的花瓣中,影影绰绰。  半圆蕾丝被他撕扯成长条,系在尾端打结,中央固定上一大一小两朵半开白玫瑰。  原本头纱也只是点缀和呼应,那替代的花冠也不能喧宾夺主,模特背过身才会看到挽起的发髻下洁白透粉的玫瑰花。  乔郁绵贴心地替造型师留了固定卡子的位置,花冠被牢牢戴在模特的编发中。  “完美!!”造型师双手一拍,望向总监。  后者赞许地点头:“我在考虑……不然下午场也这样上吧。”  乔郁绵选择满开的雪柳当然不只是为了纯白色。  正式走秀中,腰细腿长的模特迈着台步足下生风,雪柳迎风飘落下莹白花瓣,压轴的模特仿佛自带特效,引发阵阵惊叹。  正午阳光直射,乔郁绵手持喷壶蹲在地上随时准备给花朵补水,免得提前发蔫效果打折,时而还要穿梭在场地周围,检查有无松动的装置进行加固。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设计师登台之后会忽然被镜头cue到。  总监与模特们一同谢幕,发表完设计理念以及一长串感谢名单后,忽然临时加了一句:“当然,也要特别感谢我们的秀场花艺设计师,辛苦了!其实今天出了点小状况,多亏了各位的帮忙!”设计总监站在t台上向他招手,前排的长枪短炮忽然齐刷刷转向乔郁绵,正赶上他抱了满怀的玫瑰往同事身边走,这些已经打过刺的单只玫瑰是要在观众离场时随机分发的。  他毫无上镜准备,今天也没有穿正装,打底白t外一件宽松的雾霾蓝色衬衣,为了干活方便被随意束在黑色长裤中。  好在他如今已经习惯上镜,不至于紧张到出丑。  他默默深呼吸,而后对着大片的镜头浅浅一笑,微微欠身,而后转身快步离开,去大门外的签名花墙前提前等待散场时分发玫瑰。  不想发玫瑰的时候莫名其妙收到了许多人交换微信的邀请,甚至有经纪公司向他抛出橄榄枝,问他有没有兴趣演戏。苏芮可拼命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这都是潜在客户,不准拒绝。  两场秀结束,他们收拾完场地收工回家已经是晚餐时间。  乔郁绵一整天忙前忙后,全靠安嘉鱼投喂的早餐撑到这会,被晒了一天头昏眼花,服装秀散场后又被迫陪苏芮可在酒会交际了一番,虽然此刻饥肠辘辘,可实在提不起兴致去找吃的,只想洗个澡清静一会儿。  不想就有人免了他的麻烦,送餐上门了。  安嘉鱼惬意地靠在门前等他,一手拎着保温桶,另一手冲他晃手机:“我一会儿没看住,你就上热搜了啊。不是说结束之后去接你么……结果快到家了才想起来。”  乔郁绵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他面前,脱力地靠在他肩头,轻轻嗅了嗅他耳后甜而不腻的苹果味:“别闹,我忘了……累死了。”  “……哎,痒……”安嘉鱼躲了躲,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捋顺一下他后脑的头发,歪头嘬了他的侧脸低声问,“钥匙呢?”  “口袋里。”乔郁绵耳朵被他压低的声音震得发麻不想动,任那人把手伸进了口袋。反正楼道里也没人。  冲完澡总算清醒些,从蒸汽腾腾的浴室出来,乔郁绵走到床前拉开半扇窗子,立刻有新鲜的风涌进来。  安嘉鱼已经摆好了碗筷坐在桌边等他,四层保温桶拆开变成两份鸡丝麻酱凉面,一碗糖醋小排和一份泰式凉拌柠檬虾,熟红的虾子躺在剔透的柠檬片上。  安嘉鱼剥出一只粉色虾肉递给他:“晒了一天,怕你没食欲,让阿姨做了凉的。这个开胃的。”  乔郁绵笑笑,一口咬下去,虾肉鲜嫩q弹,佐料酸甜微辣。  四月白昼渐渐拉长,傍晚不开灯的屋子陷入柔和昏暗的暮色,半开的窗子送进快要入夏的软风,风里带来慵懒迷幻的唱腔。  他的隔壁住着酷爱日式摇滚的宅男,每天下班回到宿舍之后像是例行公事,会选一首歌循环半小时,充满仪式感,久了连乔郁绵也能跟着哼几句  今天是ゆらゆら帝国的《下一夜》:  なめらか に世界が 光り出すのを感じた。  平滑柔软的世界在闪闪发光  他轻轻闭上眼,合着模糊的鼓点,赤脚在还留有阳光余温的地板上踩,冰凉的虾肉再次碰到嘴唇,他懒懒一抬眼皮,安嘉鱼的手指沾了亮晶晶的佐汁,乔郁绵张嘴,避开了虾肉,轻轻叼住他的手指,舌尖轻卷,那颗虾子无声掉入筋道的拌面中,弹了弹。  安嘉鱼顺势按住他的舌头,灵活的手指轻轻翻搅,厚实圆润的指尖和微辣的佐料共同刺激着味蕾,也激发人吸吮的本能。  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隔墙的乐声,远方的刹车和鸣笛,空气里漂浮的白噪音逐渐被糅进晚风里。  “松口……”安嘉鱼在他口中勾一勾手指,而后起身去洗手,回来拽着乔郁绵就往卧室里走。  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餐桌离床不过几步路。  “不吃了?”乔郁绵仰面倒在床上。  “等下吃……”安嘉鱼急得手抖,衬衣扣子半天也没解开一颗。  乔郁绵失笑,翻身而上,拉开他的胳膊扣到一边:“急什么。”  安嘉鱼腹肌收紧,抬起上半身啄在他的喉结上。乔郁绵一抖,又重重吻回去。他趁两人分开喘息,含糊着问道:“还没告诉我,医生怎么说……你的手……”  安嘉鱼不理他,专心解他裤腰的搭扣。乔郁绵无奈,连他另一只手腕一起按住:“先告诉我。”  那人眉心蹙起,没有回答,只长长叹了口气。  乔郁绵心一惊,手一顿,被撩拨起的情绪悬在心口,怔怔看着安嘉鱼。  眼前倏然天旋地转,趁他松懈,安嘉鱼一用力翻身压住他,撑在他上方头一低凑到他耳畔,卷曲的发尾滑过皮肤:“你要在床上聊天?”  语气轻佻,不像是藏了坏消息。  “手没事了。可以恢复练琴,但是要循序渐进。”安嘉鱼眸中装满兴奋笑意,用手背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滑到下巴处一挑,“满意了?”  乔郁绵缓缓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轻轻捏住了艺术家的两只手,背到那人背后去。  他并不喜欢安嘉鱼在这件事上跟他玩闹,然而那人却并未察觉他的心思。  他慢慢坐起身,颠了颠大腿。  安嘉鱼正跨坐在他腿上,要紧处被震到,一声促喘,轻轻挣了挣手腕,低头贴上他的耳畔,轻声嘀咕:“放手,我想抱你。”  乔郁绵装作没听到,趁他发懵迅速摸到床边折好的衣服堆里,抽了一条黑色冰丝袖套。那是他之前晨跑时候用的,最近计划着带安嘉鱼一起运动,刚刚才翻找出来洗干净。  袖套的布料亲肤,细腻,有弹性,绑到手腕上,就算力气再大也不好挣脱,而且不会磨到皮肤。  “你干嘛……”安嘉鱼终于意识到他情绪不大对了。  “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哦。”那人埋头想吻他。  对于这样的敷衍,乔郁绵皱皱眉,稍稍后倾躲开,再次颠了颠大腿,而后极为缓慢地,单手解开自己的居家服扣子,从领口,到胸口。  安嘉鱼气息急促地靠向他索吻,乔郁绵假意接近,又在双唇即将相触的刹那戛然而止。  那人被这一丝近在咫尺的诱惑逼得鼻尖冒汗,皮肤乍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小乔……”  “你答应我,以后不要拿这个开玩笑。”乔郁绵不慌不忙地说。  “知道了……你松手…….”  急色的人最受不了这个,那人气急败坏地扭动着身体,被他磨得要发疯。  作者有话说:  不要指一为零哈,两边都是身心健全的男孩子,需求是一样的,那大家就大大方方,一起享受。第98章   当他终于不加阻挠,任安嘉鱼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硬挣脱了背后的双手,这一场便注定要闹得愤怒又淋漓尽致……  事后两人蜷在一起,等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接着不约而同扑到桌前狼吞虎咽一番才有力气去洗澡。  夜里安嘉鱼嫌热,穿着他的短t窝在宜家最廉价的沙发里刷微博。  “不回去?”乔郁绵问。  “你明天上班吗?”那人没有抬头,眼睛粘着手机屏幕,手指戳戳点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不用,上周没休,明天后天都不用过去。”乔郁绵翻出两套运动衣,挂上衣钩。  “那不回去了。”安嘉鱼脸色不大好。  他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什么了?”  嘶……  乔郁绵倒抽一口凉气,发现上热搜还真不是开玩笑,屏幕里赫然是他的视频,抱着满怀玫瑰。  “你们工作室今天一天涨了十几万粉丝……大家都在找你的个人微博……”安嘉鱼愤愤地说,“太心机了,还把衬衣束进裤子里,这腿看着有一米八了……啧,高清镜头啊……乔郁绵,你不去当明星真的是屈才……秀场应该有各种经纪人吧,没人联系你么?” 第69章 “妈,没事啊,没事的。我带你进屋好不好,你松开手。听话。没事的。”  其他人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冲他们扑过来。手忙脚乱扒开李彗纭的手,还有人作势要打人。  “喂您好,我想报警。”安嘉鱼也第一时间绕到李彗纭身前,护着乔郁绵让他把李彗纭安置回轮椅。他将通话切换成公放,“我们在连河桥北路的颐爱康复中心,有人寻衅滋事出手伤人,这里有很多上了年纪的病人,麻烦您快点过来处理一下。”  “好的,连河桥北路的颐爱康复中心,有伤者么?需要救护车么?”公放中传出接线员的声音。  “你干什么!”那些人又去夺安嘉鱼的手机。  男人一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后腰:“别拦他!让他报警!是她推我的!”  听到这边的尖叫吵嚷,接线员也没有多问。没半个小时就有出警人员赶到了解情况,调了监控,做了笔录。  “就是他们先动的手!”中年男人扶着腰,“我腰本来就不好!我马上就去验伤!”  小警察也受不了这些人颐指气使的样子,“我们有规定的,不能您说抓谁就抓谁,监控里是您先冲过去要打人的,何况这位女士是痴呆症患者,属于心智和精神缺陷人群,就算您去验了伤也不需要对您进行赔付。”  “来来来你把你警号告诉我!哪个派出所的我去找你们领导!”  小警员大大方方亮出自己的证件,顺便正了正夹在胸前的执法记录仪,提醒对方注意言行。  乔郁绵没工夫理他们,就这半小时的功夫,李彗纭的右膝就微微红肿起来。连盛夏都鲜少出汗的人现下额头冷汗直冒,浑身发抖。  “这里,疼?”乔郁绵指指她的膝盖。  李彗纭似乎没听懂,依旧在戒备着外面的人,一个劲儿把乔郁绵往轮椅后头拨。  “没事妈,他们不敢打我。”乔郁绵抽了张纸巾擦擦她额头的汗,“外面,有警察。”  他叫了医生替李彗纭检查。  “……肿这么厉害,髌骨可能是骨折了……”小医生眉头紧锁,“这得赶紧送医院,看看能不能抓紧时间手术。”  乔郁绵脑子一懵,愣愣看着他吩咐护士推来了担架床,将李彗纭固定上去。  救护车上不了这么多人,乔郁绵被推搡上去,再回头,车门就关了。  他隔着窗子看到安嘉鱼拽着疗养院的小医生拔腿往停车场跑过去,微微放下了心。  奇怪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么……第100章   x光片显示李彗纭髌骨横断骨折。  唯一的好消息是骨折无移位,不需要手术,只需抽出积液,石膏固定,四周左右可以恢复,进行复建练习,他们重重松了一口气。  不用手术就还好。  虽然李彗纭才57岁,可经历了多年痴呆症的折磨,大脑连带着身体各个部分机能早已退化得连七八十岁老人都不如,手术,以及术后长期卧床对她来说都是个巨大的挑战。这样病入晚期的痴呆症患者一旦躺下,可能就再也起不来。  只不过诊疗折腾了许久,李彗纭听不懂医生的问题,很难配合。  好容易打上石膏,安排住院又废了一番功夫。  原本不手术的骨折是不需要住院的,但考虑到病人情况特殊,医生努力协调,给她争取到一个床位,在八人病房的角落里。  乔郁绵走到病房门口心一凉,是全开放式空间,但李慧纭根本没有办法跟别人同住,可医院床位向来紧张,就这还是医生好心帮忙……  安嘉鱼一路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忙前跑后,这会儿才主动开口说了句话:“不能住这里。你等我五分钟。”说完,他掏出手机转身去了僻静的角落里,不知是与谁通话。  他挂断电话没多久,他们就被安排转院,进了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  一切安顿好天都快要黑了,护工留下,乔郁绵疲惫地关上身后的病房门。  安嘉鱼贴墙站在病房门口,像忘记写作业被老师罚站的学生,心不在焉看着地面。见乔郁绵走到面前,也垂着眼不直视他,只低声问:“你饿么,我让阿姨煲了汤,等一下司机会送过来……我问了医生,他说你妈妈这个情况还要补充维生素d…...”  乔郁绵诧异地捏了捏他僵硬的手臂:“吓到了么,已经没事了,打了镇定睡着了。”李彗纭闹得不轻,被束缚带固定在担架床上时还差点抓伤医护。就诊也时不时对着医生大呼小叫,场面极为难看。  听到他询问的语气,安嘉鱼才缓缓抬头,悔恨难当:“……对不起……小乔,是我不好……”  乔郁绵一愣:“什么……”  “是我没忍住……啧,我不该呛他们的……不然你妈妈可能也不会受伤……”他沮丧至极,“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过分,看起来明明也是体面的人……”  原来他这大半天都沉默不语恨不能消失,并不是因为被发狠的李彗纭吓到,而是……在自责么?  仔细看看,下唇已经被他自己用牙齿撕破了表面一层,冒着血。  “怎么会怪你,是他们不好。”乔郁绵牵住他的手,“而且,多亏有你帮我妈转院,住进单人病房。”  安嘉鱼甩掉他的手,整个人抱上来,轻轻摩挲他的后背:“小乔,你要是难受的话就骂一骂,或者……想哭也没关系……”  “没有。其实还好。”他低下头,下巴靠上安嘉鱼的肩膀,“没骗你。不用做手术就已经很好了。而且这对她来说大概不算什么。”  “……那对你呢?”安嘉鱼问。  不管是对谁,最艰难的时期早就过去了,刚上大学的时候,李彗纭还处于痴呆症中期,时而痴傻,却逃不过在清醒的时候面对自己。那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她甚至尝试自杀。  乔郁绵只在勤工助学回到家后,对着她用剪刀割破的手腕问了她一句:“你不总说我爸不要我了么,所以现在,连我妈都不想要我了是么?”  自此之后,她崩溃过无数次,又无数次努力活下去。  邋遢,龌龊地活下去。  乔郁绵想不明白这算不算自私,然而还未来得及找到答案,李彗纭的病症就已经发展到了晚期。他们都不需要再苦恼了,因为她几乎已经没什么清醒的时候了,“忘记”变成了她全部的生活。她忘记了所有过去,忘记了所有人,忘记作为人类的尊严,所以连羞耻心都渐渐失去。  她反而不再那样痛苦。她麻木地被护工换尿布,清理弄脏的身体,漠然接过药和保养品吃下去,或者任性扔掉。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哭闹,理所当然消磨所有人的耐心。  “对我来说……”乔郁绵闭上眼睛,享受着颈后那只手恰到好处的按摩,“小鱼,这么说可能听起来很不孝顺,但我习惯了。她这些年因为大大小小的病进过好多次医院的,尿路感染,流感或吸入性肺炎导致的肺部感染……去年春天有一次差点就没救过来。”他深深舒出一口气,“这次只是膝盖受伤,还好……而且其实我,有点开心的。你说她那个瞬间是认出我了吧,所以看到别人要打我才会扑过来。”  “对。她想保护你。”安嘉鱼辛酸一笑,紧张的心情似乎被彻底缓解,“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只能自己教训,别人谁都不准动吧……”  “嗯。饿了,去吃饭吧。司机送来的给我妈和护工阿姨吃。我想吃烧烤。”这一番折腾比早上的五公里累人,乔郁绵觉得自己体力告急,需要补充蛋白质。  “那,我让阿姨……”安嘉鱼掏出手机就要拨。  “别。”他抬手把那只拿着手机的手又按回对方口袋里,“别麻烦阿姨了,想吃现烤的。”  换乘了一次地铁才到地方。  门头破旧不起眼,“青山烧烤”四个霓虹灯字有两个不亮,可打开门却发现热闹非凡,别有洞天。  “欢迎光临!”店内忙碌的服务员们齐声吼道,安嘉鱼毫无准备,被震得一激灵。  桌子挨着桌子,走道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安嘉鱼一边躲着穿梭其中上肉的服务员,一边盯着墙上那句“用餐时间两小时”惊讶道:“好火啊。”  托盘里的肉类颜色新鲜花纹漂亮,跟不走心的简约装修形成鲜明对比。  “请问几位?有预约吗?报一下手机号给我。”戴着口罩的服务员拿着平板艰难地走到他们身边。  这家店菜色很朴素,各个部分的牛肉猪肉之外再有一些菌类和蔬菜。  “嗯,但是肉很新鲜,酱料特别好吃,店主自己调的,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感觉不像是你会来的店。”好容易才落座,安嘉鱼环顾四周,“怎么找到的?”  “韩卓逸带我来的。还好今天是周一,不然大概只有八点半的位置可以预定了。”  安嘉鱼听到韩卓逸的名字眉头不自觉一挑。  乔郁绵补充道:“然后就认识了他的男朋友。算是不打不相识……”  “你打?”  “她打……”  彼年为了庆祝毕业,韩卓逸单独带他来吃了一顿。  “听我妈说你正式入职了啊?不再继续读了?”韩卓逸顺利保研,“你成绩那么好,有点可惜。因为钱吗?”  “嗯。”乔郁绵大方承认,“而且我原本也不擅长做学问,就算是读研,也是为了有个更好的竞争条件去找工作。现在已经有合适的工作摆在这里了,机会挺难得,况且以后有需要还可以再进修。”  “也行。听我妈说你入职工资*&……%*%#……啧……”  后半句没听清,隔壁桌一阵哄笑,四个年轻男人笑出了七八个人的音效。  其中一个不顾这里是公共场所,点燃了一根香烟:“她一说她是学医的,还是个博士,我就赶紧找借口删了她的号。草,女博士啊……读书都读傻了吧,估计照片也是p的。谁敢上,你行吗?”  “我行啊,怎么就不能有漂亮的读博士啊。”其中一个一边抽掉他的烟掐灭,一边辩白道,“我就喜欢聪明的,好相处。”  乔郁绵一愣,多看了这人两眼,人看着挺正经,穿干干净净的休闲西服。不像其他几个人满身的奢侈牌或潮牌的大logo,跑车钥匙名牌钱包都扔在桌面上,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是富二代。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被其他三人嘲笑着打断。  “草,漂亮的女的还用读博士吗,早找到好男人嫁了好吧!”  “就是,人丑才要多读书!人丑还聪明的更可怕!既不养眼,又不听话,还自以为是!”  “就是,吵架都吵不过。”  休闲西装被围攻仍旧据理力争:“你娶老婆还是养狗啊,还听话……大清早亡了好吗……”  “……然后呢……”安嘉鱼听着也忍不住皱眉头。  “然后韩卓逸听不下去跟他们呛声,说他们又吸烟又喧哗太没素质,公共场合基本礼貌都不懂……就吵起来了。那些人喝了点酒,吵不过她还要动手,但是被那个休闲西装拦住了。”乔郁绵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大家不欢而散之后,那人跟她道歉,说朋友喝多了犯浑让她别介意。”  安嘉鱼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就在一起了?”  “嗯,隔了一段时间才在一起吧。那人比我们大点。”乔郁绵耸耸肩,“两个人恋爱谈了一年我才知道他叫张文彬……是我们公司大老板的独生子。”  “咳……咳咳……”安嘉鱼险些一口茶喷出来,“怪不得……她妈妈说结婚要用你们公司的玫瑰……”第101章   观察了三天后李彗纭出院回到康复中心  乔郁绵每天下了班都要跑一趟,可他不露面李彗纭多少还会听护工的话,只要他一出现,那定然要哭闹一场或骂一场,只是比过去更有气无力了些。  照顾病人实在太辛苦,天气渐渐热起来,怕她生褥疮,护工每隔两小时就要起床替她翻身,擦汗,安嘉鱼看到后隔三差五就带着阿姨精心烹制的病号餐来探病,也顺带送了护工不少实用的礼物,颈肩按摩仪或是营养补剂。  他通常陪乔郁绵一起吃晚餐,就算放松一下心情。  可四周之后的复查,李彗纭的膝盖恢复的状况远不如预期。  “没胃口吗?”  “她膝盖恢复得不好,后腰还发了带状疱疹……”乔郁绵疲惫地佝起背,默默叹气,“原本下周轮到我去肯尼亚。” 第71章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忙碌,一切身不由己,一切惴惴不安。  可乔郁绵既没有感觉到巨大的悲伤,也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安嘉鱼推着他的后背让他上车,将他送回去,像往常一样,陪他吃饭,洗澡,睡觉。  没有睡意,他就跑到阳台修剪盆栽,这件事可以帮他静心。  晚风习习,安嘉鱼推开门,他就教他认花养花。苏芮可下午送来了一盆纯白色的天鹅古董和一些他要的包材,他剪下几朵开得刚好的,修整后在花瓶里水养一夜,第二天一早只用几层半透明的白色雪梨纸和黑色牛皮纸包成束,带去了殡仪馆。  其实李彗纭喜欢红色玫瑰,可殡仪馆人多,他们还是要遵从大众习俗保持低调,免得冒犯其他死者家属。  乔郁绵没有提前通知乔哲,只在领到骨灰时告知他:我妈妈昨天凌晨去世,刚刚火化了。  乔哲隔了很久才回复一句“知道了,有需要帮忙的就开口”,他既没有责怪乔郁绵不提早告诉他,也没有提出要来祭拜一下。他们父子心知肚明,李彗纭清醒时恨他,糊涂时不认得他,他没必要出现,像要做给谁看似的。  “小乔……”安嘉鱼这几天几乎全程沉默着,不说安慰,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单纯陪着他,从李彗纭持续抢救到现在,二十四小时不离开。  “你也回家休息一下吧,其他手续不着急了,慢慢办就好。”乔郁绵说,“我没事。”  不是逞强,除了心里有种不明不白的空虚感,他好像并不太难过,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不孝顺,兴许是因为好多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嗯,我先送你回去。”  他摇摇头:“我不回去,去地铁站,上班。”  “……不是替你请过假了?”安嘉鱼一愣。  “嗯,但是……”乔郁绵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去工作室整理一下花园。”  燠热天,月季这样娇贵的病秧子不好好打理会死掉。第103章   安嘉鱼不希望乔郁绵悲伤过度。  但也绝不希望他装作若无其事。  生活不过就是重复着无数次的得到和失去,受伤和治愈。  不肯暴露的的伤痛,愈合的周期往往会更长。  “那……下班早点回,我晚点去找你。”他轻轻抱一抱乔郁绵。  “好。”对方无比淡定地答应他。  他回家收拾了些换洗衣物,想了想又拎上琴盒,一股脑丢进了suv后座中。  上车前却被叫住,安蓁从阁楼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等一下……”  他慌忙走到窗子下:“你小心点。”乐季即将结束,安蓁六月开始闲下来。  “怎么琴都带走了,要去哪里?”安蓁从高处指向后备箱,“天天夜不归宿……”  安嘉鱼稍作犹豫,这几天他总是心不在焉,乔郁绵那边又忙乱,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一声:“妈。我去小乔那里……他妈妈昨天过世了……”  “……”安蓁原本似乎是要说教他一番,可听到这句话也愣住了,“那,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让司机跟你一起去吧……啊你等一下,我看看家里有没有……”  “妈。不用。”安嘉鱼摇摇头,“什么都不要。不需要帮忙。他没什么亲戚朋友,我就是去陪陪他。”  说不上为什么,不呆在那人身边就有些心神不宁。  乔郁绵进工作室之前摘下了手臂上的黑纱装进口袋里。  苏芮可不在,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家中的事,只大概知道他妈妈身体不好而已。  大家如常与他调笑着打招呼:“哎?怎么这时候过来,周六才直播。”  “嗯,我知道,来收拾收拾院子。”他冲对方微微抬一抬唇角,错身走进小花园。  那张待客用的桌子已经被撤掉,花木周围生出不少杂草,正在跟娇贵的地栽月季们争夺养分。他戴上手套,蹲在地上除草,顺带修剪花枝。夏季气温会渐渐升高,月季的夏花大多花朵单薄颜色又寡淡,不如掐掉花苞保存养分,等到夏末秋初,厚积薄发地开出硕大丰满的秋花。  除草修剪浇水施肥除虫,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整理完花园已经是中午。  他拒绝了同事们共同午餐的邀请,一个人回了家。  走到楼下却隐约听到小提琴的弦音,他不由地停住脚步。  夏季正午的溽热被激昂的,支离破碎的旋律推上高潮。  似乎是在攻克某些难关,兴许是弓法,兴许是意境。一模一样的乐句重复一次,再重复一次。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变化,却也不只是机械的重奏,有微小的调整和尝试。  精彩绝伦的演出背后,就是这样枯燥的练习。  演奏家们的旋律是不尽雷同的,就像他们的情绪与思维方式,每个人都独一无二。  而安嘉鱼此刻显然不在状态,往复循环的乐句戛然而止,不知是不是太沮丧。  乔郁绵仰起头看悬挂在半空的爬藤月季瀑布,花朵偏白,被晒得垂头丧气。  好丑。  阳光炫目,城市的噪音太盛,听不到蝉鸣,也听不到风铃,尾气的味道令人焦躁不已。  倏然一阵风,只片刻休憩,窗子里便起了一段新的旋律,蔫哒哒的花瓣掉落下来,他伸手去接。  圣桑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一扫先前的浮躁,灵动清澈,柔软至极。安嘉鱼的演奏之所以受到认可追捧,绝不仅因为娴熟的技艺,更因为饱满的情绪和感染力。  琴音带来了一丝清凉,轻轻将人包裹。  演奏者似乎理平心绪,试着治愈自己,连带着周遭躁动的一切。  乔郁绵踏着平静的旋律进门,音乐还在继续。  安嘉鱼的琴弦上扣着弱音器,他时常奔波在外演出,偶尔也有在酒店练琴的需求,为了不造成其他住客的困扰,弱音器常备在提琴盒中。  “吃饭了么?”演奏完乐章,安嘉鱼将琴身稍作擦拭,装回盒子。  “没有。”乔郁绵堪堪挡住他的手,摇摇头,“一身汗,先洗澡。”那人便乖乖缩回了手臂。  冲水的时候后颈皮肤隐隐刺痛,擦干也照不到镜子,他只得推开门问安嘉鱼:“这里是划破了么?”  安嘉鱼凑近看了一眼:“没……应该是晒伤。”  那人拿走他的毛巾浸湿,包了保鲜袋放进冰箱冷冻了十分钟,待他擦干头发换好衣服,那条毛巾还没来得及结冰,却变得很凉。  “不严重,敷一敷应该会好。”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晨跑。  他们一个练琴,一个上班,日子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怎么难过,只觉得有些空落落,对方亦没有特别的安慰和关照。  直到又一个周六,他录完vlog,直播之后下了班,按部就班坐上地铁,转成公交,待回过神,猛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疗养院的走廊里,寂静,幽深,一扇扇门中偶有哭闹或摔打声。  “乔郁绵?你怎么过来了?”路过的护士发现他杵在走廊,走上前问道,“是来收拾东西?还是有什么需要补办的手续?”  东西在李彗纭去世当天回来结清费用时就取走了,他尴尬地摇摇头:“没……”  “哦对了,是来拿花的吧,你的月季,放我们办公室了,很香。”护士对他笑得真诚,像他们先前的每一次见面,他竟能从中读出一丝“恭喜你终于解脱”的意味。正常,这里数不清有多少人在等一个解脱,没有尊严的痴呆症患者和一些身心被拖到半垮的家属,一起等。  乔郁绵不想说自己是糊里糊涂过来的,只得将错就错地点点头,跟在护士身后,去办公室抱起了那盆蜻蜓:“另一盆送给你们吧,我先走了。”  他走到院子里,放下怀中五加仑大小的盆,掏出手机想要叫一辆车,这样茂盛一株蜻蜓,他没办法端上公交和地铁。  不想才打开app,安嘉鱼的电话就打进来,他看着那个名字收拾好心里的沮丧,如常接起来。  “小乔,你在哪里,不是说想吃烤肉吗?”那头的语气莫名焦急,乔郁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了。  “在……工作室……今天有点忙,你先预订个位置,我们等一下店里见。”乔郁绵不想让他担心,可赶过去少说也要一个小时,只得说谎。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我就在你工作室门口,是……想来接你去吃饭的。他们说你两个小时之前就走了……你去哪里了?”  “……”乔郁绵站在院子里,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得苦笑一声,老实交代,“在疗养院。”  他听到砰得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引擎的音浪,对方没有挂断电话,却也没说什么。  “那个,你别担心,我过来拿花……”他解释道,可转念又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掩饰,别人不知道,安嘉鱼还能不明白吗,他说,“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忘记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完,他发觉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他只是一如往常,在周末来看看李彗纭,三年来,形成的一种肌肉记忆。  他和那盆蜻蜓并排,席地坐到干净的花坛边,终于找到了这些天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失落是什么。  “小鱼,我好像有点慌。”  “嗯,我知道。”安嘉鱼说,“你等我一会儿,车挺多的。”  他原本怕吓到对方,可那人的语气反倒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乔郁绵抬起头深呼吸:“其实特别慌。”  尤其是发现自己的世界全无变化的时候。  殡仪馆的焚化炉时时刻刻不知疲倦的运转,它们可没兴趣知道被投入火中的是谁,反正都难逃变成灰烬的宿命。  “她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比来比去,可到头来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在意。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没有任何区别。小鱼,世界不在意她。”他摇摇头,察觉到自己的语无伦次,最终总结定论,“这个世界谁都不在意,反正总会有人撑起它。”  安嘉鱼赶到的时候,乔郁绵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看到传达室门口的乔郁绵,正垂头拨弄蜻蜓的花朵,他说这花耐热性好,波浪边在夏季的表现一如既往的惊艳。落日中,那束湿漉漉的目光温柔又伤感,仿佛在无声地与微风中摇曳的花朵吐露心事。寂寞依旧,令人着迷。  他将车子随意地停在院子中,向乔郁绵跑过去,将那些不愿外放的脆弱抱紧怀中。  他一路上都在思索乔郁绵的“有点慌”,“特别慌”说的是什么。  “乔郁绵,我在意你。特别在意。”  他拍了拍那人微微拱起的肩膀佝起的脊背,试图安抚他,却发觉乔郁绵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茫然失措,只是默默在他耳边说道:“我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他平静地说,“小时候,为了我妈的期待活,为了做别人家的孩子活,后来长大了,为了我妈能活下去而活。我吃什么穿什么,几点起床做什么,都是我妈的选择。我努力考第一,学长笛,进私校,学理科,也是我妈的选择。上大学学什么,是就业数据给我的答案,进哪家公司,是朋友的建议和薪资的保证。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乔郁绵轻轻推开他,认真凝视他的眼睛,带着轻微刚哭过的鼻音:“好像我的人生走到现在二十多年,只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的,就是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肩上沉重的负担卸下来,他终于可以做自己。第104章   他们相识八年,这个人从不会说情话,安嘉鱼愣愣地看着他那双附着着水汽的眼睛,眼角与眼皮微微发红。  “你不要担心我了。对不起啊,好像又错过了你生日。”乔郁绵边说着,边用手指拨了拨他勾住睫毛的刘海,刚摆弄完月季的指尖缭绕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你是不是一直很想去露营,那我们去露营。” 第73章 乔郁绵凑过去,一只落单的小家伙,伸着一双灵活的小爪子正扒拉着酒店种植的灌木,兴许是在找吃的,离他们不过十几米远。  安嘉鱼飞身回到餐桌前找出酒店赠送的游猎小册子,压低声音说:“找到了!青腹绿猴chlorocebus pygerythrus。他是不是饿了?”说着,他用笔在对应的框框中打了个勾。  乔郁绵摇摇头,不管是不是饿了,在这里都不允许随意投喂野生动物,何况动物对人类还是保有原始的机警,不会轻易靠近,  那只悠闲的猴子忽然扭过头,注意到了人类的视线。安嘉鱼有些遗憾的说道:“完蛋……要跑了……”  不想那猴子试探性地向他们走了几步又停住。  与他们大约对峙了三分钟,乔郁绵与安嘉鱼对视一眼,示意他后退。  那猴子似乎终于断定这里没有危险,大胆地走近了乔郁绵,在他不远的地方扬起脸观察着。  “靠……肯定是母的……”安嘉鱼一边拍照一边抱怨。  猴子一听到快门的动静嗖地一下子窜出去几米,转眼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hakuna matata!(算度个蜜月吧)第106章   乔郁绵醒得早。  草原的清晨还是凉的,连安嘉鱼这种极度怕热的人都老老实实缩在被子里。  晨光下,窗外不远处有几只斑马在吃草,这个季节,肯尼亚境内的马赛马拉草原至少徘徊着两百万只成年角马斑马和瞪羚,以及在由南向北浩浩荡荡的迁徙过程中,新生的四十万只幼崽。大部队会在角马大军的带领下,在这里修整两三个月的时间,待吃光这里的水草,再返程南下,重新回到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大草原,休养生息。  它们就这样,追逐水源和新长的青草,在这片生态圈内,一圈又一圈的奔跑。  一些死在路上,或是被猎豹狮子咬断喉咙,或是趟过激流时被鳄鱼拖下河水,消失在急流中。  还有一些生在路上,出生一个小时后便学会奔跑,九死一生地长大。  残忍、悲壮,生机勃发。  “唔……”阳光晒透了眼皮,安嘉鱼不情不愿滚了半个圈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背后。  昨夜,小提琴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草原的夜空,新月如钩,黯淡得几乎只剩个灰白轮廓,漫天星辰得以大放异彩,低得仿佛唾手可得,他侧躺在窗边的沙发上贪婪地盯着这只巨大的珠宝盒,迟迟舍不得闭上眼睛。  乔郁绵陪他看了许久,拍一拍眼前被星光照亮的肩头,劝他早点睡,因为游猎要起早,不能赖床。  “你别动……”安嘉鱼才转过眼,便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不要眨眼。”  “嗯?”这怎么可能,他轻轻翻身,目光追着那抹爬下床的黯淡人影。  “别动啊!”安嘉鱼取来巨大的单反相机。屋子里不开灯,光是调整参数就耽误了许久,乔郁绵实在熬不住眼睛发酸,偷偷眨了好多次那人也根本没发现,他甚至放心地打起了哈欠。  “小乔,看我。”安嘉鱼蜷着膝盖坐在他身边,黑洞洞的镜头架在膝头,用尽全力保持静止。  咔——嚓——  黑暗中,快门速度极慢,乔郁绵盯着镜头不敢眨眼,就这么反反复复,咔嚓咔嚓,拍到人都发起了呆。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很讨厌面对镜头,一旦有人想要给他拍照,他就不自觉变得僵硬。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讨厌了呢……他越过镜头,看着安嘉鱼咬住嘴唇认真拍照的样子,在记忆中搜寻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关键的契机。  那时候,安嘉鱼与他在薄薄的海浪中追逐扭打,拼了命想要拍他的笑容。  “总是躲镜头,我都只能偷偷拍你。”十八岁的安嘉鱼很少受挫,却在他身上尝了个透。  直到现在,乔郁绵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一个人这样倾其所有的喜欢。  总算是捕捉到了一张清晰的画面,安嘉鱼松了口气,得意洋洋调转相机,将电子屏幕展示给他:“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做个业余摄影师了。”  一双漆黑的眸,打过哈欠的眼睛湿润着,化开了繁星闪亮。  “怼脸特写啊……乔郁绵……”摄影师自满地咂咂嘴,完全沉浸在自己新出炉的作品中,“同样都是人,怎么个别人长得这么不顾及他人感受呢……”  “你不喜欢?”乔郁绵看着他披着一身星光的薄辉,随手将他被映成银色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倒是想。”安嘉鱼将相机扔到窗台上,撑到他身边用小指拨玩他的睫毛,害他不得不闭上眼。那人“啵”一声亲在他嘴角,“不喜欢你最好,省得总担惊受怕。今天担心你自己胡思乱想躲起来,明天又担心哪个有权有势的看上你,把你拐唔……”  吻着吻着,安嘉鱼整个人都压到了他的身上,不住磨蹭。乔郁绵倏然清醒:“不行,明天要坐一天的越野车,很辛苦。”  “没事……哪就那么娇贵……”安嘉鱼抓着他的手按到小腹侧边,用力凹出一条浅浅的线条,“你自己摸摸看……”  摸上去没那么松软了,却依单薄,这些线条只是体脂变低的小成果,安嘉鱼似乎跟他一样,是不容长胖,更不容易练出肌肉的类型。  一股一股潮湿的气流涌向耳朵,那人像是故意挑逗他,无所不用其极。乔郁绵无奈,趁他放松时将他掀到一旁,紧紧裹上被子,卡在身前,“你看远处。”  草原上高大挺拔的巨木,宽阔树冠的剪影像飘在地平线上的黑云。  “那是金合欢,为了躲避食草动物才长得那么高。”乔郁绵低声说,“现在只有长颈鹿能吃得到它。”  “所以长颈鹿为了吃到它,脖子越来越长?”  “嗯,然后它又进化出了刺。长颈鹿跟着进化出灵活的舌头,它再进化出毒性,长颈鹿进化出抗性……后来金合欢叫了外援,让蚂蚁在它身上安家,替他赶走外敌……”  人类也是这样,慢慢长大,慢慢进化出毒性和尖刺用以自我保护,却对自己豢养的长颈鹿敞开柔软脆弱。  他保持低低的频率耳语,安嘉鱼似乎被他带跑了,安静地望着远方,乔郁绵越来越困,也不知是谁先睡着的。半夜里温度降下来,他不自觉钻进被子,被一双手臂自然而然圈紧,匀给他温度。  “乔郁绵。”安嘉鱼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将他一把勒住,摔回蓬松的枕头中,阳光下微尘飞扬,“你昨晚不是要讲故事么,怎么讲着讲着自己先睡了……”  “……是你不睡……又不是小孩,还要人讲故事哄。”乔郁绵伸手指指窗外,“看,斑马。”  “哪儿呢!”安嘉鱼起身,盯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诶……你……刚刚在看这个吗……”说完嘴角一翘,往他身下摸过去。  乔郁绵一惊,撑起身一看,刚刚那群家伙还在温馨平和的吃草来着,怎么一转眼就……  斑马不挑食,所以大部分体态都圆滚滚的,丰满可爱。此刻两匹叠在一起,油光水滑的毛皮包裹着丰腴的脂肪,正按照某种节奏抖动着。  “小乔……这是大自然的感召。”  不是,这是清晨起床的自然反应而已……乔郁绵没办法,跟他略微闹了一会儿,倒也没失去分寸一闹到底,舒爽过后懵了片晌,两人又一起在半露天的浴室冲澡。  “我看了菜单,好像早上能选鳄鱼肉。”安嘉鱼绑好吹干的头发,穿一件天蓝套头冲锋衣,搭一条牛油果绿色裤子。乔郁绵的刚好反过来。  “保护色。”安嘉鱼替他戴上帽子,“我查过了,太鲜艳的衣服万一激怒了猛兽就不好了,黑色他们当地人又认为不吉利。但是这里又不让普通人穿迷彩服,就只能这样咯。”  按照这个理论,天空和草原的颜色的确很安全,虽然他们几乎不会下车。  撑起越野车的顶棚,他们并排站在疾驰的车里穿越无边无际的草原,此时雨季刚过,野草疯涨,数不清的角马和羚羊伏下修长的脖子埋头猛享,没有动物在意轰隆而过的越野车。  “看,花豹。”向导放慢车速,指着一棵树。  他们睁大眼睛找了许久才看清楚那只完美融入环境的大猫,得益于那条不安分的毛绒绒的长尾巴。  “好萌……也太像猫了吧……原来豹这么小啊?”  比花豹更像猫的是毫无危机意识的公狮子。四仰八叉躺在草丛树丛间呼呼大睡,肚皮一起一伏。  安嘉鱼拿着那本游猎小册子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翻找,打钩,昨晚这人立志要集齐草原上所有动物。  “刚刚看到小小一只的是汤氏瞪羚,侧面有条纹……那这只就是……高角羚?犄角弯弯的,脚上有黑斑,表情比你还冷漠……”他缩进车里跟向导确认,“imp,right?”  “yes.”向导的对讲忽然想起一串模糊的斯瓦希里语,他们骤然调转方向开始加速疾驰。  “怎么回事?”安嘉鱼颠得差点咬到舌头。没几分钟,他们便发现有许多越野车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会车时,向导们探身击掌,简单交谈。  “向导之间会相互联系。应该是有人找到了什么珍稀动物,通知大家一起去看。说不定是白犀牛。”乔郁绵猜测到。他拉着安嘉鱼坐下来,“休息一下吧,这才刚到中午,保存体力。”  安嘉鱼剜他一眼:“保存了干嘛用。”  “……”乔郁绵一愣,他知道艺术家对于那件事享受得不得了,可也不至于这么记仇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看天国之渡,没兴趣的可以跳过。第107章   并没有白犀牛。  越野车车队一路往马拉河边赶,而后一字排开在岸边。  河岸上大群食草动物埋头苦吃,少说有大几百只角马。  向导驱动车子,停在视野极好的地方,他们左侧毗邻一处坡道,那坡一路倾斜到河水里去,被踩踏得寸草不生,这里无疑是食草动物们的渡河点之一了。  乔郁绵一愣,看了安嘉鱼一眼,对方也一脸懵然:“不……不是吧……”  “不一定……可能只是在吃草……不一定会过去……”  毕竟,谁能知道动物们的想法呢。  “天国之渡”。  这片大陆最震撼的景象即将在他们眼前上演。虽说做好了蹲守准备,但毕竟才来第一天,谁也没做好撞大运的准备。安嘉鱼手忙脚乱给相机包换镜头,还有一台备用机换了超广角塞给乔郁绵:“会用吧?”  “会……但是不专业……”  “多拍就是了。管他专业不专业,又不去参加比赛。”安嘉鱼架好机位,激动的鼻尖冒汗。  马拉河两岸不知不觉便聚起了几十辆越野车,向导说这并不是最多的时候。  而与他们同时聚集在河岸俯视湍急河流的,还有一群食腐动物,秃鹫。它们盘旋降落,无声地盯着河面,那里是尼罗河鳄鱼的栖息地,水中猛兽已两三个月不曾进食,饥饿难耐。而这些阴险的鸟儿在等待,等待着牺牲者出现,抓准时机,它们便可以跟着饱餐一顿,将尸骸啃食干净。  食草动物们长长的迁徙之路上危机四伏,穿越草原,随时会被狮子猎豹扑杀,就算侥幸逃脱,但凡受一点伤,便会被鬣狗群盯上。趟过急流时,鳄鱼与河马们虎视眈眈,它们中一定会有谁在渡河时死去,可为了生存,它们不会止步。  这一条漫长的奔徙,一些死亡伴随着一些新生。  “要过了!”不只是哪个导游低低一声,每个车子里的对讲机都听得到。  岸边上百双人类的眼睛盯着窄窄的渡河道,随时准备捕捉角马们飞跃入河的瞬间。  原本熄了火的车子却忽然重新发动,他们的向导居然将车子驶离这坡道,向一边挪了十米远,穿插在其他车子中间。  乔郁绵觉得奇怪,不是好不容易才抢到最近的位置吗?  向导看到他一脸狐疑,笑这说:“太近了,你们拍不到的。”  他与安嘉鱼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相信这个经验丰富的马赛人。  不想聚集起来俯瞰喝水的动物们,十分钟之后又散开,各自寻找合口的青草再次埋下头悠闲地进食,虚晃了人类一枪,大家有些泄气:“今天大概不过了,时间有点晚。明天最好早一些过来。”  二十分钟后有车子先后离开。  “你们还好吗?还要继续等吗?”马赛人向导转身询问道,“不如明天早点过来,其实上午碰到的概率大一些。” 第75章 太阳刚好跃出地平线,天空,云朵,草地,他们的皮肤,都被染上一层薄淡的金黄,戒指折射着柔和的光,像天使头顶的光环,被安嘉鱼摘下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好。”  乔郁绵闭上眼睛,心里浮现出许多婚礼宣誓的场景。  从今天起,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顺利或失意,他都愿意一辈子珍惜他,尊重他,保护他,做彼此的归宿,与他携手度过漫长岁月。  作者有话说:  可以送入洞房了。第109章   “……答应之后就不能反悔了……”安嘉鱼的手臂也圈住他,明明细瘦,却让他觉得像一双厚实又温暖的翅膀。  “好。”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  “好……嘶……”  安嘉鱼狠狠一口咬在他肩头,隔着两层布料也觉得疼。  那人微微拱起肩膀,颤抖着垂下头,抵在他的胸前沉默不语。  乔郁绵心中再清楚不过,戛然而止的初恋和分别的六年永久地改变了安嘉鱼的某一部分。经历失去,那个意气风发自由奔放的少年,心底藏着许多对现实的无奈和不安。  “小鱼。”乔郁绵不想为曾经的身不由己开脱,懵懂的日子里他们都跌跌撞撞地努力过,虽然以失败告终,但他不曾后悔,也相信未来总有一天能彻底抚平安嘉鱼心底那一道伤疤,就像这个人不断地治愈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样,“别怕。”  热气球越飞越低,晨雾散去,视野清晰,动物们星列于金绿的草原上,他们看到隐匿在草丛中的一对玩闹的小豹子。  猎豹妈妈将他们藏在高处,只身接近瞪羚群。  优美健硕的的肌肉收缩、发力、跳跃。摇摆的草丛间,经历多番追逐,最幼小的那只瞪羚最终未能顺利逃脱,被尖利的犬齿叼住脖子,窒息而亡。  小豹子们从高处目睹了妈妈追击打猎的身姿,牢牢记在心里。它们总有一天要在这片草原独当一面。两只幼豹翻滚,扭打,一只咬住另一只毛茸茸的耳朵,露出藏在肉垫里的利爪,却又在一巴掌拍过去的时候回心转意,放过了它。  直到妈妈用尖锐的牙齿将羚羊开膛破肚,用新鲜的肉类将他们引诱,羚羊甚至不能瞑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小豹子们从柔嫩的腹肉下口,毫不犹豫,习以为常。  场面血腥惊悚,却也有一丝温馨。  人们静默在半空,一边为小羚羊无法长大而惋惜,一边为小豹子不用挨饿而庆幸。  宽广的草原上每分每秒都上演着这般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动物会哀悼,幸存者只会拼尽全力活下去,没什么远大的目标,不过是今日吃饱,努力看到明日的太阳。se^tao  才一着陆,安嘉鱼便带他跑起来。  “跑什么……”乔郁绵拽住他,在野生动物活跃的地区,人类不能造次。这里任何一只动物都能带给他们灭顶之灾。  “我想亲你……”安嘉鱼有些懊恼,“你答应的时候我就想……但是当着他们的面不大好……”  ……谁又不是呢。  乔郁绵瞥了一眼正准备去享用草原早餐的游客们,瞅准空挡轻轻啄在他唇上:“等一等吧,今天没有别的安排,回去就可……”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不吃了,没什么好吃的。”安嘉鱼打断了他,放弃在大自然中与陌生人共享早餐的机会,一路颠簸着,提前赶回住处。  “回国给你换个好看的吧。”一个悠长的吻过后,安嘉鱼拉起乔郁绵那根曾经为他折断过的小手指,仔细端详着上面那枚过于老气的戒指,美滋滋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  “早就是了。”乔郁绵笑笑,转身走进步入式衣帽间。  “……靠。”不想安嘉鱼忽然从背后扑上来,他急忙转过身一条胳膊接住那人,另一条却还困在脱一半的衣服里,眼见着两人失去重心往身后的衣柜里倒下去,嗵得一声,后背撞进空荡的柜壁,有点疼,但后脑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掌心接住。  安嘉鱼的手下滑,指腹轻轻擒住他的后颈,吻得又深又长。  柔软的舌尖抵触,分开,推进,后退,像两只在齿列间嬉戏的鱼,轻快地缠绵着。  他们慢慢滑座到地上,安嘉鱼扑着他,像小狮子扑倒自己的兄弟,状似凶狠,却收起了尖牙与利爪。  “饿不饿?”喘息间,乔郁绵摩挲着他的后腰,习惯性地问道。毕竟,总是饿着肚子做激烈的运动对身体不好。  那人竟伏在他耳边轻轻嗤笑一句:“又要分散我的注意力?不然……今天让我来?”  乔郁绵皱了皱眉,甩掉还挂在臂弯里的衣服,翻身将他卡在角落:“你在说什么。”  安嘉鱼的侧腰被他捏住,低低哼一声,咬着嘴唇想将他扳倒,乔郁绵却早有准备,只顺势轻轻一顶膝盖。  “……唔……”那人浑身一机灵,不敢乱挣扎,气喘吁吁,“不是你一直不要的么……还以为是在等我嗯……别……”  安嘉鱼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居然有点紧张。  也不知是他说错话了,还是在原始生态中呆久了,乔郁绵今天的格外兴奋,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激动不已。  安嘉鱼挣扎一番只是被卡得更牢固而已,乔郁绵太瘦,膝顶的骨头就顶在他双腿间,有意无意挪动,揉搓着他,仿佛将他当做一块打火石,臀腿间被磨得滚烫,酸胀,将燃不燃,燥气攻心。  “小乔......嗯,你别,别闹了......过来......”他服软,伸手搂乔郁绵的脖子,可对方却有心跟他戏耍。  安嘉鱼有些恼了,扭打间抓过他的手腕就是一口。  乔郁绵毫无准备,疼得一抽气,松了手,安嘉鱼一惊,抓过那圈牙印看了看,还好,有点狠,一般人半个小时就能消下去,可放乔郁绵这皮肤上大概要消大半天。  他赶忙轻轻往那齿痕周围亲亲吹气,又后悔又无奈:“疼么,谁让你......嘶......”  他原想说句抱歉,可对方竞咬了回来,咬在他胸前,不算用力,只一瞬间的轻微刺痛,牙齿便松开,换上了温软的舌头。  湿润的舌尖掠过处,一阵令人战栗的快感从胸前直冲头顶,他忍不住喘息起来,跟着吮吸噬咬的节奏挺起了腰,腹部紧紧贴上乔郁绵开始发热,泛粉的皮肤。  他放弃了挣扎,抱住那颗伏在他胸前的脑袋,乔郁绵的发丝偏硬,带着清爽的洗发水味道。  “......小乔......唔......”  他们蜷在狭小的衣帽间一角,他被钉在角落里,挺动的韵律中,他一下子看到光,一下子又被挡住。  乔郁绵的额头渐渐开始冒汗,眸子里朦胧着,像草原雨季才有的晨雾,时而闭眼或皱眉,时而停住,低头亲吻或只是单纯失神得叹息,安嘉鱼伸手抚去他眼角的潮意,感受到他在自己的身体中没有规律的,深入浅出的冲撞。  直到快感随着速度一寸寸攀爬上去,从腰骶爬升到喉咙,在眉心处嗡得一下溃散,全身逃逸,而后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大脑进入短暂的空白。  安嘉鱼滑下去,躺到了地板上,乔郁绵撑着一只胳膊肘,没有压住他,正深深喘息,垂眸凝视他,要将他看穿,将他连骨头也一起融化一般,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  安嘉鱼缓过神,伸出一只手,描过那人直挺的鼻梁,向下,揉过被吻得充血的嘴唇,向下,扫过弧度刚刚好的微翘的下巴尖,向下......最终停在异常突出的喉结上。  “你在这里藏了什么......"安嘉鱼精神有些涣散,脑细胞闹着罢工,他傻傻盯着那颗凸起处,指腹绕着周遭轻压一圈,而后那里便开始翻滚。他情不自禁地撑起身体贴上去,像含住一块水果糖一般,试图用温热的唇舌融化它。  乔郁绵重重吐出一口气,反手推起他的大腿,将他的膝弯挂上手肘,拼命向前压过去。  安嘉鱼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子,要被他折起来:“小乔?”他迟钝的大脑忽然意识到,乔郁绵一直在等他,那人并没有结束,只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等他度过不应期。  "......这样可以的吧......”另一条腿也被如法炮制,乔郁绵将他彻底打开,“疼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再一次被缓慢地进入,他几乎忘记呼吸,感受着身体被严丝合缝填满。朦胧的热流顺着小腹处的血液蔓延至全身,耳边是乔郁绵用力时低沉的轻哼声,节奏工整,与力度一同递增着,比任何一首乐曲都令人着迷。  情动的浪潮几乎将他们颠覆,气息与高高低低的声响交缠。  他在巨浪中缩紧自己,眼前的漆黑中绽开一朵又一朵模糊的光。  “小鱼......”乔郁绵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一只手流连在他的小腹,一圈一圈揉按着,“你放松一点......”  他发觉自己的腹部在痉挛,就在乔郁绵撤出的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连轻微的摩擦都会产生将他击溃的酥麻感,他抓住那人的胳膊:“呃......先别动......等,等我一下......”  乔郁绵头皮一阵阵发麻,其实他只是直起身而已,安嘉鱼的身体却在不自觉地收缩,绞紧。  明明是不应期,他几乎又不受控制地,在安嘉鱼体内被激发,被唤醒。  “别......先不要了......”安嘉鱼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失控的泪水划过眼角没入散落的卷发中。  乔郁绵怀中一凉,热量的源头渐渐远离了他。  安嘉鱼狼狈地擦拭着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翻身向外爬过去,他们身体分开的刹那,连呼吸都带上了哭腔。  他抬起头,看到安嘉鱼的一条脊骨,在刚刚与地板激烈的摩擦中变成红色,眼前像是一只肥美的草食动物,在向他暴露出全身上下所有的要害,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他深深呼吸,追过去抱住那具颤抖不已的身体,轻缓地抚摸着安嘉鱼乍起鸡皮疙瘩的肩头和手臂:“疼么?”  安嘉鱼摇摇头,又不受控地搂住他的手臂:“不疼......不是的,小乔......小乔,抱我......”  于是他抱住他,又听到一句近乎崩溃的不要。  鬼打墙一般,要,不要,要,不要。  乔郁绵愣了半晌才醒过神,他认真地看着安嘉鱼的眼睛,里面装满了羞愤与深不见底的渴望,他稍稍远离便又被那人用力揽回去。  推操半晌,他终于可以确定那人没事,这只是一次不太普通的高潮反应,让人一时间难以适应而已。  于是他再一次侵入了柔软湿热的地方,而后理所当然受到了盛大的欢迎。  他们蜷在狭小的衣帽间一角,他被钉在角落里,挺动的韵律中,他一下子看到光,一下子又被挡住。乔郁绵的额头渐渐开始冒汗,眸子里朦胧着,像草原雨季才有的晨雾,时而闭眼或皱眉,时而停住,低头亲吻或只是单纯失神地叹息,安嘉鱼伸手抚去他眼角的潮意,感受到他在自己的身体中没有规律的深入浅出……  乔郁绵耳边安嘉鱼的语无伦次次渐渐模糊,他们紧紧卡在一起。  光滑修长的脖颈布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血管随着节奏微微收缩着。  那是毫无防备的,生命的搏动。  他毫不犹豫的咬上去,却没有发力只轻轻衔住那里的皮肤,安嘉鱼一声闷哼,像被叼住命脉的草食动物,剧烈地战栗着,喘息着,挣扎着,而后沉沦下去。  彻底清醒过来的安嘉鱼有些懊恼,因为莫名的失控而难为情,在乔郁绵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钻进了淋浴间。  乔郁绵拿了一瓶芒果汁跟进去,看他站在花洒下发呆,便直接喂给他。  安嘉鱼冲了很久才彻底回过神,他们洗完澡,穿好衣服终于吃到了东西,而后一同栽倒在床上,像两只体力耗尽的动物,在午后的阳光里迅速睡着。  午觉睡到傍晚,一睁眼窗外被落日笼罩。  安嘉鱼率先爬起,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收拾行装。  他拿起这些天勾勾画画的册子,狮子,花豹,火烈鸟,河马,鳄鱼,非洲象……除了犀牛,所有格子都被打了勾,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总归还是缺了一丝运气。  “怎么了?”乔郁绵从床上坐起,嗓音还有些嘶哑。  安嘉鱼侧头,看到夕阳勾勒出的完美侧脸,那人眉梢眼角挂着慵懒的餍足。  草原的日出很美,星空很美,可最让人眷恋的还要数这样的日落。  太阳落入地平线,他们落入彼此的怀抱。  “只差犀牛没看到。”  “下次。”乔郁绵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他面前,“有的是机会。一定能看到。”  “……你的膝盖……啧……”他弯腰凑近乔郁绵的腿,“怎么还这么红……你是女生吗……” 第77章 怕打扰乔郁绵工作,他一直趴在二楼俯瞰这一处商场中最热闹的店铺。  访谈节目录制结束早已错过晚饭时间。  安嘉鱼回家洗澡换衣服之后重新出门,在商场停车场饶了十五分钟才找到一处停车位。  才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节日气息,往常的轻音乐换成女歌手情意绵绵的吟唱,配合上特别设计的灯光,处处透露出浪漫的氛围。  早些时候,在录影的间隙刷手机时看到了苏芮可的朋友圈,九图工作宣传,最末一张是乔郁绵被玫瑰簇拥着,手中拿一支毛绒绒的植物,朦朦胧胧露出半张脸。  安嘉鱼一边补妆一边感叹,怎么会有这么适合拿花的男孩子呢。  让人忍不住想把全世界的玫瑰都送给他。  不知是不是被要求配合店铺需求,乔郁绵今天罕见地穿了嫩粉色t恤,围裙是纯黑,跟香氛礼盒的包装,以及专柜工作人员的工作服是相同配色。  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粉,尤其是男生,穿不好就是一场视觉灾难。  但显然乔郁绵不必有任何担忧,什么颜色穿在他身上都是赏心悦目的,困扰他的应该是周遭那些偷拍他的镜头,还好他只是个素人……  安嘉鱼默默叹口气,扣低了帽檐,混迹人群,也凑着热闹进了店,电子屏上的活动说明简单粗暴,买一份礼盒就能得到一束玫瑰。  “如果我多买几盒,可以多拿几束么?”他问收银台后的工作人员。  “当然。”女孩的笑容略显僵硬,想必已经这么笑了一整天,“我们今天准备了足……你,你是安!”难得有人一眼就认出他,拜那些综艺所赐。  “嘘。”他摇摇头,“帮我拿二十只礼盒吧。”  “二十只??好,好的……但是花可能,要多等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我尽量帮您催一下,但是花艺师已经尽力在快了……您先去逛逛街,或者我们可以给您送……”女孩面露怯色,有些惶恐,似乎怕得罪了他。  安嘉鱼看出她的局促,凑近笑笑:“没关系,不用催,我慢慢等就是了。我看你们这里有两位花艺师,那让那个男生负责替我包,另外一位服务其他顾客可以吗?这样也不会因为我耽误别人太久时间。”  “啊……好,好的……谢谢谢谢,那您随意看看……”女孩惊喜地松一口气。  他不去玫瑰桥拍照,直接排在花艺桌前的队尾。  走到近前才发现乔郁绵手背上布着浅浅的划伤,没有渗血,却横七竖八地肿起来。赶工又要保证质量让人顾不得这些细节,眼见着他又不慎将指尖按到了透明胶切割器的金属片上。  那只右手轻轻一抖,在一旁纸巾团上捏了两秒,又不动声色地继续。  纸巾上血迹斑斑,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安嘉鱼啧一声,迅速转身跑回停车场,从储物箱翻出了酒精棉片和喷雾创口贴,重新回到队伍里。  排在他之前的两个女孩窃窃私语:“靠,快到我了……怎么办,你说能要到微信吗?”  “够呛,看着有点高冷,合张影算了。”另一个努努嘴。  “花这么多钱,就……一张合影加一句七夕快乐啊……单身狗的七夕好贵……”  “省省吧你。本来不也要买香水吗,而且这么帅的肯定有主了。如果还是单身……哼哼,那八成是个爱玩的,你贴上去就是送,别多想了。”  “这么帅……就算玩玩也不亏啊……”  “……你脑筋给我清楚一点!”女孩重重点在闺蜜额头上。  “我就是说说……就算他不爱玩,这种放在身边也太没安全感……啊到我了到我了到我了到我了……”  结果她只得一句七夕快乐,连合影都没捞到,安嘉鱼的同情心短暂地出现了一秒,女孩走掉,换他站到桌前,乔郁绵眼睛都没抬,他也只好默默等待。  “怎么买了这么多……”乔郁绵看了一眼购物小票。  “等下叫司机送去公司。托我的福,他们这几天有的忙了。”快到商场结束营业的时间,安嘉鱼转头看了看身后终于稀疏下来的人群,“你休息一会儿吧,剩下十九束我不要了。”他拉起乔郁绵的胳膊,“先处理一下你的手。”  这样的两个人拉拉扯扯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柜姐们又偷闲拿出了手机,乔郁绵隐约听到人群中出现了安嘉鱼的名字,赶忙对同事使了个眼色,趁还未引起骚动带他离开。  “你……上网了?”乔郁绵带他走到没什么人的楼梯间。  “嗯。你都不知道疼么……苏芮可怎么回事,这么忙就安排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安嘉鱼从口袋里掏出酒精棉,拽了他的手到眼前,拇指的指尖和指腹一眼看过去四五个小伤口,“嘶……”  “我没事。”乔郁绵有另一只手扶了一下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异常,“昨天那期节目,你是不是已经看了。”  “嗯。看了。”安嘉鱼仰头一躲,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之后不要上综艺了吧。”指尖被酒精蛰痛,乔郁绵叹了口气。  安嘉鱼不以为意,吹一吹他的手指,而后摇摇小瓶子,将液体均匀地喷在消过毒的创口表面:“看公司安排。怎么,你也觉得,我应该珍惜羽毛,不要跟风圈钱么。”  乔郁绵摇摇头,安嘉鱼跟圈钱这两个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只是心里不舒服,小提琴家根本不需要得到这些娱乐圈粉丝的认可,又凭什么要承受这些质疑、恶意与中伤。  “其实今天下午,那个主持人也问我来着,问我为什么要回国上综艺,是不是羡慕流量明星倍受瞩目,不甘寂寞。”安嘉鱼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回答她说,是。”  ……  乔郁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意外吗。小乔……其实不是我不甘寂寞,而是古典乐不该寂寞。”小提琴家平静地看着他,“古典乐的圈子越来越小,欣赏的人越来越少。它好像渐渐变成了一个小众的符号,代表高雅艺术的符号,有很厚重的历史,却也只剩下历史……普罗大众似乎已经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了,只觉得它门槛很高,离自己很远……可是这不对。”  楼梯间很安静,安嘉鱼的声音不大,带着从容的回响。  “古典乐要打开门,它不该有这样那样的高门槛,不该孤芳自赏,不该有什么优越感,不该排斥任何出身,它属于每一个对它感兴趣的人。有了解才有喜欢,有喜欢才有发展,我希望被人们了解,古典乐演奏家也并不需要活在大众的想象中,他们不是眼高于顶,不接地气的怪胎,而是一群为了自己的热爱而努力的普通人。难道镜头只能容得那些会跳舞唱歌,会演戏的人么?只有他们配享受最多的追捧,赚最多的钱?所以,我希望借由我的出现,让那些对古典乐有一丝兴趣的孩子们看到古典乐的前景,告诉他们,古典乐音乐家也可以成为真正的明星。”  灯光昏暗。  可安嘉鱼目光熠熠。  第一次看到安嘉鱼这样的一腔热忱,要追溯到好多年前,那时候他侃侃而谈,讲述莫扎特是怎样写出长笛协奏曲的。  乔郁绵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份恰到好处的气焰。  少一些,不足以激励人的热血,多一些,不免目中无人。  见他不说话,安嘉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别总这么看我,再看我可就在大庭广众下亲你了……”  “好啊。”乔郁绵侧头吻过去,顺便从那人口袋里摸到车钥匙,拉着他寻找车子的位置。  乔郁绵甚至连围裙都没有脱下。  安嘉鱼就这样跟在他身侧,穿梭在一排排停放整齐的私家车间。  与慢行的车子错身而过,车灯短暂地照亮那张脸上心满意足的笑,不知为什么,安嘉鱼倏然想起他们读书的时候,他总是拼尽全力想看到这人转瞬即逝的孩子气。  作者有话说:  镜头属于所有热爱。第112章   七夕的快闪活动当日,品牌方为造势自己买了热搜词条,谁知引起骚动的居然是合作方的玫瑰花,以及那个日日与玫瑰打交道的花艺师。  工作室的微信以及“告白”的官微私信被狂轰滥炸,少量正儿八经的业务联络,多数都是那天拿了花的男孩女孩来碰运气,打听那天的花艺师。苏芮可焦头烂额,她本意在推广玫瑰,可推广出去的好像是乔郁绵。  乔郁绵周六去工作室直播,临出门被安嘉鱼耽搁了许久,险些迟到,又在门口被人堵了个正着。  对方西装革履,看上去不是星探,更像个经纪人,“你考虑一下,这么好的条件,只要你肯吃苦,肯定……”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是这块料。”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管控拘束得太紧,他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都能拥有自由,不必顾及任何人的目光而活着。  “拒绝是因为不了解。我见过多少机会到眼前没有抓住的年轻人后来追悔莫及。”  “抱歉,我还有工作,同事们都在等我。”乔郁绵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要迈进了娱乐圈,十八线的小虾米一年所得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那,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对方也没把场面搞得太尴尬,只留下了联系方式,转身上了停在路边的跑车。  “乔郁绵????你这是干什么?”苏芮可盯着他的脖子瞠目结舌。  化妆师窃笑着替他抓了抓头发,顺手递给他一面化妆镜。  ……  秋老虎发威,中午出门前他冲了个澡,衣服还没穿好就被安嘉鱼按在墙上一番挑逗,像个处在口欲期的婴儿那样卖力吮玩他颈上的皮肤。  喉结正下方,原本以为一下下就会消掉的痕迹,这会儿依旧鲜红着,像颗即将成熟的覆盆子。  “……大热天的,穿高领也太奇怪了……这怎么办啊,搞个滤镜?”苏芮可扶额,“啧,你说你们就不能往衣服能盖住的地方嘬么……”  “咳。苏总……”这句抱怨有点过火了。他冲苏芮可试了个眼色。之前去肯尼亚的时候,他就发觉摄影师不太能接受同性恋的样子,碍于共事已久,已经尽力在无视。  “带我这个吧。”造型师从脖子上摘下了黑丝绒的choker,不到两指宽,刚好可以遮住。  乔郁绵看着中间那块碎钻雪花吊坠犯了难:“这是女款吧……”  “没事,这个是活的,可以换,拆下来就好。”造型师打开坠子扣,只剩一条素净的黑丝绒,“带这个别穿粉嫩的颜色,穿黑吧……我记得里面有一件黑色丝绸的衬衫你去换上。”  他依言换上松垮的衬衫,又被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袖子也挽到肘上。  “啧……这……还像个花艺师么……”几个女孩子围着他,造型师沉吟片刻,“反正都不像了,那就彻底一点。”她从超大水桶包包里翻出一只镜盒递给乔郁绵,“把这个带上。”  是一只复古金丝边平光镜,镜腿上还连着一根极细的金属链。  “老花镜么……”直男摄影师瞪大了眼睛。  女孩们嫌弃地瞄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乔郁绵。  “你等一下要低头包花,所以后戴吧。”  乔郁绵淡定地接过眼镜,研究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什么是后戴……”  好像也没比直男强到哪里去……  “噗。”造型师当项链一样把眼镜挂到他脖子上,而后再正常戴到鼻梁上,“低头看看。”  他低下头,链子垂落在两侧,连到后颈去,并不会影响他的操作。  “嘶……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不好吧。”女孩们纷纷掏出手机对准了他。  “超过就超过吧……今天别穿围裙了……”苏芮可嘴角提起来就没放下去过。  乔郁绵坐在镜头前,专心致志打了一束属于初秋的花束,蜜柑色奥斯汀玫瑰,柠檬黄多头玫瑰,红黄掺半的槭树叶,淡红叶片的南天竺带着一串丰盈的小果实。  高低错落间,暖色与硕果累累打造出甜蜜的初秋,他剪下一段麻绳代替丝带,系在咖啡拼橘粉的包花纸外。  他并没有看到直播间里一屏幕一屏幕的“aws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甚至还有个别账号口不择言地喊出一句句屏蔽符号。  只有苏芮可和舍不得离开的造型师时不时感叹:“好像还是太超过了……噫,现在小姑娘说话怎么都这么……噫……别让他看见……”  乔郁绵抬了抬眼皮,大概能猜到内容,毕竟女孩子们顶了天也就是隔着屏幕说一句“老公x我”而已,无伤大雅。  今年的立秋没下雨,所以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天气都燥到不行。  安嘉鱼怕热,干脆取消了瑜伽课和力量训练,每天下午气温降下来一点再出门去会所游四十分钟游,回家刚好赶上吃饭的时间。  他一推门,乔郁绵正换掉一双休闲皮鞋。  临走还是个白t加牛仔裤球鞋的装扮,这才两三个小时不见,就已经判若两人。 第79章 作者有话说:  新的鹅子和女鹅!第114章   一周后,乔郁绵看着再次一片狼藉的屋子开始后悔。  草率了,实在太草率了,养狗果然要从长计议。  他看到被吃得光秃秃的蜻蜓忍不住心疼,可心疼过后依旧要冒着小雨出门遛狗。  两只狗在家里闷了一天,下了楼二话不说便躺进了浅浅的积水中撒欢打滚,攻乔郁绵个措手不及,眼见着两团奶油冰淇淋变成两只煤球……  咬着牙溜到中途,风雨倏骤,他赶忙拖着两只狗往回跑,可兄妹俩却跟资料中描述的“聪明温顺”大相径庭,拼了命跟他通过一根牵引绳对抗,死活不愿回家。  一场秋雨一场寒,运动衣很快便湿透了,他不再纵着它们闹,一手抱起一只冒雨往家中奔跑,正遇上司机送安嘉鱼到楼下。  安嘉鱼一下车便看到一大两小,三只脏兮兮湿淋淋的脑袋正看着他。  “赶紧回去洗澡,不然又要着凉发烧了。”安嘉鱼立即推着他上楼。  “不会。”乔郁绵安慰他,“放心吧,狗狗挺皮实的,没那么容易生病。”  “我知道……我是说你。”  乔郁绵带着两只狗挤在狭小的浴室,先后将脏兮兮的小东西从头到脚搓洗干净,洗完一只递出去给安嘉鱼吹干、梳理毛发,俨然一条流水线,最后留在浴室洗干净了自己。  出去发现两只狗已经恢复了洁白蓬松,正并排坐在安嘉鱼面前。  小提琴家捏着几张残破的乐谱,蹲在地上气得用指关节敲击哥哥的头:“amber你是碎纸机吗!怎么那么喜欢撕乐谱呢你!还有小乔的新耳机!你自己去承认错误!!”  乔郁绵心一凉,昨天刚到的新耳塞,正藏在枕头下充电,还没来得及用呢。  他叹口气,边擦头发边走上前蹲到那人身旁:“你怎么知道是amber干的……”  “不知道,但是我不骂女孩。”安嘉鱼伸手摸了摸joyce沮丧的小脑袋。  这两只狗倒是很聪明,不会在家里大小便,也不算贪吃,就是太顽皮,爱咬东西,这点不像贵宾,倒像是哈士奇。  总不至于把东西都锁起来吧……  “明天要打针,我顺便带他们去报个宠物课程,看看该怎么纠正。”  安嘉鱼正在紧锣密鼓的练习,十二月他将借维也纳爱乐乐团来国内巡演的机会与他们合作,正式复出。  “你忙你的,周日我带它们去吧。”乔郁绵不愿他在这个节骨眼分心。  周末他找到一个小有名气的训狗师,报了一周陪伴犬训练课程,他和安嘉鱼都很忙,只得交给司机接送。  安嘉鱼练完琴跟车去接狗的时候耳根子一软,兜了全套狗玩具回家,有咬咬胶,毛绒,甚至还抱了一套狗狗隧道,让它们在家里追逐打闹。  乔郁绵将隧道安置好,半间客厅就这么没了。  晚餐时候,安嘉鱼准备大展身手,打开了隔层都被塞满的冰箱。  家里的阿姨把安嘉鱼辛苦排练掉的肉都归罪与他们俩常常点外卖,于是连夜准备了一冰箱的半成品让司机送了过来。手工虾仁小馄饨,鸡骨和牛骨汤底,加了蔬菜汁的手擀面,腌制过的肉类,可以放置几天的小凉菜,都分门别类装在玻璃盒中。  “训练师说,它们这样的大型犬需要充足的运动量,撕纸咬东西很有可能是因为多余的精力发泄不够。”安嘉鱼最终选了一盒汆熟的牛肉块,倒入被热锅烧融的黄油中,和洋葱丝一起翻炒,滋啦一声,油烟夹带着奶香和葱香。  乔郁绵替他打开抽油烟机,又烧了一壶水:“附近绿化不行,遛狗不太方便……”其实他动了搬家的念头,这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挤他们两个人已是勉强,安嘉鱼的大部头还都搁在家里,时不时要两边跑,这下又加上两只狗,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  一想到它们俩还要继续长大,乔郁绵就觉得挪地方刻不容缓。  安嘉鱼将土豆块也倒进锅中一起翻炒几下,打开调配好的酱料罐统统加进锅子里。  “明天我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离你们家近一点?”  安嘉鱼沉默着,如临大敌地盯着锅里骰子大小的牛肉,带着雪花纹路的牛肉块表面均匀裹上酱料,水刚好烧开,倒入锅中转小火,而后拿起手机设置了二十分钟的倒计时,放到灶台旁边,默默舒出一口长气。  乔郁绵抽了一张纸巾沾了沾他的额头:“做个饭而已,紧张什么。”  “小乔,为什么还要租房子呢。”那人舔了舔嘴唇。  原来不是因为做菜而紧张。  乔郁绵拉开凳子,示意他坐下来说。  “你觉得,我们买一栋房子怎么样?”发问小心翼翼,“也,不需要特别大,毕竟我们只有两个人……当然如果你还不想买,也不是不能租……但是租来的,总归是不稳定……”  乔郁绵忍不住一笑,在小提琴家的定义里,与房子相配的量词是“栋”:“以我的能力,只能买一套,买不了一栋。”  安嘉鱼定定看着他,眼中的局促渐渐消失:“嗯?所以你……”  乔郁绵打开理财账户,当年房子以不到400万的价格转手给乔哲,这几年李源医药费护理费之类杂七杂八的花销也差不离百多万,跟安嘉鱼比他自然不算什么有钱人,可一般的房子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最好不要住太偏远,你回家看家人,我上班都不方便。需要一个院子,不用太大,能让它们俩跑一跑玩一玩就可以。朝向好一些可能会贵一点,但是月季需要充足的日照……不过我们可以避开性价比最低的学区房……”  “不是还有我吗!”安嘉鱼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绽出灿烂的笑意,扑过来在他额头上狠狠一嘬,“给你买个大院子种花好不好。”  “不要大院子,像公园,不像家。”  也好。  他始终还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睡前乔郁绵站在阳台给韩卓逸打了个电话,说是想买房子。  “你问我爸啊,问我干嘛。”韩卓逸依旧泡在实验室,“我哪里有空管他生意上的事。不过我爸最近也忙,不然我给你张文彬的联系方式,他比我强。”  “行吧……”  乔郁绵约张文彬在告白的工作室见,小老板头一次大驾光临,看到深秋里的后花园瞬间动了心:“这是你亲手弄得呀?我还以为就小姑娘有这种闲心呢。哎你要是有空,我跟我老婆以后的花园能不能拜托你设计一下啊?”  “老婆?”乔郁绵听苏芮可说过,张文彬着急结婚,奈何晋升为博士生的韩卓逸暂时没这心思。  “哎呀早晚的事,等她不忙了就抽个空把婚结了。”张文彬为人直爽热情,照韩博士的说法,除了脑子有点憨,什么都好。之前还有些不稳重,这几年跟在他开画廊的表哥身边吃苦耐劳地打杂,如今也渐渐可以独当一面。  “房子的事……”乔郁绵冲了杯花茶递给他。  “哦对对,我替你问过了,就算不是夫妻或者亲属关系,也是可以一起买房的。”小老板咕咚灌了一大口热茶,被烫得捂住了心口,“噢噢噢噢好烫……现在挺多朋友合伙买房的,但是有些隐患。比如闺蜜间说好一起单身一起养老,然后一冲动就一块按揭了套房,结果其中一个扛不住家人的压力还是结婚了,现在这个房子就是个大问题。还有些,曾经关系铁到不行,后来闹崩的,诸如此类问题,挺多的。你们俩,咳,我是说不怕一万就……”  “我们不会。”乔郁绵确信地笑笑,“没风险。”  “啊?哦那,那行,我替你留意一下。非学区,百多平的房源其实挺充足的,首付三四百,贷个五六百……20年的话,月供四万多点,吃力么?”  “还行。”除了养花,他没有任何烧钱的嗜好,而这个数字对于安嘉鱼来说更只是洒洒水而已。  张文彬很快有了回音,十一月初,他们便拿到了房子的钥匙。  房龄原本也不长,只需要简单清洁粉刷,便焕然一新。安嘉鱼做主把连通院子和客厅的门换成了木框落地窗,又将书房的墙壁中加装了隔音板,方便在家中长时间练琴不会扰民。  乔郁绵在工人们施工期间,开始在院中栽花,日系的蜻蜓,真宙,加百列;德系的尘世天使,焦糖古董;奥斯汀系列的瑞典女王,甜蜜朱丽叶。  镂空围栏前是几株爬藤,蓝色阴雨与龙沙宝石,顺利的话,下一个春天,这里会开成一片花墙。  作者有话说:  新家!完结倒计时!第115章   周五傍晚,安嘉鱼送乔郁绵去机场。  他们躲在漆黑的车里吻得难舍难分,安嘉鱼揪住他的衣领气喘吁吁地抱怨:“又是两周见不到你……”  “内部消息,明年夏天我会升职……”乔郁绵咬住他的嘴唇含混地说,“到时候就不用这么频繁地出差了……”  “演出那天,赶得回来么……”  “嗯。”乔郁绵捏住他的肩膀轻轻推开,再不下车来不及了,“练琴归练琴,不要总是拖着不吃饭。”  “知道。再亲最后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安嘉鱼过去总抱怨安蓁废寝忘食地拉琴,如今他也不知不觉步了后尘,不饿得前胸贴后背便想不起吃午饭。  乔郁绵知道他是心疼受伤修养的这大半年时间,拼命想要弥补。  内罗毕跟国内的五小时时差,乔郁绵每天清晨起床,刚好能赶上提醒安嘉鱼午休,于是他们每天在视频通话中一起吃一餐饭,一个人是午餐,一个人是早餐。  今天新买的冰箱和洗衣机要送到新家安装,安嘉鱼正坐在客厅与院子相接的露台上,边晒太阳边吃阿姨现烙的葱油饼,两只狗在他身边追逐打闹着,时不时起身,前脚搭到他身上想吃一口人类的午餐,可惜始终被无情地推开。  “你吃什么?”安嘉鱼问。  “羚羊肉……这只可能上年纪了,有点柴……”其实比起养殖的鸡鸭牛羊,野生动物的肉质根本谈不上美味,也没什么特别的营养价值,追寻野味不过是猎奇而已。  “那你还吃。”安嘉鱼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午餐,金色的饼巴掌大小,边缘略微焦着,在深秋的冷空气中,肉眼可见冒散热气。他夸张得咬一口,发出细微的酥脆响声。  “!那只猫又来了!”安嘉鱼迅速切换到后置摄像头,一只身材浑圆的灰色英短立在细窄的围栏上。两条狗也第一时间发觉了这位不速之客,起身迎接,前赴后继往围栏上扑。  那猫咪颈子下还吊着个红铃铛,一看就是附近人家散养的猫,出差前的一个下午,乔郁绵蹲在院子中给月季施肥,那猫径自跳了进来,贴着他便躺下了。  “你不在,它就只在围栏上看看……”安嘉鱼湿巾擦了擦沾到油的手指,走到围栏下仰起头。手机就支在露台的桌子上。  乔郁绵一惊,抬高声音:“别伸手!小心它抓伤你……”  “不伸,我就是看看它。”安嘉鱼抱起了长大不少的joyce,让它近距离看了看猫咪,“哎哟小姑娘,你现在好重啊……”  院子被蒙上一层柔和的日光,安嘉鱼的皮肤,amber和joyce的雪白卷毛都染上浓浓秋意,小灌木上月季花苞陆陆续续绽开,乔郁绵忽然想家了。  他默默说了一句:“我想你了。”  那人离得太远,大概没有听到,但乔郁绵却听到耳机里的一声嗤笑……  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幻听,下一刻安嘉鱼便冲他的方向喊了一句:“妈你别碰我手机!视频呢!”  “没碰,我就是来拿一块葱油饼。”安蓁淡定答道,“哦对了,他刚刚说想你了。”  “……安老师!偷听别人说话你害不害臊啊!”安嘉鱼气呼呼冲过来,全然不顾已经石化在屏幕中的乔郁绵跟老妈拌起了嘴,“你再这样我就天天趴你跟我爸的窗缝了昂!”  “他怎么这么上镜,感觉比小时候那些照片还帅啊……”  “不是上镜。本人就是这么好看。”安嘉鱼将手机吧嗒一声扣在桌面上,“哎呀他脸皮没我这么厚,你别乱说话了……”  “那你倒是带他回家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啊……”  演奏会在周六,乔郁绵在清晨里,跟今年第一波强冷空气一起回到这座城市。  他从背包里抽出安嘉鱼临走塞给他的围巾缠到脖子上,被等在停车场的小毛接到工作室。  洗完热水澡,他并没有穿换衣间里提前搭配好的衣服,而是摊开了行李箱,挂起一套白衬衣和卡其裤烫平整。  有很多年没有进过音乐厅了,不免忐忑,更多的却是兴奋。 第81章 客厅铺了地暖,此刻踩上去暖烘烘的。  窗帘一层白纱,一层米黄,皮沙发是姜色,家具是原木色,空间开阔敞亮。一角里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狗窝,里头铺着毛绒绒的毯子,还有它们最爱的毛绒玩具。  初冬院子有些寂寥,他还没想清楚是该种一颗迷你红枫,还是添些地被植物。  joyce忽然挠了挠它的小腿,他抱起半个月不见就长大了一整圈的狗狗:“要不要去小公园转转?”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马不停蹄去工作室直播录vlog,又听了整场音乐会。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可他丝毫不感到困倦,只觉得胸中被点燃的火苗迟迟不肯熄灭,整个人都兴奋着,为安嘉鱼的演出兴奋,为第一个在新家度过的夜晚而兴奋,他现在只想找点事情做。  两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小家伙歪着脑袋盯着他。  乔郁绵走到门口的鞋柜旁,取出了一黑一红兄妹俩的伸缩牵引绳,它们终于后知后觉地雀跃起来,在他脚边不住转圈。  初冬的夜晚,小区街道冷落,他们一路溜达到公园草地,乔郁绵反复确认附近没有人,才松开了牵引绳,陪他们在路灯下玩了好久丢飞盘游戏。  两只狗像两台移动的香薰机器,奔跑着从口中喷出一片片白雾。  到家的时候,安嘉鱼的外套已经扔在门口。  往卧室的方向看,一路上还有衬衣,休闲西裤,两只袜子,以及绑头发用的黑色缎带。  他一件一件拾起,路过衣帽间扔进了脏衣篮,接着,推开浴室门。  水面浮着一层丰厚绵密的泡泡,那人闭着眼睛躺身其中,不知是假寐,还是又不长记性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第117章   amber和joyce训练有素,停在了卧室门外,乔郁绵轻声对它们说了一句“睡觉”,它们便摇头晃脑回到客厅的小窝去了。  他反手关掉了浴室门,再关掉顶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镜前灯。  水位很低,只没过腰部而已,安嘉鱼脸上的皮肤,连同露出水面的胸口一径被蒸汽扑红,他虽赤裸着,脖子上的波洛领带却依旧挂在原处,落日色宝石静静躺在两根锁骨中央的凹陷处,绚亮火彩随胸口呼吸的起伏变化而轻轻闪烁。  乔郁绵将衬衣衣袖挽起,伸手从水中捞出他泡进去的左手,顺着肌理轻柔按摩他的手腕,手背,力度由轻到重,那人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兴奋被热气氤氲开:“大老远折腾回来,怎么不好好休息,还跑去遛狗。”  虽说浴室里蒸腾着一股白桃乌龙浴球的甜味,但乔郁绵还是敏感地嗅出一丝丝酒气。  “喝了多少?”他抬手撩开安嘉鱼黏在颊边的湿发。  “……就开场跟大家一起喝了两小杯香槟。”对方抱歉地看着他,用空闲的右手手指比出一小截高度,“就这么点。”  乔郁绵没说话,替他胳膊上的皮肤淋了林水。  “……还有一杯pina cda……指挥本人端来的酒我真的不好拒绝,让vicky代喝又很没诚意……但是其他人的我都推掉了!”  安嘉鱼有些心虚,抿着嘴唇盯着他,反手磨蹭他手臂上的皮肤,仿佛在猜测他究竟有没有生气。  乔郁绵故意不抬眼,只默默搅动浴缸中的温水,融化了浴球的水呈淡淡粉色,让皮肤变得异常滑腻。  “小……乔……”安嘉鱼随着他搓到大腿的手一抖,“我刚刚在淋浴间洗过了,就是站久了腿有点酸,进来泡一泡。”  “哦。”乔郁绵隔着泡沫,转而向下摸索,捏住他的脚踝开始替他按摩,“累了就早点上床睡。”  “睡不着。”安嘉鱼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奏,他此刻依旧沉浸在舞台的余韵中,瞳中有什么燃得炽烈,体温高得像在发烧。  乔郁绵替今夜光芒万丈的小提琴家捏一捏脚踝,膝弯,又揉一揉腿上的肌肉。  他能感受到那束炙热的目光正死死盯住自己。  绵密的泡泡终于消失殆尽,只留一层薄沫飘在水面,乔郁绵刻意绕行那人潜藏在水中暗自蓬勃的欲望,转而揉向那片消瘦扁平的侧腰。才两周不见,似乎又轻减了,排练的辛苦可见一斑。  原本被温水浸泡放松的肌肉,又随着乔郁绵一双手紧张起来,手指所到之处,肉眼可见地绷起线条。  安嘉鱼呼吸愈发急促,却强迫自己按兵不动,仿佛这个节骨眼谁先忍耐不住,便是认输,有时候男人的胜负欲就是幼稚到毫无道理。  乔郁绵也并不着急,手指高高抬起,又轻轻落在富有弹性的皮肉上,力度恰好,像按在长笛的键盖。  安嘉鱼身体微微前倾,贴着乔郁绵的耳畔,嘴唇半启,呵出一阵阵带着潮意的喘息,乔郁绵强行忽视那骤然从耳边窜到肩膀的酥麻,手上暗暗加了些力道,揉到紧绷的后腰上,脊椎两侧的肌理微微隆起,正中那一道背勾变得更加明显。  安嘉鱼禁不住挑逗,腰身一颤。他如愿听到耳边那一声细不可查的“嗯”,不想一抬眼,对方竟然屏住呼吸,依旧不肯认输, 扒在浴缸边缘的指尖早已发白。  “你轻点……别把浴缸捏碎了。”乔郁绵笑道,缓缓放开了手,不再继续折磨他。  算了,今天可是他重回舞台的大日子。  乔郁绵缓缓转过头,鼻尖轻轻相蹭,两股呼吸试探着,撞到了一起。  “好啦,我认唔……”他本想说一句服软的话,却被安嘉鱼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嘴巴,明明差一点就赢了,小提琴家关键时刻一败涂地,狠狠揪住他的衬衣领,二话不说便向两侧一用力,纽扣崩飞,一颗落入水中,一颗飞向洗水台后坠落在地。  “小乔……”安嘉鱼声音颤抖着,一路向下吻到他的脖子。  乔郁绵被迫仰起头,气息有些不顺:“你……今天好棒……”  船型浴缸内部狭窄,多了一个人,水位立竿见影升一截上来。  波洛领带的皮绳末端沾了水,安嘉鱼慌忙叫停:“等一下。”  而后他小心翼翼将它摘下,拎在手中,他忽然有些茫然,附近的地面上水痕遍布,宝石无处安放。他们像乘着一条航行于汪洋的小舟,远离陆地,也望不见岛屿。  船型浴缸内部狭窄,多了一个人,水位立竿见影升一截上来。波洛领带的皮绳末端沾了水,安嘉鱼慌忙叫停:“等一下。”  而后他小心翼翼将它摘下,拎在手中,他忽然有些茫然,附近的地面上水痕遍布,宝石无处安放。他们像乘着一条航行于汪洋的小舟,远离陆地,也望不见岛屿。  乔郁绵趁他还在恍惚,捞起他平放的一条腿轻轻向一侧敞开,将他的膝弯挂在浴缸的边缘,皮肤上的水珠便沿着垂到浴缸外的小腿沥沥流落到地上。  他的手指沿着膝盖滑向腿根,力道放缓,渐渐揉入更深处。  “嗯......领,领带.....”安嘉鱼的一只手捏住他的肩头,“还没放“拿着吧。”乔郁绵不想从温热的水中出去。  那人滑下去,半没在水下的胸腹剧烈起伏,缺氧似的仰起头,抑制不住地发出细碎的叹息声:“呃......别,别揉了......你,你进来......”  安嘉鱼仅剩的一只手抚上他的耳朵,侧颈,将他拖到眼前,迫不及待地盯着他的眼。  “好。”乔郁绵拢了拢心神,终究还是要起身,东西都放在洗手台的抽屉里,不料皮肤才离开安嘉鱼一寸便被那只手拽了回去。  “我去拿......”  “不要。”安嘉鱼热切地贴上来,侧头吻他的下巴,含住他的喉结用力一吮,持琴弓的手从胸口一路探寻到下腹,在他发热发麻的皮肤上划出什么,仿佛施展魔法。  不要去。哪里都不要去。来我这里,来我的身体里。  乔郁绵从他毫无意义的喘息中,听到了急切的咒语,而后径直奔向目的地。  安嘉鱼抱住他,一条腿缠住他的后腰,将他缓缓纳入身体。  周遭波涛汹涌,他们结合一体,抵御海上的风暴,在波浪中载浮载沉。  湿润的,压抑的,打颤的轻声低吟淹没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乔郁绵随着印在脑海中的乐句节奏挺动身体,撞出安嘉鱼喉中高高低低的声响,余光中,挂在小提琴家手上的宝石悬在半空悠悠晃晃,像远空闪烁的星辰。  不知是不是过于兴奋,安嘉鱼很快开始仰起头大口大口吐息,伴随着身体规律地颤动,这是他高潮的预兆。  于是乔郁绵停下动作,一手撑在浴缸边缘。  安嘉鱼隔着水雾看他,眼中朦胧:“嗯......小乔,别停......”  约莫他是熬过去这波冲击,乔郁绵才重新开始动起来,可安嘉鱼又很快攀到临界点,小腹绞紧着开始颤抖。  周遭波涛汹涌,他们结合一体,抵御海上的风暴,在波浪中载浮载沉。  湿润的,压抑的,打颤的轻声低吟淹没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乔郁绵随着印在脑海中的乐句节奏而动,余光中,挂在小提琴家手上的宝石悬在半空悠悠晃晃,像远空闪烁的星辰。  在那人杂乱无章的吐息中,他再度停下来,默默贴上他的额头,轻吻他的嘴唇,含糊道:“小鱼,先别去,等我一起啊……”  安嘉鱼的理智早已溃散,疯狂地摇着头,却依然挣扎着停下来:“……好……等,等你……哼嗯……我等你……”  他在舞台上所向披靡,驾驭无数人心。  可在舞台之下,他永远等他。  等他长大,等他成熟,等他收拾行装,等他抬起头向前看,等他的下一段人生。  整夜的缠绵,他们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先后醒转。  安嘉鱼睁眼便是乔郁绵盘着双腿坐在窗前地板上的背影,夕辉将影子拉长,投射在背后,他不禁感叹,这个人为什么连脚趾都这么好看呢……  “不穿鞋也穿上袜子啊……”安嘉鱼发觉自己嗓音干哑,着了火似的。  乔郁绵闻声扭头,冲他轻笑:“下雪了。”  他这才注意到,花园里落了一层白,太单薄不似积雪,像一层糖霜,任谁看了都心头一甜。  乔郁绵起身端起床头的杯子递给他:“饿了么?阿姨来过,煲了骨头汤底,让我们晚上吃火锅。”  他说话的时候一股苹果味,大概是刚刚吃过。安嘉鱼喝掉杯子里的水,轻啄他探过来的唇角,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波洛领带:“我记得昨天应该摘下来了……”  乔郁绵一怔:“你……”  开头还记得,后来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画面断断续续,一切都很模糊。  才喝了那几口,按理说不应该啊……  “……我们昨天做了几次?”  “你还是我……”乔郁绵看似面不改色,耳朵却在泛红,他指了指安嘉鱼的胸口,“这是你自己带上的。睡着之前我要帮你摘掉,你捂在胸口不肯给我……后来太困了,就这么睡了。”  他垂眼一扫,乔郁绵衣领敞开着,白皙的皮肤上红痕遍布,锁骨中段甚至还有半圈牙齿磕出的青紫。  “你这锁骨可以养鱼了。”姿势的缘故,乔郁绵手臂撑在床上,锁骨窝深陷下去。  安嘉鱼伸手摸到自己的牙印,他不太记得自己怎么会下这么重的口:“疼不疼?”  乔郁绵摇摇头,像是安他心般吻他。  苹果的味道很平淡,他忽然想起昨天自己好像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我爱你,翻来覆去。  “你昨晚是不是叫我哥哥了……”  “……没有……”乔郁绵皱皱眉头,抽身而去,“你做梦了。”  “是么……”  安嘉鱼起床,穿上衣服洗漱,小心取下波洛领带,将宝石表面用丝缎擦拭干净。  乔郁绵已经在餐桌旁等他,面前是微微滚开的金色汤底,鲜香阵阵。  “诺。”乔郁绵将手机递给他,他快速浏览过几个收藏夹中的网页,一目十行,都是媒体和乐评人对于昨天演奏会的评论。几乎是一面倒的褒奖,什么王者归来,绝境重生之类的词汇反复出现。  昨晚的表现如何,他本人再清楚不过。  他将手机扔到沙发上,拿起碗筷:“吃饭。” 第83章 第119章 番外 city of stars  乔郁绵提前三小时来到机场办理值机。  地勤人员还没就位,他捏着新鲜出炉半个月的护照排到队尾,队伍里所有人都推着大大小小的托运箱,只有他一身轻松,除了裤子口袋里提前换好的少量现金,背后一个方方正正的背包即全部,包含一身正装,以及手机充电器和充电宝。  返程机票已经定好,满打满算,他和安嘉鱼只有不到三天的相处时间。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的独自旅行,目的地便是遥远的西半球。  换好登机牌,顺利通过安检,他目不斜视穿过免税商品区,坐到了候机厅。  冬天昼短,六点一过天就彻底黑了,落地玻璃外月亮初上,他捧着手机跟安嘉鱼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对方也刚从纽约赶到洛杉矶,明天,午后和夜晚连续两场,安嘉鱼将与洛杉矶爱乐合作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去年春天,安嘉鱼在柴可夫斯基国际小提琴大赛一举折桂,这半年来,已经与各大乐团合作过柴小协,前前后后几十场,乔郁绵看过不少版本的视频,终于在两个多月前抢到了一张洛杉矶晚场的票,有机会听一次现场。  ——我到洛杉矶了,刚吃完早餐,在酒店房间。  安嘉鱼直接发来了视频邀请。  乔郁绵慌忙挂断,他并没有告诉安嘉鱼自己的行程。这此出行他计划了大半年,刚开始是怕抢不到票,后来又怕买不到合适的机票,毕竟他手头不宽裕,再后来是怕被李彗纭发现不能成行,他不想让安嘉鱼失望,所以什么都有说。  刚好,他也可以尝试给对方一个惊喜。  ——不太方便,我妈在。  ——哦……那算了……好烦啊,寒假还不如开学,住在学校宿舍我至少可以每天看看你。  安嘉鱼发了个大哭的表情来,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乖,等暑假我回去找你吧。  乔郁绵忍不住笑了,圣诞新年期间音乐会扎堆,安嘉鱼寒假通常比开学还忙,所以高中毕业之后,他们每年只能在暑假见面。  一年一度,跟牛郎织女一样惨。  大一暑假,乔郁绵去机场接机。  飞机晚点,他饥肠辘辘盯着麦当劳的餐牌纠结,机场里什么都贵,买不下手。  “小乔!”  正犹豫着,那人就出关了。他一转身,安嘉鱼像颗彗星一样撞过来,撞得乔郁绵眼冒金星,似乎瞬间就不饿了。  人潮汹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亲吻。两个人在麦当劳门前拥抱,整整十分钟就只是抱着,谁也没有出声。  是安嘉鱼先开口,咬牙切齿地抱怨:“在飞机上无聊,我数了一下,二百九十九天。”而后激动又愤恨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乔郁绵享受着这份思念的疼痛,沉默地闭上双眼,一句“我好想你”实在太单薄,不说也罢。  “我饿了。”安嘉鱼湿着眼眶在他肩头吸溜了一下口水,“去吃豌豆黄吧!上次你发给我看的那家!”  他说的是乔郁绵学校附近的一家铜锅刷羊肉,里头点心师傅的手艺很不错。  “好。请你吃。还想吃什么?”乔郁绵低头蹭了蹭他的锁骨,恋恋不舍推开他。大庭广众他们只是一对好久不见的朋友而已,一直抱着太奇怪了,尤其是不远处有几个频频侧目的年轻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安嘉鱼。  “这么奢侈……”安嘉鱼一愣,“偷偷攒钱了?没饿肚子吧?别把下学期的钱花掉啊……”  这句担心是有原因的。  高考结束报志愿,乔郁绵违逆了李彗纭的意思,偷偷将志愿改成了外国语大学的公共关系,他想有朝一日能像安嘉鱼一样,有机会去世界各个地方看一看,他不想一生都被李彗纭掌控,学it,找高薪工作,娶妻生子,碌碌无为。  “你英语这么好,长得也好,说不定就变成外交官了呢。”安嘉鱼当初这么说。  录取通知书到家后,李彗纭自然大发雷霆,直到开学也没有搭理他。乔郁绵只好向乔哲求助,交了第一学期的学费,生活费不够也不好意思问李彗纭开口。  乔郁绵摇摇头:“这个学期我偷偷打工了。每周三周五傍晚两个小时,去给一对双胞胎初中生补课,英语。每次100。而且,我有奖学金。”  “哇……”安嘉鱼欣慰地点点头,“怎么你忽然有种当家做主的感觉。”  “哪有。”乔郁绵笑笑,“大概是因为自由了吧,毕竟每周只回家半天而已。”  吃完火锅,他们带了几盒点心逛回了乔郁绵的学校。  期末考试周刚结束,校园里人少了一多半。  “你们学校这男女比例……比我想的还悬殊啊……”安嘉鱼左顾右盼,“好多美女啊……”  正说着,图书馆里走出两个女生,抬头看到乔郁绵当即将他拦住。  “学姐。”他大大方方打招呼。  “你上周不就考完了,还没回家?”学姐手里拎着一兜零食饮料,上下打量着安嘉鱼身边巨大的行李箱和后背上的小提琴盒调侃道,“你朋友啊?音乐学院的吧……”  “嗯……”乔郁绵有点心虚,按理说外校人员不能留宿。  “放心吧。不告诉别人,躲着点宿管。来,拿着。”学姐将才买的两杯草莓冰沙塞给安嘉鱼,指了指他一脑门的汗,“快回去洗个澡吧。这个请你们喝。”  安嘉鱼立马露出个过分灿烂的笑:“谢谢学姐!”  两个学姐一愣,而后跟他们挥挥手。乔郁绵转身才走几步,便听到女孩子们的嬉笑。  宿舍楼几乎走空了,乔郁绵住四楼。  他们费力地将超大行李箱拖上去,安嘉鱼反手按下门锁,猛就贴过来跟他接吻。  乔郁绵没站稳,撞开了行李箱,靠着墙滑下去。  安嘉鱼一惊,伸手拉他:“撞到没?”  周遭安静,早上走得急,窗帘半开看。  乔郁绵仰起头看他,他的眼睛被照亮,嘴巴隐在黑暗里,几绺汗湿的头发黏在太阳穴与脸颊,正午三十度,被阳光直射过的皮肤微微泛红。  乔郁绵抓住那只炙热的手掌,用力一拖,将那人也拖下 水。  安嘉鱼跪在他两腿之间,有些急躁的吻慢慢放轻放慢,像在吃一支甜筒,小口啜尝。  “有多少学姐学妹追你......从实招来......”  乔郁绵摇摇头,不想回答,也没数过。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手指穿进那人打卷的小马尾中。他恍惚觉得渴,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安嘉鱼指腹一搓,刚好挫过他翻滚的喉结。  乔郁绵唰得一下子从头顶麻到后背,双手掀开那人的t恤下摆,摸到汗涔涔的后背,又滑下去,捏到柔软的触感。  然而他手指却撞到了硬邦邦的盒子,乔郁绵一愣,抽手摸了摸他的裤子口袋,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塑料包装下面花花绿绿,画着水果。  “小乔,去洗个澡吧......”安嘉鱼蹭了蹭他的鼻尖,“洗完再来他原本还有些忐忑,可看到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便平静下来:“你先洗吧,我这里没有吹风机,要晾好久呢。”  宿舍空调明明开着,可他们仿佛感受不到。  除了一身汗味变成了沐浴露的香气,周身还是一样燥热不堪,安嘉鱼发梢时不时滴落几颗水珠,沿着胸口的皮肤滑下去。  乔郁绵轻轻掐了掐他柔软的腿根:“再分开一点......”  安嘉鱼正跨在他大腿上,心无旁骛地亲他耳朵,闻言整个人一激灵,诧异地停了嘴,半晌才咽了咽口水,懵懵顿顿:“你...... 你......”  乔郁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可......视频电话里安嘉鱼有意无意提过好多次,何况如果不想走到这一步,何必随身带着这个?  安嘉鱼死死盯着他,眼中阴晴不定,似乎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乔郁绵并无意勉强他,于是默默撤回手撑到身边,在他嘴角轻轻一啄:“不急。”  谁知那人却一把拉回他的手,按到自己后腰:“急,不等了......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你来吧......”说完,笑嘻嘻地揉乱他的头发,又一口吻了回来。  比预想中更生涩的第一次,安嘉鱼痛得满头是汗,可第二天却不知死活又一次撩起战火:“再试试......也不全是疼,真的.  我之前查过,说只要习惯了,有的人可以只靠后......唔......”乔郁绵脸皮薄,听得面红耳赤,赶忙堵住大艺术家满口的荤话。  事后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时候安嘉鱼在挣扎什么。  ——我要去排练了。  手机震得手掌一麻,乔郁绵回过神来。刚好,登机口的空姐已经站好,大家自发排起了队,随时准备登机。  乔郁绵再次检查了证件,排在队伍里检票,穿过漏风的廊桥,走进略显拥挤的经济舱。  找到座位,他给安嘉鱼回复了最后一条微信:  ——明天联系,不要关机,说不定可以视频。  ——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放心地关闭手机电源。  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乔郁绵闭上双眼,伸手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他人生中所有的叛逆与勇气与浪漫,都因为一个人。  现在,他要跨越一万公里去大洋彼岸见他了。  二月末,洛杉矶的冬天不算太冷,只是这周赶上寒潮的尾巴,冬雨过后到处都湿漉漉的。  乔郁绵将围巾缠住半张脸,翻开手机里保存的交通攻略,一路辗转来到华灯初上的市中心,找到一家略显冷清的咖啡馆,买了一只贝果和一杯热美式,吃完挤在狭窄的卫生间脱下一身休闲运动装,换上了铁灰色衬衣和黑色卡其裤。  他很快找到了音乐中心最具特色的建筑,也是今晚柴小协要奏响的地方,华特迪士尼音乐厅。  据说这座建筑的设计思路是一搜拉满风帆的金属行船,远远看过去的确有些像,但在他眼里更像是小孩子用废弃易拉罐搭起的城堡,有种莫名其妙的童真。  音乐厅的宣传窗口贴着安嘉鱼的海报,那人刚巧发了微信过来,说夜场快要开始了,还拍了一只龙虾三明治给他,说一点都不好吃。  乔郁绵犹豫再三,按耐住兴奋,只回复了一句“加油”,之后便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进入音乐厅。  又是半年没有见面,乔郁绵坐得端正,冰凉的手心却不停冒汗,期待抓心挠干,明明想保持平常心,专心欣赏音乐会的……  不多一会儿,乐团成员纷纷落座,指挥登场之后,安嘉鱼握着琴,从舞台一侧走出,在指挥台旁站定,微笑着环视这巨大的音乐厅,身姿优雅挺拔,眼光明亮沉着。  台上的几十个人,明明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西装,可他就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永远不会被淹没。  指挥扬手,在乐团铺垫中,他从容夹琴搭弓,静静等待,而后在最恰当的时刻,奏出平滑,深沉又温柔的一声叹息。  旋律像有生命的藤蔓,蓦就抓住了听者的思绪,一起一落,一缓一急,呼吸自然而然合着节奏。  乔郁绵目不转睛,杂念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所有心绪渐渐沉入乐曲中。他莫名从轻快又激昂的乐句中,感受到一丝丝说不清的忧郁。这就是演奏者的魔法,你不需要学会怎样专心,他们自然而然就可以让你心无旁骛。  直至第二乐章开始,这忧郁才缓缓释放出来,而后开始肆无忌惮,像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捏住心脏,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喘息。  这首协奏曲难度很大,可安嘉鱼时常说,走上舞台,你不该让台下的观众把注意力放在这首曲子的“难度”上,只是惊叹乐手华丽的技巧,而忽略了旋律表达的情感。一个合格的演绎者,应该用乐声调动起听者的所有感官。  好比现在,安嘉鱼让他屏息,他便屏息,让他紧张,他便心跳加速,让他悲伤,他便热泪盈眶。  这样听起来毫不费力的演绎,背后是常人不能想象的枯燥与艰辛。几千次,亦或是几万次的重复打磨,细到每个音符间的衔接,每一次揉弦的频率,每一弓不同的角度……  他站在温暖的灯光下,乔郁绵却在他背后看到了百多年前的白雪皑皑,和风雪都不能淹没的,一双双悲伤却充满希冀的眼睛。  安嘉鱼坐在散场后的音乐厅中,脑袋全然放空。  每每演出结束,这种怅然若失的空虚都会持续一段时间,通常在一两个小时后,又会恢复如常,再投入到下一次演出,下一首作品的准备中。  这样的日子对一个演奏家来说,周而复始。 第85章 闻言,李彗纭愣了愣,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乔郁绵以为她是气急了不想再看到自己,便没有追上去,而是默默去客厅翻出了药箱,取出胶布和碘酒,等她回来了,手指上的伤还是要赶快处理。  没成想五分钟之后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哎呀上面是谁啊!快来人啊!报警,报警!啊啊啊啊!”人群传来一阵尖叫。  乔郁绵回头看窗外的时候,穿着深蓝色套装的体面女人刚好坠落至窗前。  速度实在太快,蓝色一闪而逝,像幻觉。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他愣愣看着窗子,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耳中响起尖锐的蜂鸣,像要刺破穿他的颅骨,紧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睁眼的时候,卧室墙壁晃动着花影,太阳要落山了。  乔郁绵盯着熟悉的画面喘了好一会儿,仍旧心有余悸。  他缓缓转动脖子,枕畔的人还在熟睡中。嗅到若有似无的苹果味,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默默贴过去抱住眼前的人,蹭了蹭那片裸露的后颈。  “嗯?”安嘉鱼的睡梦被惊扰,迷迷糊糊翻身,随手将他抱在怀里,嗓音有些干涩,“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做了个梦……”  “……哈……”安嘉鱼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噩梦?梦到什么了?”  “不完全是。我梦到……我们大学的时候没分开,我还去美国找你来着。去音乐厅听你的柴小协…….”乔郁绵闷在他怀里。  缓过神,这个梦的前半部分美的不真实。  “这怎么是噩梦?”安嘉鱼挑眉。  “原本不是……可最后被我妈发现了……”  安嘉鱼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咽了咽口水,撑起身体压上来:“那真是噩梦,来,给你压压惊。”  他一把拽过被子,将两人蒙起来。  作者有话说:  微博问过大家想看什么,“他们没有分开”的if线点赞最高,就写了这个。  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乔妈妈没生病,他们的事也不见得就会一帆风顺,甚至可能更加惨烈……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失才有得的吧。  明天见~第120章 symphony poem  安嘉鱼从健身房回到家的时候接到乔郁绵的短信,说下了班直接去璟苑,大概六点钟到,到时候见。  进入六月,也进入了乐季之间的休整期,今天是安嘉鱼二十七岁生日,乔郁绵一早从肯尼亚飞回,马不停蹄去工作室录制视频,为的就是能与他度过一个无人打扰的周末。  安嘉鱼从冰箱里挑了一只白巧甜筒撕开叼在嘴里,拉开门坐到院子里的藤椅上一边赏花一边吃,两只狗立马乖巧地凑到他脚边,排排坐得端正,漆黑水亮的鼻头抖动着,满脸殷勤。  “这是巧克力,你们一口都不能吃。”他顺手撸了撸狗头,给乔郁绵回了个ok。  掰掰手指,半个多月不见了……  安嘉鱼盯着高温来临前最后一拨月季夏花,仿佛在渡过假期前最后一堂自习课的初中生,看似镇定,实则心痒难耐。  算了,不能闲下来,还是先练琴吧。  他不知道的是,乔郁绵今天根本就没有去工作室,清晨下了飞机直奔璟苑,跟安蓁和俞知梵一起吃过早饭,在他的房间洗了澡,甚至还补了个回笼觉。  不只是今天,四个月前,安嘉鱼还在全美巡演的时候,乔郁绵就开始频繁与俞知梵碰头,在音乐学院另一个长笛教授的指导下苦练了许久。去肯尼亚出差时,更是偷偷带走了那只昂贵的金长笛。  合练间隙,俞知梵给安蓁盛了一碗雪梨马蹄薏仁水,这是他一大早五点钟起床,特意给妻子熬好的,润肺又解暑。  乔郁绵也有幸分到一碗,捧着发了半天呆。  “紧张了?”俞知梵跟他隔桌坐,轻而易举就看出他正忐忑,“练这么久了,不用紧张。”  “还没跟他合过……”他咽了一口糖水,“而且水准实在差太多了,我就算是在业余水平里也算是很一般的。”  俞知梵有些愕然:“那,你当初为什么来找我?”  “……觉得他会喜欢。”乔郁绵的指腹在小瓷碗口画了半个圈,“生日总是不知道该送他什么。其实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挺棘手的,我不是个浪漫的人,那时候又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几乎没送过什么给他,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现在明明可以送了,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不缺……想了半天就想和他合奏一首曲子。”  他话还没说完,安蓁忽然咧开嘴吃吃笑了起来,这笑容跟安嘉鱼如出一辙,上排粉色的牙龈都要暴露出来。  俞知梵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顶:“笑什么。”  “没什么。”大提琴家随意用手指往脑后梳顺了头发,“就是觉得,年轻真好。”说完,她又忍俊不禁地埋头到碗里。  乔郁绵脸一红,也不自觉跟着挑起了嘴角。  年轻是好,但看到这对夫妻,他觉得这样一起变老也很好。  “俞老师,再帮我合几遍行么?”乔郁绵看了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我怕他提前到……”  “好。”俞知梵收了碗,洗过手,回到了钢琴前,“来吧,不用太紧张,巴赫的作品,就算速度慢一些也是好听的。小鱼他好就好在共情能力特别强,你怎么吹他都能给你合上,还能引导你的情绪。”  “嗯。”这点乔郁绵高中时就体验过了,对视的一瞬间,安嘉鱼的思绪仿佛是渗透力极强的液体,不知不觉就能牵引你共行。想到那样熨帖的,令人安心的眼神,他终于又沉下心拿起长笛。  鼓一鼓腮帮子,抖一抖舌头,乔郁绵刚将吹口靠上下唇,忽听到安蓁默默对俞知梵说了一句:“哥你看,仓鼠。”  “嘘,别闹。”俞知梵正色。  如他所料,约好的六点钟,不到五点,车就开进了院子。  乔郁绵正在安嘉鱼房间里换衬衫,他头一次参加音乐家们的家庭party,这些人穿正装演奏成了习惯,他自然也要入乡随俗。  只听砰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透露出些许迫不及待。  “让你练一练1038你练了吗?”俞知梵跟在安嘉鱼身后上楼。  “练了,今天下午还练来着。不是先前说好了就我们四个吃饭吗……怎么还叫了笑笑和大伯过来……”安嘉鱼边走边抱怨,“我怕小乔不自在。”  “我提前跟他说过了,又不是陌生人,先前不是也一起吃过饭么。笑笑她刚放假回来,听说你在家过生日,就想跟来你合奏试试,顺便取取经,她还小,一个人在美国不大适应。”俞知梵停在房门口,帮他把小提琴放到门边,“你进去换衣服吧,我下楼看看晚饭。”  俞闻笑是安嘉鱼大伯的独生女,今年十九,长笛吹了十三年,去年顺利考进了柯蒂斯。  乔郁绵先一步躲进洗手间,系好黑衬衣袖口的扣子,听到卧室门被咔哒一声推开又很快合拢。  约莫着那人换好了衣服,他才默默从洗手间走出。  四目相对的一刻,安嘉鱼愣住,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好久,猛的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掼到洗手间门边。  “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六点么。”那人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深嗅,还顺势轻咬了几口,跟家里的两条狗也没什么差。  “许你早到,不许我早到吗。”乔郁绵被他蓬松的头发蹭得发痒,双手扳住他的脑袋与他分开了些,“你的脸怎么这么热。”  “见到你就热血沸腾了呗。”安嘉鱼亲了亲他的嘴角,“来降降火。”说完头微微一侧,轻柔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兴许是太久没见,温馨的亲吻不过几秒钟就变了味道,呼吸愈发急促,乔郁绵与他一样,开始浑身发麻发热,忍不住摩挲起他愈发绷紧的背,收紧手臂勒住他的腰。  那人的舌尖灵活得像鱼,还是一条干涸了许久,终于能重回水中的鱼,上蹿下跳将清澈的一泓溪水翻搅地浑浊起来。  “小乔……”他气喘吁吁地抵着乔郁绵的额头,一根手指熟练地跳开了才扣好的衬衣,又偏过头一口叼住乔郁绵的喉结,轻轻磨蹭,含糊问道,“想我了没有……”  “嗯。”乔郁绵脑子有些懵,揉捏过那人腰骶和小腹,只听一声急喘,安嘉鱼颤抖地含住他的耳垂,手掌按住他的心口,似乎是替他按住呼之欲出的心脏。  黏腻的亲吻声直直攻击着他的大脑,铺天盖地都是苹果的香气,浓郁到再不开口吃掉它就要腐败了似的。  “别……”乔郁绵按住他解腰带的手,用脑中残存不多的理智制止道,“爸妈还等着……马上要吃饭了……”  安嘉鱼半睁着眼呆呆看着他,眼神雾蒙蒙的,是一份独有的痴迷。  乔郁绵趁机与他十指紧扣,隔着衣服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将他唤醒。  安嘉鱼一激灵,而后皱皱眉,挠乱了自己的一头卷发:“啧,非要在今天搞什么家庭party……真是……我想回家了……”  乔郁绵笑了笑:“你急什么。”  那人愤愤捏住他的脸:“不准笑。再笑不吃了,现在就把你办了。”  下楼的时候,安嘉鱼还在碎碎念:“你说跟一个青春期少女,我有什么好跟她分享经验的……”  “留学生活又不分男女…….”乔郁绵跟在他身后,配合他的碎碎念。  然而安嘉鱼万万没想到,这顿饭根本没什么堂妹,人家俞闻笑今年暑期压根就没回国,跟同学一起公路自驾游去了。  安蓁穿着一袭黑色吊带裙抱起了大提琴,脸上带着淡淡的妆,俞知梵也穿戴整齐坐在钢琴前:“小鱼,来吧。”  他瞠目结舌看着乔郁绵从他身后绕到餐桌旁,打开放在桌上的长笛盒,将三段笛身拼接到一起,缓缓走到了他身边。  周遭的一切瞬间模糊,安嘉鱼产生了时空错乱的感觉。  宿舍里月季开的正好,窗外传来一阵阵少男少女的笑闹声,乔郁绵穿着纯白的校服衬衫,将嘴唇抿出一个恰好的微笑,一边嘴角挤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那时候他们正值青春年少,每天有刷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看不完的落日。  不对,不对。  现在也是一样,乔郁绵在他心中永远都年少。  那人捏了捏他的小臂,安嘉鱼回过神。  他侧头枕上了心爱的琴,坐在了心爱的人身边,看乔郁绵同时将长笛吹口轻轻贴在唇沿。  安嘉鱼与无数人共同演奏过,可当乔郁绵用气息送出的笛音,完美与他的琴音吻合在一起的时,他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眼眶倏然滚烫。  这笛声当然无法与世界一流的长笛家们相提并论,可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坦诚与温柔,将他们慌乱又勇敢的初恋从记忆中挖掘出来,像美酒陈酿。  不知不觉。他们相遇已十年。  盛夏惊雷划破夜空,车子随意停在无人经过的小路,他揪住乔郁绵黑色衬衣的衣领,啃咬他的下巴,  脖颈。  “练了多久......”  “......不,知道......”牙齿挫过喉结,乔郁绵浑身战栗,双手狠狠捏住安嘉鱼腿根丰厚的脂肪层,“你不在 ,周末我......没事做。”  “唔......”安嘉鱼被他捏得又疼又爽,“想我了是不是,没事做就想我是不是......我也是,我也想你......”安嘉鱼转身翻出润滑,一股脑倒了自己一手,却一 把被握住。  乔郁绵揉搓过他的手指,沾满了微微发凉的啫喱:  “我来吧。”『慌_套』  “唔.....嘶......好凉.....”一段时间不做,安嘉鱼有些不适应,脊背的肌肉不自觉绷紧,额头抵住了乔郁绵的肩膀。  乔郁绵没有心急,不然两个人都不会舒服。他耐心地等待着对方一点一点适应,一点一点变松软,而后才轻轻勾一勾手指,按压向让他疯狂的琴键。  “呃.......”安嘉鱼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滚烫,鼻尖也渗出细细的汗水,他迫不及待地挺起了腰,扬起了头,被指腹弹奏出深深浅浅的叹息与低哼。就像细心栽种的玫瑰,经历过等待才有盛放的一刻,乔郁绵将自己缓缓挤进安嘉鱼的身体,直触到最深处,这样强烈的愉悦感和莫名的酸楚感几乎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