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凤令》 序言 【序言 季璃】 大家好,我是季璃。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想要而得不到,究竟有多苦?! 或许,没有过这种执着与体悟的人,永远也不会懂。 在这本书里,季小璃写了很多梦境,说起做梦,从小到大,季小璃不只做过几万个梦,敢说有几万个,是用至少活过一万天,而每天都会做上几个梦来计算的,真的随随便便都有几万个,哈! 季小璃做过预知梦,做过疑似前世记忆留下的梦,做过跟梦里的人玩到在睡梦中都能听见自己笑声的梦,可是只有一个梦,在醒来时,不知道已经流淌下多少眼泪,揪着心,崩溃地哭了出来。 当时在做这个梦时,没想过这个梦会与这本书有什么关联,但在这本的故事大致底定,人物也都就位之后,一瞬间,那梦境的内容就像潮水般,全部涌回季小璃的脑海里,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只等着时机成熟而已。 那个梦境,是在一座大庙前,一个穿着白袍的长发男人(请想象古装男人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不知从何而来,风吹动他的白袍与长发,脸庞十分好看,他对季小璃诉说一段他的故事,他说,他很爱一个女孩,可是却伤害了她,总以为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总以为只要自己回头伸出手,她就还会在那里,可是等到他发现之时,已经太迟太晚,如今的他想见她,却再也找不到她。 在那时,我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最重要,但是,我错了,我现在只想再见她,想告诉她,我真的好想她…… 在听着男人说话的同时,他的悔恨与心痛,不受控制地流进季小璃的心里,揪得人快要喘不过气,然后在同时,在我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以一种得道的通透口吻,说了几句佛家的道理,忘记完整的内容,大概就是世人的愚蠢,通常都在于已经太迟了才懂得悔恨。 那一番话还没听完,季小璃已经在睡梦中因为哭得喘不过气而醒来,流泪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男人说的那些话,而是感受到他的心情,在梦醒之后,那沉痛的心情让季小璃大哭了一场。 我只能说,或许在当下没有意识,但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将那男人所诉说的故事与心情,编进了整本书的脉络之中,又或者该说,做了那个梦,就注定了会写这个故事。 何者是因,何者是果,在已经写完这本书的这一刻,季小璃已经分不太清楚了,不过,在序里还是必须先预告,这本书的结构与普通言情小说不太一样,男主角不只有一个,关于这一点在后记里会说明,但我会劝你们别先往后记翻过去,乖乖把本文看完之后再说,不然会后悔唷! 看书吧!咱们容后再叙了! 楔子 【楔子】 一场滂沱大雨,将巍峨的皇宫洗刷得崭新一亮,金黄的屋瓦,与雨后的阳光辉映,反射着教人为之眩目的光芒,让这座位于京城央心的权力象征,显得更加耀眼辉煌,一如几百年前的最初,未曾因为改朝换代而失色。 在雨后的宁静之中,一堵尘封了数十年的高大门扉被缓慢推开,凤雏皇后屏退左右,一个人走进了殿门内,抬起螓首,看着毫无文饰的天板,那是完全不同于这皇宫里其他宫院的简陋,但她却只是平静地看着。 在很多年前,在她仍旧是凤雏公主,还是个六岁的小女孩时,曾经来过这座宫殿,那是她的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虽说是座宫殿,却是四壁素净,那颜色因为年久尘封而显得泛黄,而除了四面墙之外,在殿央就只摆着一张楠木桌案,再没有其他的家俱摆设,却因此而更显得空荡。 近三十年的物换星移,她从凤雏公主成了凤雏皇后,她先祖打下的江山,如今,却已经是擎天帝的天下,此时再进到这座宫殿里,同样的空荡与朴实,教人感觉仿佛当年的岁月,在这个空间里凝滞不动了。 就在她望着出神的时候,一名高大的男人跟随在她的后面走进来,擎天帝以沉稳的步伐走到他皇后的身畔,以一双与中原人相较之下,显得分外深邃的眼眸环视着这座宫殿。 凤雏皇后转眸看见他的到来,虽然没有预料,却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泛起一抹浅笑,与他一起看着面前的静寂。 半晌,擎天帝浑厚的嗓音含笑扬起,“朕从不知道自己的皇宫里竟然有一处如此空荡的宫苑,大概就连最破落的冷宫都胜过这个地方。” 在他的皇宫之中,再也找不到比冷宫更加荒凉破败的地方,因为,在他的后宫里不需要那个地方的存在,他仅立一后,自然也不会有失宠的嫔御被贬到冷宫,而改朝换代之后,百废待举,他不以为需要花费不必要的银两做修缮,所以也就任由冷宫继续荒凉下去。 凤雏皇后笑着颔首,“别说皇帝你,就连我自己从小生长在这皇宫里,也差点忘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当年我父皇命人起造这座宫殿,为了让一位奇人在这宫殿里设阵祈雨,那年天热大旱,我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亲眼见到那个男人在这四面壁上各画了一条龙,在他画到第三面墙时,就已经有大臣发现,在第一、二面墙上所画的龙鳞片上泛着异乎寻常的光泽,我还记得,当他画到第四面墙时,这大殿里已经飘着雾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云端里,连站在身边的父皇的脸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说着,她顿了一顿,与自己的天子夫君相视着对方,见他认真且仔细地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半晌,她才又开口接着说道: “所以,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每个人都亲眼看见原本画在墙壁上的几条龙腾空飞出,在一阵鸣吼之后,飞出大殿,飞进了御花园里的大湖之中,霎时间,天地为之色变,刮起了狂风,而且雷鸣不断,接着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从那一天之后,没过几日,雨势便遍及了各地,完全解决了那场旱灾,不过,也没人再看见那几条龙,而这殿里的四面墙壁,自从那一天画龙飞天之后,就空白到了今天。” “听皇后精采的叙述,朕真希望自己也有幸亲眼目睹。” “不,皇帝最好还是别看见比较好,那场出神入化的阵法有魔性,让见过的人也都会着魔。”她笑着摇摇头,明睿的眼眸环视空荡的四壁,“就连我的父皇也不能逃脱,虽然后世人常说他这位德显皇帝不是明君,懦弱而且昏昧,可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但我也知道,他这好人为了保我齐家的江山,派遣大批宫卫去追杀这位精通三式之学的奇人,就怕有人得了他的辅佐,会威胁我朝的江山,但到最后,却是你段擎天不需要借助三式的精奇巧妙,就夺了我齐家的江山,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万般由不得人哪!” 所谓的“三式”,即是奇门遁甲、太乙神数,以及六壬神课,从古至今,“三式”之学就存在于皇室之中,为皇帝巩固江山所用,而在民间但凡有修练高深者,就会被朝廷网罗,若是投入敌人阵营,便派兵诛杀之。 但是,那位奇人修为之高,已经到了令她的父皇无法冷静看待的地步,因为他婉拒受朝廷所用,所以,为了杜绝任何一丝毫他投身敌营的可能性,当年她的父皇下令倾重兵追杀,下令格杀勿论。 “皇后,你今天是存心要跟朕算旧帐吗?”擎天帝在心里暗叫不妙,他可以为他的皇后做任何事,但唯有一件缺憾他无法改变,那就是这江山,是从她的手里夺得的,无论当初的原因为何,结果一样都无法改变。 “若要与皇帝你算旧帐,还需要等到今天吗?”凤雏皇后轻笑出声,微挑起一边眉梢,瞅着这一生要与她同生共死的男人。 “是,是不必等到今天,原本朕也不怕,可是,大概是最近做了太多惹你不高兴的事情,难免要有些心虚,凤雏,朕是皇帝,很多事情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朕,你该明白的才对。” 他们二人沉静地相望彼此,明明是寂静的无声,但是,对方的想法却已经是点滴上了心头。 “皇后还没告诉朕,既然是封了几十年的宫殿,为什么你今天会心血来潮想要让人打开来看呢?”擎天帝笑着打破了沉默。 “皇帝还记得今年三月初春的时候,尉迟先生进宫来探望咱们,顺道代荣家的哥哥捎来了一份礼物吗?” “朕记得,今天重开此殿之事,与那份礼物有关?” 凤雏皇后微笑颔首,才正要说明的时候,殿外传来了宫人的通报,“启禀皇上,督南海总兵姚启云进宫送来一封书信,请皇上过目。” 话落,殿外的随从接过了书信,交到擎天帝手里,他与凤雏皇后相视了一眼,拆开了书信读看,旋即泛起一抹浅笑。 “是凤氏当家?”凤雏皇后看着她夫君的笑容,心里很快就猜想到,这封书信应该是与早该被召见进宫,却迟迟不见踪影的凤氏当家有关。 “皇后聪明。”擎天帝笑着放下书信,“姚启云代奏,凤氏当家在助朝廷靖海之后,就不知去向,听说在临去之前,对姚启云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他说就算朕要怪罪,他也莫可奈何,但比起进朝受封,他要做的事情更加要紧,就算因此而真的获罪,他也不在乎。” “好一个随性的汉子。”她笑叹了口气,美眸之中泛过一抹激赏。 “皇后,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擎天帝挑起一道眉梢,神情略显不悦,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身为她的夫君,听到从她口中吐出对别的男人的激赏之情,而且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让他打从心底高兴不起来。 “皇帝不告诉我,你打算拿凤氏当家怎么办吗?”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若无凤氏之助,朝廷就算花上数十载的时间,也不可能完成靖海之举,而这数十年之间,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海上的倭寇与盗贼而枉死。 “皇后,请你继续说下去。” 听他一字一句,似淡却沉,凤雏皇后知道他是不打算给答复了,但她也不想在此刻追问,知道于事无益,稍缓了口气,又开始说道:“尉迟先生给我带来的,是一大箱子的册本,曾经,荣家的祖先替我齐氏王朝私下办了很多不能让人知道的暗差,而追杀那位奇人,是荣家留在朝廷的一队精锐高手所办的最后一件差事,但他们没能杀掉那个人。一直以来,在他们这些高手办完差之后,会给皇帝回复,可是,整个办差的过程却会回复到荣氏本家,会由荣氏当家亲自记成暗册,妥善收藏保管。” 擎天帝自始至终只是沉静地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知道她所说的是自己家族的过往,却也是一个王朝曾经的荣华与晦暗。 “在那本册子里记载着,他们没能成功,是因为有一名极其美丽的女子,在关键的时候冲出来替她的夫君挡刀,在叙述里,那一刀砍得十分之凌厉,所以,她一口气没能捱得住多久,只足够她对自己的夫君说上一句话。” 话落,凤雏皇后转眸直视着站在面前的伟岸男人,虽然年届四十,英气却不输当年,想这整件事情发生之时,他们还不过都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有一天,同时站在这座殿堂里,谈论着这桩悲剧。 “在场没有人听到她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是一句很简短的话,在她把话说完之后,就见那位从来是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的表情? 然变得有痛恨,有不舍,还有哀伤,在女子断气之前,激动的抱着她,要她把所说的话收回去,不过,刚才我说没有人知道女子说了什么话,那倒也不尽然,说不定有就近的人听到,可是,却无法证实,因为,在那一场杀戮之中,荣家一队三十人的精锐,只有最后回来转述的那人活了下来,而从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那位奇人,自然,也不可能见到已经死去的女子。 “皇后是好奇,那名女子究竟对她的夫君说了什么话吗?” “是,这几天我一直在猜想,却觉得她所说的话,不会是爱,一个将死之人的表白,谁能忍心要她收回去呢?而我也猜也不会是恨,要不,她怎么会替他挡刀而死呢?所以我想不透,她究竟是说了什么话呢?” 说完,她轻轻叹息了口气,抬起螓首仰望着一如当年未变的殿阁,曾经画龙飞天的情景仿佛仍旧在眼前,转眼间,却已经是好遥远的过往。 无论她如何猜想,终究不是当事之人,只知道在那位奇人隐匿行踪之后数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叫做傅鸣生的恶人,同样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行事却更嚣张狂妄。 只是那时候,她仍旧是“镇国公主”,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十三翼大军其势锐不能挡,她自然也无暇分心去注意这些江湖奇闻。 所以,无论是那位奇人或是傅鸣生,人们在他们身上加诸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传说,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怕是只有他们本人自己心知肚明,没人能替他们给一个真确的答案吧! 毕竟,千百年来,总有无数的“人们说”,而人们总是说…… 第一章 人们说,在这天底下有一座山谷,在山谷之外,终年都刮着如刀般的凌厉大风,云色灰暗不见天日,但是,在山谷之内,却是雨天少晴天多,据说是因为被施设了奇门遁甲之术,所以四季如春,永远都有百花盛放。 人们说,在那山谷里,住了一个人,他的本领深不可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年纪轻轻便统领一干武林高手,因为性格狂妄,行事不照常理,许多武林名门、朝廷权贵都吃过他的苦头,因为对他深恶痛绝,所以,他又被称为“天下第一恶人”。 “傅鸣生”,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在这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们对他感到惧怕,却也同时觉得好奇,听说他心爱的女子柳若兰绝美宛若洛神再世,自从得到心爱的女子之后,他便隐居于百花谷之中,在武林之间流传的事迹便渐渐地少了。 再加上这两年,段擎天的十三翼大军进攻中原,与朝廷的军队在各地掀起连天战火,在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为求自保而汲汲于营生,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也就不再过问追究,人们甚至于不知道那傅鸣生是否仍旧活于世上,抑或自始至终,这位高人根本就是一则虚撰于武林之间的神话。 一只黑鸽振飞双翅,越过“恶鬼峡”的大风,在翻越山岭之后,飞进了充满鸟语花香的山谷,停歇在一处宅邸的廊杆上。 这时,女子春葱般纤细的手捧住了黑鸽,取下系在它脚上的小竹筒,取出筒内的书信读看,在看完之后,她转头笑着对屋里的男人说道:“生哥不问这鸽书里写了什么吗?” “不必问我也知道,一定是在说齐朝覆灭,段擎天即位之事。”男人一身白袍,面若冠玉,外貌看起来未出三十,可是,说话的语气与态度,却令人觉得宛若百岁的老翁,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通透与深沉。 柳若兰走回屋里,笑着点头,“是,一如生哥数年前的占测,齐朝真的亡了,生哥果然是料事如神。” “凡天地之间,事无变则不发,事发则机显,机显则可见事情端倪,早在数百年前,当天始皇帝立齐朝,册南宫凤雏为皇后,即机已成,事已定,所以要灭齐朝的人必是段擎天无疑。” “生哥的意思是天始皇帝即位,就注定了段擎天会灭齐朝?” “不,机变的关键在于凤雏皇后。”在说话的同时,傅鸣生只是敛眸瞅着摇篮里的婴孩,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若兰,我曾经跟你说过,所谓的天机,说来玄妙,其实本质上很简单,你还记得吗?” “嗯。”柳若兰点头,其实,傅鸣生鲜少与她有深入的对话,所以凡是他提及过的,她绝对不会忘掉,“生哥说过,其实天机就在人或事物为生变动的闪念剎那之间,也就是所谓的灵机一动,心念转,便生变异,当变异产生之后,三传发用,相互因果便开始生生不息,直至大衍之数,生灭交替,则灭生,则生灭,但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天始皇帝立了皇后,所以要灭齐朝之人,必是段擎天呢?”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终于,傅鸣生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什么?”柳若兰满脸兴奋期待,每当他愿意正视她时,总是能够令她感到无比愉悦。 因为,自从她生下女儿之后,他的全副注意力就在女儿身上,明明不过是个只会“呀呀”乱叫的稚儿,可是他能够一整天抱着她,细心地哄着,无论是天文地理,或者是奇门神课,还是飞天遁地的江湖故事,他都能拿来给女儿当哄她睡觉的床前故事。 “有道是:天机不可泄漏也!”傅鸣生勾起一抹浅笑,目光再度回到女儿白嫩的脸蛋上,“不是我吝啬不想告诉你,而是很多事情即便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只能说擎天帝即位,天下大势已定,事物将变未变的痛苦时刻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百姓们会有很长的一段太平日子可以过了!” 柳若兰顿了一顿,知道他话里暗示她休再多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是,我看生哥的脸色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天下太平,是天下人的事,与我傅鸣生何干?”傅鸣生泛起冷笑,在他的眼里只能看见躺在摇篮里,甜美酣睡的小婴孩,那白雪似的脸蛋,涂朱似的小嘴,几乎已经可以看得出来长大之后,姿颜绝对不在她娘亲之下。 柳若兰走到夫君身畔,与他一同俯视着他们的亲孩,“生哥在担心什么呢?咱们鸣儿不是好好的睡着吗?” “那天,我做了一个恶梦,预警着我的鸣儿十七岁时,会有一个大劫难,若兰,依你说,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呢?”话落,他转眸瞅着她。 柳若兰被他一双锐利如刃般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我能怎么办呢?生哥,人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不成我能替鸣儿化解劫难吗?” “如果我能解她的劫难,可是要有人偿命,你身为她的亲娘,可愿意为她舍命吗?”傅鸣生的双眸,深沉得就像两丸不透光的黑色石头。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啊!可是,不怕的,鸣儿有你这位厉害的爹爹,凭你的能耐,一定可以帮她避祸的,是不?生哥,是不?” 柳若兰看着夫君沉定的眸色,心口不住悸了一悸,不自觉地迭声追问,为了从他口中得一个肯定的答复。 傅鸣生看见她美丽的眼眸之中闪动着惶恐,半晌的沉静之后,伸手拍拍她的脸颊,轻声道:“是,鸣儿有我,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柳若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傅鸣生要拿她的命给女儿偿解劫难。 如果他执意如此,她不以为在这天底下,有谁能够阻止他!她听说他曾经闯过鬼门,进阴曹幽都去抢回想救之人的魂魄,在生下鸣儿之前,她曾经试图问他,想要证实是否真有此事,但他只是耸肩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她忘不掉那瞬间他眼眸之中的晦涩与阴暗。 这时,屋外忽然窜过一道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闪电,吸引傅鸣生走到门边,他抬眸看见积沉在山边的灰乌云朵窜过一道又一道的闪电…… “生哥,是春雷,新的一个岁年又要开始了。”柳若兰也跟着走到他的身边,笑着说道。 但是,一阵又一阵的闪电光亮,宛如无数条发亮的银龙,窜过天边积沉的乌云,却是久久不闻雷鸣的轰然之声。 明明是闪电狂作,却久久不闻雷鸣,让柳若兰这个对天文地理仅是一知半解的女流,也隐隐不安了起来。 “生哥?”她抬起眸光,看见傅鸣生的脸上泛着一丝沉肃。 “这不是春雷,是阴雷。”他望着天边的闪电,以平静的嗓音为她解惑。 “阴雷?” “所谓阳雷以生,阴雷以杀,亮而无声者,称为阴雷,这不是春雷,是有人蒙受极冤诉诸于神,天闻之所诉而降下的阴雷。” “帮不上忙吗?”她小声地问道。 闻言,傅鸣生失笑,摇了摇头,“我傅鸣生被称是天下第一恶人,不是天下第一善人,我帮不了那个人,也一点都不想帮忙,况且,以这天象看来,这冤必定能报,不过要需时十数年,待水到渠成,天会还公道的,你不必替那受冤之人担心。” “那就好。”柳若兰轻吁了口气,又再拾笑颜。 “我想要将今日这天象给记载下来,若兰,你去书房替我准备文房四宝,我一会儿就过去。”一直以来,他就有记手札的习惯。 “好,那我先替生哥磨好墨。” “就麻烦你了。” 傅鸣生看着妻子翩然离去的纤细丽影,睿智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阴沉,回到摇篮旁,见女儿已经醒了,看着她稚嫩的脸蛋,目光无比怜爱。 “鸣儿,你想听故事吗?”他伸手抱起婴孩柔软的小身子,让那白嫩如雪的小脸靠在他厚实的肩头上,大掌轻轻地拍着小而软绵的背,“那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那时候,有一个很聪明的智者,他懂得观天象,用计谋,他的借东风以及空城计,至今依旧为后人所津津乐道,可是,这样一个聪明的男人,却做了一件所有人都觉得既蠢又笨的事,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吗?鸣儿。” 说着,傅鸣生的语气顿了一顿,抱着怀里的娃儿走到门口,见那奔窜于乌云之上的银龙逐渐地远逝而去,沉思半晌,又开口继续说道: “让爹告诉你,那位智者在他的主人死去之后,选择了继续辅佐主人之子,人们都说这位智者是为了报效主子知遇之恩,所以忠心不二,明明有才能却不妄擅称帝,殊不知,是因为他老早算出了天命,知道天命不能为他一己所违逆,他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却没有一统天下之命,时不予他,命不予他,为了要天下太平,他的国家必毁,也必须被毁不可,所以即便心知肚明他要保护的主子是一位扶不起的阿斗,也只能毅然而为之,只能说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失败,做尽了一切努力,就等着失败而已。” “唔哈……”小小的女娃儿当然听不懂这些艰涩的话,可爱地打了个呵欠,小手揪着爹亲的白袍,一双晶亮的眼眸又缓慢地合上。 傅鸣生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就像软绵的面团般偎在他胸前,知道她又困睡了去,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这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在黄泉的忘川河畔,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急切与担忧,一字一句,都像是烙铁般,无论年岁如何流逝,他都依然深记在心里。 ……信我,你信我,离开那个河岸边,过来喝掉这碗孟婆给你熬的汤,信我,不必苦等千年,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鸣儿,既然给了承诺,我就会做到,只要是为了你,就算是要我丧命,我都不会有丝毫犹豫,我要倾尽毕生所学,只要能够保你平安无事,即便是要逆天而行,我都在所不惜。”虽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含笑说着,可是,在他眸光之中的坚定,却宛如钢铁一般不可动摇。 因为,“逆天而行”这四个字用说的很简单,但要是人人知了命数便可改命,不服于天道便想逆行,那么,这天底下岂不大乱乎? 所以,想要逆天,便需要付出代价,要逆行之事越大,要付出的代价便越沉痛,甚至于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要求付出己身根本就承担不起的损失。 这一切的一切因果轮回,没有人比傅鸣生看得更加明白通澈,但他的心意已决,谁也不能迫他更改。 这时,许久不见夫君前来的柳若兰终于按捺不住回来寻唤。 “生哥,若兰已经将墨磨好……了。”最后一个字,就像是无心的呢喃般从柳若兰的朱唇间逸出,她看着心爱的夫君怀抱着他们的女儿,满足愉悦的神情,仿佛抱着天下最珍贵的至宝。 看见她的到来,他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免得吵醒了女儿的憨睡好梦,然后转身从她面前走开,低沉着嗓音对她说着阴阳五行之道,一边以大掌轻拍着女儿的背,脸上的神情再满足不过了。 柳若兰看着夫君怀抱着他们女儿的背影,心里有一丝怅然,感觉自己被他们父女二人拒于千里之外,人们都说,她是傅鸣生最爱的女子,他得了她之后,便隐居于这个“百花谷”,从此不再涉足江湖半步,足见对她的珍爱。 第二章 所以,是她太过贪心,才会觉得不满足吗? 因为她冀望得到更多,才会胡思乱想,觉得在傅鸣生的心里,其实藏住着一个比她更重要的人吗? 一定是她多心了!柳若兰笑着在心里安慰自己,想自己太多心了,竟然会想要与女儿争风吃醋,鸣儿是她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过是对女儿格外宠爱,她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想象。 柳若兰看着心爱的男人双掌捧抱着女儿,仔细地端视那张敷粉似的小脸蛋,冷不防地,他的眸光一沉,冷得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若兰。”傅鸣生冷不防地开口唤道。 “是,生哥?” “如果你没事就先出去吧!鸣儿由我来哄着就好了。” “生哥要忙,孩子还是让我——” “出去,不要让我再说一次。”他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在那小脸旁的一条鲜红伤痕,那朱艳的颜色,仿佛只消再多加点力道,就能割出血来,令他知道这道伤不会是意外。 一瞬间,柳若兰的心情与其说伤心,不如说是害怕,因为他阴沉的视线令她感到兜头的冰冷,她转身撞上正端着茶汤迎面而来的老仆人,吃了疼却没有停下,拔腿没命似地跑开,不停地奔跑,仿佛怕要被杀掉。 原来不是她多心;原来,自始至终,令傅鸣生从江湖隐退的原因,从来就不是她柳若兰! 从来就不是她柳若兰! 十五年后 大风起兮,云飞扬。 而随着风流逝的,是人的悲欢离合,是挽留不住的岁月更迭。 十五个年头,对于已有千年万载的天地而言,仿佛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却足以让当初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长成美丽而动人的少女。 人们从未进过“百花谷”,也进不了“百花谷”,却仍旧不断在说着关于这山谷的流传,他们说,在这山谷里,依旧是一年四季如春,永远都有盛开的鲜花,只是近几年,在夜半人静时,会听到老虎的吼声从谷中传出,那威猛的叫声透过“恶鬼峡”的大风传送,会令闻者丧胆。 虽然只是人们之间的耳语流传,却与事实相去不远,此刻,在山谷里的原野之间,各色的罂粟花随风摇曳绽放,将晴空点缀得璀璨万分。 然而,再娇再美的花朵,都比不过一身红衣的少女的嫣然颜色,柳鸣儿站在花海之中的一颗大石上,敛眸环视罂粟花海。 她一双娇艳的美眸,宛如最乌黑璀璨的宝石,顾盼之间,说不出的流转动人,琼鼻朱唇,如脂般的雪肌在一身茜红衣饰的衬托之下,更是光润得教人一刻也舍不得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只是才十五岁的年纪,让她的身形看起来就像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却也已经可以预见,再过几年,她一定会出落得更加动人,拥有倾城的绝色。 此刻,柳鸣儿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严肃,完全不似在欣赏花海的美景,而她确实也不是在欣赏美景,而是在破解阵法。 在这“百花谷”里,到处都有她爹傅鸣生设下的奇阵,看似与平常无异的景色,其实埋藏着会教人迷失其中的奇门之术,而破解这些大小不一的阵法,就是她从小做到大的事情,而且,是不得不为。 因为,如果她不学会破阵,就可能会被这些迷阵困住,在她八岁那年,曾经在山谷北边的树海里,被一个“潜龙阵”困了两天一夜,最后当她爹把她给救出来的时候,她心里的害怕都成了愤怒,哭着对他又打又骂。 我一定不要再理你了!大坏蛋!爹是大坏蛋! 想着,柳鸣儿轻撇了下嫩唇,还记得她爹只是一脸没辙的苦笑,挽着袍袖给她擦掉眼泪,那表情似乎在说,明明告诉她不要一个人随便跑到北边的树海来,她就偏不听,现在竟然怪起他来了! 不哭了!乖鸣儿,快别哭了,回去爹给你变个把戏,就当做是给你赔罪,好是不好? 一直以来,她就最喜欢亲爹所施展的奇幻之术,总是能教她看得目瞪口呆,赞叹久久不已,不过她心里虽然已经原谅了,却还是气得嘴上没饶人。 爹大坏蛋。 因为被困了两天一夜,没吃没睡,她早就没力气走路,让亲爹抱在怀里走回竹轩,明明已经虚弱无力地偎在他的怀里,还是不忘再补骂一句。 好好好,爹大坏蛋,是全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 终于,爹亲一句一声的讨好,教她感到心满意足,再也提不起气,也因为终于可以安心下来,小小的身子一个放松,就倦睡了过去,等到她再醒来时,已经是在竹轩里,案上已经备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肴在等着。 这时,回忆的思绪戛然而止,柳鸣儿弯起一抹如月牙般满满的笑容,因为她终于看出了阵眼所在,知道该如何破解眼前的阵法。 她拔起刚才准备在一旁的长杆,身形轻巧地跳走到另一块石头上,将手里的长杆往东南方向的花海射去,这时,她看见长杆穿过如幻影般的花海,逐渐地沉没于地面,不到片刻的功夫,长长的杆子已经全没入地。 柳鸣儿看着长杆没地,忍不住哇哇大叫,“爹你这个大坏蛋,要是鸣儿一脚踩到那坑里去,岂不是一条小命呜呼去也,爹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 她哼哼了两声,虽然嘴上是抱怨,实际上却是满脸小人得志的笑容,因为只要再花一点功夫,她就可以全破此阵,而每多破一阵,距离她可以出谷去玩的日子就又更近了! 没错!其实她对破阵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她爹说,只要她可以把“百花谷”里的阵全部都破解开来,谷门就会打开,到时候她就可以出去玩了! 顺道,她要去找她爹,找到他之后,要好好抱怨责怪他一番,骂他怎么可以把女儿抛下,一个人江湖逍遥去了! 不过也因为她从小就对奇门遁甲之术不感兴趣,所以当她爹在说明破阵之术时,她常常不太用心,因为仗恃着她爹会一直陪在身边,就算被阵困住也很快会有人来救她,以致于她现在为了破阵吃足苦头。 但她并不气馁,也不觉得麻烦,因为,她爹在两年前去云游四海之前,曾经说过,在“百花谷”之外的世界,比起谷内险恶百倍,如果她没有养足本事,绝对要吃大亏的。 这时,在山谷的深处传来浑厚的老虎吼声,柳鸣儿明眸一亮,循着老虎的吼声来处,回头大喊道:“白银!白银!白银!” 在充满草香与花朵芬芳的“百花谷”里,少女如铃般悦耳的嗓音回响久久不绝,在她的叫唤随风飘散开来之后,一瞬间的寂静沉降,蓦地,一道黑白相间的庞大身影从花海之间扑了上来。 “哈哈哈……”柳鸣儿被大白虎扑倒,不过她没示弱,早已经手脚利落地反手一勾,翻身骑上了厚实的虎背。 白银有着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一身干净而分明的黑白纹路,身形比起寻常老虎更大几分,让小主子骑在背上是绰绰有余。 “白银,往左!跳到那块大石头上去!直去!危险!快调头!哈哈哈……差一点就要中计,白银,你可要当心啊!要是你有个万一,你心爱的黄金可是要守寡的啊!” 白银不屑地以鼻喷哼了声,似乎在抗议自己被小觑了,他们一人一兽的默契十足,大白虎在花海之间奔驰,听着小主子的指令,闪开了危险的布阵,一时间,沁着花香的风吹拂,好不乐融…… 人们说,从遥远的海面上看“刺桐城”,这个天下第一大港有着无愧于此封号的绮丽与繁华,在黑夜里,它是光明的不夜城,千万的火炬与灯花,将城坊上的夜空映照得比白日更加明亮璀璨。 无论是商贾与旅人们都知道,只要在海上见到“关锁塔”,就知道自己已经离“刺桐”不远了,而登上“关锁塔”,便可以见到成千上百艘的商船正乘风破浪,远渡重洋而来,那壮阔的景色,见之一回,便永生难忘。 “洛阳桥”,位在港湾与晋江以及洛阳江的流通河口,是“刺桐”连接内陆河道的转运口,许多从海上运来的商货,都是直接由这里就运上船舶,随着河道送往大江南北。 人们都笑说,这些货才刚下了大船,就立刻坐上小船,不二日就送到买卖商家的手里,比谁家的黄花闺女儿都抢手呢! 这时,河岸的码头边,传来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大伙儿赶忙着把货给搬上搬下,白袍男人站在临岸的酒楼扶靠旁,冷敛地注视着这一切。 乍一见他的外貌,会以为他是个温文儒雅的书生,再一细看,却会发现在他眼眉之间的沉静气息,并不是书卷之气,而是一泓如寒水般的透澈,只是内敛的性格让他把锋芒藏得极好,所以,如果不知道他真实身分的人,只是瞧见他面若冠玉的外表,真会以为他是一介俊美书生。 “炎爷。”一名黑衣护卫悄声来到主子的身后,压沉嗓音禀报道:“探子刚才回报,送来一封书信,请爷过目。” 白袍男子反手取过手下递来的书信,拆开蜡封读看,好半晌,他只是沉静不置一词,教人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出喜怒。 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黑衣护卫——汪飞,对于主子的性格也仍旧是捉摸不透,却也不敢妄自揣度,毕竟,他的主人是“凤岛”的主人,凤氏船队的东家,是在这南方海域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总商”凤炽。 凤炽,一字炎,起初,是因为人们避称其名,便取字喊他为炎爷,时日久了,就成习惯,这称唤便沿用至今,如今,只要听到这两个字,便知道代表着凤氏的当家,是实际上掌握南方海域的霸主。 天下人都知道,凡是缴了凤家的“买水”,就可以在船桅挂上凤家的凤凰旗令,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在中原沿海通行无阻,无畏海上盗寇的威胁,甚至于是万里之外的东西远洋也具有同等效力。 而在“刺桐城”,人们又称凤炽为“总商”,由这个封号,便可知道他在此地商界的身分地位不凡。 因为,凤家可以调遣的船舶有上万艘之多,所以,不只是在银两金援的拉拢,就连做生意的船只,只要商人同意分抽的条件,凤家便可以提供船只让对方出船做生意。 而在商货到港之后,凤家分七,借家分三,因为少了出船的本钱,乍看只得三分太少,可是归后所得之利益,却比自家备船所出本钱得到更多,以致多年来,有越来越多海运商人归附到凤家的旗下,凤家的声势也日益壮大。 而这一切举措,都是在凤炽即当家位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也可以说,凤家能有今日的声势,全多亏了这位年少当家,说他是真正主宰南海的霸主,一点也不为过。 “看来,我还是非得亲自去一趟不可了。”在看完书信内容之后,凤炽随手将书信交回给汪飞,在此同时,一抹淡淡的浅笑跃上他的唇畔,似乎刚才在信里见到极有趣的内容,令他莞尔不已。 汪飞不明所以,顺从地接回书信,抬头瞅了主子的侧脸一眼,瞥见他藏在笑里的幽冷,猜想信里所载明的绝非是好消息。 第三章 凤炽一向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此刻,他眸光沉静地直视着河流另一畔的熙来攘往的人们,泊在运河里的船舶无分大小,十有七八都悬挂着凤凰旗令,宣示自己的船只受到凤家的保护,不怕受到任何侵扰,可以安心做生意。 这一幅人们其乐融融,歌舞升平的景象,他都看在眼里,但他的眼神却显得很平淡,淡得几近冷漠。 他知道受到凤家庇护的人们,对他皆是感激不尽。 这些人把他当成了活菩萨一样崇拜而景仰,如今,不只是在“刺桐”,甚至于是在更南方的第二大港口“兴兰”,他说一句话,其威力更胜过皇帝所颁下的圣旨,无人胆敢违逆。 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并不为天下任何人,他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只是对于事情的利害得失,计算得太过清楚而已! 只要是所做的事情对凤家有好处,他就会去做,只要是对凤家有害的,他就必须消灭那个祸害。 哪怕是要不择手段,哪怕是会有必要的牺牲,他都在所不惜…… “百花谷”里总是和徐的风,吹到了北边的树海,瞬间夹带了寒意。 在“百花谷”的北边有一处树海,终年遍布浓荫,在树海深处几乎到了不见天日的地步,或许是因为八岁时曾经在这里被困了两天一夜,所以柳鸣儿好些年不曾再涉足此处。 她与白银一路闪躲陷阱,不料闯到了这里,不过,或许是因为不再是八岁的小娃儿,加上有白银傍身,这些年来,她破解阵法的功夫也进步了,所以,再见到这树海,已经不若孩提时般恐惧。 柳鸣儿站在树海的边缘,明明在她身后的原野上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但林子里却是阴风阵阵,就算下一刻有妖魔鬼怪跑出来都不稀奇。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可是柳鸣儿吞了口唾液,吸气壮胆,伸手拨开半人高的长草,提步走进树林。 但几乎是立刻地,白银跃身上前,挡住了小主子的去路。 “白银,让我过去!” 说完,柳鸣儿瞪了它一眼,灵巧地闪身,就要从大白虎的后面绕过去,但立刻又被挡住,这次,连随后追从他们而来的黄金都跟着一起过来挡她。 “黄金,怎么连你也闹我!” “白银”、“黄金”一如其名,白银的毛皮是白色的,在阳光之下,甚至会泛着如银般的光亮,而黄金的毛皮是黄色的,是一只姿态非常优美的雌虎,柳鸣儿常开玩笑说它是虎界里的大美人。 它们是傅鸣生送给女儿的礼物,先是白银后是黄金,刚来到她身边时,都还是刚断奶的小老虎,自从它们成年以后,柳鸣儿就一直期待它们会生下小老虎,可是却一直都没见到黄金有怀孕的迹象,关于这一点,柳鸣儿对白银一点都不努力颇有怨言。 白银朝着小主子哮吼了声,表情非常严肃认真,似乎在警告小主子树海里面有危险,要她别进去。 柳鸣儿回瞪白银,不太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而一旁的黄金似乎早就习惯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见怪不怪了! “你!”柳鸣儿伸出食指,指住了白银的鼻尖,与一般老虎不同的是,它的鼻子颜色是略深的粉色,看起来与一双蓝色眼睛相得益彰,但柳鸣儿知道白银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鼻子颜色,“你最好给我搞清楚,我才是主子,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不能阻挡我,听见了吗?” 自从白银成年以后,他们一人一虎最常上演的戏码就是“争谁是老大”,“争谁说的话才算数”,白银是一只极具灵性的雄虎,会保护它领地里的所有东西,不只是黄金,当然也包括了柳鸣儿在内。 所以,对于小主子的撂话,白银哼气,如果以人来形容的话,就是“嗤之以鼻”,颇有不屑之意,摆明没将她的警告放在眼底。 “好,很好!”柳鸣儿也哼哼了两声,没再跟白银僵持下去,转身乖乖地往回走,走了好一段距离,发现两只老虎的防备已经不再严密之际,飞快地回头往树林里跑去。 “吼……”白银大叫了声,迅速地追上小主子。 柳鸣儿耍了它们,自然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在奔跑,她没笨到以为自己可以跑赢老虎的脚程,知道很快就会被白银追上,只是跑给白银追,是她在谷内穷极无聊时,常会玩的小游戏,忍不住又想玩一下而已。 蓦地,她看见了浓密的树林里闪过一缕灰色的人影,以为是照顾她的爷爷,却又再一次看见人影时知道不是他,因为爷爷的背已经很驼了,而那个人影在移动时,腰杆儿可是直挺得很。 “白银,黄金,你们快看快看!林子里有人!”她一边喊着,一边改变方向朝着人影追过去。 白银看见小主子往人影的方向移动,忍不住发出一声几近愤怒的狂吼,瞬间加快了脚程,在小主子接近人影之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吼……”白银朝着小主子叫吼,声音无比的激动,如果要翻成人语的话,大概就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孩,明明就知道有危险还一直跑过去,存心要把我给气死就对了啦”。 “可是我看到有人啊!”柳鸣儿噘起嫩唇,不用想也知道白银这家伙一定在骂她“不知死活”,明明就是山中之王,却比婆娘还唠叨。 白银才不管她的争辩,甩动长尾,轻拍了下她的大腿,赶着她回去,而黄金在后面咬住她的裙摆的一角,不断地将她往后拉。 柳鸣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它们拖拉着走,眸光依旧不断地搜寻着那道灰影,在她记忆之中,在她孩提时候,“百花谷”里除了她爹与她,以及爷爷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她一直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有玩伴的,印象中还不只一个人,年纪都比她大上几岁,却突然在某一天就统统不见了,会不会那个灰影人是她玩伴里的其中一人呢? “是鸣儿吗?” 就在他们一人二虎走了大段距离之后,突然从林子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嗓音,柳鸣儿有些吃惊地回头,而白银和黄金则是竖起了戒备。 “是谁在说话?”她想要更靠近一些,可是两只老虎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再过去,合起来像是道墙般堵住她。 “你过来一些好吗?鸣儿,我不太听得到你的声音,过来些好吗?”女子的嗓音十分柔软可亲,这时,一阵大风吹起,呼呼的风啸声几乎把女子的声音全给掩没过去。 “我不能过去,再过去的话,我爹有设阵在那里,被困进去,就很难出得来了!”柳鸣儿以手圈口大喊道,其实她只是冲动些,又不是笨蛋,谁知道那女子不是被困进阵式里的入侵者,要她过去,不过是想拉个垫背的的替死鬼,“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你忘记了吗?在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抱过你呢!”女子不再催喊她过去,只是笑着回答她。 哼哼!还说不太听得到她的声音?明明最后那句话她就说得不大声,柳鸣儿生平很讨厌被人所骗,当下就决定自己不喜欢那说话的女人。 “可是我不记得自己被你抱过。”柳鸣儿又故意以手圈口喊得很大声,喊的时候还带着满脸笑意,最后也以同样大声的音量对身旁的老虎喊道:“白银,黄金,我、们、回、去、了!” 两只老虎不约而同抬眸瞅了小主子一眼,似乎在纳闷她干什么要对听力忒好的它们大声叫喊,不知道她根本就是喊给树林里的女子听的。 “不要走!”女子急忙忙地喊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也会在外人根本无法进入的『百花谷』里吗?” “我爹说过,在这谷里,除了他和爷爷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坏人,要我见着了就敬而远之,对方说什么都不可以相信。” 虽然以前她常跟亲爹闹脾气,可是其实是很听他话的,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万分肯定,那女子是被阵式给困住了,所以才会无法过来,不过因为自己好些年没来树海这里,不知道女子被困多久就是了! 说不定下次再来时,女子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也说不定! 在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女子又再开口,音调不再亲切,而是带着嘲弄与严厉,“你那张脸蛋究竟是像谁呢?柳鸣儿,那个男人让你跟着娘亲姓柳,多讽刺啊?!怎么可能……就连一点相似都没有呢?怎么可能与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娘亲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呢?” 柳鸣儿环视了四周一眼,虽然眼前看不见女子的身影,但很确定对方已经将自己给看得一清二楚,而女子所说的那番话,令她反感到了极点,“你到底知道什么?不知道就别胡说,看着我长大的爷爷说,我跟爹毕生最爱的女子长得是一模一样,所以我当然长得像我娘啊!” “你不像,我敢指着天发誓,你跟你的亲娘长得一点都不像!”女子斩钉截铁的否认嗓音,凄厉得宛如恶夜里的鬼叫。 “白银,黄金,我们走,不要理她!”说完,柳鸣儿头也不回的跑开,就算不是听她爹的话,她也没笨到会去救一个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坏人。 就让那女子变成一具白骨吧!谁教她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惹人生气! 然而,女子却没有住口,反而是更加激动地大喊,“我知道打开『百花谷』山门的方法,用你的血!鸣儿,用你的血滴在石洞里的八卦石阵上,就可以打开『百花谷』的大门了!你听见了没有?用你的血!” 柳鸣儿掩耳不闻,加快了速度跑出了树海,没听到女子的声音变得轻柔且带阴笑,“打开谷门吧!孩子,只有你能把山门给打开,只要那道门打开了,我就有机会出去了!快,把门打开,让我出去……” 从树海回来之后,柳鸣儿一直坐立不安,她东走走,西坐坐,跑进傅鸣生的书轩里把一堆书卷给翻下来,堆在地上也跟着一屁股坐下来,每一本都随便翻了几页就扔到一边。 她一直在想树林里那女子所说的话,说用她的血可以打开“百花谷”的大门,她很想将这话当成无稽之谈,可是偏又知道以她爹的本事,人血确实可以拿来当做启动阵式的引子。 如果,用她的血就可以打开大门,那爹为何要骗她说必须破解谷里的所有阵法,才可以让门打开呢? 蓦地,她将手里的书往空中一扔,完全不想继续思考下去,扑抱住趴躺在她身后的白银背上,小脸蹭着它丰厚的毛皮,“白银!白银!就只有你和黄金最好,不像坏蛋爹爹,自己一个人跑去逍遥自在,把我给扔在家里,说什么最喜欢我,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哄三岁小孩!” 白银已经太习惯小主子突如其来的拥抱,早就习以为常,回眸睨了她一眼,无奈地呼了口气,又继续趴回原位,任她在身上搓圆捏扁。 “鸣儿小姐在想主人了吗?”一名驼背老人笑呵呵地走进来,端着要给小主子的夜宵,虽然身形看似行动不便,却是异常灵巧地绕过被扔了一地的书册,将夜宵搁到桌案上。 第四章 “爷爷。”柳鸣儿舒服地躺在老虎身上,转眸瞅着老人。 “嗯?”老人笑着回答。 “我从小就喊你爷爷,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背驼得像乌壳儿,所以才喊你爷爷,但我知道你不叫这名字,告诉我,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名字吗?这几年来,我就只是你的爷爷,而且我也觉得这名衔比本名顺耳几百倍,害我自个儿也忘记原来到底叫什么名字了!”老人家说完,笑着拍拍脑袋,“人老了,不长记性啰!” “骗人,爷爷一定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不肯告诉我罢了!” “鸣儿小姐为什么突然想要知道老奴姓什名啥呢?”说着,老人看似不怎么精明的眼睛闪过一抹光芒。 “因为我刚才看到爹的一本手记,发现里面记录了好多形形色色的高手人物,他们个个都有一身好本事呢!所以我想知道,爷爷是不是也有一身好本事?”如果他真有好本事,她一定要他露个几招,让她瞧着解闷。 “我一个老驼子哪来的好本事?好孩子别开老人家的玩笑,快来吃东西,填饱肚子快快长大比较要紧,对了,今天那个阵式你破解了吗?” “当然。”柳鸣儿噘噘嫩唇,她最不爱被人当孩子看待,放开白银,站起身走到桌案旁,随手捻了一块饼吃着,嚼了几口,冷不防地问道:“你知道我爹究竟是去了哪里吗?我送了黑鸽子带书信去找他,可是书信总是原封不动地回来,我想找到他,想告诉他,鸣儿想要他回来了!” 闻言,老人沉默了半晌,再张口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只是笑了笑,“这些话,等哪天鸣儿小姐能自个儿出谷去,见到主人再亲自告诉他吧!” 致鸣儿乖娃: 当你看到这封手书时,爹已经不在百花谷里,已然云游山水去也,你要好好与白银和黄金作伴,待你将山谷内的阵式全部破解之日,谷门即会自动开启,到时候你就能来找爹,爹先去替你探路,哪儿有好玩好吃的,都会先帮你试过一遍,所以爹不是独自享乐,这可全都是为了我的鸣儿乖娃着想。 切记,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勿让白银离开你身边,千万切记,在爹无法相陪在鸣儿身边时,白银会替爹保护你,从今天起,别再打混不思上进,努力破解阵式,爹期待与心爱的鸣儿重逢之日。 鸣儿的坏蛋爹爹书 坏蛋爹爹!坏蛋爹爹!原来她的坏蛋爹爹也知道自己是个既不尽责,又贪玩的坏蛋爹爹嘛! 柳鸣儿一路上做鬼脸,好像傅鸣生就在她的眼前,不过,如果他此时真的就站在她眼前,她才不会只做鬼脸,而是冲上去打他骂他,控诉他害她明明很想念却见不到人! 而且,信里说得好像只要她能出得了谷,就能见得到他,难道她聪明过人的坏蛋爹爹没考虑到她出谷的次数屈指可数,事情哪有他想得如此简单? 坏蛋爹爹,摆明了就是欺负她年纪小很好戏弄! 蓦地,柳鸣儿定住脚步,站在石洞的入口,说是石洞,其实是太轻描淡写,那是山峻之间浑然天成的夹缝,必须很用力抬头仰望,才可以看到最高的顶端,这个地方,她小时候来过几次,知道林子里那个女人所说的八卦阵,就在这个山洞之中,而“百花谷”通往外面的通道,也要穿过这个山洞。 自从她爹离开“百花谷”之后,她就带着白银和黄金来确认过好几次,非常肯定出口是封闭的,那出口就跟这洞口一样,是天然的山堑,可是她没见过她爹开启入口的过程,只知道封闭的入口就像一面浑然天成的石壁,而每来探看一次,她的心里就更气,气她爹竟然把她撇下不管了,好几次踢石壁泄愤,有一次还气到哭了出来。 白银和黄金跟在小主子后面,也跟着她一起停下脚步,这座山的另一端就是“恶鬼峡”,此刻他们仿佛能够听见峡里的厉风疾呼,宛如百鬼凄喊。 终于,一人二虎再度提起脚步,走进山洞之中,明明是不见天日的石洞,壁上却自然嵌长着会发亮的蓝绿色矿石,虽然不是十分明亮,但那亮度已经足够让他们看清楚前方的路途。 蓦然,他们的面前一片豁然开朗,那是足以容纳一座宫殿的空间,在中央有一池泉水,乳白色的泉水从上方不断地滴落下来,在这里发光的矿石密度比石径中来得高,透过泉池的反射,让他们就像置身在梦境般不切真实。 柳鸣儿的脚步停在一座石刻的八卦阵上,看着不怎么起眼,但她爹说这个方位是整座山脉的穴眼,他说所谓的奇门遁甲,其实就是天文地理以及机关的巧妙配合,只要能够适当运用,便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白银,你说,要是有那么简单的方法可以打开谷门,那为什么我坏蛋爹爹不告诉我?” 说完,柳鸣儿心里立刻有了答案,因为他是坏蛋爹爹,没错,她怎么可以期待坏蛋爹爹对她老实坦白,完全不卖机关呢? 可是,也有可能是树海里那名女子骗她,这个八卦阵是穴眼所在,随便把血给滴上去,哪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白银忽然发出一声低吼,挡在小主子前方,朝着洞口摆出戒备的姿态,蓦地,一道银光凌空划过,柳鸣儿感觉左手背划过一道锐利的刺痛,下一刻,汨汨的鲜血已经流淌了下来…… 柳鸣儿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八卦阵上,不由得怔愣住了,好半晌忘了痛,看着滴落的血像是有生命般渗进了石刻里,瞬间就不见踪影。 这时,泉池的水面开始有了波纹,一阵阵地,越来越剧烈,然后,她听见了石鸣声从山的最深处传来,接着,是仿佛要天崩地裂般的动摇,就像是地牛要将身上的负物给甩掉。 她被摇得站不住脚,跪抱住一旁的黄金,被眼前的情景给骇住了,就在以为头上的石顶会坍塌下来的时候,她看见另一端的石壁开始移动,渐渐地透进了不属于矿石蓝绿色的光亮…… 就在同时。 在天候温暖,土地肥沃的“扬州”,过五亭桥,可以见到长堤烟柳,到蜀冈,在参天古木之间,可以见到几百年的古庙“大明寺”,悠久的历史无损于它的香火鼎盛,香客来来往往,虔诚礼拜。 然而,一道刺耳的铃响声划破了这空灵的寂静,而这铃声却是从一位出家人身上传来,他的面目清秀,肤色黝黑,在参道旁摆了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细心地给人把脉看病。 来“大明寺”的香客都知道这位和尚名叫莲庆,虽然是一身僧衣已经陈旧褪色,摆的桌案摇晃得厉害,可是这几个月来,他已经给很多人治好了顽疾旧病,从一开始大家对他的身分感到质疑,到现在争着要给他看病。 “铃……” 刺耳的铃响声依旧持续着,莲庆拿出袖袋里的土铃,这么多年来,这土铃从未响过,他一直在猜测着它究竟何时会发出响声。 “老前辈,终究还是被你给料中了吗?”莲庆低头凝视着土铃,好半晌,他笑叹了口气。 “大师,你是在说什么呢?”此时正坐在他面前,挽起衣袖给他把脉的一名白胖员外好奇地问道。 “不,没什么。”莲庆笑着收起土铃,“我只是想到与故人有一个约定必须去完成,近日内将有远行。” “远行?大师要去哪里?!如果大师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说出来,无论是要吃要住要银两,我保证一定都给大师最好的!”白胖员外一时大惊失色,心想这位大师要是离开了“扬州”,以后谁给他们治疑难杂症?! 只是他也不反省一下,当初自己就是怀疑莲庆来路不明的人之一,现在倒是痛如失怙了。 “施主请放心。”莲庆双手合十,朝着白胖员外颔首,“因为施主的病根本不需要莲庆施治,只要每日山珍海味少吃上一顿,以粗茶淡饭取而代之,莲庆保证施主的病便可不药而愈。” 说完,他站起身,取起一旁的斗笠戴在头上,合掌说了声“阿弥陀佛”之后,就在众人的愕视之中转身,如同他来时一样潇洒,去时也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明寺”。 风和日丽的“恶鬼峡”。 这句形容本身并无差错,而是在于“恶鬼峡”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用“风和日丽”来形容。 因为天然地形的关系,所以在这个地方终年刮着恶风,即便风停的日子,也都是阴霾不散,当地的人说,曾经“恶鬼峡”也有过天晴的日子,传说,在那样的日子里,“百花谷”的山门就是开启的,只是没有人敢一探究竟,所以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凤炽站在荒凉的林子里,微风吹动他的白袍,在这地方因为终年吹着大风,也不怎么下雨,所以树木的叶子长得颇为零落,地上的草皮也显得枯黄没有生气,与此刻晴朗的天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炎爷。”陈祈负责此次搜捕行动,他在得到手下的回报之后,过来向主子禀告道:“探子说严宽很肯定就是逃进了这座林子里,不过,我们找不到当地人当向导,他们对于要来这个地方都非常害怕,出了重金勉强找到了两个会上山来采药的樵夫,不过,在刚才天色忽然大开时,吓得跑回镇上去了,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回来。 “那倒稀奇了!”凤炽锐眸微微瞇细,“原本还怕严宽以这里恶劣的天候做为隐蔽的利器,现在云开了,正好是找人的时候,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陈祈顿了一顿,想到刚才手下的回报,不由得露出忧心的脸色,“他们说,因为『百花谷』的门开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崖,约莫有半丈高,在山崖上的草皮也是枯黄的,不过厚度就像是一床铺被般,让柳鸣儿和黄金白银可以躺在在枯草皮上,她趴着以双手支颔,一双晶亮的美眸直瞅着凤炽。 “白银,你快看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说完,柳鸣儿发现一旁的大白老虎半点动静都没有,她转头瞥了它,看见它以颚枕在前腿上,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根本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但她柳鸣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将它这大家伙当成会吃人的大凶兽,一双纤手端住它不知比她大上几倍的脑袋,硬是扳过来要它看。 白银发出抗议的低吼,但无奈的眼神看起来已经很习惯小主子喜欢强人所难的任性无理。 “你看见了没?那个穿白袍的男人。”因为要捧住白银的脑袋,所以她整个人顺势地横趴在它毛绒厚实的背上,轻偎在虎耳旁的明艳娇颜噙悬着一抹浅笑,“我喜欢他穿在身上的服色,跟你的毛皮同一个颜色,也跟爹常穿的袍子同一个颜色,因为是一样的,所以我很喜欢。” 当然,也因为他穿起来好看,能将白袍穿出温文尔雅,却不流于书卷儒腐的男人,柳鸣儿生平只见过她爹一个人而已。 白银听到她喜欢男人身上白袍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虽然还是故作高傲的轻喷了口气,但嘴角的弧度看起来却像是笑咧了开来。 第五章 柳鸣儿偏首偷觑大白虎的脸,看它很努力端住正经的表情,明明就心里窃喜,却又似乎不屑与她同流合污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更想闹它。 “不过他果然还是像爹多一点。”所以它的关系成分很小啦! 虎脸一沉。 “而且再怎么说,你除了白色之外,还有黑色条纹。”意思就是多余。 再沉。 “他也没有粉色的鼻子。”她知道它很恨这一点。 沉到发黑了。 “但他毕竟不是爹爹。”柳鸣儿话锋一转,很努力才不让自己笑出来,只见大白虎沉到发黑的脸色微微恢复了一点光亮。 “再说有黑色的条纹显得比较威武讨喜。”她轻顺着虎须,看着刚才那一弧微笑又渐渐挂回虎脸上,“而且我最喜欢的就是白银粉色的鼻子。” 这次,大白虎没再拿乔,脸上挂着满意陶醉的表情,侧首与小主子的脸相蹭着,这时,不甘被冷落在一旁的黄金也过来凑兴,它伸出舌头,顺舔白银丰厚的毛皮,白银也同时回舔母虎的颊颔。 一直以来,柳鸣儿就很羡慕两只老虎的感情很好,所以,她也才很纳闷以它们的感情如此要好,怎么半只小老虎宝宝也蹦不出来?! 她皱了皱俏鼻,再度将视线转回山崖下的男人身上,因为是几百尺的距离,再加上顺风,所以她可以听得见他们的对话。 “『百花谷』?”对于这三个字,凤炽不能说不熟悉,至少听说过一些传闻,“就是那个传说天下第一恶人傅鸣生所隐居的『百花谷』吗?” “是,在江湖上有传说,当初傅鸣生利用天然的地险,以及精通的奇门遁甲之术打造了『百花谷』,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这块地上动了什么手脚,但是,一向都刮着厉风的『恶鬼峡』,只要山谷的通道是畅通的时候,天候就会转好,附近的村民们说,他们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山峡平静的模样了,爷,他们都在说,『百花谷』的山门被打开了。” “以你的说法,严宽可能逃进『百花谷』里了吗?” “属下以为不无这个可能。” “传令下去,派人扩大范围去搜索,要他们顺道留意是否有通道进入『百花谷』,只要有一点可能性,都不许放过。” “是。”陈祈领命,就要转身去办的时候,蓦然,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飘荡而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会、死、掉、喔!”少女的嗓音虽是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可是却柔软而且好听,仿佛沁着花朵的香气般迷人。 “谁在说话?!”陈祈朝着声音的来源喊道。 这时,守在一旁的护卫汪飞立刻回到主子的身前戒备,抬起手里的佩剑,随时都可以准备反击。 而自始至终,凤炽的反应都是淡淡的,他缓慢地抬起眼眸,望向那座小山崖,投予少女不经意的一瞥,而那不经意的一瞥,所见到的,是凤炽终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炫丽光景。 在红衣少女清艳的脸容上,那眼儿眉梢都带着抹娇气,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属于孩子独有的傲慢倔强,她侧身靠坐在大白老虎厚实的背上,直朝着他这方向望过来,少女无与伦比的美丽,与老虎昂然而立的强悍,绝妙契合,教人见着一眼,就再也难以转移视线。 这是凤炽初次见到柳鸣儿的情景,而这巧合的一日,这芙蓉般的一面,这不经意的一瞥,在数年之后,无论在脑海里回想起多少次,都要教他心碎心痛,悔恨不已…… 那是电光石火一瞬间所发生的事,任谁都来不及阻止。 凤炽与众人看着柳鸣儿伏抱住白老虎的颈项,从高度不低的小山崖上一跃而下,从他们后面也跟着跃下一只体型优美的黄老虎,在眨眼之间,这一人二虎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见到少女跟随着两只老虎,陈祈等人不约而同地都退了半步,勉强定神站在主子身边,唯一稳住脚步没退的人只有汪飞。 而另一个看见两只大老虎却没动声色的人,就是凤炽,他直视着少女白嫩的娇颜,她原要笔直朝他面前走来,不过却在二十尺之外的地方,就被白老虎挡住了去路,保护的意味相当明显。 “敢问姑娘刚才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陈祈看主子一语不发,壮着胆抢先开口问道。 “你们外面的人都那么没礼貌吗?问人家问题之前,都不会先报上名来?还是,原来个个都是无名氏?” 闻言,凤炽泛起一抹浅笑,觉得她说话虽不客气,可是字字句句在理,他站上前一步,开口道:“失礼了,姑娘,是在下教导无方,还请见谅,在下姓凤名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叫柳鸣儿。”说完,她又想上前一步,但还是被白银给挡住去路,后面则有黄金,它们存心是不想让她跟陌生人接近。 “不知道姑娘刚才说会死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凤炽问。 柳鸣儿耸了耸纤肩,直视着他投射而来的目光,“你不信吗?没有熟人带路就随便进去『百花谷』,是真的会死掉喔!” “你刚才说我们是外面的人,而你所谓的里面,是『百花谷』吗?”凤炽没轻忽掉她所说过的话。 “嗯。”她点点头,在这同时低头跟白银互瞪了一眼,在怪它保护过度,不让她过去凤炽那里,“你们外面的人要是随随便便闯进『百花谷』,就算有神仙庇护的好运气,不出一天的功夫就会陷进阵式里,到时候要是没人解救,就等着化成一具白骨曝尸荒野吧!” 虽然这种说法好像“百花谷”里随随便便都会有死人,可是,因为谷门终年不开,真能闯进去的倒霉鬼其实是少之又少。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柳姑娘,在下急于寻找一个逃犯,在他的手里握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快点将那件东西找回来,所以,就算是犯险,怕还是要进『百花谷』里一探究竟了。” “你们外面的人好奇怪,都告诉你们会死掉了,竟然还不怕?”她看着凤炽的眼光充满质疑,虽然在场的人不少,可是就他的样子让她看起来最顺眼,所以她也很乐意想帮他的忙,“那你求我吧!我有办法帮你把人找到,无论他是在『恶鬼峡』或『百花谷』里,我都有办法让他无所遁形。” 众人看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话口气忒大,才正在心里存疑时,却已经听见主子温声开口:“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闻言,柳鸣儿娇颜微偏,笑得格外灿烂迷人,昂起首,以手圈口,发出了一串有着高低起伏的哨音,然后,哨音停止,一瞬间的沉静之后,渐渐地,林子里开始有了骚动。 这时,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千百只鸟儿从林中振翅高飞而起,走兽成群奔窜,看似乱无章法,但实则像是被什么力量所驱策一样,浩大的场面令人感到震撼,也同时目眩神迷。 柳鸣儿昂首看着天上的飞鸟成群,轻呵呵地笑了,她没有发现当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飞禽走兽给吸引住的时候,有一双深沉至极的眸光停驻在她身上。 凤炽注视着她,眼神十分镇静,在他的心里当然也感到讶异,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可以差遣得动这成千上百的兽鸟,但又或许,他根本不该感到讶异,如果,她是“里面”的人,怕是有一身不为人知的奇妙功夫。 就在人们还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时,林子里已经传来了野兽吼叫的声音,然后是群鸟拍翅的刺耳声音,而在这一串串的声音之中,掺杂着一道属于人的惨叫声,无比的凄厉。 凤炽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陈祈立刻带人过去查看,不片刻,一名跟随而去的护卫立刻回来禀报:“启禀炎爷,是严宽没错。” “嗯。”凤炽冷静颔首,转头笑着注视柳鸣儿,“承蒙姑娘相助,不知这份恩情如何报答?” “是我自个儿想帮你的,为什么你需要报答呢?不对不对不对,是你『求』我帮你的,对对对,是你求我的!”柳鸣儿忽然回想起来,略顿了下,笑咪咪地说道:“我没有朋友,你当我朋友吧!” “朋友?就这样?”凤炽微挑起一边眉梢。 “不成吗?你所说的『报答』,不包括可以当朋友吗?”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她觉得“报答”这个字眼听起来挺了不起的,却没想到竟然连当朋友都提不上。 “对,不包括。”凤炽微笑说道,看她明艳的脸蛋在瞬时间黯淡无光,忍不住在心里觉得莞尔,“在你刚才帮助我们捉到严宽时,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所以,『当朋友』这件事情自然不包括在报答之中。” “已经是朋友了?”柳鸣儿蓦然咧开了灿灿的笑颜,“好像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有朋……大老远的到来,就会很快乐……是这样说的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凤炽语气淡然地替她更正道。 “对对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以,以后如果我去探望你的话,你也会很高兴吗?” “我会让人给你最好的款待。”他笑着颔首。 “好。”她朝他伸手,竖起了小拇指,“勾勾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凤炽走上前,无视白老虎的阻挡在他们面前,与她小指勾绕住小指,打了个手印,他觉得自己就像在跟一个孩子玩游戏,就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有几分认真了。 柳鸣儿的心里自然是十分认真,与他打了手印之后,她笑得合不拢嘴,高兴的表情就像得到最有趣的玩具。 凤炽看着她绝美无比的笑颜,一个眼神示意,一旁的汪飞随即拿出一张朱红色的凤纹帖子,“这是我的名帖,你只要拿着这个到『刺桐』的『凤鸣院』说要找凤炽,他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虎来了!” “有老虎!快逃啊!老虎要吃人了!” 一直都是热闹滚滚的“刺桐城”坊街上,此刻到处都是逃命的人潮,人们连滚带爬,被两只大老虎吓得屁滚尿流。 柳鸣儿走到白银与黄金之间,虽然在他们身边到处都是人,可是走起来却是十分顺畅通行,因为大伙儿逃都来不及了,哪敢挡住他们去路呢? 不过,柳鸣儿觉得他们的样子与其说是在逃难,不如说是在唱戏,一个个唱作俱佳,在上演一出“老虎吃人记”,因为,她的白银和黄金一直就安分跟在她身边走着,何时看起来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这时,她注意到一件事,她的目光落在一面朱色的旗帜上头,看着旗面上的凤凰图腾,那与凤炽给她的名帖上的凤凰纹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同样的凤凰朱旗,从她刚进城到现在,就已经看过不下数十面,而这个现象令她觉得困惑。 “站住!”男子的叫喝声在她身后响起。 柳鸣儿恍若未闻,该说她没想过对方是在喊自己,自顾着与白银和黄金往前走,只除了带着两只老虎这一点不太寻常之外,她的模样就像是普通的少女在逛着街市,看见什么有趣的,就停下来看仔细,不过通常她驻足之处,人群也跟着逃得不见踪影。 第六章 “站住!”喊着她的人是一名捕快打扮的年轻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岁,是这瑰街坊上很有名的勤劳捕快沈祥,他见红衣少女连理也不理他,一边喊着“站住”,一边顺摸着店铺门面绕到她的面前,“你你你!你是没听见我在喊你吗?大胆刁民,看我沈捕快怎么治你!” “治我?我做了什么?”柳鸣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嫩唇,不太服气地反问道。 “因为……因为你带着老虎游街!存心谋害人命!”说完,沈祥露出有点得意的表情,“存心谋害人命”,他这句话说得真好。 “我的黄金白银对你们做了什么吗?它们咬你们了吗?” “这……这倒是没有,可是,毕竟是会吃人的老虎,你就这样把它们带在身边,难道就不怕出事吗?” “那你们把大刀随时带在身边,就不怕出事吗?”说着,柳鸣儿瞥了眼他握着刀柄,作势随时要拔刀的手。 “这……这话不是这样说的,这大刀和老虎能相提并论吗?” “不都一样能杀得了人吗?”她不否认白银和黄金都能置人于死地,可是,她不允许它们什么坏事都没做,就要被诬陷构罪。 “你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柳鸣儿说话一向耿直,不懂得温顺委婉的道理,从小生长在“百花谷”里,生活之中就只有她爹和爷爷,所以自然不需要学得“虚与委蛇”的本事,但是,这一点对于她要在山谷之外生活,却不是一件幸事。 “说不过人就说人家强词夺理,这句话真好用。”她笑哼了声,与两只老虎相视了眼,十分地默契。 “你你你……”沈祥深吸了口气,很用力地瞪着柳鸣儿,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刚才被老虎给吓得三魂失掉七魄,没心思注意到她美得教人心惊,“你不是『刺桐』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凤炽,我在一个月前交了他这个朋友,现在来找他玩了。” 提到这个,她忍不住弯起满满的笑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啊!她已经开始期待凤炽要如何好好款待她了! “小姑娘,你说的那凤炽,可是『凤岛』的当家炎爷吗?” “炎爷?那些人似乎是这么喊他的,不过,我只肯定知道他叫凤炽,他的样子长得很好看,白白净净的,身长大概有那么高……”柳鸣儿顿了一顿,举起手比了一个高度,约莫比自己的头顶高了一尺有余,“他说话也总是很和气,你知道他吗?” 说话和气吗?沈祥在心里对她的说法持保留态度,确实谁也没见过凤大当家动怒说过话,不过,却没人敢把“和气”这两个字套用到他身上。 “小姑娘。”他笑叹了一口气,“你所说的那个人十之八九就是『凤岛』的当家,『凤鸣院』的主人,我们自然都认得他,不过,这要是换成了别人,你这种寻人的方法,可是不管用的,知道吗?” “只要找凤炽管用就好了,我又不想找别人。”柳鸣儿抿了抿嫩唇,觉得他的话好奇怪,对她而言,只要能够找到凤炽,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我的意思是说——?!” 沈祥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发现眼前的少女的表情是漠不关心的,也似乎不太明白他跟自己解释这许多,究竟有何意义,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我来给你带路,不过,看好你那两只老虎,千万不能让它们乱跑,也不可以乱咬人,知道吗?” 柳鸣儿顿了一顿,与白银和黄金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都不太懂他究竟在担心什么,最后她只是点点头,为了早一点见到凤炽,她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他,跟自己过不去啊! 凤鸣院。 这座宅院是“凤岛”主人凤炽在“刺桐”的行馆居处,只是以往少见凤炽,反倒是受到他信任的元老属下陶朱爷出入。 不过,人们都知道,在凤家老夫人的属意之下,在“凤鸣院”里住了一位“待年”,也就是从小就养在家里,等待成年之后才要举行大典的童养媳,人们都知道她是洛家的千金,名叫洛紫绶,是凤炽未过门的妻子。 而此刻在收到凤炽的名帖之后,站在柳鸣儿面前的女子,就是洛紫绶,一身合宜的紫绸衫,与紫衫相衬得宜的雪白肌肤,五官恰到好处的秀丽脸蛋,在端庄的气质之中,更显得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你是谁?” 柳鸣儿不太明白,她明明说想要见凤炽,可是却来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女人,那个说要去替她传话的奴才,究竟是怎么带话的呢? “我姓洛,名叫洛紫绶,柳姑娘,炎爷现在人不在『刺桐』,如果你有事找他,可以交代给我,我会替你转达给他。”洛紫绶无法让自己的眼光离开柳鸣儿的脸蛋,除了不可思议的美貌之外,她那神韵是十分别致的,仿佛是被娇养出来的矜贵,却又有一种不受拘束的野性。 “我不要!”柳鸣儿拒绝得一干二脆。 “柳姑娘,你可以相信我,我是炎爷身边很亲近的人,一定可以替你将话如实转达给他,不会有问题的。” “你说亲近就亲近吗?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啊!我要见凤炽,现在我就要见他!”说完,柳鸣儿就见到站在洛紫绶身后的奴才们个个强忍住笑,似乎在笑她小儿无知,竟然会不知道洛紫绶与凤炽的关系。 谁都知道洛家的千金洛紫绶是凤家的“待年”,十岁时就在凤家老夫人的钦点下住进凤家,今年已经满十八岁,她与凤炽的婚期是指日可待,届时将会是轰动“刺桐”的一大盛事。 柳鸣儿丝毫没将取笑她的那些人放在眼里,只是耸了耸肩,“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见凤炽,这一趟没见到他,我绝对不离开这里,你们去告诉他,是柳鸣儿来了,我们是好朋友,他会来见我的!” 洛紫绶微愣了一愣,因为柳鸣儿的话令她觉得不可思议,认识凤炽好些年了,她不以为他曾经给过任何人这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同样地,身为他的“待年”,也不曾被给予过拥有的权利。 “好吧!既然柳姑娘坚持,紫绶这就派人去告诉炎爷,来人!”她转头唤来贴身侍女妩娘,要她把这件事情交办下去,另外让人去给柳鸣儿与两只老虎准备歇息的客厢。 而就在柳鸣儿带着两只老虎前往客厢去之后,她才觉得双腿一软,所有的害怕都涌上心头,明明对那两只庞然大物害怕得要命,但好强的个性不容许她表现出一丁点儿…… 若是提起凤家的船队,人们会说起“刺桐城”,也同时会提起位于南海之中的“凤岛”,这个至今在世人眼中依旧十分神秘的岛屿。 这座岛屿是凤家的发源根据地,曾经被人们传说是海盗的巢穴,只是事实真相,如今已然不可考究,只知道岛上有大片可供耕种的良田,再加上地势险峻,和于修筑城寨,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此刻,凤炽正站在城墙的哨堡上,遥望着中原大地的山陵起伏,在他的身后是一片无垠的蓝色海洋,他自小就在“凤岛”长大,对于这片海,比任何人都熟悉,知道它的危险,也知道可以从它身上获得多少利益。 “炎爷。”柴叔重走上哨堡,来到主子的身后拱手唤道。 他的长相厚实,可以看得出来脚踏实地的个性,原本,他与严宽两人是凤炽相当倚重的得力手下,负责打理“凤岛”的大小事宜,这个岛屿是凤家造船相当重要的地方,当今世上,还未出现比凤家更好的船舶,而所有打造的技术,都被列为最高的机密,不得对外人透露。 只是许多工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的造船细部图被收藏在金柜之中,却不料被严宽给偷走一部分,幸好及时取了回来。 “有事吗?”凤炽的嗓音淡淡的。 “『刺桐』的府里派人来报,说有一位带着两只老虎,名叫柳鸣儿的姑娘要见爷,说没见炎爷一面,她绝不离开。” “柳鸣儿?”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凤炽想起那天初见柳鸣儿的情景,不由得泛起一抹浅笑。 “她说与炎爷是好朋友,坚持一定要见您一面。” “是啊!我与她确实是好友,还是勾过手打过印的。”他笑叹了声,想起了自己说要好好款待她的承诺,不过,眼下他必须处理严宽捅下的楼子,没心思陪一个少女玩耍,“传我之令,将她与带来的两只老虎待如上宾,把『凤鸣院』里的『小兰亭』拨给她当居处,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好好让她在『刺桐』游玩一段日子,等到她玩得嫌腻了,应该就会离开了。” 天翻地覆。 在不久之前仍旧十分平静的“凤鸣院”,在柳鸣儿造访之后不到几天的功夫,就只胜这四个字可以形容了。 而古昭身为“凤鸣院”的总管,对于倾自己毕生心血打理的地方变成一个少女的玩耍之地,更是欲哭无泪。 此刻,那位少女的两只老虎正泡在院里的大池塘里,一边清凉地游水,一边捉鱼填饱肚子,这是继少女打破古董花瓶,毁掉名贵字画之后,所做的不知道第几件的丰功伟业之一。 “哎哎哎!那鱼不能吃啊!”古总管躲在池边的大石头后面,就怕老虎随时扑上来咬人。 “既然是鱼,为什么不能吃?”柳鸣儿回头睨着他藏得只剩一颗脑袋的身影,“难不成是毒鱼?” “不是,鱼当然没毒,可是,这些鱼是炎爷交代要人细心照料的宝贝,爷闲时最爱站在池塘畔喂鱼看鱼,你现在让老虎把鱼吃了,我们这些奴才该如何向主子交代去?” “没毒就好,大不了我先让白银和黄金把鱼给吃了,然后再买新的回来补上就好啦!反正只要是鱼,都是一样的嘛!” “可是——?!”那些鱼可都是细心养出来的宝贝,古总管简直快要哭出来,心想怎么可能一样啊! 但柳鸣儿才不管,轻哼了两声,嗓调明快地对身后的大白虎喊道:“白银,留两条肥的,一会儿我要架火堆,把它们给烤了吃。” 她倒要吃吃看,那些被说不能吃的鱼,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凤炽走进院门就正好听见她对白银和黄金说那些话,他走进曲廊,来到了通往池畔的入口,这时,古总管见到主子,如蒙恩赦。 “炎爷,奴才们实在是招架不住,请爷恕罪。”在他的身后还有几名随从,一个个都吓得只能各自找藏身之处。 “我知道,都退下吧!”凤炽扬手晾了一晾,遣退了众人,只剩古总管一人还留守着。 这时,他正好看见白银叼了一只通体金黄的鲤鱼交到小主子手上,明明咬着鱼身的是极锐利的一口虎牙,可是鱼交到柳鸣儿手上时,还是活跳跳的。 “好玩吗?”他走到柳鸣儿身后,笑问道。 “你终于出现了!”柳鸣儿笑嘻嘻的,随势将手里的鱼给放回水里,鱼一入水,溜似地游开,“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些鱼,要不然,我不小心砸破古董花瓶,撕破名家字画,都没见你出来吭声呢!” 其实,她是不小心毁了那些玩意儿之后,才听人说那些瓶瓶罐罐以及涂鸦,其实是很值钱的,他们都说她是故意的,她也懒得跟他们说明清楚,反正他们要如何想她,不关她的事。 第七章 凤炽看见她那张柔嫩的小嘴咧开一抹笑,没有丝毫做坏事被逮到的心虚,这瞬间,在他的心里浮现一个念头。 他想,她是故意的,故意使坏,故意捉弄人,故意让她那两只大老虎吃掉他池塘里的鱼,因为,如果不做尽坏事,不弄得大伙儿鸡飞狗跳,就不能逼他非要来见她不可。 只是听她说他舍不得池里的鱼,凤炽淡然笑道:“我来不是阻止你,只是想问一声,需要我派人把池里的鱼全捉齐给你吗?来人——?!” “不必了!”柳鸣儿打断他的话,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古总管脸色惨白,忍不住又觉得想笑,“反正这些鱼看起来也不怎么美味,捉了它们做什么,让它们留在这池子里多活几天吧!” “你确定?”说着,他眉梢一挑。 “嗯。”她点点头,无比肯定,朝着他露出一抹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既然你终于得空来见我了,我正好可以把带来的礼物给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款待』原来就只是找一堆人围着我团团转,给吃给喝的,不过,我给你带来的这份礼可是相当有诚意的,是给你带来的,所以还是要给你!” “神仙果?” 此刻,他们二人与两只老虎移到了偏厅之中,凤炽看着她交到他手里的小颗红色果实,约莫寻常男人拇指大小,一接过手就立刻嗅到清冽的香气,还有一种十分诱人的甘甜味。 “对,据说是长在天山上,神仙爱吃的果子,是我爹在很久以前移植一株到『百花谷』,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寻常人可以百病全消,练武之人可以增加十年功力,九年才开一次花,从开花到结果需时一整年,所以,要得一颗神仙果,需要十年的时间,而且,一整株也只长这一颗。”柳鸣儿笑着说完,用期待的眼神催促他吃掉。 “可是你却把它送我,既然是如此珍贵的东西,不该自个儿留着吗?”不是不信她的话,而是一颗小果子可以增进十年功力,实在匪夷所思。 她小脸微偏,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是我的朋友吗?珍贵的东西拿来送朋友,不对吗?” 闻言,凤炽微愣了下,她率直的言语令他感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他勾起浅笑,在她期待的眼神之中吃掉了那颗“神仙果”,只觉那气味十分特殊,在整个吞进喉咙之后,香气的余韵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好了,我该走了。”柳鸣儿见他把“礼物”给吃掉了,站起身,双手搓拍了两下,脸上挂着终于把事情办完的满足笑容,“等这神仙果再结果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凤炽立刻意识她所说的话不太对劲,眉心微拧,瞇细眸光道:“你不是说这神仙果十年才结果一次吗?” 她点点头,似乎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奇怪,“人家不是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咱们是朋友,十年才见一次面也还是朋友啊!” 听她把秦观的“鹊桥仙”拿来胡乱比喻,凤炽不住是好气又好笑,“是,无论多久才见一次面,咱们都还是好友,不过,你来了『刺桐城』几日,咱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你不多待几天,让我这个好友善尽款待之责吗?” “就让人给吃给喝的?”她笑哼了两声,表示敬谢不敏。 “不,是由我亲自款待,一定教宾主尽欢。”凤炽定眸瞅着她,不愿意让她就此回去,就只带着让人“给吃给喝”的印象。 他总觉得就这样让她回去,是丢了他凤炽身为“凤岛”东家的脸面! “可是他们都讨厌我呀!” “你在说谁?”他微挑起一道眉梢。 “很多人。”她伸出双手比数,却发现十根手指都用完了还不够数,“那些自称是凤炽你手下的人,我知道他们个个都讨厌我,见了我和黄金白银,都当成瘟神一样厌恶和惧怕,我走了正好让他们轻松快活。” “你在乎吗?鸣儿。”凤炽轻撇起一抹笑痕,直视着她,“他们讨厌你又如何?你在乎别人心里如何看待你吗?” “不在乎。”她耸了耸纤肩,毫不犹豫的回答态度,一如她不假辞色的直率个性,“可是我不要你讨厌我,我不过跟他们相处几天,就教他们如此讨厌,那要是我跟凤炽你也多相处几天,你一定也会讨厌我,不如让咱们十年再见一次面,就永远都可以是好朋友。”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凤炽觉得不可思议,他以深沉的目光直视着她,原以为她只是以退为进,可是,他看着她反过来注视他,那疑惑的眼神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盯住她不放。 为了要永远都跟他当好朋友,所以宁愿十年才见一次面?这瞬间,她与众不同的思考逻辑让他忍不住失笑出来。 “留下来。”半晌,他收住了笑,沉声说道。 “你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你会讨厌我呀!”柳鸣儿搔搔头,心想该如何才能让他明白她的“万不得已”。 “我不讨厌你,只是你以为我会。”他的嗓音平稳而和缓,一如他温柔的容颜令人看起来舒服而悦目,“虽然神仙果十年才结果一次,可是十年才能见你这位好友一面,会让我觉得遗憾,鸣儿,我不会讨厌你,我向你保证。” “那你可以保证,如果有人向你说我的坏话,无论说我做了多教人讨厌的事,甚至于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你都会相信我的清白吗?” 在不知道“百花谷”以外的世界时,柳鸣儿不懂这一点有多重要,可是直到这几天,她才知道,原来,只要一被人当成了坏蛋,别人就很容易把这“坏蛋”没做的坏事,全都推说是“坏蛋”做的。 所以,她明明只打破两只花瓶,后来又有另一只花瓶被打破了,婢女们推说是她做的,人们就真的认为第三只花瓶也是她打破的,她心里觉得很生气,气呼呼跟他们说不是,但每个人都一口咬定她是在狡辩。 她想,以后这“凤鸣院”里再有花瓶被打破,即便她人已经在万里之外,大家也都会说是她做的吧!她不懂这就是所谓的“替罪羔羊”,就只是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她想要凤炽相信她!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吗?”凤炽淡挑起一道眉梢,笑问道。 “你看!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了,还说不会讨厌我?!”她撇了撇红润的唇角,后退了几步,“还是十年见一次面比较好,这样一来,就算天下人都讨厌我柳鸣儿,至少还有你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她朝他绽放一抹明艳至极的笑靥,爽快地转身,以手圈口发出一记哨声,“白银,黄金,咱们走了!” 两只大老虎听见小主子的叫唤,不约而同地起身,两双炯炯有神的虎眼朝着门内望去,等着她过来与它们会合一同离去。 “留下来,让我弥补这几日来对你这位朋友的冷落。”凤炽冷不防地以大掌擒握住她纤细的臂膀,在她的身后说道:“我答应你,以后,只要你说自己是清白的,我便信你,便不相过问。” 柳鸣儿眨眨美眸,眸里的笑意就像闪烁灿烂的星子,“真的?” “真的。”他点头,浑厚的嗓音再肯定不过了。 一连几天,柳鸣儿被一堆乱七八糟的“误会”强加在身上,心里早就呕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此刻听凤炽说会相信她,她心里高兴得就像得到全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凤炽!凤炽!凤炽!”她好快乐地喊着他的名字,觉得每喊一次,就像吞了颗糖,连心里都甜了。 “为什么这样喊我?”他一动也不动,就像一棵大树般,任由她像只猴子似地攀抱住。 “不为什么,因为我高兴。” “只要你高兴,你便会这样唤人吗?” “对。”她点点头。 “也会像这样随便将人一把抱住?”他以目光瞅了下她紧抱住他的一双纤臂,唇畔泛起一抹浅笑。 对于他这个问题,柳鸣儿微偏着小脸很努力地思考,最后,她以有些迟疑的嗓音回答他,“我只抱过我爹,还有白银和黄金。” “是吗?我知道了。”凤炽笑着颔首,心里明白她的意思,那就是她只抱喜欢的人和东西,而他,想必就是她喜欢的人吧!“你一个人来『刺桐』,家里的人不担心吗?” 闻言,柳鸣儿愣了一愣,一双宛如黑色宝石般明亮的美眸顿时显得黯然,她放开凤炽,低着头,好半晌才幽幽地回答道:“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就没见到爷爷人了,我给他留了书信,说我来了『刺桐』找你,我也已经让黑鸽子带书信去找爹,如果他见到书信,会知道要到哪儿找我,等他来找我之后,我们要一起去游山玩水,他说要先去给我探路,一定能带我吃香又喝辣。” 说到最后,她绝美无伦的脸蛋又重新绽放了光亮,凤炽瞅着她,心想若非他是知情的,要不,很难想象她口里那个先帮她去探路,要带她去“吃香又喝辣”的人竟是“天下第一恶人”傅鸣生! 虽然,以凤炽锐利的直觉,感到这整件事情里透着不寻常,不过他只是淡淡一笑,没予置评…… 众人原以为凤炽知道柳鸣儿究竟闯了多少祸之后,应该不会想将她留下来,可是,他们都料想错了,她不只留了下来,还留得名正言顺。 在“刺桐”,人们有着很深厚的王爷信仰,其中尤其以“通远王爷庙”的香火最鼎盛,因为这里大多是靠海吃饭的人,无论是打渔或经商,在出航之前,都会来庙里祭拜,在他们的心里,深信着这些王爷神明会保佑他们一路可以风平浪静,平安归来。 而每次有热闹的庙会时,就少不了“嘉礼戏”,也就是所谓的丝线傀儡戏,以十字丝线控制偶人出演戏出,而之所以会被称为“嘉礼戏”,是因为它常在庙会上用作酬神嘉礼之用。 柳鸣儿总觉得这些可以用丝线来控制的偶人简直不可思议,所以,无论是“天后庙”或是“王爷庙”,反正只要有热闹有唱戏的地方,就会看见她和两只大老虎的身影,不过,只除了几个不怕死的小孩之外,没人敢接近他们。 人家说“熟能生巧”,而柳鸣儿觉得傀儡戏看多了,自己都能演上一出了,而当她听凤炽说陶朱爷近日会回“刺桐”,正逢他七十大寿,到时候“凤鸣院”里会有不小的热闹,就主动说要帮忙。 虽然与陶朱爷素昧平生,也从未见过面,不过,一听到会有热闹,柳鸣儿立刻自告奋勇要给陶朱爷演一出“嘉礼戏”,名目上是祝寿,其实是她自个儿想玩个过瘾。 此刻,在“凤鸣院”的大堂院前,凤炽与白银黄金两只老虎正在欣赏着柳鸣儿自编的戏码,她站在布幕之后,手持着两只丝线傀儡,在师傅的指导之下,倒也唱得有模有样,戏曲里特地加了些她听来的南腔,凤炽听了会心一笑,以一个才来“刺桐”不到一个月的人而言,她的学习力不可不谓惊人。 “凤炽。”柳鸣儿冷不防地唤了他一声。 他笑问道:“怎么了?” “已经演完了,你要拍拍手。”她将手里的傀儡交给一旁的师傅,双手背在身后,娇颜微昂,一副等人称赞的模样。 “好,很好。”凤炽笑着配合,给了她一串掌声,“人家说名师出高徒,不过,到底是你这位高徒自个儿成材呀!” 第八章 柳鸣儿听见他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明明是张还带着三分稚气的脸蛋,却已经有着无比的动人嫣然。 而在这同时,洛紫绶与婢女妩娘站在穿堂之外,正好看见凤炽含笑鼓掌的模样,心里颇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炎爷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怎么可以不懂得要避嫌呢?”妩娘气愤地说道。 “你住嘴,你这奴才敢这样说炎爷,我这个主子还不敢呢!”洛紫绶回眸横了婢女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别乱说话,给她惹祸上身,“如果你还想在『凤鸣院』里安然过日子,就最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可是,小姐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洛紫绶顿了一顿,蓦然灿然地笑了,“算算咱们洛家这些年来得到的好处,就一点都不委屈了,妩娘,你记好了,我对炎爷只有感谢,从来没想过委屈这两个字。” 说完,她转身离去,无视在穿堂另一端的热闹,妩娘却觉得主子是在嘴硬,狠瞪了柳鸣儿一眼,跟着主子的身后走了! 其实,柳鸣儿至今还是不太明白“款待”的真正意义,不过,在凤炽一连陪她排练了几天“嘉礼戏”之后,她觉得最好的“款待”,莫过于主人真心的作陪,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倒是第一天来见到的洛紫绶,虽然都同样住在“凤鸣院”里,她们却难得能够碰上一面。 反而是那个叫妩娘的婢女,还碰过几次面,可是总没给她好脸色看,不知道是谁把那妩娘给惹得整天都不高兴;自始至终,柳鸣儿完全不觉得自己就是惹妩娘生气的凶手。 今天一早,凤炽早早就出门了,她则是让白银负着一大包傀儡和道具,到“通远王爷庙”前的广场,表演一小段戏给认识的孩子们看,当她唱出一大段南腔时,他们个个开心拍手,直说她学得真好。 最后,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凤鸣院”,追着古总管问了半天,才知道凤炽还没回来,只好一个人带着黄金和白银闲晃,身前还操弄着一尊丝线傀儡,让它就像人一样在走路。 “唉呀!轻手些!” 院子另一端传来惊叫声,引起了柳鸣儿的注意,她悄悄地走过去探头,看见两名婢女站在一棵结实累累的桃树前说话。 其中一名比较年长的婢女说道:“你可千万当心些,这可是陶朱爷公很宝贝的桃树,好不容易才结了果,听说是他的侄孙儿从神山上求来的仙桃树,他已经盼着要吃这仙桃很久了,说这是那个侄孙儿回报他最好的孝心,要是有个闪失,看你去跟谁交代!” “可是,我瞧不出来这桃树——?!” “不懂就少说话,走走走,咱们还有活儿要做呢!” 在两名婢女离开之后,柳鸣儿才从暗处里出来,走到桃树之前,看着枝头上的结实累累,“白银,黄金,你们说这是仙桃树吗?” 她偏着小脸,左看右瞧,两只老虎也学着小主子一样,头往左偏,再往右偏,一人二虎很认真地在研究眼前的“仙桃树”。 最后,柳鸣儿走上前去,凑近一颗已经染上粉色的大桃子嗅闻了两下,想起刚才两名婢女所说的话。 终于,在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回头对两只爱虎露出贼兮兮的笑,“你们一定很想尝尝仙桃的味道对不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两只老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表情,心想他们是哪里让小主子觉得他们想吃仙桃呢?! 不过,就在这时候,柳鸣儿已经动手开始拔桃子,一颗接着一颗,拔得不亦乐乎了起来,就在她把整棵树上的桃子都快拔光时,身后传来婢女的尖叫声,久久不绝于耳…… 来往“刺桐”经商的人,无人不知“祥和会馆”这个地方,表面上是开门做生意的客栈,其实是凤家旗下经营的商帮根据地。 严格说来,要论经商的手段,凤炽不如“京盛堂”的当家雷宸飞,可是,若要论拢络统筹商家的手段,那雷宸飞则是远远不如凤炽,若要论在朝廷的头衔,凤炽不如第一皇商鹰扬天,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在朝廷就没有能使力的余地,相反地,在沿海地方,只要他说一句话,没有半个朝廷官员敢站出来反对,只能顺着他的话去跟朝廷交代。 所以,人们知道,朱色的凤凰旗帜所代表的不只是凤家的船队与商行,而是一个商帮的徽号。 “炎爷,这次全多亏你鼎力相助,要不,下官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击退那些来犯的倭寇。” 曹英虽然领衔总兵之职,说起来官位不低,可是在凤炽面前却是客客气气的,仿佛是替他办差的手下。 闻言,凤炽只是淡然微笑,此刻他们正在“祥和会馆”最里面的上房之中,虽说他是这间会馆的东家,可是眼前这顿酒菜,却是曹英坚持要款待回报,以示凤家的船队协助他的海军队打退倭寇。 “不过是举手之劳,曹总兵客气了。”凤炽捻起酒杯,敬向曹英,只见对方也飞快地拿起酒杯回敬。 其实,凤炽心里很清楚,表面上是帮朝廷打倭寇,可是,实际上却是趁此机会一探究竟,一举歼灭当初与严宽勾串的倭贼,说起来,他与朝廷是各取所需,互蒙利益而已。 “来人。”凤炽? 然扬声对外喊道 话落,只见汪飞带着几个护勇打开上房的门,扛进了几个大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里头似乎都装实了东西。 “炎爷,这是……?!” 泛在凤炽眼梢唇角的笑,依旧淡得像是被风吹开的涟漪,“曹总兵这次打退倭寇,朝廷要你回京去复命,既然是进京见皇上,总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带上吧?这些只是凤炽的一番心意,就当做是总兵从倭寇手里得到的『海外奇珍』,见着皇上与皇后,凤家的事就什么都别提,既然是总兵你的功劳,不该的事情说多了,你的功劳怕就要蒙污了!” 一时之间,曹英感激得只差没在凤炽面前跪下来,因为,他今天设宴,不只是为了感激,更是要找机会开口,告诉凤炽说他是不是可以暂缓告诉朝廷,这次的事是凤家的船队立了大功,就怕皇帝要究责,说他这个总兵办事不力,没想到凤炽竟然自个儿开口了! “谢炎爷!”曹英站起身来,朝凤炽拱手说道:“今天炎爷的大恩大德,曹英日后必定竭诚报答,否则枉生为人!” “鸣儿?” 蒙胧之中,柳鸣儿听见了凤炽在唤她,她迷惑地睁开美眸,看见他温尔俊雅的脸庞微显露出担忧,转头望向一旁的白银和黄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小兰亭”的寝房里。 “为什么……是在房里?我明明就在门口要等你回来……”她觉得好虚弱,就连要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提不上。 “你太小看『刺桐』湿热的天候,刚才大夫来看过,说你日头晒得太烈,得了急痧,来,把这碗水给喝了。”说完,他将她半扶起身,伸手端过搁在一旁几凳上的一碗清水,就唇让她饮下。 “这水是咸的……”柳鸣儿喝了两口就别过头,不肯乖乖配合。 “就说你是得了急痧,依『刺桐』地方人的习惯,要炒盐和清水喝下,如果还是不见好转,就要刮痧,要在你的足下股上找到紫色的筋脉,刺出血来,人们有一说,缓痧急痧,刺出血花,走马之胎,火爆如雷,所以,比起喝盐水,还是你比较想要挨痛?” “我不要!”她皱了皱俏鼻,又乖乖喝了口盐水,“我记得我爹说过,要是得了暑症,只要喝下几碗瓮藏一年以上的雪水就可以了,雪水的性寒冽,拿来解暑气是最好用的。” 虽然“百花谷”内四季如春,可是山陵之上还是会下雪,每年冬天她爹都要收藏几大瓮,拿来泡茶酿酒,滋味特别甘美。 “鸣儿,你这是为难我了!『刺桐』地处南方,极少见雪,也没有藏雪的习惯,不过经你这么一说,以后我会让人去办,现在只能委屈你喝掉这碗盐水,不好喝也要喝,再不然就用我说的第二个方法,让你好得快些。” 柳鸣儿扬眸瞅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迷惑,总觉得他所说的每一字一句似乎都语带威胁,可是听他文徐的嗓音却是如沐春风,眼眉也都是含笑的。 她微扁了下嫩唇,乖乖地把一碗盐水都喝下肚,喝完之后再躺回床上,已经是半昏沉地闭上眼。 “鸣儿?”凤炽轻声唤她,长指梳开覆上她苍白脸颊的柔软青丝,“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在门口等我回来?古总管说你完全不听劝告,执意要等我回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先……说……我怕他们……胡说八道,所以……他们之前……我……先说……说……”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已经不自主地陷入昏睡,从小就在“百花谷”里长大的她,对于“刺桐”炽盛的暑气实在招架不住,当然更别提她是坐在门口,晒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日头,现在整个人昏沉得难受。 “鸣儿?”凤炽又唤了声,没听见响应,知道她又昏睡了过去,他转眸看着白银与黄金,它们明明是令人骇怕的猛兽,可是此刻蹲守在小主子的身边,宛如温驯的大猫。 这时,洛紫绶敲门,带着妩娘端着一壶茶走进来,她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承托,搁在寝房央心的桌案上。 “炎爷。”她看见白银与黄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但脸上还是硬带着微笑,对凤炽说道:“这是紫绶让人给鸣儿姑娘准备的『神曲茶』,没想到下人们竟然没人给姑娘准备这茶,以后我会注意,同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神曲茶”是“刺桐”的特有的药茶,是当地人拿来平常饮用,可以消暑解热,尤其到了夏季,更是会大量饮用,避免暑症。 自始至终,凤炽只是以沉淡的眸光瞅着洛紫绶,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之后,扬声对外喊道:“古总管人在外面吗?” “是!”古总管闻唤进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其实他知道如果自己照料得再周延些,今天柳鸣儿不致于会得急痧卧倒在床。 “你们都在这里正好。”凤炽看着洛紫绶与古总管,唇畔晾起了一抹淡薄的笑,“有些话我要跟你们说清楚,鸣儿是我的客人,今天她有任何闪失,就是我这个主人照顾不周,如果你们谁要丢我的脸面,我不会跟谁客气,你们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我不会追究,可是你们心里要拿捏好分寸。” 凤炽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他不以为今天柳鸣儿急病之事,会只是一连串的意外疏忽而已。 “是。”洛紫绶与古总管异口同声回道,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知道凤炽是真的动怒了。 这时,在后头的妩娘一心只想帮自己主子说话,一脸急抢着想开口的表情,想要告诉凤炽说柳鸣儿顽劣成性,把陶朱爷的桃树果实都给摘光,不过,她才出了个声,立刻就被洛紫绶给扫了一眼,示意住嘴。 “都退下吧!”凤炽晾手,心里懒言,也不想再多听他们说半句,就在古总管与妩娘都陆续退出,他出声唤住了洛紫绶,“紫绶。” “是,炎爷。”闻唤,洛紫绶定住脚步,回眸颔首。 第九章 “别说我没善待你,你想任何东西,就只管去争去要,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与本事,绝对可以轻松到手,而只要你能到手的,就是你的,我不会说第二句话。”说话的同时,凤炽深沉的眸光一直都定在昏睡不醒的柳鸣儿身上,以长指为她顺发,那如丝般的发逗留在指尖的触感,令人眷恋不舍放开。 洛紫绶微愣了下,讶异于凤炽敏锐的观察,她强按住内心的震惊,只是温顺地笑着回答:“是,紫绶先谢过炎爷了!” 在虚弱无力的昏沉之中,柳鸣儿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在七夕的夜里,她与凤炽一起跟着人群在河畔流放花灯。 其实,她并不怎么肯定那男人是凤炽,只是模样很像,她甚至于不觉得自己认识他,仿佛在梦里的那天、那河畔,他们只是巧遇的陌生人,说是一起放流灯也不尽然,因为,只有她在放灯,而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如果你不是来放流灯的,是不是就靠边站,别挡住人家的位置呢?”她放完了带来的几盏莲花灯,终于忍不住抬头对他说道。 “是谁说,只有放流灯的人才能站在这河畔呢?”他挑起眉梢,含着笑的眼眸里带着一抹质疑。 “难道你没看见后面要放灯的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好意思占着一个绝佳的位置不让呢?” “要看热闹,当然要占住最好的位置,我在看你们一个个白费力气在做蠢事,你们以为放这流灯,真的可以让黄泉里的亡者看见吗?” “当然会!亡者会看见的,每年就只有这一天,人间的流水另一端会与黄泉重迭,无论是大江大海,只要是承载着生者思念的流灯,就能在黄泉出现,把他们的思念带给亡者知道,听说,亡者能在那灯花的火光之中,看见他们的亲人与妻儿在彼岸呼唤他们的情景。” “你真的相信吗?” “我不是相信,我知道那是真的!”她话才说完,就看见他毫不客气笑了出来,“等你死了就会知道我不是胡说八道,就怕到时候没人放流灯给你这个刻薄成性的男人,到时候你还是要觉得我在跟你乱说话。” “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太过分了吗?我不过就是不信你,你就要咒我死,咒我在这世上没人会思念我吗?”他回觑她的目光冷冷的。 “我?!我是说——?!”她一时语塞,回想起自己所说的话,真有咒人的意思,“对不起,我们两人素昧平生的,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 “嗯。”他轻吭了声,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要不,如果哪天你死了!我是说,如果你比我早死的话,”她急急忙地补充说明,就怕他又要挑她语病,说她根本就存心咒他早点没命,“无论到时候有没有亲人会给你流放花灯,我都会放灯给你,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打勾勾?” 他看着她竖起的小拇指,迟疑了半晌,终于也伸出手,与她手勾手打印,两人相视而笑,在满河灯花的火光之中,显得迷离梦幻,不切真实。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死在海上,记得,你的灯要流放到大海之中,如此一来,我才能看得见你的灯花。” “我只是说如果,你不要说得一副你真的会比我早死的样子!”她捂住耳朵,气恼地瞪着他的笑脸。 “我也只是说『如果』啊!”他耸了耸宽肩,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她还是瞪着他,而且是更用力地瞪着,看出这男人根本就是在逗她玩乐,一点都不安好心眼。 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那男人的嗓音是如此熟悉,所以,她回过头要寻找呼喊她的人,就在这瞬间,梦境戛然而止。 柳鸣儿缓慢地睁开一双美眸,好半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直到看见白银和黄金蹲坐在一旁,两颗大脑袋并着搁在床边,似乎已经在等她醒来很久了,在它们炯亮的虎眼里不约而同都有担忧。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翻侧过身,笑咪咪地看着它们,一手碰一个虎鼻子,感受它们温热的鼻息与蹭弄,开口想要告诉它们梦境的内容,但记忆却瞬间变得很淡薄,就像波光水影一样,变得透明不可捉摸,“怎么会忘记呢?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梦啊!好吧!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们,不过,我在梦里听见爹在喊我,不会错的,那是他的声音,我一定不会听错。” 经过两日的休养之后,柳鸣儿虽然是得了急痧,但毕竟是年轻孩子,很快就已经恢复平日活蹦乱跳的精神,不过,可能也因为太年轻,定性不够,明明想着要告诉凤炽的事,却完全抛在脑后,直到陶朱爷今天回到“刺桐”,立刻就知道他的仙桃被柳鸣儿拔得一颗不剩,气呼呼过来兴师问罪。 “那个丫头!那个野丫头!”原本就已经是面色红润的陶朱爷,此刻更是气得宛如关公再世,那满面的红与通白的发,形成了极抢眼的对比,“竟然把我苦心养了多年的仙桃全给摘了!” 凤炽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以手支额,沉静地听着陶朱爷抱怨,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一贯的淡笑。 而站在陶朱爷面前的,则是被请过来的柳鸣儿,“不过就是几颗桃子,如果你真舍不得的话,我去砍一棵回来赔你,省得你小气告我状!” “你你你……做错事还狡辩,究竟是哪家的野孩子,这么没家教!”陶朱爷哼哼了两声,“听说你要在我的寿宴上表演『嘉礼戏』吧!我看不必了,我就不信你能有多认真!” “不演就不演,你不要我也不稀罕!还有,我叫柳鸣儿,有名有姓的,才不是野孩子。”说完,她扳下一只眼睛,吐舌头对他做鬼脸,“猴子屁股。”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谁教他要说她是野孩子! “你你你……?!”陶朱爷被她气得差点心脏无力,说不出话,“这叫红光满面,听见了没?是红光满面!” “对,是红光满面,红得像猴子屁股。”她哼哼了两声,完全不甘于居人下风,“你生气了?生气了就代表我说对了!” “炎爷!你看这丫头!”陶朱爷气到只差没抡起拳头打人。 “陶朱,鸣儿说得是过分些,不过,你是不是也太认真了?她不过是个孩子,别跟她计较。”一旁的凤炽笑容淡淡的,说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老人家息事宁人,莫要再提了,“而且,不要她的『嘉礼戏』是你说的,她其实做得很好,你不要,是可惜了。” 比起前些时日看她虚弱无力的样子,他宁可见到她到处去闯祸,反正敢告到他面前来的人不多,他也已经命令古总管要跟着收拾善后,所以也不怕她祸闯多了,他的耳根子也会跟着不清净。 虽说,就连他也知道那棵仙桃树对于陶朱爷的意义重大,任谁也没想到柳鸣儿会去把那些结果的桃子拔得一颗不剩。 他才想她不是太坏,却没想到顽劣成这副德性! “可是炎爷,她——?!”就算已经听懂主子的暗示,陶朱爷还是一口气吞不下去。 而跟着一起跳脚的,还有柳鸣儿,只不过生气的原因不同,“我才不是孩子,凤炽,我今年十六岁了,我在这里看见很多女子十六岁都已经当娘了呢!所以我才不是孩子!” 因为别人都生孩子当娘了,所以可以证明她也不是孩子?凤炽为她这个说不通的逻辑感到好笑,“是啊!寻常女子十六岁已经可以谈论婚嫁,可是在我看来,你的心性跟一个孩子没两样,让现在的你生养孩子,不就等于是看一个孩子在养另外一个孩子吗?”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我不是孩子呢?” “你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像个孩子吗?”凤炽不答,反而问道。 “我……我是问你,要怎么办才会让我不像个孩子,又不是承认我自己像个孩子……唉呀!反正我跟你有理说不清,我不像孩子,一点都不像,我十六岁了,才不是个孩子。” “在这天底下,只有孩子才会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孩子。”凤炽笑瞅着她,含笑的嗓音徐如春风。 此话一出,一旁的陶朱爷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惹得柳鸣儿也没客气投予瞪视,但她鼓着脸没说话,反正她说什么都会被以为是小孩在无理取闹。 所以,她决定不继续跟他们扯淡下去,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凤炽的,她扳眼给陶朱爷做了个鬼脸,转身踏着大步走出去。 “炎爷,你看看!你看看这丫头,根本一点悔意也没有!”陶朱爷吹胡子瞪眼睛,不知道这个柳鸣儿究竟是哪里讨他主子的喜欢。 “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跟她计较,做不到吗?”凤炽浑厚的嗓音淡淡的,眼神里似有一丝不耐。 “但野丫头不教不乖啊!” “我有说要她乖吗?”他扬起眸光,淡瞅了老人一眼。 陶朱顿时住了口,听出主子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人们说得没错,柳鸣儿之所以能在“刺桐”无往不利,带着孩子们去恶作剧都还能安然而退,是因为在她的背后,有凤炽的知情默许。 只是,跟随在凤炽身边多年,算得上是颇受重用的心腹老臣,却真没见过他这位主子与谁真正亲近过,像对待柳鸣儿一样明显的偏袒维护。 他才刚回“刺桐”,就听到很多人说那柳鸣儿根本是妖女,不只那长相美得惊人,还带着两只能听得懂人话的大老虎,不过短短的时日就收服了他们东家的心,陶朱爷心想,看来人们的话不无几分可信! 而在这同时,从大厅里跑出来的柳鸣儿,一脸气闷地边走边跺脚,想到陶朱爷把她辛苦排练的“嘉礼戏”说得一文不值,心想就觉得生气,就在她圈指正想发出哨音唤来黄金与白银时,目光注意到有个年轻男人坐在缘廊的扶靠上,在他的手里似乎捉了个小东西。 “你做什么要养蟋蟀?养蟋蟀好玩吗?”她看见他拿着一颗小小丸子形状的东西在喂蟋蟀,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抬起头看她。 秦震早就注意到她过来,毕竟是一步一跺脚,那孩子似赌气的脚步声,不惹人注意都很难,他微笑回道:“我很难告诉你养蟋蟀到底有多好玩,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 “快快快!快咬它!” “不可以输!让它瞧瞧咱们的厉害!” 他们才刚到天桥,还不到一会儿功夫,柳鸣儿已经与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张桌案,跟着斗蟋蟀一起闹腾了起来。 秦震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如玉琢般的娇颜,明明拥有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可是一举一动之间,却充分透露出她仍旧未脱的稚气。 他不必多加猜想,就知道她就是传闻之中,很受到凤炽疼爱的少女,也是陶朱爷口中那个拔光他养的仙桃,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妖女,他和陶朱爷才踏回“刺桐”这块土地没多久,关于她的传闻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 当然,有一半的因素,是拜凤炽这位“南海霸主”之赐,他下令要照顾的人,任谁都会不由得多投予注意力,所以让柳鸣儿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引人注目,只是她似乎不太自觉而已。 第十章 “秦震。”柳鸣儿冷不防地扯住他的衣袖。 “什么?”一时之间,他不太能反应过来,心里觉得她直率得太过了头,虽然今天是他们初识,彼此不算相熟,但也不致于是连名带姓喊人吧!“你的年纪比我小,可以喊我震哥。” 就像有个人儿一样,从小到大,就用这两个字在喊他。 柳鸣儿嫩唇微噘,直勾地瞅了她一眼,对她而言,连名带姓喊人不见得是生疏,喊哥哥、喊姊姊的,也不见得是想跟对方亲近,像她老是“凤炽、凤炽”地喊,而她可是很喜欢他的呢! “阿震。”最后她妥协了,没再连名带姓,却也没接受他的“建议”,“你说我可不可以也养出一只像你『义将军』那么厉害的蟋蟀?” “你确定吗?养蟋蟀看似简单,可是要养好不容易喔!” 这时,在他身旁的一名少年抢着开口说道:“震哥,你让她养啦!不要让她小看我们,以为要养蟋蟀那么简单!” “对啊!对啊!让她养啦!”几个少年孩子跟着一起叫道。 听着几个孩子跟她都已经摸熟了,说话没在跟她客气,秦震忍不住失笑了起来,孩子们看似等着要看她好戏,其实是拐个弯儿,代替她开口要求,要他把一身养蟋蟀的功夫都传授出来。 可是柳鸣儿却没听懂他们话里的含意,美眸微恼地扫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心想她是哪里对不起他们,需要这样跟她过不去? 秦震与几个少年相视一眼,都是会心微笑;只要他留在“刺桐”的时间,他都会跟一大群少年孩子相处在一起,人们都说他不思长进,成天就跟孩子们玩赌玩诈,哪天才能真正像个大人呢? 不过,秦震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只有他心里清楚明白,有时候真要办些事,孩子们刁溜的身手,以及不起眼的年纪,往往比大人更好作用,而教他们玩赌玩诈,就是要他们学聪明,以后不容易被骗,所以,在人们眼里,孩子就是孩子,可是,在他眼里,这些孩子们用处可大了! 这不是他从前会有的想法,但他不再是从前的秦震。 自从在沈晚芽的安排之下,让他跟着陶朱爷走闯五湖四海,才短短时间,就因为自作聪明、不懂收敛的狂妄个性得到不少教训,但他总是不服气,不以为自己哪里有错。 直到那一天,他跟随陶朱爷去了“祥和会馆”赴一场生意饭局,正好看见也在当场的凤炽,亲眼目赌他与在场的商擘们谈笑风生,谈起生意时,运筹帷握的精明,只是在那当下,他的心里有着不以为然,以为凤炽能成为“南海霸主”,靠得不过就是凤家的祖荫,不全是他自个儿的本事! 当酒过三巡之后,凤炽把场面交给陶朱爷,说要出去走走,纾解微醺的酒意,临出门时看见他,便要他一起作陪。 他们出了上房,走到了长廊的底端,凤炽打开了推窗,在窗外,正好是一片车水马龙,“刺桐城”最热闹繁华的景象,正好是春夏之交,刺桐树的红花正好开得如火如荼,将这个城镇点缀得十分华丽烂漫。 你的名字叫秦震吧? 凤炽问话的嗓音维持一贯的柔和平顺,几乎教人感受不到起伏,他不喜欢这位主子说话的语气,总教人要从背脊打寒起来。 回炎爷,小的秦震。 他拱手回答,很小心不让自己的想法显露于表面,就算再不会看人脸色,也知道所谓的明哲保身。 陶朱不只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老人家从不吝于夸赞你的聪明,但是,你真的认为活在这世上,只有聪明就足够了吗? 一时之间,他不太明白凤炽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但在后来,他细想过,或许是因为在那天之后不久,他才刚又因为一时眼见不过,跟其他弟兄们起了冲突,最后是让陶朱爷充当了和事佬才解决。 因为在当下没想明白,所以他只是紧抿着嘴巴没有回答,只见凤炽神情怡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致,淡淡地继续说下去。 就当做是我给你的忠告,纵使你的精明有十分,也最好都藏匿在浑厚之内发挥作用,论古今败者,精明者十居其九,所以,锋芒太露,究竟是傻还是聪明,你最好想清楚之后再做决定才好。 就算在当下他没想透,但是,凤炽的一番话却是如雷贯耳,一直到他离开久久之后,都还愣在当地不能动弹,从那一天之后,他不再凡事冲动要强,他要让凤炽亲眼见识,他不是一个只靠几分小聪明办事的人,他开始回想从前在问家时,见到芽儿拢络人的功夫,虽然没有她的浑然天成,但是,他把握住一个诀窍,那就是凡事要做进人的心坎儿里,不足的,就靠他待人以忱的真性情,所以到了今天,在他的身边不乏诸多交心的好哥儿们,也已经得到陶朱爷相当的信赖,能够担当起大任。 “阿震,他们说养蟋蟀要用盆,带我去买盆。”柳鸣儿突然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那里还有个不用的旧盆,先给你,用老盆养比新盆好。”他笑笑地回答,看见她似乎有点不信,投给他质疑的一瞥,最后还是点点头。 对了,是不可思议!秦震终于给自己心里的想法找到了解释,在看到柳鸣儿的时候,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究竟,如今终于知道,原来他是觉得不可思议,像她如此单纯孩子气的人,竟然能够与凤炽这样深不可测的男人相处得融洽?! 在这当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在他的眼里,凤炽是主子,可是,除此之外,他对这男人总有几分不自主的畏怖之感,因为凤炽对付起人的冷酷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 夜里,“小兰亭”里少了它会吵会闹的小客人,一片阗黑,寂静无声。 凤炽走进屋里,在黑暗之中看见了两双炯然发亮的虎眼睛瞧过来,大概也因为柳鸣儿出门没将它们带上,整个“凤鸣院”里没人敢来这里上灯。 他拿出火折上了灯,站在小花厅里,看见无论是案上、椅上、柜子上都搁了好几样稀罕的玩意儿没收拾,有些他瞧了眼熟,因为是他送给她玩的,有些他则是没见过,听说,像这样的东西,都是在船货一到港,就被她给用“借来玩玩再还”的名义,擅自就把东西给取走了。 不过是八音盒和西洋钟这些小玩意儿,他其实不介意她擅自去拿取,而且她说到做到,玩完了也真的都会拿去还,只是在隔天,就会在他的吩咐之下,再把东西交还到她手里。 已经是被你把玩过的东西,还能拿来卖人吗? 在他对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其后,除非是她真的喜爱得紧的玩意儿,要不,她就不随便拿取了,而且,在取要的同时,她会让人来问他,那样东西可不可以就给她了?! 十有八九,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甚至于没过问她究竟拿了什么,即便是再贵重的东西,他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 他知道对她而言,没有什么贵不贵重,只有好不好玩。 凤炽走到梳妆镜前,不似一般女人要备着胭脂水粉,花钿金钗,天生丽质的她只有一把红玛瑙刻制而成的排梳,梳齿之间缠着一根长而柔软的发丝,是她在给自己梳辫子时留下的吧! 梳子玛瑙的红艳颜色,宛若火光般刺痛他的视线,在这一刻,他仿佛又见到那张令他心痛的泪颜。 你看见了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在想你啊!我要你回来……你快回来啊! 那是一张无比动人凄绝的美丽脸蛋,七八分的神似柳鸣儿,但说也奇怪,他从未见柳鸣儿哭过,但是,令他无法忘怀的,却是她一声声呼唤,哭到撕心裂肺般的泪颜。 这时,凤炽看见两只老虎有了动静,不多久,他也听到了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往这里过来,接着,就是一记从他背后而来的扑抱。 “凤炽!凤炽!凤炽!”柳鸣儿从后面抱住他精瘦的腰,抬起小脸笑咪咪地看着他回望的眸光。 “你去了哪里?”他明知故问,因为他早就得到了回报,知道她一整夜都是跟秦震在一起。 在柳鸣儿的脑袋瓜子里,没有一句话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她以脸蹭了他的背几下,因为心里开心而笑得合不拢嘴,“你看你看!阿震给我的蟋蟀,他还要给我老盆,教我怎么养。” 阿震?凤炽微挑起一边眉梢,对于她对秦震的叫唤方式感到质疑,从不曾听她说过与秦震的交情,不过一天功夫,就已经如此亲密了? 但他没动声色,只是泛扬起一抹浅笑,接过她献宝似递上来的小竹筒,拿在手里把玩着,“今天晚上玩得开心吗?” “嗯,很开心,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是吗?比跟我在一起还开心?” 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柳鸣儿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跟秦震在一起会比凤炽还开心吗? 不一样啊!她心里知道两者之间完全是不能拿来相提并论的! 跟凤炽在一起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而是,她最喜欢跟他在一起,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啊! “歇下吧!玩了一整个晚上,该累了。”说完,他不着痕迹地扳开她圈住的纤细臂膀,转身就要离开。 他冷静的态度令柳鸣儿觉得忐忑不安,比较起来,她宁可听他责骂,这时,她忽然想起稍早之前的事情,深吸了口气,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拔光那个陶朱爷爷的桃子吗? “不,我不问。”凤炽回头睨着她,静雅的眼眸之中,沉淀的一抹近似无动于衷的冷淡,“既然你不觉得自己有错,我就信你,就不过问,鸣儿,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承诺,我会做到。”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在这时听见她的叫嚷声从身后传来,“我没错!没有!凤炽,你听见了没,我、没、有、错!” 这时,他忽然定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她,看见她在激动地喊完之后,气息微喘,眼眶之中已经涌出了豆大的泪珠,在这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利刃给贯穿一样,是啊!明明就是这张泪颜,却又仿佛哪里不太一样,到底,她们之间有哪里不同呢?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柳鸣儿咬住嫩唇,尝到了泪水的咸味,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心里不明白凤炽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仿佛透过她在看着谁,就在她以为他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只见他眸色一黯,再度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要见凤炽。” 这句话,柳鸣儿在短短几天之内,不知道已经说过几次了,可是,每次说完,就像是把石头给扔进不见底的黑水里,见不着影,连个回声也没有。 所以,今天她缠着古总管不放,已经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缠到了最后,古总管终于忍不住摆出了不耐烦的脸色。 “你就乖乖等着吧!”他话才说完,目光忍不住落到她身后的两只老虎上头,看见白银的眸子不善地瞇了一瞇,赶紧收起脸色,后退了几步,几乎把大半的身体都藏在柱子后面时,才又说道:“炎爷想见你时,他就会来了!像你这样吵吵闹闹的,知不知道会让人觉得很烦?” 古总管最后几句话是笑着说的,但他的笑脸是摆给两只老虎看的,就怕它们发现他对柳鸣儿的态度不客气。 第十一章 其实就算对她不客气,他们这些奴才也不怕她去向主子告状,因为,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佯,可是就算奴才们给她脸色看,她也不会去跟主子哭诉,而自然也不会有人因此受罚。 其实,柳鸣儿不是笨,也不是故意装无辜,而是她觉得任何人对自己说了不好听的话,都是针对着她来的,与凤炽何干?她自然不必让他知道,更不觉得有必要去告状。 不过,古总管以为他笑着说话,就能瞒过两只老虎,却不知道它们能懂人语,他话才说完,只见白银怒咆了声,越过小主子的身畔,欺近到古总管面前,张大了虎嘴咆吼。 “虎大爷,饶命啊!不要吃我……我年纪大了,皮老肉硬啊……”古总管吓得双腿跪倒在地,蜷伏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柳鸣儿没有阻止白银威吓古总管,她知道它是在替自己出气,她不会去向凤炽告状,但不代表她听了那些刁毒的话,心里不会难受。 她一语不发,转头离开,白银和黄金也前后都追上小主子的脚步,只有古总管还跪在原地吓得哭爹喊娘。 在柳鸣儿离开之后,洛紫绶与婢女妩娘走了过来,她低头看着古总管仍旧不停地喊着饶命,心想老人家大概也不愿教人看笑话,所以一语不发地转身折回来时路。 虽然身为“待年”,但是终究不是凤家的当家主母,她必须与每个人都打好关系,那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妩娘追上主子的脚步,笑着说道:“我原本还想那个叫鸣儿的姑娘对炎爷很重要,没想到不过如此而已,小姐你不用担心了。” “我原本就没在担心。”洛紫绶微笑叹气,回眸看了婢女一眼,“不过,你以为炎爷不见她,是因为她不重要了吗?” “那当然,难道不是吗?” “你跟我在凤家待了这么些年,曾几何时见过炎爷如此明摆着给谁脸色瞧过?你说她不重要,这想法我可不敢苟同。” 若只论外表,谁都会以为凤炽是一个温和的人。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刀藏在笑里头,谁能“有幸”见到那刀刃的锋芒,通常下场都已经是回头太晚了! 说完,她不再言语,远远地看见柳鸣儿一边走着,一边拿着小竹筒在耳边倾侧摇晃,在听竹筒里发出的声音,她看着那个做得十分精巧的小竹筒,立刻就知道是出于谁之手,她在心里冷笑,不由得心想,或许大伙儿们都在说柳鸣儿是会迷惑人心的妖女,倒未必全是假的! 六月末,盛炽的夏日,日头毒辣如火。 不过,在“小兰亭”里,却无比的清凉;当初,凤炽将这个院落拨给柳鸣儿当客厢,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答应给要她最好的“款待”,这个“小兰亭”便是其一。 在“凤鸣院”里,除了凤炽所居住的主院“朱雀居”之外,就只有“小兰亭”里也设了凉殿,那是一种巧妙的设施,利用暗道将水送上屋檐,让水流漫过屋顶落下来,藉由让水蒸发的过程降低屋子里的热度。 一整天,柳鸣儿与白银黄金都待在凉殿里,一人二虎卧在窗边的长榻上,老虎性喜阴凉,待在这屋里自然是舒服,而柳鸣儿则是枕在白银的颈上,一手闲懒地靠着黄金,亮若星辰般的美眸看着屋外的流水如雨滴般不断流淌下来,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灿烂如剔透的水晶帘子。 “白银,黄金,你们说,凤炽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他也觉得我闯祸太多,所以嫌麻烦了?” 她觉得现在的状况,跟她刚到“刺桐”的时候有些相似,总是被凤炽用各种理由推说不见,但是,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回她无论闯出多大的祸,他也不会特地来见她了! 两只老虎相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主子这个问题,黄金以鼻子轻蹭柳鸣儿的脸颊,因为被虎须蹭得痒痒的,让她笑着躲开。 一人二虎笑闹了会儿,忽然,柳鸣儿沉静了下来,笑过之后,不知怎地,她心里像是被人掏出了一个空洞,反而觉得更加寂寞难受。 “白银,我想我爹了。”她抱住了白老虎的脖子,小声地说,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她五岁那年,生平第一次爹带她出“百花谷”,正逢上元宵的花灯节,他们进了正在办热闹的城镇,满城的灯花,沿街叫卖的小吃与杂耍,熙来攘往的人们,让她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五颜六色,几乎把整个城镇都照得通亮的花灯,让她怎么都看不腻。 那天晚上,在睡觉之前,她明明就跟爹约好了,他们要留在那镇上多看几天花灯,一定要玩得尽兴才回去,可是,隔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连夜用马车带回“百花谷”,而且无论说什么,她爹都不肯再带她去看花灯了。 如果我是你爹,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对我那么坏! 据后来她爹的叙述,当时的她好生气,脸儿是红的,眼圈儿也是红的,可见她对于自己被偷偷带回“百花谷”的事有多气愤。 喔?你倒是说说,爹对你很不好吗? 她则是记得她爹用着一贯的微笑,眉梢微挑,嗓音也总是柔柔的。 对,很不好!如果我是你爹,我一定会天天带你到城里去看热闹,如果我是你爹,我一定买每一种你想吃的细点给你吃,如果我是你爹,你想看花灯看多久,我就让你看多久,一定不会因为时间很晚就赶着带你回家,当然更不会偷偷把你带回家,如果我是你爹……爹你不可以笑啦! 她明明每句话都说得义愤填膺,可是她爹却越听笑容咧得越大,到了最后已经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鸣儿,你说的这些,都是想我让你做的事情吗? 被一语说中了心思,她却是小脸涨红,嘴硬着不肯承认。 才不是,我是在说如果我是你爹,我就会对你那么好,才不像爹你对鸣儿一点都不好! 好好好,那下辈子换你当爹,爹当鸣儿,好不好? 看她十足认真的表情,让傅鸣生忍不住想要逗弄她,而这一点坏心眼她当然是看出来了,气呼呼地走开两步,然后又忍不住回头瞪了亲爹一眼。 如果我是你爹,我现在就要罚你去面壁思过。 就可惜她不是。 终于,傅鸣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但是,他的笑声不似嘲弄,倒像是在叹服这世上竟有她这样可以把任性的话也说得无比可爱的孩子,教人忍不住又气又怜爱。 “爹,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黑鸽子的信?为什么不来找鸣儿?我想你了啊!坏蛋爹爹!再不来找鸣儿,鸣儿就不理你了!” 她的脸枕在白银的颈背上,转眸望着窗外的水帘,很用力地忍住,才能让自己不掉下泪来…… 一连数日,都有凤家的船队回港,运回了大批的香料与白银,还有为数可观的宝石与珍珠,因为接下来是人们忌讳的七月,也就是鬼月,所以,各地的商贾们抢人抢货,能让船期早一刻出发,就绝不拖延半刻。 一年之中,七月之前以及年关,是凤家船队最忙的时候,不只是船队将货给带回中原如此简单,各船队的把头也都会回来,向总号汇报经商各地的情况,所以一连几天,凤炽都在接见把头们,已经几天没能歇息,所以,倒也不是他真的存心不见柳鸣儿,有部分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他分身乏术。 不过,那终究只是部分原因,如果他真的想要见她,并不会太难办到,但是,他不喜欢见到她时,心情被扰乱的那种感觉。 午后,凤炽回到“朱雀居”,屏退了左右,让人顺道将门带上,走进了内寝,才正打算好好闭目养神之时,不意就见到柳鸣儿从隔屏之后探出小脑袋,眨着美眸笑瞅着他。 “凤炽。”她唤得很小声,笑容像个孩子似的腼腆。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有过命令,不以为府里的人会放她进门。 柳鸣儿回头指着洞开的窗口,以行动回答他的问题,却只见他的脸色沉了一沉,对于她这个回答似乎不太高兴。 “看来,真的该有人教你规矩了。” 柳鸣儿最不喜欢人家跟她说“没规矩”,而如今提起的人是凤炽,更教她觉得不中听,她扁了扁嘴,回道:“我有规矩啊!可是如果守规矩就不能见到你,那种规矩我不要也罢。” 她常觉得那些规矩东规矩西的,不过是拿来治人的法子,乖乖的听话了,就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儿,根本就一点好处也没有。 她也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坏,就连现在的凤炽也是如此想她,她不过就是做了一些错事,可是,人们的说法,好像是这天底下只要是坏事,就统统都是她做的! 可是,就算她在心里觉得自己没做错事,但看见凤炽沉着的脸色,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嗫嚅地说道:“你不要生我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说完了我就走,再也不会打扰你。” “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凤炽忍不住笑叹了声,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跟一个孩子在闹脾气,只因为她在他面前开心地提起另一个男人。 柳鸣儿见他笑了,清丽的眼眉也跟着舒了开来,但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还是不由得顿了一顿,“我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他愣了一下。 “回『百花谷』去。” “你想家了吗?”凤炽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要离开,心头像是忽然踏空了般,有一阵沉沉的坠落感。 “对,想家了。”她过了很久才点头,明显的言不由衷,但她的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所想要的,或者该说,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她不想要凤炽最后变得讨厌她,现在他已经对她避而不见,难保最后她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凤炽一阵心慌,想要开口挽留,却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最后,他只能苦笑颔首,“既然是想家了,那我也不便挽留,好,你回去吧!” 柳鸣儿其实从未想要他开口挽留,她没那细腻的心眼,只是听他干脆地说让她回去的时候,一瞬间,她感觉鼻尖酸酸的,有点想哭。 她揉了揉鼻子,把哭意给揉掉,如果她在这时候哭出来,一定会被他取笑是不懂事的孩子,“那我走啰!后会……后会有期吧!” 对,是“后会有期”没错!她听人家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应该没错吧!柳鸣儿努力让自己心里不要太难过,说完告辞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凤炽话才出口,大掌已经擒握住她纤细的皓腕,看着她的目光有一丝不敢置信,“你说走是走去哪里?你今天就要出发回家?不多准备几天吗?你的行囊收拾了吗?” 他被她说走就走的爽快给吓了一跳,以为她说要走,起码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没想到才被她告知,就已经要分别了! “行囊?”她略一蹙眉思考了下,随即失笑道:“喔!我包了几件衣服,已经绑在白银的背上了,我们立刻就可以出城去,凤炽?” 最后她忽然改换了语气,软软地喊了声他的名字,令他为之短暂失神 “什么?”他还在思考该如何打消她今天就离开“刺桐”的念头,回答她的浑厚嗓音显得有些恍惚。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 第十二章 她当他是三岁孩子吗?凤炽被她的认真给弄得啼笑皆非,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对她的冷淡与避而不见,一瞬间,强烈的罪恶感令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再带神仙果给你时,一定会长得比现在好看,到时候你应该会比现在更喜欢我吧!” 她希望他多喜欢一点比较好,这样一来,或许他就会比较愿意想见她,而不是只是让人伺候着她,给吃给喝的,这样的“款待”,总教她觉得不如没有的好,不如她根本不要来的好。 “一定要十年见一次不可?”他很快就让自己接受她要离开的事实,泛在唇畔的笑容显得有些淡然、有些无奈。 既然是她自个儿决定要离开,就由得她去吧! “不是有一句话说『小别胜新婚』吗?意思不就是短暂分别,可以让人的感情变得更好,那十年是好多个『小别』加在一起,到时候,你一定会变得很很很很很很喜欢我,我想要你很很很很很喜欢我,所以我会忍耐着不要来找你,你也一定要忍耐,不可以来找我唷!” 听她又把话拿来乱比喻,凤炽忍住了失笑的冲动,嘴角隐隐地上扬,故意装出一脸正色,“难道,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性,是十年之后,我把你给忘了,或是你把我给忘了吗?” “你又不是健忘的老头子,哪有忘那么快的啦!”她不依的哇哇大叫。 “你这个小丫头,竟敢说我是健忘的老头子?!”他挑起眉梢,瞇细锐眸,第一次领教她说话可以气死人的功力。 “我不管,反正谁忘掉谁就是老头子!”她对他做了个鬼脸,半强迫地拉起他的手,跟他打勾勾,“说好了,谁忘掉谁就是老头子,如果你不想当老头子,就一定不可以忘了我,一定一定一定不可以忘了我!” 她走了。 虽然在他的挽留之下,多在“凤鸣院”待了一天,离开的时候,是隔日的清晨,没有留下只字词组,一个人悄悄地带着两只老虎离开。 说她是“悄悄”离去,那倒也不尽然,因为早在她行动的时候,已经有人知会他,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虽然她的老虎们有知觉他的存在,但只是以奇怪的眼光多投看了他两眼,没惊动他们的小主子。 最后,他沉默地看着她与两只老虎的背影消没在“刺桐”清晨的雾色之中,听她对老虎说没让他来送别是对的,要不然搞得离情依依,到时候要是他哭了怎么办,她一定会舍不得离开的。 他会哭吗?凤炽在心里好笑地想,她在说的应该是她自个儿吧! 让她离开了也好!在看见她的身影终于被雾气给完全吞没的那一刻,他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淡然冷冽,没有挽留,让她离开,是对的。 一进入七月,“刺桐”到处都是热闹的庆典祭拜,最鼎盛的高潮,是“王船祭”,人们说,载满金银纸钱与祭品的王船漂离岸边越远,接下来的一年,当地的百姓就可以不受瘟疫的威胁,可以整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通常带领主祭的人,都是当地德高望重的耆老,但是,若要论身分地位,以及影响的势力,无人可以及得过凤氏的当家,而庆典一切的花费,十有八九也都是凤家所出资,余下的则由当地其他商家认捐。 海岸边,以主祭的凤炽为首,站满了前来祭送王船的商家与百姓,此刻,泊在海中的王船大小与一般八桅大船相差无几,船上摆买了金银纸钱以及纸扎的人偶,还有无数的贡品,在夜幕渐渐低垂的海面上,刮起了顺风,而人们也就在等待这一刻。 “炎爷。”一旁的人走到凤炽身畔,递来了大弓与长箭。 凤炽拿起大弓,将箭满弦,这时,一人上前在箭尖的油棉点火,在场的众人屏气凝神,只听见弓弦“当”地一声,在箭上燃烧的那团火已经疾射而出,越过了天际,不偏不倚地落在王船的中央,一瞬间,船上大火轰然而起,被红艳艳的火光给吞没,整个船身顺着风,漂出外海。 火能够蔓延得如此之快,自然是因为船上所置的东西都已经先沾过了火油,为求王船能够尽数烧成灰烬,把灾厄都给烧光。 这时,乐鼓声起,人们欢声雷动,喊叫着说来年会是一个好年! 凤炽将大弓交给一旁的人,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目光盯视着在海面上烧成一团大火球的王船,不知怎地,在他的脑海之中又浮现了柳鸣儿哭着要他回去的景象,耳边仿佛还能够听见她的吶喊,喊得他的心一阵阵揪紧的痛。 你要我回去,你究竟是想要我回去哪里呢?这几天,他不断地在问着脑海里的那张泪颜,但她不回答,只是一直在哭着她想念他。 “炎爷的箭术还是那么的好,半点也没有退步。”一个年轻男人拍着手走到凤炽的身旁,与他一同眺望着越漂越远的王船之火,在低垂的夜幕之中,那团红火瑰丽得教人无法逼视。 “什么时候回来的?”凤炽侧眸望向年轻男人,低沉的嗓音不冷不热,口吻不似在问候一位兄弟。 年轻男人被称为“凤官”,他的原名上官睿,在被凤炽的父亲收做义子之后,亲近的人喊他“凤官”,外面的人喊他“官二爷”,很明显地指出他在凤家不可动摇的老二第位。 人们都说,凤官名义上是养子,可是,实际上是凤家的私生儿子,凤老爷接这个私生儿子回来,是因为他不喜欢凤炽这个大儿子,所以打算有朝一日让凤官接掌凤家的家业,不过最终他当然没有如愿。 “船队昨天才刚抵达『刺桐』,原以为应该可以在进入七月之前回来,可是在中途被飓风给耽搁了几天。” “平安回来就好。”凤炽对于这位小自己两岁的义弟,一直无法将他看成自己人,在十年前,他爹突然带回了一位少年,说要收做义子,完全不顾任何人的反对,也就在那一年,他娘为了稳固自己儿子继承当家的地位,从洛家收了一位“待年”,想的就是他及早成亲,生下凤家的血脉,只是两老去世得早,这门婚事就一直被他拖着,直至今日。 “先不说我,炎爷,这趟回来,小弟我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听说你与一位美貌无双的少女结成了好友,这可是真的?”凤官在他的义兄面前,一向都是嘻皮笑脸的,但也从不主动与他亲近,他可以看得出来凤炽对他的疑心,就算这疑心的来源,大半来自于旁人的煽风点火。 “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凤炽勾起一抹淡得近乎幽微的笑痕,“她已经回去了,但无论如何,这都不关你的事。” 闻言,凤官脸皮上的笑意非但没减,反而更加张狂,认识凤炽十年,还不曾见过他这位爷把心里的情绪给搁在脸上呢! “那位少女确实不关小弟的事,不过,我还听说炎爷你最近人不大对,老是一个人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怕你是害相思了,如果是因为这位少女的缘故,那小弟可就不能坐视不管,毕竟,您可是咱们凤氏最重要的当家啊!要是有个万一,那就大大的不好了!”这就是凤官一贯对义兄说话的方式,半似真,半似假,看似有情,口吻里又带着点嘲弄的意味,教人捉摸不清他与这位义兄之间真实的关系。 “就算是真的出事了又何妨?”凤炽也不是省油的灯,脸色不愠不火,隽雅的眼眸里簇动笑意,“反正到时候会有你这位义弟为我一肩扛起,放心吧!到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说完,他转过身伸手拍拍凤官的肩头,提起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去。 凤官愣立在原地,听完凤炽所说的话,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不知道这位义兄“不会客气”的定义是到哪个地步。 就在他沉思之际,蓦地,系在他腰间的土铃忽然发出了尖锐的铃声,他按住了土铃,急忙地转头望向身后的人山人海,这时,土铃又发出一记声响,只不过音量已经变得比较微弱,让他知道在人群之中,就算有人与他持着会发出共鸣的同样土铃,也已经走远了…… “是你吗?师父。” 凤官的语气低喃,带着一丝不能肯定的迟疑,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师父不可能会出现在“刺桐”,今生今世,将是永远也不可能! 七月末,船队出航又开始恢复了热络,“祥和会馆”里,各色的商人往来云集,为了要谈成好买卖,无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就希望在为期不远的年关,能够让自家的兄弟们过个肥年。 凤炽在见完一位相熟的世伯,谈成了生意之后,命令手下代他先行送客,他一个人坐在上房里,蜷手支额,闭眼稍歇,却往往是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了那张不断在呼唤着他的泪颜。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柳鸣儿,你到底是谁?! 凤炽叹了口气,仰首往椅背一靠,闭上双眼的脸庞显得有些痛苦,他真的猜想不透,她想要他回去,究竟是要他回哪里去?! 蓦然,柳鸣儿那张娇俏的脸蛋不期然地跃上他的心头,奇妙地纾解了他的心痛,却也让他觉得想念。 十年啊!若要等她再来见他,要等上十年啊! 他真的不知道那丫头究竟是在坚持些什么,她真的以为在一大堆“小别”之后,他就会变得很很很很很喜欢她吗? 想到她怕他会变成健忘的老头子,凤炽忍不住逸出一抹浅笑,或许这次该由他寻个借口去见她,给她找几样好玩的宝贝,就说那些东西等不了她十年,十年之后,她就已经不是孩子,那些东西也就已经不再是新鲜的玩意儿了,所以要趁早送给她玩赏。 对,他该去见她才对! 可是,此刻在他的心里,已经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了!光是想着要见她,在他的心里,就像有股情丝在被扯着、煎熬着。 “炎爷。”汪飞的嗓音从门外响起。 “进来吧!”凤炽没有睁开眼睛,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慵懒地招了招手,示意要他过来说话。 汪飞领会,走到主子身边,凑首低语了数句,只见凤炽原本闭上的双眼陡然睁开,弹似地站起身,一刻也没耽搁地夺门而出…… 通远王爷庙门前,永远都有一堆孩子在玩耍,而最近适逢拜拜热闹,更是人潮不断,不过今天却出乎意外地人潮稀落,几个玩投壶的孩子占住了大树边最精华的空地在玩耍。 凤炽走进了庙门前的广场,平时人们见到这位凤氏当家,都要觉得稀罕,可是今天见到他,却是一点也不意外,纷纷给他让道而行。 凤炽的目光停留在一缕纤细的红色身影之后,他看见她盘着腿,坐在树旁的石墩上,一旁憩着两只老虎,看着孩子们在玩投壶,他在她的身后站定脚步,努力噙住不断要泛出唇畔的笑意,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鸣儿没料到会听见凤炽的声音,吃惊地回眸,看见他就站在她身后不到几步之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说呢?” 他定定地瞅着她,那如画的眼眉,一如他记忆中般深刻而且清晰,或许是因为一直都想着、念着,又或者这张脸蛋一直刻在他心里,如今再见,竟无半点陌生的痕迹。 柳鸣儿很老实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小声地嘀咕道:“我明明就是偷偷回来『刺桐』,故意没有让你知道啊!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会知道呢?没道理啊!真是没道理啊!” 第十三章 见她一脸费解的表情,凤炽忍不住失笑,这一刻,见到她就在他的面前,多日来沉积在他心底不去的郁闷,就如同雨过天晴般,完全消失无踪。 “偷偷?你以为自己带在身边的是两只不起眼的小猫咪吗?你的白银和黄金可是两只大老虎,拜它们之赐,你就算想低调都不成。” 闻言,她转眸瞪了趴憩在一旁的白银和黄金一眼,似乎有点责怪它们太过显眼,才会让她的行踪曝露,可是白银只是回睨了她一眼,对她这欲加之罪理也不理,嗤哼了声,别过头更贴近黄金几分,慵懒地闭上双眼。 而黄金天性就比白银心软,看小主子一脸气怨,真觉得自己有几分错,虽然也是别开目光,可是眼神里有几分歉疚。 凤炽在一旁见她没辙地对两只老虎出气,心里觉得好笑,“天色晚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跟大家玩——?!”她话才说到一半,就发现原本还在的孩子们早就做鸟兽散,随着天色变暗,庙前广场的人也变得冷清稀落。 “大家都回家了,你还不回去吗?” “回哪里去?”她反问他。 “你以为自己能回哪里去?”他挑眉笑道。 “『百花谷』。”她低下头,闷声说道。 “『百花谷』是『百花谷』,可是在『刺桐』,你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那就是『凤鸣院』。”说完,他长臂一伸,冷不防地将她给抱上怀里,抬眸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娇颜,“不饿吗?我已经让人在家里备了饭菜,白银和黄金应该也都饿了,咱们先回家再说吧!” “嗯。”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拒绝,只是点点头,一双纤细的膀子圈上他的颈项,将小脸埋进他的肩窝里,顿了一顿,蓦地收紧了手臂的力道,用了吃奶般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他。 凤炽被她孩子似的撒娇举动逗笑了,轻拍她的背,仿佛用这个举动告诉她已经没事了,要她乖乖的,尽管放心。 见小主子被凤炽抱上身,白银和黄金似乎也都已经很习以为常,一前一后地起身,准备要跟着一起回去。 这时,凤炽转眸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要他们准备回府,这时,他听见怀里的人儿闷闷地说道:“我找不到我爹。” 闻言,凤炽没有答话,只是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回谷里去了几天,就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是,回来的只有黑鸽子,带在鸽子上的书信也是原封不动,我怕爹出事了!要不然,我在信里写说谷门已经被打开了,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他不会的!” 好半晌,凤炽只是静默不出声,最后,他沉着嗓音开口,“鸣儿,你听过龙游商人吗?” 柳鸣儿摇摇头,疑惑地眨着美眸瞅着他,等着他解答。 “所谓是『遍地龙游』,这群生意人的分布之广,就快要跟丐帮差不多了,可是他们能接触到的人层面更广,回去之后,我不只下令让凤家的人去找,也会送出委托,让这些龙游商人们去探听,迟早会有下落的,你就什么都别担心,只管在『刺桐』待着,好不?” “嗯。”她点点头,又再紧抱住他,“凤炽,凤炽,凤炽。” 又是她一贯的特殊喊法,对喜爱之人的喊法,就想一直喊着,无论喊过多少声都嫌不够。 她想一直喊着他,喊再多次都不够! “又怎么了?”他笑问道,她略闷的喊声不若平时兴奋而清亮,但是就近在他的耳畔叫唤,比任何时候都更揪动他的心。 “我想你。”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哽咽,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撑十年不见他,却没想到离开“刺桐”的第一天就开始想念。 好半晌,凤炽无法言语,没想到一向站在风口浪尖,见惯大风大浪的自己,只是听她简单的三个字,竟然可以教他的内心震撼得不能言语。 “我也是。”他泛起浅笑,眼神显得迷蒙。 话落,他收紧臂膀的力道,将她抱得更加牢实,就像好不容易才得回曾经从他的手心里飞逃而去的心爱鸟儿,说什么都无法教他再轻易放开。 她要待在他身边,谁都休想,再教他轻易放开…… 一年半后 岁暮年初,“刺桐”各地都是锣声喧天,各地都弥漫着春节的热闹气氛,人们总要穿上自己最好的新衣,出门去给亲朋好友,以及往年照顾自己的商家相与们恭喜拜年。 自然,从年初一开始,“凤鸣院”就是门庭若市,无论是官员或商贾,就算是见不到凤炽也好,在他们的心里,一年的开始没来这儿走一趟,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凤炽一向不是喜欢被打扰的人,不过,他也绝对不会怠慢客人,落人话柄,所以,按照往年的惯例,“凤鸣院”从年初一开始就会开办流水宴,凡是来拜年的客人,就算凤炽无法抽空见他们,也都能在他的府邸里享用一顿美味佳肴,因为来往皆是权贵仕绅,大伙儿趁此机会联络感情,谈谈生意,宴席的菜色则是汇集大江南北的奇珍美味,所以,春节来“凤鸣院”贺年,竟也成为官员商贾们到年末最期待的盛事之一。 “鸣儿,不准笑。”凤炽脸上带着微笑,一脸淡定若素地对身旁把他拉出来看热闹的柳鸣儿说道。 “这天候穿貂裘,他们真的不热吗?”柳鸣儿努力地憋住笑出来的冲动,美丽的眸光直盯着那些权贵仕绅,这景象她去年就见识过了,在她身上除了实衣之外,就只套了一件衬蚕丝底的红袄子,她不明白“刺桐”的冬天比起北方,根本就一点都不冷,为什么这些人能穿得住裘衣呢? 而她的问题,在去年时,凤炽已经回答过她,说虽然“刺桐”的冬天虽不严寒,但紫貂银鼠等等皮毛做的大衣,在人们的眼里依旧是名贵之物,即便是强御裘衣,也要穿出来炫耀一番,他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就算知道原因,柳鸣儿还是觉得好奇怪,所以才把凤炽强拉出来看热闹,想看看今年大家会不会还穿裘衣出来,没想到,非但个个都穿出来,还个个都是崭新的毛皮大氅,款式各异。 人们见到凤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来说番好话,凤炽微笑以对,就在这时,柳鸣儿轻巧地附耳到凤炽的耳边说道:“那个胖员外在擦汗了,我看在他身银鼠皮下,应该已经汗流浃背了吧!” “鸣儿。”他沉嗓唤她。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她抿起了红嫩的小嘴,眼珠子还是滴溜溜地在那些权贵们身上打转,完全无视人们朝她投来的惊艳的眼光,也无视他们同时在纳闷,在这年节的场面上,竟然是由她陪在凤炽身边。 “凤炽?”她小声地唤他。 “嗯?” “你说穿裘衣过年节是官场上和商场上的习惯,大家岁暮贺年要讲究场面和派头,那你为什么就不穿?”说话的同时,她打量着他一身裁量合宜的白色衣袍,与她一样也只是罩着一件锦织内里衬丝的薄外袄,看起来清逸俊雅。 “你也想看我穿着貂皮氅子,满头大汗的样子吗?”凤炽没好气地横睨了她一眼,见她顿了一顿,没安好心地点了点头,“嘻”一声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休想!” 她朝他皱了皱俏鼻,一副惋惜的表情,蓦地,柳鸣儿看见有人从氅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凤炽,那真的是扇子吗?” 柳鸣儿瞪圆了美眸,扯了扯凤炽的袖袍,要他帮她看清楚。 凤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肥员外明明穿着暖裘,却开始摇起了扇子,一副明明就快热晕了还要故作风雅的模样,这场面就算是已经见惯不怪的他,终于也快要忍俊不住。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说总兵曹英带贺礼到,凤炽见他也是一身簇新的貂衣,一边走一边擦汗,笑着相迎而来。 “凤炽,还是不准笑吗?”柳鸣儿忍得很用力,感觉凤炽握着她小手的大掌比平常用力,但她再也忍不住,挣扎着想要抽手逃开,逃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好好大笑一场。 “你这丫头,不准抛下我一个人去轻松快活。”凤炽笑视着曹英走来,更加用力握住她的手,压沉嗓音对她说道;真是奇怪,以前在他看来明明只有不耐烦的场面,如今透过她的眼光来看,竟然莫名其妙多了大大的乐趣。 “可是我快要忍不住了!”她很用力地吸了口气,却因为忍得太过用力,差点就岔了气。 “一起走。” “什么?!” “我说一起走!”说完,凤炽一脸镇静地看着正好在自己面前停下脚步的曹英,轻声说了句“曹总兵,先恕凤某有事失陪”,便拉着柳鸣儿大步地离开宾客云集的大院,闪进一座无人的小院,两人再也忍耐不住,回想起刚才所看见的滑稽场面,相视着大笑了起来。 后来,是凤炽先止住了笑,神情恢复平常的冷静,心想刚才的举动,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失态的事,但他竟然一点也不在乎,他敛眸看着在自己怀里笑得像孩子般没有设防的柳鸣儿,那无双的净艳小脸紧揪住了他的目光,他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颔,忍不住俯首在她的唇畔烙下一吻。 柳鸣儿被他轻触唇畔的温热给吓了一跳,如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抬起美眸注视着他俊雅的脸庞,目光最后停在他形状好看的嘴唇上,伸出小手轻碰那两片刚亲过她的唇瓣。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鸣儿。”在他说话的同时,她柔嫩的指尖就像在画着形状般,在他的唇上游移。 在去年入秋之时,洛家夫人生了重病,他的“待年”洛紫绶以要照顾重病的娘亲为由,向他请求要先回洛家小住一段时间,但是,半年过去了,洛夫人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可是洛紫绶却没有回来“凤鸣院”的打算,世人皆说因为他偏宠柳鸣儿,所以让洛紫绶伤心欲绝,不愿意再回来。 世人皆以为他薄幸,以为柳鸣儿是勾诱他的小妖女,却不知道在洛紫绶回洛家之前,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共识,他只是没料到她这位“待年”很沉得住气,半年过去了,竟然都还未行动! “我喜欢凤炽。”柳鸣儿猜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想法,笑咪咪地说道。 “这就是你的回答?”他挑起眉梢。 她笑着摇头,踮起了足尖,按下他的头,凑首几乎快要吻上他的唇,两人的气息近得能够吹拂上彼此的肌肤,“再一次。” 凤炽失笑,在她的甜美如蜜的劝诱之下,很乐意照办,而这一次,不只是停留在唇畔的轻吻,而是直接攫住了她的唇,一遍又一遍的碾弄吮吻,在尝到她如蛊毒般令人沉溺的滋味,令他差点失去浅尝即止的自制力。 柳鸣儿背抵着墙壁,整个身子被他腾空抱起,感觉他的吻就像是风暴,令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掠夺,但是,她却也同时被给予更多,一股子令人焦躁的热度盈满在她的身子里,令她比平常更敏感地意识到他胸膛的厚实与热度,她回吻着他,不自主地在他的怀里蹭动着。 最后,是凤炽拾回了差点就失去的自制力,结束了激狂的吻,只是将唇轻抵在她光滑洁白的额心,平复喘促的气息。 第十四章 “凤炽,还要……”她柔软的嗓音也带着一丝无法平息的娇喘。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 然住口,心想总不能告诉她说,如果再亲吻下去,他没有自信可以控制想要彻底染指她的念头,“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忘记了吗? “我十七岁了!”她气呼呼地推他,却纹风推他不动。 “你是个孩子的事实,跟年纪无关。” 柳鸣儿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完全无法认同他不讲理的说法,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凑首强硬地想要再吻他,却被他巧妙地闪开。 凤炽笑着放开她,刻意无视她的恼火抗议,转身离开小院,表面上从容镇静的脚步,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仓皇地逃离,眼下多待在她身边片刻,都无异是煎熬。 “凤鸣院”前堂的议事厅里,凤炽正与几位船把头在谈事,这时,古总管亲自过来传话,在主子的耳边压低音量说了几句。 凤炽颔首,将议事的权责交给一旁的手下,便离开议事厅,回到“朱雀居”的书房里,在里头有一位脸上长了疮疣,穿着陈旧衣衫的男人,在房里走动着欣赏摆设的珍奇古玩,他锐利审视珍物的眼光,与他的外表显得格格不入。 “韦兄弟终于来了!”凤炽走进书房,语气听来已经等他很久了。 韦昊回头咧嘴一笑,很舍不得地放开一具精巧的西洋钟,坐到凤炽所指的位置上,“炎爷不愧是炎爷,您的收藏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吧!” 而且,不只是价值连城,还都是凤家的船队远渡重洋带回来的稀世珍宝,就算愿花万金,也难再觅一件。 “最好的东西不在我这里。”凤炽微笑,轻描淡写地回答;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韦昊,一些最好玩精巧的东西,全被鸣儿那丫头给拿去了!“如何?我要你查的事,还是没下落吗?” 原本韦昊还想开口问他,如果最好的东西不在他这里,那究竟是给谁得去了,毕竟他虽是生意人,也是个喜欢鉴赏极品之辈,但听得他开门见山进入正题,也只能摸摸鼻子,回答道: “很遗憾,炎爷,不过,我的弟兄们还是无法查出傅鸣生如今人在何处,这一年多来,我们用了各种方法去探听寻找,就算是一根落到大海里的针,都该被我们找着了,但是,傅鸣生看来不只是像根细针难找,倒像是空气一样,根本不存在。” 面对韦昊而坐的凤炽并不意外听见这个回答,这一年多来,遍及五湖四海的凤家船队也同样是竭尽全力在寻找傅鸣生,最后,他们的结论与韦昊一样,出了“百花谷”的傅鸣生,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原本,寻找傅鸣生的下落,只是基于他给柳鸣儿的一个承诺,起初并不是太积极热衷,可是,自从去年秋天发生过一件事情之后,他才加紧脚步,下令越快找到傅鸣生越好。 去年秋天,在柳鸣儿的生辰前夕,她感染了风寒,原本只是一场小病,却因为一场恶梦而加重病情,大夫们束手无策,只说她是心病,非药石能治。 而让她做恶梦的起因,是她定时会放出去寻找爹亲的黑鸽子所带的书信被人动过,可是,回信却是一张以鲜血书写着:“永别了,鸣儿”的字纸,她在看到那张血迹干褐斑驳的字纸之后,吓得神魂俱失。 我要我爹!我要回去“百花谷”,我要我爹! 她激动地在他的怀里不停哭喊,当夜,她做了恶梦,梦见傅鸣生一身是血,在梦中她发出惨厉的叫声,就此一病不起。 她整整病了一个月,清醒的时间很少,但只要有片刻的清醒,就吵着要回“百花谷”去找她爹,眼看着她的病越来越重,他无计可施,哪怕是医术再好的大夫都不能见效。 直至那一夜,没有月色,没有星辰,“刺桐”不夜的灯火,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全给淋熄吹灭,当地人都说,打从他们有记忆以来,这座靠海的大城从未有一夜如此寂静黑暗,当时在海上的船只,眼力再好的水手,都看不见被藏匿在幽暗之中的“刺桐”。 那夜,过分的黑寂教他难以放心,提着灯火走到“小兰亭”的寝院门口时,隐约可以看见房门是打开的,屋里有人,可是白银和黄金却没有动静。 当他喊叫了声“来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屋里时,黑暗的人影已经不见,他看见两只老虎守在小主子身边,神情十分清醒,看着他的神情,仿佛他才是不速之客。 而从那一夜之后,柳鸣儿的病就好了,而且不只是病好了,就连黑鸽子曾经带回血书的事也一并都忘了,至今未曾再听她提起过。 但是,凤炽不愿见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要找到傅鸣生,想要知道这位爹亲置女儿于不顾,还故弄玄虚,究竟是安了什么心?! “那她所说的『爷爷』呢?也是仍旧不知去向吗?”凤炽再度开口,没忘记鸣儿曾与他提过这号人物,也在她打开“百花谷”大门后,这位老人就不知去向,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被困在树海里的女子。 “他死了!”韦昊扯唇笑笑,“我不能告诉炎爷消息的来源,不过,我知道他真实的身分,可惜了,他曾经是位武功高强,以易容之术名闻江湖的奇人,但是,就在他离开『百花谷』之后不久,就被人发现七孔流血,暴毙而亡,不过,没有发现与他同行的女子尸体,想必她应该还活着。” 一瞬,凤炽的眼里掠过阴沉,对于韦昊的这个回报,让他感到更加困惑,也更想一探究竟。 韦昊笑笑,其实,他继续调查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凤炽能给他们多少好处,而是整件事情透着古怪,让他不想轻易罢手,“炎爷可曾想过有一个可能,傅鸣生很可能并不是傅鸣生吗?” “你说这话,是在给我猜谜吗?”凤炽冷笑。 “当然不是!”韦昊赶忙撇清,心想谁敢寻他这位爷玩笑?“只是在来『刺桐』之前,我收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回传,有位弟兄在探查傅鸣生的下落时,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故事,在数十年前,在江山还是齐家人所有时,皇帝曾经派人追杀过一位精通三式的高手,不过最后没能杀死他,却误杀了他过门未及一年的妻子,后来,在江湖中有一个说法,说他为了报杀妻之仇,亲手断了齐家江山的龙脉,才让擎天帝的十三翼大军可以顺利攻进中原,而这位高人却也在断了龙脉的传闻之后,再也没有下落,然后,不过多久,便出现了一位三式修为也同样出神入化的傅鸣生,在闯荡江湖多年,被封『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号之后,便与柳氏姊妹之一的柳若兰隐居于『百花谷』,同样都是以三式而闻名天下,但这两位高人出现的时间却从未重迭过,炎爷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你所说属实,那傅鸣生如今应该已经是岁数不小的老人了,但是,鸣儿告诉我,几年前她爹离开『百花谷』时,外表看起来不会比我老,所以,一切的传闻应该都只是巧合吧!” 虽然,就连凤炽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代表傅鸣生外表望之不出三旬,但柳鸣儿从不觉得奇怪,她说,在“百花谷”里,若只看她爹,会以为那个地方的岁月没在运行,只有她一年年抽高长大,“爷爷”一年年老去,她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改变。 “年纪吗?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一如传闻,是不老不死的妖,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话小心一点,鸣儿不会喜欢听见有人说她爹可能是妖。”凤炽的嗓音含着淡淡的笑,听起来却教人觉得要打寒颤。 韦昊当然不会笨得听不出来,双手一摊,以大笑打混过去,“好吧!那就请炎爷再耐心等等,咱们兄弟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绝对会找到傅老前辈的下落,不负咱们在世人眼中『知通天下』的名号!” 不过,如果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傅鸣生并未出“百花谷”,那即便他们搜集消息的功夫再高,也都没辙了! 只是,就算他们心里有这个疑惑,也很想要一探究竟,但也因为他们知道太多,其中当然包括了“百花谷”里机关重重,所以,没有弟兄愿意冒性命危险,进谷去一探究竟。 这时,古总管来到了书房门口,身后跟随一位捧着布包盒藤的小厮,他接过盒箧,把小厮遣走,一个人走进书房,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之下,把东西交到韦昊的手里。 “这是我与韦兄弟约好的东西,放心,我已经让人给你精挑细选过,都是最上乘的好货。”凤炽微笑,“规矩与过去一样,你三我七,你们要找人的花费,就从我的七成里扣,不够的部分,再让人来向我取。” “炎爷说笑了。”韦昊抱着沉甸的箧盒,笑得合不拢嘴,一直以来,他们“龙游商帮”的人都有自个儿合作的商擘,并且信守不能私吞卖家商货的规矩,要不帮中兄弟人人可以得而诛之。 而他就与凤炽保持合作买卖的关系,凤家供货,由他走遍江湖去谈买卖,因为能拿到最好、最稀罕的货色,所以,无论是官场的权贵,还是豪奢的仕绅,都指名要他过去谈买卖,无形之中,也让他得了不少好处。 自从一年多前,凤炽委托他去找傅鸣生之后,出手就更大方了,所以才说他爷说笑了,怎么可能花光那“七成”呢?他嘴里的那“七成”可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大数目啊! 不过,多年的合作,让他对凤炽这个人也有几分熟悉,总觉得以他这位爷眼里只有凤家船队的利益,别的六亲不认的性格,对于那柳鸣儿的疼爱,会不会太过不寻常了些呢?! 人们说,在遥远的海上,就可以看见“刺桐”的满城光亮,所以,在水手们的口里,又将这个城称为“光之城”。 柳鸣儿后来也发现“刺桐”确实是不夜的,兴许是一开始为了要为在海上航行的家人们引路,所以入了夜,人们会点上灯炬火把,家家户户的灯火,都是要到清晨黎明时才会熄灭。 如今,她知道有一个地方,不夜的灯火不是为了给船只引路,而是为了让男人可以把女人看得更仔细,才好挑剔货色,那就是位于城镇下坊的勾栏妓院“秋香楼”。 而将她带来“秋香楼”的人,自然不会是凤炽,就算是会带她到赌坊去玩乐的秦震,也绝对不可能将她带来这里,出谷也已经近两年,她也没笨到不知道这地方是男人买女人的地方,可是她会乖乖跟着过来,是因为把她带来的小清倌阿汝告诉她,说不久之后,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被人从孩子变成女人。 这一年多来,在“刺桐”,敢接近她,敢肆无忌惮与她玩乐的,只有几个孩子,大人们害怕白银和黄金,也似乎很怕惹她生气,总在私底下偷偷说她是迷惑凤炽的妖女,所以她也不喜欢跟这些大人们在一起。 其中,阿汝就是敢与她一起玩耍的孩子,今年才刚满十五,甚至于还比她年纪小,可是,改明儿她就要脱离孩子的身分,变成了女人,柳鸣儿对于这过程相当感到兴趣,所以瞒着凤炽,跟着她过来瞧仔细。 第十五章 “鸣儿,过来这里,我把你的事告诉一位姊姊,她说,要你亲眼去见识一下,不过,你可要安静,不准出声,不能打扰到客人,知道吗?”阿汝招着手,要柳鸣儿跟着她到后面的厢房,她虽然只是中等姿色,可是两个甜酒窝在笑起来时,瞧起来十分可爱。 “嗯。”柳鸣儿点头,分别转头对白银和黄金比出食指噤声,跟着阿汝穿过灯火通亮的长廊。 虽然她以为自己行动已经够小心隐密了,却不知道光是她的存在,已经足够教人侧目,一路上,寻芳客们都在看着她,每一双眼睛都盯在她的脸上,虽然“柳鸣儿”三个字他们是如雷贯耳,但是能够就近看见她的机会不多,不约而同地为她惊人的美貌心折不已。 莫怪南海霸主凤炽要为了她,将家中的“待年”给送回去! 不过,也因为她是凤炽的掌心宝贝,所以,虽然男人们个个垂涎,但光是想到凤家,以及她身边的两只大老虎,就谁也没胆量碰她半根汗毛。 在这同时,曹英带着新到任的州官也来到“秋香楼”消遣寻芳,正好见到随着阿汝脚步离去的柳鸣儿,讶异她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好美的姑娘……她是谁?”梅元是新到任的州官,今天稍早才刚到“刺桐”,他直盯着柳鸣儿纤细的背影,一刻也舍不得放,“总兵大人,你真是不够意思,竟然没告诉小弟在这『秋香楼』有那么美的姑娘!” “小老弟,别说哥哥我没告诉你,”曹英嗤笑了声,“你才刚来『刺桐』,所以可能还不太清楚,但是,你最好记住那张绝色的脸蛋,还有跟在她身边的那两只老虎,见了他们,千千万万不能有半点怠慢,最好是别动什么歪念头,因为,在她背后给她撑腰的守护神,姓凤名炽,是这王朝南半壁的江山上头,谁也动不得的一片天!” 说完,曹英看着梅元的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就算他才刚到任,也早就听说过凤炽的名号,脸上的表情是既不舍又失望。 就在曹英心想,凤炽应该不会允许自家的宝贝往“秋香楼”这种地方跑的时候,只见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就看见汪飞已经带了一队人马闯进来,摆开阵式准备把他们要找的人给搜回去! “把头抬起来。” 在“朱雀居”里,凤炽以冷得没有一丝波动的嗓音,对着站在他面前,把一颗脑袋垂得快要碰到地面的柳鸣儿说道。 柳鸣儿依言抬起娇颜,但是眼睛却还是往地面瞧,不敢直视他那张阴森程度直追阎罗王的脸庞,虽然她并不觉得去了“秋香楼”有什么错,可是被他以那种眼神瞪着,她就忍不住心虚了起来。 “说吧!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去那种地方?”凤炽没有想到自己在帮她找爹的时候,她这丫头倒好,竟然偷偷跑到妓院去玩了! “如果我对你说了,你就会带我去吗?”她抬起乌亮的眼瞳瞥了他一眼,瞧见他如刀般锐利的注视,又飞快地垂下眼皮。 “不要耍嘴皮子,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去『秋香楼』?!”他光想到去那里的男人会用什么眼光瞧她,他的心里就忍不住涌上一股子嫌恶感,这一年多来,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可以接受秦震回“刺桐”时,会带她去斗蟋蟀,到赌坊去玩牌九,总以为她还是个孩子,那男人是她的哥儿们,他的心里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没想到她竟然变本加厉! “阿汝说,那里是可以让孩子变成女人的地方。”她小声回答。 “你说什么?!” 柳鸣儿急忙地掩住耳朵,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见凤炽对她大吼,抬眸看着凤炽几近铁青的脸色,“是她们说的,她们要让我看女孩子是如何变成女人的过程,可是在还没看到之前,你的手下就把我带回来了。” “怎么?敢情你现在是很遗憾自己没能有幸拜见吗?”凤炽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胸口的怒火几乎快要喷出来,不得不佩服她的好本事! 柳鸣儿不笨,甚至于可以算是聪明,懂鸟兽之语,在奇门遁甲或天文地理这方面的知识,也远比一般人好,还可以拿来捉弄人。 但是,她的思考行为,因为傅鸣生长年的纵容,以及凤炽的保护过度,再加上跟了个“孩子王”秦震,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挺任意妄为的人,所以至今没有长进,倒也不全是她的错。 她扭在身前的两只小手几乎快要结成麻花辫,小声地说,“如果我说遗憾,你一定也要生气,所以我只能说不遗憾了。” 凤炽瞇细眸,听她这说法,知道日后再有机会,她还是一样会去冒险,“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起,除非你自己反省知道哪里错了,要不,我不准你再踏出『凤鸣院』半步!” “我知道错了呀!”她的音量几乎微弱到快听不见,“我知道自己惹凤炽生气,就是错了。” 先前,她在一次的机缘之下,认识了问家的夫人沈晚芽,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所以是走水路从京城来“刺桐”洽谈生意,沈晚芽是第一个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喊她一声“晚芽姊姊”的人。 她也知道晚芽姊姊与秦震是相熟的,不过,当她提起秦震时,这位姊姊只会安静地笑着听她说,她不懂晚芽姊姊如此讨人喜欢,可是无论她来“刺桐”几次,秦震总不肯去见她一面。 最后见面那天,晚芽姊姊曾经教过她,要她记在心里,说示弱不代表自己就是认输了,只是有时候先讨饶,让对方心软了,接下来才能好说话。 凤炽虽然知道每回沈晚芽来“刺桐”,鸣儿总要去见她缠她,却不知道沈晚芽会教她驯人的手段,他挑起眉梢,意外她竟然会那么快就认错,“所以,以后绝对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她的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很用力向他证明自己不会再犯。 不过,她意外的坦率倒让凤炽觉得猜疑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却不觉得她是在说谎,转身走到一旁的长榻坐下,目光却犹盯在她身上。 见他坐下,柳鸣儿立刻跑到小厅里去给他倒了杯茶水过来,“渴了吗?先喝口水润一润喉咙吧!” “以后不许再胡来了,知道吗?”凤炽被她突如其来的殷勤给弄得哭笑不得,接过茶杯仰首饮尽。 柳鸣儿点头,心想她的晚芽姊姊果然厉害,示弱不代表是输了,反而能做更多事呢!她笑咪咪地说道:“还要再来一杯吗?” “嗯。”他不是口渴,而是存心要看她难得的巴结讨好。 她接回了茶杯,又再给他满上一杯过来,看他喝完之后,接回了水杯,这次她没再说要倒水,而是站在一旁笑着看他。 “你看我做什么?”凤炽失笑,被她瞧得浑身不对劲。 “我在看凤炽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凤炽话才说完,就感觉有一股异乎寻常的热度从丹田升起,“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汪飞要带我回来之前,阿汝的姊姊偷偷塞给我一种药,说就算我什么都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让男人吃下这种药,事情还是能成的,所以我刚在你喝的茶水里下了药,她们说这种药对男人很有用,只消一点点,就可以维持一整晚呢!”柳鸣儿笑咪咪地说,不过随即表示出疑惑,“不过当我问她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维持一整晚的时候,她们每个人都笑得好奇怪,说我到时候就会知道了,不过我不想到时候才知道,凤炽,你懂的事比我多,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维持一整晚?” 她给他吃了春药?! 他还在想她为什么会轻易认错,原来,是要在他的身上动手脚! 凤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冷笑以对,还是该对她咆哮怒吼,正如他拼命地压抑,紧握住拳头,不晓得自己的下一步应该是捏断她纤细的颈项,还是该一把抱住她,在她的身上发泄被她的药挑燃而起,令他为之疼痛的教火! “出去。”他咬牙切齿,讶异自己用尽最后一点自制力所挤出的话,竟然是这一句。 “我不要,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我不能抛下你不管,你等着,你的脸色看起来好红,我拿水给你喝。”柳鸣儿急忙忙地给他倒水。 “还喝?!”凤炽大力挥掉她递来的茶杯,他虽然已经有些神智涣散,但没忘掉那水里被她加了春药,“出去!” 柳鸣儿被他激狂的模样给吓坏了,“我不要!凤炽,你到底怎么了?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找大夫!” “该死!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出去就好了!”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走动,不住地活络双臂,宛如一只躁动的狂兽,他不知道她究竟下了什么春药,但是,从他身体的反应看来,几乎可以确定她所下的份量不轻! “我要去找大夫!”柳鸣儿站在原地,决定自己不要听他的话。 “你敢?!”他回头对她吼道。 把大夫叫来,是存心教人看他像公狗一样发情的丑态吗?! 她这丫头果然好本事! 凤炽在心里冷笑,就今天一个晚上,已经让他咆哮无数回,而她竟然还安然存活在这世上?! 看来,他是真的太宠她了一点! “那不然我也喝那药,让我去给大夫瞧……”说完,她又急忙地要跑出去给自己倒水,但是,她的脚步才一踏出去,整个人就被一只修长的男人臂膀给挽回去,下一刻,纤细的身子已经落入男性健实的怀抱里。 凤炽原本只是想阻止她去找大夫,他的理智在告诉自己要放开她,但是,被春药给挑动的欲火却已经熏红了他的双眼,他扳过她的身子,俯首吻住她的唇,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像是蹂躏般吻痛她。 柳鸣儿感觉一阵尖锐的疼痛,小嘴仿佛就像要被他吻出血来,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给吓傻了,一动也不能动,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只要忍耐一下,他的吻很快就会结束。 可是,没有结束。伴随着令人不适的亲吻而来的,是他几乎快要把她骨架子揉碎的悍然力道,他将她腾空抱起,强迫她的双腿分开,这时,她吃了一惊,感觉到自己女子最私密的地方,抵着一处如灼铁般的坚硬。 这一刻,她才知道那药的作用! 而这时,过重的药量也让凤炽彻底失去了理智,此刻,他所能想的,是给自己紧绷到近乎痛楚的欲火找出口,说他现在是一只发情的猛兽,只想着要与雌性交配,一点也不为过。 柳鸣儿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凤炽,不由得惊慌推打他,双手撑抵着他的肩头,使尽了力气想要挣脱,“不要……凤炽,我会怕……” 她颤着声,却发现他无动于衷,修长的双腿迈着大脚步往内寝而去,蓦地,她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重重地扔到床榻上,即便有被褥垫着,但过大的冲撞的力道,仍旧教她觉得背疼。 柳鸣儿咬牙呻 - 吟了声,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凤炽颀长的身躯已经攫覆住她,大掌猛地一扯,已经撕掉她胸前一大片衣衫料子,红色的碎片就像云彩般缓慢飘落,然后是她的腰缠,最后,则是来到她的双腿之间,男人的长指陷入缎料,挤进她夹紧的腿心之间。 第十六章 “凤炽!凤炽!”她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希望可以唤醒他的神智,却在这时,他俯首含住她胸前一只娇嫩,隔着单薄的抹胸,吮咬着她,强烈的刺激教她弓起上身,那感觉似是疼痛,却又不只是单纯的痛楚。 凤炽感觉自己就像被人蒙住了双眼,明明能够看得见,听得到,但是他却无法思考,而她如蜜般,还带着点稚馥香甜的气味,在这同时,宛若致人于死地的剧毒,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统统都杀死。 下一瞬间,他悍然的力道已经将她的亵裤扯成了碎布,强硬地分开她如玉般白皙的双腿,将释出的灼痛来源强硬地顶入她。 “不要!好痛!凤炽,我不要,好痛……”柳鸣儿不停地踢动双腿,感觉下身传来一阵几乎令她厥死过去的撕裂痛楚,下一刻,他已经完全没入了她,并且开始随着渴望而律动。 “不要……”她呜咽出声,痛得掉下了眼泪,感觉他在她深处剜动的灼热,就像是一把无情的刀刃般,不停不停地割痛着她最柔软的娇绒,令她疼痛的处子的鲜血,竟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润滑。 她扯着他的袍袖,在他的怀里哭喊,这一刻,他的气息,他的灼热,他令人难以承受的强悍硬度,她感受得再鲜明不过了! 凤炽吻住她的唇,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的身子里一次又一次刻染上属于他的印记。 终于,在一阵狂热的撩动之后,凤炽再不能按捺,深深地埋入她,在她最幽嫩的身子里释放渴望的泉源,身躯沉重地覆倒在她的身上。 柳鸣儿娇喘着,身子里感觉既热又疼,她颤着手试着推了推他,发现没有动静之后,她更用力想推开他。 终于,她推开他沉实的长躯,颤抖着要逃离开,却没料到,在快要碰到床榻边缘时,又被他的大掌从身后给一把攫住纤腰,再度揽回结实火热的男魄之下,她虽然及时揪住了帷幔,但是在他强悍的夺扯之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帷幔被从中间撕扯开来,裂帛的刺耳之声仿佛还能听见,他已经按住她平坦的小腹,让她半跪起身,从后面顶入她,而再一次,从被他顶入的柔软深处再度渗出处子的鲜血,与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交混在一起。 “啊……”柳鸣儿拧起眉心,感觉他灼烫的火热再度撑扯开她的深处,一次次的律动,对她而言都像是凌迟般,他强而有力的震撼力道,让她无法招架,她放开了再也无用的帷幔,改扯住被褥,十根纤指深陷进褥间,指尖因过度的用力,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片惨白的花瓣。 “好痛!凤炽,我好痛……不要了!你住手,不要了……” 她哭喊着求他停止,喊得撕心裂肺,可是,他却恍若无闻,俯首啃吮着她雪白的后颈,咬出了一大片瘀痕。 “不要了!真的……我是真的很痛啊……”她感受到他呼在颈肤上的气息,以及像是要品尝她血肉般的啃咬,如果最后他真的把她给吃进肚里,她也不会意外,一次次撕穿的痛楚,让她再也喊不出声。 这一刻,凤炽全身的肌肉无一处不贲张亢奋,宛如最凶恶的猛兽,明明无比可怕,却因为充满力量而显出一种残酷的美感,相较之下,柳鸣儿便显得柔弱不堪,只能任由他摆布折腾。 终于,男人的昂躯又是一次的颤栗释放,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他。 就在柳鸣儿以为自己这次终于可以逃开时,却感觉自己右边的脚踝像是被人上了铐镣,她回过眸,看见他发直瞅住她不放的目光,然后是被他大掌给紧捉住的纤细脚踝,至此,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凉。 “不要……凤炽,你醒醒!我已经不行了!真的……”她呜咽出声,被他强拖了回去,而未能来得及出口的话语,都消没在他强吻住的唇间。 终于,她再也无力逃跑,只能一次又一次在他施予在她身上的凌虐痛楚,她知道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可是,她真的觉得好痛,哪怕再多一点……她也已经不能承受,再也不能了…… 在痛楚至极的一瞬间,柳鸣儿以为自己会死去,昏沉之际,她陷入了一场梦里,在那梦里,有着璀璨的烟花,城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花灯,人们猜着谜题,空气之中,弥漫着桂花掺和着白糖的元宵甜糯味道。 她似是也才刚吃完几颗元宵,嘴里留着一点桂花的香气,不过心情却不怎么愉快,因为她与同伴被人群给冲散,自己一个人迷路了。 这时,一球极其灿亮的烟花在夜空之中爆散开来,她抬起头,看着那四散的花火,也看见了在搭筑起来的高台上,有一张熟悉的男人脸庞被烟花的光给映亮了,是七夕那天她在河畔遇上的那个男人。 神韵和模样,都十分神似凤炽的男人……柳鸣儿在昏沉的梦里,有着这样的想法,可是,她控制不了梦境的内容。 在梦里,她挤上高台,像个贼儿似地接近男人,却在要出手拍他肩膀时,被他迅狠地揪住了手腕,纤细的骨架子差点被他给掐断。 “好痛!”她大声叫道,摆明了是先声夺人。 “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偷偷摸摸接近我。”男人看清楚她的脸,似是认出她了,放开她的手,没好气地喟了声。 “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这么凶狠,你不惭愧吗?”她来到他身边,把被他捏痛的手背在身后悄揉着,抬眸注视又一大团烟花爆散在夜空之中。 “依我说,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他笑哼了声。 “能够恶人先告状,也要能找到个理啊!”她转眸与他相视,发现他的衣饰不似一般老百姓,倒像是个浪客,就连随性挽起的发结,都显得浪拓而不羁,只有那张脸庞,隽雅得教人看了舒服,“为什么每次遇到你的时候,都是在节庆的时候呢?” “或许是因为我不常回中土,大半时间都在海上漂浪吧!这两日,我的船正好在这附近,所以就上岸来瞧瞧。” “你不怕危险吗?我听说近些时日,海上的盗寇很多,前几日才有朝廷的船队遭劫,被抢走了好多贡品,不过朝廷斗不过那个可恶的海盗头子,听说有在拟旨,要颁布海禁,不让中土的百姓与海盗勾串。” “你见过那海盗头子吗?” “当然没有!”她朝他皱皱俏鼻,见他脸色变得阴沉。 “既然没有见过他,就断言他可恶?!”他勾起冷笑,瞅了她一眼。 “大家都说他是『天下第一恶人』,你说他不可恶吗?”她急忙地为自己辩解,“若不是他,当今的海盗也不会如此猖狂。” “当今世道,猖狂的何止是海盗而已?”他嗤笑了声,嘲弄她的天真。 “小师妹!”这时,在高台之下,传来了呼喊她的声音。 “是我二师兄。”她笑了,朝着高台之下挥手,“果然还是我二师兄厉害,一下子就找到我,你知道吗?养我长大的师父说,我二师兄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当今世上,以三式而论,只怕没有人修为能比他高了!” “既然你是师父抚养长大的,那你的爹娘呢?”他挑起一边眉梢。 “他们……我不记得了。”她摇头,笑呵呵地看见她二师兄挤过人群,要走上高台,“你一定要以为我是从小父母双亡的孤儿吧!其实我不是,听说,我的爹娘都还活在世上,可是,他们不要我,他们……没那胆量养育我。” “你是长了三头六臂,模样骇人的怪物吗?” “你看我像吗?”她拉住衣袖的边角,在他面前张开双手转了个圈圈,见他笑着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那美眸深处的悲伤,像是一团雾气般,无论如何也吹散不开,“可是,他们说我是不祥之人,在我出生时,让位高人算了一卦,说我是注定会害死成千上万人的祸水,我爹娘觉得他们不能亲手养大一个祸害,他们也怕……就连他们自己,都要被我这个不祥之人给害死。” 说完,她怕自己真要掉下眼泪,别过头没看男人的脸,而是看着她二师兄已经穿过人山人海,就要抵达她的面前,却在这时,一只强悍的臂膀圈住她的腰肢,下一刻,她只觉脚步腾空,人已经飞在半空上。 “小师妹?!” 她听见二师兄震惊的喊声,转头看见男人泛着浅笑的侧脸,“你在干什么?你要带我上哪儿去?!” 他转眸笑视她因为飞高而变得苍白的脸蛋,在这时候,他们已经又掠过几个屋檐,在他们的身后,有着璀璨的烟花为衬,那美丽的颜色,迭映在他们相视着彼此的瞳眸深处。 “让我给你解解闷,带你去一个可以把烟花看得更清楚的地方吧!” “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恶人』,你信吗?” 她信他了吗?柳鸣儿不记得了!她只觉得在梦里的光景,那日元宵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令她无比怀念,怀念到她想要每一分一缕都记住,却终究还是阻止不了在梦醒时分,梦境就像变薄的雾气般,逐渐地消失不见…… 当柳鸣儿睁开美眸,看见陌生的帐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神魂仿佛还在梦境之中,只是梦境里的一切已经恍惚淡薄。 “醒了?” 凤炽站在床边,看见她睁开了眼睛,英俊的脸庞冷得没有表情,宛若冰冻千年的霜寒,“既然醒来就坐起来,看着我。” 柳鸣儿转眸着他的表情,就像在看着陌生的凤炽,她可以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但也知道是自己罪有应得;她勉强自己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令她觉得痛苦,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蜷坐起身,以被褥裹住不着片缕的身子。 “感觉如何?”他冷问。 “痛……” “还有呢?” 哪有什么“还有”?柳鸣儿瘪着嫩唇,抬起充满痛苦与哀怨的美眸瞅着他,心想除了痛之外,还是痛,如果要说什么“还有”,那就是很痛! “做什么这样瞧我?难不成,你心里是在怨我?”他眸光有一瞬间的冷鸷,完全没跟她客气。 她畏缩了下,摇摇头,把自己抱成像团球似的。 “知道错了吗?”他再逼问,嗓调不再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冷淡。 “嗯。”她点点头,稍微挪动了下身子,立刻就感觉浑身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她觉得全身都在痛,不由得呻 - 吟出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敢再犯了,因为明明就不舒服,一点都不有趣,以后要是哪个男人敢对我做这件事,我一定叫白银咬死他。” 说完,她双手握拳,似乎对于此刻内心的念头十分坚决,没错,这绝对是她今生仅此唯一的“男欢女爱”,她想世人若非想不开,就是个个有自虐的倾向,要不,像这样痛苦的事情,怎么可能一做再做,并非沉溺其中呢? 再不然,就是在“男欢女爱”之中,其实只有男人可以得到快乐,女人就一定要痛得死去活来。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抬起乌亮的瞳眸,给了凤炽既羡又妒的一瞥,因为在她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竟然可以觉得很舒服。 对,她想起来了,在对她又舔又揉又咬,不断侵犯她的过程之中,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很享受的表情,就是因为对她做那件事情很快乐,才会一整晚不停地做,就算看见她哭了,他都没有住手。 第十七章 凤炽瞇细锐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她那单纯又好猜的表情,让他一眼就可以看穿这丫头此刻的想法根本与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他确实该怜香惜玉没错,但她也不想想是谁给他下了药? 蓦地,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睁圆美眸,羞赧的红晕如潮水般从她的纤颈与耳垂,一路红上额头去,最后是全身无一处不红,她挪动了下身子,可以明显地看见她曲起的双腿在被褥的遮掩之下,被并拢了起来。 “怎么了?”她的反应令凤炽感到纳闷。 闻言,她将双腿夹得更紧,把红通的小脸埋进被褥之间,微弱的音量从那里头传了出来,“你那里……的那个……流出来了。” 她已经数不清楚昨天做的次数,在她的身子深处,可以感觉他所留下的精血正在倒流出来。 凤炽起初有一瞬怔然,随即失笑不已,立刻明白是什么原因令她既羞涩又困扰,他一语不发地俯身,将她连同裹身的被褥腾空抱起。 柳鸣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她了,美眸之中透出惊慌,“不要,凤炽,我还痛……” 凤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傻丫头,你真的以为那药把我彻底变成禽兽了吗?药性已经退了,刚才我已经命人给你准备热水,要让你泡泡身子,顺便把……那个,也洗干净。” 他故意停顿的语气,让她更加羞得无地自容,柳鸣儿有点生气地瞪他,最后气闷地圈抱住他的颈项,把透着热气的脸蛋埋进他的肩窝里,任由他将自己往浴间抱去。 “凤炽?”她小声地唤。 “你想说什么?”听她那语气,绝对不会没事。 “我会怀上孩子吗?”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浴间,他解开了被缚,让她双脚沾地。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他嗤笑了声,及时地扶住她差点跪倒下来的虚软身子,虽然他对自己昨天做过的事情只有一点印象,却隐约知道自己对她没有手下留情,只是,一切都不若亲眼见到她瘀痕斑驳的身子那瞬间,来得强烈而震撼。 昨晚的他真的下手很狠,难怪她要说,要是以后有哪个男人敢再碰她,绝对要叫白银咬死他! “我当然懂啊!我只是不知道阿汝她们所说的事……其实就是……如果我知道了,一定不会给你下药的。” 毕竟,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呢?柳鸣儿不知道一切肇因于她把药量下得太重,她揪住他的袍服襟领,不敢放开,一直到双脚沾了地,才发现抖得厉害,沿着她大腿内侧淌滑而落的男人精血,残留着一丝从她身子里带走的温热。 最后,是凤炽将她抱进了浴池里,“如果你以为不是那事,不然,你是想从妓院那地方学什么回来呢?也多亏你给我下了药,我今天清早醒来,就已经派人过去『秋香楼』把事情问清楚,她们给你的那药被她们称为『舒金散』,只消一点点让男人服下,就可以得到闺房之乐,不过,她们喜欢给男人吃这种药散,其一是男人可以得到快 - 感,其二的原因,才是重点,只要男人吃下这个药散,他的精血就不能使女子受孕,效用可以维持数天之久,所以,如果你担心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有孕。” “我只是问问,又不担心!”她觉得自己被他取笑,气呼呼地推开他,一直到身子抵至了浴池的另一畔,昂起美眸瞪他,“我不怕生凤炽的孩子,可是,做那事真的好痛,我不喜欢。” “生孩子会更痛。”凤炽淡淡地微笑,注视着她柔软的青丝漂浮在水面上,让她绝美的脸蛋更显得娇艳动人。 他不急于在这时候纠正她的想法,待到日后,他会用实际的行动让她知道,男女之间的欢爱,可以是这世上最令人神醉颤栗的极乐,只要一旦尝过了那滋味,她便是想回头都难了! “一拜天地,拜。二拜高堂,拜。夫妻交拜,拜。” 春暖花开,红艳的刺桐花如火般,在短短的数日之内,开遍了“刺桐”,而红色的花林之间,八岁男孩小荣子的高亢嗓音,显得特别嘹亮。 柳鸣儿坐在一张以木板拼凑的椅子上,让一对男童与女童拜着,一旁的孩子们笑得很开心,仿佛玩这成亲拜堂的游戏,让他们觉得自己也长大了。 白银和黄金分别蹲坐在小主子的身边,似乎孩子们的游戏让它们觉得纳闷,不知道拜来拜去到底有什么好玩。 柳鸣儿转眸与白银相视了一眼,与它不约而同地撇撇嘴,她想到那天,她与凤炽睡过之后,白银一连好几天都不愿意亲近她,起初她不甚明白原因,后来才知道在她的身上留着凤炽的气味,而白银一向以她的保护者自居,对于她的身上出现另一个“雄性”的气味,令它排斥反感。 最后,是她紧抱住白银不放,在那当下,可以感受到它很不情愿的僵硬,她附唇在它的耳畔说道:白银,我喜欢凤炽。 白银在听完她的话之后,颇不甘愿地发出一声低鸣,却再也不会避开她,似乎愿意接受它的小主子已经属于另一个“雄性”所保护。 “鸣儿。”凤炽不知何时到来刺桐花林,挥退左右两侧,来到她面前。 “凤炽!”柳鸣儿? 然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希冀许久的宝贝,扑上前抱住他,“凤炽!凤炽!凤炽! “你跟着那群孩子是在玩闹些什么?”虽然在他的眼里看来,她仍旧像个孩子般单纯稚气,可是窝闹在一群平均年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之中,今年已经十七岁的她仍旧显得突兀。 “我在当他们的『高堂』啊!”她撇撇嘴角,语气闷然,瞪了几个因为看见凤炽而退后好几步的孩子一眼。 对于只能当“高堂”,她心里也颇感无奈,因为几个孩子们说她的年纪太大,就算她愿意屈就,也找不到适合的“新郎”跟她一起玩拜堂的游戏,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可以让她参与游戏,但条件是只能给他们做长辈,让他们在“二拜高堂”时,有个对象可以鞠躬行礼。 闻言,凤炽挑起眉梢,对于她这说法感到纳闷不解。 “不过你来得正好,你来了我就有人可以一起拜堂啦!”话才说完,她圈住他修长的手臂,兴冲冲地将他拉到几个孩子面前,说道:“好啦!我这下也有可以拜堂的新郎啦!这次换我当新娘了!”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几双眼睛看了看她,然后瞥了她身旁的男人一眼,他们当然是识得凤炽的,他们的家人父母多数都是在凤家当差做事,凤炽是他们的主子,是爹娘们交代要当做天神般尊敬崇拜的东家。 而就算爹娘没有交代,凤炽在他们的眼里也是可怕的,他们当然听鸣儿提起过凤炽,若只是听她的说法,会以为凤炽是个待人和蔼可亲的大好人,可是,在他们这些孩子们的眼里看起来,凤炽是一个拥有温和外貌的恶鬼,只消淡淡的一瞥,便教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就如同此刻,他只是朝着他们淡淡一扫,那沉隽的眼神已经教他们几个孩子站立难安。 “鸣儿,我不跟你胡闹。”他只是适巧路过,知道她在这里,可没想过要与她和几个孩子一起胡闹。 柳鸣儿没死心,努了努嫩唇,就像只八爪章鱼攀住他,“我要当你的新娘,不要再当『高堂』了!凤炽,就一次,就一次!” “鸣儿……?” “我想跟凤炽成亲拜堂,就一次。”她不死心地拗他,完全不管他脸上无奈没辙的表情,“就一次嘛!凤炽。” “想想我的身分,鸣儿。”他想要拉沉脸色,却被她撒着娇,又拉又扯又抱的攻势给软化了,“好,就一次,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柳鸣儿点点头,对他绽放出再娇美不过的笑容。 “你们都退下,不许让任何人过来!”凤炽转头命令手下全部撤走,他可不愿意自己玩“成亲游戏”的场面被他们任何人瞧见。 汪飞颔首,带人退至门墙之后,阻挡所有想要进入刺桐花林的人。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视若天神般的凤炽,真的愿意陪鸣儿玩成亲游戏,他们互推着对方当“高堂”,想到要让凤炽拜他们,无不是吓得脸色惨白,最后是柳鸣儿不耐烦,教他们别再推,要白银和黄金充当“高堂”。 凤炽与白银相视一眼,不太喜欢这大白虎脸上咧得过分得意的笑。 “一拜天地,拜。” 红彤彤的花林,落英缤纷,宛若天成的红色喜帐,凤炽与柳鸣儿手挽着手,对着天地而拜。 “二拜高堂,拜。”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凤炽朝着两只老虎躬首弯身,在听见老虎高傲哼气的时候,很有风度地忍耐了下来。 “夫妻交拜,拜。”小荣子高亢的喊声再起,在红花林之间响彻不绝。 在几个孩子的注视之下,他们面着对方而揖首而拜,一阵风吹来,拂下无数的红色花瓣,凤炽注视着他的新娘,在落花的点缀之下,泛在她颊畔的红润,教人甘愿迷醉其中,再也不醒。 几个孩子看见他们只是盯着彼此不说话,纳闷地互看了几眼,最后,他们不敢打扰,也没耐心等下去,悄悄地跑开。 这时,柳鸣儿朝他伸出手,手心张得开开的,作势要向他讨东西。 “你伸这手是什么意思?”他敛下眸,瞥了她朝他摊开的手心一眼。 “订情物啊!”柳鸣儿微偏着艳容,一双灵动的眼眸直瞅着他,“咱们已经成亲了,你要给我订情物以示证明对我的心意啊!” “不过就是孩子们在玩的游戏,你当真了?”他为之失笑。 “凤炽不想当鸣儿的夫君吗?鸣儿心里,是真的想嫁你当娘子呢!” 闻言,他的眸光倏地变得浓郁,她的话就像印记般,在一瞬间烙上他的心坎,不由得一阵阵发烫,“你真的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代表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说,夫妻成了亲,就会在一起一辈子,我想一辈子都跟凤炽在一起,所以我要跟你成亲。” “可是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在跟一群孩子玩游戏。”若然他要与她成亲,绝对会给她最好的仪典,在得了她的身子之后,他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倾全力要找到傅鸣生,当然,如果在期限之内,还是找不到她的爹亲,那他还是会先将她娶回家,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决定。 “但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们真的拜过天地了啊!”在她的心里,有天地为鉴,就已经是真的成亲了! 凤炽笑叹了声,伸出大掌,以拇指腹心轻轻抚过她的眼角下方,感受着她令人心怜不已的柔嫩,深沉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如花般明艳的脸蛋。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这一刻,他对于命运给两个人的安排感到极度不解,她明明是个不喜欢被人亲近的女孩,可是却偏喜欢与他腻在一起,而他,原本以为被她成天“凤炽!凤炽!”地缠着,应该要觉得不耐烦,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感到一丝不耐,甚至于还乐在其中。 但是,无论他们相处得再融洽,无论他如何疼溺她,可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冲突,却一直都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 他的城府深沉似海,可是,她却像个孩子,直接而且单纯,不明白自己眼前所面对的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第十八章 他想疼爱她,却也害怕她再更接近他,怕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令人畏怖的真面目,会对他感到失望,会像所有人一样,开始对他感到害怕。 他怕她会对自己感到失望,怕到令他心生恐惧的地步,如果真有那一天到来,如果真有……凤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懦弱,连深入去想这个可能性的勇气都没有。 柳鸣儿抬眸直直地瞅着他,清澄的瞳眸之中泛着一丝不解,她想,不过就是要一样东西而已,他为什么需要思考如此之久?难不成,他在思考该如何拒绝她的要求吗? “凤炽!凤炽!凤炽!” “你是怎么了?”喊得又急又突然,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我怕你不要给我。”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那一丁点心眼立刻就被凤炽给瞧出来,他忍不住失笑,“我给你,可是你要得那么突然,我一时之间怕是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 他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无理又任性的要求,他竟然会想要顺着她,就只是因为不想看见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就在她那双如画般的眼眉因为失望而垂落时,他再度笑着开口,取下在凤家被视为当家印信的凤纹扳指,执起她的小手,交到她的手心里,“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这个扳指,就它,好不?” 柳鸣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她手心里的扳指,他说这扳指有多重要的话,她还言犹在耳,如今他竟然将它送她了? “怕这扳指对你而言太大——” “不大!不大!我把它串起来,当项链戴!”她往后闪了几步,收起双手,紧捂住仿佛还残留着他温度的扳指,美眸瞪着他,就怕他说想要回去,“货物既出,概不退还。” “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的。”他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柳鸣儿手心紧握着扳指,感受着红玉上似还留着他的温度,心里一阵欢喜,跳上去抱住他,绝美的脸蛋埋进他的胸前,不住地呵呵傻笑。 红花飘落如雨,夕阳西下,他们的身影被落日给拉得长长的,却还是可以看得出她远比他娇小的事实,而更清晰可见的,是她赖着他的娇憨,以及他抱住她的宠溺,将他们二人给融合为一…… 人们说,那日,在火红的刺桐花林里,凤炽与柳鸣儿拜了天地,互许了终生,几个孩子信誓旦旦说那是他们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起初,人们是不信的,毕竟凤炽是“凤岛”的当家,主宰南海的霸主,岂有可能儿戏般地与一名少女拜天地呢?不过,他们后来听说,几名凤家的元老追问过他们的主人,他却只是扬唇笑笑,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而让他们终于确认的理由,是柳鸣儿以编捻的皮革绳子,串戴起来的凤纹扳指,那原本是凤炽一直随身配戴着,如今交到了她的手上,她在凤炽的心里,在凤家的地位,都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从那天之后,原本在凤家还有人存着心,以为洛紫绶迟早会回来与凤炽完婚,也都只能接受事实,知道柳鸣儿才会是“迟早”进凤家门的主母,所以,就算再怕她与两只大老虎,也必须尽力讨好伺候。 但凤炽知道柳鸣儿的性子,人们自以为是讨好,可是,她很讨厌被缠、被烦腻,谁是真心,谁又是奉承,她总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不给人留余地。 所以,她才总是不讨人喜欢吧! 此刻,在“凤鸣院”的议事厅里,几名主事的部属与船把头都齐集一堂,其中,也包括了“官二爷”凤官,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凤家的船队才与南方三佛齐国,以陈祖义为首的海盗打过一场硬仗,因为当地水多地少,人们习于水战,所以凤家这仗赢得辛苦,而带领之人就是凤官。 这次,凤炽派凤官迎战,其一是为了看他的本事,其二是想要告诉他,凤家的朱色旗可以遍行天下,在背后有多少凤家的弟兄在卖命,那朱红的颜色,是弟兄们所流的鲜血所染上去,他凤官若要率众,就要先能服人。 “辛苦了。”凤炽静悠地坐在首位,翻看着凤官刚才递上的求和书,上头有陈祖义亲手所押的手印,“果然不出所料,陈祖义这些海贼头目都是从中土逃去三佛齐国的罪犯,瞧这一手汉字,写得还真是一点都没生疏呢!” “炎爷,俺弄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不将陈祖义这些海贼一网打尽?他们这次出手打劫咱们的船只,难保不会再犯。”朱洪是个满脸粗胡子,嗓门大,块头也大的北方汉子,不过却比谁都更习惯南方海上的生活。 “一网打尽?”凤炽失笑,眼神内敛地瞅着朱洪,“如今北有倭寇,沿海有红毛鬼子虎视眈眈,更别说有无数个像陈祖义这样的海贼头目,流布在广大南海的岛屿上,若要一网打尽,咱们要花多少代价?还做不做生意?不,我不想把这些人统统都打垮,有他们存在,这天下便不能没有凤家,而咱们也能讨到更多好处,更何况,这乱象是前朝末年战乱所留下的遗害,我没必要去替朝廷摆平这乱子,只要那些盗寇够聪明,别把脑筋动到凤家头上即可。” “俺……俺明白了。”朱洪明显的一顿,一旁明白他是个粗汉子,哪可能懂得如此深奥道理的同僚都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时,凤官站上前一步,适时开口道:“那全老爷子那方面呢?他要求与炎爷见面,你打算如何回复?” 说陈祖义这些海盗全是中土流亡的罪犯倒也不尽然,其中有几个海盗头子,他们的父祖辈都是同一个海盗集团,只是在三十多年前,率领他们横行于海上的男人死去之后,这些人便分崩离析,各自占地为王,却因为常常互争地盘,消耗了不少实力和人手。 而全老爷子则是那帮海贼唯一存活至今日的老人,说话颇有份量,陈祖义这些后辈即便不服他,也都要给几分敬重,但老爷子常说这些后辈的越来越不知分寸,往往不只是越货抢劫,甚至于是胡乱杀人,不若他们这些前辈当年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风骨。 “老爷子想见我,是因为我与他所认识的一个男人很像吗?”凤炽敛眸微笑,把手里的求和书搁至到一旁桌案上,“我就见见他,这位老爷子说的话很令我感兴趣,我想知道,我的外貌与行事,还有对大海了若指掌,究竟与他所说的那个男人多相像!传话回去,看在他年事已大的份上,就约在『万年港』见面,我会去见他。” “是。”众人异口同声。 在众人告退之后,凤炽一个人留在议事厅,翻看着求和书与对方答应的赔偿条件内容,这时,古总管带人进来,给主子端来刚泡好的龙井春茶,以及几样细巧的点心。 “鸣儿在做什么?”凤炽转头问向古总管,随口问上一句。 古总管给主子斟了杯春茶递上,“回炎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一大堆鸽子,鸣儿姑娘在院子里给鸽子玩点兵,要我们谁也不许偷看,一会儿她要表演给炎爷观赏。” “嗯。”凤炽颔首,知道那群鸽子应该是她用鸟语唤来的,他接过茶水浅饮了两口,又交还给古总管。 一直以来,在她的身边,除了两只大老虎以外,就只有孩子和动物,她说除他与她爹,以及秦震之外,她不喜欢跟大人在一起,每次瞧见她,不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就是笑得好虚伪,总是前前后后的跟着,喊着“鸣儿姑娘”东“鸣儿姑娘”西的,然后三两句就提“炎爷”真是疼爱她,她真是“好福气呀好福气”,好像除了这些话之外,他们没别的可说了! 每次看她比手划脚,把外人跟她说的话和做的事照实表现出来时,他总忍不住大笑,问她到底有没有那么夸张?! 通常在这时候她就会瞪他,气他竟然不相信她! 若说,他与鸣儿已经是夫妻也不为过,毕竟,他们不只有夫妻之实,也有天地为鉴,如今就只欠缺一个正当的名义。 而他已经决定,等他从“万年港”回来之后,就会让一切尘埃落定。 这时,议事厅外传来一阵骚动声,古总管见主子的脸色一沉,赶紧出去制止外头那些不知好歹的崽子,但是才出去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折了回来,脸上的神情似是有些复杂。 “怎么回事?”凤炽沉声问,他一向不喜欢手底下做事的人大惊小怪。 “紫绶小姐带着婢女妩娘回来,还带了不少家私,说是要回来住了。”若是在更早些时候,古总管兴许会替主子高兴,毕竟洛家的小姐是凤家名正言顺的“待年”,早些回来,也好早些与主子成亲。 但眼下不同以往,如今任是谁都看得出来,柳鸣儿才会是日后凤家迎进家门的主母,她这位“待年”此时回来,岂不是徒增麻烦而已吗? “紫绶?”凤炽的眸光在瞬间冷敛,就在这时,洛紫绶已经带了人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洛家厮仆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她。 “炎爷,我回来了。”洛紫绶朝他福了福身,脸上笑意盈盈。 凤炽以眼神示意古总管把一旁的奴仆们都带出去,直至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站在一旁低头静默的妩娘。 “为什么回来?这与我们的约定不符。”他冷冷地说。 一直以来,对于她这位“待年”,他称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或者该说,她从一开始就太过安分守己,也不知道是自己掂量不会被他所喜爱,又或者是害怕他冷血的性格,多年来不曾主动亲近过他,可是,却又偏偏让他看出来,她一切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洛家、为了自己在盘算。 只能说,他欣赏她的聪明与安分,但是,他却无法喜爱她,自从柳鸣儿出现之后,他与这位“待年”之间的感情,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再更进一步。 而洛紫绶也很有自知之明,在她为了母病,要离开“凤鸣院”之前,她做了一件生平最大胆的事——找他谈从此离开凤家的条件。 她说即便他履行了婚约,与她成亲,她洛紫绶只怕会是这天底下最受冷落的妻子,而她不愿意就此葬送一生,所以她愿意离开凤家,可是,她希望可以得到他这位“南海霸主”的支持,让她可以回去洛家争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从今以后洛家的生意,可以得到凤家的奥援。 虽然,她的举动看起来,像是主动抛弃了他,但凤炽非但不怒,反倒对她多了几分欣赏,同时也如释重负,所以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她,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暗地里给她不少帮忙,眼看着她就要得到的东西唾手可得,没想到她竟然在这时候说要回来凤家?! “约定?什么约定?当年,老夫人是让我来嫁给你当凤家的儿媳,我们之间有婚约,这才是真正的约定吧!”洛紫绶吟吟浅笑。 一瞬间,凤炽的眸光冰冷到了极点,“对你,我或许有几分亏欠,但是,如果你想在这个时候毁约,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真可怕。”她一副被吓坏的模样,却一看就知道就装出来的,“世人说得对,凤氏当家除了柳鸣儿之外,对任何人都是铁石心肠,我不懂,她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能把你们男人们耍得团团转呢?” 第十九章 “紫绶,当心言多必失。”凤炽冷冷地说,却不似忠告,倒像是警醒。 “多谢炎爷的忠告,真希望鸣儿妹妹哪天也能有幸见识你脸上这表情,我希望她最好可以看见,毕竟那才是真正的你啊!” “下去。”他沉冷喝道,不想再多见她一眼。 这时,古总管在外头听见主子怒嗓,连忙带人进来把洛紫绶请出去,她只是笑笑没有反抗,回头想牵起妩娘的手,却被妩娘给急急地闪开,但她立刻再一把捉住,紧得不让妩娘做任何抵抗,才徐徐露出微笑,跟随着古总管的带领,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关锁塔,登高而望远。 柳鸣儿在凤炽的牵扶之下,上了塔的最顶端,放眼望去,是广大的“刺桐城”,以及一望无际的碧海,而在那海面上,有无数的船舶正在穿梭出入,一张张大帆,是碧海之中最鲜明的点缀。 “凤炽!凤炽!凤炽!”柳鸣儿转身笑着抱住凤炽,这时,白银和黄金也正好从塔内走出来,它们透过石栏的窗洞看见远方的大海,也是一愣。 “你这是做什么?”凤炽捧住她的小脸,俯首笑吻了下她的唇。 “我喜欢这地方,以后你天天陪我来这里。” “你以为我有那闲功夫吗?”他挑起眉梢,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听他摆明就是拒绝,柳鸣儿皱了皱鼻尖,“算了,你不陪我没关系,有黄金白银陪我,而且,除了它们,我一定还会找到伴的。” 说完,她哼哼了两声,转身走开,但还不到两步远,就被他大掌一把给拉了回去,“你要找谁?” “不关凤炽的事。”她朝他吐了吐嫩舌,握着石扶栏,即尽可能地探出头去,仿佛这么做可以把壮阔的景色看得更加清楚仔细。 凤炽从身后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就怕她真的一不留神就翻跌出来,俯首在她的耳畔低语道:“今天带来你出来散心,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后天一早,我会带着船队出一趟远门,等我回来以后……” “我也要去!”她急忙忙地转身,“我也要跟你去!凤炽,你让我跟你去,让我跟你去啦!” 她紧捉住他的袍襟,话才说没几句,已经红了眼眶。 “鸣儿。”他没辙地低唤了声,在他的心里一直很纳闷,鸣儿不是不能离开他半步,但她很讨厌送他带船队出远门,“不行,这趟去『万年港』不纯粹是为了做生意,那里离海贼的巢穴很近,要是出了事,我怕你会有危险。” 还记得第一次,他告诉她说会离开几天,要回“凤岛”视察新船修造的进度,她听着时没有太大反应,却在那天送他的船离开时,脸色惨白得吓人,船只才刚离岸,她已经转过身,背着人群快步地走开。 当下,他察觉不太对劲,立刻让船驶回岸边,追上了她的脚步,当他一把将她扳过身来,就看见她惨白如纸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身子不停地颤抖。 凤炽,你走,可是鸣儿不要看,鸣儿觉得很可怕,看着你搭着船离开,我心里觉得很害怕…… 自始至终,她说不出自己害怕的原因,不过,从那次之后,他就不让她送船,虽说也不是特意为了她,但这两年他比以前都更常居住在“刺桐”,回“凤岛”的次数少得可怜。 “既然会有危险,我也不要你去!”她紧捉着他的襟领,将脸蛋埋进他的胸膛,“我怕你不会回来,我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 “对一个即将出航远行的人说这话,不怕触他楣头吗?”凤炽勾起一边唇畔,敛眸瞅着她的头顶,露出苦笑,浑厚的嗓音严肃地压沉了语调,“不准说这种晦气的话,听见了吗?我一定回来。” “嗯。”她咬着唇,含着泪光点头,“一定回来。” “一定。”他给予她允诺,笑着将她抱进怀里,一阵从大海吹来的风卷拂而过,让他不自觉地将收紧臂膀的力道,就怕她被风给吹跑…… 后来,柳鸣儿才听说,原来“关锁塔”又名“姑嫂塔”,听说在很久以前,有一对姑嫂天天来这里等盼着她们出海的夫君,因此而得名。 不过,柳鸣儿觉得现在的“关锁塔”应该要改叫“鸣儿塔”,因为,现在天天来这塔上等人的,是她,而不是那对死掉上百年的姑嫂。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知怎地,她好怕会等不到凤炽回来。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像现在一样等待过某个人,而在那遥远的过去,那人一去,不曾再回来。 “白银,你说,凤炽还要几天才会回来?”她蹲下身子,与白银和黄金蹲坐的视线齐等,从石洞窗口透看出去,不过她话才问完,就见白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欠打完,就把一大颗虎脑袋搁在石洞的扶靠上,漂亮的蓝眼直视塔外的天与海,摆明了就是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白银!”她不死心再唤,只见白银蓝眸游似地瞟开,拒答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柳鸣儿对它哼了声,转而投入黄金的怀抱,“黄金,白银不喜欢我了!你一定不可以学它,知道吗?” 说完,她故意回头对大白虎哼了两声,只见它挪了下脑袋,那对蓝眸子游了回来,无奈地喟了口气,颇有不跟她这无知小儿一般见识的气度。 这时,黄金忽然挣开小主子的紧抱,优雅地站了起身,优雅地走到白银身旁,就在柳鸣儿和白银都还反应不过来之时,黄黑相间的长虎尾朝着白银的背狠甩了下,然后再度优雅地走回小主子身边,以鼻子轻蹭她的脸颊,轻咧的虎嘴仿佛扬着笑,告诉小主子自个儿给她报了仇 “呜……”白银闷吼了声,一动也没动,表情有点生气,却只能很委屈地吞忍下来,一副“我堂堂男子汉,不屑跟你们两个小女子计较”的样子。 “我就知道,还是黄金最爱我。”柳鸣儿抱住美丽的黄色雌虎,绝美的脸蛋漾着灿烂的笑意,相惇的眸光透过石洞,看见那一片天海相连的碧色。 以前,她只知道“刺桐”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大港,从未深思过这名号所代表的意义,直至这几日,在塔顶上看着海面,每一天,至少可以见到上千艘的大船出入这个港岸,才知道原来第一大港的封号其来有自。 而她的凤炽统领着这片海洋!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终于有点知道,为什么人们一提起“炎爷”,总要变了脸色。 忽然,她感觉到怀里的黄金身躯变得紧绷警戒,白银也几乎是同时戒备地站起身,守在通往塔内的门口。 柳鸣儿回眸,看见秦震高举着双手作投降状从里头走来,“白银,黄金,是我,不过才离开大半年,你们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两只老虎见到发出动静的人是秦震,也确定了他身上的气味,才放松了警备,让他可以走过来接近小主子。 “阿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柳鸣儿不敢置信,脸上逐漾开惊喜的笑。 “自从炎爷出海之后,你哪天不在这里?”秦震今天稍早才刚回来,但他早就前几天,就从陶朱爷那里听说凤炽出船去了“万年港”,回来一问古总管,就听他说自从炎爷出门之后,鸣儿姑娘就天天到塔上去等待。 “在这里,才可以很远很远就看见凤炽的船帜,他那艘船的凤凰图腾与一般的船不同,我在这儿看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认出来之后呢?” “就去接他呀!”她说得理所当然,反倒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 “走走走!”秦震没好气地叹了声,拉着她的手腕,要把她从这个地方给拉走,“你这傻丫头,你根本不需要在这里等炎爷,他是什么人?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吗?他的船队只要一进入“刺桐”的百海哩之内,岸上的人就会得到通报了,哪需要你天天在这里瞧着、等着?更何况,『刺桐』的日头毒辣,你天天在这里被太阳晒,就算你不怕脸被晒得红通通,也要想想会不会得暑症吧!” “阿震,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都好,都强过让你在这里像个傻瓜一样在等。”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她一脸不甘愿,“少等一天也无妨吧!傻丫头,我听古总管说到你都要心疼,说怕你折腾出病来,为了老人家着想,你就当作是给好哥哥我接风洗尘,陪我去大吃大喝,大玩一顿吧!” 天桥上,人来人往,小摊小贩沿着桥边摆设,有人卖着热呼呼的小吃,也有冰镇的凉水,柳鸣儿与秦震一人一根甜奶水结的冰棍儿,一边吃着,一边看天桥上有人群聚着在斗蟋蟀。 几个孩子见到秦震回来,忙不迭地个个抢着要跟他说话,他随陶朱爷离开“刺桐”大半年,但是,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在这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哪户哪家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其中包括了洛紫绶回到“凤鸣院”,他都逐条地知悉,甚至于比任何人都了若指掌。 其中,几个孩子的年纪都已经十七、八,比起从前也都更沉稳了些,待在一旁没说话,可是,秦震知道他们才是真正可以开始作用的时候! 柳鸣儿吃完了奶水冰,看着几个人在斗蟋蟀,说也奇怪,她养鸽子养老虎,可是蟋蟀一到她手里就没命,秦震给过她的两只蟋蟀,没到几天就被她给养死了,极有可能是她懂鸟语兽语,却不懂蟋蟀在叫些什么吧! 明明一伙人闹得正兴高采烈,但她的注意力却不自主地被一旁的光头和尚给吸引过去,他盘坐在地上,面前只搁着一个钵碗,碗里只有几个铜钱,虽然没几个人捧场,但他依然怡然自得地说着故事。 “喂,和尚……”她来到他的面前,出声打断他继续说书。 “贫僧莲庆。”莲庆双手合十,含笑说道。 “你到底是和尚,还是说书人啊?” “是和尚就不能说书吗?” 没想到被他反问,柳鸣儿一时答不上话,但还是嘴硬回道:“我就是没见过不行吗?而且,就怕人家说你不务本业。” “姑娘是在关心莲庆吗?”他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以示对她的感激,然后又开口说道:“在古时有一位百丈怀海禅师,他曾经订下一条清规,一日不作,便一日不食,莲庆颇以为是个道理,所以,比起托钵化缘,心里以为在这天桥上说书给世人解闷,这一日也算是有些作为。” “可是你说的书不只不能给人解闷,还要教人听了心里难受啊!”她心口闷闷的,不自主地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娘子为了她的夫君挡刀而死,最后临死之前,却要向她的夫君说『对不起』呢?再怎么说,也应该都是那位夫君害死她,对不起她吧!” 闻言,莲庆哈哈大笑,“那自然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做了对不起她夫君的事,鸣儿姑娘没听到这故事的前段吗?” “你知道我是谁?” “在这『刺桐』,有人能不识鸣儿姑娘吗?” 柳鸣儿想想,很老实地摇头,“我听到你说那位夫君精通奇门遁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所以朝廷要追杀他才开始注意听的,要不,一旁他们斗蟋蟀比你这故事精彩几百倍,我才懒得听你说书呢!” 第二十章 对于她毫不客气的说法,莲庆不以为意,只是抿唇微笑,“你对奇门遁甲这字眼感到兴趣,是因为你爹傅鸣生,也就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恶人』傅老前辈的关系吗?” “对!”她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为了更好说话,她干脆到他身旁盘腿坐下,“我敢肯定,在这天底下,一定没有人的奇门之术修练得比我爹更厉害,所以你的『百年难得一见』应该要用在我爹身上才对,你说那个人在天下闹大旱时,在四面墙壁上画龙,龙化成白气飞入池中,立刻就闪电交加,不片刻就下起了暴雨,这奇术我爹也会,我亲眼见过,千真万确。” 只不过,她爹不是用来解旱象,渡世人所苦,而是施展来逗她开心,还记得那年她十岁,因为一时贪玩摔断了左小腿骨,在骨头要愈合时,整段小腿骨痒得就像是千百只蚂蚁在爬,让她不舒服到了极点。 到了最后,她气哭了出来,被她爹取笑说就连摔断腿都没见她掉泪,好不容易要愈合了,竟然才哭着闹脾气。 让爹给你变给把戏瞧瞧,好不? 当时的她扁了扁小嘴,似是不太领情。 又是用白纸变鸽子吗?我不要,爹你不要捉着我的手,我要抓痒,好痒……鸣儿的腿好痒啦! 不是鸽子,今天是个好日子,爹今天不只可以变鸽子,还可以画出条真龙来给你瞧,就让那条龙在你面前飞上天,想见识一下吗? 好好好!她乐得拍手,要不是一条腿跌断了,只怕要乐得起来转圈圈。 而她也没忘记,那天,在那条白龙飞天之后,原本一望无际的蓝天立刻笼罩了乌云,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才停止。 “莲庆不怀疑姑娘的话,我相信傅老前辈的本事,因为在数年前,我与老前辈曾有一面之缘,蒙他传授了一些绝世的秘术,至今仍旧在心里对他的恩情感念不已。”也因为傅鸣生传他救世之术,所以,他也答应了一个承诺。 “你不要口口声声都喊我爹老前辈啦!他又不老!”她终于忍不住了,气呼呼地抗议道。 “对,前辈确实不老,当今世上,他大概是外表最不显老的老前辈,只是为了尊称,所以多加了一个『老』字,鸣儿姑娘不要介意。”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肯定傅鸣生的真实年岁,但是,莲庆记得自己在数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从他的外表望之未出三十,但是,在这江湖上,关于傅鸣生的种种奇闻,好些至少已经流传超过三十年了! “嗯!”柳鸣儿不太满意,只是闷哼了声,“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那个娘子要跟她的相公说『对不起』,她明明替他捱刀死了耶!” “那是因为,在那个娘子的心里有个一直喜欢的男人,一直到她临死之前,她都没忘记过那个男人。” 莲庆的话才说完,只见柳鸣儿绝美的脸蛋忽然变得沉静,她看着莲庆,美眸一眨也不眨,似是有短暂一瞬间出了神 “一直到死前都还没忘记,那位娘子一定很爱那个男人吧!”她蓦然笑了,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不知怎地,在她的眼前浮现了映亮夜空的满天烟花,她站在好高好高的地方,那璀璨的火光一览无遗。 她看着一朵朵烟花炫烂迸散开来,笑着,很开心地笑着,然后,她转头看着……她究竟是看着谁呢? “姑娘知道在黄泉里有一条忘川河吗?” 莲庆的嗓音仿佛从很空洞的幽冥之中传来,打断了柳鸣儿的出神。 “嗯。”她好半晌怔愣,最后点点头,“我爹说过,在阴间里有十大殿,最后一殿由转轮王所主宰,当人的魂魄决定了可以投胎转世之后,就要到孟婆那儿去喝孟婆汤,可是,如果那人心里有放不下的执着和想念,可以选择不喝孟婆汤,跳进那条忘川河里囚上一千年,等在那河里的每一天,忘川的河水会洗褪人的记忆,要加倍的努力才可以再回想起来,听说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如果经过一千年,那人对于自己想念的事情仍旧没有忘记,就可以带着那世的记忆去投胎转世,去寻找想要见的人,完成自己的心愿。” 说完,柳鸣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瞬的画面,她看见了她爹用着哀戚却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落拓的外表仿佛经历了无数的风尘霜吹,不似她一直以来所熟悉的从容与沉静 ……信我,你信我,离开那条河边,过来喝掉这碗孟婆给你熬的汤,信我,不必苦等千年,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她不信他的话,用力地摇头,泪如雨下。 我不想忘掉他,已经错过一辈子了,我想见他,我要去见他!我要带着这辈子所有对他的想念去见他!就只是一眼也好,只是看一眼也好! 她往后退了几步,一脚已经踩在了身后的河水里,那水似水,却不是水,而像是一团浆水般,就要将人的神智也整个给卷入进去。 不要!你再过去一步,就会沉下去! 他急忙地伸手想拉她,却被她闪开,一抹苦涩的笑泛上他的唇畔,从他唇间说出的话语,也同样苦涩。 佛说: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五蕴炽盛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得不到也是苦,你与我都一样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苦,但我可以成全你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早知道他会死,也知道那日留你下来,不让你追随他而去,有朝一日你会代我而死,是我自私以为可以改变你的心,以为能断绝你对他的思念,所以,是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一次该我舍弃自己的想要,成全你的…… 不知怎地,柳鸣儿看着莲庆澄澈若两潭静水的目光,无法阻止那片段纷散的画面涌上脑海,她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一直在胡思乱想,明明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她却宛如身历其中,就连内心的悲伤都是无比真切。 “好啊!你这和尚竟然在装神弄鬼!”她猛然站起身退开,心想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定是他这和尚给自己施了什么迷魂术。 她不待莲庆开口,吹了哨音唤来一大堆鸟儿,让它们死命地往莲庆的头上又拍又啄,自己则是对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开。 这时,一堆人对于突然来了一大群小鸟感到惊讶不已,纷纷停下手边的事,往莲庆这里望过来,同时不明白小鸟为什么只攻击他。 “唉呀!痛痛痛……”莲庆捉起一旁的斗笠掩护住自己,从笠沿看见她捉住不明究里的秦震,带着两只老虎拔腿就跑,他苦笑地喃喃自语道:“傅老前辈,你只说要我帮忙,可没说她会用小鸟啄我啊!唉呀,痛痛痛……” “万年港”位于中土南方的一个海岛国度,虽说也是个大港,是船只南北往来必经之地,不过风土民情完全迥异于中土。 凤炽带领手下登港之后,就被带领到一处约有五六十户人家聚集的民寨,沿路上除了王居是用砖瓦建造之外,百姓们的居所大部分是以茅草覆盖屋顶,檐高绝对不能高过三尺,即便是不高之人,出入都要躬身低头,高者会被视为是对国王的冒犯,重则是要杀头论罪的。 带领他们的人在一处石阶之前止了步,表示全老爷子只愿意见凤炽一人,汪飞坚持要跟随,最后被主子命令在待在原地。 凤炽一人走上石阶,在石阶之上的屋宇与中土的形式相仿,却因为要通风良好而开了几面大窗,依照当地的习例,非王者居此屋,应该是要被问罪的,不过,全老爷子在此地的威望与势力,绝对不下于国王,所以无人敢问他的罪。 凤炽走进屋里,先是闻到了一阵伽蓝香,然后,见到一位发色通白,身形消弱的老人坐在竹编的大椅上。 见到他的到来,全老爷子站起身,原本已经不甚精神的脸色,忽然在一瞬间恢复了光亮,屏退一旁小僮子的搀扶,脚步颠颤地走到凤炽面前,认真地看了仔细之后,像是哭似地笑了 凤炽抿唇,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任由老人审视打量。 “是您……小的没猜错,真的是您回来了!”话才说完,老人已经逐膝跪倒在地,不顾小僮子追上来要扶,朝着凤炽叩地伏拜,“能在有生之前再见您一面,小的于愿足矣,死而无憾了!” 为了当初摘“仙桃”之恨,以及嘲笑是猴子屁股的话,陶朱爷一直都不太喜欢柳鸣儿,所以,在他知道自己的徒弟秦震在“刺桐”的时候,总是拉陪着她,就故意借口自己有急事走不开身,要他代为送满月贺礼北上到“宸虎园”,一则要给柳鸣儿教训,二则是为了让沈晚芽可以见到秦震,有机会可以化解他们多年的嫌隙。 柳鸣儿没有笨到没发现陶朱爷的意图,但她只是心里生闷气,在秦震走后,她又回到“关锁塔”上,一天过一天地等待着凤炽回来。 “凤炽,你回来,你快回来……”柳鸣儿紧捉着石扶,一声又一声地对着大海轻唤。 今早,她做了个恶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心痛得像是被千刀万剐过,明明以前做过乱七八糟的梦,梦醒时,她都会忘记,可是,唯有这梦的那个片段,却像是烙在她的脑海一般,想忘也忘不掉。 他死了。 对她说出这句话的男人,模样长得像她爹,神情却不似,在梦里,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信赖,是无比亲近的,可是,在他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她却不信他,既激动又生气。 你骗我!你撒谎!你说他会回来的!你承诺过我,等到这次他回来,你要让我去见他的!你骗人!骗人!不是真的……不是! 听着她激动的反驳,他只是沉静地看着她,缓缓地摇头。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想要跑出门去,想要去见她想见的人,可是,却在最后一刻被人给拦住。 你放开我!让我去找他!我要见他!让我去见他! 紧捉住她的手,自始至终没松放,在她梦醒时,仿佛都还可以感觉到那双大掌拔动不了的力道残留着。 这时,一阵海风拂面而来,柳鸣儿抬起凝着泪光的娇颜,看见了一支船队从海平面出现,其中,一面她日日夜夜寻思想见的凤凰图腾映入眼帘。 是凤炽的船! 是凤炽!他回来了! “白银,黄金,快!凤炽……快!快!”她兴奋得话说不全一句,急忙地奔下塔,跑过市井,往港口的方向奔去,跑得差点上气不接下气,却是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 终于,来到了港边,大船已经泊岸,她看见凤炽才步下码头,已经被迎接的众人团团包围,柳鸣儿想要接近他,却被重重的人墙给挡住,无法接近的挫败,让她内心想要拥抱他的渴切给催化成了泪水。 “凤炽!凤炽!凤炽!”她大声地喊他,在喊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豆大的泪珠已经掉了下来。 原该是淹没在滔滔人声的叫喊,凤炽却是听得无比清晰,他转头望向来声处,看见她已经哭得两眼通红,一瞬间,他的心揪得快要喘不过气。 “鸣儿,过来。”他笑着朝她伸出手,立刻在他们之间的人纷纷让道,让她可以通过。 柳鸣儿奔进他的怀里,不顾在场众目睽睽的注视,凑唇吻住了他的唇,热烈而且渴切地想要从亲吻之中,汲取她所熟悉的气味与温度。 第二十一章 凤炽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料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他,不过再一想她是柳鸣儿,也就不见怪了。 “我想你,我想你……”她将脸蛋埋在他的颈窝里,柔软的嗓音带着哽咽,一声又一声地诉说着思念,“凤炽!凤炽!凤炽!凤炽……” “看你这副模样,以后我还能离得开吗?”他笑捧起她绝美的娇颜,被她的眼泪给螫痛了心。 “那就不要离开,一直陪着我,凤炽,我喜欢你,就算全天底下的人都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人重要,我喜欢你,再不能更喜欢你的喜欢你!再不能更喜欢的喜欢你……”说到最后,她哽咽得再不能多说半字。 闻言,凤炽的心里泛过一阵难以压抑的激动与狂热,再也不管场面与人们的眼光,大掌扣住她的脑勺,吻住了她带着泪水咸味的唇瓣…… “凤炽,你的手不要按着,放开……” 少女的呻 - 吟,宛如最柔腻的丝绸般,在淅沥清脆的水声之中,听起来格外勾缠诱人,在“朱雀居”里,盛阳下,沿着凉殿屋檐滑落的水珠,宛如一串串最晶莹剔透的水晶,在落下的同时,将令人焦躁难耐的暑气也给一并带走。 可是,即便有水气在降温,此刻的柳鸣儿依旧觉得燠热难耐,可是,煎熬着她的不是“刺桐”的暑气,而是从凤炽昂躯透出的男性体温,还有深埋在她身子里的灼热勃动。 此刻,凤炽躺在柳鸣儿的身下,翻敞开的外袍,坦露出一副雄性结实的体魄,他目光含笑地看着她跨坐在他的腰间,正微拧着眉心,一脸苦恼的表情,似雪般一丝不挂的娇躯泛着淡淡的嫣红色,被一头披落的青丝似有若无地遮掩着,更显撩人的媚态。 “凤炽,你的手放开……”柳鸣儿使劲想要扳开他按住她大腿最上端的大掌,因为被往下按着,所以令他的顶进更加深入,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凤炽,我说放开,你到底听见了没?” 其实,并不全然是难受的,柳鸣儿红着脸,不自觉地扭蹭着纤细的腰杆,感受在移动的瞬间,两人羞腻的碾合,哪怕是轻轻的一丝动弹,都可以感觉到他在她的体内充满生命力道的侵略。 “我让你不舒服了吗?”凤炽明知故问,唇畔扬起一抹轻浅的笑痕,不愿意在这时候提醒她,她正不自知地想从他的身上获取更大的快 - 感,不自主地扭着白嫩的俏臀,在他的身上来回画圆。 “对……不,不对……”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刚才,她已经从他的身上得到生平第一次高潮,现在浑身都很敏感,可是他却突然把她翻过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被他一瞬也不瞬的炽热眼眸瞅着,让她心坎儿里一阵阵发烫,就像要着火般教人难以忍耐。 可是,明明热得像是会燃烧起来,但是,她的身子里却越来越湿润,因为少了疼痛,让她可以更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形状与热度,还有与她心跳互相呼应的搏动,她呻 - 吟着,不住地加快画圆的动作,甚至于没有感觉到他已经将大掌挪开,任由她可以自由活动。 “凤炽……”她喊着他,不再只是画圆,同时也上下起伏,明明上一刻才觉得像是被顶进心坎儿的感觉太痛苦,但是,诚实的身子总是才挪抬开来,已经又舍不得地想凑回,她双手按着他硬实强壮的胸膛,“凤炽……鸣儿一个人不行,帮我……” 如潮水般不断累积的愉悦快 - 感,令她着迷不已,但是,她想要更强烈而直接的刺激,她想要释放的出口,但是,她仿佛被人吊在半空中,完全不得要领,越来越强烈的矛盾挣扎,渐渐让她感觉到痛苦。 她想要……那宛如烟花般璀璨的神魂迷醉,想要那教人险些窒息的溃绝与颠狂,她想要在他的怀里,感觉不再是自己,而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凤炽在她的软语祈求之下,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弹坐起身,反过来让她躺倒在身下,一次又一次深深地进入她,终至让她崩溃而哭喊,也让自己紧绷而煎熬的欲火得到它们最渴望的解放…… 久久,柳鸣儿才觉得自己可以平顺地呼吸,她娇小的身子趴在凤炽的胸膛上,随着他的气息一块儿起伏,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从他的左心口上方,有一朵红印子,一瓣一瓣的,像是盛开牡丹般朱红瑰丽。 她伸手将半遮住的袍服给撩开,将牡丹红印看得更加仔细,她一直知道凤炽身上有这个胎痕,可是第一次如此亲近看着。 凤炽笑卷着她柔软的青丝发尾,看见她研究他胸口牡丹胎记的专注,“这是独属于凤家人的印记,已经没人记得是从哪一代开始,凡是拥有凤家嫡传血脉之人,身上就会出现这朵牡丹胎记。” 听说,这个牡丹印记一开始是个诅咒,不过,已经没有人可以证实这个说法,也已经没有人可以记得它的由来了! “那要是长在脸上,岂不是更好看?我瞧那些用胭脂水粉画出来的,都没你这朵牡丹好看。” “长在脸上的我倒是还未见过,不过要是大男人脸上长了朵花儿,那还能好看吗?” “凤炽的脸皮好看,长了花就好看。”说着,她白嫩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庞,凑唇在他的脸颊亲吻了几下。 听她惋惜的语气,似乎他的牡丹印记没长在脸上,还真是可惜了!凤炽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被她的想法给弄得哭笑不得,而令他最没辙的,就是她这想法还十分认真,不是在跟他说笑话的。 凤炽躺着不动,任由她的吻从他的唇,到他的颈,一直到他心口的牡丹胎痕,在那红痕上,她还刻意逗留,被她吻过的地方,都带着令人难以止息的骚乱,最后,她抬起娇艳的脸蛋,冲着他淘气一笑,他伸出长指,轻碰着她柔嫩的脸颊,瞅着她带着酡红娇颜的眸色十分深沉,“你要记住,日后,流有我血脉之子,就会有这个牡丹胎记,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多年来,凤氏本家的人丁单薄,如今,这天底下就只剩下他凤炽还有这个牡丹胎痕,若再有第二人,就非是他的亲生骨肉不可了! “嗯。”她双手交迭,枕在他的胸口,笑着点头。 凤炽伸手撩开半遮住她美丽脸蛋的青丝,“你知道你刚来『刺桐』时,原先我没见你,后来却主动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原因吗?” “因为你终于发现自己对我的『款待』不够好。”她噘了噘彤唇。 “不,我不是一个那么有良心的人。”他被她一副自己绝对猜对的得意表情给逗笑了,拇指腹心轻滑过她滑嫩的美眸下方,“那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团火,在那火光里,看见了你在哭,哭着说想念我,要我回去,在我梦里的你像你,可是又不是你,比你当年的样子大了几岁,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会梦见,就算我不愿意,还是会梦见。” “鸣儿没有姊姊。”她摇摇头,很认真地想回答他的问题,“凤炽那么想看见我哭吗?” “不,我想要你笑,你这张脸在我梦里已经哭得我够心烦了,我不喜欢看你掉眼泪,所以鸣儿,我只想看你笑。”他被她的认真给逗笑了,“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你,如果在我梦中的女子真的是你,那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想要我回哪里去?鸣儿,你想要我回哪里去呢?”凤炽眸光一黯,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这趟去见全老爷子,听老人说起在数十年前,那个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恶人”的男人带领他们纵横四海,虽然老人口口声声说他是那男人投胎转世,但是,对于那段过去,他却是一丁点也不记得,更不怀念。 只有她流淌在他梦里的泪水,每一滴,都教他觉得怀念且心痛。 倘若,那是他们的前世,他怎么会让她哭得如此悲伤呢? 更何况,什么“天下第一恶人”?如今,世人们只记得,“天下第一恶人”是傅鸣生,是她的亲爹! “凤炽会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柳鸣儿顽黠一笑,蓦地翻过身,拉着他一起反转过来,“凤炽。” “怎么了?”他敛眸瞅着她。 “再做一次。”她软软地说,带着几分劝诱的语气。 “不是说很痛吗?”他很努力绷住严禁的表情,只有眸底簇动着笑意。 “这次不痛了。”娇腻的嗓音就像是化开的糖般,甜得腻人。 “不是说要是再有男人敢碰你,就要叫白银咬死他吗?如何?你现在正寻思要叫白银咬死我吗?”他没安好心眼,故意逗弄。 “才不会!”她急忙忙地回答。 “为什么改变心意了?”他邪气地挑起一端眉梢。 “因为……”说到一半,她露出羞窘的微笑,按下他的头,俯唇在他的耳畔小声地说道:“会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呢?”他又问。 “因为……因为就是……就是……?!”终于,她发现他存心逗着她玩,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伸手要将他推开,却在这瞬间,已经被他覆落的唇瓣给封吻住,再无力也无能言语,只能任由他强势地主宰与操控…… 一桌子美酒佳肴。 对于寻常人而言,最多就只有这个感想,但是,看在陶朱爷眼里,这桌子美酒佳肴,对于出身关中的他,意义可是不凡的。 尤其是那盘飘着熟悉香味的“商芝肉”,他站在桌案旁,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心里不由得赞叹,没错,就是这味儿!他离开关中好些年,虽然多年来云游四海,可是却始终没有机会回家乡好好吃上一顿酒菜,当然更别说“商芝肉”这道关中名菜了。 “鸣儿姑娘,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轻咳了声,确定自己是一脸从容镇静的表情,才转回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柳鸣儿,那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就是她命人张罗的。 今儿个一大早,她就带着大批人马进驻他院里的灶房,完全无视他家里下人的阻止,擅自就让人煮起了这桌子饭菜,不过,这还不是她所做最过分的事,当她听说他一气之下要出门时,还派了她那两只大老虎看住他的房门,限制他的出入,差点没把他气得脑门充血。 “陶朱爷爷,喊我鸣儿就好了。”柳鸣儿笑容满面,很确定自己看起来甜美又可爱。 凤炽说过,她只是外表看起来“生人勿近”,可是脸上挂着笑容时,会美得教人失了心防,所以要她讨好人时,千万别忘记带上笑。 可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陶朱爷看起来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她没猜想到是因为她派了白银和黄金去看住老人家,让他觉得明明是在自个儿府里,却要听凭由人,让他觉得很受辱。 “你备了这桌酒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硬是咽了一下,把差点就要垂涎而下的口水给收回去。 没错,他起初确实很生气,可是见到这桌子酒菜,一副心神没自主全被吸引了过去,哪里还记得自己在跟这丫头生什么气呢? “就……上次啊……冒犯了陶朱爷爷……”柳鸣儿觉得老人家看起来表情冷硬,心里有些忐忑,“陶朱爷爷,你就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鸣儿一个孩子计较了,好不好?” “不是说自己不是孩子吗?”陶朱爷没好气地哼了声,顺势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离一桌子食物的香气更近了,他不由得又多吸了几口气,一肚子馋虫在逼着他拿起碗筷开动。 第二十二章 见老人家似乎不如一开始生气,柳鸣儿“嘻”地一声,跳起来捻握住袍袖末端,张开双臂在陶朱爷面前,就像只蝶儿般转了几个圈圈。 “陶朱爷爷说,鸣儿哪里不像个孩子呢?” 陶朱爷没料到会被她如此反问,好半晌回不上话,不消多想,也知道这是他的爷亲自教导她的说法,只不过由她表现出来,分外显得活泼迷人。 “对不起嘛!”柳鸣儿背握着双手,微微俯身,清艳的娇颜冷不防地凑到老人家的面前,“其实,陶朱爷爷的脸才不是猴子屁股,是气色红润,是保养的功夫到家,是……鹤脸童毛,不对,鹤立鸡群?不对,唉呀!凤炽到底是教了我哪句话,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她看着陶朱爷,一脸求助的苦恼表情,似乎希望他可以帮忙一下。 “是鹤发童颜。”陶朱爷叹了口气,明明就觉得这丫头搞不清楚状况,但嘴巴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口,“意思就是虽然已经头发雪白,可是容貌却犹似孩童,爷教你说的应该是这句话吧?” 柳鸣儿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陶朱爷爷好厉害,不愧是走过大江南北,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所以——” “所以就是我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不要再跟你这个黄毛丫头一般计较了?”陶朱爷虽然还是绷着张脸,可是双眼之中已现笑意,毕竟是好话人人爱听,就算他知道那些“好话”全是他家的爷给她面授机宜,而她这女娃只是照本宣科读出来而已! “要能这样最好啰!”她眨眨美眸,一脸期待地看着老人家。 被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瞅着,陶朱爷浑身不自在,虽然已经不太气她,可是原谅的话却是无法轻易出口。 “好了,陶朱。”这时,凤炽含笑的低沉嗓音从门外传来,“我看你脸上那副表情似乎想气也气不起来了,不如就趁此机会,跟鸣儿握手言和吧!” “凤炽!凤炽!凤炽!”柳鸣儿一见到凤炽高大的身影信步而入,眨眼间,纤细的身子已经灵巧地跳扑而上,像只野猴子似地挂在他身上。 凤炽张开修长的臂膀,顺势地承托住她轻巧的身量,抬起眸光,看她一脸笑咪咪的,仿佛一切已经雨过天青了! “你这家伙不要放心得太早,陶朱还没说要原谅你啊!”凤炽嘴上说得认真严肃,可是却已经不自主被她花开般的笑颜给逗得泛出笑痕。 原本,他是听说柳鸣儿竟然派了两只老虎看住陶朱爷,心想此举势必会让老人家感到十分不悦,不过看来,那桌子酒菜的魅力比他料想中还大,又或者该说,他的鸣儿真要讨人欢心时,是没人能抵挡住的。 “你不是说他已经气不起来了吗?”柳鸣儿微抿了下嫩唇,白嫩的纤手捧着凤炽的脸庞,将他的视线扳往陶朱爷的方向,“凤炽你快点再帮我多说两句话,快点!快点!快点!” “我问你,你说对不起了吗?”凤炽硬是转头回来看着她,被她的举动给弄得好气又好笑。 “说了。” “有承认自己是个孩子,祈望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了?” “说了说了!” “也说了老人家见多识广,不要跟你这个孩子一般计较了吗?” “嗯嗯嗯!都说了!” “那么,我相信陶朱是个明理的人,应该不会再多作刁难了,你以为我说得对吗?陶朱。”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凤炽转过眸光,与柳鸣儿两人一同直视着陶朱爷,等待着老人家的回复。 听到主子再直接不过的暗示,陶朱爷一则傻眼,一则心想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只能与柳鸣儿化干戈为玉帛,再说,虽然柳鸣儿的道歉方法稍嫌笨拙了些,但她这丫头的诚意也算得上十足充分,他要是再将与她的嫌隙放在心上,就显得气量太小了! “对,是小事,不过就是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我陶朱才没放在心上,也不跟你这黄毛丫头一般计较。”他一边说着,一边拍胸脯。 终于听到陶朱爷开口说出原谅她的话,柳鸣儿轻呵呵地笑了起来,一双纤细的手臂紧圈住凤炽的颈项,亲热地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几下,“还是凤炽厉害,陶朱爷爷果然不气我了!” 一直以来,她觉得既然陶朱爷气恼她,她也没必要委曲求全,向他讨和,不过,先前几次听晚芽姊姊说,陶朱爷行遍五湖四海,肚子里的见闻故事多得说不完,而凤炽也亲口证实了这一点,还说他们两人不和好没关系,但是没听到那些精彩的故事,是她自个儿的损失。 原本,她想让凤炽代自己出面,向陶朱爷示好,可是凤炽不肯,说如果由他来开口,便显得她诚意不够,最后,才有了这顿“秦菜宴”。 而陶朱爷看着一桌子好菜,早就已经忍不住了,捉起碗筷,撩起两边袍袖,开始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邀凤炽与柳鸣儿两人跟着他一块吃,终于,酒足饭饱之后,什么气也没有了。 席间,因为秦菜鲜辣的味道不怎么合柳鸣儿喜甜的胃口,所以她就动了几口,最后只站在凤炽身边,拿着筷子就着碗,一口口地喂着凤炽,见他吃了什么东西摇摇头,就知道他不喜欢那道菜,就又改换另外一道。 就算陶朱爷忙着吃,但是,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终于,他忍不住开口抱怨,“爷,您不公平,以往在仲裁事情的时候,您总是不偏不倚,不袒护任何一方,可是只要是鸣儿丫头的事,你就不公平!” “我是吗?”凤炽不以为意地耸肩笑笑,按下她手里的碗筷,示意他已经吃不下了,昂首迎视柳鸣儿直瞅着他的一双美眸,她红嫩的嘴唇微噘,似乎疑惑怎么这回陶朱爷改对他这个主子生气了,她孩子气的心性,无法立刻就通透这其中的曲折。 “你不要担心,陶朱没生我气,不过是误会我给你出主意,可是,鸣儿你说说,是我教你要端出这几道秦菜,一慰陶朱思乡的忧愁吗?” “不是,凤炽没说。”柳鸣儿摇摇头,转眸对陶朱爷说道:“凤炽没说,他只说陶朱爷爷来自关中,好些年没回去了而已,是你来『凤鸣院』吃饭时,我听见你对厨子们说那道『商芝肉』做得不地道,说已经很久没吃到地道的『商芝肉』了,我知道商芝这东西是关中的特产,才想陶朱爷爷会不会不只很久没吃到地道的『商芝肉』,还可能已经很久没吃到地道的秦菜,所以才特地给爷爷你准备这一桌地道的秦菜宴席,给爷爷你解馋,顺便给你赔罪。” “听,一句一声『爷爷』,陶朱啊!你还好意思跟她计较吗?”凤炽开口替她补了一记力道。 “我……我刚才不是说过没跟她一般计较了吗?”陶朱爷原本就已经十分红润的脸,此刻有着不寻常的涨红,毕竟是礼多人不怪,更何况被个漂亮的女娃儿用好听的嗓音迭声的喊着“爷爷”呢! “我不否认自己给了她一些提示,不过,让陶朱你肯卖面子的原因,是因为她说了好话,还是她用了心思给你准备这桌酒席呢?” “真的是很久了!这道『商芝肉』的味道啊!陶朱我连做梦都会想念流口水,鸣儿丫头,让你煞费苦心了。” “不必谢我,陶朱爷爷要谢就谢——?!”话未说完,她的嘴就被凤炽给捂了起来。 凤炽一脸平静,对陶朱爷笑着说道:“天色晚了,我看时候不早,有话改天再说吧!陶朱,我和鸣儿也该告辞,不必送了。” 一直到他们出了门,凤炽才终于肯让她开口说话,“为什么不让我跟陶朱爷爷说,我根本就不敢吃辣的东西,那些菜肴的味道是你帮我试的?” “鸣儿,好鸣儿。”凤炽啼笑皆非,大掌轻抚着她柔嫩的脸颊,“你常让我觉得自己的思想很罪恶,这天底下只怕三岁的孩子都比你懂诡诈。” 她撇了撇嫩唇,对他的话似乎不以为然,不以为自己有差劲到比三岁孩子还不如,可是看见他笑得十分温柔的眼眸,她也跟着不自觉笑了,“我永远都会喜欢凤炽。” “你才几岁?知道『永远』代表什么意思吗?”他注视着她,心头微热。 “我不知道永远代表什么意思,可是我知道一个人的永远有多久,就是到我死为止,我敢肯定,到我柳鸣儿断了这口气之前,都会喜欢凤炽。” 闻言,凤炽好半晌的静默,沉黝的眸光直视她清艳的娇颜,唇畔勾着抹似笑非笑的浅痕,“真的?” “真的!”她的回答直接而且爽快,没有一丝毫的犹豫,一如她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眸之中所闪烁的清亮。 蓦地,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发出刺眼的光亮,接着又是一道,直直地劈落在彼方的土地上,那宛如白昼的光亮,吸引了柳鸣儿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不过就是雷电而已。”凤炽也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夜空之间,有雷电不停在闪动。 柳鸣儿摇头,“那不是寻常的雷,依我爹说,那是阴雷,亮而不鸣,是有人蒙受了难以伸张的冤屈,向老天爷发出了不平之声,上天听闻了那受冤之人的怨恨,所降下的阴雷,那雷,是老天爷在给人鸣冤。” 倘若这话由一般人的嘴里说出来,可能会被视为无稽之谈,可是她爹是傅鸣生,是被传说曾经闯鬼门赴黄泉,去救阴魂的传奇人物,这话若是从他口中说出,教人不能不相信。 他与柳鸣儿相视了一眼,抬起头,注视着幽寂的夜空被雷电给映亮得宛如白昼,他的心里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终于,是时候了。” 梳妆的铜镜之中,映着洛紫绶明秀的脸蛋,她给自己绾发结辫,刷上浓淡适宜的胭脂,相较于她脸上怡然自适的表情,在她身后蜷瑟成一团的妩娘,看起来便显得畏缩,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主子这方向一眼。 “你不要害怕,妩娘。”洛紫绶直视着镜面,目光对着身后的妩娘,“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想要对付的,就只有柳鸣儿一个人而已,总不能什么好东西,都由她拿去啊!你说是不是?” “啊……”妩娘发出一声惨叫,跳起身拔腿就要往外跑。 “你要去哪里?!”洛紫绶比她更快一步,把门给关上,以身子挡住了门口,笑看着脸色苍白的婢女,“我不甘心啊!妩娘,你该看看那个男人为了她,究竟可以有多狠心?在那男人的眼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是死不足惜的蝼蚁,我要讨回公道,给我死去的姊姊讨回一个公道。” 说完,她笑了,神情显得有些迷惑,“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可以不恨呢?那个男人对她做了那种事情,她怎么可以不恨呢?” “不要……我求你,我给你磕头!”妩娘哗地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放过——?!” “够了!”洛紫绶严厉喝止了她未说完的话语,随即又亲切地笑着把她扶起来,“你知道要乖乖听话就好,已经筹备那么久的事情,好不容易到今天这地步,我可不想有半点差错,你等着看,我一定让凤炽亲手杀了她,哈哈哈……妩娘,你知道吗?我已经很期待看见到时候柳鸣儿脸上的表情了,一定会痛不欲生吧!一定会的,我一定要让凤炽手刃他最爱的女子,我要让柳鸣儿知道,她自己到底爱上如何狠心的男人!” 第二十三章 日正当中,耀眼的阳光照映着池塘的水面,令澄澈的水波宛如明镜一般,倒映在池畔小阁的天板上,风徐徐吹动,水的光影也跟着摇曳而璀璨。 柳鸣儿躺在床台上,双手双脚大大地张开,毫不客气地独享这个舒服的位置,她看着天板上的倒映的水光,仿佛在她的头顶上也有一面池塘,那碎金般的光芒,让她的双眼也跟着发亮起来。 一圈又一圈会发光的涟漪,是几只水在池面上在滑来浮去,当鱼儿浮出水面时,会短暂地弄乱一塘池水,让波光变得破碎,却宛如一片片碎金般,显得更加璀璨。 “原来是醒着的吗?”凤炽不知道何时悄声步入小阁,低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没听见声响,以为你在午睡。” 自从帮着她与陶朱公和好之后,她就成天跟老人家混在一起,说故事、下棋,三不五时地斗嘴,常常前一天还气呼呼地跑回来,隔天两人又和好如初,简直就像亲生的爷女俩,亲热得教他都要忍不住吃味。 柳鸣儿高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瞳,就看见他宛若冠玉般的脸庞俯落,含笑的眸光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我在看水。”她笑着说道,朝他伸出双手,像个讨抱的孩童。 “水在外面的池塘里,你躺在屋里看什么水?”他泛起浅笑,不明所以,却是顺应地伸出一双大掌包住她柔软的小手。 “凤炽也躺下,就也看得到了。”说完,她反过来将他的手掌握住,硬是将他给拉躺了下来。 凤炽笑叹了声,任由她摆布,偌大的床台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们两个人,他们反着方向躺卧,柳鸣儿让他躺平之后,翻过身,正好与他脸对着脸,双手反捧着他的脸庞,献宝似地定住他的视线,看着头顶的天板。 “瞧,就在你头上,看见水了吗?”说完,她俯眸直视着他的脸,眨巴了几下,表情很是兴奋雀跃。 “看见了。”凤炽微笑,看见在天板上不停闪烁的金色水光,一圈圈的涟漪,也宛如错金般,教人目炫神迷,霎时间分不清楚身处于现实或是虚幻,可是,最教他挪不开视线的,是闪烁在她美眸之中的黠笑光芒,他抬起大掌,长指没入她如丝般的发丝之间,端视她的眼光带着一丝不能自已的迷醉。 “好看吗?”她献完宝,当然是要得到夸赞啦! “嗯,好看。”他自然不会吝于给她赞美,可是,他指的并非是那金色的涟漪,而是她,在金色的光芒映照下,她柔嫩的肌肤宛如泼洒了胭脂的玉,触感却像极了上好的凝脂,教人爱不释手。 这时,他启唇,以低沉好听的嗓音吟念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柳鸣儿芙颊微红,虽然不能明白他所咏的诗句含意,可是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温柔与情欲,却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我在说,今天究竟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日子呢?因为,我竟然能够见到如此美丽而多娇的佳人,你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的佳人,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好好疼惜你这个惹人怜爱的姑娘呢?”他浑厚的嗓音,一字一句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露骨情欲,摆明了是在勾引她这位佳人。 她羞怯地笑笑,游开目光,不回应他的挑逗,半晌,那仿佛含着春水般笑意的眼眸忍不住又瞟回来,看见他深沉的眸色从未移开,一直就盯在她的脸上,盯得她脸儿微热。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甜,顺着他劝诱的目光,像只猫儿似地爬到他身上,捧着他好看的脸庞,凑唇,情不自禁地吻住了他…… 今天的清晨,雾气格外浓厚,让人深吸一口气,就像能够吸饱水一样。 路上的行人稀落,一脸大胡子的更夫在泉南的水门边,刚打完了五更的梆子,这时,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河面上望去,不意看见了一艘船艇朝着他这方向漂过来,原以为是雾气太重,才让他看不到驶船的人。 起初,他不以为意,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折了个弯,正要打道回府时,就看见船艇直直地往岸边撞上去,在寂静的清晨之中,那声响说大不大,却回荡久久不绝。 这时,更夫才就近发现船上没有驶船的人,在雾色之中,朱色的凤凰旗帜看起来就像要被雾气给融出颜色,血红血红的,教人见了不大舒服。 “千万不能跟人说,我竟然看凤家的旗帜不顺眼,可那颜色看起来真的让人心怪怪的。”更夫搔了下胡子,心里感到不解,因为在今天之前,凤家的朱色旗他看过无数次,也从未有此刻的刺眼感,“还是快回家去睡个饱觉,我一定是太累了,欠眠,对,就是欠眠没错。” 说着,他又打了一个呵欠,但懒腰才伸到半途,他就看见红色的血滴从旗子滴落在船板上,他的视线顺着血滴往下一看,就看见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人尸体,就躺在旗子的下方,然后,在他的身旁又是一具,终于,更夫发现不只是朱色旗上有着令人刺眼的红,那腥红的颜色就像泼墨般,遍布在整条船艇,而上面则是几具尸体横陈。 “啊——?!”更夫的脸色在瞬间惨白,抛下手里的铜锣,连滚带爬地跑开,一路上惨叫不停,在“刺桐”消散不开的雾色之中,听起来凄厉无比。 “炎爷,请。” 在知府梅元的带领之下,凤炽带着汪飞来到官府所用的收尸殓房,在进门之前,守在门旁的衙役取来几张白布巾,交给进门的人一人一张。 梅元取过布巾,对着凤炽笑说,“请炎爷用此布巾遮住口鼻,虽然屋内已经用苍术和皂角熏过,可是死人总是秽气较重,这布巾蒸过药,可以避免活人吸入秽气。” “嗯。”凤炽取过布巾,捂住了口鼻,随着梅元走进殓房。 殓房里的仵作看见大人进来,指挥两个小差把盖住尸身的白布逐一翻开,总共有五个人。 梅元带着凤炽走到一具尸身前面,“炎爷看这些尸身,其尸肉色黄,眼与口大多不闭,身上有多个伤处,有些成窟或是见骨,仵作说已经从死者身上的爪痕以及见骨的伤处,断出这些人都被猛兽给咬死,最大的可能,是老虎。” “梅知府,明人不说暗话。”凤炽冷道。 “是,炎爷,那下官就明白说了,谁都知道在『刺桐』,鸣儿姑娘出门总是不忘带上一白一黄两只老虎,谁都知道他们是炎爷保护的人,就算心里害怕,也不敢吭声,所幸两年来没出过大事,可是炎爷,鸣儿姑娘的白银与黄金就算再有灵性,老虎终究是能杀人的凶恶猛兽。” 闻言,凤炽眸光在一瞬间冷敛,“梅知府,查案最忌讳的就是捕风捉影,你要想影射白银与黄金是犯案的真凶,也最好有充分的证据再说。” “不,炎爷言重了。”梅元冷汗涔涔,连忙笑说,“下官不敢直指府上的两只老虎就是凶手,但是为了避嫌,下官也只能请炎爷合作,在查出真凶之前,千万不要让府里的两只老虎出门走动,还有鸣儿姑娘……炎爷,下官是不得已的,这也是为了鸣儿姑娘好,炎爷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意思吧!” “梅知府请放心,在这个时候避嫌,对你我双方都好,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情,凤家不会袖手旁观,这些被害之人都是凤家的弟兄,你有你的责无旁贷,但我也有我要给的交代。”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凤炽对凤家弟兄之死有责任,而且,也不会允许官府任意办案,随便将矛头指向鸣儿。 “是,炎爷只管放心,案情调查有任何进展,下官会派人去知会炎爷,供作参详。”梅元知道办案是一回事,但如果他想要在这官场上可以活得长命,他就绝对不可以得罪这位凤氏当家。 “那凤炽就先谢过梅知府能够明白事理了!”说完,凤炽转眸扫视了几具尸身一眼,其中有二人的面目他能认出,他们已经在凤家做事至少十余年了! 这件命案必须查得水落石出,而且是越快越好! 凤炽向梅元告辞,转身走出殓房,将白布巾随手一扔,在往大门步去的同时,沉声对跟随在身边的汪飞命令道:“把那名仵作私下带来见我,要当心,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是。”汪飞颔首领命。 他们二人走出府衙大门,就在凤炽要上马车之时,得知主子人来了府衙的陈祈已经快马赶了过来,他见到主子,迅速地翻身下马,奔到主子身侧。 凤炽眸色沉敛,一语不发。 “炎爷,又出事了。”陈祈凑首在他的耳边低语,“不过,这次有一人活着,只是伤势颇重,昏迷不醒,属下已经让人给留置下来,因为发现的人是咱们弟兄,到现在还未知会官府,炎爷打算怎么办?” “除活口之外,余下交给官府去处理。”凤炽立刻做下决定,知道此事不同以往,就怕凤家私下做了处置,会让人以为他是故意要包庇柳鸣儿与两只老虎,反而会给他们招致无端的揣测,“找最好的大夫医治,只要那个人能开口了,就立刻通知我。” 近日“刺桐”多雾,总是连两三日清晨,都是雾气弥漫,一直要到太阳高升才会逐渐散开,但是,在柳鸣儿眼里看来,这雾不似雾,倒像是她爹所说的瘴气,教人觉得气窒沉塞,不过,真正令她觉得气闷的,是凤炽下令不准让她踏出“凤鸣院”半步,镇日派人跟着她与白银黄金。 柳鸣儿穷极无聊地趴在小厅的桌案上,一手把玩着串在纤颈上的凤纹扳指,一手将八音盒打开又关上。 她转头看着也跟趴在一旁地上的白银和黄金,开口道:“白银,你说,我那坏蛋爹爹去游山玩水,怎么就不会想他女儿呢?” 白银将头枕在黄金的身上,似乎不太想理这个它无法回答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出现一个人,白银和黄金首先站起来,柳鸣儿也抬起头,看见她再熟悉不过的“爷爷”就站在门外,对着她笑。 “爷爷?!”她没注意到两只老虎几近张牙舞爪的戒备,但就在她站起身的时候,老人的身影已经不见,“爷爷!” 她没有多想,拔腿就追了上去,没发现这几日都守在她门外的人全都不见,跟着爷爷的背后跑,两只老虎以迅捷的脚步追上小主子。 在浓厚的雾气之中,柳鸣儿几次就要追丢前面的人影,一直追到了一条暗巷里,看见人影往岔路而去,她也要跟着追上去时,就传来男人的沉喝。 “鸣儿,莫再跟追,这是陷阱!” 一直追在她身后的凤官终于忍不住现身喊住她,这两年来,他一直避不见柳鸣儿,是为了不引起凤炽不必要的怀疑,那男人至今对他仍未完全信任,当初严宽逃往“恶鬼峡”,就是被他给指引,凤炽明明知道他是最后见严宽的人,却没动声色,最怕是在暗中盘算,将他给连根拔除! 当初,他受师父傅鸣生的指示,给凤老爷当义子,多年的苦心,他可不想毁于一旦,却不料,事情果然一如他师父的掐算。 第二十四章 今年“刺桐”的天时不利,容易雾瘴不断,妖魔鬼怪往往会趁此机会作乱,而鸣儿会在这个时候遭遇难测的危险! 柳鸣儿停下脚步,白银和黄金也停了下来,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凤官,但他们对他却完全没有敌意;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注视着那依稀可以辨认出来的熟悉五官,不自觉喊出她从儿时就熟悉的称唤,“睿哥哥?” 闻言,凤官不得不叹服,他想起师父临行前最后的交代:到时候,见她的时机,由你自己做主,但我会让她在见你的第一眼,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能认出你,知道你是能保护她的人! ……是鸣儿姑娘,她给咱们带来一壶葡萄酿,说是炎爷打赏的,喝了那酒之后,弟兄们突然没了力气,就听到她下令,让老虎把咱们吃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 议事厅中,凤炽愠怒的吼声回荡久久不绝,以陶朱爷为首的几名重要部属都是缄默不语,谁也不敢在主子盛怒的时候搭腔。 今天一早,那名存活下来的兄弟终于短暂清醒,对照顾他的人指认了杀害他们的人就是柳鸣儿,但是清醒的时间太短,在凤炽还来不及赶到之前,就已经又陷入了昏迷。 这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结果,现在,这番指控不知道被人给传了出去,已经有不少弟兄知道,众人的情绪开始骚动不止,其中,被杀害之人的好兄弟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因为他们亲眼见到自己拜把的弟兄死得有多惨! 凤家船队的弟兄一向比普通的商号伙伴更加团结,因为船队行驶在海上,短则数十日,多则数月,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无论家中有多少亲友,却始终都不如在同一条船上的兄弟更来得可靠,感情自然深厚。 “炎爷,鸣儿姑娘不见了!”一名仆从连忙奔了进来,神情有些惊慌,“被派看守『小兰亭』的弟兄们都被下了迷药,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闻言,凤炽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神情犹维持冷静,“去找!让所有人都去找,一定要尽快找到!” 他指了几名领事,要他们一起带人去找,但是,就在他们前脚才刚离开,柳鸣儿已经带着两只老虎走了进来。 柳鸣儿不解为什么大伙儿都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最令她纳闷的是连凤炽看她的神情也与平时不同,总觉得阴沉得吓人。 这时,汪飞悄然的脚步越过她的身畔,走到主子身边,低语了数句之后,随即在得到示意之后退开。 “凤炽,你怎么了?”柳鸣儿看见他的脸色,在听完汪飞所说的话之后,一瞬间变成了陌生人般,直视着她的眸光之中有几分打量。 “你去哪里了?”他问。 “我看见我『爷爷』了!可是我一喊他,他就跑掉了,所以我去追他,可惜没追上。”她扁了扁嫩唇,神情显得遗憾,虽然她相信凤官说的话,但那个人看起来十足就像是她“爷爷”啊! “你不可能看见他,鸣儿。”他的嗓音低沉,锐利的眸光直视着她,“告诉我,你去见了什么人?我不是交代过你,这段时间不要任意外出吗?” “我跟你说了,我看见『爷爷』——?!”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口,看见他的眼神十分严肃,“凤炽,我知道最近城里有人遇害,你怕我也出事吗?不怕的,我有白银和黄金,就算来十个二十个大男人,都不见得能敌过它们。” “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个!”凤炽冷道,心想他到底该如何让她知道,现在的情势对她有多不利,“你只要告诉我,你方才见了谁?” “我可以告诉凤炽,可是,在我说之前,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说我不可能见到『爷爷』?”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说谎吗?” “我才没有说谎!我是真的看到——?!” “他死了,在出『百花谷』不久之后,就已经死了,韦昊告诉我这件事情之后,我也派人去查证过,所以我说,你不可能看见一个死人。” “那我爹呢?我爹呢?”柳鸣儿急忙捉着他的衣服追问。 凤炽瞅着她,看她似乎好像真的完全忘记黑鸽子带回血书之事,他略微迟疑了下,淡声道:“我还未发现他的下落。” 闻言,她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但脸上的神情还是因为听到“爷爷”的死讯而露出几分哀伤,毕竟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人,“我相信凤炽不会骗我,可是,我是真的追着『爷爷』后面出去的,然后,我看见了——” “炎爷。”洛紫绶站在门口,轻柔的唤声打断了柳鸣儿接下来要说她见到凤官的话语,提起裙襦,跨走进来,“我听鸣儿妹妹说话似乎已经语无伦次了,先让她下去歇会儿吧!说不准,一会儿她就愿意说实话了!” 说完,她宛如凤家的当家主母般,越过柳鸣儿的身畔,走到凤炽身边,执住了他的大掌,凤炽敛眸瞅了眼被她执挽住的手,眼神有一瞬的凛冽,但下一刻却反倒勾起一抹浅笑。 柳鸣儿不喜欢凤炽被别的女人挽着手,竟然还露出笑容,她环视众人一眼,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与洛紫绶之间暧昧的互动,她感觉自己在这一刻成了局外人般,她不喜欢这种想法,转身飞快跑走。 陶朱爷见柳鸣儿的情况不对,瞅了主子一眼,没有开口得到允许,就跟着她的后面追了出去。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古总管带着一名男孩进议事厅,之后事态的急转直下,是这时的柳鸣儿与陶朱爷所料想不到的。 “鸣儿丫头?” 柳鸣儿坐在缘廊外的石阶前,望着庭院里的池水,两只老虎则趴卧在一旁的石板地上,一人二虎听见陶朱爷的叫唤,不约而同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默默地转回头,继续对着池子发呆。 陶朱爷来到他们身后,站了好半晌,最后,提起袍裾移动几步,一语不发地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一老一少并着肩,与两只老虎,静静地,看着被微风吹皱的池水。 “其实……”柳鸣儿终于打破了沉默,转头看着老人家,“爷爷的那棵仙桃树根本就是普通的桃子树,就算吃了结出来的果实,也不会延年益寿的。” 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往事,陶朱爷顿了一顿,才挑眉质疑道:“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气壮把桃子全拔光,让我一颗也吃不到吗?” “我怕你吃到了会失望,毕竟爷爷那么期待要吃到那些桃子,要是知道那些是普通的桃子,你会很伤心,会觉得被骗吧!” 好半晌,陶朱爷只是定定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以为她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仗势着凤炽疼爱她,做事也跟着不客气,却没料到她其实有着比一般人更加体贴的心思。 为了不让他觉得受骗,为了让他继续以为那棵树真是仙桃树,所以,就算被他责骂,她也没回嘴说他根本就是个受骗上当的老傻瓜,就把委屈给硬生生吞下来了! 她一番话彻底揪住他的心,或许,一直以来他家主子会如此偏疼她,就是因为能看到她这份真心吧! 陶朱爷笑叹了声,“其实,那棵树究竟是不是能够延年益寿的仙桃树,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侄孙儿送来的那份心意,即便那棵树结出来的桃子又苦又涩,光吃那份心意,我心里就甜了!” “所以我根本就不该帮爷爷你把桃子都拔光吗?”她露出一抹自责的表情,其实那桃子也不算难吃,要是又苦又涩的桃子吃在心里都甜了,那吃到被她摘掉的那些桃子,不就更甜好几倍?! “不,拔光了好,没吃到那些桃子,我还可以再多做几天的美梦,可以一直骗自己,那真是仙桃树,是我侄孙儿千辛万苦给我求来的,而不是随便拿样东西就想来我这里沾好处,你做得好,鸣儿,做得很好。”陶朱爷拍拍她的头,在这一刻由衷地喜欢上这丫头。 “就算明明已经知道是被骗?”柳鸣儿不敢置信,总觉得老人家的话忒难懂,这道理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何两样呢? “对,就算已经知道了也没关系,鸣儿,有时候人反而喜欢被蒙在鼓里,尤其像活到我这把岁数的老人,已经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看过太多,心眼已经精明过头,反而会想要享受难得的胡涂。” 柳鸣儿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明白,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以后你会懂,以后爷爷跟你多说些,你会懂的。” 陶朱爷笑呵呵的,真当她是自个儿的亲生晚辈,就算与她有再大的嫌隙,也在这一刻全数消化为尘埃,随风而逝去了!“现在爷爷知道你在愁什么,不过,我不信炎爷真会把洛家的姑娘给娶进门,鸣儿,炎爷倘若真心要娶,洛家的姑娘怕是早就进凤家大门了!所以你别愁,再耐心些,以后啊,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跟爷爷说,爷爷给你作主,好不?” “爷爷要替我打坏人吗?就算那个人是凤炽?你也敢替我打他吗?”她眨眨美眸,似乎已经在心里盘算要给眼前的长辈来一场考验。 “你呀你!”陶朱爷没辙地笑叹了声,拍了下她洁白光亮的额头,“才给你几分颜色,你就要给我开染坊了?臭丫头,就算对方是炎爷也没关系,就算爷爷打不过他,也会帮着你逃跑,这算够义气吧?” “咦?只能逃跑?听起来就很没用的样子!”柳鸣儿哇哇大叫,挑睨着眼眉,有些鄙夷地瞅着陶朱爷。 “臭丫头,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没听过。” “那英雄报仇,三年不晚?” “都逃跑了还算英雄?”说是狗熊还差不多。 “当然算!” “都已经夹着尾巴跑掉了耶?!”她眨了眨瞪圆的美眸。 “你这臭丫头,老人家说的话你是有疑问吗?跟你说是就是……” 他们一老一少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到了最后已经不太知道开始是从哪里吵起来的,但是,可以知道的是他们吵得很快乐,吵到最后,让柳鸣儿连心情都快活起来,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愁。 “果子酒?!” 柳鸣儿惊喜的从凤炽手里接过一只小乌坛,忙不迭地打开软木栓子,一股充满果香的酒气就冲上她脑门,“对,就是这香气,在『百花谷』的时候,我们每年都要酿果子酒,白银和黄金很爱喝,爹让我尝过一些,喝起来明明就像水果汁液,可是更香更甜,喝多了还会醉,但它们两只都是酒鬼虎,这一小坛怎么够它们喝呢?” “不够我让人再取,这下你不必再嚷嚷着要回去替它们取酒了,快,让白银和黄金尝尝这果子酒,是不是像你们『百花谷』酿的一样好喝?”凤炽笑着催促,见她点头,把酒分倒在两张大碗里,给两只老虎舔饮。 “凤炽,我也尝一口……”柳鸣儿捧起坛子,就着口想要尝味道,却立刻被凤炽给一口挡在她的嘴唇与坛口之间。 “你想喝的话,我让人再调水果汁稀释一下,我怕酒性太烈,你一下子就会醉了。”说完,他笑着将坛子从她的手里接过,目光敛视着两只老虎喝着果子酒,无不是一脸酣畅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就一口而已,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爹就敢给我喝纯果子酒了,凤炽,把那坛酒还给我……”她不服气地想要抢回酒坛,不喜欢被他小觑的感觉。 凤炽一手将酒坛高举起,眸色沉静地看着她像只小猴子似地在他身旁跳着,蓦地,在他们身后忽然传来“砰”地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眸,看见黄金软倒在地,柳鸣儿的神情讶异,但凤炽的目光却很镇静,似乎他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这时,白银一双前腿也显得虚弱,勉强撑了一会儿,终于也倒卧了下来,柳鸣儿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回头看着凤炽,“这怎么回事?才喝一点果子酒,不会让它们都醉倒,凤炽……?!” “一点果子酒不会让它们醉倒,但如果里面加了『软筋散』就另当别论。”凤炽敛眸迎视她疑惑的目光,低沉的嗓音冷静地替她释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只要证明了它们不是咬死人的凶手,我会立刻给它们解毒。” “你是说……不可能!凤炽,白银和黄金不会随便攻击人,它们只保护我,不可能随便咬死人!” 这一瞬间,柳鸣儿的心里感到震惊与愤怒,以及对于白银与黄金的愧疚,她回头看着虚弱的白银,在它那双蓝眼睛里有着痛苦,也同时感到迷惑,似乎在询问她,为什么喝下她所喂食的酒之后,它会变成现在这副宛如软泥般的模样?她究竟对它与黄金做了什么? 这一对老虎从小就跟她一起长大,从它们还是小老虎的时候,就在她身边了,它们信任她,信她绝对不会伤害它们,而凤炽就正好利用了这一点。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鸣儿。”凤炽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静,要自己对她苍白的泪颜视而不见,“如果让白银和黄金继续活动,只怕事情无法获得解决。” “我的白银和黄金是无辜的!是无辜的!” “是不是无辜的,要等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才知道。” “它们没有害过人,它们没有!” “可是有人亲眼见到,鸣儿,小荣子你应该识得吧!”那男孩就是那天在红花林里,为他们高唱三拜的人,“那天,在陶朱追你离开之后,我的手下把小荣子带来,就在那天,他们一家四口人都被老虎给咬死,他被他爹藏进水缸里才逃过一劫,是他向我指认,带老虎去杀人的,就是你。” “不!我没有!凤炽,你信我,我不可能去杀害小荣子他们一家人……你去把事情查清楚,我没有,白银和黄金也没有!” “一人指认你,我可以不信,再有人指认,而那个人是你的玩伴,他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害你呢?” “我不知道,凤炽,你说我杀他们,我为何要杀他们?” “我也希望知道为什么,鸣儿,告诉我,你与凤官是什么关系?那天,你为什么与他见面?” “他是我睿哥哥,在我小时候,他也住『百花谷』,是我爹的徒弟。” “鸣儿,你们把我搞胡涂了,现在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不清楚了,就算我愿意信你,鸣儿,我不能不做出处置,现在凤家的弟兄们都认为你就是真凶,我不能让白银和黄金继续照常活动,给它们吃下『软筋散』,我这么做也是在给它们避嫌,倘若这段时间再出事,就可以知道它们并非是咬死人的凶手,而你……鸣儿,这是眼下我能做的最好处置。”凤炽一瞬间的欲言又止,让他泛在唇畔的浅笑显得有些苦涩。 柳鸣儿咬牙,鸣起哨音,锐音未落,一只灰鸽子就从门外飞了进来,从身后扑啄凤炽拿着酒坛的手臂,凤炽一时不察松手,柳鸣儿飞快地接过酒坛子,就口咕噜咕噜地吞下几大口的果子酒。 “你在干什么?!”凤炽气急败坏地抢过酒坛子,“你这是何苦呢?这毒很折腾人的,你知道吗?” “如果你不想让这毒折腾我,就给我解药。” “给了你解药,好让你去给黄金白银解毒吗?”凤炽立刻就看出她所打的心眼儿,泛在他唇畔的笑意淡淡的,深沉的眸光仔细打量她的小脸,好半晌,才终于启唇轻幽地说道:“不,我不会给你解药。” 一瞬间,柳鸣儿睁圆了美眸,她不敢置信自己从他口中所听到的回答,他知道她服了“软筋散”,知道这毒会对她的身体有危害,可是却不肯给她解药!她以为他对她至少会有一点心疼,至少会有一点…… 这时,她感觉双腿一阵虚软,“咚”地一声跪地,她心里被完全不能控制的虚软感觉给吓坏了。 凤炽将酒坛往旁一扔,立刻就听到坛子破碎的声音,他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沉静半晌,最后勾唇笑了,“想想这『软筋散』不过就是让人身体虚软无力,可能会有一些痛楚,可是还不算难捱,只要你别过分激动,运岔了气,就不致于会有大碍了!也好,还想着不知道该如何让你安分,这下倒好了,你自己吃下这『软筋散』,刚好省了让我多操心。” 柳鸣儿看他儒雅的平静面容,温柔宛似春风的低沉嗓音,仿佛说的不是与毒药有关的事,而是在哄着她,要她乖乖听话。 “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鸣儿。”他以拇指腹心轻抚过她的眼眸下方,在那层薄肤之下,透出了憔悴的惨青色,“害怕我了吗?但你知道吗?这才是真正的我,才是真正的凤炽。” “你骗人,你才不是凤炽!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把我的凤炽还给我!”她挥开他的手臂,因为一时太过激动的叫喊,一口气差点就提不上来,柳鸣儿双手紧紧揪住心口,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不要动气,服过『软筋散』之人最忌动气,你这样于事无补,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已。”他伸手想要替她拍背顺气,却被她给闪躲开来,瞪着他的眼神,仿佛他能够致人于死地的蛇蝎猛兽。 “我不需要你管……出去!如果你不能给我解药……就滚出去!”柳鸣儿用嘴大口呼吸,明明用了全身的力气,但是能吸进肺里的空气却稀薄得教她觉得随时都要断了这口气。 “好,我听你的话,我出去。”说完,他无视她痛苦的模样,站起身走出门去,在门外,几名凤家的长老部属在等待着他。 凤炽扫视他们的眸光,冷得像两刃冰剑,“如你们亲眼所见,我还需要给你们更好的证明吗?如果她和黄金白银真的是凶手,我绝对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但是,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们谁敢轻举妄动,我要谁的命!” 说完,他握紧大掌,感觉指尖正在发冷颤抖,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害怕到这种地步,终于,还是逃不掉吗? 她畏他如蛇蝎般的苍白神情,这一刻,在他的眼前仍旧无比鲜明,凤炽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眼神已经恢复冷静,无论他多想避免,但被她看见他的真面目,他所不乐见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昏沉。 提不起力气。 柳鸣儿躺在床上,蜷伏着身子,感觉神智就像飘荡在半空中,一口气差点就要提不上来,总是在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好用力才能吸进一点空气。 这几天,她总是在昏睡,那天醒来之后,发现白银和黄金不见了,凤炽告诉她,他已经将它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要她不需要挂心。 她告诉他想见凤官,说她的“睿哥哥”会保护她,听见她提起凤官,他的眸色略微一沉,告诉她就在那天之后,凤官已经不知去向。 听见她视为唯一希望的凤官失去踪影,柳鸣儿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扔弃的孤儿,一连几天,她在心里不断地喊着她爹,知道如果是神通广大的傅鸣生,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向凤炽证明她的清白! 她睁开美眸,虽然身子虚弱,但意识却是无比清明,她想去看白银和黄金,她要找到它们,要确定它们平安无事才可以。 柳鸣儿就像初生的婴孩般,无力地爬着下床,但是,才到中途,就看见一双男人的长靴,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去哪里?”凤炽把她从地上捞抱起来,将她放回床榻,“感觉如何?难受吗?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上汤熬的粥,就算你没胃口,也多少吃些。” “给我解药!”柳鸣儿捉住他的臂腕,明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旧虚弱得可以任他随意挣脱。 他沉静地瞅着她,半晌,缓缓摇头。 “我很难受,凤炽,黄金和白银也一定觉得很难受,你让我一个人受苦就好了,你可以把它们关起来,求你,给它们解药,关起来就好了!” “我当然可以只将它们关起来,可是,难保要是谁有心将它们放出去,又要惹出大祸,鸣儿,还不是时候,鸣儿,再耐心一点,等我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后,该是要还你的清白,我自然不会吝于还你。” “我是清白的,信我,你信我好不好?鸣儿不会骗凤炽,一定不会的。”她紧揪住他的袍袂,用渴盼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却还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凤炽回瞅她那双泛着泪光的美眸,好半晌,只是沉静不语,然后,一抹浅得几不可见的微笑泛上他的唇畔。 “听话,再耐心点,好吗?”说完,他拍拍她的手背,不着痕迹地将她紧揪住不放的手给拉开,就像是刻意要断了与她之间的牵绊。 柳鸣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他扯开的手,生疼生疼的,可见他挣开她的力道有多坚决。 这瞬间,她想会不会是老天爷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她笑不出来。 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场恶梦呢? 那么,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场恶梦醒过来?! 她的凤炽呢?那个爱她、疼她的凤炽呢?消失到哪里去了?! 柳鸣儿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有着同样的脸孔与嗓调,可是她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识过他! 凤炽依旧带着那抹浅笑,轻沉的嗓音像是一阵拂过湖心的风,轻得泛不起半点涟漪,“你歇着吧!多休息对你现在有好处,我会让人照顾你,当然,还有白银和黄金,我也同样会让人照顾它们,你放心。” “你到底是谁?是谁呢?”她看着他的泪眸深处,充满了几乎快要不能承受的悲伤,与不敢置信,“你是凤炽吗?如果你是凤炽,那先前与我要好的,到底是谁呢?” “你累了,歇下吧!”凤炽对她的逼问恍若未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我先走了,我会再来看你。” 说完,他站起身走出门,古总管来到门外,看见主子略显得憔悴的阴沉脸色,忍不住劝道:“爷,歇会儿吧!您已经好些天没合眼了。” “不要管我,退下。” “可是——?!” “退下!”凤炽再没耐烦,沉声叱喝道。 “是,奴才知道了。”古总管依令退去。 他没有错。 凤炽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肯定说道,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是,如果他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为何他的心会如此之痛?! 现在,他已经派出大量人马采集证据,并且搜找可能目击的人证,哪怕来个三岁娃儿都好,他需要有个人来指认鸣儿不是凶手,要不,他就势必处置她,给弟兄们做出交代。 第二十六章 他是凤氏当家,她与凤家,孰轻孰重,在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分寸。 白银,到她的身边去,快去! 深夜,万籁俱寂,两只老虎被关在偏院的小房里,虚弱至极的白虎听见了它的主人在幽微之中的呼唤,蓦然睁开在黑夜之中簇动光芒的蓝眼睛。 白银在暗夜之中发出吼声,奋力一振,像是未曾服用过“软筋散”,庞大的虎躯冲撞着上了铐锁的门板,不过三五下,整个门板就像是被人给连栓拆了一样倒下,它冲破众人的封锁,一跃而出,直往“小兰亭”前奔。 “来人,快追,白银跑了!” 白银的逃脱立刻引起众人骚动,这时,在它的身后,黄金也勉力撑起身子,跟着伴侣的身后追去。 阕静的黑夜,“小兰亭”的前院里,此刻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被命令看守的护卫们看着团团包围住这个院落的弟兄们,脸色无不一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炎爷交代过,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还不赶快退下。”负责看守并且保护柳鸣儿的汪飞站上前喝令道。 “不!”其中一名带头的长脸男人站出来,亮出手中的刀剑,“紫绶小姐说得对,我们都知道,炎爷是不会忍心杀她的,炎爷杀不了她,就让我们兄弟们动手,等杀了她这个妖女之后,我们再去向炎爷请死!” “说那是什么浑话!你们不要逼我动手!”汪飞也拔剑相向,严厉的眼神看着面前包围的众人。 “汪总护说这话,那咱们兄弟们也就不客气了!”他们早有必死决心,声令一下,立刻围上几名护卫,大打出手。 虽然汪飞的武功厉害,但是,突袭的弟兄们少说三五十人,眼看着他们趁机就要打开大门,这时,在刀剑声中,老虎的吼声宛如石破天惊,白银利牙咬住一个男人的大腿,把他往旁甩向众人,迅猛的虎躯冲破了人墙的围防,抢在人们面前进到寝房里。 柳鸣儿听见外头的吵声,早就已经清醒,她看见白银奔来,见它无恙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宽心的笑,听话抱住它的颈项,由它负在背上要脱围而出。 可是他们只逃到院里就被挡住了去路,刀剑的锋芒在他们的面前晃动,汪飞带人在他们面前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在这个时候,洛紫绶领了更多人进来,如潮水般包涌住他们几人。 “各位兄弟,要想清楚了,今天如果她不死,改天,还会有更多人被杀害,她不死,谁来给你们的兄弟们偿命!”洛紫绶大声喊叫唆使,让人们的情绪更加亢奋激动。 柳鸣儿一时想不透自己与洛紫绶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时,她再也承禁不住身子里涌上的虚软,双手一松,从白银身上跌了下来,有人见机会大好,一剑往她刺去,却被白银给用身躯挡了下来,它凶恶咆哮,那人惊慌拔剑,鲜血顿时从白虎的腹间喷涌出来。 “住手!”就在这时,凤炽率人赶到,浑身一喝,在场众人见他森严的脸色,无人一再敢动,他看见柳鸣儿跪坐在白银身畔,一脸的惊慌失措。 “白银?”她按住它的伤口,看着鲜红色的血染赤了它黑白相间的毛皮,就像一朵朵血染似的花,不断地在它气息虚弱的身上漫延绽放,“白银,你振作一点,不要……” 随着红花越来越盛开,白银的气息就越虚弱,这时,“软筋散”的效力作用,它开始狂吐鲜血,那一双如天空般湛蓝的虎眸,瞅着小主子苍白的脸蛋,有不舍,有痛苦,然后渐渐地变得空洞,终至完全失去光亮。 “白银——?!”柳鸣儿抱住它,感觉自己抱住的庞然大物再也没了动静,再也没了她所熟悉的呼吸起伏与心跳,“白银?你不要吓我?白银?” 柳鸣儿不断摇晃怀里的厚实身躯,那丰软的皮毛,以及修健的躯体,都一如她的记忆,可是,那无比的死寂却是她所不熟悉的。 “啊啊啊——!” 她开始发出仿佛要把心撕裂般的尖叫,这时,黑暗的天空劈开了一道极其刺眼的闪亮,然后,一道接着一道雷电劈落,宛如无数的银龙在奔窜,却久久不闻雷鸣,在这一瞬间,凤炽想到了那天她对他所说的话。 ……那是阴雷,亮而不鸣,是有人蒙受了难以伸张的冤屈,向老天爷发出了不平之声,上天听闻了那受冤之人的怨恨,所降下的阴雷。 是阴雷。 那雷,是老天爷在给人鸣冤。 在场众人都被天有异象给骇得不能动弹,只有一个人在悄悄移动身形,那个人就是洛紫绶,可是,凤炽的反应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指住她,“捉住她,她才是凶手!” “你胡说,我洛紫绶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洛紫绶确实是个弱女子,但你柳若芷不是!”凤官的嗓音从人群之后传来,人们给他让开路,不敢置信地看见他身边带着另一个洛紫绶与妩娘,“当初,我师父将你困在树海里,令他的仆人杀你,却在你的姊姊柳若兰,也就是鸣儿的亲娘央求之下,那位仆人饶你一命,却没想到,在他带你出谷之后,你竟然杀了他!” “是她!”妩娘指着她,痛恨地说:“是她捉了小姐,还与贼人勾串,把老虎用黑箱子运送,在『刺桐』到处杀人,我亲眼看见的,她能化成鸣儿姑娘的模样,是她带着老虎去杀人的!” “早知道应该杀了你这死丫头才对!”柳若芷撕开了面具与假发,赫然是那天柳鸣儿在树海里见到的灰发老妇人,她今年还不出四十,可是在被傅鸣生以阵式困在树海几年,她衰老得极快,“你说什么仆人?那个人才是柳鸣儿的亲爹!当初傅鸣生骗了我姊姊,那夜在房里,与我姊姊相好的,根本就不是他!傅鸣生这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就是她!” 柳若芷指着柳鸣儿,在她的目光之中有着痛恨,而这时,柳鸣儿抬起美眸,神情却是有些恍惚,似是无法听懂刚才那番话,此刻,在柳鸣儿的心里就只剩下悲痛,恍惚地抱着白银还温暖的的身躯,被它的血给染了一身。 “你没听见吗?”柳若芷冷笑道:“你的爹他不爱我姊姊,也不爱我,他是个妖,不老不死就只为你而活,你的亲爹告诉我姊姊,他为了你,不惜跟老天爷交换条件,断齐朝的龙脉,送千万人的性命,鸣生鸣生,为鸣儿而生!你不姓傅,姓柳,不是因为他深爱我姊姊,而是你根本就不是他女儿——!” “来人,把她带下去!”凤炽不想柳若芷再多言,让汪飞率人将她给押下去,然后,他走到柳鸣儿面前,轻唤她,“鸣儿,对不起,我该更早发现才对,凤官把真的紫绶带回来,我才知道……?!” 看见凤炽来到面前,柳鸣儿才终于有一点清醒,挣扎着起身,在这一瞬间感觉白银留在她身上的血被风吹得冰凉。 “为什么你不信我?你曾说过会信我……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说自己是清白的,你便信我,再不相问,可是你骗我!说谎!”随着她怒吼崩溃而落的,是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子。 凤炽无言以对,那一天的情景,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眼,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刻,她的泪颜就像是一记利锥般,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坎。 “为什么?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当初你要答应我?”又一颗泪珠从她通红的眼眶滚落,教人感觉落下的不是她的泪,而是从身体里淌出来的鲜血,“如果你做不到,我宁可一开始你就不要骗我!” 最后几个字,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了出来,喊到最后一个字,掷地时已经跌碎了开来,赤色的血从她的嘴角溢滑而落。 “鸣儿!” 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与她颈间的红玉扳指相较之下,她的脸色惨白得惊人,这一刻,他想起了那一天的红花林,他们对着天地,三拜说要成为夫妻,她说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凤炽的心,痛的像要粉碎,想她总是用着像孩子般清亮兴奋的口气迭声喊他的名,不顾他人的眼光,一股脑儿扑进他的怀抱里,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保护她。 没错,他会护着她,可是她忘记了,除了她之外,他还有凤家的船队,以及上万名儿郎的身家性命要保全。 她与凤家,孰轻孰重,他心里早有分寸。 “鸣儿,把解药吞下去,快吞下去。”凤炽想要将药丸送进她的嘴里,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她紧咬的牙关。 柳鸣儿摇头,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想推开他,硬是不肯将他喂进的解药吞进喉咙,而在这同时,既腥且甜的红色液体却不断地从她的唇畔溢滑而出,她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 她抬眸瞪视着他,眼里的泪就像是两汪哭不尽的湖水,让他的身影在瞳眸深处变得模糊,渐渐地再也看不清楚。 “鸣儿,求你,不要在这节骨眼跟我赌气,你会死的,如果你再不吃下解药,会死的。”他动念想要硬撬开她的牙关,却怕会伤害到她,这瞬间,他的心在泛凉,一阵阵的,就像是被浸到腊月的雪水里,冻得发痛。 死就死吧! 她倔强而且痛恨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这句话,白银为了护她而死,凭什么她还可以苟活在这世上呢? 这时,一旁的凤官看见了黄金赶到,却一进门已经倒地不起,心念一转,对着凤炽说道:“如果她坚持不吃解药,不如你先给黄金吃了吧!说不定见到黄金的情况好转,她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 凤炽听见凤官一番好意的提醒,转头看着他,从他的眼底看见的却不尽然是好意,一瞬间,他心领神会,眸色一敛,起身抄夺过最近一名手下的佩剑,走到黄金的身旁,回眸看着孱弱的柳鸣儿。 “凤炽?”她低唤了声,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看见他手里的剑尖就只离黄金的头顶不到数寸之遥,“你走开!离开黄金,你不要碰它!” “那你乖乖把解药吃下去,要不然,我现在就用这把剑把你的黄金给杀了,让它一起跟你和白银去黄泉作伴。”他一字一句说得既清楚又缓慢,直视着她的一双眸光冷如铁石。 “凤炽!”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忽然间,一口鲜血从她的喉间咳出,瞬间染红了她惨白的脸蛋。 凤炽的脸色因此更白了一分,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神情沉静地瞅着她,只有紧握剑柄的大掌因用力而筋骨分明。 “来人,把解药交到她手里。” “走开!”柳鸣儿挥开来人递上的解药,虚弱得几乎无法用手撑起身体的重量,“你先离开黄金,你先离开它身边!” 凤炽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垂落的剑尖已经抵住了黄金的咽喉,虚弱的雌虎已经是连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在剑下喘息,“解药吃或不吃,选择权在你,可是你要记住,如果今天黄金死了,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才不是!不是!明明就是你……凶手是你!” “是,杀它的人会是我,但那是因为你不乖乖吃解药,鸣儿,如果今天黄金死了,你难辞其咎。” 凝眶的泪水滚落柳鸣儿的颊边,这时,凤官拾起解药,蹲到身边,拉起她的手,交到她的手心,“鸣儿,把药吃掉。” 第二十七章 她流着泪,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但还是将解药含进嘴里,和着津液吞入,然后,凤官又再她的手里放了两颗解药,“这是黄金的份。” “嗯。”她点点头,紧捏着手里的药丸,无力地跪爬到黄金身边,抬头瞪了凤炽一眼,看他把剑交到旁人的手里,退开了两步,注视着她的眸光有一丝晦暗,她低头抱住了黄金,想把解药塞到它嘴里,却见它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拒绝她,“吃下去!黄金,不要连你也离开我,不要……” 她的眼泪滴到了黄金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终于,虚弱的雌虎被小主子的悲伤哀求给软化了,吞下主子喂进嘴里的药丸,一人一虎相抱依偎,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停驻在不远处的白银尸首上,看着它那双再也无法发出光亮的蓝眼睛,满怀的悲伤,溃决而出…… “炎爷,已经六天了,老虎的尸身都已经有腐臭的味道传出来,不能再让她继续伴着虎尸睡下去了!” 凤炽站在院门口,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柳鸣儿与黄金相伴在白银的尸身畔而眠,仿佛它不过是睡了长沉的一觉,而她们要等它醒过来,这几天,他让人由得她去,陶朱爷和凤官都来劝说过,但都说不动她。 在他的心里觉得有一点不对劲,那天,即便她受刺激太深,但柳若芷所说的话,她不可能一句也没听见,但是,对于得知傅鸣生不是她的亲爹的事,她的反应意外的平静,平静得就像这件事不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让他想到当时的血书事件,在清醒之后,她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觉得其中必有古怪,但只怕这天底下除了傅鸣生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予答案吧! “去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他对古总管下令,“然后去唤几个人过来跟我一起进去。” 片刻后,凤炽带着几名壮汉走进“小兰亭”,其中几人制住仍旧虚弱不堪的黄金,另外几人则连手将白银的尸身搬至门板上。 “不要!白银!白银——!”柳鸣儿站起身要阻止他们,却被凤炽给拉住,她反过来扯住他,“你要对白银做什么?你要对我的白银做什么?!” “我已经让人架好了柴堆,要将它的尸身就地火化,鸣儿,白银的尸身已经在腐烂,这是能让它安息的最好办法。” “不!不可以!我不要白银被烧成灰!我不要!” “只怕不能如你所愿,来人,抬走。”他眸光直定地瞅着她,嗓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相较于她的激动落泪,崩溃的哭喊,冷静得近乎无情。 “凤炽!”她冲上前揪住了他的袍服襟领,明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因为几天没吃没睡而显得无比虚弱。 凤炽低敛眼眸,反握住她瘦弱的手腕,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再不能更悲伤的泪颜,开口提醒她,“你接受事实吧!白银死了。” 最后四个字,轻轻的,就像是一道微风拂过她的耳边,但她却觉得残忍得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硬是将她流血的伤口彻底地割了开来,让她再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霎时间,在她的心里对他的怨、对他的怒、对他的恨,就像是狂水倾倒而出一般,再也无法收拾。 她用尽了身体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明明是推人的一方,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跌倒在地上。 怎么会呢?她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够恨他了,没想到在这一刻,在她的心里竟然可以生出更多的恨意来! 她对他大吼道:“把白银还我,我要你把白银还我!” “唯有这件事,我办不到。”凤炽逃开不见她恨视的眸光,让人放开黄金,在临去之前,下令道:“她要什么都给,就是不准让她离开这院落半步。” 在下药之后是软禁,柳鸣儿在床上抱坐成一团,心里想,如果接下来凤炽真的下手杀她,她也不应该太意外才对。 这时,她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凤炽进来,正要竖起全身的戒备,就见到一脸笑笑的秦震,她松了口气,却没给他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才刚从京城送满月礼回来的秦震,已经从凤官那里得知来龙去脉,如今谁也劝她不动,只能仰仗他这位“玩伴”给她解闷了! 不过,究竟是不是“解闷”,就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有数了! “我是你的朋友,怕你在里头被闷坏了,所以带我养的宝贝蟋蟀来陪你,给你解闷。”说完,他从袖里揣出了两个发出蟋蟀鸣声的竹筒子,交到她的手里,“这可是我养过的蟋蟀里最好的两只,先借你玩几天。” “你不怕吗?”柳鸣儿接过小竹筒,一手拿着一个,抬眸看着秦震,“上次你送我的那只蟋蟀,才几天就被我养死了耶!我怕把你最好的两只也一起养死了,你就不怕吗?” “人家说,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得其所,就不算是白白枉死的。”秦震耸了耸肩,倒也十分看得开。 却不料,原想安慰她的话,听在她的耳里,却像是一根根利针般,刺得她以为再不能更痛的心,一阵阵地紧缩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我的白银算不算是白白枉死的呢?”她看着秦震,想要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 “为了救主子一命而死,当然是死得其所,鸣儿,看开一点,让白银死得安心,不要让它真是白白枉送一条命。”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激动地将手里的小竹筒丢还给秦震,他没伸手接下,两个小竹筒就这样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滚了开去。 她扑上前一把捉住了秦震的手,“让我忘了……阿震,可不可以……帮帮我?你帮帮我,我想要忘记……我要彻底忘记他!” “你恨他吗?恨凤炽吗?” 她紧抿住嘴唇,没有回答他,但泪珠却是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好,我知道了。”秦震笑着点头,捉着衣袖给她擦眼泪,“那我问你,如果,现在你有机会还他一个痛,你希望这个痛让他记得多深呢?” “一辈子也忘不掉。”她想也不想,就给了秦震这个回答,“我要那个痛深进他的心坎里,深进他的骨髓里,就像我永远也忘不掉白银的死,我要他牢牢记一辈子!” 秦震微笑,捧住她的脸蛋,“好,那就让你和我,我们一起赏给他这个痛,这个终他一生想忘都忘不掉的痛。” 她让人唤他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这副景象吗? 凤炽站在门前,眼眸透过门的缝隙看见了屋内的景象,在烛火的照映之中,男子与女子交缠在一起的赤裸身躯,就像是一把利刃般,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 他听见了女子娇婉的呻 - 吟声,这柔软嗓音也曾经为他而呻 - 吟,那如凝脂般的胴体也曾被他所拥抱。 她让人唤他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见她也能被秦震所拥抱吗? 凤炽感觉就像全身的血液逆流,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感觉心在痛,身体也无一处不痛,整个人就像快要爆炸开来一样。 这时,她仿佛意识到了他的注视,转眸朝他这个方向望过来,那双看着他的美眸,毫不掩饰展露出对他的怨和恨。 终于,也在这一刻,一种名唤做悔意的潮水在他的胸口溃决开来,让他一动也不能动,最后只能无力地闭上双眼,听着他曾经疼爱却也愧对的少女,为另一个男人发出媚人的吟声…… 十根纤指操控着丝线,在几根丝线的控制之下,模样老迈,白发苍苍,绘着一脸老丑妆的傀儡像是活人一般走在草地上,柳鸣儿站在院子里,把玩着从箱底起出的丝线傀儡,美绝人寰的脸蛋泛着浅浅的笑。 凤炽悄然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让老翁傀儡横着走、倒着走,还有模有样地让它攀走上一块大石头,就像爬山似的,看着她玩乐的模样,让人有一种时光倒回的错觉。 这时,柳鸣儿意识到从背后投射而来的注视,垂下双手,缓慢地回眸,看见凤炽神情憔悴的脸庞,那眼角下方的惨青,显示了他的一夜未眠。 “虽然昨晚你没有出声,但我知道你来了。”她泛起浅笑,一双如灿星般的美眸直视着他,“阿汝曾经对我说过,男人喜欢处子,因为,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碰过,这一点,你也一样吗?凤炽,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是不再是唯一了,你会介意吗?” 凤炽紧咬着牙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时,柳鸣儿笑着伸手轻碰他的手背,感觉到他的手一阵像是被惊触般的颤动。 “不想我碰你吗?凤炽?”她收回手,退开了几步,“是因为被别的男人碰过,所以嫌肮脏了吗?” 不,他不是觉得肮脏,而是觉得心痛! “鸣儿,你说过,会永远喜欢着凤炽,还记得吗?” “我没忘,可是你不是我的凤炽,属于我的凤炽,喜欢我的凤炽,会对我很好、很好的凤炽,已经死了,在我的心里,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显得苍白的脸庞,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上,“我会永远喜欢着他,可是,他死了,已经无法响应我的永远了。” “不要,鸣儿,不要说……”未竟的话语歇落在他的唇边,凤炽在心里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说不要呢? 他凭什么要她别说那些残忍的话语?凤炽心如刀割,她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刃般,将他的心给划得血肉模糊。 他明明还在这儿,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 “不要碰我!”她喊住了他,看见他往自己伸来的大掌僵停在半空中,“我不要你碰我,凤炽,我会怕你。” 或许,是因为泪已哭干,喉咙也已经声嘶力蝎,再也喊不出来了,所以,她的嗓音听起来意外的平静柔淡,“而且,我不想让自己被憎恨的人给碰着,哪怕是一只手指,一根头发,我都不要。” 这瞬间,凤炽感觉身体就像被人给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把利刃般,一刀刀剜过他的心脏,可是他只能任她宰割,因为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最后,他只能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没在房门之间,而他无能为力…… “她在哪里?!” 陶朱爷坐在自家宅邸的厅里,不讶异当主子发现柳鸣儿和老虎不见踪影的时候,早晚会找到他这里来,看见凤炽进来,他恭顺地站起身,退到一旁,低头缄默不语。 “快说,她在哪里?!”凤炽再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揪住了陶朱爷的领子,一双总是沉静隽雅的眼眸,此刻透出了愤怒的血红,他对身后的手下命令道:“来人,去搜!” “不必找了,鸣儿离开『刺桐』了。”陶朱爷抬起头,注视着主子,“炎爷,放过那丫头吧!她已经被伤得够深了,如果您是真心疼爱她,就该放手让她走,不要再让她伤心难受了!” “不,陶朱,她不能离开,我要她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凤炽放开他,退后了两步,摇头道。 “炎爷,她只是个孩子,不是像咱们一样,心肠已经是铁石似的,她不一样,炎爷,你心里会不清楚吗?那孩子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第二十八章 “不,陶朱,她是我的,我不能让她走。”凤炽的眸色坚定,就算陶朱爷所说的每一字一句,他都是了然于心,可是,他就是做不到放手,“告诉我,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藏她。”陶朱爷叹了口气,“我让阿震带她走了,至于他们去哪里,这个我不知道,请恕我不能回答炎爷的问题。” “好,你不说可以,我自己找,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说完,凤炽调头,一刻也不愿耽搁地离去,他要找到鸣儿,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 陶朱爷站在原地,看着他家的炎爷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过分的激狂与冲动,完全无法掩饰柳鸣儿对他究竟有多重要。 但他不能说凤炽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到他这把年纪,才知道这世上没有太多的“早知如此”,往往最多的是“当局者迷”,然后再要后悔时,往往都已经太迟、太晚了! 当秦震问柳鸣儿她想去哪里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要去找晚芽姊姊,想见见她最喜爱的“宸虎园”究竟是长什么模样,能令她哪怕是要了命,都要保护那座园林以及住在里面的人。 所以,虽然秦震百般不愿,还是带着她到京城找沈晚芽。 最初见到秦震与柳鸣儿到来,沈晚芽有些讶异,但是,她随即就恢复了冷静,将他们安顿在她以前所住的“苹秀院”里,小小的院落里,白色的苹花正是最盛放的时候。 “鸣儿,添件衣服,这儿不比南方,气候比较寒凉。”沈晚芽取来了一件薄袄子给柳鸣儿覆上,在她的身旁坐下,将一只食盒搁在她们两人之间。 “晚芽姊姊,鸣儿不懂,这『宸虎园』不过就大了些,我不觉得这里有比『百花谷』漂亮,也不觉得这里的人有多好,你为什么就是会舍不得呢?” 闻言,沈晚芽笑了,早就习惯柳鸣儿说话率直的风格,她打开食盒取了一块甜糕,交到柳鸣儿手里,“因为我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地方啊!自己喜欢的东西,看上的人,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你不喜欢这地方和人,是因为在你心里有更好的,无法被取代的,这是好事,来,我也让人做了些肉饼,你可以给黄金吃。” “嗯。”柳鸣儿取过肉饼,伸递到黄金的嘴边,却冷不防地被它拍掉,手背被它未全收的爪子划出一道血痕,“黄金?!” 黄金看见主子流血,轻呜了声,低头舔着飘落在地上的白苹花瓣,这个举动看在柳鸣儿眼里,却是不怒反喜! “白银没有死,它还活着。”她捉住沈晚芽的衣袖,高兴地叫道。 “鸣儿……?!”沈晚芽疑惑地眨眼。 “黄金在吃花!是因为它肚子里有宝宝了,我怎么会没发现呢?从昨天来这里,它就一直在舔花瓣,晚芽姊姊,老虎只除了会找些治病的药草吃之外,要不都是吃肉的,可是母老虎有身孕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口味改变,就算是无益的花草都会吃,它不是故意要对我凶的,它要当娘亲了,所以必须保护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黄金,是这样的对不对?” 这次,她放慢动作,接近黄金,轻碰它的脸,而黄金也对自己伤害了小主子感到歉意,柔顺地偎蹭,“黄金,我们回去,让我们回去『百花谷』,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家,让我们回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沈晚芽笑视她们一人一虎深厚的情谊,从秦震的口中得知柳鸣儿为了白银的死而消沉,如今黄金有了虎宝宝,想必可以带给她不少安慰,但是,她才刚当上娘亲,经历过一整段孕程,所以,她绝对不会忽略掉柳鸣儿身上的种种迹象,如果她猜得没错,柳鸣儿也应该有身孕了 “凤炽知道她在这里吗?” “凭他的能耐,迟早会知道。” 竹林里,秦震与沈晚芽一前一后地相随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竹林,就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原野。 秦震停住脚步回头,直视着沈晚芽白净的容颜,笑笑道:“你不问我与鸣儿之间的关系吗?” “不,我不问。”沈晚芽摇头,唇畔泛着一抹近似苦笑的浅痕,“应该说,我不敢问,反正无论你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都会保你平安无事,哪怕是要从凤炽这位阎王手里抢人,也都在所不惜。” “要是问守阳知道你今天对我说这句话,怕要吃醋到死。” “他知道,你与他是不同的。” “但我们一样是男人,芽儿,只要是男人,心思都是一样的。” “所以啰,男人才会永远都不懂女人心里真正的想法。”她轻颦浅笑,不以为意地耸了耸纤肩,“好了,我不跟你争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马上就走,可是这一路颠簸,你要多留心鸣儿的身体状况,她现在的身子不比平常,禁不起出半点差错。” “你的意思是……?!”秦震讶异地睁大眼睛,看着沈晚芽。 “嗯。”沈晚芽点点头,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想。 半晌的沉静,秦震明白地点头,“我知道了,这一路上我一定会好好看顾她和黄金,保证不出半点意外,芽儿,你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是在闯祸的秦震了!” “我知道,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你这些年的改变,知你如我,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呢?” 好一句“知你如我”!秦震忍不住笑叹摇头,“芽儿,我在想,如果鸣儿能有你把话说进人心坎里的三分本事,她会更容易讨人喜爱。够了!听你这句话,我心里已经是十分舒坦窝心了,放心,震哥我早就没在怨你了。” 沈晚芽才刚送走了儿时的同伴与好妹妹不到二日,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而不出意外,那个人就是凤炽。 “炎爷,久违了。” 凤炽眸光沉冷,直视着沈晚芽淡微的笑脸,“问夫人,我的来意相信你一定很清楚,我要见鸣儿。” “炎爷只是想见鸣儿而已吗?依您的神情看来,您不只是想要见她,还想要将她要回去吧!” 凤炽不回答她的臆测,只是冷冷地问道:“她在哪里?” “鸣儿妹妹回去了,回去她该回去的地方,不过,在她临行之前留下了这个,交代要我替她还给你。”说完,沈晚芽从怀袖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手心,高举起手,停顿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凤炽伸手接下。 凤炽不喜欢她的故弄玄虚,却还是把大掌伸到她紧握的拳头下方,见她微微一笑,张开纤手,让手里的东西掉到他的掌心上。 他给鸣儿的凤纹扳指。 或许他早该猜料到,但是,他却逃避去想鸣儿会将订情物还给他!凤炽收回掌心,紧紧地将扳指给握在手里,几乎到了生疼的地步!她把订情之物还他,意思是要跟他断得干干净净吗? “『百花谷』是吗?”凤炽再开口,低沉的嗓音仿佛从齿缝间迸出。 沈晚芽不否认,依旧只是浅笑着,“炎爷还不出发吗?别说我没给你忠告,要是你再晚一步启程,我怕你要后悔莫及。” 在回“百花谷”的途中,因为连日的不适,秦震终于告诉柳鸣儿她可能已经怀有身孕的事,他们都很清楚,孩子的亲爹是凤炽,在知情之后,一直到回“百花谷”之前,柳鸣儿不再开口说话,沉默得宛如一尊搪瓷雕的娃娃,美得苍白,没有生命。 “阿震,你不走吗?” 在进了“百花谷”的山堑之后,柳鸣儿来到八卦阵前,她回头看着秦震,终于开口打破连日的沉默,“我已经回到家,你可以走了!” “不行,我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你让人不放心,如果我现在把你给扔下,芽儿一定要骂我没心没肝,我不能让她怪罪我。”秦震笑笑,心想就算没有沈晚芽的交代,光是看在他与鸣儿的情谊上,他就不能抛下她不管。 “好,不走就不走,就留下来陪我吧!”她的心意已决,她不想见凤炽,而唯有把“百花谷”门关起来,才可以彻底断绝她与他之间的牵扯。 “鸣儿,你想做什么?”秦震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柳鸣儿笑着取出银匕,轻轻地在腕上割出一道血口子,让鲜血滴在八卦阵上,“对不起,阿震,怕是要委屈你一直留在『百花谷』陪我了!如果我是晚芽姊姊就好了,如果我是她,你应该就会心甘情愿留下来陪我了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很可惜,我不是她。” 相较于开山门时的天摇地动,关山门时,竟是意外的平静。 就算秦震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听见身后石壁移动的声音,也完全都明白了,“你在干什么?鸣儿,快把门打开!快打开!” 柳鸣儿摇头,看着他气急败坏地冲上去,不停地打着石壁,这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因为被她的坏蛋爹爹留在谷里,所以每一次看见那堵墙时,总要气愤地踢它几脚。 这瞬间,在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点通透,想起她爹所留下的书信内容,他说要她把阵式全部破解之后,待山门开启之日,就是重逢之时。 那个坏蛋爹爹!柳鸣儿恨恨地把银匕往旁一扔,原来,不是开山门,不是把阵式全给化解,她爹的意思是要她去破阵,而重逢之日,她要的谜底就藏在某一个阵式之中! “鸣儿?”秦震发现她情况不对,捺住了心里的焦急,轻唤了她,只见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另一条石径飞奔而去。 后悔莫及。 虽然,凤炽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沈晚芽,总以为这女子精明太过,但是,从那天出事以来,唯有她,所说出的话,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心坎。 疾风呼呼,宛如鬼哭神号。 最后,他还是晚了一步赶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门在面前关闭,自从那一日,这个“恶鬼峡”便再也没见过天晴,终年都是灰暧的天色,宛如这个空间被凝固在白日与黑夜的交界处,只有大风不停地呼啸,吹拂在人的脸上,彷似千刀万剐。 凤炽昂立在风口上,锐利的风刀刮过他的身体发肤之际,发出了咻咻的切声,但他无畏无惧,置身于这混沌之间。 每一天,他都站在这山门之前,等待着奇迹出现,可是他知道只要这“恶鬼峡”的风一日不停,就代表着“百花谷”的门就没打开。 熬着相思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加摧人心魂,但是,无论他觉得日子如何难熬,还是过了七个月,这段时日,他将凤家的船队交给凤官与陶朱爷,在山下风阻处盖了一坐三合小院。 “炎爷,又起大风了,下山回屋里去避一避吧!”古总管给主子取了件薄氅过来,当初他带了几名奴仆过来,都被凤炽给遣回去,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还有护卫汪飞,就住在山下的小院里,几个月来,虽然按时会有人送吃食饮水过来,但是日子称不上好过。 而说也奇怪,这种日子他们是不得不过,可是,前几日却有一个叫莲庆的和尚,竟然化缘化到了这里来,他带着凤官的手信,说要住上一段日子,希望凤炽可以好好照顾他。 凤官的书信写得十分简单,凤炽看完之后,也没多说话,只让古总管拨了间厢房给莲庆,为他准备素斋。 第二十九章 “让我再待一会儿,退下吧!”凤炽晾晾手,闭上眼眸。 “是。”古总管实在不忍看主子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清瘦,最后却还是只能暗自叹息,依言退下。 “爹……爹!” 此刻,柳鸣儿的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紧揪着被褥,秦震端来热水和干布进来,看着涔涔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不禁心慌意乱。 在昨日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就在今天稍早之前,柳鸣儿破解了一个阵式,就在那瞬间,不只是她,就连在山谷另一端的他都听见了傅鸣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含笑的嗓音,在空谷之中回荡久久不绝。 鸣儿乖娃,想爹吗?你一定被爹的声音给吓到了吧!这是爹去昆仑山给骗来的留声玉石,想办法把它找出来,用法我写在书本里,以后你可以拿来玩,不过,就连这个阵式都被你给破解,现在你的奇门道行应该有坏蛋爹爹的一半了吧!但爹还是会永远比你厉害,你就趁早死了要赢我的心吧!鸣儿,你见到他了吧!还是一如从前的深爱着他吗?不要太舍不得白银,如果白银活着,下场就是你被他给亲手杀死,这是命中注定,要逆天就必须付出代价,而这代价远比我想象中还大,先前,爹给了你暗示,凡是任何关于爹不好的事情,你都会忘记,毕竟你坏蛋爹爹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怎么可以让你记得别人说我不好呢?可是,在听到我说完这段话之后,这暗示就会被解除,你会想起一切,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乖娃,对不起了,我不能再陪着你,从那一天之后,这三十几年来,所做的一切耗尽了我太多气力,需要躺进棺材好好睡一觉,就算到最后没再睁开眼,你也别来吵爹啊!不过,最后咱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下辈子,换你当爹,爹当鸣儿,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 柳鸣儿感觉一阵又一阵如潮水般的痛楚涌了上来,仿佛就要被撕裂了一般,她紧紧地捉住秦震的手掌,痛苦地喊了出来。 “鸣儿!”秦震直觉她的脸色不对,心急地喊道:“撑着一点,就要看见孩子的头了,鸣儿,用力!” “坏蛋爹爹,你骗我!什么重逢之日!这算什么重逢之日……”一阵宛如要将她的身体撕裂成两半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咬牙,这时,秦震拿了块布急忙塞到她嘴里。 他一直觉得很担心,好几次,他想要带她出谷去看大夫,因为完全不知道孩子的月数,但她一天大过一天的肚子却比普通妊娠妇人更大,与纤细的身形相较之下完全不成比例,他心里不免猜测,她怀的是否双生子?! 终于,第一个孩子哇哇落地,是个通体雪白的女娃儿,秦震松了口气,他将小女婴剪断脐带,小心翼翼先用布巾包了起来,却在这个时候,察觉到柳鸣儿异常的安静,他心里暗叫不妙,回到床边拉住她的手,“鸣儿,你撑着点,不可以晕过去,不可以!” 但已经陷入深沉昏迷的柳鸣儿再也听不见,直直地往黑暗坠落…… 深夜,凤炽惊醒坐起,整个人宛如浸在冰水之中,冷得发颤,他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了鸣儿有生命危险。 “现在,鸣儿姑娘确实正在生死交关。”莲庆不疾不徐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房中,褪色的僧袍隐遁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说什么?!”凤炽一跃上前,揪住莲庆,这和尚刚才所说的话,教他感觉全身就像被凉水给冲刷而过,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令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日在『刺桐』,就算没有柳若芷,也会有其他人,逼你亲手害死鸣儿姑娘,这是命,躲避不开,傅老前辈以他一生的道行,安排了我与凤官,用白虎之死,化解了鸣儿的灾厄,而今天,该是由你来救她了,凤炽,你愿意吗?愿意付出代价,为她抵命吗?” “你这是在说废话吗?”凤炽瞇起眸,神情坚决,“快带路!” “你想仔细了吗?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黄泉。” 凤炽再没耐烦,伸手紧揪住莲庆的领子,神情几乎是恶狠的,“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上穷碧落下黄泉,人们所说的天界与阴间,就在昆仑山,由一道肉眼不能视见的门隔着,同一道门,上可通天,下可入地。 莲庆带着凤炽,脱离了身躯那个臭皮囊,一瞬可飞千万里,莲庆告诉凤炽,说柳鸣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的余息尚存,他们必须在时间之内把她给送回人间,而他们一进黄泉,莲庆便将要求换命的符书交给阴差。 “鸣儿?鸣儿!”凤炽追赶到忘川河前,看见了思念的纤影。 柳鸣儿听见熟悉的嗓音在呼唤自己,回眸望向来声处,看见了跟随在莲庆身后而来的凤炽,她愣了一愣,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大石镜,像是出了神似地看着镜子里一幕又一幕重演着前生的过去。 “鸣儿,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凤炽越过莲庆,心急如焚地对她的背影喊道。 他无法接近她,在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让他们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如天涯般遥远。 “莲庆,你快想办法让我过去!” “不可能。”莲庆摇头,“我们是生灵,而她现在是鬼魂,能带你来黄泉,已经是我现在的道行,可以做的最大努力,我终究不是傅老前辈。” 柳鸣儿没有回头,像是出神似地看着石镜里出现自己哭喊的泪颜,那一年的七夕,她一个人站在海边,为她所思念的男人放流灯,呼喊着要他回来,哭断了肝肠。 明明是无比的苦痛,她却笑了,伸手轻碰着三生石光滑的表面,“我觉得这『三生石』真是有趣,不过也好可怕,许许多多人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事情,在这块石镜上,竟然可以原原本本的重现出来,它是怎么办到的呢?” “鸣儿……?!”凤炽喊她,却在同时感觉到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画面,像是泉水般流进他的脑海里,他完全没有抵抗招架之力。 莲庆看见凤炽头痛蹙眉的模样,他从前曾经听傅鸣生提起过,所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当人的灵魂来到黄泉之中,待得越久,就会有越多的前世记忆回到脑海里,最多可以回溯到七世。 而至于为什么是七世,却是原因不详,或许,那已经是人能够记住的极限了,再多也不能记住,会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 “原来,在我的前世,最后我嫁给了我二师兄,他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却还要我嫁给他,他好傻。”其实,她并非不喜欢二师兄,而只是更思念另一个男人,那个像谜一般,不好亲近的男子。 她的手轻碰着石镜中所映出的男人脸庞,是她二师兄,或者该说,在那当时,是她的夫君,那年的冬日,为了搏她一灿,明明是隆冬大雪,他却可以养出一大池子的各色睡莲,这天,他蒙住她的双眼,将她带到了池畔,才刚做新妇,她一头青丝上了髻,看见那雪地里的一池睡莲,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一瞬间,她的笑颜在石镜中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 “我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柳鸣儿看着自己为了保护她前世的夫君,而被人在背上砍了深深的一刀,如今看着,仿佛都还能感觉到那砍进骨头里的疼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真的到手之后,才发现自己想要握在手里的,其实是要将人刺得浑身鲜血的荆棘,再想想一路走来让人为我付出的代价,值得吗?” “鸣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要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凤炽一刻也没忘记莲庆告诉过他,她最多只能在黄泉待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回去晚了,怕要后悔莫及。 柳鸣儿恍若未闻,轻幽幽的软嗓继续说道:“那时,就在这条河畔,他对我说,要我相信他,要我喝下孟婆汤,他会让我再与你相见,他会完成我上辈子没有实现的愿望,他说是他对不起我,可是,他多希望在我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对不起』,因为我向他说了『对不起』,所以,他知道就连到了死去之前的最后一刻,在我心里想的,都仍然是你,所以才会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才会是『对不起』他,他宁可我一句话都别对他说……” “鸣儿姑娘!”莲庆看着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孟婆已经出现在桥上,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才刚熬好,还腾着烟,他心下一惊,急忙大喊道:“你是不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在人世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了吗?想想你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对于你抛在身后的今生,你就真的没牵挂,真的可以舍得下吗?” 柳鸣儿看着莲庆,看见他那双透澈的眼里浮映出她的脸容,她的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大眼睛空洞得吓人。 蓦地,她感觉肚子里传来一阵如刀刃般剜割的痛楚,她捂着肚子,明明痛苦至极,她却反而笑了,“对,你说得对,我还不能死,还不可以。” 听到她这句话,凤炽松了口气,无论让她留恋生命的原因为何,他都不在乎,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不过,在我回去之前,你可不可以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说书人,还是和尚呢?”似乎没有要到莲庆亲口说出的答案,她不愿轻言离开黄泉,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是和尚,就不能说书吗?” 莲庆眨眨眼,他的回答,与那日在“刺桐城”天桥上的回答如出一辙,就连泛在他脸上祥和的笑意,也是丝毫未变。 柳鸣儿被他的回答给逗笑了,如初春绽放的第一朵花儿,在这如寒冬寂寥的忘川河畔,显得格外娇美鲜艳。 仿佛一切未变,却是一切都变了! “我该回去了,大师,改天有空,你再给我说个故事吧!” “好,一言为定!” 柳鸣儿得到莲庆的允诺,转身离去之时忽然听见了女子婉约而哀伤的歌声,从忘川河的一畔,那不可见的遥远尽头传来,她顿了一顿,与凤炽不约而同地望向河流的深处,歌声传来的方向……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盘者,子兮子兮,如此祭者何? 凤炽听见了那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柳鸣儿自然也是听明白了,但她未发一语,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不知道那歌究竟是谁所唱,又是为谁而唱,最后,她只是转过身再没回头,随着一步步远离,单薄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苍白透明,转瞬间隐没在黄泉的来时路。 直至她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刻,凤炽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说起来可笑,他明明渴切地想要见到她,可是,在这“鬼地方”相遇,他却是宁愿她离开得越早越好,这黄泉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就算要他以命换命都可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她好好活着! 这时,仿佛有人看透了他的心思,嗤笑了声道:“以命换命?凡间人,这世上的道里哪有你想的如此简单?” 第三十章 凤炽与莲庆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见在不远之外的大黑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他的模样说不上好看难看,身穿一袭颜色惨白的袍子,难以看出他的年纪,不知道该说是少年或男人,若真要给个形容,就是个“年轻人”。 “你不问她为何会来到黄泉吗?”年轻人问。 “不问,我只要她平安生还就好。”凤炽的嗓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毫犹豫,“说吧!如果你不是要我以命偿命,那你究竟要什么交换条件?” “我要给你的交换条件,当然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件事情在这天底下,如果你凤炽不做,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年轻人笑笑,一脸悠哉,似乎不太急着揭晓谜底,“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咱们可以再闲聊几句,凤炽,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明明就不记得与柳鸣儿的前世,却从一开始就对她特别好吗?你可知道自己为何一直做着那梦吗?” 凤炽摇摇头,看着年轻人微笑的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你前世投胎之日,正逢人间的七夕,你喝完了孟婆汤,在过桥时,正好看见她从人间给你的流灯漂过来,你从莲花灯火里看见了她在人间哭诉着对你的思念,没想到当时应该已经既无喜亦无忧的你,竟然为她的悲喊心痛得流下泪水,孟婆没能收到那滴泪,所以,因为那滴泪水而生的痛苦,到了下一世,你也忘不掉,你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心痛而已。” 我只是说如果,你不要说得一副你真的会比我早死的样子! 这一刻,在凤炽的面前,仿佛可以见到前世的那个七夕,与她初遇的情景,她掩着双耳对他气嚷叫喊的美丽模样,在这黄泉之中,曾经逝走的记忆如潮水般流回他的脑海里。 只是没想到当初一语成谶,前世的他真的比她早一步离开人间。 凤炽转眸看着三生石,看见那石上正映照着他前世见她的最后一面,他站在正离岸的船弦上,见她赶至了港岸边,不停地喊他,最后,被她的二师兄,也就是后来的傅鸣生给拦止。 他看见她不停哭喊,对着傅鸣生又叫又打,要他放开她;在那瞬间,他感觉心脏传来一阵剧痛,一则是对她的怜惜,想着再有机会,要再来见她,一则是他与生俱来的心疾,在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发作。 从那一次的发作之后,他便病了,终至卧床不起,最后,没能撑过那年严冬,在他死前,他所统领的海盗集团,就已经分崩离析,直至今日。 “若说她前世是个不祥的女子,爱她的男人为她换命,断一朝江山龙脉,葬送成千上万人的性命,虽说那些人不该死,但却不得不死,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不得不为。”年轻人的脸上有无奈的笑,“可是,她这辈子就还挺吉祥的,有你要为她靖海,只要你能整顿中土沿岸海域,从今以后就可以少死很多无辜的百姓,天道轮回,有一消,则必要有一长,凡间人,听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吧?” “我知道。”凤炽点头,对于年轻人要他做的事已经了然于心。 “这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约定,事成之后,即便是对你最心爱的人,都不能吐露半句事由,要不,我就当你毁约,能做到吗?”年轻人说完,瞪了莲庆一眼,那眼神仿佛是故意不想把他这个局外人算进去。 “可以。”凤炽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与年轻人相视一眼之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这一刻,黄泉的风逆拂着他神情决绝的脸庞。 当年傅鸣生的心境也与他此刻一样吗?只能做,不能说,哪怕要粉身碎骨都不曾有过一丝毫犹豫,只要伊人能够安然无恙就好,哪怕她的前世与今生,都不会知道有两个男人曾经为她大开杀戒! 莲庆自始至终都不语地看着年轻人,若他没猜想错,这年轻人应该是第十殿的转轮王,但这终究也只是他的猜想,如今,柳鸣儿已经复生,他也算是完成当年对傅鸣生的承诺。 在他要转身离去之前,蓦地,他听见怀中的土铃发出了共鸣的响声,他转头看向年轻人,“敢问一句,傅老前辈如今也在此地吗?” “那不关你的事。”在一瞬微妙的沉静之后,年轻人笑说道:“凡间人,快走吧!即便你有些微道行,但这黄泉就怕你能轻易来得,却走不掉!” 莲庆张口原想再多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回头看着黄泉之门就快要关得只剩一线幽微的光线,他不敢再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往来时路奔去,在门完全关上的前一刻,及时闪身出门,回到人间。 两年后 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几十艘大船集结成队,航行在汹涌的海面。 在大风的吹拂之下,在大船的长桅上,一面面朱色凤凰大帆迎风鼓张开来,宛如那一只只凤凰真的展开双翅,翱翔在蓝天之中。 凤炽站在主船的最前端,看着不远的前方,有朝廷的船队前来迎接他们的凯旋,站在他身后的凤官,则是前两日他带领的商船回到中土,途中让人放他过来这艘凤炽下令打造的战船上。 为了要靖海,除了原本凤家的船舶之外,凤炽另外画设计图让人打造了三艘大战舰,以及在广歧水路之间可以灵活行动的龙艇,船舰所备的各式大炮,战力自然不自话下,但其中尤其以“飘风子”的设计最教人惊叹。 “飘风子”亦即拨浆,每船浆有百余,人坐船中拨浆,舰行如飞,船中之人也能有所隐蔽,便不会被箭炮射中,而每一浆都有一鸟枪或神枪与之连动,浆动则群枪齐发,敌人难以抵抗。 当初,凤炽回“凤岛”召集几位制船的老师傅,在几天几夜的商量之后,最后画出了战舰的初图,凤官印象很深刻,几位认识这位东家多年的老师傅都说,他们的炎爷似是不同人了! 原本凤家船队的船舶就具备可以打海仗的战力,但仍旧适于用来经商,但是,凤炽所造出的船舰,却完全是为了要海战之用,他完全知道机关的利害巧妙,就像突然之间被点开了茅塞,师傅们都说,凭凤家造船的功力,再加上凤炽的设计图,至少百年之内,没有人可以造出比这更好的战舰。 如今,朝廷对凤炽所打造的战舰十分感兴趣,不过一直都无法深入地探究,几次曹英借口要上船探访,都被凤炽给草草带过了。 似是不同人了! 凤炽知道人们私底下都是如此讨论着他,就连他偶尔都感到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前世的海枭,或者是今生的南海霸主,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从未离开过这片诡幻莫测的海洋。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那一场黄泉之行,是梦是真,直至今日,就连凤炽自己都不敢肯定,但是,他在黄泉里所拾回的前世记忆,却一幕幕鲜明得宛如昨日,虽然不是全部的事情都记起了,但是,已经足够他弄明白很多事情了!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凤官终于难以按撩开了口,“你确定自己真的不进京面圣?难道就不怕皇上找你麻烦?” 闻言,凤炽挑起眉梢,睨了凤官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最后他只是嗤笑了声,回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洋。 “所以,你又要回去等门了吗?”听凤官的说法,似乎他面前这男人不是刚完成靖海大任的英雄,而是一位等待夫君回家的怨妇,“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鸣儿这一生一世都不愿开山门,你就真的在那山门前等她一生一世吗?凤炽,你会不会太想不开了?” 与其说他是质疑,倒不如说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多年来与这男人交手过招,早就领教过他的心如铁石,所以,如今站在眼前的痴心男人,凤官反而感到既不熟悉,也不习惯。 “想不开不好吗?”凤炽隽雅的眸光微敛,闪过一抹浅笑的光芒,“一直以来,对于所谓的利害得失,我计算得比谁都精准,比谁都更冷静看待,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失去过分寸,所以,我让她流着眼泪求我,你信吗?即便是在那一刻,我都没有半点心软,现在想来,那个心如铁石的凤炽真教人憎恨,所以,她该恨我没错,千万分的应该。” 你是她宁愿在忘川河里囚等千年,换一世回眸的男人…… 这一刻,莲庆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从未有过片刻停息。 曾经,她宁愿在忘川河里等待千年,换他一世的回眸,而他呢?他是如何偿还她的一片痴心呢? “凤官,今晚子时之前,一定要离开这艘船。”他的嗓音极轻,转瞬间已经随风消散开来。 “为什么……?!”凤官问到一半忽然住了口,看着凤炽带着一抹神秘微笑的侧脸,“难道你想要毁——” “不必多问,总之离开就对了,派来接应的船我已经安排妥当。”泛在凤炽眸里的笑淡淡凉凉的,“虽然这片海域已然靖开,但是,凤家仍旧会是从前的凤家,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我知道了。”凤官点头,对于他这位义兄的狠绝,至此他真的算是开了眼界,“我在师父身边待的时日不长,他的一身本事,我只学到一点皮毛,不过,他曾经说过一段话,我至今依旧印象深刻,人说天机不可泄漏,说得玄妙,其实再简单不过,其实所谓的天机,就在人或事物为生变动的剎那或闪念之间,也就是所谓的『灵机一动』,而天机显现,则事情端倪可见,而如今你与鸣儿之间的僵局,大概就是神课之中所说的,事物到了最黑暗的尽头,应该发生变化却又未变,说起来是最痛苦的时刻,但事物状态不发生变化,却是谁也帮不了你,大概只能求老天帮忙,让谷里的人改变心意,愿意把门打开,要不……” 说到一半,凤官摇头苦笑,虽然话没说完,但是,他想凤炽的心里应该很清楚明白才对。 凤炽抿唇不语,沉静地闭上双眸,任由海风吹拂起他的黑发,以及玄色的袍服披挂,翻腾得一如他骚动不已的心绪。 “可是,”凤官又接着说下去,或许是因为在他心里已经把凤炽当成亲兄弟,有些话他不能不说,“『百花谷』的大门真的被打开,对你而言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因为现在的状况虽然令你痛苦,至少还能抱着希望,而真的见了面,结果可能是再度得到,也可能是更彻底的失去。” “我知道。”凤炽的嗓音十分低沉,就像是古井里沉淀了千年的水,再也难以兴起一丝波纹。 凤官叹了口气,知道再多说无益,“我先下去准备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凤炽一个人站在船首,迎逆着从海洋深处吹来的大风,在久久的沉静之后,凤炽缓慢地睁开眼眸。 “鸣儿。”他轻唤着在心里想念过千万次的名字,仿佛她就在他的面前,“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吗?我再也听不到了吗?鸣儿,我想听你再说一次,说你会永远喜欢凤炽。” 无论如何,他会继续等待下去。 一抹心意坚决的微笑冉冉地泛上他的唇畔,如果,等待可以让鸣儿有机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那么,就算是在那山门之外,等到地老天荒,直到他老死,他也都不会放弃。 因为,他想要再次拥有她。 再一次,找回她,找回属于他与她的,永远。 尾声 【尾声】 岁月更迭,转眼又是数百个日子过去。 时光在“百花谷”里似乎看不见走过的痕迹,依旧是四时如春,永远都是繁花盛开,看似不变的岁月,唯有在柳鸣儿所生下的彼歌与彼舞身上,看得出有所不同,这对双生子过了今年,就是四岁了。 “震爹是说,在这世上只有我和彼歌还有凉凉可以打开这道门吗?” 偌大的石洞里,泉水的声音空灵地响着,还有小女娃稚嫩的嗓音,甜得像是蜜糖般,与跟她一同站在八卦阵旁的秦震说话。 秦震低头睨着小女娃漂亮粉嫩的脸蛋儿,视线配合她才到他大腿的身长,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舞儿,不是『凉凉』,是娘,你这丫头到底是要被你娘扁几次才会学乖改口呢?” 从她开始学会说话,就喊柳鸣儿“凉凉”,起初以为是小孩子口齿不清的关系,可是没想到一喊上了,这小女娃竟然就不肯改了,越是要勉强她改,她就越倔着要叫“凉凉”。 没想到连一向挺她疼她,帮她对抗娘亲恶势力的震爹,都跟着纠正她喊娘的叫法,小女娃一口气上来,掉头就跑开。 “不割了!舞儿不给震爹血了!” “舞儿不想要看好玩的东西了吗?”秦震没急着捉住她,只是以凉悠的语气喊住小女娃赌气要离开的脚步,“你不想见到那个身上跟你有着一模一样牡丹胎记的人了吗?”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身上会跟舞儿一样有牡丹胎记呢?”俗话说,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尤其是对任何事求知欲望都比人强的彼舞。 “如果你真的觉得好奇,等你见到他,自个儿问他不就得了吗?”话才说完,秦震就看着小女娃乖乖走回他的身畔。 “可是,真的有震爹说的那个人吗?不是骗舞儿的吧?”粉嫩的小女娃瞅着他露出怀疑的表情,因为她知道震爹一直想方设法要“凉凉”把谷门打开,只是多年来一直没有成功。 秦震忍不住在心里“啧”的一声,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比起彼歌不善言语的老实,彼舞更像凤炽多一点,无比的聪明,却也生性多疑,是个完全欺负不得的小女娃。 他们父女两人虽然从未谋面,凤炽甚至于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一双儿女的亲爹,但是,彼舞却是越长大,个性越像她的亲爹。 当年,柳鸣儿为了生下彼歌彼舞这对双生子,差点就要丧命,一口息儿明明明断了好片刻,没想到竟然又活了过来,简直就像是有人从阴曹地府把她的三魂七魄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从那天之后,经常可以看见柳鸣儿一个人沉静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她是柳鸣儿,却又不是原本的柳鸣儿,可是跟一双儿女闹起来的时候,又像是以前的大孩子,再加上黄金所生的一对小老虎“花归”与“银魄”,“百花谷”里其实常常是热闹万分的。 不过,柳鸣儿却像是铁了心似的,无论他提过多少次,她就是不愿意为他重启山门,他就只差没狠着心拉她到八卦阵前,逼她给血。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原来要打开谷门,不一定需要柳鸣儿供血,继承了她血脉的子嗣,他们的血也有同样的功能,而这原先就是傅鸣生当初布阵时所设的解法,这些年,他把傅鸣生这位大前辈的藏书都翻遍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他只要能够取得彼歌或彼舞的血,就能打开“百花谷”的山门,而彼歌一向听话,柳鸣儿交代他不要接近这个石洞,他当真就一步也不踏近,无论如何拐骗都不会上当。 所以认真说起来,搞不好彼歌那小子比彼舞更加难以对付,虽然秦震心里常有如此想法,却一直无法得到证实。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能出得了“百花谷”最重要,他并非讨厌在这里陪伴双生子长大,而是在这个美丽的山谷里待久了,常会害怕是否“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在这山谷之外,他所关心的人们,是否都还安好? 他曾经答应过沈晚芽,在送柳鸣儿回“百花谷”之后,会再回京城一趟,要与她和秦勇三人再像以前一样天南地北的聊,要把那些年游历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却不料,这一别竟然是四年过去,迟迟不见他的归去,他们想必都很担忧吧! 秦震握着匕首,看着彼舞像敷粉似的小脸蛋,想到要在这小女娃身上划道血口子,他忽然犹豫了起来,心痛了一下,虽然两个小毛头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是这四年来给他们把屎把尿的情谊不假,比起凤炽那个亲爹,他更像是双生子的生身父亲。 他叹了口气,摇摇手,把匕首往旁一扔,“算了!震爹舍不得舞儿皮肉痛,再过几年吧!等你家『凉凉』想通了,说不定就会放我出去了!” 说完,他露出一抹浅笑,难掩眼眉之间的落寞,但为了不让身旁的孩子瞧了担心,他昂起脸,看着头顶上的白色石壁,沉沉吁了口气,没注意到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娃咚咚咚地跑过去把匕首捡起来。 “啊……” 小女孩的呼痛声唤回了秦震的注意力,当他回过头时,就看见彼舞已经拿着匕首割开一道几乎横过整个小手臂的刀痕,朱红色的鲜血汨汨地从她指尖滴落,她忍着痛走回八卦阵前,使力甩了甩手,好让血流出来得更快。 “舞儿?!”秦震连忙捉住她,不让她再继续甩手,就怕伤口裂得更大,一时之间他竟说不上话,“你——” “凉凉常说,如果没有震爹,就没有舞儿和彼歌,所以,舞儿给震爹血,震爹不要担心,其实根本就没有很痛……真的,只有痛一点点而已……”那张白嫩的小脸儿只差没皱成一团,嘴里却是说得轻描淡写,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已经狂飙了出来。 “你这个傻丫头!”秦震低咒了声,撕下衣袍一角给她手上的伤口包扎止血,“你自个儿弄出这道血口子,是想教人多心疼啊!傻丫头!” 没想到都已经痛成这样还要被她震爹骂傻丫头,一时之间,小女娃悲从衷来地大哭出声,“震爹坏!舞儿才不傻!舞儿不傻啦!” 就在小女娃哭喊着,而秦震不知道该如何哄她的时候,滴落在八卦阵上的血逐渐地渗进刻痕之中,消失于无形,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了起来,剧烈的动荡教人要站不住脚。 这时,柳鸣儿刚好赶到,就站在洞门口,看着秦震与女儿被眼前仿佛山崩地裂般的景象给骇住,但是,她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因为同样的情景,在她十五岁时就看过一次,如今所见,也不过就是当年的景况重现而已。 无论是惊心动魄的山崩地裂,又或者是秦震与女儿望着她的到来而吃惊的表情,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最后,她看着秦震笑了,那抹笑美得足以倾倒众生,浅浅的,徐徐的,如花般绽放,仿佛在替他高兴终于得偿所愿,再也不必被她困在“百花谷”里,她替他高兴,是真的高兴。 她朝着女儿伸出手,只见彼舞看了秦震一眼,迟疑了下,就迈开小腿往娘亲走去,握住了娘亲伸来的手,心里大概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舞儿的伤就由我给她包扎,你知道出口在哪里,我们就不送了,怕孩子们讨着要留你,你会心软走不掉。”她与秦震相视着彼此,看见他的眼底有惆怅、有惭愧,以及对孩子的不舍,“阿震,谢谢你。” 秦震笑叹了声,摇摇头,表情在说他根本就没做什么值得让她感激的事,一语不发地目送她牵着女儿的手转身离开。 小女娃意外地没哭也没闹,只是一直回头看着她的震爹,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却没再掉泪,只有在小小的身影快要消没在石径的折道之前,举起还在渗着血的小手,轻摇了摇,无声地对她的震爹说着再见。 明明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女,可是看那只轻轻摇摆的小手,秦震感觉心里竟像被挖了块肉似的痛。 他沉沉叹了口气,半晌,重新打起精神,挂起笑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转身往山壁那端的开口大步踏行而去,直至在山堑透进的光亮之中,完全消没了身影……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再一次,永远(1)】 从那一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天了呢? 这个问题,凤炽一直在问自己,但他已经虚弱到两眼昏花,几天几夜没吃没喝,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都承禁不住,像是在被凌迟般难受。 但是,他走不出去! 凤炽张开双手,摊平地躺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闭上了双眼,就连眨眼的力气都不愿意多浪费。 那天,在见到“百花谷”门开启,虽然记得鸣儿曾经说过,擅闯“百花谷”不会有好下场,但他完全不假思索,就闯了进来。 但是,他也立刻就知道当初她说的那句话,确实是再真实不过了! 一开始他还没发现不对劲,没发现自己根本就绕着同一块地在打转,等到他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的白日,在他走了大半天之后,看见了自己在昨夜里烧的火堆灰烬,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阵法给困住了! 他记得鸣儿曾经说过,奇门遁甲所用的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只要踏进阵式之内就会被迷了眼,懂的人很快就能看明白,但对不懂的人而言,就像是在走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最惨的下场就是没吃没喝,最后化成一具白骨。 凤炽泛起一抹苦笑,心想他这辈子还未曾如此狼狈过,即便先前在为朝廷靖海打仗,在历经最激烈的恶斗时,都还胜过此刻几分。 “看吧!我就跟你说这里有人,你信了吧!” 凤炽听见一道很柔嫩的小女娃嗓音,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人说临死之前会有幻听与幻视,但他没想到自己幻听到的声音,竟是陌生的小女娃。 怎么不是她呢?他叹了口气,怎么不是他日夜朝思暮想的女子呢? “你不要过去,说不定是坏人。”这时,又多了一个男孩说话的声音,还有两个孩子拉扯的衣料窸窣声。 终于,凤炽发现不是幻听,忍不住睁开双眼,转头看见了就在不远之外,真的有一个男孩在拉着女孩,不让她往这个方向过来。 小女娃噘噘嫩唇,“可是不过去问问话,怎么会知道是好人坏人呢?震爹常说,人心是被肚皮给包起来的,只看外表是不准的。” “我知道震爹说过什么话,但我们是孩子,要是那个人真的是坏人,我们太靠近就很容易有危险。”当然最主要是他知道再过去几步,就会踏进凤炽所陷的阵式之中,到时候他们不见得逃得出来。 “可是如果他不是坏人呢?” “可是如果他是坏人呢?” “那如果他不是坏人,结果我们白白让他送死呢?” “如果他是坏人,那就死有余辜。” “不然你去看!”小女娃的手朝他这方向比过来。 “为什么是我去看?”小男孩愕然。 “因为你说他是坏人!” “我没说他是坏人,只说他可能是坏人。” “可能是坏人就是坏人。”小女娃哼哼两声。 “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就是坏人!”有时候,彼歌常觉得会被比自己才大一个时辰的姊姊给呕死。 “那不然我们先弄活他,再来看看他是不是坏人。”彼舞才不觉得自己说话气人,倒以为是字字句句在理。 “那如果到时候他是坏人呢?” “那他就是坏人啰!”彼舞看见弟弟眉心都快打结了,“反正不能让他死掉,因为死掉了就是死人,死人看不出是好人还坏人……” 这时,凤炽已经撑起长臂,勉强自己坐起身,看着不远之外的两个孩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他到底是不是坏人,如果不是他饿得头昏眼花,只是听他们振振有辞地吵嘴,其实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最后,他决定不开口打扰,想看两个孩子究竟要吵到什么时候才要理他…… 从那一天之后,两个孩子会给他送吃送喝的过来。 因为他们最后达成协议,先把他给弄活,然后看看他到底是好人坏人,在他们能下判断之前,不能让他丧命,虽然,总是有一餐没一餐,常常一整天也只是颗果子,根本喂不饱他一个成年的大男人,但他却只是任由自己日渐虚弱,也从未曾想过提醒过他们再多送些吃的。 他们很聪明的知道不能靠近,东西全是放在一根长网杆里,以大石为中心,两个孩子轮流跳踩,借力使力投进来的,不过,他们明明是从同一个方向扔来的物品,却会从四面八方掉到他所在的地方,有些甚至于会凭空消失,比如前两天他们给他带来一颗大桃子,在消失了几天之后,在他不死心要找出口的时候,看见它落在距离很远之外的一堆干草里,已经熟透生腐。 傅鸣生的奇门遁甲之术果然可怕!凤炽看着那颗烂掉的大桃子,心想那或许也会是他最后的下场。 今天,双生子又给他送来了食物,是一只烤鱼,以芭蕉叶包好,扔进来给他,凤炽吃着烤得半生不熟,没有滋味,内脏还全都俱在的鱼,嘴里因为吃到破裂流出的鱼胆汁而苦得发涩,令他心里忍不住苦笑,知道是两个孩子的一番好意,可是总觉得这样的食物继续吃下去,说不定会死人。 “好吃吗?”彼舞笑咪咪地问,今天跳踩杆子,把鱼扔进去的人是她。 “嗯……还不错。”他顿了好半晌,才点头含蓄说道。 “我说吧!震爹常说我们烤的鱼不能入口,是要吃死人的,等我们以后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有人觉得我们烤的鱼很好吃。” 闻言,凤炽微愕了下,忍不住失笑出声,心想他究竟是哪句话让小女娃觉得他说这烤鱼“很好吃”呢? 倒是“吃死人”这话还有几分贴切。 虽然两个孩子说话总是天马行空,可是,从他们话里的片段,还是让凤炽知道他们的娘亲就是柳鸣儿,而他们称秦震为震爹,像是踩杆子扔东西这技艺,就是秦震教他们的。 凤炽不知道在他内心沉窒的闷痛,究竟是遗憾还是妒嫉,只是觉得可笑,他在山谷之外等待的同时,他们一家四口人正在谷内过着快乐的生活,大概这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天真的以为一切都还可能回到从前。 他想起凤官所说的话,在机变发生之后,事情会有转变,可是,结果是好是坏,却是万般不由人。 “你们的爹呢?”他想鸣儿应该不会来见他,可是,总不该连秦震都不出现,而只是让两个孩子过来。 如果进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居心叵测的坏人,岂不是让两个孩子曝露在危险之中吗?凤炽以为秦震仍在谷内,是因为他进谷之时,两人并未相遇。 “震爹吗?他出去玩了!”小女娃撇了撇小嘴,说得有点哀怨。 “出去玩?”凤炽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种答复。 “舞儿,再不回去,娘要喊人了!”彼歌不想让姊姊说太多,就算在他的心里,也已经以为凤炽不会是坏人,但他的心思一向比彼舞仔细谨慎,小小年纪就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凤炽锐利的目光看着小男孩,仿佛在这孩子谨慎的神情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没点破,泛起一抹浅笑,看着男孩拉着他的小姊姊转身跑开。 那一夜,大雨滂沱,淋得凤炽全身尽湿,但他找不到遮蔽,只能躺在大雨之中无比冰冷,也因为吃了孩子们烤的鱼而腹痛如绞。 在极度痛苦之中,他却只是咬紧牙关,在心里苦笑,心想他明明知道鱼的胆汁吃不得,却为了让两个孩子开心而把鱼全给吞进肚里! 明知而故犯,他就算是死了,也只能说是活该吧! 但是,他想,至少在临死之前,他想要见鸣儿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就算只见到一眼也好…… 番外篇一(2) “你的样子看起来好狼狈。” 在极度的昏沉之中,凤炽听见了再熟悉、再想念不过的柔嫩嗓音,他睁开眼睛,强撑着坐起身,明明是痛苦至极,却还是让自己像是个无事人般,轻轻地扬起嘴角,笑视着站离他远远的柳鸣儿。 “鸣儿。”他笑唤她的名字,在低沉的嗓音里掺和着这些年来,对她一丝丝,一缕缕,纠缠不休的思念。 柳鸣儿冷冷地看着他,听两个孩子说他吃掉了整只烤鱼,她的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再加上昨晚一夜大雨,总以为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没想到他的模样看起来倒好,是她白白替他操心了! “你的运气不好,被困在这个地方,正好是一片连果子都长不出来的荒地,我本来在想,到底要经过几天你才会活活被饿死,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拿食物来接济,给吃给喝的,如何?还满意他们的『款待』吗?” “不差。”凤炽笑耸了耸肩,灼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定在她的脸上,只是觉得遗憾,可惜了啊!好不容易她来到他的面前,他却是双眼昏花不能视物,眼前就像被一层黑雾给笼罩,依稀只能看见她的翦影。 “很高兴他们的表现让你满意,不过,我已经告诉他们,不许再给你送东西来,只要你答应出谷去,我现在就可以替你解阵,让你离开。” “不,我不走。” “你想清楚了吗?继续待在那个地方,会死掉喔!”她的语调不自觉地扬起,一阵没由来的焦躁,心想他就算现在没事,也迟早会出人命! 闻言,凤炽忍不住莞尔一笑,心想她大概没发现,她刚才说了今生与他初见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如果这是命,我也只能接受。” “这不是命,是你自个儿愚蠢的决定。”柳鸣儿瞪他,却没有料到,在她眼里看起来无比正常的凤炽,眼睛是几乎看不见光的。 “都好,我无所谓。” “那就随便你。”说完,柳鸣儿转过身,不想再与他多说废话。 “鸣儿!”他喊她的名字,只能看见她停顿下来的蒙胧身影,“我很高兴可以再见到你。” 或许,他该说,是很高兴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省点力气说话吧!你现在可是一个在等死的人呢!”柳鸣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我什么时候来放你出去。” 闻言,凤炽只是微笑,闭上双眼,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心里无比庆幸,就算今天是他的死期,至少在临死之前,她来见他了! 好些年不见,她的模样,还一如从前吗? 但是,他的疑惑,没人能给他解答,终于,他唇畔的微笑渐渐淡去,再也承禁不住越来越往下沉坠的虚弱,“砰”地一声侧躺倒地,他的脸色苍白惨青,气若游丝,就算是下一刻断了气,也不教人意外…… “愚蠢!” “呆瓜!” “死了我也不会同情你!” 在凤炽好不容易从极度虚弱的昏沉之中醒来,还来不及讶异自己双眼能够视物,就看见头顶上横着彼歌与彼舞两颗小脑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刚才听到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他开口对他们说话,感觉喉咙有些干痛。 “我们在重复刚才我们『凉凉』对你说的话,你的名字到底是叫愚蠢还是呆瓜,都不太好听耶!”小女娃一手摸着他的额头,一手摸着自己的,然后笑着说道:“你的热退了,死不了了!” 这时,凤炽才发现两个孩子根本是就近贴着他,心下一惊,“你们怎么可以进来,快出去!要是连你们都被困住就不好了!” 两个孩子被他激动的神情给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这才让凤炽发现他已经不在荒地之中,而是在一个小轩房里。 蓦地,凤炽露出一抹微笑,终究,他的鸣儿还是没有忍心对他见死不救!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也已经换上一袭干净的男人袍服。 好半晌,小女娃判断状况没问题的时候,又跳了几步到凤炽面前去,“你为什么会有牡丹胎记?” 因为几天前把他救回来时,他们都有帮娘亲给他换衣服擦身体,所以,当然有看见他胸前的那个牡丹胎记,知道他就是震爹所说的那个人。 “都说是胎记了,你觉得呢?”凤炽失笑,“既然是胎记,当然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可是,我和彼歌也都跟你一样有牡丹胎记,所以,你娘和我们娘是同一个吗?”因为是同一个娘胎生出来的,才会都一个样子。 “你说什么?” “彼歌。”彼舞喊了弟弟一声,双生子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撩起颈后的头发,以及左腕的袖子,女孩的牡丹胎记在后颈中央,而男孩的胎记则是手腕内侧的正中,都是鲜明得宛如初绽的红色牡丹。 凤炽不敢置信眼前所见,怔愣住好半晌回不过神。 “看吧!我们是不是同一个娘?”小女孩放下头发,回头笑看着凤炽,还是觉得这道理最说得通,可是,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凤炽的年纪无论是左看右看,都比他们娘还老。 “笨舞儿,你不要胡说,我可不记得自己有生过他!”柳鸣儿端着药汤进来,没好气地对女儿说道。 “可是,他说胎记是从娘胎带来的啊!如果不是同一个娘,那我们为什么有一样的胎记呢?”彼舞蹦跳着走到娘亲面前,跟着她把药汤放在桌上。 “你就没想过这胎记有可能从你们爹身上得来的吗?”柳鸣儿没好气地回眸瞅了女儿一眼。 “所以我们是爹生的?”原来这才是结论吗? 柳鸣儿很用力瞪着女儿那张粉嫩的脸蛋,总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跟她认真下去,毕竟跟一个快四岁的奶娃儿认真,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而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怔愣说不出话的凤炽,终于迟疑地开口了,“他们是我的孩子?” “我有告诉过你,阿震是他们的亲爹吗?”说完,柳鸣儿只是淡淡地瞥扫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半晌,凤炽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任凭彼舞在他面前做鬼脸,彼歌在他面前挥手,都没有反应,反倒是最后他爆出了一串浑厚的大笑声,把两个孩子都给吓了大跳…… “我在黄泉遇见你的那天,正好是你生两个孩子,临盆的日子吗?” 澄蓝的天,微风带着青草的香气,吹拂着一望无际的罂粟花海,红的、橙的、白的花,在晴天下,饱满的颜色显得瑰丽而灿烂。 经过几天的休养,凤炽总算是恢复了体力,虽然高大的身形还是显得消瘦,脸色也不甚好看,但是,行动已经可以与常人无异。 他在柳鸣儿的身后跟随了一段时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 柳鸣儿回眸瞅了他一眼,却只是静默无语地再别回头去,继续往前走,那日,在给他换衣衫时,在他的身上看见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痕,好像经历过一场大灾难,她心里不无好奇,却不想开口问。 虽然她没有开口,凤炽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回答,她与他一前一后走在罂粟花之间,一身素白的衣衫,松挽成束的青丝,让她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更加柔弱不堪,却令她绝色的容颜,看起来更我见犹怜。 “你为什么还进来呢?你该知道我不想见你的。”她站定了脚步,终于肯回过头正视他,“你不是这天底下最爱我的人,不是这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你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我的二师兄,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凤炽抿唇,一语不发地与她相视着彼此,虽然,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曾经是她的二师兄,是前世曾娶她为妻的夫君,也是今生养她长大的爹。 ……我想要一个地方,终年都有开不完的花,最好是一年四季都像春天,最好能够与世隔绝,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世外桃源。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再一次,永远(2)】 曾经,在她二师兄面前,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梦都敢做,因为,只有他不会取笑她,会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你真的相信,在这天底下有你说的那种地方吗? 他还是一贯的微笑,坐在石桌椅旁,慵懒地支着腮,笑着反问她。 做做梦嘛!我才不怕大师兄和三师兄他们说我是天真的傻瓜,他们爱笑就去笑吧!说不定,哪天我真的找到梦想中的世外桃源呢!还是二师兄你也要笑我是爱做梦的傻瓜?她扁了扁嫩唇,心想她的二师兄不会跟另外两位师兄“同流合污”了吧! 不,我不笑你,说不定这世间真的有你所说的世外桃源,小师妹,你说,如果真有一座终年花开的世外桃源,你要给它起什么名字? 既然是终年百花盛开,我要给它取名叫做“百花谷”,让人一听,就知道那山谷里花多得繁不可数。 好,就叫“百花谷”,就算这天底下真的没有你梦想中的“百花谷”,等哪天二师兄有能力了,亲手打造一个给你…… 他说到做到了! 柳鸣儿仰起娇颜,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泪水盈眶;四季如春,与世隔绝,属于她的桃花源,在等待她重新转生的最好时机之前,她的二师兄信守了与她的约定,为她打造了这座“百花谷”。 ……那下辈子换你当爹,爹当鸣儿,好不好? 如今这句话再想来,她想,他想说的话,其实应该是:那下辈子换你爱我,我来被你所爱,好不好? “是,我不是最爱你的人。”凤炽低沉的嗓音随着风震碎了静默,当她睁开双眼再视物时,不知道他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前,隽雅的眸光直勾地瞅着她,“但是,你最爱的人,是我。” “不是!”柳鸣儿投给他一记瞪视,转身要逃开,却立刻被他给擒住了一双纤细的膀子,“放开我!放开!” “如果不是,告诉我,是我想错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是我想错了,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我不要!你走开!”她使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挣开他,但他的箝制却令她完全无法撼动,最后,她挫败地放弃了与他挣扎,闭上美眸,痛恨自己的软弱与无助,“为什么?我不懂,真的不懂,明明就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可是就是忘不掉,为什么就是忘不掉?” “忘掉了我,就会让你快乐一点吗?” 她睁开双眼,昂首瞅着他,一瞬也不瞬地,却是自始至终抿唇不语。 “那就忘掉吧!全部都忘掉,从这一刻起,把凤炽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情,好的,坏的,全都忘记,从这一刻起,只要你做得到,我就能接受。” “不……” “只要你能忘掉,鸣儿,我想要看你笑。” “你这是在逼我吗?”她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豆大的眼泪已经滚了眶颊。 他这是在逼她一定要将他忘记吗? 她不懂原因,不懂明明曾经被他伤得如此之重,可是,想起与他一起渡过的快乐时光,她的心里仍会觉得痛!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也才终于明白。 原来,不是不能忘掉,而是在想着要忘记时,是她的双手会不自觉地想要紧握住,紧紧地,想要那些回忆给牢牢捉住,舍不得……不想什么都不剩下的把他忘掉! 看见滚落她颊畔的泪水,凤炽笑了,“我也知道,他在你的心里,会有我永远也取代不了的地位,可是我很确信,在你心里有一个位置,他永远也取代不了我的。” 就算柳鸣儿知道他所说的是事实,可是他的确信却也令她觉得痛恨,她像是泄愤似地对他拳打脚踢,狠狠地在他的手背咬出一个带血的牙印,终于让他放开了她。 “你走开!”她转身飞也似地跑走,不管他在身后追逐,蓦地,一阵风吹来,花海摇曳,令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望着一如从前的罂粟花海,无论经过多少年,这个地方都跟白银还在时一样,每次她看着这片花海,都会有种错觉,仿佛白银随时会跳出来,让她给骑在背上,迎风嬉戏。 “我想白银,我好想它……”她的眼眸迷蒙,就像是看见了过去,看见了她与白银在一起的旧日时光。 凤炽走到她的身后,不发一语,修长的臂膀绕过她的胸前,蓦地,柳鸣儿感觉到一个东西轻轻地碰触到她的心口,才发现凤炽给她戴上了一个坠子,在伸手碰触到那个坠子的形状时,她的眼泪几乎是同时地滚落下来。 是白银的长牙。 “我想,你应该会想要留一个可以想念它的东西,而它也会想要让自己的一部分可以陪伴在你这位小主子身边,所以我自作主张,在将它火化之前,拔下了这颗长牙,一直想交给你,可是这些年来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白银!白银!白银!”柳鸣儿紧紧地握着银镶老虎长牙,对着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大喊,眼泪不能自抑地一串串地滚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在跟你说对不起,你听见了吗?” 凤炽无语,一双修长的臂膀从身后环抱住她,仿佛要承受她所有的悲伤般,将她紧紧地拥抱住。 这次,她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拥住自己,感觉她曾经熟悉的温暖,从他硬实的胸膛透了出来,她一双纤手按住他的手背,低头呜咽,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将这些年来压抑在内心的伤痛,一次都发泄出来。 他们都不曾听对方提起过,自己也不曾开过口,说他们都从黄泉里带了部分前世的记忆回来人间,但是,不开口是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两世的记忆纠缠在一块儿,已经令他们分不清楚究竟是爱的部分多些,还是在她心底的恨依旧深刻! 这时,一阵带着青草味的风吹来,送来了孩子们逗玩着老虎的笑声,柳鸣儿听着笑声,回过眸正好对上凤炽往她看来的目光。 她看着他,静静地不说一句话。 但她不需要开口,也不需要确认,就能肯定他现在心里的想法与她一样,他们都想起了,曾经,两人在一起时,无比开心的欢笑。 是的!在他们之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是唯有一点,却不曾更变过,从前世到今生,不曾有过丝毫改变,那就是她对他的心意,千年只求回眸一顾的爱恋,这一点,至今未变。 凤炽洞悉她的目光,勾起一抹微笑,温柔得教人心驰神醉,他俯首吻去了滚落她眼角的泪珠,再不能更倾心地在她的耳畔许下承诺。 番外篇二(2) “或许,今生今世,永远,我凤炽,都不能是这天底下最爱你的男人。”他收拢臂弯,在她的凝盼之中,不甘心地对另一个男人认输,但是,他却是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今生今世,永远,你柳鸣儿,都是我最爱的女人。” “到现在都还念着白银不忘,我的乖鸣儿,瞧你哭成那副可怜见样的,真是莫怪我们要如此疼你。” 黄泉里,忘川河畔,三生石前,坐了一位白袍男人,他已经在那块石头前面坐了好几天,黄泉一天,是人间一年。 他坐在石前,看过去,看现在,而至于未来,他则是已经了然于心;他的鸣儿,他毕生最挚爱的女子,她的容颜如今已经出落得更加绝色动人,与当初嫁他为妻时一模一样,那一夜的红烛红帐,以及她织锦的红嫁衣,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动人,可是,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回想的却不是那一夜。 谁敢再说我二师兄是妖,我就缝了他的嘴! 她好气愤地为他打抱不平,明艳的脸蛋因为怒火而更显得明亮,那阵子,好多的蜚短流长,人们都说,他的奇门遁甲之数无比厉害,是因为他不是人,而是妖怪所幻化的,因为有妖力,所以能人所不能。 如果我真的是妖呢?你不怕吗? 在说着那句话的同时,他不由得在心里想着,唉呀呀,是谁家养出来的姑娘,怎么可以如此惹人疼爱呢?让人把心肝掏给她都愿意啊! 是妖怪就不是我二师兄了吗?就听不懂我说话了吗? 怎么可以听不懂我小师妹说的话呢?就算哪天我真的成了妖,完全失去了人的神智,但只要你喊我,我就一定能听见。 听完他说的的话,她嘻地一声笑了出来,表情也总算是放心了! 所以二师兄还是二师兄嘛!是妖也还是二师兄,我不怕,过去不怕,现在不怕,以后也绝对不会怕! 或许,就是因为她所说的那番话吧!从此,让他真的把整颗心都掏给了她,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感到悔恨! 蓦地,傅鸣生? 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站定的脚步声,然后,是女子柔嫩的嗓音带着三分严厉。 “这块三生石不是能被你拿来这样乱用的东西。” 他回头看见孟婆,明明是“婆”字辈的人,模样却出乎意外的年轻,所以,他都是喊她“孟婆姑娘”,就算明知道她不爱这称呼。 “反正这块石头搁在这里也没几个人用,不用白不用,就让我借来看看,就当做是消遣娱乐不行吗?”他摆出可怜样的表情,“你也知道,这黄泉里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好玩的事情不多啊!” “不行就是不行。”她才不会被他故作可怜的表情给骗了!是他自个儿赖在这地方不走的,竟然还怪起这地方死气沉沉了! “你难道都不会想念吗?”他笑耸了耸肩,终于从“三生石”前离开,走到她面前,“你知道深深爱着一个人,可以为她牺牲到什么地步吗?” “我不知道,在这黄泉里,我专责遗忘之事,别的,我就不会了。” “对,我忘了你还是在世时,就以不回忆过去,也不想未来之事而闻名,我怎么会忘记这一点还来问你呢?” “不回忆过去,是因为追忆无用,不想未来,是因为芸芸众生,谁能知道未来之事会如何演化,也是多想无益。”说完,孟婆就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在她眼前的男人,就能知算未来,甚至于去改变。 比起人,他的存在更接近神或者是魔。 没有人知道,或者该说,就连地府十大殿的各殿主,都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能够不老也不死,他的一切,是个大概只有老天爷知道的谜。 “无论任何牺牲都可以,只要她快乐,当看见她快乐的时候,会比自己快乐更快乐千百倍,成全她的愿望,比成全自己的还要满足,满足到可以让自己忘掉心里在割舍时的痛。”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若非见到他眼眸里如雾般氤氲的哀伤,会教人以为他对于过往已经能够一笑置之了。 “你真让人不明白。”孟婆摇头,纳闷地说,“那时你喂她喝下了我熬的汤药,那碗汤理应可以让她忘记上辈子的情爱,就跟一张干净的白纸一样,你大可以将她占为已有,为什么明明爱她,却傻得把她送给另一个男人?” 闻言,傅鸣生笑了,“因为,她相信我。” 他的回答令人不敢置信,却也教人久久无法言语,孟婆顿了好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其实,我觉得前世的她并非不祥,而只是不幸的被你这个不祥的男人爱上,说起来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听你说这种话真教人伤心。”他做捧心状。 “你这个人还有心肝吗?” “没有了吗?”他笑耸了耸肩,不是很在意,“等哪天我真死了,你帮我把肚皮剖开来瞧瞧,就知道究竟了。” “如果没有那一天的到来呢?”她哼了声。 “我希望有。”这话如果由别人来说,或许是言不由衷,但是,在傅鸣生的心里,却是半字不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显得有些落寞。 看见他的表情,孟婆忽然觉得有些内咎,她似乎对他说话太过刁毒了些,但就在这时,她看见他轻抹了把脸,完全不复见落寞的表情,从怀里取出一迭成折的白纸,走到忘川河边摊了开来,不比男人巴掌大,是一张被修裁成老虎形状的柔软白纸,纸上以行草写了两个字。 “喂,孟婆姑娘,给你借瓢水用用。” “不可以,忘川河的水不是这样给你拿来乱用——?!” 来不及了!或者该说,这男人根本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她的,孟婆瞪大双眼,看见他将纸放在地上,以手舀水,漉湿了白纸,只见不到片刻的功夫,那张白纸逐渐地变大,开始有了形体。 最后,成了一只栩栩如生……不,不只是栩栩如生,而是一只看起来活生生的大白虎,有着黑白条纹,蓝色眼睛,以及粉色的鼻子。 “终于是把你给弄回来了!白银。”他笑唤白老虎的名字,看见老虎咧开的嘴里少了一颗长牙,“或许哪天我们可以去找鸣儿,到她梦里去拜访她,顺便把你那颗牙给要回来,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急才对,就让那颗牙代替你,多陪她一段日子吧!她念着你,念得我都要吃醋了呢!” 听说小主子还念着自己,只见白老虎笑咧得更加开心,似乎颇得意自己能够比主人得到更多小主子的想念。 傅鸣生笑嗤了声,似乎在嘲弄它缺了颗牙竟然还敢笑得那么开心的蠢样,回头朝着往这里看来的孟婆颔首致意,还来不及让她说上一句话,一人一虎已经相伴离开了黄泉。 从此,再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番外篇三(1) 【番外篇三:傅鸣生之凤炽一日交换记】 今天,凤彼舞觉得一件事情很奇怪,那就是她家的凤爹不像凤爹,为了要知道为什么她家的凤爹今天不像凤爹,她觉得很好奇,偷偷地跟在不像凤爹的凤爹后面一整天。 他先去见了陶朱爷公,给了爷公一盒东西,然后又去巡视船队回港卸货的情况,与几名年纪颇大的叔伯们谈了一下,回“凤鸣院”之后,还去了“小兰亭”找她“凉凉”,不过最后却被她“凉凉”很生气地赶出来。 她的心里更纳闷了,他们来“刺桐”有好一段时间了,他们“凉凉”早就不怎么跟她凤爹闹脾气了说,陶朱爷公说他们早就“床头吵,床尾和”,等到秋高气爽的天,就要正式成亲结为夫妻。 不过她看得很清楚,是她不像凤爹的凤爹说了些话,惹“凉凉”不开心。 最后,她跟着这位凤爹回到“朱雀居”,就在她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起溜进门时,她凤爹冷不防地回头,一双平和的眸光直往她这里瞅过来。 她吓了一跳,定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舞儿,过来。”她家凤爹的笑一直都是很好看的。 凤彼舞看着她凤爹的手朝着她伸过来,迟疑了下,就咚咚咚地跑过去。 “你今天跟了凤爹一整天,你看见什么了?” 被这么一问,凤彼舞吐了吐小舌,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看见凤爹和很多人见面和说话,刚才还惹『凉凉』不高兴。” “你都看见了?”他挑挑眉梢。 凤彼舞点点头。 “那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想法?” 突然被这么一问,小女娃两颗黑亮的眼珠子溜了一圈,最后才小声地说:“今天的凤爹怪怪的。” “是吗?果然是怪怪的吗?小孩不愧是小孩,还是咱们的舞儿眼光特别机灵,其他人都没发现不对劲呢!”他笑着说完,走到书案前取起一张白纸,“舞儿想看我将这张白纸变成兔子吗?” “想!”一颗小脑袋点得再用力不过了。 小孩果然还是小孩!他微笑,“那去取剪刀和一杯水过来。” 凤彼舞兴奋地跑去拿剪刀和倒水,然后满脸期待地挂在书案旁,看着她凤爹把白纸剪出兔子的形状,在将水淋到白纸之前,还转眸笑瞅了她一眼,接着,水一淋上白纸,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沾湿的白纸开始膨胀变大,最后幻成一只活生生的白兔。 凤彼舞连吞了好几口唾液,一则兴奋,一则惊讶,她伸手触碰了下白兔的耳朵,看着兔耳弹了一弹,终于在她确定白兔不会再变回纸之后,高兴地一把抱起白兔,笑着问她爹道:“凤爹,你是什么时候会变兔子的?” “秘密。”一抹神秘的微笑,浅浅地泛在他以食指封缄住的唇边。 “那以后舞儿再想要兔子的时候,可以找你变吗?” “如果我会的话。”这话说得十分玄妙,他看孩子略顿思考了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先把兔子抱去给彼歌看,说凤爹变了兔子给我。”话才说完,一双小脚丫已经没停地往外跑。 才跑出了门口,她忽然定下脚步,忍不住回头又瞧了她凤爹一眼,看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莫测高深但还是好看的笑,顿了一顿,才又继续往前跑。 果然,今天她家的凤爹,不像凤爹! 隔日。 今儿个一整天,凤炽摆脱不了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从一大清早,就陆续有部属到“凤鸣院”来见他。 第一个是陶朱爷。 “炎爷,你说这两颗桃子真的是西王母的仙桃吗?”老人家端着一只盒子,里头摆着两颗不太起眼的桃子,一脸害怕受伤害的期待。 凤炽看着那两颗桃子,注视久久不语。 “我知道!我知道!炎爷昨天给我这仙桃的时候说过,千万不能声张,不过,如果确定这是仙桃,我想送一颗去京城给唐家的老爷子,他的年岁比我高,他是我的好棋友,我想跟他一起多活几岁。” “你有这份心,这盒里的桃子是否真的仙桃,有差别吗?”最后,凤炽决定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心里疑惑他什么时候给了陶朱爷这两颗桃子?! “对对对,炎爷说得对,心意最重要,既然炎爷说是仙桃,那就是仙桃,我赶紧让人送到京城去。” 最后,陶朱爷笑呵呵地捧着桃子离开,但他前脚才刚走不久,第二个访客就到了,不,是第二群访客才对。 来见他的人是几位负责调度凤家大江南北上万艘海船与河船的管事,在他们的脸上都是兴奋而激动的笑容。 没由来地,看见他们那过分灿烂的笑脸,凤炽的心有点凉凉的。 “『兴兰』!炎爷不愧是炎爷,竟然挑中『兴兰』这个地方,那里可是天然良港,虽然距离京城位置是更远了,不过,反而离东南海域的主要航线更近,只要再开通一段运河道,货从『兴兰』下船,就可以立刻往江南和京城华北地方送过去,眼下『刺桐』淤沙的状况虽然还过得去,但船把头们都知道,经此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凤炽坐在首位,听着几位管事说得激昂,心真是凉凉的。 让他心里发凉的,当然不是他们说起“兴兰”的事,其实,他从黄泉归来,带了一段他前世身为海枭的记忆,就一直在寻思把主力根据地逐步迁往“兴兰”,因为他知道,比起“刺桐”的地域形势,“兴兰”位于三江之冲,腹地极大,城下的珠江甚为辽阔,有“小海”之称,这几年来,凤家有几支船队也以“兴兰”为进出的根据地,但终究还是将主力放在第一大港的“刺桐”,毕竟这里才是凤家最原来的发达之地。 让凤炽心里半泛凉的,是他才刚从“百花谷”回“刺桐”不久,才正打算派人到“兴兰”去做部署,根本没打算那么快就公开心里的想法,而让他感到最可怕的地方,是他竟然对他们一口咬定,百年后,“兴兰”的盛况会胜过“刺桐”,这一点,他是哪来的自信?! 他不动声色,含笑道:“既然你们都认为『兴兰』是个可以取代『刺桐』的好地方,那我就下令派弟兄过去,好提早做部署,我想就让凤官过去代我发落,你们觉得如何?” 几个人面面相觑,总觉得他们炎爷今天客气得有点异乎寻常,“那自然再好不过,不过,炎爷,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要以『兴兰』取代『刺桐』的想法?还断言在百年之后,『兴兰』绝对会比『刺桐』还要来得昌盛繁华,炎爷可以告诉我们理由吗?” “理由?”原来会好奇这“未卜先知”的来由,不只是他自己而已吗?凤炽勾深唇畔的笑痕,决定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消化,他伸手按住了额边,“今天我有些犯头疼,改日再对你们说明吧!” “是是是,那炎爷先歇着吧!我们改日再来。”几位管事不敢再多打扰,连忙告辞离去。 见众人离去,凤炽放开了揉着额头的手,暗吁了口气,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深沉而敏睿,他开始从陶朱爷捧来的仙桃想起,然后是百年之后“兴兰”取代“刺桐”的预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傅鸣生,你不会吧?! 这一瞬间,凤炽感觉就像有东西梗住了喉咙,好半晌喘不过气,而就在这时,他的第三批……不,是第三个访客来到,是个小客人。 番外篇三(2) “凤爹!凤爹!”凤彼舞一边扬着手里的白纸,一边跑进来。 “舞儿,你要做什么?” “帮我变兔子,这次我要两只,我一只,一只给彼歌。”她趴在亲爹的大腿上,笑咪咪地说道。 “你想要我用什么变兔子给你?” “用这张白纸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白纸。 “我什么时候学会变兔子了?” “我也不知道。”凤彼舞笑着摇头,再次举高手里的白纸,“快帮我变兔子,就这样用水淋一下,纸就变兔子了。” 凤彼舞比手画脚,作势用一钵水淋纸,很好心地提醒亲爹制作方法,希望可以勾起他“老人家”的回忆。 “既然你知道用水淋就可以,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做看?” “我淋过啦!可是纸淋过水就破掉,不会变兔子。”她扯了扯亲爹的袍袖,催促着,“快点啦!凤爹,彼歌在等我抱兔子回去给他,我跟他说凤爹会变兔子,他不相信,我要证明给他看。” “我不会。” “不会?” “不会。” “凤爹真的不会变兔子?” “真的不会。” “不骗人?”小女娃漂亮的眼眉因失望而垂下,“我好不容易才觉得凤爹竟然会变兔子,有一点点厉害说……” 凤炽持住微笑,不能否认也无法否认,他不能怪女儿将自己看轻,毕竟他跟两个孩子相遇之时,是他凤炽这辈子最落魄狼狈的时候,对于彼舞而言,拥有上万船队,经商版图遍及天下,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 所以,在她的心目中,他这位凤爹的地位远远、远远、远远不及秦震这位震爹之万一,对于这一点,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好久,到最近才能释怀。 只是,当他听见女儿说出心里话时,胸口还是有一点刺痛。 好吧!说到底,他还是有点介意,就一点……他在心里很用力说服自己,就真的还有只有一点点介意而已。 “那我要怎么告诉彼歌说凤爹不会变兔子了?他一定会觉得我在骗他,但是昨天你真的变了一只兔子给我啊!” “舞儿是想说实话,还是想要彼歌觉得你没有骗他呢?”他笑着拍拍女儿软嫩的小脸蛋。 “我不要彼歌觉得我是骗子,这样以后我说话他不相信怎么办?” “那你先出去玩,让我替你想办法,你就跟彼歌说,今天要变两只兔子会比较吃力,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两刻钟后,你回来我这里领兔子。” “凤爹不会变兔子,哪来的兔子?” “我自有办法。” “可是凤爹,既然你不会变兔子,那为什么昨天变得出来?” “因为……昨天的凤爹不是凤爹。” 他略微迟疑,就怕这说法吓到孩子。 “对啊!舞儿也觉得昨天的凤爹不像凤爹。”凤彼舞没发现自己话才说完,亲爹的脸色已经刷白了一半,“但凤爹说自己是凤爹,舞儿也只好觉得说自己是凤爹的凤爹是凤爹。” “舞儿,你『凤爹的凤爹』再说下去,凤爹我的头真的要痛了!”不,是已经开始痛了,凤炽深吸了口气,很勉强才能撑住脸上的微笑,“快出去,不然我会没办法帮你想办法弄两只兔子过来。” “那凤爹要快点想办法喔!舞儿等一下就找彼歌一起过来抱兔子。”凤彼舞跑跑跳跳到了门口,然停住脚步,转身回头,“凤爹,舞儿觉得你还是快点去跟『凉凉』对不起比较好喔!昨天说自己是凤爹但不像是凤爹的凤爹把『凉凉』弄得很生气喔!” “好,我会的,你快去跟彼歌说吧!”听完女儿的话,凤炽另一半心坎儿全凉透了,却还是很镇静地挂住微笑,等女儿跑出去之后,他唤来了古总管,冷着脸,沉声下令道:“派人去买两只小兔子回来,速去速回。” 来了!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面对,但他今生最爱,此刻却最害怕见到的人,终于还是来了!凤炽的心情就像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鸣儿。”见她走进来,他笑迎上前。 “彼歌抱了兔子去给我瞧,说那是你用白纸变的,我想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学会我二师兄能漉纸成物的本事了?” “我不会,那兔子是古总管去让人买来的。” “所以,是骗人的吗?” 凤炽没答她的话,想到刚才女儿说他昨天把鸣儿惹得很生气,此刻从她眼角眉梢的紧绷,以及皮笑肉不笑的冷淡看起来,心想她何止是很生气,简直就是盛怒至极吧! “昨天的我,对你做了什么?”他强按捺住心里的忐忑,却不敢去想象她会给的答案内容。 “什么做了什么?”她柔软的嗓音淡淡的,还带着笑,是冷笑。 “就是……什么。”最后两个字说出口时,凤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没种的懦夫,竟然连开口问明白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无论在他身体里的灵魂究竟是谁,身体终究还是他的,无论他对她做了什么,终究还是他做的,这情况比起当年她与……还更胜很多了! 该死!凤炽低咒了声,想到当年那件事,他的心还是刺痛了下! “你忘记了吗?” “我……没印象。” 啪!柳鸣儿扬起纤臂,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凤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给震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看着她。 “给了我那样的羞辱之后,你竟然敢说你忘了?!”柳鸣儿挑起一边如画般精致的眉梢,日益出落得绝美动人的脸蛋泛着一抹冷笑,“不想是吗?好,那你就以后都别想了!” 什么?!凤炽想也没想,就伸出大掌捉住她要甩袖而去的纤臂,“鸣儿,你听我说,我——?!” “你竟然给我装傻!好啊,你说没心情碰我是吗?没关系,你昨儿个不想,就以后都别想了!” 这一刻,只用“震惊”这两个字形容凤炽的心情,已经太轻描淡写,他何止是震惊而已,在他的心里还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傅鸣生,你竟敢——?!这时的凤炽都不知道他究竟该如何感想,到底是该高兴那男人没有利用他的身体对鸣儿做不该做的事,还是应该希望他干脆就做下去,免得以后要落鸣儿话柄,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收拾安抚?! 什么要他以后都别想碰她?!干脆杀了他比较快! “放开我!”柳鸣儿又气又恼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调头气急败坏地跑开。 “鸣儿——?!”就在凤炽想要追上去的时候,蓦然间,在他的脑海里,有一道不甚熟悉的男人嗓音响起。 你以为是你赢了吗? “傅鸣生,真是你吗?”凤炽环视周身,在寻找着一个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敌手。 虽然,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可是,无论是前世或今生,并未真正地交过手,直至今日,才有了第一次真正的交集。 但显而易见的,第一回合是他输了,而且,是彻底的惨败! “傅鸣生,算你狠!”凤炽怒极反倒笑了,对着寂静无人的空荡沉声道:“不过,不要以为我会永远输得那么惨!” 再怎么说,他取得“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号,还在傅鸣生之前呢! 走着瞧? “走着瞧!” 两个男人的战争,未完,待续。 后记 【后记 季璃】 大家好,我是季璃。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对,这本书有两个男主角。 因为曾做过预告,有在看季小璃粉丝网页的读者大概都知道这一点了,所以如果有人觉得傅鸣生的风采好像盖过凤炽,那不是意外,而是季小璃在下笔写他时,心态与规格完全是男主角等级,哈! 而柳鸣儿呢,季小璃个人挺喜欢她的,有人会觉得她很幸运,有美貌,还有两个男人疼爱,可是她的个性是缺陷,像个孩子,看似牙尖嘴利,但是被误会了总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就不必要道歉。 而这个性会引起很大的误会,最大的原因在于人们觉得她拥有太多了,因为拥有那么多,性格还不太可爱,净想紧捉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感觉就好像更不可原谅了!仿佛如果老天夺了她的美貌,少了人疼爱她,少了一堆优势的条件,他们就不会看她不顺眼,甚至于会很乐于跟她在一起。 但她不能控制自己已经拥有的,她只是跟每个人一样,都拥有心里渴望得到的宝贵东西,她没有想占尽天下的好处,最初的最初,她只想在忘川河里囚等千年,求她思念的男人一世的回眸。 写到中途时,我总笑说她是个「大小三」,强势地介入凤炽与洛紫绶之间,最后还把正室给逼走,如果有人要问她心里没愧疚吗?只能说,依她的性格不会想那么多,她只想着自己喜欢凤炽。 如果,不是洛紫绶一开始就在自己与凤炽之间划了线,怕被伤害,或许,柳鸣儿不会介入得如此理所当然,对于凤炽而言,柳鸣儿那宛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一往情深,再加上前世残留在他心里的不舍与眷恋,他对柳鸣儿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只能说,谁才是介入的那个人,真的无法定论。 说到季小璃在写这本《骄凤令》时,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指引,不只是在序里说过的那个梦,还有一堆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资料。 为了写这套《商王恋》,季小璃搜集了很多数据,而几个男主角之间没发生斗争,是因为一开始季小璃给他们的领域就不太一样,很多时候他们在生意上是合作关系,这一切都是查完资料而有所本的。 就像上一本的《悍虎记》,里面提到了矿业与造纸,是行商在赚了钱之后,他们通常就会做这样的副业投资,其中在资料里有一户人家,所造的纸闻名天下,还有《冷鸢曲》里的皇商开的钱庄,可以运作朝廷的官银进出,《恶饕传》里雷宸飞所开的「质库」,是他在生意买卖之外最大的盈利来源,《狂枭赋》里的夏侯家,因为大江南北几百家的店面经营,所需的货品都是从各家购来,所以几乎跟其他几家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然后是这本《骄凤令》里的凤家,凤炽这个角色的背景设定,季小璃参考了两位历史人物,所以别觉得上万艘船很夸张啦!在几百年前,真的有个集团能调动的船只上达万艘,连朝廷都必须忌惮三分。 最后,他烧了那几艘战船,当然他知道朝廷不会善罢干休,但是,为了不让朝廷可以反过来对付自己,他也只能做如此处置,至少,在百年之内,凤家在海上的地位,仍旧是不可动摇的。 也就是因为凤家的实力雄厚,所以上一本《悍虎记》里,唐老爷子才会阻挡沈晚芽千万不能去惹凤家,免得后患无穷。 不过往后有柳鸣儿在,凤炽对付不了沈晚芽的,哈! 但究竟哪些资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没错,在这本书里,除了海商这一方面的数据之外,关于奇门遁甲以及黄泉前世等等的东西,还有傅鸣生不老不死的特质,感觉全像是老天爷自己送到季小璃家门前一样。 不能说季小璃没努力在找这方面的资料,但里面所提到画龙飞天,以及漉纸成物的事,在写这本书之前,季小璃是一无所知的,只设定了傅鸣生的三式之学很高超,但要如何表现他的厉害,说实话,一开始季小璃是没用到自言自语求老天帮帮忙,因为季小璃已经想到快撞头了。 就在几天后,季小璃心血来潮地打开一本电子书文件,说实话,那本书的书名跟内容完全对不上,看了里面的几篇内容之后,季小璃激动的跟二姊说,老天爷真的有在帮忙,我找到想要的数据了! 所以,这本书能写完,季小璃只想说「谢天谢地」。 当然,数据不只来自一本书,但奇妙的是接二连三,都是出现在季小璃早就买在手边的书,重点是,只看书名的话,季小璃是不会察觉可以从里面找数据的,很多都是几百年前的古书新印,当初买也没料到是会取到那一块的数据,但常常是一翻开来没几页,心里就会有一个声音说:「你要的不就在这里吗?」 所以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最后,是关于这本书会出现的前传与后代的故事,在这本书里,凤炽前世是个海枭的细节并没有太过详细的描述,但这个让全老爷子过了数十年,再见到都仍旧顶礼膜拜的前「天下第一恶人」,会在凤家前传,那个牡丹胎记由来的故事里,以最佳男配角出现。 然后是第二篇番外里埋的伏笔,会在现代故事出现,在几百年后,拜两位男主角神通广大(?)之赐,凤家仍旧在海上叱咤风云,而凤家会出现一个子孙,没人知道其年岁,将以凤家共主的姿态君临天下。 至于其中的缘由,就等大家到时候看到书再说啰! 或许,提起二男一女的恋爱,会有人想起季小璃写过的《至尊夺艳》,但季小璃只能说,我这个人是「做什么,像什么」,当初的水叮当一开始走的就是淫艳言情风格,所以我采取了那种手法表现,而今,我在「晶钻系列」出书,一样的三角恋,我给了全新的诠释,孰好孰坏,说实话,季小璃心里没个评断,只能说无论何者,我都有尽力在表现,只是方向不同。 最后是《腾龙策》的预告,季小璃知道很多读者在等夏侯容容的故事,而这本书也将会出现季小璃鲜少写过的剽悍男主角,所以会出现很多「肉搏战」吗?哈哈哈……以夏侯容容的个性,说不定真的会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肉搏战,只能说欲见分晓,敬请准时收看吗? 最最后,是特典的番外,写的是擎天帝与凤雏皇后的前世与今生,这一段在粉丝网页上也有提过,看完之后会知道《美人驭苍鹰》与《美人驭枭皇》之间的微妙关联,会知道为什么苍鹰那一本会是初卷。 如欲知道更多故事相关的事项,就请上季小璃的粉丝网页吧!网页名称呢,我这个不肖作者懒得取,所以就是「季璃」两个字。 最最最后,是下一本书会跳回现代,写的是唐家养女唐水心的故事,算是「黑暗继承人」的相关系列,但会被编在「当男人遇上女人」的系列之中,说起来这套系列可以算「豪门游戏」与「黑暗继承人」的延续吧!书名是《恶棍与罂粟》,一直有人在找唐水心的故事,季小璃就如大家所愿吧! 好了,言尽于此,咱们下回见啰!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商王恋之一《狂枭赋》; 02、商王恋之二《冷鸢曲》; 03、商王恋之三《恶饕传 上》; 04、商王恋之三《恶饕传 下》; 05、商王恋之四《悍虎记 上》; 06、商王恋之四《悍虎记 下》; 07、商王恋之五《骄凤令》; 08、商王恋之六《腾龙策 上》; 09、商王恋之六《腾龙策 下》; 10、商王恋之七《银狐歌 上》; 11、商王恋之七《银狐歌 下》; 12、商王恋之八《胡狼谣 上》; 13、商王恋之八《胡狼谣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