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域的伟大秘法(境域的Ars Magna)》 序章 从事情开端到一夜过后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真妹控 录入:kid 「死亡很可怕。」 其实,幸福的人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唯有遭遇某些不幸的人,才会真正了解其意涵。 例如,因为事故或疾病而感受到死亡,听见自己吶喊著「我不想死」的心声时。 怀抱著与家人死别的伤痛,和葬礼之类的现实搏斗时。 那个时候,人们才会明白故事角色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克服的死亡有多沉重。 于是心想──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有人死去都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而鬼柳怜生正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说到他为什么要思考如此沉重的事情…… 「唔喔!唔咕?」 那是因为,怜生此时此刻就有死亡的预感。 一醒来,一条绯红色大蛇已将怜生的上半身给吞噬。 察觉到事态的怜生奋力抵抗,从内侧改变蛇的形状,还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哀号声。尚平安无事的双腿,一从床上将被子踢落,蛇的全貌便从被窝中显现。 那具把怜生从头吞掉,又自腰部朝双腿缠绕,然后往上反折的蛇体── 「呼……吁……」 与正发出熟睡鼻息声的少女上半身相连。 换言之,下半身是蛇的少女,从尾巴的前端吃掉了怜生。 那是一名有著绯红色大波浪长卷发,并且长了一对金色头角的可爱少女。 白皙肌肤上丝毫不见半点粗糙和暗沉,一丝不挂的上半身肤色洁白无瑕。 纤细的双臂在身体前侧交叠,手臂下方丰满的胸部勾勒出深深的乳沟,与其顶端的一小抹朱色,随著鼻息声上下起伏。 可是,在那曲线令人神魂颠倒的腰部以下,却是试图将一个大男人吞下肚的红色大蛇。 在那里的,是一名半人半蛇──只能作此评论,是美女也是魔兽的少女。 「讨厌~不可以啦~怜生先生,这样会吵醒孩子的?」 相对于少女一脸幸福地作梦,怜生则是虽然醒了却仍处于恶梦之中。 蛇尾又将怜生往上吸,把他的腰也吞了进去。怜生的惨叫声益发加速。 「真是的~你很霸道耶?」 少女用一派嘴巴说讨厌,其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的口吻说完,翻了个身。 结果尾巴也跟著移动,同时以惊人力道,将怜生的身体举向卧室的半空中。 怜生感觉自己快被恐龙吃掉了,于是几近疯狂地挥动双手,并且用脚在空中猛踢。 大概是感应到发生在尾巴里的那股刺激吧…… 「啊嗯?」 发出娇嗔的少女扭了扭身子。 受到那个举动的牵动,红色蛇身从腰部到前端急速扭转。 「啪叽喀啦!」的致命声响响起。怜生的双腿如风车般旋转。 上半身遭到「拧毛巾」般对待的怜生停止哀号,双腿无力地垂在半空中。 这时少女总算醒来,坐起上半身,「呼啊~」地打了个呵欠。 尾巴那头也张开嘴巴,获得释放的怜生身体摔落地面。 「奇怪,怜生先生去哪儿了?啊,不行啦,怎么可以用那种软体动物般的模样睡在地板上呢!要是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少女出言斥责怜生,但身体已经彻底坏掉的怜生没有回应。 「真是的,真拿老公你没办法。」 少女说完,用手触摸差点在地板上永眠的怜生。 结果,只见一道绯红色光芒从少女的手流向怜生。光一渗透进体内,怜生的身体就开始动起来,骨肉也发出声响,重新接上。整个人完全康复。 然后,怜生默默地站起来…… 「你一早就对我做什么啊啊啊!」 「好痛痛痛痛!对不起啦──!」 用双拳朝少女的侧头部转啊转的。 「花莲,你是那个吗?你是那种会像部分蜘蛛或昆虫那样,把雄性吃掉的妖魔吗?」 「才不是呢!我是每天早上都会帮丈夫『吸吸』的色色新婚妻子型妖魔啦!」 「你打算每天早上都像刚才那样对我?」 令怜生战栗的半人半蛇名叫花莲。 「那不重要啦。怜生先生,你还没有跟我道早安喔。」 「不重要?你差点就在睡梦中以猎奇手法谋杀亲夫,还说不重要?」 「快~一~点~」 「……早安,花莲。」 「早安,怜生先生?要我用嘴巴来做?用胸部来做?还是──」 「别逼我回答!」 怜生朝著好比迎接老公回家的新婚妻子一般口吐下流话语的花莲送上炽热的拳头。花莲「啊呜!」地按著头,发出抗议。 「让人家说啦~应该说,让人家做啦!我身为侣魔,肩负著为魔术师怜生先生提供成人服务的使命!」 「没有吧?魔术师和侣魔的契约书上,才没有半个字提到那种事情。」 面对一早就满脑子粉红色思想的妖怪蛇女,怜生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才问为时已晚,你的那个尾巴是捕食器官吗?」 「天晓得?」 见到怜生指著尾巴如此询问,花莲让尾端开阖之后,赫然一惊。 「难道说,怜生先生你讨厌尾巴前端会像食虫植物一样开阖的女人?」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思考过这种事情。」 这和「喜爱的女性类型」完全是不同领域的问题。 「那我问你,你觉得头上长角的女人怎么样?」 「如果想成是最近流行的饰品,倒是勉强可以接受。」 「那你对下半身是蛇的女人有什么看法?」 「不必花钱买鞋子这一点挺不错的。」 「你喜欢红色鳞片的蛇吗?」 「以蛇来说,感觉好像很强。以蛇来说。」 「那你喜欢大胸部的女人吗?」 「超爱。」 「瞧你一脸正经!」 不假思索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怜生,清了清嗓子试图敷衍过去。 「……总之,你快把衣服穿上吧。」 「衣服?讨厌~怜生先生好色?」 「烦死了,快点穿衣服啦,你这个色鬼。」 「好冷淡!真过分!亏你昨晚还在梦里那么激烈地疼爱我!」 「唉,拜托你也替被迫听梦话的我著想一下吧,真是的……」 怜生用一副彻夜未眠的憔悴脸色叹道。 「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都不来碰我!枉费我还想说如果我醒著,你可能会不好意思靠过来,才故意装睡!结果害我在想孩子的名字时不小心睡著了!」 「这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我是能够对那个下半身做什么啦?」 怜生所指的花莲的下半身,就好比人鱼的蛇版本。 「你怎么这么说嘛~我的下半身虽然是这样,但胸部可是很像样的喔~不是我要说,我的胸部算是相当大的喔~怜生先生想要怎样都可以喔~?」 「拜托你多珍惜自己一点。」 「好冷漠!究竟是为什么嘛,怜生先生!女人都已经表态到这种地步了耶!难道果然是因为我是半人半蛇?因为我能够用尾巴勒死人?你的意思是,你没办法跟全长四点八五公尺,既会唱歌又会跳舞的妖怪蛇女生小孩吗!」 「没错就是这样啦浑蛋!」 眼见花莲用悲怆无比的语气泣诉,怜生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唔,既然如此……」 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的花莲一说完,便让身体飘浮在空中。 接著,一道火般的光芒掠过身体表面,花莲的样貌产生了变化。 她的角消失,脚变成皮肤光滑的人类双腿。身穿白色上衣、深蓝色高腰裙和黑丝袜,身高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娇小肢体浮在半空中。 简直就像和魔女达成交易的人鱼公主似的,半人半蛇逐渐幻化成人形。 「锵锵~?看我的优雅攻势~」 边说边旋转一圈的花莲,一身打扮确实给人朴实淑女的印象。 虽然是半透明,没有质感的「幽体」,但造型无疑是人类没错。 「真是的,人形这么可爱,本性却很差劲。」 对于化为人类的花莲,怜生尽管不甘心也只好承认。 花莲见到怜生做此反应,握拳吆喝一声:「太好了!」 看著开始展示其他服装收藏的花莲,怜生再次叹息。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啊……) 要回答怜生的悲叹,得将时针反转到昨天傍晚才行。 第一话 红蛇以一副想嫁给我的眼神看著我 在夏末暑气变得稍微没那么难熬的,九月中旬的下午四点左右。 「各位观众,这里是妖精人自治区──赤枝宫。请看!即使只是像这样走在街上,还是四处都能看见身边带著侣魔的魔术师身影!」 城市一角,异国的电视台正在拍摄。 褐色肌肤的女主播所指著的,是魔石建材绚烂夺目的建筑林立,横越上空的光线道路上有鱼型飞行船往来的,赤枝宫的景色。 「从前这里是名为东京都江东区的地区,但是后来因海面上升而一度沉没海底。魔术时代揭幕之后,淹没地区被重建成妖精人自治区,江东区于是脱胎换骨,成为日本与赤枝宫,甚至是人界与妖魔界的交界。」 女主播叙述著城市的历史。之后大概会在摄影棚举行猜谜活动吧。 「在如今仍持续有妖精人自妖魔界移居过来的赤枝宫,这座执掌著魔术经济的『王』们设立著分公司的城市里,人们究竟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们赶快来实地采访吧。」 就这样,摄影组加入城市的喧嚣之中。 这里是妖精人自治区赤枝宫──有不少妖魔界人士移居至此的魔法技术都市。 而此时,鬼柳怜生正在赤枝宫的大型食品店内。 留长一头微翘红发的精悍脸庞上,眉间挤出了看似不悦的皱褶。 他平时就是这副表情。尽管他本人没那个意思,却总是一副心情很差的臭脸。 稍微经过锻炼的体格外,穿著赤枝宫大魔学院的制服,而从他的衣领…… 『啾?』 一条红蛇发出分不清是海豚还是小鸟的叫声,探出头来。 那是一条全身覆盖著宝石般绯红色鳞片,长约六十公分的蛇。 她是怜生的侣魔,名叫花莲。 臭脸男的脖子上缠著一条蛇,看起来就像是嗜好古怪的黑帮分子。 因为那副模样让收银员冷汗直流的怜生,提著购物袋走出商店。 「接著播报下一则新闻。『蛟』代表鸣海泷德氏为了与『大图书馆』代表一文字史纪氏进行交涉,目前已经抵达赤枝宫。」 行进间,怜生利用耳扣型触媒,收听透过幻影魔术发布的新闻报导。 「鸣海氏为了开发魔术,预定要求解除术式的禁咒指定,但是一文字氏并未改变一贯立场,认为目前法规尚不周全,不适宜解禁。由此可以想见这次的交涉将会困难重重。」 怜生一面听著经济新闻,一面走在上江东区的住宅区里。 人界与妖魔界相连,科学与魔法携手合作。 阐明异界物理法则的技术:魔法技术──简称魔术,是现代文明的支柱。 因传导魔术而消失的电线、电线杆;因航空魔术而像自家车一样普及的飞行船;幻影魔术在空中描绘出的立体影像;手持魔杖的保安魔术师,以及穿梭于城市中的亚人和妖魔── 那些看在旧时代的人类眼里是荒唐无稽,在现代人看来却是理所当然。 而鬼柳怜生正以十多岁的高中生身分,活在那样的时代里。 他提著购物袋回到公寓,这里是他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借住的嫂嫂家。 就在他一如往常地,边思考晚餐菜色边打开家门之后── 「「处男鬼柳怜生先生!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侄女们朝著怜生「砰!」地放拉炮。 这对双胞胎姊妹,是年纪与怜生有段差距的嫂嫂的女儿。 将橙色头发绑在头的左右两侧,装扮有些花俏的是姊姊,名叫灿。 将蓝色头发在脖子处往左右拨开,乍看清纯的则是妹妹,名叫磷。 因为两人的举动而在玄关被缠得满脸彩带的怜生,颤抖著嘴角…… 「烦死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声怒吼,结果灿和磷发出「呀~?」的悲鸣,跌坐在地。 「等一下,姊!我刚才确认了一下剧本,结果发现显然出现多余的字眼耶?」 「放心,肯定不会有错!因为叔叔虽然那副长相,但实际上很胆小的!」 「是没错啦,可是还是很失礼耶!毕竟我们好心帮他庆祝,就算勉强也得让他夸奖我们嘛!」 灿竖起大拇指回答后,磷又再次说了不该说的话。 「算了,不管怎样,总之叔叔恭喜你~?有吓一跳吗?你哭了吗?年纪相近的侄女替你庆祝刷新处男纪录,是不是感动落泪啊?呀~真可爱~?」 「所以我才说不要这样好像在刺激他似的替他庆祝嘛!话说回来,高中生没经验也是很正常的呀!叔父的青春才刚开始嘛!」 「没错!叔叔的青春现在才要开始!──感谢各位支持,敬请期待鬼柳老师的下一部作品。」 「又不是那种只有一本单行本就完结的青春!」 「还有社会的艰险、中年发福和对老年生活的担忧,也都是接下来要面对的现实!」 「至少在生日这一天,让我们给你看看光明的未来吧!现在就不提了,只要积极正面地活下去,说不定就能在九十九岁时一举逆转喔!」 被迫欣赏毒舌相声的怜生,笑脸上浮现青筋。 「嗯嗯,我的侄女今天个性也很好呢~你们要不要去那边跪一下啊?」 「讨厌啦,叔叔真爱开玩笑~好了,磷,快拿给叔叔。」 「是!叔父,这是可爱侄女亲手制作的蛋糕,请享用。」 「喔,多么丑陋的紫色黏液,以及呛眼的刺激气味!我是不晓得你们用了什么材料,不过我一看就知道这玩意儿有毒!」 「我们还有替你准备蜡烛喔。」 「不,磷,问题不在那里。还有,这根本不是蜡烛吧,这是线香才对吧?让线香灰掉在来历不明的生化恐攻蛋糕上,你们到底想庆祝什么?」 见到犹如深海生物的腐尸般物体被递到自己眼前,怜生不禁后退。 代替手拿十七支线香的磷,灿拿出盒子。 「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有一天用得著?」 「哇~是包装精美的保险套耶~这真是我人生至今收过最烂的礼物了!」 「啊,不要丢掉啦!也不想想我请店家帮忙包装时有多丢脸!」 「你不准再去那家店了!话说店员也真是的,居然还帮忙包装!」 怜生将大人的用品扔进垃圾桶后,正色看著灿和磷。 「还有,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对著同时歪头「嗯?」了一声的双胞胎,怜生继续说下去: 「我的生日……是明天啦。」 「「嗯,我们知道?」」 怜生不发一语,朝灿和磷的脑袋挥拳。 「「叔叔(叔父)打我~!」」 侄女们按著头,像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几分钟后──怜生倒在客厅沙发上闹脾气。 「真是的~叔叔不要闹别扭啦~快去作饭啦~」 「就是啊,叔父,我们只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嘛~」 灿和磷窥视著在沙发上赌气睡觉的怜生,开口安抚他。 「啊~你们别放在心上,反正我早就习惯在回家后的短短五分钟内,纤细的男人心就被蹂躏得满是伤痕了。今天是因为在学校发生了一点事情……」 怜生带著恨意说完前半段之后,灿和磷反问「什么事?」,催促他说下去。 「回家途中,我被生活辅导老师逮个正著,告诫我要好好留意侄女的品行。」 「哎呀,我想到我有东西忘在学校了──」 怜生使出铁爪功,揪住转身想逃的灿的脑袋。 「你这个臭小鬼别想逃!居然入学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列入黑名单!结果害我也被连累,出现不好的传闻!」 怜生将五指深陷灿的脑袋,开始追究她们的行为。 「好了好了,叔父你先冷静一点。话说回来,那是什么样的传闻啊?」 磷在脑袋被揪住而发出哀号的灿身旁,不慌不忙地询问。 「总之就是……老师冒著黏汗说教的对象,是随时都能叫出鬼柳家的军队,把人沉到河底的黑帮少主。真是的,我们家明明就是普通的保全公司(pmsc)。」 听完怜生的话,磷一脸震惊地把手凑到嘴边。 「真是太过分了!亏我还故意散布出去,结果传闻居然没有变得更夸张!」 「原来是你!竟然企图把我的形象塑造成大坏蛋!」 怜生用另一只手揪住磷的头,将姊妹俩像猫一样提起来。 「哎呀~不过叔叔,我可以说句话吗?」 灿用满不在乎的表情接著说。 「其实用不著我们散布流言,叔叔你的评价本来就差不多是那样耶?」 怜生的双手虚脱无力,两姊妹因此落地。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可恶,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又没做什么坏事!那些人到底是对每天小心翼翼努力的我有什么不满啊……」 怜生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开始哀怨地长吁短叹。 磷蹲下来,与那样的怜生视线相交 「叔父你放心,相信传闻的都是些不了解你的人。你的朋友一个也没有被骗。」 「是……是这样吗?」 「是啊,不存在的人才不会受骗呢?」 磷落井下石的话,害怜生顿时脑筋一片空白。 「喂,磷!你忘了叔叔也很介意那一点吗!要是让他过度沮丧,晚餐的味道会变差的不是吗!」 「哎呀,那可伤脑筋了。因为沮丧的叔父太可爱了,我一时忍不住就……」 语毕,磷抚摸怜生的头。大概是不愿意落于人后吧,只见花莲也跟著用尾巴拍打怜生的脑袋。 灿见状,叹息著耸肩说道: 「身为武侠魔术师一族──鬼柳家的三男,挥舞长枪必能称霸全国,再加上冷酷的孤狼气质,因而被部分男生尊称为大哥,如今人气极旺──大概谁也没想到,那位赤枝宫大魔学院的可怕大哥,其实是这么胆小的懦夫吧~」 那便是鬼柳怜生这名少年的评价,及与其相差甚远的实际情况。 『啊~很抱歉打扰各位扭曲的一家团圆……』 一道沉稳的老翁说话声,委婉地吸引众人的注意。 声音的主人,是出现在灿身旁的南瓜头小人。 小人身长约十五公分,是一个有著宛如万圣节装饰的眼鼻,头戴大礼帽,身穿晚礼服,嘴上叼著粗烟卷的──南瓜。 他是灿的侣魔,名叫杰克南瓜灯男爵。 『小子,你今天不是有请客人来吃晚餐吗?』 『蠢死了!你打算哭哭啼啼到什么时候啊!』 继南瓜之后现身的,是芜菁小人。 头部同样是万圣节风格的芜菁,口中发出的是听似神经质的老妪说话声。 芜菁里燃烧著蓝白色火焰,头上戴著一顶宽檐的尖顶帽。脖子以下罩著有如晴天娃娃的黑袍,从袖子伸出的双手握著骨头手杖。 这位是磷的侣魔,名叫鬼火夫人。 「啊,对喔。」 受到鬼火们的指谪,怜生这才想起重要的行程。 「我现在就去作饭,你们两个稍微把家里打扫一下。」 今天的晚餐,是招待朋友来家中作客的家庭派对。 怜生在厨房作饭的期间,其他人在客厅里休息。 灿躺在沙发上,透过由笔型终端机所投影出来的画面阅读服装杂志。 磷则是坐在姊姊旁边,以相同的随身终端机操作交友app。 「我可以转台吗?」「可以啊~」 灿伸手去拿的,是将球状画面投射在空中的幻术触媒。 『沙~!』 「唔哇!怎么了,花莲?你在看这出爱情连续剧吗?」 在桌上盘成一团的花莲,出声恐吓想要转台的灿。 「你这个侣魔还真早熟耶。」 看著专心追剧的蛇,磷嘻嘻笑道。 「说到这里,我以前没什么注意,不过花莲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喔?」 「这样是哪样?」 「侣魔在与魔术师签订契约的期间,不是会学会说话,或是化成人形吗?」 『没错。』 南瓜点头回应正在交谈的灿和磷。 『包括人界在内的几个异界遭受「天地异变」的袭击,而我们妖魔界的居民为了逃离环境变动带来的灭绝危机,于是乘著「方舟」来到这个世间。』 南瓜老绅士像在说故事一般,道出令世界为之一变的事件。 『然后部分妖魔为了适应地球环境,变成人类的模样,移居地球。这便是你们这些妖精人种的起源。』 灿和磷正是所谓的妖精人种。 不过并非第一代的怜生因为生来就是人类,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另一方面,并非所有妖魔都能够顺利化为人类。那些妖魔为了适应人界,于是和人类或妖精人签订契约。』 对妖魔而言,地球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异世界。 来到人界后能够马上化为人类的「最初的妖精人种」非常稀少,大部分的妖魔单凭个体并无法适应地球。 为了脱离即将灭绝的困境,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签订「契约」。 『而那些签订契约的妖魔称为「侣魔」。』 南瓜男爵和芜菁老婆婆、正在看电视的花莲便是侣魔。 『侣魔一旦签下契约,便能够在人界活动。而且还能从契约者身上习得人类的灵质,进而培育出与人类同等的智慧,最后转化成妖精人。而那些藉由收留侣魔,也从侣魔身上获得魔力的人便是魔术师。』 这就是魔术师与侣魔之间缔结的契约。 换句话说,魔术师是身边带著侣魔的人类或妖精人。 『因此,那小子自幼便从母亲那儿继承的花莲大人,总有一天也会懂人话,化成人形吧。』 『蠢死了,你这人真长舌!』 南瓜男爵的话,总是多到会被芜菁老婆婆用手杖戳。 「不过会不会太慢了啊?一般而言,当了侣魔十年,应该至少都会说话吧?」 灿感到不解的是这一点。 「花莲是寿命很长的那种妖魔,成长速度比较缓慢。我们就耐心地等待吧。」 一直聆听众人谈话的怜生一从厨房回答,灿和磷便望向他。 「嘴巴上是这么说,但你心里明明就很在意。」 「因为同学的侣魔都不断成长,就只有叔父的侣魔还是这个样子嘛。」 「越不成材的孩子越惹人怜爱啦。」 尽管被人说中心声,怜生还是拋下这句话,继续下厨。 口吻一副好像花莲能够说出观剧感想的日子,不久就会到来似的。 「哦,来了吗?」 这时,门铃响了。灿和磷前去应门。 「你们好~我来让你们请客了~」 来访的是一名黑发及肩,外表朴素的日本人少女,小沼地冰鱼。 「冰鱼,欢迎你来?」「来,请进,请进。」 冰鱼被同学灿和磷迎入屋内后,从走廊探头望向厨房。 「唔哇!真的是怜生学长在下厨……」 「『唔哇』什么啦,小心我把甜点的份量加大三倍,让你发福喔?」 今天的客人是她──怜生等人好几年不见的儿时玩伴。 「那么,虽然有点晚了,不过就让我们为与冰鱼重逢,还有她顺利康复而庆祝吧──大家乾杯!」 摆满料理的餐桌上,怜生、灿、磷和冰鱼举杯相碰,齐声道:「乾杯~?」 「这些菜全是怜生学长作的?」 「因为哥哥我也有过一段时期,相信会下厨的男人比较受欢迎这个迷信啦。」 怜生这么回答讶异的冰鱼后,灿从旁边用手肘推了推他。 「话虽如此,但叔叔可是从备料开始就卯足了劲喔。」 「姊,你怎么可以说出来呢。叔父那么说是想要在冰鱼妹妹面前耍帅啦。」 「我不否认这一点。」 面对灿和磷的嘲弄,怜生故作从容地回答。 「为了治病而搬家的儿时玩伴,现在以健康的模样回来了,我当然会想加把劲呀。」 「别这么说,光是看到你们还记得我,我就很满足了……」 笑容腼腆的冰鱼,从前患有心脏病。 为了治病,她必须住进远方的医院,因此在小学时搬家了。 然后在半个月前,进入大魔学院就读的冰鱼再次与怜生等人重逢。 今天这顿晚餐的目的,便是为了与那样的冰鱼重温旧好。 『啾?』 在空中游来游去的花莲,咬住并拉扯怜生的侧发,催促他喂食。 怜生以专用竹签,从餐桌上的侣魔用料理中插起小小的蛋,送进她口中。 「你连侣魔用的幽体料理都会作啊……」 「只要有专用的食材和器具,作起来其实不怎么困难啦。」 让冰鱼感到佩服的幽体料理,如果要比喻,就是以像幽灵一样的灵体材料制作的料理。 南瓜和芜菁也将乍看像沙拉的幽体料理小番茄送入口中。 「冰鱼,你的侣魔还好吗?」 「我的侣魔因为魔力不足,没办法实体化。」 冰鱼这么回答怜生的问题。 花莲这些侣魔,是藉由魔力形成模拟肉体。 由于妖魔的本体为灵魂而非血肉,因此即便没有肉体依然能够生存,不过大部分的侣魔都可以实体化。冰鱼的侣魔则因为没有足够的魔力,所以无法化为实体。 「冰鱼,你该不会是移植了魔力制的人工器官吧?」 「啊,你猜对了。怜生学长,你知道得真清楚。」 「别看我这样,我主修的可是有机魔术。」 那是一种操纵有机,也就是医疗、农水产这类「生物」的魔术。 听了怜生与冰鱼的对话,灿和磷一头雾水。 「器官移植怎么了吗?」 「是因为那样,魔力才会变得不足吗?」 「我接受移植的心脏,是以有机魔术制作的人工器官。因为必须持续使用魔力去维持心脏的功能,所以没有余力使用别的魔术……」 冰鱼解释完,怜生接著补充。 「高阶的医疗魔术很耗患者的魔力,通常只有魔术师才享受得到,而且就算能享受,也会对魔术师的能力造成妨碍。不过再怎么说,性命都是最重要的。」 立志成为医疗魔术师的怜生,针对拯救冰鱼的技术做了扼要的说明。 即便是听起来万能的魔术,也有其极限和限制。 只要念诵咒语就能治百病的便利魔术,如今仍被视为「不可能」。 「虽然多亏如此我才能与你们重逢,不过你们全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真是吓我一跳呢。」 大概是觉得话题太严肃了,冰鱼环视怜生等人这么说。 「但骨子里其实没什么变啦。这对姊妹还是一样残暴。」 「如果要这么说,那叔叔也一样是爱哭鬼!」 「一点都没错。在你来之前,他也──」 见到继灿之后,磷也企图爆料,怜生立刻插嘴打断她的话。 「顺道一提,今天的甜点是带有秋天风味的舒芙蕾。」 「和以前一样,依然是超级可靠的好叔父?」 果断改变态度的磷,让冰鱼不禁失笑。 曾经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她,似乎正细细玩味料理以外的东西。 「怜生学长,我可以帮忙吗?」 饭后──当怜生正在洗碗时,冰鱼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以吗?」 「白白让你请客实在让我过意不去。再说,灿和磷好会打电动……」 朝灿和磷望去,只见她们两人拋下朋友不管,自顾自地玩起格斗游戏。 「那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把小餐具收到架子上。」 冰鱼点点头,拿起用洗碗机乾燥过的餐具。怜生则是动手清洁加热器。 「她们两个在学校怎么样,应该惹了不少麻烦吧?」 「啊哈哈,这一点我不予置评。不过,她们两个朋友都很多喔?」 「这样啊。虽然有毒,但只要站在同一阵线就有用处。要是她们干了什么坏事,尽管告诉我。」 熟知灿和磷个性的两人,透过只字片语互通心意。 「你这个叔叔还真是爱操心耶。」 冰鱼对挂心侄女的怜生面露微笑。 「你不要在学校叫我叔叔喔,不然我会被人怀疑留级的。」 「说到这里,我记得以前她们两个都是叫学长『哥哥』、『大哥』……」 「因为那样听起来像是什么可爱角色,所以后来她们就改口了。反正她们是我养父的孙女,叫我叔叔本来就没错。倒是你,你其实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我『怜生』啊。」 「毕竟你是我学长,而且现在又变得这么成熟……」 冰鱼仰望怜生的脸,看似有些紧张地这么说, 『沙~!』 「呀?」 结果花莲冷不防从怜生的衣领探出头,恐吓冰鱼。 「喂,花莲,你怎么突然这样!」 「啊哈哈,她好像在吃我的醋呢。」 看到怜生揪著花莲的脖子将她收回去,冰鱼有些慌张地笑了。 「对了,你决定好要选修什么科目了吗?一年级时差不多就该决定了吧。」 像是要将浮躁气氛蒙混过去似的,怜生提出严肃的问题。 大魔学院是九月开课,灿、磷和冰鱼入学至今已过了大约半个月。 「决定好了,我要选咒医学。」 「那门科目我也选修过。是因为你身体的关系吗?」 「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再来就是……」 冰鱼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寻常。 「我在接受治疗时,有个人非常照顾我。我希望将来可以帮那个人的忙。」 从冰鱼一脸难为情的模样,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十分崇拜那位恩人。 这时,怜生的耳扣型触媒传来来电铃声。他向冰鱼打个招呼后启动通讯魔术。 「喂?怜生~」 「是嫂嫂啊。」 脑中响起的爽朗说话声,来自怜生的嫂嫂,也就是灿和磷的妈妈鬼柳灯。 「怎么了?因为你说不回来吃晚餐,所以我把食材用掉了耶?」 「那真是可惜。不过,其实我有点工作想请你帮忙。灿和磷在吗?在的话,麻烦让她们也一起听。」 怜生将意识从幻术通讯中抽离,朝客厅唤声。 「你们两个,嫂嫂打电话来。我要连上家里的线路喽。」 怜生对灿和磷说完,改变幻术的线路。 收讯器被更改为家中的通话器,客厅的空中出现「语音通讯」的画面。 「什么事啊,妈妈?我刚才被磷用底座痛殴,现在心情正不爽呢。」 「我们是在打电动喔,瞧你说得好像我对你家暴一样!」 「真高兴看到你们俩感情这么好。今天我想借你们的拳头一用。」 「咦?什么什么?要打架吗?真是的~既然这样应该早点说嘛~要去哪里?」 「姊,你的样子好像要去游乐园玩似的……」 面对表情兴奋得有如被情人找去约会的灿,磷不由得傻眼。 「不要说那种引人误会的话。是很普通的保全公司的工作啦。」 「在发生纷争的地方,大肆铲除恐怖分子的保全公司是哪里『普通』了?」 见到灿如此回应母亲的斥责,冰鱼转头询问怜生。 「请问学长的老家是……」 「我嫂嫂的部门真的是普通的保全啦。学院的保全也是由我们家负责的。」 虽然怜生努力解释,以免受人误解,冰鱼听了还是冷汗直流。 「没错没错,就是学院那边的保全需要人手帮忙。」 「感觉好像不太妙啊。详情说来听听。」 身为学生,心想不能置若罔闻的怜生要求嫂嫂说明清楚。 「──总而言之,是因为有个笨蛋打破校舍的玻璃窗,所以要我们去监视吗?」 结果内容却不如想像。 「我们学院的保全到底有多两光啊。」 「没礼貌,我们可是很尽忠职守地没让人从外头入侵耶。只不过,假使犯人在校园内的学生宿舍或教职员宿舍里,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灯举出可能的棘手状况,反驳灿的失笑。 「大魔学院的面积不是很大吗?而且现在赤枝宫又有『王』的会谈。因为总公司承接了那边的业务,我们部门也派了好几个人去出差,所以才会人手不足。」 怜生想起自己的确在新闻中听过这个消息。 「我想如果是怜生你们,能力应该会比笨拙的警卫来得好。拜托你们帮帮忙~我会照行情价支付你们时薪,而且假使抓到现行犯,还可以把犯人做成新鲜的肉!」 「呃,反正八成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说教和要求赔偿就可以了啦……」 「「杀无赦~?」」 「你看吧,我们家的坏小孩完全打算大开杀戒!啊,知道了,我也去就是了!」 为了保护犯人不受灿和磷伤害,怜生只好也答应接下工作。 「抱歉啊,冰鱼,事情就是这样,我送你回去吧。」 「啊,好……你们三个要小心喔。」 冰鱼脸上浮现看似勉强的笑容,恳切地希望今后还能继续跟他们做朋友。 日落后──好几轮红色、蓝色的月亮,一如往常地高挂在空中闪闪发光。 那些听说是与天地异变同时出现的卫星,打从怜生出生以来便一直存在著。 大魔学院的校园,在那样的夜空下寂静无声。 从小学到大学及各种专科学校的校舍林立,如果是白天,校园里随时都充斥著学生谈天说地的喧嚣声。 「我腻了。只是等待探测触媒出现反应实在好无聊。」 怜生在高中部校舍的屋顶上,听著灿大发牢骚。 那是透过幻术通讯传来的声音。灿和磷负责监视的地点,是远离这里的国中部校舍屋顶上。 「闲闲没事做还能领薪水,这样很好了啦。」 如此回应的怜生手上,也有灿所说的探测魔术的触媒。 那是一种类似地球仪的机器,只要有魔石或魔术师供给魔力,触媒就会自动运作。 使用魔术不需要咒语和仪式,只要让魔力通过记录了术式的触媒即可。 「犯人身上应该持有用来破窗的凶器,要是太大意可是会受伤的喔。」 怜生好意提醒二人,结果继灿漫不经心的回答后,磷也开口了: 「叔父,犯人之所以能够骗过常设的警报器,果然是因为侣魔的能力吗?」 怜生一面回答「也许吧」,一面拆开当作宵夜的饭团包装。 「那家伙能够凭纯粹的技术躲过监视,却只打破窗户这一点也很奇怪。犯人有可能是学院的学生或教职员,而且侣魔拥有可以隐身的生态魔术。」 妖魔拥有名为生态魔术的能力。 简单来说,就好比狐狸让叶子看起来像钞票,或是变身成茶壶跳舞之类的。 魔术师除了可利用市售的触媒操控万用魔术,同时也具备侣魔的能力。 『多数侣魔都只有儿童等级的智商,而魔术师就好比他们的父母一般。』 南瓜男爵以与其容貌不相符的知性声调说道。 『如果是受魔术师之命,侣魔想必会连那是不是坏事都不去思考,就顺从地发挥己力吧。』 『蠢死了!那种魔术师真是卑劣至极!』 芜菁老婆婆也开口痛骂尚未谋面的犯人。 怜生望向花莲,只见她依旧缠在自己脖子上,睡得正熟。 这条自怜生懂事以来便与他一同生活至今的小蛇,对他来说形同家人。侣魔对魔术师而言就是那样的存在。 利用侣魔干坏事这种行为简直岂有此理。怜生身为一介小小魔术师,不由得为犯人的恶行感到气愤。 就在此时,探测触媒在怜生手上无声地闪烁红光。 「中奖的是我啊。」 在怜生前去捉拿犯人的同时,另一个地方。 大魔学院的图书馆里,时钟的指针已静静地改变了日期。 一道利用魔术隐形的人影,比秒针更悄然无声地经过那座时钟底下。 人影非法解开好几道门锁,穿越格外森严的警备,窥探著前方。 「晚安。」 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人影屏住呼吸。 「休馆时间早就过了,请问你是急著要找书吗?」 一回头,就见到一名装扮看似图书馆员,年过中年的男性。 那名绅士的身材中等,长相温和,一头灰发梳拢得整齐俐落。 人影虽然呈透明状,但是男人无疑看得见人影。 「真是无聊的闹剧。」 一道充满压迫感的女性说话声,打断了图书馆员的话。 随后,声音的主人便在空中现身。 ──那是一名异样的美女。 艺妓般白皙的肌肤与端正的脸庞,服装则是类似奥黛(注:越南传统服饰)的黑白振袖(注:长袖和服,为年轻女性的正式服装)。 衣服的质料不是布而是「纸」,缝线是意义不明的符号文字列。 强调腿部线条的轻薄长裤,自膝盖以下垂挂著大量色纸,看不见脚。 不对,应该说,这名美女的双脚就是纸张。 头部则是打字机。 那是一台让人联想到机器天牛的打字机。不仅长了看似长触角的笔,眼部的键盘还发出轻快的声响。教人分不清那是头套,还是身体的一部分。 然而最令人讶异的是,纸头发。 自头部往背部披散的白发,仔细一瞧,竟然是由好几条纸张重叠延伸而成。 若要将那些异状以言语来形容,那便是半人半纸。 由人与非人混杂而成,尽管异样却又美丽、壮丽却又奇异的魔性容貌。 「这里是我的神殿,纵使只是庭院一隅,只要未经许可擅自践踏,就当遭受天谴。身分什么的,只要从之后剩下来的脑袋中读取就好。」 半人半纸不是用瞳孔,而是以闪烁著类似梵文符号的眼睛,盯著入侵者。 口气一副自己是神殿中受人奉祀的神明似的。 「正好我也需要一点消遣来排解无聊。」 在缓缓散开的纸头发中央冷笑的纸神,开启薄唇,道出神谕。 「你就成为世间罕见的尸体,搏我一笑吧。」 人影做出的回答是蒸气与冲击波。 那是人影投掷出的,用完即扔的飞刀型触媒所带来的水蒸气爆炸。 「居然在极近距离下使出水蒸气爆炸,真是过分──这样纸张会受损的。书湿了就不是书了。」 白烟消散后,图书馆员依旧毫发无伤地伫立著。 「你也担心一下我的纸嘛,夫君。」 一旁,半人半纸捕捉到了人影。 好几片伸长的纸头发刺向人影,将其贯穿。 虽然全部都贯穿要害,然而从伤口中喷出的却不是红色鲜血,而是透明的水花。 人影失去颜色和轮廓,化成水落在地上之后,随即蒸发消失。是水的分身。 「真是愚蠢。既然逃走后会被人得知饲主的身分,就应该当场自我了断嘛。」 半人半纸回过头,只见以分身作为诱饵的人影已逃往地面。 「大概是哪个组织的年轻人急著想立功吧。若是如此,那就交给年轻人去追查好了。」 图书馆员用一脸见到小孩子恶作剧的表情,朝图书馆深处走去。 被放过的人影冲出图书馆,在学院的校园里奔跑。 而那名逃亡者的身影──碰巧被某对双胞胎姊妹目击到。 「嫂嫂,我是怜生。我抓到现行犯了。」 在高中部的中庭里,怜生将企图打破窗户的犯人按倒在地。 年约国中生的纤瘦少年满脸沮丧,一旁的地上掉落著扳手。 「这么做或许可以消除压力,不过事到如今你还是死心吧。」 怜生对看似正经的少年这么说。他对少年的动机丝毫不感兴趣。 少年的肩膀上有一个看似变色龙的侣魔。侣魔虽然利用其一如外表的能力,隐藏了契约者的身影,但还是被热探测感应到。此时正在花莲的恐吓下,吓得直发抖。 「怜生,听说刚才『大图书馆』出现入侵者喔。入侵者现已逃往地面,校方委托我们进行封锁和搜索……」 听了灯隔一会儿才传来的话,怜生目瞪口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入侵者好像经过了灿和磷的附近──」 「喂!这家伙就交给你了!」 没等灯说完,怜生就冲出高中部的中庭。 怜生把少年交给赶来的警卫,朝灿和磷所在的方向跑去。 「花莲,过来!」 一出声,花莲便从衣领飞至空中。 接著化作一道红光,被吸入怜生体内。 ──魔术师是靠著侣魔所供给的魔力,行使魔术。 此时,为了获得大量的力量,魔术师和侣魔必须紧密相连才行。 因此魔术师会视需要,让侣魔「凭依」在自己身上。 血管般的魔力光,自怜生体内被花莲凭依的心脏部位向全身扩散。 (从体内触媒启动术式──形成、强化肌肉!) 怜生透过体内触媒,对自己施展魔术。 只要利用有机魔术将高性能的肌纤维织入体内,全身就会壮上一圈。 身为妖魔,花莲所拥有的生态魔术是「生命力」。能够透过与怜生所学的有机魔术互相结合,将他的肉体改造成有如美漫英雄的超人。 无穷无尽的体力与单纯明快的惊人力量──那便是鬼柳怜生身为魔术师所拥有的能力。 (那对蠢姊妹肯定不会放过入侵者,向对方挑衅……!) 怜生一面以狩猎动物的速度飞越校园内的墙壁,一面冒著冷汗。 (可是,那种会企图潜入甚至保管了禁咒指定术式的「大图书馆」的家伙,不可能会是等闲之辈。是高手!要是纠缠对方,八成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能和刚才的少年相提并论,这次的对手光是目击就有可能遭到杀害。 (只能在演变成最坏事态之前,揪著她们的脖子,把她们带回来了!) ──逃离图书馆的人影,在大魔学院的校园里奔跑著。 人影的目标,是学院附近的河川。 赤枝宫是一座将被称为荒川低地的东京东部填平而建的城市,地底下布满错综复杂的水渠。如果有潜水的魔术,就能轻易摆脱追兵。 眼看逃脱路线就在前方,人影却忽然停止──随后,橘色火球就在前方炸裂。 『嘎!嘎!嘎!嘎!嘎!嘎!嘎!』 老翁的大笑声响彻河边。 『good evening!bonsoir!guten nacht!晚安!欢迎来到嗜血少年少女的巢穴,忍者女孩!就让我杰克南瓜灯男爵来会会你吧!』 会说话的南瓜,在深夜的河边燃烧著。 人影所目睹的南瓜模样──如果要比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剑玉」。 在长柄铁锤的前端,大如篮球的南瓜正在燃烧。 「我也要来帮帮家里的忙~小奖虽然没中,不过好像中了大奖呢?」 手持火球剑玉这么说道的人,当然是鬼柳灿。 她身穿夹克,露出热裤底下一双长腿,站在路灯上。 大概是慌了吧,人影静止不动。 然后这一次,换蓝色火球如雨般落下。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这次是老婆婆的笑声从人影身后的路灯那儿传来。 『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会用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登场的,当然是诱饵啦!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芜菁老婆婆和南瓜男爵一样化身成火球剑玉,从口中喷出火焰。 「喂,鬼火,不可以连续骂人家好几次蠢。我不是常说,如果要伤害对方,比起动口,应该直接动手才对吗?」 把芜菁当成枪械使用的,当然是鬼柳磷。 她一身黑色宽檐尖顶帽配上短斗篷和洋装,令人联想到万圣节的「魔女」装扮,站在路灯上。 这副打扮并不是在耍帅或胡闹。 而是将侣魔的力量引导出来的一种凭依型态,也就是侣魔化为「服装」凭依在魔术师身上。 「「哎呀。」」 某样东西朝灿和磷的脸飞来。是遭火球雨攻击的人影为反击而释出的冰柱。 两人手上的南瓜和芜菁以嘴接下了冰柱。 「我们可没有大意喔。」 「没有靠魔术触媒就释出冰柱啊……看来是源自于水的侣魔呢。」 灿得意地笑,磷则是分析对手的魔术。 可能是遭火球击中的关系,投掷冰柱的人影现出原形,变得不再透明。 那是一名给人现代忍者的印象的黑衣人。 包覆全身的薄薄紧身衣,脖子上缠著可能是隐形魔术触媒的带子。 脸上罩著冰面具──不对,是类似水母的生物黏在脸上。 看样子,那副面具应该就是那名魔术师的侣魔。 看似女性的纤细身躯,散发出凌厉的高手气息。 「哎,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潜入图书馆啦。」 「顺道一提,你是否四肢健全也一点都不重要喔?」 灿和磷将化为武器的南瓜和芜菁指向黑衣魔术师。 「「所以说,」」 两人面露孩子般的笑容,却唯独双眼流露凶光。 「为了我们的零用钱,」「请你燃烧吧,燃烧到身为女人的人生终结的程度?」 于是──一场既非格斗战亦非枪战的魔术战,就此揭幕。 黑衣人在双手中生出水流,制造出冰刃。 雪花造型的刀刃化为巨大的手里剑,黑衣人的手则握住中央的把手。 「杰克,要开始喽!」 『嘎嘎嘎嘎!那就燃烧吧!』 灿从路灯上跳下来,高举铁锤。 南瓜与铁锤分离,烫得发红的锁链在两者之间延伸。 「打者灿挥棒~击中啦──!」 落地的灿将铁锤横向一挥,打击先一步坠落的南瓜。 铁锤与南瓜之间产生爆炸,被打击出去的南瓜飞向黑衣人。 南瓜一接触到黑衣人,就立刻产生烈焰,橘色的火焰将其包围。 『死了吗!』 「笨蛋!那句话是禁语!」 灿制止随著锁链收缩而被拉回来的南瓜。 「一旦在攻击敌人之后说那句话……」 『敌人就包准还活著。』 磷和芜菁老婆婆才接著说完,火焰便散了开来。 从中现身的黑衣人,让水流在周围盘旋。她似乎是利用水阻挡了冲击波和火焰。 「看,没错吧。」 「果然是禁语啊。」 『都是你这颗笨南瓜!』 『呃,是老夫的错吗?』 在表演相声的同时,这次轮到磷开炮了。 在柄的前端张大嘴巴的芜菁,有如机关枪一般吐出蓝色火球。 黑衣人以双手的冰刃为盾,抵御磷的炮击,并且挡下灿逼近的铁锤。 「好硬!」『既然这样就绕路!』 南瓜再次与灿的铁锤分离,在空中张大嘴巴。 黑衣人闪过变成野兽,朝自己伸出獠牙的鬼火。南瓜喀喀作响地开阖血盆大口,猛烈喷洒出火焰和火星。如果被咬到,恐怕会被内部的火焰严重灼伤。 黑衣人不是朝在旁边的灿,而是向开炮的磷逼近。 面对举著冰刃接近的黑衣人,磷选择回避。 磷一将芜菁朝下,芜菁的嘴巴就吐出推进的火焰。 「脱离!」『你好重喔!』「少啰嗦!」 磷把脚踩在铁锤上后,铁锤随即如火箭般飞翔。 假使磷让柄呈水平状态,跨坐其上,看起来就像是乘著扫帚飞翔的魔女。 让磷逃了的黑衣人当场转向,朝从背后追来的灿投掷双手的冰刃。 「唔哇!」『哈嘎!』 灿屈身闪避,南瓜则是用嘴接下了冰刃。 在此同时,黑衣人制造出巨大的雪花,用双手举在头顶上。 「fire~!」『嘎嘎嘎嘎嘎嘎嘎!』 为的是防御倒挂在空中的磷的炮击。 灿朝著利用冰伞避开火雨攻势的黑衣人,将南瓜打击出去。 黑衣人让雪花降下,刺入地面形成屏障,阻挡了南瓜的突袭。 「她好像挺强的?」『肯定是高手来著!』 黑衣人朝后退的灿扔掷新的雪花。 被投掷出去的雪花在中途自毁,化作尖锐碎片的散弹袭向灿。 「鬼火,热放射!」『嘎!』 与后退的姊姊轮替,著陆的磷高举芜菁。 自芜菁口中吐出的热波,不断使冰散弹蒸发。 「磷,怎么办?我的开关好像要打开了……!」 「不要这样啦,坦白说,我们只要在援兵来之前绊住敌人就好,不必心急。」 对著面露狰狞笑容的灿,磷冷静地指出状况对己有利。 事实上,只要再等一会儿,灯的部下就会抵达。时间是站在灿和磷这一边的。 然而,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更应该害怕,身陷绝境的人会赌上全副心力。 「「?」」 灿和磷凭著野性的直觉,察觉到黑衣人的气息起了变化。 像是要肯定双胞胎的预感似的,蓝紫色的魔力光自黑衣人全身迸发出来。 「喂,那个魔力是怎么回事……」「姊,这下似乎不妙啊……」 让魔力光猛烈爆发的黑衣人,举起一只手。 配合著那个动作,许多冰刃从黑衣人身后的河面上无声地凝结。 减少河川水位生成的众多刀刃,化为一大堆透明的风车,覆盖了背景。 「磷!」「鬼火,全速脱离!」 灿和磷立刻选择逃走。 磷让芜菁朝向后方,跨坐在铁锤上,等到灿一坐到磷身后,芜菁便吐出后发火。经过瞬间的滞空,魔女扫帚发动前进。 在夜晚的学院景色中,冰刃群追逐著释放蓝白色推进光的扫帚。 「等一下,我跟你道歉,拜托快停止这好比stg(射击游戏)的弹幕~!」 「姊,别说那么多了,快点击落它们!不然我们真的会没命!」 冰刃大概具备了追踪性能吧,只见它们一边改变轨道一边追逐两姊妹。 磷以全速飞翔,灿则是朝后方挥舞南瓜,击落冰刃。 但是,一枚漏掉未能击落的冰刃刺进眼前的道路,磷来不及闪避,扫帚前端于是撞了上去。 失去平衡的两人坠落,随著惯性在地面滚了一圈。 以鞋底在地面滑动的双胞胎一回头,就见到尚有近百枚的冰刃已然逼近。 「……幸运的话,就是少一条手臂吧。」 「如果治不好,我的给你。」 在不到一秒钟的缓冲时间内,灿和磷相视而笑,试图做出最后的抵抗。 「少说蠢话了。」 这时──鬼柳怜生闯了进来。 怜生看也不看错愕的灿和磷,径自瞪著冰刃。 怜生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将进逼的百枚冰刃全数挡下,让灿和磷活命。 为此,怜生让花莲的魔力窜入体内触媒,在手中制造出红色种子。 种子发光的同时急速成长,变成一把有著双叉枪头的长枪,而怜生的双手就握著枪柄。 「!」 怜生以斗气及反覆修练至今的一切成果,创造出了枪击风暴。 他以枪头和枪尾,连续弹掉、搪开、粉碎接连飞来的冰刃。可是── (啊,看来是无法完全挡下了……) 在随神经传导物质增加而变得缓慢的世界里,怜生体悟到一件事。 (至少会有一或两个致命伤……) 如果不保护灿和磷就有办法挡下,可是鬼柳怜生做不到。 因为死亡很可怕。 因为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人死去都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 鬼柳怜生──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既然如此,我就放弃性命以外的一切!) 怜生立即做出决定,并开始过度运用魔力。 (不管负荷和后遗症!我要将我的手脚、眼睛、身为魔术师的将来,全都交出去!) 最要紧的是自己和灿、磷的性命,其余没办法保全。 (只要投入性命以外的一切,捡回我们这三条命就好!) 随后,红色的长枪风暴抵抗了冰刃暴洪。 不顾全身的皮肤和肌肉会在勉强强化下被撕成碎片,也不在乎手指在长枪的反作用力下被折断;因为肌腱断裂而动不了的手臂,就凭念力让它动;长枪不及挡下的刀刃击中手肘和膝盖;刺进胸膛和腹部的玩意儿就交给医生处理吧;虽然碎片刺中一只眼睛,但身为男人必须要忍耐。即使结束后动弹不得也无所谓,只要灿和磷没事,她们会把我送进医院的。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没错,就只有一个。 唯独刚才穿过下巴下方的最后一枚刀刃,怜生没能将其挡下。 世界在眼前旋转。 他看见不怀好意地笑著的新月,看见上下颠倒的景色,看见地面,看见灿和磷。然后他看见正面,看见夜空,看见侄女,世界又旋转了一圈。额头撞上地面,喔,好痛。倒在翻滚的视野里的,是装扮正巧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无头身体。 不知为何,怜生此刻忽然想起,人在遭斩首后,能够短暂保有意识这件事。 「「──叔叔(叔父)!」」 在视野转暗的前一刻,怜生听见灿和磷的声音。 见到两人平安无事,巨大的安心感令怜生的意识陷入沉睡。 灿和磷跪在──怜生滚动的脑袋左右两旁。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蠢死了,他太耍帅了啦。』 南瓜和芜菁在眼神空洞的双胞胎身旁如此哀悼。 结果,一条红蛇忽然从倒地的怜生胸部飞出。 是花莲。似乎是因为凭依部位并未受损,她才得以安然无恙。 花莲发出悲痛的叫声,飞近双胞胎之间的怜生的脸。 她用鼻尖戳他的脸颊。一如有时候,她叫醒早上睡过头的他时那样。 她咬住并拉扯他的头发。一如她想要吸引他注意时所做的那样。 然而,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著,抚摸花莲的头。 『────!』 花莲发出远吠似的声音。 她的模样简直像在不幸丧命的父母身旁哭泣的幼儿一般。 望著那幅令人椎心的景象好一会儿,灿和磷站起来,吐了一口气后…… 「「────我要杀了她。」」 将蕴藏熔岩般沸腾恨意的双眼望向河边。 随后,两人的身体有如流星般拖曳著魔力光开始奔驰。 『喂,等一下!你们忘了你们刚才差点没命吗!』 『蠢死了,这么做只会白白送命啦!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逃啊!』 「少啰嗦,没用的家伙给我闭嘴!那女人居然敢杀了叔叔!」 「绝对不能让她活著!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叔父啊!」 两姊妹运用过度的魔力如火星般四散,以比刚才逃亡时更快的速度在路上狂奔,并把建筑物当成跳台,跃入夜色中。 『冷静点!快停止使用魔力!否则魔力会侵蚀身体的!』 『住手啊,你们这两个笨蛋!你们的身体会变不回人类的!』 鬼火们强烈警告从侣魔身上过度汲取魔力的灿和磷。 「我才不管!」「我要宰了她!」 灿和磷的眼睛如火般闪烁,发丝间散发出磷光。 侣魔所化成的武器、衣服也起火,双胞胎俨然成为火焰的化身。 虽然灿和磷的身体并非直接起火燃烧,但是从鬼火们的制止来看,这显然是对两人的身体有害的现象。 「既然叔叔不在了!」「那么──」 尽管如此,双胞胎仍好似孩子遭人夺走的野兽般,龇牙咧嘴地吼叫。 「「──当人也没有意义了!」」 怦通──一个类似心跳声的声音,响彻天地。 灿和磷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然已经远离的两人看不见,不过声音的来源是──花莲。 红色魔力在花莲的蛇体上摇动,逐渐变成绯红色的火焰。 接著,溶于绯红色火焰的蛇体急速扩大。 头发般的火焰从看似头部的地方流出。看似女人双臂的形状一从蛇体分岔出来,便将怜生飘浮于空中的头和身体抱过来。 就这样,花莲和怜生一起溶入绯红色的光芒之中。 绯红色光芒在空中膨胀,变成蛋一般的形状。 心跳声持续从中传出,而且随著间隔缩短,蛋也不断产生裂痕。 然后,蛋破碎四散。 在赤枝宫大魔学院一隅,红色光柱窜入天际。 ──怜生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全然的绯红色空间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以一种身处梦境但意识十分清楚的感觉,怜生观察四周。 是火海──比夕阳更加鲜明,但以血来说过于亮丽的颜色,充斥整个世界。 是肉之森林──分不出是血管还是树木的物体,在景色中立体地互相交缠。 (我在一颗超大的……心脏里……) 浮现脑海的印象,是有如行星般巨大的心脏。 死去的生命回归,即将诞生的生命启程的场所,轮回的回转处。大概就是那种地方吧。 (啊,是吗……原来我死了啊……) 怜生毫无抗拒地,理解并接受这个地方是「死后的世界」。 有一种彷佛在睡惯的床上,让疲惫至极的身躯陷入沉睡的安心感。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溶入世界……) 那种好比方糖被放进温红茶里逐渐溶解的感觉,让他觉得好舒服。 对生者而言恐怖的现象,如今却只带来从所有不幸痛苦中解放的快感。 啊,若真如此,那么人是受到世界疼爱的。因为无论人生过得多么艰辛,世界都会像这样让人们在最后获得安眠。 (……我不要!) 尽管如此,怜生还是害怕死亡。 挣扎。虽然没有眼睛也没有手脚,他的意志还是拚命地挣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极其单纯地,他就是不想死。 纵使这里是将他从一切痛苦解放的天堂,怜生所剩的最后意志依然抗拒死亡这件事。 死亡很可怕──不管人生有多不顺遂,就算会回到那个讨厌的自己,人终究还是不想死去。 那便是连自己名字都快记不清的他所做出的,出自灵魂深处的答案。 「──先生。」 然后,就在他如风中残烛般的生命即将燃尽之时,说话声传来。 「怜生先生!」 他看见一名朝自己伸手呼唤的裸体少女。 那是一名披散一头红色长卷发,有著绯红色眼眸的可爱少女。 尽管莫名觉得那人十分熟悉,怜生却迟迟回想不起来。 只不过有一点,他可以很肯定地说。 虽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太妥当,不过……少女是他喜欢的类型。 ──而在现世里,绯红色光芒化为柱子。 自光芒中现身的是一棵巨树。宛如高层建筑的树干耸立,君临四周景色。 瞬间扩散开来的树枝,彷佛天空裂开流血似的下垂。 花朵在不断延伸的枝头上绽放。看似莲花的宝石花朵,如樱花般密集盛开。 金色火花如花粉般从花朵中溢出,让巨树在夜空下熠熠生辉。 「这是……」 年过中年的图书馆员偕同半人半纸的侣魔,从图书馆望著巨树。 图书馆员绷起原先沉稳的表情,双眼瞬间闪烁白色光芒。 接著就见到巨树自根部产生白光,使其外观变得透明。 「有事情正在发生。」 虽然利用魔术隐藏了巨树,图书馆员仍凝视著尚在进行的事态。 在巨树的根部,一个犹如心脏不停跳动的「球根」正在膨胀。 以树的比例来说十分巨大的球根产生裂痕,接著一条火焰蛇从里面爬出来。 那是由火焰所构成,长发女性与蛇的下半身相结合的半人半蛇。 脱离巨树的半人半蛇,将唯一还留在球根内的右手抽出来。 于是被半人半蛇抓著的男性手臂就出现了。 另一条手臂自球根的裂缝中现身,自己动起来,将手指放在裂缝上。 然后,彷佛此时意识才总算清醒似的,男人睁开双眼。 ──鬼柳怜生就这样一直抓著她的手。 怜生一睁开眼,火焰便从握住他手的半人半蛇身上散去。 树枝角从红色大波浪长发中伸出,开出貌似莲花的花朵。 嵌在白皙美貌上的绯红色眼眸,丰满的乳房前端带著一抹惹人怜爱的朱红,曲线诱人的纤腰,然后在腰部以下的是──覆盖著宛如红宝石的鳞片,与鱼一般尾巴相连的蛇的半身。 在他眼前的,是美女与魔兽混杂,似人而又非人的样貌。 「你是……」 动了动紧绷的喉咙,怜生问到一半便止住话。 「是的。」 对此,蛇女大方地面露微笑,静静等待怜生问下去。 「……什么东西?」 面对这个勉强挤出来的无趣问题,她再次微笑著说「是的」…… 「我是你的妻子。」 ──然后神情羞怯地,报上这个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分。 怜生愣了一会儿后,带著僵硬的笑容别开脸,如此低喃: 「……谁来帮我解释一下?」 ◆ 日期已然改变。 就连位处魔术经济最前线的赤枝宫新浦安区的摩天楼,灯光也大多熄灭。 而他就身处在那些摩天楼之一的,魔术企业「蛟」的分公司大楼里。 他是名叫鸣海泷德,年约四十岁的妖精人。 男人轮廓深邃的脸上蓄著整齐的络腮胡,一头黑发理成平头,模样相当严肃。 「乙姬。」 从位于高楼层的办公室向外眺望的鸣海,在除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的房内唤了某人。 「什么事?亲爱的?」 ──一名有如水母的异形童女现身。 白皙通透的肌肤,与浅紫色眼眸同色的长发。 仔细一瞧,浅紫色头发与其说是毛发,其实是由细长的水母触手集结而成,颜色也是从根部到发尾,由紫而蓝地产生微妙的变化。 身上穿的是具透明感的礼服。 礼服露出双肩和背部,薄薄地贴在皮肤上,下面则是如花一般的波浪裙襬。那同样也是由像水母一样半透明的活体织成。 裙子底下,发光的触手犹如装饰绳结般飘动,没有脚。 她是一名不是穿著那种衣服,而是皮膜看起来像是礼服的妖魔。 「我就直问了,你有察觉到什么吗?」 「我想──至少身在这座城市里的神灵,应该都切身感应到了。」 乙姬的口吻不仅早熟,还带著与童女的年纪不相符的严肃。 乙姬游泳似的在空中移动,接著说下去。 「虽然感觉像是在水中响起般遥远,不过在这附近,肯定有某样东西现身于世了……而那一定是和我一样,自妖魔界降临的高贵灵体。」 鸣海听著乙姬的天启,一面循著她的视线望去。 她的视线越过摩天楼丛林往西,朝著赤枝宫大魔学院所在的方向而去。 「紧急派遣密探到『大图书馆』周边,优先带回最大成果。」 鸣海触碰桌上的装置,以沉重的语调命令部下。 「那里可能出现新的『王』了。」 同一时刻,在那间「大图书馆」里,也有一名带著异形的男人采取了行动。 那是年约六十岁的图书馆员,以及半人半纸的侣魔。 图书馆员的名字是一文字史纪…… 「诗乃小姐,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而史纪询问的半人半纸侣魔,名叫诗乃。 「不知道。太棒了夫君,咱们眼前发生了让我说出『不知道』这句话的事情呢。」 诗乃飘浮在行走的史纪身旁,以恍惚的语气说道。 打字机盔甲应声将眼睛上抬后,取代瞳孔出现的是绘有符号的眼球。 「而那件事好像会很棘手……」 「胡说什么。」 史纪一面露忧色,诗乃旋即否定自己的发言。 「尽情欢喜吧,人类孩子。这个世界又更加受到我等异界之神疼爱了。」 见到诗乃的符号眼眸随著笑意弯曲,史纪沉吟似的吐了口气。 巧的是,在别的地方,鸣海泷德也露出相同的表情,两人都正急著确认「现场」状况。 而鬼柳怜生此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光正向著自己。 他们是「王」── 是以妖魔界的神灵为侣魔,在这世上创造出魔法技术的,魔术经济的支配者。 中场休息 回忆起年幼时光,当时不明白的事情,如今都能够解释了。 例如当时为何会挨骂,还有当时大人在说什么等等。 经过那项作业之后,原本模糊不清的回忆,才终于变成明确的记忆。 而她现在,正在经历那项作业。 「这孩子罹患的是先天性的咒症。」 男人用严肃的语调这么说。 时序不明的情景,犹如作梦般换到下一个场景。 「灵脉发育不成熟,对咒语的抵抗力很弱。肉体和灵体的误差将随著成长不断扩大,症状也会变得益发严重。如果能够透过灵媒手术移植灵髓,或许还有希望……」 从男人的语气听来,他似乎相当担忧年幼孩子的将来。 在她朦胧的视线里,有一名红发幼儿。 「既然如此,那就把我的灵髓给这孩子。你应该有办法动手术吧?」 一名女性以与男人形成对比的开朗口吻,这么提议。 「这我办不到。要是那么做,你会──」 「我这副身体本来就活不久。既然活不久,还不如这么做。」 这时她总算明白,男人与女人是一对夫妻,而他们正在讨论自己孩子的病情。 她似乎见证了决定那孩子命运的对话。 「反正都要动手术了,就让这孩子也继承我的侣魔吧。」 此时,女人才终于望向她。 当时的她,感应光线的视觉尚未发育完全,甚至无法判别女人的长相。 「既然这孩子的力量支撑我活到现在,那么我儿子应该也会健康地长大。」 女人细瘦到不健康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 「我的执念没能带来奇迹,而你也没能成为龙。」 仰望女性的她,当时并不明白。 不明白这个时候,女性已经把即将成为遗孤的孩子托付给自己。 「但是,假使这孩子愿意继承我的执念,在遥远的将来,或许就会──」 女性的笑容与说话声渐远。 不知是回忆的播放带中断了,还是自己即将从梦中醒来。 「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接下来的话,令她的意识清醒过来。 「花莲。」 第二话 太太是魔物 「怜生先生~!」 蛇女扑向怜生,用尾巴缠著他。 「唔喔喔喔!你是谁啊?」 「怜生先生,怜生先生~?嗯~这种透过皮肤感受到的结实触感、气味和味道,用人类身体抱起来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嚼嚼。」 「不要缠著我,咬我的耳朵!我的生物本能告诉我,我有生命危险了!」 被水蟒等级的蛇缠绕,同时又被裸体美女紧贴著轻啃耳朵,这样的体验实在教人不知应该脸色发青还是泛红。 「啊!对了,怜生先生,你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痛……」 在空中游动的蛇女,用鳞片抚摸怜生的身躯一圈,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虽然眼前是一副丰胸裸体,但可惜下半身是蛇,实在教人苦于不知如何应对。 说起来,怜生也是一丝不挂,不过身上却没留下半点保护灿和磷时所受的伤。 「脖子ok,手脚ok,内脏也没问题,至于生殖器……呀?」 「不了,那里不用检查!」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不仔细确认功能是否正常,我身为妻子会很伤脑筋的!」 「才不会!就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也绝对没有你伤脑筋的份!」 怜生推开企图对自己胯下乱来的蛇女。 「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怜生先生,你这话很过分耶!你难道把我忘了吗?」 「呃,不好意思,不过像你这样上半身限定的美女,我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忘不了。」 对著如此回答的怜生,蛇女可爱地鼓起脸颊。 「真是的,你真的没有发现吗?虽然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但毕竟我们甘苦与共这么多年,你没有看出来实在是……」 你在胡说什么……如此心想的怜生眉头紧蹙,不经意望向她的鳞片。 「……花莲?」 「是,怜生先生?」 听见怜生不可置信地说出口的侣魔名字,她一脸欣喜地回应。 「啥?花莲?你是花莲?」 「讨厌啦~人家刚才不是已经回答是了吗~」 她开心地看著瞠目结舌的怜生,肯定他的疑问。 经她这么一说,那花纹独特的鳞片确实与那条红蛇十分相似。 而这样的她成了如果对只有上半身那一点视若无睹,无疑是一名会吸引众人回头关注的美女出现在眼前。 「你能够化身为人了吗?可是等等,为什么你会突然……」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因为见到怜生先生可能会死,于是就卯足了全力!」 听了她诉说自己有多拚命,怜生这下也回想起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 「对了,灿和磷她们……」 花莲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他也必须确认那两人是否平安。 「不准──」 才刚提起,鬼柳灿就扑了过来。 「碰他啊啊啊啊啊!」 「唔呀啊?」 灿闯进来,朝花莲挥舞铁槌。 长柄铁锤通过急忙闪避的怜生头顶上方,还有花莲的眼前。 下一刻,挂在锁链上的南瓜硬生生击中怜生的侧头部。 「沙~!你这个侄女突然搞什么啊!」 「你这个妖怪少啰嗦!总之快给我离他远一点!叔叔,你没受伤吧?」 『他似乎受了重度的脑震荡……』 花莲出声恐吓,灿龇牙咧嘴。这时,磷也继姊姊之后赶来了。 「姊!你怎么可以把叔父打到旋转落地啦!叔父,你振作点──裸体?呃……这……这个给你用!」 磷跑向怜生,把头上的帽子盖在他腹部上。 面对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还被人用帽檐往上翘的尖顶帽盖住胯下的全裸男子,芜菁老婆婆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沉默不语。 「你突然对别人的老公做什么啊!小心我吞了你喔?」 「谁是你老公啊!我才想问你对我叔叔做了什么哩!」 「衣服!哪里有衣服!」 花莲和灿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磷则是东跑西窜地忙著找衣服给怜生穿。 (啊,我可以肯定……) 以逐渐薄弱的意识望著那幅景象,怜生在脑中呢喃。 (今天绝对会是最糟糕的一天。) 恐怕是鬼柳怜生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开始了。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身在病房内。 床的四周摆满观测仪器,像是一间即将进行改造手术的治疗室。 「……花莲?」 穿著类似手术服的绿衣的怜生,察觉到她不在附近。 侣魔平时都是化为灵体,虽然看不见身影,但随时都跟在魔术师身边。 可是现在,就好比原本放在口袋里的东西不见似的,怜生感应到搭档不在自己身旁。 (这里是分隔侣魔和魔术师的魔术师专用隔离病房吗?) 那是一种将魔术师关入监牢的技术。既然有那种技术,这里恐怕是警察医院之类的设施。 (还有这玩意儿……是用来封锁魔力的束具吗?但不是手铐造型耶。) 接著,怜生望向两只手腕,发现自己被装上了手环。 那是让人无法使用魔术的手环型触媒,一般都是做成手铐的样子。 「请问有人听见吗?麻烦跟我说明一下状况。」 怜生朝著病房一隅的双面镜说完,镜子旁的门随即开启。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吧。」 进到室内的,是一名将灰发梳拢整齐,年过中年的图书馆员。 怜生并没有不知世事到没见过那张脸的程度。 「一文字阁下……?」 一文字史纪用单手制止连忙下床的怜生。 「不用那么拘束,也不必称呼我为阁下。」 史纪带著温和笑容说道,对此怜生不禁心想「别胡说了」。 (大图书馆之主,一文字史纪──) 怜生行了个礼,重新望著史纪。 (以妖魔界的「神灵」为侣魔的,魔术师的顶点──「王」的其中一人……魔术界历史悠久的组织「大图书馆」的代表,记录魔术和语言魔术的创始人。为世界带来魔术革命,并且在政经界拥有庞大影响力的巨人之一──我还是第一次在新闻报导以外见到他。) 名字已被纳入世界史教科书的伟人,此刻就在怜生面前。 「我是神明学术组织『大图书馆』的代表,一文字史纪。未经同意就将你软禁在这种地方,这一点还望你见谅。」 「我是鬼柳怜生。那个……幸会。」 内心狂冒冷汗的怜生,强忍紧张和史纪握手。 史纪握住怜生的手,神情怀念地眯起双眼。 「嗯,幸会。不过,你可能不记得,其实我曾经在令堂的丧礼上见过你一次。这话虽然老套,但是你真的长大了呢。」 见他口吻好似久未连络的亲戚,怜生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认识我母亲?」 「她和令尊都是我的学生。」 史纪是父母的老师。初闻此事的怜生,对这段奇缘感到震惊不已。 「不过关于那件事,我们之后再找个舒服的地方聊吧。」 经史纪这么一说,怜生回过神来,开口询问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那么,我想请问──我的侣魔和亲人应该在附近,她们没事吧?」 「那当然。她们现在大概已经了解事情的状况,正在等你回去。」 对著不顾自身处境而先关心他人的怜生,史纪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鬼柳,你记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吗?」 这次轮到史纪发问。 「……记得。而且清楚到一回想起来,会不由得怀疑自己疯了的地步。」 为了救灿和磷而遭斩首之后,一从奇妙的濒死经验醒来,忽然就有个半人半蛇自称是我老婆──没心情说出整个过程的怜生一脸愁苦。 「不知是幸或不幸,总之你没疯。」 史纪说完,在空中显示出幻影通讯的画面。 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一棵火红燃烧的巨树,背景则是怜生也熟悉的学院。 「因为日期已经改变,所以是昨天的事情,总之这座『大图书馆』出现了入侵者。入侵者虽遭到击退,却在逃亡途中遇上你们。然后你就──」 「……受了致命伤?」 怜生像是要确认自己的记忆一般,摸了摸脖子。 「虽然我也没有直接目睹,不过好像在你受重伤之后,侣魔立刻就创造出这棵巨树,治愈了你的身体。」 史纪是后来怜生昏厥之后才抵达现场。 「是花莲……制造出这么大规模的魔力现象?」 「我查看过大魔学院的资料,你的侣魔是一种名叫『梢蛇』的妖魔吧?」 史纪向诧异的怜生如此确认。 这项情报正确无误,而且史纪能够阅览学院的资料这一点也很正常。 因为赤枝宫大魔学院,本来就是史纪担任代表的「大图书馆」的相关组织。 「那是广泛分布于妖魔界,在死后的世界和生者的世界之间『往来』,运送重生生命的一种龙。」 史纪身旁的画面上,显示出花莲这种「梢蛇」的图鉴纪录。 「龙有一项特徵是长年都处于幼体状态,只有到了某个时刻才会如蛹孵化一般显著成长。灵格因此增加好几段的她,能力为之大增,并且利用超乎以往的生态魔术治疗了你──我是这么推测的。」 「可是……如果只有缝合颈部就算了,怎么可能连复活也……」 身为立志从医之人,怜生不得不提出异议。 史纪看似有些犹豫,没有回答怜生的话。 「那是凭藉既有魔术几乎不可能产生的现象──你究竟是连这一点也察觉不到的笨蛋?还是自以为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傻瓜?」 忽然间,怜生听见女性粗暴地这么说,于是张望著寻找不见身影的声音主人。 「我原本很期待你是哪一种人,岂料你比我想像中庸俗多了。」 半空中,声音的主人自浓密如墨水般的白光中现身。 那是一名拥有打字机头和纸张下半身,手里拿著笔状烟管的女人。 「这位是我的妻子诗乃。她身为神灵的名字是『天书者』。」 史纪毫不害臊地,称呼出现在背后的异样女性诗乃为妻子。 (神灵……是据说与「王」缔结契约的,妖魔界的神灵吗……!) 怜生浑身僵硬,努力压抑著不惊呼出声。 妖魔中有一种称为神灵,而怜生对于她就是神灵一事完全不疑有他。 因为诗乃那光是出现在那里,便足以将人心中杂念一扫而空的存在感,彻底展现出她的灵格。 「我是诗乃──你是不经世事的纯情男子吗?我看你好像一见到女人,就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忘了。」 看到怜生发愣的模样,诗乃这么揶揄他。 「对……对不起,诗乃夫人。我叫做鬼柳怜生。」 怜生冒著冷汗,低头致意。 「没错,在妖魔界,国家与信仰的代表人,会与各自崇拜的神明缔结婚姻。」 一边敲响头上的键盘,诗乃开始道来。 「然后神灵附体的『王』会运用守护神的权能,给予人民庇佑,或是将人民的请求传达给神明。以人界的话来说,萨满信仰所带来的君权神授这种形式,是妖魔界里最具代表性的国家型态。」 萨满信仰──由巫师与神灵或精灵交流的信仰型态。 在日本,最原始也最为人所熟知的例子就是神社的巫女,分布范围横跨东西方。 然后所谓君权神授,则是由王担任神明代理人的古代统治体制。 「在大迁徙至人界之后,这种『王』与神灵的缔约行为依旧传承下来。」 诗乃的话跨越自妖魔界来到人界的妖精大迁徙,转而提及现代。 「那些从妖魔变成人类的妖精人种,无论哪个种族或民族,都分别让自己的神与代表人签订契约,产生出『王』。」 没错,虽然统称为妖精人,不过起源的异界各不相同。 而统治那些世界的神也迥然各异。 「『王』藉著阐明神灵所掌管的『魔法则(ars magna)』来制造新的魔术,接著魔术被当成技术贩售出去,进而创造出现今的魔术社会。众神之力的一部分成为人类的工具,神灵的庇佑则变成了金钱。然后可笑的是,地球现在竟是藉此在运作著。」 尽管诗乃的语气充满感叹,然而这也是事实。 ──魔术是由魔法则创造出来的。 所谓魔法则是妖魔界的法则,魔术则可以说是藉著阐明该法则所发明出来的科学技术。 掌管魔法则的是神灵,而让神灵在地上显现的是「王」。 然后神灵所拥有的魔法则,必须透过「王」才得以解析。 换句话说,所有的魔术都是因「王」而生。 他们这些「王」不仅是统治妖魔的魔王,同时也是发明新技术的发明王。 一文字史纪和诗乃便是其中一角。 他们是诞生在人界与妖魔界的边境,带来伟大技术,君临魔术时代的人物。 「你说你叫鬼柳怜生是吧?听完这些后,你打算将这颗星球转向何处?」 诗乃的问题一把揪住怜生的心脏,令他背脊发凉。 诗乃指出了他隐约心里有数,却一直拒绝去意识的部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怜生眼神游移,大概是顾虑他吧,史纪停顿一会儿才开口回答。 「其实,刚才我请诗乃小姐帮忙观察了花莲小姐。」 「虽然不晓得神名是什么,不过她肯定是和我同格,达到神灵等级的妖魔。」 诗乃接著说,然后定睛望著怜生。 「而她宣称自己是你的妻子。」 怜生徐徐瞪大双眼,呓语似的覆述。 「妻子……婚姻……侣魔成为神灵……!」 该如何称呼身处那种关系的人?答案就如同他刚刚才被告知的那样。 「没错──鬼柳怜生,你已经和妖魔界的神缔结婚姻,成为新的『王』了。」 在史纪这番听似祝词又似悼词的宣告之下── 怜生两眼圆睁地昏厥了整整数秒钟。 「你没事吧?」 「没事。虽然现在才说有点晚,不过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距离病房内的宣告过了一阵子,怜生和史纪走在「大图书馆」的馆内。 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大图书馆」所提供的衬衫和便裤。 「再说,我也不能放著花莲不管。」 想要见花莲──一段时间后,怜生提出这样的要求。 尽管该思考的事情很多,他还是想先确认长年的搭档是否平安无恙。 于是,他来到一道巨大而厚实的白色隔间墙前。 好几枚互相组合的墙壁朝上下左右展开后,一个约莫长宽五十公尺,高三十公尺的宽敞白色空间映入眼帘。 「……她在哪里?」 进去一瞧,里面没有半个人。 要在这个白色空间里,看漏那个醒目的绯红色半人半蛇实属难事。 就在此时──一条自正上方降下的红色大蛇,将怜生的头吞进去后带走。 「怜生先生~?」 花莲从空中,用尾巴把怜生抓起来。 吓人的是,尾巴的前端张开大嘴,将怜生的头部吞进去,衔住了他的身躯。 「太好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一想到怜生先生要是有个万一,我就整个人心慌意乱!」 虽然花莲似乎相当担心,但此刻正是怜生人生中最心慌意乱的时刻。 难受的他,脸孔微微浮现在蛇身的表面上,花莲则将其抱住用脸颊摩娑。 「啊,对了!请看这件衣服~其实这是我自己作的!」 花莲身上穿著类似荷叶边围裙的薄裳。 那套暴露的服装如果是穿在人类女性身上或许是很煽情,但是她大胆露出的部分却是正在捕食的大蛇。因为头被吞进大蛇口中而被迫乱踢双脚的怜生当然看不见,除了发出含糊不清的悲鸣外,他无法做出任何感想。 「出乎意料的是,原来仅凭印象作得出来呢。不过,像以前那样光著身子,被怜生先生带到屋外四处晃,也是挺刺激的啦~」 就在花莲脸红的时候,怜生的手脚没了力气,垂挂在空中。 「说到我的身体可以穿,又会让怜生先生兴奋起来的衣服,冬天的话大概就是直条纹套头毛衣,或者是鼓起勇气,在厨房穿上裸体围裙?讨厌啦,怜生先生你真死相!居然想在厨房做下厨以外的事情!」 花莲一扭身子,骨折声随即响起,接著下方就传来人体坠落的声音。 「总之,我想生多到可以组成棒球队的小孩──咦,怜生先生,你的身体到哪去了?」 然后花莲转头望去,没有在尾巴前端看到怜生的身影。 花莲一将意识放在尾巴的嘴巴上,怜生惨遭咬断的半颗头就被吐了出来。 「啊哇哇哇对不起!我还不太会控制力道!」 花莲抱著怜生的脑袋,朝早就坠地的怜生身体急速降落。 目睹蛇女抱著遭咬断的人头急速降落的景象,就连史纪也不由得脸色发青。 「呃,大概只要这么做……」 花莲将脖子的断面,与怜生坠地的身体合在一起。 结果就见到接合处产生火般光芒,彷佛焊接似的让头和身体慢慢愈合。 「啊,弄反了。」 「喀叽」一声,花莲将头旋转半圈。 头和身体重新接好之后,怜生默默地起身。 「你突然搞什么鬼啊啊啊啊!」 「呀呜呜呜,对不挤!」 怜生捏住花莲的脸颊朝左右拉扯,让花莲痛得泪眼汪汪。 「话说回来!我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然后,虽然为时已晚,自己一下身首分离,一下又接回来的现实,仍令怜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哦?不是『缝合』而是『化为肉身』啊,这可真是……」 史纪的语气中充满佩服,怜生则是对居然还有第二次的斩首体验汗流不止。 「呵呵~很厉害吧?都是我想要救怜生先生的爱,让新力量突然觉醒!虽然我完全不懂原理是什么!」 笑得得意的花莲,从后方抱住怜生的脖子,用下半身的尾巴缠住他。 「呃……的确是很厉害没错……等等,你为什么要缠著我啦!」 「哪有为什么,我不是一向都这么做吗?」 花莲对脸色发白的怜生露出呆然若失的表情。 看样子,花莲还把自己当成是以前的小蛇。 「那是因为你到昨天为止都还是小蛇呀。可是现在你看,你变了那么多不是吗?」 明明怜生没有明说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花莲却自己解释为前者。 「嗯,真受不了~怜生先生害羞的样子好可爱?」 「喂等等快放开我你勒得太紧我的肋骨都快断掉内脏也要从嘴巴吐出来了恶?」 花莲一边揶揄怜生,一边用尾巴勒紧他,结果害他腹部发出危险的声响。 「既然如此──」 花莲放开怜生,将身体一扭,就见到一道火般的光芒从腰部往尾巴掠过。 光芒消失后,花莲的下半身变成了光滑无瑕的女性双腿。 「锵锵~这样总可以了吧?」 「喔喔……全身都变成人类了耶。」 化为人形的花莲飘浮在空中,靠在怜生背后。 因为花莲的外表变得不再是半人半蛇,怜生也恢复了几分冷静。 可是仔细一看,变为人形的花莲是半透明的,就像幽灵一样没有质感。 「既然无法触摸,那就表示是幽体了。」 「这样就叫做幽体吗?」 也就是幽体脱离的幽体,肉眼看得见但没有实体。 顺道一提,看得见的非实体叫做「幽体」,看不见的非实体是「灵体」。 「我试过好几次,可是每次只要实体化,脚都会变成蛇。但是现在这样又没办法触摸,真是教人左右为难啊!人鱼公主里的魔女你在哪里!」 看来,花莲在怜生昏迷的期间,已经反覆尝试过很多次了。 「可能人化的技术虽有所增长,可是一旦实体化,龙的那一面就会显现吧。」 一直从旁观察的史纪如此推论。 这时,花莲才终于用一副「这人是谁?」的表情望向史纪。 「抱歉,我叫一文字史纪,是这里的代表。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眼见怜生欲责备无礼的花莲,史纪立刻制止他,要他别在意,并且报上名来。 「有问题想问我?这个嘛,如果怜生先生不反对的话。但假使他说不行,我就一个字都不能说。」 「你还真是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耶。」 「因为古人有云,女人应该要爬在男人三步之后!」 「那样根本是恐怖故事吧?你其实是假扮大和抚子(注:性格文静,温柔稳重并且具有高尚美德的女性代称)的恶灵吧?」 怜生对以妻子自居的花莲感到傻眼。 史纪见状,一脸放心地开口。 「嗯,看样子似乎没有明显的恶意和危险性。既然如此,我们就换个地方──」 「夫君,请等一下。」 半人半纸的女神诗乃现身,打断史纪的问话。 「呀啊!这个打字机星人是怎么回事?你是哪个魔界的怪物吗?」 花莲的尖叫令怜生惊慌失措,但是诗乃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小的拜见至高无上的阁下。」 诗乃低头致意。 接著,她让原本飘浮于空中的身体降落在地板上,单膝跪地。 「我乃『天书者』的化身,在人界的通称为诗乃──他人所做出的各种无礼之举,皆是出于出身粗鄙的无知,还请您宽恕。」 她的措辞简直就像贵族面对王侯时一样,充满了敬畏之意。 就连才认识她不久的怜生,也对看似心高气傲的诗乃的这番举动大感吃惊。 「呃……毋须挂心?」 然而对于诗乃这副连花莲都不禁困惑的低姿态,最感惊讶的还是身为丈夫的史纪。 「诗乃小姐,你会低头就表示……」 「我原本就有在猜测,后来见到修复他肉体的现象后,终于得到了确证。」 从旁观察两人举动至今的诗乃接著说。 「这位是龙神──是我等故乡的创世神,『降世诸者』的化身。」 诗乃从腰际的书中,如翅膀般散布意义不明的符号。 四散室内的符号张贴在空间中,待超过一定的量之后,景色便骤然改变。 「记载妖魔界历史的『精灵口传神代禄』的『创世溯及史』是这么说的。」 怜生等人的周遭蓦地一黑。 诗乃的声音一响起,转暗的世界便描绘出新的景象。 「最初的世界,充斥著许多无法言喻之物。 生命于此萌芽,不久有了智慧,世间也因而产生彼此的区别。 智慧开始转动后形成脉搏,而这份脉搏化为了龙。 龙巩固身躯,生出土壤和肉;开展身躯,生出水和波浪;延展身躯,生出火和树木;散布身躯,生出天空和繁星。 从今而后,世人带著敬畏之心,尊称这些生命和龙为『降世诸者』──」 黑暗中,光线亮起,重叠波纹和分枝,描绘出天地开创之时的景象。 「……刚才那是什么?」 开天辟地的幻视消失,怜生的意识回到原本的空间。 「诗乃小姐是掌管过去与纪录的女神,刚才那是她的力量。」 史纪简单扼要地说明。听起来,诗乃似乎是被分类为智慧之神的神明。 「创世神『降世诸者』在创世之后,仍掌管许多妖魔界的根本之道,并且各自拥有因应其权能的神名。」 一面敲响头上的打字机,诗乃再次望向花莲。 「而这位所拥有的神名是『运命者』──也就是从整个大千世界吸收死者之命,作为新生命送出去的生命之神。」 听了诗乃的宣言,怜生和花莲面面相觑。 「呃……也就是说,我是挺伟大的女神对吧!」 看著得意地挺起胸膛的花莲,怜生一脸狐疑地问: 「请问……具体来说,她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她的神格是掌管生命起源。只要是有关生命的事情,大抵上都能实现。」 「比方说,在鬼柳你复活的现场,出现了这样的植物。」 诗乃回答完后,史纪接著在画面上显示的影像,是被玻璃箱罩住的树枝。 「这棵树是由花莲小姐的生态魔术创造出来的,现在没有接受来自外部供给的魔力。你们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听了史纪的话,怜生过一会儿才瞪大双眼。 「那样很厉害吗?」 「你是白痴吗!」 怜生忍不住吐槽做出愚蠢发言的花莲,结果就见到花莲抖了一下。 「怜……怜生先生骂我……?」 「啊,抱歉。说得也是,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再多骂一点!」 「你是变态吗?」 史纪对演出夫妻相声的两人面露一丝苦笑,接著说明。 「魔术也有很多事情办不到,例如仅凭魔力创造出真正的物质。简单来讲,就是无法凭空制造出金银财宝发大财,还有制造出饭菜来填饱肚子。而且只要魔力用完,东西就会立刻消失。」 没错,以魔术制造出来的模拟物质,只能存在于使用魔术的期间。 「但是,你们却仅凭魔力就制造出真正的物体。你们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吗?」 花莲微偏著头,回答史纪的问题。 「就算过了半夜十二点,礼服也不会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花莲的答案,贵为魔术权威的史纪按著额头,发出痛快的笑声。 「哎呀,真是失礼了。不过,这份力量确实有办法将在童话里也无法实现之事化为可能。」 史纪喘了口气这么说,但是怜生却笑不出来。 只要念诵咒语,挥挥魔杖,就能变出任何想要的东西──说到底,就是那种力量。 「你们创造出来的这棵巨树,虽然已停止生命活动,自然毁坏了,但残骸仍保留下来,于是我就将其回收,进行了分析。」 史纪似乎在怜生昏迷期间,命人回收并分析了巨树。 而且,为避免引起大骚动,他还利用魔术掩饰了事态。 「当然,那并非单纯的植物。里面除了有动物性的身体组织、可作为燃料的树液,甚至还含有矿物。由于也观测到妖魔的灵体活动,因此也能够供给魔力。」 在目瞪口呆的怜生身旁,花莲的头上亮起问号。 「倘若这个现象被魔术化,那么或许可以制造出以这棵树为中心的资源供应站,从中获得燃料、矿物、食物、魔力。如果用比较粗俗的话来形容,这就是一棵『摇钱树』。」 怜生尽管身为学生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禁为之愕然。 「怜生先生?你流了好多汗,不要紧吧?」 「啊,我没事。总之,我已经清楚知道你的能力什么都办得到了……」 强迫自己忘记事情的严重性,怜生提出其他疑问。 「不过,为什么你会变成我的『妻子』?」 「当然是因为怜生先生和我本来就是一对啊?」 「等等,就算你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也只会让我背脊发凉……」 怜生一脸不快,觉得自己像是遇到死缠烂打的跟踪狂。 「魔术师签订的契约有好几种。」 史纪开口回应怜生的疑问。 「一般魔术师与侣魔签订的是『同胞契约』,『王』与眷属签订的是『主从契约』。然后是其中最为稳固,让两者从灵魂结合的,『王』与神灵的『婚姻契约』。」 诗乃接在史纪之后继续说: 「这里所说的『婚姻』,并非人所进行的社会性结合,而是指咒术上的灵魂一体化。我等神灵由于深受这种概念的影响,会全然地深爱著丈夫。」 口中说著爱的诗乃,语气十分平淡。 「虽然现在似乎进入了倦怠期,不过诗乃小姐其实也有过很纯情的时期──」 史纪一说出像是缅怀过去的话,诗乃的部分头发旋即化作摺扇,攻击他的头部。 「不管怎样,花莲大人和你之间的关系是伴侣一事,是再确切不过的事实。」 诗乃斩钉截铁地认定,在不同于户籍的领域,怜生和花莲是一对夫妻。 「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呢?我跟她真的不是主从关系吗?」 因被彻底断定是「婚姻」而感到困惑的怜生才说完,花莲马上急著抗议。 「怎……怎么会,我和怜生先生怎么可能会是主从……!」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 「但是如果怜生先生这么希望!那么我也愿意把怜生先生当成狗!」 「你应该不是故意那么说吧?你会乖乖守规矩对吧?」 花莲回了一声「是~」,收回刚才的玩笑话。 「顺便请问一下,那个婚姻契约要怎么终止?」 「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靠谁的力量延命至今?换言之,如果模仿你们人类的话,就是『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为止』。」 诗乃这番回答的意思就是,一旦契约终止,便无法保证怜生还能活命。 「你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只要建立对你们彼此最好的关系就可以了。」 史纪用守护年轻男女的目光,给予建议。 「最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希望你能够记住。」 心想怎么还有的怜生,在感觉精神力已快到达极限的状态下挺直背脊。 「现在你的身体因为与龙神结合,也与其庞大的魔力相连在一起。假使你没有准备好就使用,到时不晓得过于强大的魔力会造成何种后果。」 经史纪这么一说,怜生回想起在影像中看到的那棵巨树。 那不是怜生刻意制造出来的东西,花莲当然也是如此……但正因为这样才危险。因为即使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有可能引发相同的现象。 「因此,你暂时不能使用魔术。尽管现在的状况稳定,然而一旦你想要使用魔力,龙神的庞大魔力恐怕就会溃堤满溢。」 「所以才在我手上套上这个封印用的触媒吗?」 怜生举起一只手,露出手腕上的环。 「因为我们没有权力拘束你,所以如果你想解开,随时都能将触媒解下……」 「我明白了。在确定安全之前,我不会使用魔术。」 「感谢你的协助──好了,该立即传达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有什么问题吗?」 好比询问学生有无疑问的老师,史纪问道。 「既然如此……这么问或许有些失礼……」 眼见机会难得,怜生于是说出心中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不过,所谓的神灵,外表一定都像这样吗?」 也就是,针对女神不是因为太过性感而是因其他原因教人不敢直视的容貌提问。 他想知道的是,为何女神会是由人和非人之物混杂而成的异形。 「非人之神不是呈现人的样貌,这一点很奇怪吗?」 见到史纪的反问让怜生不知做何回答,诗乃不由得失笑。 「我等神灵的化身,连结了妖魔界和人界,因此样貌也兼具妖魔和人的姿态。掌管纪录的我是『纸』和『文字』,身为龙神的莲花大人则是『蛇』──」 诗乃将手轻轻贴在胸前,丝毫不以异形的样貌为耻。 「虽然我们也能让外貌变得接近人形,或者是变得更像怪物,但是基本上居于其间才是我们。换言之,这个半人半魔的形态,才是身处人界与妖魔界之间的我们的自然面貌。」 听她说得如此笃定,怜生也唯有语塞。 「那……那个,怜生先生……」 这时,花莲有些怯生生地拉拉怜生的袖子。 「我……我会努力的!虽然我的身体是这样,但是我会努力让怜生先生幸福!」 看到她拚命的表情,怜生顿时领悟到自己有多愚蠢。 花莲并非自愿成为龙神和半人半蛇。 被以这种姿态扔进人世间,现在最感到不安的应该是她才对。 「如果怜生先生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会好好纠正怜生先生的!」 「你是恶妻吗?居然一步也不退让,只想著要矫正老公?」 看来,为个性厚脸皮的花莲操心那些是多余的了。 「好了,现在时间也晚了,而且鬼柳你大概也需要时间冷静想想。」 直到史纪开口打算结束谈话,怜生这才意识到时间。 「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已经是半夜了。」 「没关系。反正不单是基于职务所在,我个人对于这件事情也很感兴趣。我在『大图书馆』里准备了房间,你们今天就留下来好好休息吧。」 怜生道谢后,史纪又补上一句。 「包括你父母的事情在内,有话我们明天再继续谈。」 看著语气略显慎重的史纪,怜生也老实地点头回应。 怜生在史纪帮忙准备的房里打了个盹。 没有余力去欣赏高雅的内部装潢,怜生倒在沙发上,吐出沉重的叹息声。 「怜生先生~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现在简直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刻……」 直到周围没有旁人,怜生才将压抑已久的压力吐露出来。 「真是莫名其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不久前,我还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高中生,怎么会先是惨遭斩首,然后又突然多了个怪物老婆啦……」 「不……不要那么沮丧嘛,你想想看,你现在可是王耶!算是一举出人头地了耶?」 「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想要什么王啊龙的,找我这种呆子演什么冒险动作片啦。这种事情,随便找个爱妄想的中二生来做不就好了吗……」 怜生面如槁灰地不停发著牢骚。 「这……这个人没救了……我得好好振作才行!」 反观花莲则是很快就被丈夫激起母性。 「话说回来,你和我同房没关系吗?」 最后,唉声叹气到累了的怜生,将脸转向她问道。 「世上哪有夫妻会在结婚当天分房睡啦!再说,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一起生活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现在你看,你变了那么多不是吗?」 怜生试著表达,问题在于花莲只有上半身变成女人这一点。 「也就是说~你对我这副诱人的曲线在意得不得了吗~?」 「外观看起来是不错啦,可是却连一根手指也碰不得……」 花莲微微拉开衣服的前襟和衣襬诱惑怜生,但是就算怜生伸出一只手来,幽体却如烟般从指间穿过,触碰不到。 「既然如此──」 花莲说完,以类似火焰的光芒包覆住自己。 之后从裙襬伸出的双腿就黏在一起,如人鱼般覆盖上鳞片,化身为蛇。 「你看~这么一来,我就变成可以触摸又朝气蓬勃的蛇少女喽~?」 「才怪!拜托你在说自己是蛇的时候有点自觉好不好?还有,就算把蛇和美少女凑成蛇少女,听起来也不怎么高明。我说了,不要缠著我!」 贴在怜生胸膛上的脸庞确实是罕见的美少女,而且不仅压在他身上的乳房非常丰满,纤细的腰部线条也极度诱人,但是在那之下的有鳞类难度实在太高了。 「算了,我累了……今天就先睡吧,床给你用。」 「不不不,我可以让自己消失,不需要睡床喔。」 花莲摇手说道。 「是吗?只要灵体化就可以了啊。」 「是的。不过既然你说可以睡床,我们今晚就一起把床睡到坏掉吧!」 「你给我去睡垃圾桶!」 吐出如果打官司应该会输的恶言,怜生一面将终于放开自己的花莲扔向空中。 「怎么这样~那至少让我枕著你的手臂……」 「不要,我总觉得和你一起睡,隔天早上应该会被整个吞掉。」 「我才不会那么过分呢!顶多只有前端啦!」 「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只有前端!算了,还是不用了!」 怜生推开企图入侵床铺的花莲的脸,面色铁青。 「呜呜,好吧,既然你好像很累,那今天就算了……」 「嗯,抱歉,今天就先这样吧。」 对总算愿意罢手的花莲致歉后,怜生连衣服也没换就钻进被窝。 结果,花莲一背对怜生,就红著双眼,手指交叠。 「没错!即便我开朗的外表背后,满怀著不安的情绪!我也绝对不能对怜生先生撒半点娇!……偷瞄!」 故意大声自言自语的花莲,转头望去还配上拟音。 「即使觉得整颗心难受得快要裂开了,我也要拚命忍耐,不能成为丈夫的负担!如果那就是怜生先生心中理想的妻子形象,那么我……!呜呜呜,擤擤,抽搭抽搭……偷瞄!」 花莲自我陶醉地演说完之后开始假哭,接著又再次回头。 然后一看到怜生没有反应,就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啊~对了,这家伙从是蛇的时候开始,就经常会做出这种早熟的行为啊。) 虽然现在变成了人形,但骨子里依然是怜生所熟悉的花莲。 以前是蛇的时候,那么做是挺可爱的,可是现在以人的模样把话说出口,不可否认实在有点烦人。正因为脸是美少女,再加上半蛇的容貌,反而更让人觉得遗憾。 「花莲。」 「什么事?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决定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彻夜哭泣!」 「拜托你别说那么惊悚的话了,一点都不好笑。还有,我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你仔细听著。」 怜生在床上盘腿而坐,花莲则一脸不情愿地面向他。 确定她转过来后,怜生再次开口。 「谢谢你。」 见到怜生微微低头致谢,花莲错愕地「咦?」了一声。 「因为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一直忘了说,但其实这是我最该说的一句话。你救了我的命,我现在还活著都是多亏了你。」 没错,在说什么龙神之前,对怜生而言,花莲是他的恩人。 「倒也不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总之从今以后,我也会把你当成重要的搭档看待。虽然什么婚姻的,我到现在还不知该作何感想……但总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把你当成是瘟神。」 对著忍著害臊,神情严肃地望著自己的怜生,花莲眨了眨眼。 「所以……今后也拜托你了。」 害羞的情绪终于超过极限,怜生将视线移开,一边拋下最后这句话。 「怜生先生……!」 不久,花莲像是看见超可爱的东西似的,开始发起抖来。 「抱我~!」 「我才不要!」 怜生抓起枕头,扔向伸出双臂,朝自己扑来的花莲的脸。 ◆ 使用幻影魔术的通讯方式,实现了从前科幻作品中所描写的假想空间。 除了视觉和听觉外,亦可传达触觉、味觉、嗅觉情报的幻影空间,已与现实没有太大区别。 此时,一文字史纪正在那个幻影空间里,与某位人物面对面。 「非常感谢你肯在这种时间接见我,『大图书馆之主』一文字史纪阁下。」 「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谈──『水葬之王』鸣海泷德阁下。」 男人是和史纪同为「王」的其中一人──与水相关的魔术创始人。 感觉像是用来举行首脑会谈的房间,是利用幻术制造出来的。面对面的两人,实际上都是身在各自的办公室里。 「我找你只为了一件事。昨晚,在『大图书馆』附近,赤枝宫大魔学院的校园里,观测到了大规模魔术的反应。我希望你能够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鸣海用深海般让人感受到压力的黑眸,窥视著史纪。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我方确实也观测到了相同的魔力,不过你们组织距离那么远也观测到了?」 史纪一副大感意外地反问。 「本公司的魔术师恰巧就在那附近,所以向我报告了这件事。假使『大图书馆』里真的发生了魔术战,我也必须遵从盟约,保护馆内所保管的秘法才行。」 鸣海这么流畅地回答。 「感谢你这么迅速就采取应对措施。一如你所推测的,本图书馆昨晚确实出现了入侵者。入侵者与前去追踪的魔术师警卫交战,而大规模魔术便是发生在交战当时。虽然术式的详情不明,不过恐怕是出自入侵者之手。」 「术式不明……意思是,对方使用的是连『大图书馆』也不晓得的术式吗?」 「据推测,有可能是既有术式的混合体,或是力量强大的侣魔的生态魔术。」 鸣海所追究的大规模魔术,是怜生和花莲生出来的那棵巨树。 对此,史纪没有供出两人的名字,反而将面具魔术师塑造成嫌疑犯。 (他分明知道入侵者是我的部下,还故意这么回答……这只可恶的老狐狸!) 鸣海暗地诅咒史纪的坏心眼。 那名与灿、磷交战,并且让怜生经历濒死经验的黑衣人,正是鸣海的部下。 因此,他也知道史纪的回答完全是信口开河。但是如果他说「不可能有那种事」,继续追究下去,就等于是自己承认派密探潜入这条罪名。 「所以──刚才我说有事想跟你谈,那就是我想借用鸣海先生你的力量,追踪该名入侵者。就我所看到的,对方使用了许多水和冰的魔术。倘若有水系魔术创始人之称的『水葬之王』愿意协助,想必一定转眼就能锁定目标。」 面对这项委托,板著脸孔的鸣海也不由得面露一丝苦笑。 这项明知入侵者身分还故意提出的委托,既是讽刺也是牵制。 史纪要求鸣海和自己达成「你不追究我,我就不追究你」,这项心照不宣的交易。 「……好吧,你把详细资料传给我。」 史纪当场就将资料传送过去。 资料内容根本毋须过目。里面列举了说明面具魔术师是鸣海部下的情报,以及鸣海想知道,关于大规模魔术的「煞有介事的漫天大谎」。 「……我确实收到了。」 对此,鸣海要提出何种「报告」是他的自由。 看是要提供实际上不存在的罪犯侧写,让案情陷入胶著;还是把不相干的人塑造成犯人,让事件获得解决;又或者是和受命入侵的部下进行切割。 无论如何,在现在这个情况下,鸣海都很难追究史纪隐瞒的事情。 史纪基本上是名温和敦厚的绅士,但是一来到这种谈判场合,就会变成性格恶劣的角色。 「一文字先生。」 鸣海开口为这场会谈作结。 「该起真相不明的大规模魔术──依我判断,其内容有可能会动摇世间的秩序。假设不巧是我方发现犯人,可以由我来对其进行处置吗?」 「不,届时请将那人活著交给我。我想调查术式和背后的隐情。」 史纪的回答让鸣海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史纪藏匿了魔术的施术者。 「明白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老师。」 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史纪回覆同样一句话后,鸣海便切断通讯。 幻影魔术解除,周围的景色恢复成办公室。 「看来没有时间追究你的失态了。」 在鸣海的视线前方,带著冰面具的魔术师,将单膝单手贴地跪著。 虽然面具遮住了她的脸,但从她将手指握入拳中的样子,可以看出她相当自责。 鸣海将目光从黑衣人身上移开,伸手触碰办公桌上的通讯器。 「从各地的分公司,调来今天之内能够召集到的所有士兵。」 面具魔术师听了那份命令,肩膀微微颤抖。 所谓士兵,是以警卫的名义配置于分公司的,攻性魔术的施术者。 将士兵召集起来就表示──「王」决意一战。 ◆ (结果我还是妥协,让她枕在我的手臂上……) 在床上,怜生将一只手往旁边伸长,为自己感到傻眼。 「呼咻~咻噜噜噜~」 花莲则是把头枕在怜生的上臂上熟睡,发出奇怪的鼻息声。 被窝里,花莲的胸部一下碰到怜生的侧腹,一下又是蛇的下半身缠住他一条腿,彻底打扰了他的清梦。 (也是啦,她从以前是蛇的时候,就经常会钻进我的被窝里了……) 许多侣魔会钻进被窝向契约者撒娇。花莲也是那种个性的侣魔。 (神灵、龙神、「王」……真是的,这下该怎么办啊……) 尽管刚才表现得很逞强,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咒骂充满不安的未来。 身为一介小小魔术师,怜生早就明白「王」的称号伴随著什么样的重责大任。 即便是现在,只要一松懈下来,他仍不由得浑身发抖,想要尖叫,心生好想就这么消失不见的逃避念头。恐怕今后只要活著的一天,这种感觉就会持续下去吧。 「怜生先生~」 花莲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她似乎是在说梦话。 「别哭……有我陪在你身边~」 听到好比哄孩子的梦话,怜生眨眨眼,忽然回想起来。 不论是爱哭的年幼时期,还是已经长大了的最近,每当怜生心生胆怯,花莲总是会机敏地察觉到,然后像是要鼓励他一般地靠过来。 (……她果然一点都没变。) 放下心来的怜生微笑著闭上双眼,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此时的他还不晓得,隔天早上,自己将因为被从头吞掉而惊醒。 中场休息 孩子会在某个时刻,受到对世界的恐惧侵袭。 事故、疾病、灾害、战争……一旦变得能够理解这些世间可怕的部分,便会开始担心那些明天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不安地颤抖。 花莲所守护的孩子──怜生,便是一名对此有些戒慎恐惧的少年。 「你说你想学鬼柳家的魔术?你这小子口气可真大。」 用流氓口吻对怜生这么说的,是在他父亲死后收养他的养父。 当时,怜生的生父刚去世不久。 「听好了怜生,我们鬼柳家的魔术是佣兵之技。是为了迅速俐落地杀死对手而使出强大火力;就算鲜血直流也能够治愈,不会让自己人死掉的那种魔术。」 养父不客气地说完后,脸色微微一沉。 「其实你生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会收你当养子……假使你想替你老爸报仇的话……」 「我想要不会死于事故和疾病。」 怜生摇摇头,重新对养父说: 「我听说有机魔术师是魔术师之中特别强壮,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这么说来,你单纯只是为了『健康』,才想学佣兵之技吗?」 见怜生点头,养父拍膝大笑,允许他修行。 怜生的父亲原是隶属于近似佣兵的鬼柳家的魔术师,不幸在纷争之地中弹身亡。 怜生从中学到了一点,那就是只要世界上没有暴行,就不会有复仇之心。 人皆有一死──对于这个单纯明快的事实,人必须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 以那份恐惧心理为原动力,怜生勤奋地学习佣兵之技。 (怜生先生是个非常胆小的人。) 只有花莲、灿和磷知道。 真正的他,其实是个每次被一起生活的双胞胎缠上就会哭丧著脸,会为了小事情而沮丧,甚至会像女孩子对著布偶说话一样,每晚向花莲哭诉的孩子。 然而他又非常逞强,完全不懂得依赖大人。 于是,他养成了人前人后落差极大的性格。 (如果我是人,我就能抱抱他了。) 即使身体长大了,即使在人前故作坚强,即使最后成为了「王」。 看在世上与他最亲近的花莲眼里,鬼柳怜生依旧是个怯懦的男孩。 既然如此,如今得到能够拥抱他人的双臂的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样。 那就是尽量安慰这次开始害怕「王」这个新怪物的他。 第三话 invent red 早晨降临妖精人自治区──赤枝宫。 在其西侧的上江东区一角,腹地广大的大魔学院坐落于此。 校园中央,坐镇著一栋彷佛将圆形竞技场堆叠起来般厚实稳重的建筑。 而那栋看似valckenborch兄弟笔下所描绘的「巴别塔」的建筑,正是「大图书馆」。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在那样的「大图书馆」的客房里,怜生结束漫长的回想。 「怜生先生,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经花莲这么一问,怜生也想起自身的处境。 「我想就等一文字先生联络吧。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我或许也得暂时跟学校请假。」 「那太好了!我不太喜欢学校这个地方,因为大家都害怕怜生先生,怜生先生也经常一回到家就心情低落。」 「这一点我不否认……」 神情怅然的花莲,也一直以侣魔身分从旁观察怜生的校园生活。 「但是你不用担心,从今天起有我陪在你身边。不开心时,你可以尽管对我撒娇喔!」 「少说大话了。」 差点因为花莲的笑容而动摇的怜生,用噗嗤一笑敷衍带过。 「唔……我才没有说大话呢!怜生先生可能忘了,我可是比你年长喔!我是大姊姊喔?」 「啊,对喔,你从我老妈还小的时候就是她的侣魔了。」 「是的,然后令堂在去世之前,将怜生先生你托付给我!我是经过父母公认的某大姊!」 花莲是怜生继承自亡母的侣魔。 虽然怜生连母亲的声音都记不得,不过花莲应该比他更清楚记得母亲的事情吧。 「不过因为我曾经是『卵』,所以在那之前的事情几乎没什么印象。」 卵也是侣魔有时会呈现的形态。 听说花莲是在怜生出生前不久,才孵化为蛇。 「嗯,等一下喔?既然你从我老妈小时候就是侣魔了,这样至少有二十年,再加上我的岁数,这么说你……大约三十七八岁?」 「反对!我认为在卵里的期间不应该算进年纪里!十八岁!我是只比怜生先生略长的十八岁!是年长的青梅竹马!」 遭人怀疑年近四十,花莲提出猛烈的抗议。怜生也不再继续嘲弄她。 「算了,不管怎样,侣魔的岁数从人化之后才是重点。既然你也已经有部分化为人形,那就可以在学院里上课了。」 「上课?哎呀,我不用念书啦!我只要像平常那样,陪在怜生先生身旁就好!」 大概是不喜欢吧,花莲一听到要上学,就立刻摇手谢绝。 「不,这件事情很重要。人化率达到一定程度以上的侣魔,有权利接受某种程度的教育。既然大魔学院里也有这种专为侣魔开设的特别班,当然不能够错过。」 「啊,惨了!怜生先生对这种事情特别认真……」 眼见新婚生活即将偏离心目中理想的模样,花莲沮丧地垂下肩膀。 「请问~既然要念书,我可以上像是恋爱abc那方面的课程吗?」 「说得也是,得先从平假名和abc来测试你的文字读写能力才行。」 「完全把我当成小孩子嘛!」 魔术师和侣魔的契约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共享知识的效果,不过还是必须确认花莲的知识程度。 「呜呜,严厉的同时又对我照顾有加的怜生先生的温柔,让我的心情好复杂……」 「啊对了,我是不是也得教你怎么用筷子啊?」 「我又不是幼儿!请等一下,怜生先生!你该不会真的把我当成女儿看待了吧?昨天诗乃小姐不是也说了,我们的的确确是一对夫妻吗!」 「一文字先生也说:『只要建立对你们彼此最好的关系就可以了』。」 「结果你要教我怎么用筷子?召唤送子鸟的仪式和高丽菜田丰收运动呢?」 「好好好,十年后你再问我这个问题吧,你这个小大人。」 「讨厌啦~!」 花莲动手轻捶怜生的胸口。 「「给我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房门应声开启,身穿制服的灿和磷从门后现身。 「等一下,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请好好解释清楚!你该不会真的结婚了吧!」 灿和磷一冲进室内立刻追问。 「沙~!我还想说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你们又想来碍事了吗!」 灿吊起眼角,指著发出蛇般恐吓声的花莲大骂。 「我才想问你到底想干么咧!刚才在外面一听,你居然企图把爬虫类的血统混进人家的家谱里!想进我家大门,你至少也得重新投胎成没有鳞片的样子才行!」 「你很没礼貌耶!在纯粹的爱面前,有没有鳞片一点也不重要!」 「这两者一般根本不会扯上关系!」 就在灿和花莲互瞪的时候,磷逼近怜生。 「叔父,我真是看错你了!即便你再怎么不受人类女性欢迎,也不能对非人女性出手啊!想要摆脱处男身分也该有个限度!」 遭磷逼近的怜生被这番狂言气得青筋直冒,然而却是花莲率先回应。 「你不用担心,怜生先生已经是个堂堂的成熟男人了?」 「喂!你干么一副自己已经品尝过初夜的样子!啊,我的侄女们,不要后退啊!胡诌!这个发情侣魔的话完全是胡诌的!」 从怜生身旁退开的灿和磷脸色急速发白。 「怎怎怎怎么办啊磷!我们家叔叔变成超级无敌大变态了耶?」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万万没料到,他竟会突然有了比蹩脚的潜在犯罪者更加诡异的嗜好!」 灿和磷握著彼此的手,浑身发颤。 「怜生先生你放心!纵使全世界的人都骂你是迷恋非人类的变态,唯独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听你这么说,叔叔都快哭了……」 花莲紧握住怜生的手,怜生的脸上则是蒙上一层阴影。 「等一下,叔叔!你现在就放弃抵抗,接受现况,会不会太快了点?」 「就是啊!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拖著蛇腹步上红毯了喔?」 面对再次极力劝阻的两姊妹,怜生叹息著回应。 「这次都是多亏了花莲,我才能够保住这条命。你们不要对她那么刻薄啦。」 「没关系啦,怜生先生。灿和磷都正值这个年纪嘛~」 「这条蛇竟敢摆出一副自己是亲戚阿姨的架子!」 怜生的袒护并未奏效,灿仍气得爆出青筋。 「好了好了,你们全都到此为止。」 这时,门的方向传来拍手声。所有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性站在那里。 那是一名有著及肩红褐色秀发的妖精人美女,丰腴姣好的身材包裹在短版外套里,脸上带著柔和的表情。 「嫂嫂。」 「妈妈!」「母亲!」 那人是怜生的嫂嫂,灿和磷的母亲──鬼柳灯。 以贵夫人般的姿态现身的灯,合掌微笑著说: 「你们彼此或许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希望你们别忘了这里可是名闻天下的『大图书馆』。你们要是太丢人现眼,做妈妈的我会有点伤脑筋喔?」 灯浑身散发出来的氛围,令所有人为之惊惧。 鬼柳家是近似佣兵的保全公司。要是惹身为鬼柳家长女的灯生气,后果可想而知。 「来,怜生,这是你的衣服。总之我们先吃早餐吧,有话待会再说。」 怜生等人一齐点头回应转眼便掌控住场面的灯。 换上灯带来的衣服,怜生愁眉苦脸地走出房间。 「嫂嫂,这件外套是鬼柳家军队的作战制服吧……」 怜生身上穿了一件深绿色外套。 那是保全公司鬼柳家的魔术师,所穿的外套型魔术触媒。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啦。穿起来很适合你喔。」 灯对怜生的不满充耳不闻。 原本提议要帮忙换衣服结果被赶出去的花莲,眼神发亮地点了好几次头。 由于这也算得上是军事风格的装扮,怜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怜生等人前往学院内的餐厅。 因为大魔学院有时会举行世界级术式发明的表扬仪式,所以也设有用来招待贵客的高级餐厅。而怜生等人很幸运地被带往该处。 「这是一文字先生替我们安排的,所以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 怜生等人在位于高楼层的店内,围坐在餐桌旁。 坐在椅子上的是怜生、灿、磷、灯这四人,花莲则是以幽体状态飘浮在怜生背后。 「今后与怜生相关的细部事项和行程管理,都将由我来负责处理。这次是针对整起事件提出报告,以及传达预定计画。」 负责学院保全工作的灯,果然已经得知发生在怜生身上的事情。 虽然她因为忙著处理事件而无暇见怜生,但听说她已经从一文字史纪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 「嫂嫂,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听到小叔成了『王』,我反而觉得一攫千金呢?」 灯露出看似狡猾的笑容后,灿和磷也用相同表情颔首。 「也要再请花莲小姐多多指教喽。」 「彼此彼此,大姑。」 大姑……尽管这个称呼让灯感到不太对劲,她还是决定置之不理。 「总之,我来重新介绍一遍。这位是我的妻子(暂时),花莲。」 「外子承蒙各位照顾了。等等,怜生先生,你说(暂时)是什么意思!请你至少也说我是未过门的妻子嘛!」 花莲才点头致意完,旋即向怜生提出抗议。 『喔,这位就是花莲大人,样貌真是高贵啊。我这个男爵可真是看走眼了。』 『蠢死了!瞧你一副好色样!』 南瓜和芜菁鬼火出现在灿和磷手边。 「唔哇!这不是蔬菜二人组吗!好小喔~」 花莲将从是蛇的时候就见过的南瓜和芜菁放在手上观察。 如同怜生和灿、磷一般,身为侣魔的花莲和鬼火们也相识已久。 「她的外表变了这么多,你却还是认得出来耶。」 『那当然。我们妖魔看的是灵魂,不是外貌。花莲大人身上散发的龙之气息,份量和大小都剧增到令人不禁为之颤抖的地步哇啊啊!』 南瓜虽然这么说,脸却盯著花莲的胸部,发出粗重的鼻息声,完全缺乏说服力。 斜眼瞟了瞟被芜菁狠咬,发出惨叫的南瓜,怜生打开菜单。 「妖魔用的灵体料理……这个时间好像没有供应耶。」 「因为会做那种料理的厨师还很少,而且侣魔也有味觉,所以没有必要特别供应。」 确认菜单后,灯有些抱歉地看著花莲。 「没关系,我只要怜生先生对我说『来,张嘴~』就饱了,请别放在心上。」 「你今天没饭吃了。」 「新婚首日就被老公虐待?」 对于怜生和花莲的一搭一唱,灿和磷不悦地哼了一声,灯则是切入正题。 「总之,今后就照这个方针进行。也就是在准备好正式公开之前,必须向周遭隐瞒怜生成为『王』的事实。首先我要请你们所有人答应这一点。」 怜生就不用说了,灿和磷也没有异议。 但是唯独花莲在环视在场所有人之后,有些犹豫地举手。 「请问~如果其他人知道怜生先生是『王』,到时会有什么麻烦吗?」 直到昨天还是侣魔的花莲会有这个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新的『王』出现,就表示新魔术将陆续诞生。倘若能够顺利发明魔术,就能靠著术式专利成为亿万富翁。」 「我的丈夫会成为亿万富翁?这样的话,我不就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 花莲兴奋得两眼发亮。 「就是这么回事。啊~讨厌啦,叔叔要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呜呜,叔父真可怜。今后不仅要被带进金钱与权力的世界,女人会被蛇老婆赶走,钱则是全部被侄女抢走!」 「喂,等一下,最后那个多余的预测是怎么回事?」 灿和磷也利欲薰心地眼神发亮。 「当然并不全然都是好事。因为『王』所带来的技术革新也会对经济、军事造成影响,所以也会有不少国家和企业心生歹念。与妖精都市联盟之间对立加深的人类各国是如此,同为『王』的旗下企业亦然,就算哪天遭人暗杀也不奇怪。」 灯的话,让怜生顿时感受到沉重压力与寒意。 「会有人想取怜生先生的性命?」 「即使同为『王』,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吗?」 怜生一面安抚脸色大变的花莲,一面向灯确认。 「『王』与『王』的竞争非常激烈。旗下企业彼此竞争,互相派出商业间谍是很正常的事情,发生黑帮火拚似的抗争也是家常便饭。然后真正会闹上新闻版面的,其实只有极小一部分。」 看在一般人眼里,「王」确实也给人黑帮首领的印象。 「就这一点而言,你身在一文字先生的地盘里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有资深且标榜中立的一文字先生庇护你,这下你大可放心了。」 怜生也觉得这份幸运缓解了自己的胃痛。 「真正教人担心的,反而是与你们交战的那名魔术师。」 灯所说的是那名与灿、磷交战,还砍下怜生脑袋的那名黑衣人。 「哇啊,对喔!仔细想想,那个人不也知道叔叔的事情吗?」 「既然那人目击了事发现场,她说不定也发现叔父成为『王』了。」 没错,那名黑衣人也是目击者,而他们无法对来历不明的人物封口。 「而且,一想到那人如果已经向雇主报告此事,情况看来相当不妙耶……」 灯为巨大的不安要素叹了口气。 「所以说,我们绝对不能轻忽大意。我也会事先将鬼柳家的魔术师召集起来。」 「这样啊,我也给老家添麻烦了……」 想起老家的养父和正在国外工作的哥哥,怜生不由得叹息。 「还有,灿和磷,你们两个不准介入这件事情喔。」 「嗄?什么意思?」「母亲,梦话麻烦你在病床上说好吗?」 灿和磷对企图将自己排除在外的妈妈表示抗议。 「你们两个这次真的应该听话才对,否则说不定会遇上危险。」 怜生也同意灯的话。 「叔叔,怎么连你也胡言乱语啊!我们两个比叔叔你还强耶?」 「就是啊!要是真有危险,我们跟你在一起反而还比较──」 「灿、磷,昨晚是谁差点因为你们太骄傲而没命啊?」 被灯踩中痛处,灿和磷一时语塞。 「说得没错!现在想想,都是因为你们两人太乱来,才会害怜生先生险些送命!」 「呃,那是因为……」「这个嘛……」 面对花莲直言不讳的指责,就算是灿和磷也无以反驳。 「「对不起……」」 「好了,你们别再把性命当儿戏就是了。」 怜生见到侄女们低头认错,便心软原谅她们。 「『王』的人生就好比走在一条无止尽的钢索上,而且现在已经开始了。你们两个自重一点。」 像是不给她们任何抵抗的余地似的,灯这么命令女儿。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小孩子闪边去就是了。」 灿语气粗暴地投降,和正好用完餐的磷一同离席。 「再见了,叔叔。你就在人生的坟墓里和蛇一起玩好了。」 「我也告辞了。请不要叫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喔!」 灿和磷不忘酸言酸语一番后才离去。 「受不了,她们俩真没礼貌。不过一想到她们是你的侄女,就让人忍不住发笑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怜生希望她们也能和花莲和睦相处。 「怜生,虽然你现在想必一定很烦恼,不过还是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课题上吧。」 深知怜生个性胆小的灯,说完也从座位上起身。 「一文字先生好像有事想再跟你谈,你就先去见他吧。」 「明白了,有什么事情我再跟你连络。那个,该怎么说呢……」 怜生也站起来,一副难以启齿地支吾其词。 「你担心自己成为『王』会为家里带来危险?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呃,这种时候应该要否认才对吧大姑!」 花莲焦急地说,但怜生早就知道嫂嫂的话还有后续。 「但是也有与其相应的利益。今后,怜生的存在想必会为鬼柳家带来不少财富与力量。如果能够成功提升怜生的价值,我的地位也会变得非常稳固。爸爸年纪也大了,差不多是时候让他归西──不对,是让他退休了。」 「好黑心!这个大姑分明包藏祸心耶?」 花莲指著不隐藏野心的灯如此主张,然而怜生并不惊讶。 「比起软弱的好人,不如与强大的坏人结盟,是鬼柳家的家训。就这一点来说,嫂嫂是最佳的盟友。」 半傻眼的怜生,将目光移回灯身上。 「琐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麻烦你代替我好好处理。」 「契约成立。见到怜生你变得这么了不起,我这个嫂嫂好高兴?」 灯踏著好比女儿嫁入豪门似的愉悦步伐,走向出口。 「花莲,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自己能否和丈夫的家人处得来……」 带著为了世俗之事而烦恼的龙神,怜生也离开餐厅。 ◆ 那是一间水晶书库。 里面有著名为魔石,将魔力本身固体化的物质。 魔石身为固体化的魔力,被刻上术式,藉此发挥作为魔术触媒的功能。 排放在书库内的,便是内藏那种立体咒语文件的魔石碑文。 「哇啊~好漂亮喔,怜生先生。」 「嗯,就是啊……」 花莲用彷佛来玻璃工艺展约会般的表情,环视四周。 如果可以,怜生也想那么做,但是一得知这里是何种地方,他便不禁绷紧神经。 「这里是第三种禁咒──基于法规尚不周全等理由,经判断还无法流通于世的术式的保管库。跟第二种和第一种比起来,这里算是安全的。」 负责带路的一文字史纪,说明的语气虽然像是为来这里进行社会学科校外教学的小学生导览似的,但其实这里的机密程度非常高。 「那个与我和侄女们交战的魔术师,她的目标是这里?」 「是啊,大概是某个企业或国家想要把术式偷出去吧。」 光线微亮的魔石森林突然变成开阔的空间。 一名女性在那里迎接怜生等人。 「『运命者』及其伴侣,欢迎两位前来。」 听到行了个礼的女人的声音,怜生顿时觉得耳熟,花莲则是立即察觉。 「诗乃小姐?」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用这副模样与两位见面。」 在怜生「咦?」的疑惑声中,诗乃浅笑著回答。 那是一名高挑纤细的美女。 原本被打字机盔甲遮住的脸庞显露出来,长相看来十分端正;纸头发变成人类的毛发,一双长腿则是穿著时髦的鞋子。样貌和前一天的半人半纸迥然不同。 「哇!好一名苗条美人!啊,而且还有实体!」 一如花莲惊呼的,变为人形的诗乃是有血有肉之躯。 「只要签约时间够长,我等神灵也能够像这样拥有人类的身体。」 诗乃一度变回半人半纸,之后又再次化为人形。 「教我!请务必教我怎么做!」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或许马上就能办到喔。」 诗乃泛起微笑,对花莲这么说。 「这样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啦。就像『王』教导其他『王』一样,神灵也应该教导其他神灵。」 听怜生这么问,史纪爽快地应允并请他坐下。 怜生二人被带到一间可以环视整座魔石森林,有如玻璃箱的房间。 「这里算是诗乃小姐的书房。因为景观不差,又不会被人从外面窥视,所以我就把这里借来运用了。」 史纪说完,启动摆在一旁的咖啡机。 诗乃在史纪身旁坐下,花莲也以灵体的状态坐在怜生隔壁。 「好了,虽然我想你应该没睡好,不过经过一个晚上,你有找出自己身为『王』的志向了吗?」 「尽管现在光是接纳现实就让我费尽心力──但是我想和其他『王』一样,致力于开发对人类有贡献的魔术。」 若是用嘲讽的态度来看,怜生的回答正是所谓好学生的答案。 虽然这不是需要洒狗血的场面,但这样的回答却也给人一种别无选择的乏味感。 「请问~开发魔术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这时,花莲问了直指核心的问题。 「说什么非做不可……我跟你说……」 像是对不懂事的小孩子解释一样,正当怜生准备详细说明时…… 「说得也是,为何『王』必须创造魔术这一点,确实也该让花莲大人知道才对。」 诗乃打断他的话,从根本的部分开始说起。 「让我想想……首先,因为经济层面毋须多言,我看就稍微提及一下历史好了。」 史纪点头,怜生也静下来聆听。 「由于本世纪初发生的天地异变,人类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人口,但就在那时,妖精人乘著『方舟』现身,靠著推广魔术拯救了世界。后来他们被接纳成为人类的一员,并取得包括这个赤枝宫在内的数个自治区,建立起妖精都市联盟──」 史纪好意将一般历史课本里的内容,归纳成这段话。 诗乃接著开口: 「反过来说,妖精人则是对多达十位数的人命因天地异变而丧生一事『视若无睹』。『等待』世界笼罩在忧愁之中,再以救世主之姿现身,将魔术这项新技术『硬推销出去』,『便宜买下』领土、资源、权利和名誉。」 诗乃对瞠目结舌的怜生和花莲露出冷笑。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可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假使当时世界未正遭逢天地异变,而我们又没有带来魔术这样伴手礼的话,人类是不可能会欢迎我们来到地球的。」 诗乃道出经过简略归纳的历史背后的策略。 「妖精人──妖魔会选择变成人类这种迂回的手法,也是为了种族的存续。我等妖魔界的神灵和王者,必须让搭乘『方舟』而来的妖魔活下去,在这片土地繁荣茁壮。为此,就只能利用在这片土地上握有霸权的人类的文明不可。」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令身为妖精人的怜生呼吸困难。 怜生现在才终于理解,诗乃是「神」这件事情。 那是从天上俯视人类的观点。以亿为单位计算人类,对非自己庇佑的种族极其冷酷,就连天地异变也不过是一种「形势」。诗乃正是以那样的观点在看待这个世界。 「人类方面也是明白这一点后,才接纳妖精人。」 史纪接著讲述。 「换句话说,魔术是妖精人种为避免遭受迫害而付出的代价。倘若无法提供魔术这项新技术,妖精人就会沦为『来自异世界的环境难民』,『王』也会变成只是拥有强大魔力的危险人物。」 史纪面不改色地说出令人背脊发寒的话来。 因为从小生长在赤枝宫,所以容易忘了这一点,但其实妖精人至今仍是人类之中的异端分子。 要是没有诗乃口中移居时采取的策略,以及魔术这项伴手礼,身为妖精人种的怜生,人生或许会过得更加煎熬。 「所以,『王』必须藉由发明魔术来守护妖精人的生活。必须保护人们不受至今依然持续的魔兽和咒症威胁,并开拓新市场,创造出带来工作机会的新技术。这不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全人类。」 身为在这条道路上一路努力至今的「王」,史纪将这番话铭刻在怜生脑海中。 「这便是我们『王』必须开发魔术的理由。」 史纪做出结语,等待怜生和花莲做出反应。 花莲从中途开始脑袋就跟不上话题,头顶上连续冒出好多个问号。 (也就是说……妖精人种和妖精都市联盟的将来,都背负在「王」的肩膀上吗……) 怜生脸色发白。 说到底,结论正是他自己一开始所说的「致力于开发对人类有贡献的魔术」。 然而,他并未真正了解伴随那句话而来的重责大任。 「怜生先生?」 听见察觉自己脸色不对劲的花莲的声音,怜生回过神来,大口深呼吸。 (冷静点,只要是魔术师,有谁不晓得「王」是那样的角色呢?) 怜生硬是让胆怯的心重新振作起来。 要烦恼、要沉思等之后再做也行,没有必要现在做那种事情。 「要麻烦一文字先生多多指导鞭策了。」 「那当然。那么就恕我冒昧,由我『大图书馆之主』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史纪用灿烂的笑容,回答表情一看就知道在逞强的怜生。 「话虽如此,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学会如何操控通过你身体的神灵魔力,否则就无法著手开发魔术。之后我会替你安排学习课程。」 怜生向口气一派轻松的史纪行了个礼。 「再说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是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吧。」 怜生一抬头,就见到史纪面带不可思议的笑意这么对他说。 「一文字先生,你昨天说我父母曾经是你的学生……」 史纪坦然地点头回应语调生硬的怜生。 「鬼柳,你知道『王』原本是如何诞生的吗?」 「我听说是由大魔学院的最高学府,神灵学系的魔术师尝试与神灵立下契约。」 就怜生所知是如此。 据闻在大魔学院里,有以成为魔术师之中的菁英中的菁英,也就是「王」及其眷属为目标的班级。 「没有错。通过激烈竞争的智者,迟早会老去的『王』的继承人等等,那里是当代杰出人才的汇聚之地──而你的父母过去曾身在该处。」 尽管从这段开场白就能料想得到,怜生仍不禁缓缓瞪大双眼。 「……他们没能成为『王』对吧?」 因为要是成功了,应该早就听说了才对,所以看来双亲想必是失败了。 「他们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魔术师。本来与神灵之间的契约,是会阶段性地不断加深连结,然后在最后阶段时成为『王』,而令堂就只差那最后一步……要不是她有健康方面的问题,她说不定早就成为『王』了。」 听了史纪哀悼似的这番话,怜生默不作答。 「花莲小姐当时还是卵型的侣魔,所以应该不记得。」 怜生也循著史纪的目光,望向花莲。 「嗯~我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虽然花莲试著回想,不过既然她当时如史纪所言是「卵」,那么还没出生的她,自然不会有任何印象。 「没能坐上王位的他们,离开我门下后结为连理,生下了你。」 然后──说到这里,史纪停顿下来。 「我母亲将自己的灵髓移植给罹患咒症的我,并且让我继承了花莲。」 怜生自己说出他所耳闻的母亲的临终事迹。 「你之所以会成为『王』,恐怕正是因为如此。」 史纪口中的假设令怜生目瞪口呆。 「你继承了被锻炼到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王』的灵髓,及为了成为神灵而培育的侣魔这两样东西。虽然只是推测,不过那或许早已为你成为『王』一事打下根基。」 「若非如此,庸俗的人类是不可能只因为一度濒死就成为『王』的。」 听完史纪和诗乃的话,怜生低头俯视自己的手。 其实怜生也感到疑惑,不懂为何像自己这样的凡人能够成为「王」。 「令堂的修练,令尊进行移植的医术,自己破壳而出的花莲小姐的意念,以及你本身的生存意志──因为有了这一切,你才会成为『王』。」 史纪的语气像是在缅怀已故弟子。 「怜生先生,你没事吧?」 花莲一脸不安地看著怜生。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心想不能露出那种表情在人前出丑,怜生重新振作起精神。 尽管事实令人备感冲击,然而那绝非悲剧抑或是不幸。 将自己从死亡深渊救出来的,不只是花莲一人──事情就是这样。 「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一文字先生。」 「不会,这么说虽然有点不恰当,但我感觉自己见证了极为珍贵的事情。」 史纪似乎对于怜生的事例,同时也产生学术方面、故事方面的兴趣。 「……一文字先生,可以请你允许我外出吗?」 停顿一会儿,怜生向史纪这么询问。 「只要有护卫跟随且不离开赤枝宫就无所谓,不过我可以问你想去哪里吗?」 怜生告知史纪自己想做什么后,史纪随即点头允许他外出。 ◆ 这时,灿和磷正为了自己被排除在外而哭泣著──才怪。 「磷,情况如何?」 「果然还是不行。我装在叔父衣服上的发信器和窃听器都收不到讯号。」 对于来到房内的灿的提问,磷做出不像是出自假日的女高中生之口的回答。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装窃听器的啊……」 「今天早上逼问叔父时,我趁机把贴纸型窃听器黏在他的衣襬上。」 这么回答的磷面前的桌上,有一个大小约可环抱的立方体。 箱子内,蓝色结晶体闪闪发亮,绿色光线不停窜动。那是魔术式个人电脑。 「看样子,只要在『大图书馆』内部,讯号就会被阻断。不过至少只要叔父外出,我们就能知道他的所在地点。」 磷是略懂这类魔术的少女。 她今天早上会偷偷把触媒装在怜生的衣服上,是因为她当时已经预料到灯和怜生会不准她们插手了。 「妈妈好像正在追查那名窃贼,但是挥棒落空,三振出局了。」 灿拿著随身终端机,提起关于那名黑衣人的话题。 「可恶!一想到那个臭忍者我就有气!下次遇到她,我一定要把她做成熏肉!」 回想起先前受到的屈辱,她气呼呼地跨坐在莫名神似怜生的手作布偶上。 「虽然有鬼柳和『大图书馆』的魔术师共同合作追查,可是痕迹好像都被花莲的大规模魔术破坏掉了。」 「啊~果然如此?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婆还真会惹麻烦。」 灿一说完,磷立刻对「老婆」二字起了反应。 「我才不要咧!谁要叫那种妖怪『婶婶』啊!」 磷从姊姊手中抢走怜生人偶,抓著人偶的脚往桌角猛敲。 「就是啊磷!再这样下去,叔叔肯定会爽快地脱离人道!」 「姊,我也有同感!既然他是我们的叔父,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他!我们必须在爬虫类堂弟妹出生前采取对策!」 磷抓著棉花从脑袋跑出来的怜生人偶,同意灿的主张。 这时,灿的随身终端机响起来电铃声。灿拿起笔型的终端机。 「冰鱼?」 投射在画面上的名字是小沼地冰鱼──前几天招待来家里用晚餐的儿时玩伴。 「什么事,冰鱼?我们现在正忙著拟定杀害婶婶的计画呢。」 「咦?啊,嗯!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你们!我马上打电话报警!」 听到灿做出彻底脱离人道的发言,映在画面上的冰鱼脸色丕变。 「开玩笑的啦,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刚才看新闻,结果得知我们学院竟然发生了魔术战!」 冰鱼所说的魔术战,是指灿、磷与黑衣人正面冲突一事。 当然,不仅是怜生和花莲,就连灿和磷与此事的关联,也都在一文字史纪的安排下被掩饰过去。 「我和姊姊都没事啦,冰鱼妹妹。」 「啊,磷,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怜生学长呢?我试著联络他,可是都联络不上。」 「噢,叔叔的终端机好像在昨天的骚动中坏掉了。」 灿的回答是事实。怜生被花莲救活时,终端机也和衣服一起消失无踪。 「啊,是这样啊。他现在在附近吗?可以的话,我想请你们帮我传个话给他。」 「怎么,你有急事吗?」 「嗯,我有关于咒医学的问题想找他商量。如果可以,我想跟他直接见面谈。」 见到冰鱼神情严肃,灿和磷互看一眼。 「啊~叔叔他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他去哪里?」 由于不能说明详情,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冰鱼。 就在这时,磷注意到电脑萤幕,于是示意姊姊来看。地图画面上出现发信器的反应。 「常盘墓园?」 「墓园?他去扫墓吗?」 灿不小心说出口的话,也进了冰鱼的耳里。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接著回答。 「嗯……是啊,他好像去父母的──成为鬼柳家养子前的亲生父母那儿扫墓了。总之,等他回来,我会请他跟你联络。」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抱歉打扰你们。」 神情莫名内疚的冰鱼说完就切断通讯。 灿和磷再次互望一眼,然后默默地互相点头,开始准备出门。 ◆ 怜生和花莲会合后,搭乘由「大图书馆」的职员驾驶的车子,前往自治区内的墓园。 (怜生先生,怜生先生~?) 听见脑中响起花莲的说话声,怜生在车内左右张望。 他有事先吩咐花莲在外面要隐形,而她也遵守了规定。 (花莲?啊,这是类似心电感应的东西吗?) (是的!这是我觉得好像可行,于是就姑且一试的夫妻热线?) 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直接发出,而是透过幻影通讯传来的念声。 (你找我有事吗?顺道一提,我可听不见会脱口说出「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这种话的人的声音喔?) (既然你这么了解,就主动跟我说话嘛~你知道一直以背后灵状态看著你的我,内心有多寂寞吗!) (你以前不是一直都那样?) (那是昨天以前的我!女孩子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变成大人!现在的花莲如果没人理就会死!快~点~理~我~!) 虽然怜生看不见,但他可以感觉到飘浮在一旁的花莲猛摇自己肩膀的模样。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你突然改变了形态,我想带你去给妖魔专科医师检查看看有无异常。) (除了对如此关心我的怜生先生犯相思病外,我其他地方都很好。) (……我这么问可能不太识趣,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迷恋我啊?) (咦?因为怜生先生很棒啊!) 听见彷佛可以看见诧异表情浮现眼前的回答,怜生顿时语塞。 (啊!你脸红了,脸红了!是怜生先生珍贵的脸红画面!) (吵死了!) 面对似乎双眼发亮的花莲,怜生的嘴角不由得抽动。 (其他还有像是,平常虽然总是板著一张脸,但是只要我很努力,你就会温柔地抚摸我;在人前很逞强,可是只要一独处,就会变得软弱起来的样子也好可爱~) (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待会一定把你弄哭!) (我超爱你这种一害臊就浑身带刺的个性!) 虽然怜生被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测试忍耐力,但车子不久后便抵达墓园。 一头红发,眼神锐利的怜生,走下散发肃穆之气的黑头车,身旁还带著体格健壮的护卫,看起来完全就像是黑帮子弟。 向脸色发青的柜台小姐办完手续后,他走向不是户外,而是位于室内的墓园。 他前往的地方,是如集合住宅般立体化墓地的简朴墓室。 「他们就是我的公婆?」 因为没有别人在,花莲于是现身,窥看遗照。 气色不佳的红发女性是怜生的母亲,神情冷漠的红褐发男性则是他的父亲。 「啊哇哇怎么办!仔细想想,我居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对了!窗框!我得把窗框的灰尘擦乾净才行!」 「人都死了,你不必那么紧张啦。」 怜生对在墓室里四处乱窜的花莲笑道,一面供上在柜台买的花。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说得也是,对你来说,他们也跟陌生人没两样。」 怜生对花莲单纯的疑问,做出这样的判断。 「一文字先生也说过,我老爸老妈都是魔术师。听说我老爸是灵媒医疗的名医,我老妈则是研究者。」 针对早逝的双亲,周遭的大人们只对他这么简单地说明。 「他们死了对吧?」 怜生浅浅一笑,用一句「是啊」肯定花莲露骨的问题。 「老妈将自己的灵髓,移植给因天生患有咒症而差点没命的我。而执刀的人,正是身为这方面权威的我老爸。」 据说在当时,移植和切除灵髓都是尚在临床试验阶段的医疗魔术。 「失去灵髓的人类虽然不至于死去,但是会丧失身为魔术师的力量。原本就体弱多病,靠著医疗魔术保命的老妈,在手术结束后就死了。」 怜生的母亲可以说是把性命让给了自己的儿子。 「我老爸大概也觉得是自己杀了我老妈吧。在因为施术的伦理问题起了一番争执后,他离开医院,成为鬼柳家的医疗魔术师,最后躺在棺材里回来。」 怜生会被鬼柳家收养便是这个缘故。 基于保全公司这份工作的性质,原本是医生的父亲相当受到重用。听说他是在工作地点治好同伴之后,才不幸中弹身亡。而当时被他治好的人,就是怜生现在的养父。 「你讨厌你的父母吗?」 「……是啊,这个世上我最讨厌他们了。」 面对花莲幼儿般直率的问题,怜生惊讶一瞬后不满地回答。 「大人都说他们很了不起,说他们是为孩子舍命的母亲典范,是一生悬壶济世的医界英雄。伟大的母爱,医疗从业人员的楷模──所以你也应当如此。」 某个陶醉在美谈之中的大人这么说。 「所以,我超讨厌他们。虽然觉得他们很了不起,但还是好讨厌。难道只要打著爱啊仁义啊的口号,就可以不爱惜生命吗?傻子懂不懂什么叫寿终正寝啊!」 无论动机为何,怜生就是讨厌不爱惜生命的人。 然而在怜生的周遭,包括双亲在内,有许多那种「了不起」的人。 鬼柳家的员工同样也为保护人命的工作灌注心血,时而有人因此断送性命。 怜生也会对他们怀抱敬意和恩情,甚至替他们感到骄傲。但他还是讨厌他们。 「好像我也非得做什么帅气的事情不可似的。」 怜生尽可能用平淡的口吻这么嘀咕。 内心愤慨不平的他虽也曾立志成为鬼柳家的保安魔术师,然而成果却不甚理想。 『你是个庸才,缺乏信念和疯狂。你就正经地活下去吧。』 遭养父如此拒绝的怜生,因为在老家待不下去,于是便寄居在灯家中,选择当个平凡的学生。 (我原以为自己将来顶多就是当医生,或是在嫂嫂的部门当保全人员……) 他曾经为了成为那样的人,是否对得起死去父母而烦恼。 大概就这样了吧──就在他最近脑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时…… (这样的我居然成了「王」?) 如今怜生的面前,却开出了一条名为「王」的道路。 原本就快放弃,通往「了不起的人」的道路,已然在他眼前展开。 (能够创造出新魔术的力量……假使这份力量能够提升世界的技术……) 怜生再次望著双亲的遗照。 (要是我让这个世界,变得任谁都能够更轻松地办到,你们试图藉著该死的自我牺牲实现的事情──就表示我比老爸更「了不起」,老妈也死得有价值了对吧?) 怜生本来只是在「王」这个状况中随波逐流,努力挣扎著不要溺死,然而让他想朝著目标游去的灯塔,如今正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呜呜,怜生先生好可怜……来吧!请用我的鳞片拭泪!」 「好硬!既然要擦,就拿好一点的地方让我擦啦!」 注意到时,泪流满面的花莲已经实体化,并且伸出了尾巴。 「那用就我的胸部来擦吧!来来来来!」 「不要一边用鼻子喷气一边把胸部压过来!我刚刚在讲很正经的事情耶!」 「我也没有在开玩笑啊!」 花莲朝怜生展开双臂,催促他来自己怀中。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梦想就是给沮丧的怜生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 见到花莲用无邪笑容做出这番告白,怜生不禁倒退。 她的脑袋里没有复杂的思绪,就只有想要抚慰心情低落的怜生,这个如孩子般单纯的想法。 「好了怜生先生,我们来抱抱!」 面对抬头仰望,将双手伸向自己的花莲,怜生不由得涨红了脸…… 「唔嘎啊啊啊啊啊!是变态吗?一瞬间差点受到诱惑的我是变态吗?」 「怜生先生,你清醒点!」 花莲急忙制止开始用额头连续撞墙的怜生。 「真是的!枉费刚才气氛变得好像很不错!」 「可是我觉得最先破坏严肃气氛的人是你才对耶?」 闹脾气的花莲,唉声叹气的怜生。遗照里,父母的表情会看起来有些傻眼,莫非是心理作祟? 「算了,反正我也大概有个底了。」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虽然对未来充满不安,不过我已经可以大致预料未来方向了。」 怜生瞥了一眼遗照,回答花莲的疑问,然后离开墓室。 请花莲隐形的怜生一来到走廊,就一脸狐疑地左右张望。 (怜生先生,你怎么了?) (护卫大叔不见了。) 原本应该在墓室外待命的护卫不在。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启,担任护卫的男人出了电梯。 怜生朝护卫走近,准备询问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时…… (那个~怜生先生?你可能会嫌我多嘴……) 但花莲的声音却在怜生脑中继续这么说。 (不过,这些人不是人类喔?) 怜生蓦地停下脚步。 他还来不及推敲花莲的话,护卫便面向这边。 喀叽──他们将脖子朝反方向旋转一圈,望向怜生。 「……咦?」 相同的声音连续响起,所有护卫全都回头望向这边。 他们刻意将头转到背后,面对怜生。 那种下巴前端触碰到肩膀后方,颈部皮肤扭转的举动,不可能是人的自发性行为;即便办得到,也不可能还安然地站著。 不是人类──这一点一看便知。 护卫的眼睛是犹如焦油的黏液。好比将上下眼睑剪开后塞进去的泥巴,在表面张力下膨起一般的,黑泥眼睛。 泥人偶──不是人体发生异常,而是彷佛泥块披上了人皮似的。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 花莲悠哉的说话声传来的同时,泥人偶也采取了行动。 将脸转向背后的他们,朝著视线的方向前进。 他们旋转脚踝,让脚趾朝向背后,一面将膝盖弯向后侧行走,一面将举向背面的手臂朝著怜生,一跳一跳地逼近。 怜生张口结舌地看著这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唔!」 然后避向一旁,躲开自背后袭来的泥人偶。 当他的注意力被前方的奇怪景象吸引时,后面也有其他泥人偶悄悄接近。 察觉此事的怜生惊险闪避,并且直接跳向窗户。 他用手臂护著头,朝窗户撞去。 撞破玻璃的怜生,从地上五层楼前滚翻似的跳出窗外,背部朝下往下坠。 (怜生先生?你这样跳楼好吗?现在就殉情会不会太早了点?) 在即将自由落下的前一刻,以幽体状态飘浮的花莲的声音响起。 这么做确实很乱来,但是他判断,比起被众多泥人偶夹击,从地上五层楼自由落下还是好多了。 (花莲,你有办法抱著我飘浮吗?) 「我试试看!」 怜生才问完,花莲立刻实体化成半人半蛇,从背后抱住怜生。 无论幽体或实体都能理所当然似的浮于空中的花莲,也让该浮力作用在怜生身上。 在怜生的脚即将触地前,花莲「嗯~!」了一声,让他的身体浮在空中。 原本心想即便受点伤也要著陆的怜生,最后是毫发无伤地降落于地面。 「抱歉,你没事吧?」 「我没事!没想到意外地顺利呢!」 花莲一副连她自己也很惊讶的口气。 虽然是抱著半赌注的打算,不过看来花莲的飘浮能力足以让怜生一人浮起来。 在为此高兴之前,怜生便搂住花莲的腰,迅速跳离现场。 泥人偶追在怜生后面,坠落下来。 好几道彷佛湿棉被落地般,听起来一点都不悦耳的声音响起。没有骨骼的泥人偶在坠地的冲击下崩散,成了地上的一滩滩黑泥。 可是泥巴却又动了起来,再次化为人形站起身。大概是因为已经没必要佯装成人了吧,扮成护卫的泥人偶将衣服溶化,变成黑色的人形黏液。 「我们快逃!」 「是!不过怜生先生,那究竟是什么啊?」 花莲挨在拔腿狂奔的怜生背上问道。 「那是黏液系的魔兽或以魔术做成的模拟生物!我们只能为真正的护卫祈祷了!」 泥人偶四肢著地,像青蛙一样跳跃,追赶怜生。 从后院进入杂木林的怜生,触碰耳扣型触媒试图呼救,然而却…… (做事可真仔细,居然还不忘妨碍通讯!) 「怜生先生,这边!」 被花莲拉著手逃向一旁后,就见到追过怜生的泥人偶猛地撞上树木。 企图扑向怜生的泥人偶,上半身因撞上树干而扭曲变形,但可能因为是泥巴身体的关系,看起来并未受多大的伤。 「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总之现在先逃再说!」 怜生并不打算勇猛果敢地作战。 他学习长枪技法是为了防身,而防身术的原则是「先逃再说」。 若不是像昨天的灿和磷那样有必要救谁,就算对手是狗,怜生也会选择逃跑。 (魔术……不可以使用啊!) 怜生看著手上的封印触媒,想起这件事。 现在的他一旦使用魔术,届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来。如今就连利用有机魔术强化骨肉、形成长枪也被禁止,他会一味地逃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管怎样,总之先从停车场逃到街上再说!) 怜生跑过杂木林,一口气越过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铁栅栏。 结果,只见好几具泥人偶猛撞上铁栅栏,以身体被切片的状态突出来。 为那副可怖模样皱起脸的怜生,随即又瞪大双眼。 泥人偶让身体收缩。 位于体内的铁栅栏应声变形,整个铁栅栏朝内侧扭曲。 将猎物纳入体内,再藉由收缩压死对方。这似乎就是泥人偶的战术。 「……这个玩笑会不会开得太大了?」 停车场内,早就有许多那样的泥人偶在等著怜生。 可能是料到他会由此逃跑吧,数具泥人偶从车底下爬出站起身。 散发光泽的黑色外皮变成青蛙般的形状。 接著,眼睛部分应声起泡,出现许多红色眼球,像复眼一样紧密聚集。 「好可爱!」 「咦?」 见到花莲眼睛发亮,怜生不禁感到错愕。 然而眼前的状况十分危急。加上追兵一共约十具的泥人偶,将怜生团团包围。 只要被一具逮个正著,和刚才的铁栅栏相同的遭遇恐怕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能硬干了!」 怜生决定击退敌人。 他解开手上的封印触媒,扔在地上。 然后,让魔力通过以移植自母亲的灵髓为中枢的体内触媒。 (就算没办法强化肌肉,至少做出一支长枪也好!) 花莲供给的魔力在他体内四窜。 他根据利用记录魔术加以保管的设计图,以形成魔术塑造长枪。 可是──试著打造出长枪的怜生,右手却忽然喷出血花。 好似皮肤和血管破裂一般,怜生的右手到下臂染满了鲜血。 「嘎……啊……啊啊啊啊啊?」 「怜生先生?」 接著,彷佛坐上电椅似的剧痛侵袭怜生全身。 发自心脏的血管状光线往手臂延伸,紫色电流在皮肤上流窜。出血部位则有如熟透的石榴般裂开。 (怎么回事……身体从内侧破裂了……?) 怜生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 (神灵过于庞大的魔力所造成的急性咒症……一文字先生说的就是这个吗!) 原因在于花莲的魔力。是明知如此还试图使用的自己错估了情势。 无法使用魔术。泥人偶同时从那样的怜生周围袭来。 「可恶!」 随后,红色尾巴一扫,将泥人偶一起弹飞。 发出爽快声响飞出去的泥人偶,重重撞上周围的车辆和地面,形状溃散。 「花莲?」 绯红色的半人半蛇在怜生四周围绕成圆。 火星自红发中飞散,角凶恶地伸长,火焰从尾巴前端张大的口中溢出。 不仅如此,花莲的额前还出现金色的第三只眼,睁著散发绯红色光芒的眼眸浮在空中。 随著怜生的身体逐渐被红色光芒包围,不但鲜血蒸发,伤口也随之愈合。 「我是不晓得你们是从哪个沼泽冒出来的毒河童……!」 让双眼和第三只眼发出红光,花莲抱著丈夫的头,喷火似的怒道: 「但是既然你们打算用你们的脏手,伤害我的丈夫!」 对于怒不可遏的花莲,受到保护的怜生比谁都来得震惊。 「花莲住手!你如果大闹,会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的!」 而怜生所制止的,他害怕的不是花莲的怒气。 而是担心街上会出现昨晚花莲让自己复活时,所产生的巨树那般大规模的魔力现象。 「可是怜生先生你……!怜生先生你流血了呀!」 怜生举起一只手,抚摸因自己流血而仓皇失措的花莲的头发。 「多亏有你,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必那么小题大作。」 大概是慑于花莲的霸气吧,泥人偶全都停止动作。 既然如此,当然得趁此机会,好好把握花莲开出来的这条活路。 「你有办法做出我平常使用的长枪吗?」 「我试试看!」 没错,虽然怜生办不到,但如果是花莲,就能毫无窒碍地使用魔力。 花莲一将单手伸向前方,旋即出现类似怜生制造长枪时的光芒。 可是那道魔力光,却是感觉随时都会爆炸,散发著紫色电流的光球。 「冷静点。将魔力光聚集成细小的一点后,再使其延伸。」 怜生站在花莲旁边搂著她的肩膀,将另一只手叠在花莲伸出的手上。 结果花莲制造出来的魔力光因此获得稳定,慢慢地凝结成红色种子。 还不及完成,周遭的泥人偶便袭向怜生和花莲。 泥人偶蜂拥而至,宛如涂上墨水一般,遮盖住两人的身影。 「唔!」 绯红色的线条──将其从内侧划开。 将其划开的,是一把有著双叉枪头的绯红色长枪。 一对蛇互相缠绕成长柄,刀刃从前端分成左右两边的蛇口中伸出,散发火焰般的光芒。 怜生和花莲的手一起握著枪柄。 「现在是新郎新娘在切结婚蛋糕吗!」 「这是我们俩的首次合作!」 面露会心笑容的红发青年与半人半蛇,背对著红光而立。 将长枪转一圈后重新握好的怜生,在剩余泥人偶的包围网中找到了缝隙。 「我们要冲出去喽。你紧挨在我背后,痛打来自后方的敌人!」 「好……好的!呜哇,我们这样感觉好像亡命鸳鸯,让我都热血沸腾起来了!」 怜生确定绕到背后的花莲抱住自己脖子后,便开始狂奔。 他经过锻炼的身体本来就毋须仰赖魔术强化。在鬼柳家习得,足以在学院的社团活动中参加魔剑竞技比赛的长枪术也依然健在。 他让枪头朝下,将包围网一隅的泥人偶向上挑起。 (好脆弱!) 怜生高速前进后由下往上一砍,摆好架式的泥人偶的上半身立刻被纵向划开,紧接著又在一记横劈下被断成上下两截。 遭到消灭的泥人偶沉向地面,化为一滩烂泥,怜生跳越那滩泥巴,继续奔跑。 「啊哒!喝啊!」 花莲用尾巴弹开从背后扑来的泥人偶。 正面由怜生劈斩,背后由花莲弹开,来自左右的侧击则是疾驰避开。 花莲的尾巴从手持长枪的怜生背后伸出的轮廓,宛如绯红色的独角兽。 就这样,怜生和花莲突破了包围网。 他利用长枪以撑竿跳的方式跨越停车场的外墙,降落在人行道上。 「发生魔术犯罪了!大家快逃!」 「啊,不是的小妹妹!虽然我长这样,但我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怜生命令行人赶紧逃难,花莲则因为幼儿见到自己的模样后哭出来而慌张。 不知他们是如何看待手持长枪还带著半人半蛇,面貌凶恶的男子,目睹两人的市民匆忙逃离。 这时,摩托车的声音从车道尽头朝这边接近。 利用力系魔术转动车轮的蓝色摩托车,在怜生面前甩尾停下。 驾驶是一名身穿车手服的女性,她将全罩式的安全帽摘下。 「怜生学长,快上车!」 「嗄?冰鱼?」 才在想骑著魔力摩托车现身的人是谁,原来是怜生的学妹也是儿时玩伴的小沼地冰鱼。 不管是交通工具,还是帅劲的外型,都让人无法联想到她是怜生所认识的冰鱼。 而且还在这个时间点,像是特地赶来救援似的现身。 「我待会再跟你解释!总之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冰鱼用不容分说的认真表情,对搞不清楚状况的怜生催促道。 怜生像是要按捺住满腹疑问地咬著牙,和同样感到困惑的花莲面面相觑。不久,怜生甩开内心的迟疑。 「啊~真是的!你应该有可以载人的驾照吧?」 半自暴自弃的怜生,将所有疑念拋到一旁。 冰鱼发动引擎,怜生则是接近摩托车,准备坐上后座。 此时,花莲赫然抬头,看见景色的一角。 「怜生先生!」 就在花莲拉著怜生的肩膀,远离冰鱼的下一刻──炮击。 橘色火焰吞没了摩托车。 爆炸声敲打耳膜,巨大火柱向上窜升,将冰鱼的身影没入其中。 之后传入耳内的声音,让对那团烈火感到眼熟的怜生更加愕然。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老翁的笑声──是那名对怜生来说形同家人,早已听惯了的侣魔的笑声。 「……灿?」 在附近建筑物屋顶上看著这边的人,无疑正是鬼柳灿。 「掰掰,冰鱼──我很高兴能够跟你做朋友喔。」 看著自己所引发的爆炸,以及怜生茫然的表情,灿脸上浮现邪恶的微笑。 「冰鱼!」 怜生回过神,想要确认冰鱼是否平安,却为之哑然。 烈焰散去,冰鱼所骑乘的摩托车毫发无伤地现身。 翻倒在地的车体甚至没有烧焦,周围的地面亦是如此。 更别说根本找不到友人的焦尸。怜生四处张望,寻找冰鱼的身影。 结果发现,大概是迅速跳开的冰鱼,降落在远离爆炸地点的地方。 发挥猫一般柔软身段的冰鱼,将锐利目光望向上方。 「fire!」 磷从空中,如集中暴雨般连续发射鬼火散弹。 判断自己无法完全避开的冰鱼举起双手,制造出看似雪花的冰刃。 见到挡下蓝色火雨的冰刃,怜生目瞪口呆。 他见过。就算别人看错,他也绝对不会认错,深深烙印在他记忆中的冰刃──那是昨晚将他斩首的刀刃。 「灿、磷……!」 冰鱼一露出苦涩的表情,灿和磷便降落在怜生的左右两旁。 「最初的那一发是只有声音和光线的闪光弹,可是你却做出不像是外行人的反应呢,冰鱼。」 灿从怜生的右手边发言。 「看到你比追踪发信器讯号而来的我们更早到这里,而且还企图将人带走时,我们当下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之前的通讯其实是为了试探我们对吧,冰鱼妹妹?」 磷在怜生的左手边问道。 「我半信半疑地试著攻击,最后却出现超乎预料的结果。」 「先前追赶叔父的泥人偶,现在倒是很识相地在一旁等著呢。果然是因为被设定成不会攻击同伴吗?」 冰鱼瞥了一眼自己做出来的冰刃,面露苦色。 「冰鱼你,那个……」 怜生指著明确物证一问,就见到冰鱼一脸歉疚地移开目光。 见到那好比说明真相的举动,周遭的声音逐渐从怜生脑中远去。 「喂,等一下……开玩笑的吧?」 面对灿和磷所揭发的事实,怜生的脸颊不住抽搐。 「不可以逃避现实啦叔叔,真相都已经摆在眼前了。」 「昨晚入侵『大图书馆』,与我们交战,然后害叔父身负致命伤的那名面具魔术师……现在就在我们眼前。」 灿和磷如此断言。 泥人偶有如手下一般,围绕在低头的冰鱼四周。 率领著好似蟾蜍的泥人偶的她,头顶上方出现了新的妖魔。 从冰制面具的边缘,伸出貌似黑色带状触腕之物,犹如水母的妖魔。 那正是该名面具魔术师戴在头上的冰面具。 「你们很过分耶。」 冰鱼抬起头,脸上挂著看似落寞的笑意。 「答案或许呼之欲出,但你们也用不著这么乾脆地就动手嘛。」 听了这句肯定心中疑惑的话,怜生咬紧牙根,瞪著冰鱼。 「怎么,冰鱼?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不起你吗?」 「你可别搞错顺序喽!那句话应该我们说才对。」 灿和磷说完,南瓜和芜菁在铁锤前端增强火力。 然后,目光如炬的双胞胎异口同声地这么问: 「「是谁杀了我叔叔(叔父)啊?」」 随后,两姊妹便展开攻击。 磷的射击追过从正面突击的灿,射向冰鱼。 射击沿著曲线轨道绕过灿,不是瞄准冰鱼,而是命中泥人偶将其炸死。 灿跑过磷开出的道路,朝冰鱼挥舞巨大剑玉。 「你以为我会哭著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吗?那种事情等打倒你之后,如果你没死再问就好啦!」 灿的猛攻逼得冰鱼节节后退。 灿接著又使出更为凌厉的波状攻击──南瓜延伸锁链,与柄分离,如猛犬般扑上前去。烧红的锁链像蛇一样蠢动,烧断敌人;灿所控制的铁锤则是从其他角度进攻。这是由火球、热链、铁锤所形成的多角多段攻击。 除此之外,还有磷的支援射击。 磷如机关枪一般连续发射鬼火,自由改变轨道的子弹以让人以为她们起了内哄的极短距离,惊险地掠过姊姊的身体,射向冰鱼。 「喂……虽然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耶!」 对此,冰鱼以冰刃挡下攻势,如果碎了就再制造,同时以自脚下窜出的冰柱防御热链。 她以体术闪避灿的铁锤,纵身一跃逃离磷的炮击。侣魔的面具在她的后脑杓形成防具。 冰鱼的身手了得,但仍受到压制。 昨晚,冰鱼将灿和磷逼入绝境,置怜生于死地的技法,是大量汲取河水制成冰刃。然而这里没有河川,水源不足。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只要针对形成略为耗时的「冰」、因质量多导致速度低落的「水」这两样冰鱼的武器的弱点进攻即可。而结论就是,采取让对方毫无喘息机会的连续攻击。 「既然你又想杀死叔叔,」「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饶你一命。」 背对当时舍命保护自己的他,这次轮到灿和磷将冰鱼逼得走投无路。 「──抓住他。」 与两姊妹的炽热目光形成对比,冰鱼的表情和声音显得冰冷而僵硬。 灿和磷发现冰鱼注视著的,是自己身后的怜生。 然后采取行动的,是在磷的炮击下死里逃生的泥人偶。他们的目标是怜生。 「「叔叔(叔父)!」」 灿和磷回头,呼喊动也不动的怜生。 可能是还无法从与冰鱼敌对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呆站在原地的怜生,没有要以手中长枪迎击的样子。 就在泥人偶扑向那样的怜生前一刻…… 「你就是……」 自地面出现的红色树木,从正下方贯穿了泥人偶。 制造出树木的人是花莲。 因其力量而产生的红树,将泥人偶刺穿并高举著。 以树干刺穿后延伸树枝的树木,也由内而外贯穿泥人偶。树枝从双手双脚和口腔中伸出的泥人偶,就这么被火焰包围。 「当时……企图杀死怜生先生的人!」 抱著怜生颈子的花莲,说话声蒙上了龙的低吼声。 暗红色的气焰窜出,彷佛要将晴天的阳光赶走似的渲染整个空间。 她的白眼球染红,瞳孔如满月一般燃烧著金色光芒。 在众人眼前的,是让人回想起她既非人类也不是慈悲女神,而是遭触怒的龙的威容。 冰鱼吓得不敢动弹,灿和磷则是冷汗直流。 花莲绝不是会原谅丈夫仇人的人。下一个瞬间,龙神的凶猛恐怕就会不知节制地袭向冰鱼吧。 在那样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酿成大灾难的战场上…… 「──你们几个烦死人啦啊啊啊啊啊!」 怜生以几乎令马路裂开的力道,用长枪尾端重重敲打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灿和磷停止攻击,冰鱼愕然失语,惊讶的花莲双眼恢复正常。 「真受不了,怎么每一个都把我这个当事人撇在一旁,自顾自地胡来!如果不想我在你们头上打出像三层冰淇淋一样的肿包,就全部给我安分点!」 怜生连珠炮似的说完后,将长枪指向冰鱼。 「冰鱼,你身后的人是谁?」 怜生对冰鱼问道,接著又继续对默不作答的她这么说: 「这不可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既然如此──」 怜生已经找到敌人。 不是冰鱼,而是下令要她这么做的某人。 「把要你入侵『大图书馆』,与灿和磷交战,甚至不惜背叛朋友也要掳走或杀死我的那家伙的名字,还有你与整件事情的关联,全都在这里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怜生将长枪指向尚不知长相和姓名,隐藏在冰鱼身后的某人。 「由我来跟那家伙作个了结。」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只是自保了。 有人利用冰鱼,让灿和磷身陷危险,而且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鬼柳怜生决定向那个某人宣战。 「所以,你给我乖乖在一旁看著,不要受伤了。」 最后,怜生压低音调,这么告诉冰鱼。 感受到那句话中蕴藏的决心与温情,冰鱼沉痛地垮下脸来。 「──身为『大图书馆之主』,我也赞成他的话。」 这时,一文字史纪的声音响起。 一身图书馆员打扮的「王」,从怜生的正前方,冰鱼的背后走来。 「尽管你朋友做出背叛你的事情来,你还是不向他人说朋友的坏话,是因为不希望长年友情化为乌有──是这样吗?」 在史纪的背后,半人半纸的女神诗乃接著开口。 「上个世纪初期,因写了《西部痞子英雄》一书而遭到群起挞伐的辛约翰(注:爱尔兰剧作家、诗人、散文家)说过:你们懂我想表达什么吗?毛头小鬼的争吵真让人听不下去。」 飘浮在史纪头顶上方的女神展开纸头发。 光线文字自纸中朝周围流泻而出,描绘出一幅有如巨型壁画的术式图。 复杂得令人联想到机械钟构造的图,以城墙般的压迫气势展开。 纵使无法解读该术式图,仍能清楚知道那正是诗乃亮出的枪口。 不仅如此,还有大量脚步声包围四周。 一群人穿著特徵为短外套的白色制服,手持武器,袖子上绣有「大图书馆」的社徽。包围冰鱼的他们,是史纪手下的魔术师团。 「现场由我『大图书馆之主』来掌控。少年少女放下手中的武器吧。」 史纪严肃地下令后,灿和磷互看一眼,放下铁锤。 「冰鱼,你已无路可逃,投降吧。」 怜生带著确信如此宣告。 在灿和磷、怜生和花莲,还有「大图书馆之主」及其士兵的包围下,冰鱼此刻已经是插翅难飞。 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冰鱼,将冰刃分散成魔力光,解除武装,然后朝天仰望。 「……虽然不晓得是哪里的神,不过老天爷还真是坏心啊。」 冰鱼用疲惫至极的笑容,喃喃吐出像在埋怨自身运气的话语。 然后,她一派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口…… 「解咒。」 解除了心脏部位的魔术。 以为她会自爆而提高戒备的史纪及其部下对她不是使用魔术而是将其解除感到纳闷,但是怜生立刻就察觉其中涵意。 「住手!」 怜生还不及制止,冰鱼的胸口便产生紫色电流般的魔力光。 接著,原本神情平静的冰鱼忽然睁大双眼,口吐鲜血。 「冰鱼!」「冰鱼妹妹!」 灿和磷情不自禁地高呼,史纪等人也理解到冰鱼自杀了。 怜生冲上前去,抱住身体颓然倾倒的冰鱼。 灿和磷靠近,花莲手足无措,史纪则是下令医疗魔术师进行处置。 「喂等等啊,冰鱼,不是这样的吧!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怜生用错愕的语气说著,一边让冰鱼躺在地上。 嘴角染血的冰鱼微笑著想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句话。 「我是很想对她进行急救,你应该知道她做了什么吧?」 史纪的问题,让差点慌了手脚的怜生振作起来。 「冰鱼接受了以有机魔术制作的人工心脏移植,一直是凭自己的魔力来维持功能……」 自己说出口后,怜生深切体会到现在的状况有多么令人绝望。 史纪手下的一名女医疗魔术师跑过来,解开冰鱼胸前的衣物进行检查。 「恒常魔术遭到解除,导致心脏有一部分溶解了。要重新建构,需要有专科医师和触媒。」 医疗魔术师语毕,将注射器型的触媒刺进冰鱼颈部。 那是可以帮助供氧给脑部的救生触媒,但怜生知道那只能争取一些时间。 (怎么办?心脏溶解就表示做心脏按摩没有意义,但现在也没有时间把她送到有体外心脏装置的医院;若要利用有机魔术制作第二颗心脏,也得有专门的医疗设备才行。怎么办?快想啊,该怎么做才好……!) 立志行医的怜生,拚命思索各种治疗方法又一一驳回。 「光凭现有的人员和设备救不了她,还是在脑死之前赶快读取她的记忆吧。」 听了诗乃的发言,怜生眼神激愤地瞪视她。 「原谅我,龙的伴侣,眼前事态已经超越医疗魔术的极限了。」 见她以冷漠的目光回望自己,怜生无言以对。 (啊,说得也是,现在不是在打电玩游戏,也还没有哪个「王」发明出只要用了,不管什么伤都能治好的魔术……) 想到这里,怜生顿时瞪大眼睛抬头。 他看著花莲,触摸自己的脖子。 「那如果……如果利用我和花莲的力量呢?」 史纪一抬头,就见到怜生脸上射出炽热的目光。 「花莲曾两度将我的脑袋接回身体上。若将那份治愈力与既有的医疗魔术相结合,应该就重新建构溶解的心脏。」 「等一下,你的身体是特例。这么做确实有可能成功,可是要在他人体内精密地重现部分肉体,势必需要高度术式及用来保存的触媒。」 大概是被怜生的眼神震慑到了,史纪加快语速。 「全世界没有其他仓库收藏比『大图书馆』更多的术式。如果是你,应该能立刻找出适用的术式。」 「假如只有术式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没有用来写入的触媒。」 「这里有。」 怜生接连指著自己胸部和头的举动,令周遭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请将术式写入我的灵髓,将运用的知识写入我的脑中。你所开发的记录魔术里,应该也有将技能、知识直接印在人脑中的魔术才对。」 「那是违反国际伦理条约『洗脑』这一条规定的禁咒,而且也会对你造成庞大的负担。不仅有引发记忆障碍等咒症之虞,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使用魔──」 「那种事情有比救人要紧吗!」 怜生不假思索的回答中,蕴藏著足以推翻含糊道理的热度。 假使极限状态会暴露人的本性,那么这或许才是怜生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世上没有那种只要念诵咒语就能让伤势痊愈的,方便的治愈魔术。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打算试著『发明』那种魔术吗?」 诗乃用一副比起人的生死,对这一点更感兴趣的样子,向怜生确认。 「阿斯克勒庇俄斯(注:希腊医神)……」 诗乃喁喁说出神话中让人死而复生,结果遭受天谴的医生之名。 「那个……我虽然不是很懂,不过我也拜托你们!」 「我们不能拒绝龙神的请求。夫君啊,让他们试试看吧,况且这也有记录的价值。」 花莲一开口拜托,诗乃的心意立刻动摇,但一文字史纪还是没有首肯。 「我所能提供的,就只有长年以来被视为不可能的理论术式。这样你还是要赌吗?」 「如果是年高德劭的科学家说不可能呢?」 「那么他的话大抵是错的──这是克拉克基本定律(注:英国著名科幻作家亚瑟?查理斯?克拉克积累有关科学文化方面的经验,提出了三项定律)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面露无畏笑容的怜生说完,史纪也一改平时绅士的笑容,带著一股年轻气息牵动嘴角。 「动手吧。诗乃小姐,请你布下隔离结界。」 一文字史纪同意了。 他伸出手,让手指陷入怜生的红发中。「大图书馆之主」以类似受洗仪式的形式,把手放在少年王的头上。 同时,「天书者」诗乃展开纸头发和双手。 纸宛如教堂围绕怜生等人,大批光线文字好比龙卷风一般在其周围旋转。 「那……那个,怜生先生?」 「什么都不必想,只要给我一点点魔力就好。」 听了怜生的话,花莲点点头,靠近怜生的背部,祈祷似的闭上眼睛。 也许是在无意识中形成的吧,花莲身上产生貌似微弱火焰的魔力光,传向怜生全身。灵脉发出的光芒以怜生的心脏为中心,逐渐像根一样扩展开来。他的脸上浮现痛苦表情,身体各处开始出血。 「假想实验完成。理论术式一○四三○号的成功机率最高。」 「这样应该可以吧。我会和医疗魔术大全书一起输入。」 祖母绿色的文字列从史纪手中如流水般生成,一边像王冠在怜生头部周围旋转,一边慢慢被吸收进去。 彷佛头盖骨内著火的痛楚袭击怜生。尽管冒出黏汗,双眼充血,鼻血直流,齿缝间吐出苦闷的呻吟声,然而怜生还是继续忍耐。 然后,一道格外耀眼的光芒,从他摆在冰鱼胸前的手中发出。 满溢的光芒凝聚成有如娇艳花朵的形状,并且在瞬间之后急速朝冰鱼体内收缩。 「吁!呼啊……呼啊……」 结果,只见原本失去意识的冰鱼张大双眼,因残留在气管内的血而咳个不停。 怜生吐了口气后,花莲的魔力便逐渐消退。 诗乃制造的隔墙一开启,周遭众人无不为怜生和冰鱼的模样感到错愕。 「怜生学长?这是……」 困惑的冰鱼急忙将胸前敞开的衣服拉好,接著不禁为自己的心跳大感吃惊。 「啊,真是太好了……你这个浑蛋。」 大汗淋漓的怜生轻戳冰鱼的脑袋。 「怎么样,我救活她了哟……臭老爸,臭老妈……活……该……」 怜生的眼神和身体晃了一下,之后就往前倒下。 「怜生学长……!」 冰鱼立刻想要抱起倒向自己的怜生…… 「不准碰他!」 花莲却从后方揪住怜生的衣领,使得怜生的脖子在惯性之下发出「喀叽」一声。 「他是我的喔!你可别想顺势跟他有一腿喔?」 因为花莲抱住怜生的脑袋,将其提到半空中,怜生的脸色因此变得苍白。 虽然灿和磷急忙试图将两人拉开,花莲却迟迟不肯松手,现场于是又掀起另一场攸关生死的骚动。 见到那幅情景,史纪面露微微苦笑,早一步返回「大图书馆」。 (我原以为他得到龙神的力量,不晓得会有多骄傲自满……) 「是啊,看来是白操心了。」 诗乃让自己隐形,与史纪交谈。 「不满足欲望,也不打倒敌人来夸示自己的力量,更不因害怕而将其封印,而是以拯救性命为重──治愈魔术就是你的答案吗?」 史纪带著遇上快意之事的表情,又一次回头望向他。 「若是如此,那么你已经是一名了不起的『王』了。」 这便是这一天,资深「王」送给甫踏出第一步的新人「王」的话。 ◆ 鸣海泷德看见了事情的始末。 大型魔术企业「蛟」的会长室──这是唯有鸣海造访平时由常务董事治理的摩天楼时,才会被人使用的房间。朝背后的窗户望去,太阳已渐西斜。 鸣海手持单片眼镜型的触媒,窥视镜片的眼睛微微发光。 视野中,映照著由鸣海的属下从远处观测到,发生在墓园里的事情。 「阁下,刚才的现象是……」 和鸣海看见相同景象的秘书,语气错愕地开口。 「一如所见的,小沼地冰鱼绑架对方的行动失败了,就连试图自杀也被对方救活,最后遭到『大图书馆』监禁。」 鸣海摘下单片眼镜,眉毛动也不动地说明事态。 「即使是一文字先生,也无法取代一直以来维持她心脏功能的魔术。恐怕是出自那名少年,也就是一文字先生所藏匿的『王』之手。」 鸣海做出这项推测后,秘书回想起自己的职责,开始有所行动。 秘书向四处联络,同时将资料交到鸣海手上。 「少年名叫鬼柳怜生,就读赤枝宫大魔学院高中部,十年前成为佣兵魔术师组织鬼柳家的养子。生父母是……」 「是我在大魔学院神灵学系时的同门。」 鸣海打断秘书的话,提起怜生的父母。 他严肃的表情虽无半点变化,双眼却看见了残存在记忆中的昔日友人。 其实他与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也只有耳闻两人去世的消息,但这样的奇缘实在教人意外。 沉默片刻,鸣海将视线从过去移回手边的画面。 「给小沼地冰鱼使用的心脏,是本公司所能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魔术。能够在瞬间将其重建的鬼柳怜生的力量,在医疗方面……不,是在整个有机魔术方面,都超越了本公司。」 听了鸣海像是认输的话,秘书拚命压抑全身发抖的冲动。 因为他非常清楚那代表著什么意思。 「现在召集多少士兵了?」 秘书彷佛下定决心似的,抬头回答鸣海的问题: 「水葬魔术师团、赤枝宫分公司全员、日本及周边各国分公司的士兵会在傍晚前抵达。其他距离较远的部队和负责指挥的高阶眷属,则是最快明天才会到。」 秘书切换画面,显示出鸣海泷德麾下的魔术师的分布图。 所谓魔术师团是「王」所拥有的军队。 正确来说,是和「蛟」隶属同一集团,「蛟」所专属的保全公司。 他们的工作是保护遍布全世界的分公司和重要设施,严厉追查商业间谍,与其他「王」展开抗争。 在这个经济与战争逐渐变成同义词的时代,即便不是「王」,大企业握有自己的武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越是优秀的人才,越是会被交付远方的重要案件。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对目前集结到的战力点头表示理解,鸣海从椅子上站起来。 「将接下来的安排计画全部取消,前往『大图书馆』。」 秘书之所以瞠目结舌,前者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后者的关系。 「阁下打算攻打『大图书馆』吗?不要说一文字史纪了,这么做有可能会与所有『王』和妖精人为敌啊!」 「我还不至于有此打算,只是先做好让个性浮躁的敢死队冲进去的准备罢了。」 下了尽管如此仍足以称为暴行的命令,鸣海打开摆在办公室一隅的细长包包。 包包里,是一把收在有著雅致雕刻刀鞘中的马刀。 「首先得把小沼地冰鱼带回来。在我前去交涉的期间,把兵力准备好。」 甚至不待部队编制完毕,鸣海就急性子地抄起家伙,离开办公室。 一进电梯,电梯门立刻关上,阻挡了试图制止他的秘书。 在无声下降的电梯里,鸣海徐徐开口。 「我国是海,而海不会割舍掉自己的一部分。海神啊,这样没错吧?」 「所言甚是。」 童女──犹如水母的异形女神乙姬,出现在鸣海身旁。 以人形而非异形面貌现身,优雅如贵族千金的童女,将手搭在鸣海肩上。 「若非如此,海神才不会如同水流相连般与他结为连理──说笑的啦?」 紧挨著鸣海的水母女子用充满灵气的表情说完,突然开起了玩笑。 鸣海对那样的伴侣露出浅笑,走出抵达一楼的电梯。 「那么──我们去打鬼吧。」 「水葬之王」带著海神的化身,从摩天楼城堡出征。 中场休息 就这样,花莲一直守护的少年逐渐成为了不起的「王」。 「我说啊,根本没必要特地用救护车来载吧!」 花莲在运送怜生的救护车上气愤地说。 「你很吵耶~不要在救护车上大吵大闹啦。」 「还有,请你就算是不小心,也千万别使用魔力喔?」 共乘的灿和磷纷纷规劝花莲。 史纪所安排的「大图书馆」的医疗魔术师,对仰躺在床上的怜生进行检查,目瞪口呆后放下医疗触媒。 「每次进行诊断魔术,症状都渐趋和缓。虽然不清楚是何原理,不过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灵体上,似乎都有异样的复原力正在发挥作用。我想,他目前应该暂时脱离险境了。」 遭花莲进逼的医生,为半人半蛇的气势汹汹冷汗直流。 怜生的睡脸虽然布满了汗水和血迹,但只要擦拭乾净,神情其实十分安祥。 花莲安心地深叹一声后,灿和磷也悄悄吐了口气。 「真是的!怜生先生究竟是怎么搞的嘛!我好不容易变得可以说话!他却对我发脾气!既不肯摸摸我!还老是跟别人说些好难懂的话!现在又受了伤!」 花莲像在敲桌一样,用手掌连续拍打怜生的下腹部,一面高声抱怨。 「什么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也不跟我撒娇!甚至不会迁怒到我身上!」 尽管怜生早就昏过去,胯下遭遇到的连续攻击仍令他脸色发青。 「这样我……岂不是没有做到半点妻子该做的事情吗……」 花莲停下手,低头嘟哝。 她觉得自己就像爱上王子的人鱼公主,一直渴望变成人类。一心以为只要变成人类,他就会接纳自己,幸福甜蜜的日子也将随之来临。 直到方才为止,花莲对于未来的想像是这样的。 而如今她总算认清事实──现在不是幻想那些的时候。 「既然这样,」「要不要由我们来代替你?」 「我拒绝!怜生先生的妻子是我!」 花莲立刻拒绝灿和磷试探性的提议。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我一定要替老公报一箭之仇!」 此刻,花莲也做出和怜生相同的宣战宣言。 灿和磷听了这句话,在脸上堆起表示赞同的笑容后,由姊姊开口: 「你很懂嘛。」 第四话 绯红色的龙人 「你们真的是……我不是说过不准介入吗?」 灿和磷正在「大图书馆」的一个房间内,接受母亲灯的训斥。 只有沙发和桌子的西式房间里,就只有她们母女三人的身影。 「哼,要不是有我们出手相救,情况可就危险了~」 「就是啊母亲,你不如趁这个机会重新考虑一下?」 两姊妹虽然很会强辩,但若不是这对双胞胎对冰鱼起疑,并以强硬手段揭发真相,真不晓得怜生会遭遇何种下场。 「重新考虑?」 灯对磷的话发出疑问,磷于是优雅地微笑答道: 「当然是关于叔父的事情。」 「真难得你们这么孝顺,感觉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们。你们就算不特地干苦差事,只要继续当『王』的可爱侄女,也能得到好处不是吗?」 灯以这番让人怀疑当母亲的这样说是否恰当的发言,劝导女儿们。 「但前提是,叔叔得建立起身为『王』的地位呀。」 「坦白说,我不认为那个天真的家伙,能够凭己力做到那种地步。」 如果怜生在场肯定会大声抗议,然而灿和磷的态度相当认真。 「也就是说,你们担心怜生对吧?」 察觉说来说去,其实这才是两人的真心话,灯打趣地嘲弄她们。 「毕……毕竟『钱包』很重要嘛。」 「况且放养宠物也不好啊。」 假使怜生在,听了这些话应该会缩在房间角落哭泣,不过从灿和磷的口气听得出来她们是想掩饰内心的害羞。 「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想插手,那就直接去问怜生吧。」 听到灯这么回答,灿和磷咂嘴一声。 「不过我还真惊讶。那个人是叫做冰鱼吗?他居然将人工心脏变成『真的』。」 让灯赞叹的是,怜生对冰鱼施展的治愈魔术。 「我看当时周围的人们都好惊讶,那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那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治愈魔术。」 后来才听取报告的灯,即刻回答灿的疑问。 「简单来说,就是仅凭魔力完全治愈外伤的魔术。假使成功开发成术式,就可以让所有人都能使用,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倘若成为魔术普及开来,想必应该能大幅减少因事故、枪击而丧生的性命。」 即便是像灿和磷这样的外行人,也明白灯的见解正确。 「刚听说花莲小姐的力量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可以靠生产魔术大赚一笔,不过看来比起商人,怜生更想当医生呢。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摇钱树,而是能够拯救未来众多人类,应该受保护的人了。」 灯对于小叔的急速成长,露出莫名落寞的神情。 「好了,如同从小沼地的袭击一事所得知的,怜生的事情确实已经被一文字先生以外的『王』察觉,而且那个『王』对怜生抱持著敌意。」 灯回归正题,对女儿们提出警告。 「既然对方单独诱拐怜生不成又暗杀失败,下次说不定会有组织地采取行动。若真如此,到时你们可要拿出鬼柳家魔术师的样子,好好应对。」 「收到~?」 「那我们现在就去探望叔父喽。」 灿和磷说完便站起来,灯也取出随身终端机。 「我还有事情要办,怜生就麻烦你们了。」 离开房间的母女三人才道别,灿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 「对了,刚才你好像说冰鱼的老板是『王』,莫非已经有目标了?」 是啊──灯予以肯定,并说出那人的姓名。 「是『水葬之王』鸣海泷德。」 这时,怜生身在昨晚也住过的馆内一室。 结束急性咒症的治疗和检查的他,被带到这里休息静养。 「好想死……」 只不过他的脸色,与其说是休息,更像是正在与病魔奋战。 「真是的~怜生先生你又沮丧了吗?」 「我当然沮丧啊!为什么冰鱼会变成敌人啦……啊~好讨厌,真不想去那种不知何时会被朋友从背后捅刀的世界……」 以半蛇姿态飘浮的花莲,盯著一副快把魂魄从嘴里吐出来的怜生。 「啊~好啦你乖你乖?你是心情一松懈下来,就想起冰鱼小姐的事情对吧~今后不可以相信我以外的女人喔~其他女人都是贱人喔~只有我不会背叛怜生先生喔~?」 「怎么连你也趁机对我洗脑啦……」 怜生连吐槽边摸自己头,边低声说著邪恶话语的花莲,也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应该受保护的人?」 「能够拯救众多人类?」 灿和磷进到房内,看著那样的怜生。 「唔喔?啊,什么嘛,原来是灿和磷啊……」 「喂~你那是什么口气啊!枉费人家还特地去救你,你居然一成为『王』就连什么叫做救命之恩都不知道了?」 「真是太令人感叹了,叔父!如果是以前的你,至少也会包个红包给我们!」 「看到侄女一如既往,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面对硬叫人感恩的侄女,怜生反倒恢复正常的模样。 「不过也是啦……实际上你们的确救了我。我向你们道谢,谢谢你们。」 怜生一开口致谢,灿和磷马上坐到他左右两旁,贴近他。 「是不是,是不是?再多夸奖我们几句吧?」 「不用啦叔父,说什么谢谢的,只要叔父你平安无事就够了。」 姊姊缠著怜生的手臂,妹妹则是边说著乖巧懂事的话,边把头靠在怜生肩膀上。 被两姊妹厚脸皮地用已经发育的身体紧贴著,怜生比起困惑,表情更显呆滞。 「喂,你们这两个侄女!为什么要黏得那么紧啦!」 对此,花莲敏感地做出反应,从背后抱住怜生的脑袋。 「没有啊~这和叔叔成为『王』一点关系都没有喔!你说对吧,磷?」 「是的,完全没指望一毛钱都没花的谄媚,将来会变成大把钞票进到我们口袋里。」 「你们分明就是满脑子物欲地接近他嘛!快~放~开~他~!」 双手和头被朝三个方向拉扯的怜生,将三人一起甩开后…… 「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一文字史纪正好来到了房里。 史纪请本想起身迎接的怜生等人就座,然后坐在怜生对面的椅子上。 「屡次给一文字先生添麻烦,真对不起。都怪我随意外出才……」 「别这么说,反正就结果来看收获也不少。而且,你这次去扫墓似乎也没有白去。」 史纪兴味盎然地注视怜生的脸。 「你好像已经找出自己身为『王』应该达成的目标了呢。」 怜生神情凛然地点头应了一句「是的」,肯定史纪的话。 察觉到气氛严肃的花莲没有插嘴,灿和磷也从左右两旁看著怜生的侧脸。 「我想以有机魔术,尤其是医疗领域为优先,进行魔术的开发。」 这句话同时也表明了,怜生决定凭自己的意志成为「王」。 不是在他人期望下被迫成为「王」,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意思是,你打算继承父母的遗愿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不过冰鱼的事情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无论医疗技术多么进步,如果能够使用的只有医生,这样还是不够。」 就某方面来说,这番发言很有可能会在医界引起挞伐。 「我的理想目标是如当时诗乃小姐所说的『只要念诵咒语就能让伤势痊愈的魔术』。也就是患者可以自己轻易治疗伤势,追求万用性的整形外科魔术。」 「就已经获得某种程度的实证这一点来看,这确实是可望实现的魔术。」 史纪表示赞同,灿和磷也面露微笑。 至于花莲,可能是从冰鱼一事有些自己的想法吧,只见她很认真地倾听。 「可以的话,我也想将触角扩展到粮食生产等方面。」 既然能够制造出人的血肉,食用的动植物当然也不成问题。这也是花莲所拥有的极大可能性。 「哦?你不考虑前几天提过的资源生产吗?这也是人们生活的重要支柱。」 「……依我这个外行人所见,那样恐怕会树立太多敌人。」 对压低音量说道的怜生,史纪回了一句「确实」同意他的看法。 「假使妖精都市联盟得到资源生产魔术,各国的态度将会大为转变。那些已因既有魔术而失去权势的出口国,还有为联盟的经济策略所苦的强国,届时想必会绷紧神经吧。」 怜生自己思考出来的结论,似乎让史纪相当满意。 「那么,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基于那项方针,你对我有何期望?」 「和其他『王』一样,指定并管理禁咒。到时,还请一文字先生手下留情。」 怜生很快地回答。 「回答得真好。你要是现在一心以为我是自己人,以后可就要大失所望了。」 没错,史纪现在虽然保护怜生,但他并非怜生的盟友。 「基于『大图书馆』的特性是封印可能遭滥用的魔术,我对于所有『王』都保持中立的态度。一旦鬼柳你真正成为『王』,我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庇护你。」 那么一来,即使怜生身陷暗杀危机当中,史纪也不会出手相助。 「当你试图将治愈魔术推广于世时,我将会锲而不舍地调查该魔术是否为禁咒,若判定为禁咒,便会不惜开战也要阻止流通。即便知道你的志向高尚也是一样。」 「我早就知道一文字先生是以这种形式在维持世界的秩序。」 怜生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说出「请手下留情」这句话。 「不过在那之前,你现在似乎得先和我以外的『王』对峙不可。」 「……你是说派冰鱼来对付我的家伙对吧?」 史纪的话让怜生的表情多了几分凌厉。 「『水葬之王』鸣海泷德。」「听母亲说是那个人。」 灿和磷说出那个名字后,怜生和史纪没有面露惊色,只有花莲不解地歪头。 「一文字先生,可以请你允许我和冰鱼见面吗?」 「没问题。你是该直接向她本人询问,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拿起了武器。」 史纪首肯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怜生等人也跟著离开房间。 前往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儿时玩伴所在的病房。 冰鱼所在的,是和收容怜生的房间一样的隔离病房。 穿过房门,一行人来到一个摆满观测仪器的小房间,在墙壁和双面镜的另一头有张病床。身穿白色病患服的冰鱼坐在床缘。 冰鱼看不见这边,自然也没有发觉怜生等人已进入房内。 「我可以跟她说话吗?」 职员听了怜生的问题后点头,指了指麦克风。 「冰鱼,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是怜生学长对吧?」 冰鱼越过双面镜望著这边。 「顺道一提我们也在。你今天可得把秘密全都说出来才行。」 「至少我们直到昨天为止还是朋友,这点情分总该有吧?」 灿和磷追究的语气听似不带一丝遗恨,对此冰鱼面露苦笑。 「冰鱼,你……是『水葬之王』的部下吗?」 虽然见到她之后内心不禁踌躇,怜生还是努力挤出这个问题。 「在我重新制作之前,塑造你心脏的医疗魔术是『水葬之王』的专利术式。」 尽管提出了根据,冰鱼依旧没有回答。 『嗯……说到「水葬之王」鸣海泷德,他是因来自妖魔界海洋世界的妖精人们而诞生的「王」。』 南瓜男爵出现在灿身旁说道。 『听说那家伙与海神缔结契约,开发溶解魔术和有机魔术,兴办了以那些魔术为主轴技术的魔术企业「蛟」。其手腕刚毅而激进,仅仅花费约莫二十年的时间,就将「蛟」打造成世界首屈一指的魔术企业。』 「那种人为什么会盯上叔叔啊?」 灿对自己的侣魔询问,结果这次换芜菁魔女出现在磷身旁。 『蠢死了,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钱啊!』 「也就是说叔父的存在,会对『蛟』造成不利对吧?」 磷一副了然于心地说完,怜生满脸不快地予以肯定。 「『蛟』一开始是靠溶解魔术赚钱。那是一种只要让魔力通过水,就能将任何东西溶解的魔术。无论是工业或废弃物处理,只要限定溶解对象,就能完成净水、清洗,因此从行政机关的净水设施到家用洗净机,市占率甚至扩及海外。」 人只要活著就会产生垃圾和脏污。 不管是哪个国家,都被迫花费庞大费用进行处理。 而让人们只要有水和魔力,就能将其以高效率处理完毕的,正是鸣海这位「王」。 「然后,『蛟』也十分擅长以那些溶液作为材料的有机形成魔术。」 虽然无法利用魔术无中生有,但是可以进行加工。 「像是把用溶解魔术溶解的东西变成饲料、燃料贩卖,还有以溶液制造出人工器官,这些也都令『蛟』声名大噪。」 怜生会清楚这一点,是因为他身为有机魔术师,且原本立志成为医生。 「据说溶解魔术和有机魔术是『蛟』的两大支柱。既然如此,他非铲除我不可的理由也就显而易见了。」 『小子的……不对,我等的「王」和花莲大人的力量,是极为优秀的有机魔术。能够仅凭魔力制造出动植物和燃料,并且治愈伤势。尽管讽刺,不过后者已经透过那位小姐获得证实了。』 南瓜男爵对人类的魔术经济也相当了解。 『假使这份力量以魔术的型态出现在市场上,「蛟」的有机魔术想必将成为旧时代的落伍技术,不久便从市场上消失。这么一来会发生什么事?』 『蠢死了,当然是亏大钱啊!搞不好连其他事业也会受牵连,彻底瓦解呢!』 听了南瓜和芜菁的预测,冰鱼静静地握起拳头。 「『蛟』不是规模很大的企业吗?」 「光是母公司就有约十万名员工,就以迈向ai化的现代来说十分众多。因为他们在全世界都有子公司、相关团体、承包商和更下游的承包商,所以一旦经营陷入困境,届时恐怕会有许多人失业……」 灿发问后,磷立刻用终端机调查资料。 「也就是说,这足以构成杀害一人的充分理由吗……」 正是那「一人」的怜生忿忿地说。 「呃,也就是说?」 「因为叔叔和花莲的能力太犯规,会引发大规模的解雇潮,所以鸣海那家伙才想趁现在杀了他啦。」 灿为因跟不上话题而苦恼的花莲归纳要点。 「为……为什么怜生先生要为那种事情送命!他又没有做坏事!」 花莲的主张虽然孩子气,却一点也没错。 「是啊~说来说去,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既然是经营者,就该靠买卖卷土重来嘛。」 「没用的啦,姊姊。因为现在是个经营者越无能,就越会拿起武器的时代。」 故意大放厥词的灿和磷,终于打破了冰鱼的沉默。 「……你们根本什么也不懂。」 「那你告诉我们。」 听了冰鱼充满压抑的说话声,怜生试著瓦解她的缄默。 「我已经知道鸣海为何想杀我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会身处最前线的理由。」 怜生想问的是这一点。 「为什么是你潜入『大图书馆』?为什么是你来做那种事情?」 成为一切开端的遭遇战──怜生回想起冰鱼潜入「大图书馆」一事。 然后,他不是问冰鱼的目的为何,而是追问为何是她。 「搬家后没有和我们见面的这段时间……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比起其他,这才是怜生最关切的事情。 面对怜生以儿时玩伴和朋友身分,全心全意提出的问题,冰鱼颤抖著开启双唇。 「我是……鸣海阁下的……『水葬之王』的眷属。」 怜生瞪大双眼,灿和磷也挑动眉毛,只有花莲倾首问道: 「眷属?」 『就是类似「王」所收的徒弟。双方的魔术师和侣魔缔结主从契约后,就能将神灵之力分享给对方。然后假使「王」有个万一,徒弟就会成为继承候选人。』 南瓜向悄声询问的花莲解释。 「……你在河边使用的魔术确实不寻常,」 「不过要成为『王』的眷属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如同灿和磷所言,令人讶异的是这一点。 「我的父母本来就是在『水葬之王』手下工作的魔术师,再加上我父亲和阁下的年龄相仿,因此两人交情甚笃。」 这件事连怜生也不知情。原来冰鱼一家,本来就是「蛟」的一员。 「当初我必须移植心脏时,阁下替我安排了尚在临床试验阶段的魔力式心脏移植手术。然后,为了稳定供应维持心脏运作所需的魔力,阁下于是收我为眷属。」 怜生等人听了冰鱼的话,大感意外。 这是相当特殊的待遇。虽说是好友的女儿,那个名叫鸣海的男人或许也是个有人情味的人吧。 「后来,我就在阁下的组织内学习魔术。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武术才能,但是因为获得众人的好评,高兴的我于是就一头陷进去了。」 谁也没有料到,冰鱼竟然有打魔术战的才华。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后,组织的干部向我提议,问我要不要以学生身分进入赤枝宫大魔学院就读,成为对『大图书馆』布下的『眼线』。」 也就是成为间谍。 她会假装无能到连让侣魔实体化都办不到,大概也是其中的一环吧。 「眼线基本上应该只负责监视而已,为什么你要潜入『大图书馆』?」 怜生依然一脸诧异地问。 「……禁咒指定魔术只要不弄错使用方法,就会成为有意义的魔术,也能为公司带来利益。一方面也是因为组织的经营遇上了瓶颈,所以我才会急著立功。」 「结果行动失败,」「而且还遇到我们。」 灿和磷回顾那场战役。 「……那真是对我而言最糟的状况了。亏我听说你们在学院担任保全时,心里还想著绝对不能遇到你们,结果你们竟泰然自若地来纠缠我。」 冰鱼用讽刺的眼神说道。 「更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怜生学长居然会成为『王』……」 唯独当时花莲会变成龙,怜生会变成「王」这件事情,不只是怜生等人和冰鱼,就连一文字史纪和鸣海泷德也完全没有预料到。 「在墓园,你企图将我带走是为什么?」 「我原本打算尽量在不加害你的情况下将你带走,让你与阁下见面。因为如果怜生学长你愿意和阁下合作,就没有必要杀你了。」 从这项计画,可以感受得出冰鱼本人想要避免暗杀怜生的想法。 『很遗憾,这一点一文字先生和其他「王」恐怕不会认同。』 南瓜男爵否定了怜生差点就要轻信的提议。 「和睦相处不行吗?」 『蠢死了,这么一来,鸣海那里不就有两个「王」了吗!众「王」之间好不容易才达成均衡的势力会被推翻的!一个弄不好还会引发内乱呢!』 芜菁魔女从口中喷洒出火花,回答花莲的问题。 『虽然因立场中立而受到信赖的一文字先生,收留照顾了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王」,但他今后若是不慢慢自己学著独立,其他「王」将难以接受。而为了和「水葬之王」一人结盟而与其他众多「王」为敌,这么做不管对谁都只会徒增危险。』 即使现在与「水葬之王」敌对,这样依然是最好的形式。 「……确实如此。」 怜生压抑情感上的异议,予以肯定。 然而冰鱼却对那样的怜生,露出扭曲的笑容。 「你以为一文字先生值得信赖吗?他虽然是个重视世界秩序的人,却会为达此目的,不惜使出任何残酷暴戾的手段。他会庇护怜生学长,将你安置在身边,肯定也是有所图谋。」 「我并没有全然信任他。」 怜生立即回答认为应该提防一文字史纪的冰鱼。 「更重要的是,我想听的不是你背地中伤别人的话语。」 怜生口吻强硬地打断冰鱼的话。 「冰鱼,你只是听从鸣海的命令行事吗?还是说──」 「是我自己的意思。」 冰鱼用冷淡的语气,说出怜生最不愿听见的回答。 「虽然我想不太可能,不过你该不会以为我受到威胁吧?你以为我因为心脏的事情,性命被别人掌控,或是家人被抓去当人质了?还是说,你以为我被洗脑了?」 从她反问的表情中,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意志。 「请不要小看我的同伴。」 怜生张目结舌,灿和磷则是静静地吐气。 假使就像冰鱼所说的她是受人胁迫,那还比较好。 这么一来,怜生就能毫不犹豫地拿起长枪,拯救冰鱼。 但是事情不是这样。小沼地冰鱼是打从心底,将鸣海那些人当成自己的同伴。 「一如你们所言,我所做出的蛮横行为全是为了企业的利益著想,没有半点危害毫无过错的怜生学长你们的正当性。但是,怜生学长你这个『王』当得越成功,就越会令『蛟』陷入困境。」 一想到自己所属的共同体未来即将面临毁灭,冰鱼的手不禁颤抖。 「对你们来说,那或许只是在新闻上听到的不景气现象,可是届时真正会遭遇贫穷和悲惨的,却是我的同伴及其家人!」 见冰鱼激动大喊,怜生面露深受打击的表情。 尽管同样是悲剧,那却是不带任何情绪,纯粹的经济悲剧。 但是,所谓经济就是生存。在经济上被逼得走投无路,如果扩大解释,就等于是遭到杀害。这绝对不是可以轻松视之的小事。 「然而那一切全都因为我做了蠢事……!」 但是冰鱼最埋怨的人不是怜生,是她自己。 (我什么都不懂……) 即便是以医疗技术救人这种模范生似的方针,也会让许多人因此牺牲。 而那些不知名的牺牲者,都是像冰鱼一样活过的人。 (原来成为『王』是这么一回事……) 怜生低下头,默默握紧双拳。 ──小时候,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因为生病而搬了家。 告知怜生这件事的她,因不舍别离而悲伤溃堤,哭著说自己就要死了。 现在想想,怜生就是在那时下定决心要当医生。 然后现在就跟当时一样,怜生决定踏入医界,冰鱼则是流泪哭泣。 怜生选择迈进的道路从第一步开始,就扬言要将冰鱼踩烂。 就算用治愈魔术救了冰鱼的命,这一点依然没有改变。 虽然得到拯救他人的力量,「王」这条道路却没有好走到途中不必蹂躏任何人。 「怜……怜生先生,你还好吗,你好像很痛的样子?」 怜生没有回答拉著自己手臂的花莲。 灿和磷看著一蹶不振的他和冰鱼,像是忍著不咂嘴似的紧闭嘴巴。 「抱歉打扰各位谈正事。」 这时,病房门开启,史纪进到室内。 接著,史纪身后的人物令房内气氛骤然改变。 让人联想到深海巨大水压的气势,重重地压迫怜生等人的第六感。 (「水葬之王」鸣海泷德……!) 那是一名又高又瘦,有著一头黑发的壮年男子。 好似厌恶华丽的黑色套装搭配腰际的军刀,一副威严十足的装扮。 怜生等人直觉感应到,这个男人正处于临战状态。 他让自己随时都能拔出腰际的刀,发挥力量。 光是那股决心,就带给周遭人们深海般庞大的压力。 「想取怜生先生性命的就是这个人吗!你这家伙居然还有脸来!」 只有花莲一人满不在乎地指著鸣海大骂。 事到如今,鸣海也没打算否定花莲的话。 「你们就是鬼柳怜生和龙神吗?我听一文字先生提过了。」 开口的鸣海当然没有要求握手。 对学习医疗魔术的怜生而言,该领域的先驱者「水葬之王」是应该怀抱敬意的人物,甚至是将冰鱼从难治之症中救回来的恩人。 可是,因为复杂的情况和原委,两人在见面之前就已成为仇敌。 「龙神大人比想像中还要更像小孩子呢。」 一名少女从鸣海背后现身。 那是一名身穿晚礼服,露出纤细的肩膀和背部,看似水母的裙子如花般散开的童女。 (侣魔……这么说来是神灵了?) 虽然她以人化状态现身,但她其实和花莲、诗乃一样,是拥有异形那一面的神灵。 「这个萝莉老太婆是怎么回事!你说谁像小孩子啊?」 「吵死了蛇女!我家亲爱的就是喜欢我这种型啦!」 「……乙姬,你少说两句。」 被乙姬冠上不名誉的癖好,鸣海一脸不快。 「再说,昨天为止还是蛇的新人有什么资格口出狂言!」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我可是已经准备好互相扭打了喔!」 见到两人气势凌人地互瞪对方,怜生和鸣海分别用一只手将她们拉回来。 史纪趁机介入两人之间。 「我和鸣海之间已经达成交易。『蛟』愿意在预定举行的解除禁咒指定的交涉会议上让步,相对地『大图书馆』则是会释放小沼地冰鱼。」 「一文字先生,这……」 「这本来就是一起无法公开的的事件。再说,这话由我来说虽然不太恰当,不过我想比起在『大图书馆』接受讯问后遭到法律制裁,这样对她也比较好。」 史纪的微笑,让欲提出抗议的怜生把话又吞了回去。 冰鱼确实犯下了在墓园使用违法魔术、诱拐未遂,以及非法入侵「大图书馆」等多项罪名。基于立场,史纪没办法做出宽容的判断。 况且,鸣海允诺的条件并不差。不对,应该说好到超过冰鱼一人的价值。 「……鸣海阁下,请问冰鱼之后会如何?」 「我没有理由回答你。」 原以为鸣海拒绝回覆怜生抱著必死决心提出的问题── 「──不过,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让人挺不愉快的。她是我们组织的同胞,就好比我和乙姬的女儿一般。你不满意这个回答吗,无名之王?」 「……唯独这一点,我相信你。」 但鸣海隐约透露出仁义之情的回答,让怜生不再胡乱臆测。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你好像想推广治愈魔术,让世界不再流血是吧?」 「是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借用身为医疗魔术先驱者的阁下之力。」 怜生补上一句后,鸣海用鼻子哼了一声。 「自以为是救世主的理想主义。果然是新人『王』常有的想法。」 鸣海驳斥怜生纯粹的愿望,用甚至显得轻蔑的口吻继续说: 「身为『王』,我所应该守护的是我的子民。比起你未来要拯救的十亿人,我宁可选择活在当下的十万同胞。」 毫无争论余地,如冰刃般尖锐的宣言。 重视同伴,为部下著想的爱民之王──他一定是这样的男人吧。 那份感情本身十分高贵,甚至能让人产生共鸣。光凭半吊子的言论不足以挑战之。 「你让自己的同胞冰鱼不惜自杀,甚至到现在还想为了利益取我性命。」 怜生一面抵抗鸣海带来的沉重压力,一面回应。 「你爱护同伴的情操是很了不起。可是,如果你为此而不顾他人死活,我是绝对不会对你们做出任何让步的。」 怜生自己也明白这句话等于是在宣战。 尽管双方已经确定敌对,但是由自己开口呛声,对心脏造成的压力还是不一样。 怜生和鸣海互相瞪视,花莲和乙姬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凌厉。 「各位年轻人,为了以防万一,有句话要警告你们。」 「本神殿不允许任何野蛮行为。若有必要,禁咒可是会解除的。」 史纪开口打圆场,原本不见人影的诗乃也在此刻现身。 像是画三角形一般,三名「王」与三位女神分据一角,压迫狭窄的室内。 连不知害怕为何物的灿和磷都屏住呼吸的数秒沉默,最后是由鸣海打破。 「待会再来处置你。」 鸣海对怜生撂下这句话后,和乙姬一同进入冰鱼所在的病房。 看不见这边情形的冰鱼,见到鸣海惊讶得瞪大双眼。 「──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冰鱼语气急迫地追问他。 「为什么你不把我交给『大图书馆』!只要让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扛……不,实际上责任确实都在我!你答应了什么样的条件!为什么你要在关键时刻……」 鸣海静静地,望著喋喋不休说著零碎话语的冰鱼。 「组织是为了帮助同胞而存在。就如同你原本想做的那样。」 鸣海用宛如严父的语气和表情,如此回答冰鱼的追问。 「冰鱼,大家都在等你。你就早点回去,让大家放心吧。」 乙姬用与容貌相反,犹如慈母的语调说完,冰鱼无言以对,用手覆住脸庞。 「好好喔,我也想像那样跟怜生先生小小地争吵一番……」 「你很不正常耶。」 花莲无意义的憧憬令怜生顿时傻了眼。 但是,看来冰鱼和鸣海、组织的同伴之间确实有著深厚的信赖感。 「走吧。我们待在这里,冰鱼大概也不好回去。」 怜生说完,背对冰鱼和鸣海,离开房间。 其实他的真心话是不晓得之后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冰鱼,灿和磷虽然察觉这一点,倒也没有故意挖苦他便追了上去。 「……我真是太天真了。」 来到走廊上,怜生情不自禁喃喃说道。 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过去太小看「王」这个东西了。 「叔叔~抱歉在你正沮丧时这么说,不过那个人会再来喔,下次他肯定就会拔刀了。」 「对方大概也已经放弃冰鱼妹妹提出的合作路线了吧。」 没错,一如灿和磷所言,鸣海恐怕会再次以敌人身分前来。 「鸣海的组织拥有非常坚定的同胞意识。他们凭著同伴之间的情感,共同度过了好几次难关。」 跟在怜生等人身后追出来的史纪这么说。 「他成为『王』时,正值妖精人与地球人对立激烈的时期。他的王道,是一段为保护在地球上不过是少数民族的妖精人而战的路程,也因而塑造出他那顽固的个性。」 同为妖精人的一分子,怜生等人也知道对立一事。 在那样的时代里,鸣海身为「王」,肩负著保护同伴的责任和义务。 鸣海想必从来都不曾向自己的责任妥协吧。 正因为如此,对他而言,保护同伴是不可违背的铁则。 「为了世界,为了全民这种话,听在他们耳里大概肤浅得不得了吧。要让他收手,需要有足以将其一把推开的明确力量。」 诗乃的话让怜生听了觉得好刺耳。 因为才刚成为「王」的他所高揭的雄心壮志,在经历过现实斗争的「王」眼里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鬼柳,你就暂时先待在这个『大图书馆』里,以保安全吧。」 「麻烦了。」 对现在的怜生来说,这样的回答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灿、磷,你们两个跟嫂嫂一起回家去。不是公寓,而是回老家。」 「等一下!」「叔父?」 灿和磷对怜生的指示高声抗议,但怜生用窘迫的眼神回望两人。 「抱歉……我现在没有余力顾及你们。」 见到怜生疲惫的双眼,灿和磷不禁犹豫要不要就此罢休。 『也只能如此了。』 南瓜男爵从旁帮腔,要两人别再增加他的负担。 怜生像是要逃离一副有话想说的双胞胎似的,带著花莲离开现场。 ◆ 回到房间,心神劳累的怜生重重叹了口气。 自己的决心、冰鱼的事、鸣海的压力,短时间内发生的种种事情令他头晕脑胀。 花莲飘浮在空中,窥视那样的怜生。 「怜生先生,你好像很累喔?要不要我帮你揉乳房?」 「呃,这种时候一般来说应该是揉肩膀吧?」 虽然女人按摩男人的胸膛感觉应该也很刺激,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要那样。 「那……你要揉我的吗?」 花莲突然露出娇媚的笑容,将双手搭在锁骨上,微微倾首。 「你是说揉肩膀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啊。」 「这种时候一般来说应该是揉乳房吧!啊,不过我也想要你替我揉肩膀!」 在空中飘浮移动的花莲,将身体靠在坐在沙发上的怜生腿上。 怜生试著触摸花莲光滑的肩膀,手却直接穿过她的身体。 「对喔,你如果是幽体状态,我就碰不到你……除非是蛇才碰得到……!」 「不……不必为了那种事情哭啦……嘿咻!」 花莲让自己实体化成半人半蛇的模样,回头望著怜生。 「好了快点快点!就算你的手稍微往前滑一点,我也会装作没发现的?」 花莲红著脸,用淘气的神情仰望怜生。 从正上方俯视,可以清楚看出花莲胸前的隆起有多么宏伟。尽管怜生差点就忘了在那下方有鲜红色的蛇尾巴在蠕动,那幅景象终究还是令他难以接受。 「也是啦,毕竟你今天也救了我一命。不过你的『腿』那么长,体重倒是出乎意料地轻耶。」 「欸嘿嘿~哎哟,你可以再大力一点啦~」 一边照花莲要求的继续揉肩膀,怜生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花莲你觉得如何?」 「你是说冰鱼小姐的事情吗?幸好她不是狐狸精,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是啦,像是今后要以『王』的身分做些什么,我们不是谈过这类严肃的话题吗?」 「你想让所有人变得不会受伤和生病,还能够吃很多饭对吧?」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啦……」 一副漫不经心却没有偏离问题核心的花莲,让怜生不由得苦笑。 「我虽然不懂太困难的事情,但是不管怜生先生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缠著你喔!」 「这样啊,可以的话,麻烦你正常地跟著我就好了。」 「所以,当怜生先生你觉得难过时,可以尽管跟我吐苦水喔?」 「要是得轮到你来替我操心,那我也太不成材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让我操心一下……」 低头望去,只见花莲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怜生先生心中的担忧和烦恼,全都是我……啊痛痛痛痛痛?怜生先生?你……你太用力了啦!」 「我可以想像得到你想说什么,不过你可别误会了。」 曾经发誓绝对不把花莲当成瘟神的怜生,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昨晚我也说过,我之所以能够保住这条命,都是因为你成为龙神的关系,而且救了冰鱼的也是你的力量。还有,鸣海会来向我挑衅,也是因为你有那样的价值,因为你或许有办法拯救数以亿计的人类。」 没错,鬼柳怜生你可别忘了。 不要忘了花莲自母亲死后,便以你的侣魔身分,陪伴你至今。 既然那样的她现在内心充满不安,那么应该坚强起来的男人,除了你以外还有谁呢? 「所以,你不要一脸快哭的样子啦。」 「怜生先生……真是的!怜生先生真是讨厌讨厌讨厌!」 见到花莲面红耳赤,像个任性孩子似的挥动双手,怜生面露浅笑。 「……不可以!」 然后忽然间,怜生用右拳揍了自己的脸。 「怜生先生,你怎么了?」 倒在沙发上的怜生,乾笑著回答慌张的花莲。 「哈哈,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和蛇女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好……看来我的精神相当疲劳啊。」 「啊,真是的!亏我还想说你总算打起精神了,请你不要让气氛急转直下啦!你这样叫以为会被你偷袭结果却落空的我怎么办嘛!」 看样子,挡在人类与蛇女之间的墙壁还很厚实。 「嗯?」 怜生的耳扣型触媒,传来通讯魔术的来电通知。 他一触碰耳扣,视野中立即出现画面──上面显示小沼地冰鱼的名字。 「嗨,后来怎么样了?」 「学长……」 冰鱼凝重的吐息声,透过仅有声音的通讯传来。 「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原因又不全在你身上──」 「阁下决定要进攻鬼柳家。」 怜生听了这句话大为震惊。 「呃,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攻打我家啊!」 就在怜生气急败坏地主张「你们搞错进攻地点了吧」的同时,他忽然察觉。 「你们打算把他们挟为人质吗?」 「不是,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怜生学长以『王』的身分成立组织。」 从冰鱼开始变得冷酷的语气中,可以窥知她正努力地压抑情感。 「『王』要开发魔术需要组织的力量。既然无法对藏匿在『大图书馆』里的学长出手,那么只好从学长的周遭抢走人才,让你无法开发魔术。」 为此,鸣海决定瓦解鬼柳家。假使怜生转而寻找其他支援者,他也会加以阻止。 若怜生要阻止鸣海的行动,就非得离开「大图书馆」在外奔走不可。 「未免太卑鄙了吧……」 怜生咬牙切齿地瞪著空中。 太天真了。竟然以为只要身为狙击目标的自己躲在「大图书馆」里,鸣海就束手无策。但是,鸣海不择手段的程度超乎预期。 「鬼柳灯小姐虽然似乎早就预测到这个情况,开始集结战力了,可是本公司的强大在于人数众多,想必最终还是会凭数量取胜。」 鬼柳家虽然是佣兵组织没错,但鸣海那一方拥有压倒性的人数和资本。 让怜生明白这一点后,冰鱼接著说。 「地点是新浦安区南部的离岸工厂──阁下正在那里等你。」 「意思是要单挑吗?」 「请把这当成是阁下释出的善意。如果学长要向阁下投降,这是最后的机会。」 此时,怜生才总算察觉冰鱼的用意。 「冰鱼,莫非你……打算防止那种事情发生?」 「你说呢……只不过,既然一定会有朋友牺牲,还是少一点牺牲者比较好。」 怜生重重叹了一声。 冰鱼处心积虑地想要避免鬼柳家和「蛟」掀起全面抗争。 尽管被迫夹在恩人鸣海和同伴,以及怜生、灿和磷这些朋友之间,她还是── 「知道了,我会设法解决。你自己好好保重。」 怜生说完,另一头传来冰鱼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接著她没有回答就切断通讯。 「毕竟我说过要做个了断嘛……」 逞强地告诉自己男人绝不能食言,怜生站起身。 「怜生先生,怜生先生~直条纹毛衣和露胸毛衣,哪个会让你兴奋?」 「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啊?」 「咦?我有听到啊。你待会要去打倒那个叫鸣海的人对吧?既然这样,我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我不能让老公没面子!」 花莲一再变换身上的衣服,甚至开始整理起头发。 「不,你在这里等著……这样好像也不行。」 「如果我不一起去,就没办法让怜生先生复活了呀!换句话说,没有我,你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呀~我一直好想说说看这句台词!」 尽管花莲按著脸颊扭来扭去,一副好像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但是她说的并没有错。 「……没有你,我确实就什么也办不到。」 「哇啊?怜生先生,刚才,刚才那句话你再说一次!还有,录音机在哪里?」 「现在情况非常严肃而且紧急。」 他当然没有忘记灿和磷等人正身陷险境。 所以,怜生用诚挚的眼神,凝视著她。 「……祝我一臂之力,花莲。」 「是,亲爱的?」 对著喜孜孜地立刻回答的花莲,怜生泛起微笑。 虽然他的笑容里或许也掺杂了些许逞强,但是对于那么回答的她,此刻怜生第一次不只是把她当成侣魔,而是将她同样视为人类,怀抱著敬意。 下定决心的怜生穿上鬼柳家的外套,一出房间…… 「──你脸色大变地要去哪里啊?」 就在走廊上,遇到简直像是早就在那儿等著的一文字史纪。 「一文字先生……」 由于时间点实在巧到很难想成是偶然,怜生停下脚步,绷紧神经。 「您应该知道吧?」 「是啊,我已经察觉鸣海调动魔术师团的事情了。」 应该说果不其然吗?史纪早就掌握住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他既不可能没有在监视鸣海的组织,而且他想必也有办法窃听方才冰鱼打来的电话。 「没错,大事不妙了!鸣海先生打算要攻打怜生先生的老家!」 「光是打倒眼前的敌人,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对于花莲的申诉,史纪像在指导学生似的说。 「即便你打赢鸣海,鬼柳家也很幸运地击退敌人,他们改天还是会再出现。你想要开发的魔术会剥夺『蛟』的利益──除非解决这个争执点,否则战争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的确,只要打倒敌人就能解决一切,这样的想法太幼稚了。 怜生与鸣海的斗争是「王」与「王」的战争。而这场战争不会在打打杀杀的格斗中,而是会在武力冲突告一段落后的政治对决中揭幕。 若不解决症结点,鸣海将会一再试图取怜生的性命。即使杀了鸣海,其眷属还是会继承他的意志。 「那种困难的事情之后再说!要是不快一点,大姑和侄女她们会有危险的!」 花莲的声音唤醒陷入沉默的怜生。 花莲的话虽然欠缺思虑,但是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在这边争论。 快点绞尽脑汁思考。身为「王」,我必须说动一文字史纪才行。 「……一文字先生,可以请你协助我吗?」 「我无法提供『大图书馆』的战力。毕竟我的立场中立。」 「我不是要『大图书馆』出兵作战,只是希望你能稍微帮忙居中『斡旋』。」 史纪用沉默,催促边冒冷汗边说的怜生说下去。 「『大图书馆』对于所有势力都是保持中立,旗下的魔术师基本上也都是采取专守防卫(注:在受到对方武力攻击后才行使防卫权力)的做法,绝对不会向他人挑衅。这一点众所周知。」 他们会前来墓园救援怜生,是为了逮捕冰鱼这个入侵设施的犯人。 「但是,你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你应该有办法动用表面上与『大图书馆』无关的佣兵之类的人才对。我希望你能暗中将其『介绍』给鬼柳家。」 「第一个先确保援军是吗?」 史纪虽点头赞同,但怜生自己也明白光是这样还是不够。 「同时,我也希望你将这件事散布给与鸣海敌对的各方势力知道。像『蛟』这样的大企业想必不缺敌人。请让那些势力做出类似乘虚而入的事情来。」 「这么做,确实会让鸣海无法减少各地分公司的人力,进而阻碍战力的集结。」 也就是说,反过来利用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分公司的「蛟」的庞大规模。 对鸣海而言,保护同伴是不可违背的铁则。他应该不会想让分公司暴露在危险中。 「只要我方有了援军,并且成功阻碍鸣海进行增援,双方就能勉强接近势均力敌。在鸣海看来,长期抗争会带给其他『王』可乘之机,他有可能会为了避免而答应谈判。」 灯说过,「王」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 如果鸣海被鬼柳家分散了注意力,也许就会有「王」想乘虚而入。 「假使幸运将他拉上了谈判桌,届时还想请你帮忙调停。」 「我在『王』的抗争中,确实经常受托担任那样的角色。」 怜生与史纪的对话,已逐渐进展到「王」与「王」的交涉。 「假设鸣海答应谈判,你打算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史纪继续发问,态度似乎希望怜生做出符合「王」身分的回答。 「……我会要求『蛟』进行经营改革,减少对有机魔术的依赖程度。这么一来,即使我开发魔术,他们也能将损失降至最低。」 要解决怜生和鸣海的争执点唯有此途。 「另外,我会设定一段改革时期。在那段期间,我只会专心巩固地盘,而不会急于开发魔术。」 听了怜生努力挤出来的回答,史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意思是,你会给鸣海『缓冲期』吗?」 「这次的抗争应该不是『蛟』全体的意见。鸣海只是太害怕解雇员工了,只要让他们冷静下来,应该就会有干部发声,建议他做出冷酷而合理的决定。」 越讲越是紧张冒汗,怜生等待史纪的回覆。 「原来如此。不过,担任调停人也得付出很大的劳力和风险,况且这次我还特别支援你。你有办法提出足以让『大图书馆』愿意承担那些的好处吗?」 「……术式专利。」 顿了一下后,怜生回答。 「我对冰鱼行使的治愈魔术,是在一文字先生的协助下诞生的。换言之,那是我和一文字先生共同开发的魔术。我会将你帮忙调停的恩情,反映在专利权利金的分配上。」 「……听起来的确很吸引人。而且我如果想得到它,就得设法把你的治愈魔术送到世人面前才行。」 直到现在,史纪的口气中才总算带著真正的「佩服」。 「假如我拒绝,你会怎么做?」 史纪鬼迷心窍似的这么问。由此可窥见他性格中恶劣的一面。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一切了。他一定在最初击退冰鱼时,就已经发现她是鸣海的手下。也肯定在我成为「王」时,就已经料到鸣海会与我敌对。) 然后,史纪允许怜生去扫墓,藉此引冰鱼上钩;再以冰鱼为筹码,引诱鸣海在禁咒交涉上做出让步。而这一次,他又利用鸣海的威胁,让怜生答应分配术式专利的利益给自己。 (事先洞悉状况并立即做出应对,在毫无损失的情况下得利……这个人就是这么一只胆小的老狐狸。) 在这次三名「王」交手的事件中,最善于钻营的人就是他。 当成对那样的史纪的报复,怜生回答方才的问题。 「……到时,我会屈服于鸣海,加入『蛟』。」 史纪的脸上依然保持著微笑,没有改变。 「对秉著『光荣孤立』的方针行动的你而言,势力均衡应该是最重要的。如果我被杀死就算了,但假使我加入鸣海的阵营,你应该会觉得困扰吧?」 南瓜和芜菁说过,一文字史纪不会允许怜生和鸣海勾结,还说那样可能会破坏妖精都市联盟的均衡,甚至招致内乱。 怜生也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样。这只是他一方面用来挖苦对方的小小威胁。 「……就这种急迫的状况来说,这个回答还不差。」 史纪吐了口气,神情莫名痛快地点头。 「好吧,我就以『大图书馆之主』的身分,答应你的要求。」 史纪在幻影画面中显示同意书,两人利用严密的记录魔术互相签字。 在危机迫近家人,又缺乏值得信赖之物的情况下,甫成为「王」的怜生,与老手一文字史纪达成交涉。 「就是今晚,鬼柳。只要过了今晚,我就会实行刚才所说的计策,把鸣海拉到谈判桌上。反过来说,唯独今晚你必须凭自身的力量活下去。」 「……我很擅长死里逃生。」 怜生竭尽全力,逞强地堆起笑容。 「我会祈祷你平安无事的。虽然不只是你,其实我对鸣海也很过意不去。」 怜生想起,对史纪来说,鸣海也像是自己的学生。 「虽然无法保证,不过我会全力以赴。计策方面就拜托你了。」 语毕,怜生与史纪错身而过,沿著走廊前进。 一直在旁守护的花莲姑且行了个礼,便匆忙朝怜生的背影追去。 「好了,咱们赶快行动吧。看样子接下来有得忙了。」 「你还真无聊,害我刚才以为说不定得和龙神交战,吓得直打冷颤呢。」 诗乃现身,对一副对辛苦乐在其中的史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而且还以那么优渥的条件,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看来史纪承诺怜生的各种事项,果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办到的。 「反正我早就习惯替学生的争执调停了。」 如此说道的资深「王」,消失在「大图书馆」的深处。 怜生步出「大图书馆」时,赤枝宫大魔学院已是夜幕低垂。 「花莲,抱著我飞!」 「咦?啊,是的!」 怜生一下令,花莲立刻实体化成半人半蛇,从背后架住他。 花莲的飞行能力将怜生抬起,以超越两人想像的轻巧姿态跃入夜空。 「我一直好想尝试这么做呢……」 「哇呀~!没想到突然就来场夜晚的约会了!」 花莲环视夜晚的赤枝宫后开始兴奋起来。 怜生感觉到有一股浮力作用在自己身上。看样子,并不是花莲抬著怜生,而是让花莲浮起来的某种力量也对怜生产生了作用。 怜生一对行进路线产生意识,身体就被运往那个方向。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抬著怜生,花莲于是将身体靠在他背上。 (原理等之后再研究,总之先和嫂嫂联络。) 怜生触碰耳朵,启动通讯触媒。 接受魔力供给的触媒发挥功能,透过幻影通讯与灯联系。 「嗨,怜生?你现在在哪里?」 语音通讯一接通,另一头就传来灯爽朗的声音。 听到那令人想起事件开端,也就是戒备学院那件事的说话声,怜生不禁苦笑。 「我在高度两百公尺的空中。重点是──」 「如果你是要说『蛟』的魔术师团,我们也已经发觉了啦。爸爸还为这久违的踢馆鼓足了干劲呢──咦?什么?地雷?可以啊,就尽管设置吧!」 后半段听来危险的台词,似乎是对同伴下的指示。 只是就连怜生也没想到,身为佣兵组织的鬼柳家竟会为了这种事情一团忙乱…… 「刚才一文字先生跟我联络了。你真是做得太好了。」 灯的口气中透露出一丝感叹。 「……嫂嫂,我现在要去鸣海那里。」 「啊,真是的,我就知道会这样。你马上调头来跟我们会合。要是怜生你落入对方手里,我们就输了喔?王将怎么能亲自冲入敌阵呢!」 「对方手中的棋子多得惊人,而且我方是后手。稍微胡来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怜生在空中望著左手边的景色。鬼柳家就位在那个方向的远处。 「战争拖得越久,牺牲丧命的人就越多!所以,我要掌握住鸣海的生杀予夺之权,逼他撤兵!」 滔滔不绝地说完后,隔了一会儿才听见灯的叹息声。 「这种时候就让人不禁感慨,身为养子的你果然也是鬼柳家的孩子……你有胜算吗?」 听了灯的问题,怜生斜眼望向花莲。 「我有花莲。」 大概以为怜生把自己当成心灵支柱吧,花莲双颊微微泛红。 「不管对鸣海还是对我们而言,她的力量都是未知数,有极大的可能性能够扭转情势。况且我还有治愈魔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怜生说完启动有机魔术,制造出双叉树枪。 可能是在墓园一战中习惯了,魔力负荷的痛苦和出血比以前来得轻微。 接著他又施展治愈魔术,堵住伤口。为救冰鱼而创造出来的新魔术,已经透过一文字史纪之手,记录在怜生体内,成为他的一部分,随时都可以使用。 「世上最棒的死里逃生技能,和妖魔界格外凶猛的胜利女神。要冒死搏命,有比这胜算更大的筹码吗?」 怜生一面让风吹散冷汗,一面夸下这番豪语。 「……要是觉得不行就立刻撤退,知道吗?」 「好,灿和磷就拜托你了!」 怜生说完切断通讯。 「怜生先生!所以说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在老家鬼岛抵御敌军的期间,我们两个要攻进敌人的大本营!一抵达就立刻大闹特闹!你和乙姬就尽管扭打吧!在此同时,我会和鸣海一对一做个了结!」 「呀~?怜生先生好帅~!」 「竟然迷上我了啊!」 「我迷上你了!而且还湿了呢!moisture!」 怜生和花莲在目的地新浦安区的上空加速飞行。 拖著红色魔力光尾巴,一边上下左右地修正轨道,宛如一条翱翔天际的龙。 ◆ 在旧时代的地图里,这个地区曾是埼玉县的一个都市。 这里有一座过去是内陆的高台,后来因海平面上升而变得有如岛屿的城镇。 「全员出动──鬼柳家已接受『蛟』的宣战,正式进入抗争状态。」 魔术企业「蛟」的士兵,也就是水葬魔术师团来到了这座城镇。 他们分散搭乘行驶在深夜公路上的一般车辆,以及在河川上航行的小型船等,利用幻术隐身,接近鬼柳家。 「我们必须遵从魔术组织的战时规范,进行作战。绝对不可波及市民与民宅。」 进攻部队的队长才透过通讯传达完这番话,发出迫击炮般的风切声从天外飞来的火球,随即吞没了车辆。 橘色和蓝色火焰互相交缠,冒出让人以为发生核战的蕈状云。蕈状云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万圣节风格的眼睛和鼻子。 「「fire~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射火球的人当然是灿和磷。 两人水平举起剑玉般的铁锤,让张大嘴巴的南瓜和芜菁吐出火球。刚才击出的第二发,让河上的小型船陷入火海。 『上面有隐形的家伙喔。』『蠢死了,我早就看穿啦!』 南瓜和芜菁以热探测寻找目标,然后由灿和磷瞄准上空,发射炮火。 炮火瞄准的对象,是在空中利用幻术透明化的小型飞行船。 形状既不像鱼也不像鸟的飞行船,是诞生于魔术时代的新世代机种,试图从空中支援地面部队。 灿和磷的炮弹一掠过机翼,飞行船的伪装立刻解除。然而炮击并未就此结束,又折返回来的鬼火弹,再次以万圣节风格的脸孔袭来。 面对紧追不舍的鬼火弹,飞行船也以优越的机动力不停逃窜。 飞行船的后发火描绘出白色曲线,橘色和蓝色的鬼火弹追逐几秒后,一道自地面释放的白光,冷不防贯穿了飞行船。 「解决了。」 鬼柳灯手持小型手枪,从地面指向空中。 她穿著鬼柳家的作战外套,紫色魔力光笼罩全身。 才放下似乎是强力魔术触媒的手枪,就见到飞行船坠向背景的小山。 「水葬魔术师团虽然人数众多,但终究是一群只懂得企业间抗争的都市男孩。」 穿戴鬼面具和装甲服的魔术师,以训练有素的动作分散部署在城镇内。 「反观我方,则是在满是泥泞的最前线身经百战的佣兵。」 在大海另一端的战线成为恐怖代名词的,鬼面佣兵部队。 随意使用棍棒型魔术触媒和鬼火型侣魔,来自妖魔界的恶鬼。 「让他们好好见识并记住承袭自妖魔界的鬼火吧。」 眼神凶恶的灯指令一出,佣兵们发出轰然怒吼声与炮声。 怜生成为「王」后不久,灯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态而将员工召集起来。如今,他们将向水葬魔术师团展现他们自豪的火力。 遭对方先发制人的水葬魔术师团也冲出车辆和船只,形成冰刃、水流和泥人偶等与之对抗。那是与冰鱼所使用的同系统的魔术。 尽管双方顾虑到周边居民的安危,采取了以幻术进行隐蔽等措施,然而在早晨狗儿散步的人行道上,白天孩子们嬉戏的公园里,却发生多起撕裂夜色的魔术战。 灿和磷从自然公园的瞭望台眺望战况…… 「「冰~鱼~妹~妹!一~起~来~玩~嘛?」」 然后将双手立在嘴巴左右两侧,像孩子似的高声呼喊。 雪花纷纷舞落。 那是在成为一切开端的河边之战中,将灿和磷逼入绝境,甚至将怜生斩首的冰刃。 「「!」」 南瓜自灿的铁锤分离,热链延伸。灿一挥舞铁槌,南瓜便有如溜溜球般一一击破冰刃。没打到的冰刃被热链烧断,还是躲过一劫的冰刃则由磷以铁锤敲碎。 同时,磷连续发射出蓝色鬼火弹,击落灿未能挡下的冰刃。她和姊姊的攻击目标完全没有重叠,以最大的火力和效率烧毁冰刃群。 就这样,灿和磷毫发无伤地站著。 这一次,灿和磷凭自己的力量,对抗约莫二十四小时前让怜生丧命的冰刃群。 「来了,来了?」 「目前战况一胜一败,不过第三次一定会赢啦。」 在笑容大胆的灿和磷视线前方的,是小沼地冰鱼。 在照亮公园的路灯上,穿著和初次交战时相同的黑衣,冰鱼望著双胞胎。 「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可能不出马,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拜托你们不要动手。所以──」 如此叹道的冰鱼,单手握起雪花刀刃,往旁边一挥。 「可以请你们至少在事情了结之前,在这里和我『打成平手』吗?」 对于这个经过一番纠结才做出的答案── 「哎哟~冰鱼人真好。但是我拒绝!」 「如果你的意思是没法跟我们打,我们可以找其他目标喔?」 灿和磷这么说完后,左右对称地挥舞铁槌,摆出作战架式。 在儿时一起玩过的这座公园里,她们手持武器,彼此对峙。 「其实是我和阁下约定好,如果我能够压制你们两人,就不取你们的性命。」 冰鱼一边说,同时用没拿刀刃的那只手遮住脸。 「所以,我至少要达成这一点。」 侣魔出现在冰鱼的头部。 看起来虽然和以前一样是以面具形态依附其上,但是形状不同以往。 是魔鱼盔甲。 扇形的宽大鱼鳍扩展至耳朵,长而优美的冰鱼尾如长发般摇曳。 凑巧与她的名字相同,冰的鱼──幻化成那幅模样的侣魔,成为冰鱼的盔甲。 「我不是在讽刺,我是真的很感谢怜生学长。多亏他将我的心脏完全治愈,我才能不用再担心会对心脏造成负担,这孩子也才能够发挥原本的实力。」 过去一直靠侣魔的魔力维持人工心脏的冰鱼,现在已经没有那项不利条件了。 彷佛在说明那一点似的,魔力光从她全身猛烈迸发而出。 「现在的我,也许──前所未有地强大喔?」 在从前名为千叶县浦安市的淹没地区,有一座人工岛。 那是魔术企业「蛟」所有的离岸工厂。 以管理塔为中心,设有各式工厂的这座岛屿,此刻虽因时值深夜而停工,但带有透明感的魔石建材散发出微微光亮的模样,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冰城堡。 「鬼柳怜生和神灵一同接近中。魔术师团则已与鬼柳家展开交战。」 「将鬼柳怜生引诱过来。另外要魔术师团小心行事,不许殉职。」 透过通讯指挥部下的鸣海,此时身在管理塔的屋顶上。 「好了啦亲爱的,放轻松点,放轻松点?」 「你也该稍微绷紧神经了。此次作战,关键在于你得压制住龙神。」 在旁边飘浮的乙姬戳了戳鸣海的脸颊,然而他依旧不苟言笑。 既然鬼柳怜生过来这边,鬼柳家周边的作战便不急于取胜。因为在鸣海这一方看来,只要打倒怜生就算获胜。 反过来说,这场战役的胜负,现在全都托付在鸣海的刀上。 「来了。」 再次下定决心的鸣海一抬头,就见到夜空的另一端红光闪烁,不断逼近。 是怜生与花莲。 怜生也看见鸣海和乙姬的身影,准备武装。 (第一招就要全力以赴──体内强化肌肉,体外活体甲冑!) 外套底下,黑色强化纤维厚厚地包覆住怜生的身体,并以甲壳覆盖住重要部位。那是有机魔术的生物盔甲,既是具备防弹防刃功能的盔甲,也是外加的强化肌肉。 「花莲,要上喽。」「是!」 回应制造出红色双叉树枪的怜生,花莲也现出敌意。 她头上的角伸长,绯红色火焰笼罩全身,半人半蛇的尾巴前端喷火加速。 「要来了,乙姬。」「好。」 面对以快如流星的速度抵达的怜生和花莲,鸣海和乙姬也摆出架式。 鸣海把手放在刀鞘上准备拔刀;乙姬将手伸向二人后,周围立刻出现浊流。 缠绕著蓝紫色魔力光的数条浊流伸向空中,企图攻击怜生和花莲。 「是溶解魔术!别被击中了!」 听了怜生的警告,花莲也绷起脸来。 鸣海和乙姬释出的水流一掠过屋顶上的灯火,灯火瞬间就遭到分解。 这项利用水和魔力使物质均质化的魔术,与「水葬之王」之名正好相符。 钻过互相缠绕的溶解液水流,怜生和花莲冲上前去。 两人一面立体地蛇行,一面钻过水流的缝隙。 (即使是万用魔术,也能藉著花莲的超强魔力增强效果!) 距离接近时,怜生挥动没有拿长枪的那只手。 他凭著念力,将夹在指缝中的种子如子弹般发射出去,埋进屋顶的地板。 随后该处产生爆炸似的红光──像是要将鸣海二人的浊流从中截断一般,绯红色巨树自管理塔的屋顶上窜出,开展成扇形。 巨树在出现的同时分枝,尖锐的枝头如刺猬般散开。 鸣海对逼近的树枝长枪拔出军刀。 他从鞘中拔出的是一把冰刃。冰刃透明到几乎可以看见另一边,看来恐怕是高阶的魔术触媒。鸣海迅速拔刀一挥,击退怜生制造出来的树枝。 但是,抵达屋顶的怜生尽管在魔术的反作用力下出血,仍迫近鸣海,刺出长枪。 鸣海的冰刃挡下了枪头。刀刃之间,绯红色与蓝紫色的魔力光互相激斗。 「「!」」 在两人背后,花莲和乙姬的目光也彼此交锋。 花莲从怜生背后一跃而出,朝乙姬挥动右手。 那抓挠似的一击虽然感觉一点都不像是武术,与乙姬伸出的手掌之间,大气却迸裂并发出轰然巨响。那是神灵庞大的魔力所造成的念力冲突。 而且花莲赢了。乙姬的手被弹开,身体旋转著被拋向空中。 花莲追了上去,将怜生和鸣海留在屋顶上。 在那之后,怜生的双叉枪马上就遭鸣海的刀砍断。 (刀身表面有薄水膜和溶解魔术,锋利程度不是盖的……!) 长枪遭人砍断的怜生,从鸣海的刀染上血般溶液这一点,看穿了真相。 刀的表面上有薄薄一层水流在窜流。 利用被调整成不会对刀身造成影响的溶解魔术,溶断刀刃触碰到的物体。 (重新塑造长枪,用念力弹开溶解液!) 怜生对被斩断的长枪施展形成魔术,让枪头重新再生。 自长枪枪头产生的念力弹开溶解液。这一次,长枪与军刀互击,没有被砍断。 (好重……!) 鸣海的脸颊被划出浅浅伤痕,他因此沉下脸来。 他本打算用军刀搪开怜生的长枪,却没能完全挡掉。 (基础的念力补强,和利用有机魔术在体内外制造的强化肌肉……以马力来说称得上是顶级的。) 无穷无尽的体力,与单纯明快的惊人力量──那是怜生原本就拥有的魔术。 长枪枪头所划出的扎实的一斩异常沉重。 即使想以武器挡下还是被推开,紧接著枪头更朝著要害袭去。 对此,鸣海用双手握住军刀柄,使用刀刃和指节护手应付长枪。由于光是如此仍无法完全挡掉,他于是也移动身体,逃离枪头。尽管如此,他的套装袖子和衣襬仍被浅浅划开,脸颊和脖子也不断被割出浅伤痕。 (长枪是以奈米纤维技术制造的植物枪,在形成魔术的变化下,可自由伸缩、扭转、改变软硬度;至于双叉枪头则是用来卡住并折断武器吗……!) 怜生的树枪变化自如。 由于可在伸长的同时突刺、缩短的同时收回,因此枪头的移动速度快得非比寻常。 就算鸣海用力弹开枪头,力道却会被变软的枪柄化解,不会传递至怜生手上,妨碍他做出下一次攻击。相反的,如果枪柄从柔软弯曲的状态下笔直硬化,斩击就会产生「黏性」,难以防御。 从突刺到挥斩,从挥斩到突刺的轨道变化也相当激烈。才见他使出边缩短边突刺的假动作,下一秒又边伸长边收回长枪,只留下枪头。这类扰乱、迷惑人心的招式层出不穷。 接连使出的凌厉枪法中,交织著令人不快的狡猾。 怜生的枪法兼具了圆木般的重击,以及蛇般的变幻无常。 (佣兵组织的三公子,在魔剑竞技的白刃组获得前年度第四名的长枪使。虽然我本来就没有小看他……不过这名少年的勇猛程度真是超越评价!) 与之对抗的鸣海尽管也很出色,但他仍被迫在屋顶上节节后退。 枪术三倍段(注:比较枪术和剑术的词。意指剑术若要与枪术交战,技术必须为枪术的三倍)──刀和长枪这两种武器虽本有差异,不过怜生的攻势更为猛烈。 现在的怜生,跟保护双胞胎不为冰鱼的百枚冰刃所伤那时一样,俨然已成为枪击之鬼。 (尽管同为「王」,然而我俩的年资落差毋庸置疑。身为「王」,假使我有能够胜过鸣海的东西……) 怜生抱著将一切赌在这瞬间的决心,以最大的臂力和专注力挥舞长枪。 (那就只有长枪了!) 怜生拖曳著红光的刚枪,与鸣海流畅的剑术在夜空下激斗著。 (白刃战对我不利啊……) 关于这一点,鸣海承认形势对己不利。 实际上,鸣海不断被迫后退,此时已被逼到屋顶的边缘了。 假使腰部撞上防坠栏杆,就会遭怜生的长枪刺中──于是,他往下一跃。 「!」 见到鸣海背部朝下,跃入空中,怜生尽管顿时一惊,仍跟著跳下屋顶。 视野下方是一整片高楼的外墙和窗户,正面则是以地面为背景的鸣海身影。 两名「王」自高度超过三百公尺的高楼往下坠落。 (伸长!) 怜生单手握住长枪往前一刺,伸长枪柄。 可是,原本应该刺中鸣海身体的长枪,却连同怜生的手臂一起被切碎。 原来是绳索状的水流自鸣海在空中挥舞的军刀延伸而出,缠住了怜生的长枪和手臂。 (溶解液的高压水流?) 也就是利用力系魔术将以形成魔术制造的水变成高压水流,然后施展溶解魔术。 怜生与水刃的间距至少超过十公尺。枪术三倍段的有利条件瞬间消失。 水刃再次从军刀中释出,瞄准怜生的脑袋。怜生在空中扭转身子,设法闪避。 (我得发动治愈魔术……!) 这一次,他对自己的右臂施展让冰鱼的心脏再生的治愈魔术。 据说人的灵体中有灵子,记录著自己的身体该是何种形状的设计图。 只要利用记录魔术从灵子中读取设计图,再依照设计图以形成魔术配置模拟物质,就能瞬间修复人体的缺损部位。接著若能让模拟物质自然化,即可完全痊愈。 一文字史纪所提倡的理论魔术,已经由怜生和花莲之力完成。 (再生速度好快!光是砍掉手脚毫无意义──) 坠落的同时,鸣海见到怜生再生的右臂不禁惊叹。 (既然这样,那就把头砍掉,再将脑袋溶解到不留痕迹!) 鸣海像挥舞指挥棒一般操控军刀,让伸长的水刃化成鞭子,袭向怜生。 怜生则是制造出粗长如柱,类似骑士的骑枪的树枪。 以念力投掷出去的大枪,与鸣海的水刃互相抵销。 (就算是什么都能溶解的溶解魔术,也无法一次溶解超过溶剂的质量──) 溶解液会因溶解了物质而混入杂质,不久就从水变成泥巴。 由于溶解魔术的触媒必须是「水」,因此鸣海每次都得重新制造出新的水流。只要拉长重制的间隙,怜生就能活命。 (一旦长枪的数量超过水,就能防御并且进攻!) 怜生从展开的双手中撒出大量种子,使其化为树枪雨。 水流从鸣海高举的军刀分枝,将倾盆而下的大批长枪全数斩断。 当两名「王」在数量上彼此竞争──花莲和乙姬则是在空中激战。 「沙啊啊~!」 「好惊人的蛮力……!」 每次防御花莲的蛮力,乙姬都被震飞到空中。 可是这一次,乙姬抓住花莲的手臂,旋转一圈后将她扔出去。 被扔出去的花莲撞破管理塔的外墙,如炮弹般穿越建筑内部,飞向另一侧。 「怜生先生!」 尽管身受撞破建筑物的强大冲击,花莲依旧毫发无伤。 非但如此,这次她还自己撞破管理塔,和闯入时一样粉碎周围的玻璃窗逃脱,往另一头冲出去,试图营救坠落中的怜生。 「小姐,做人要识趣一点啦。」 乙姬束缚住花莲的尾巴。代替双腿自乙姬裙底伸出的触手,用吸盘吸住花莲的尾巴后将她往下摔。 以落雷般速度坠落的花莲虽令地面凹陷,但她还是安然无恙。 「男人跟男人打……」 接著乙姬飞落地面,用右手抓住花莲的脸。 「我们女人就自己做个了结吧。」 乙姬的双眼一发光,花莲背后旋即产生蓝紫色的波纹。 然后,彷佛小石子落入水中一般──花莲和乙姬被吸入波纹中。 两人消失在波纹另一头,不见踪影。 「花莲?」 随后,怜生和鸣海坠落在地。 怜生虽然为花莲的消失感到吃惊,不过他还是姑且先著陆。他将树枪伸长刺进地面后抓住枪尾,藉由枪柄巧妙的「弯曲」,吸收掉坠落的冲力。 宛如倒转跳高过程似的著陆后,怜生让长枪收缩回到右手。 「乙姬带她去神域了。」 鸣海在脚下制造出巨大的水球,藉此减缓坠落速度,然后以双脚落地。 以没有施加溶解魔术的水作为缓冲材的鸣海,甚至没有弄湿衣服。 「听说你尽管身首分离还是被龙神救活了。既然如此,我就将你们分开再杀了你。」 鸣海重新举起军刀这么说完,怜生眉毛一挑。 死而复生确实是花莲的力量。一旦与花莲分开,这份恩惠也就消失了。 「……你吩咐部下不要出手是吗?你这个人还真耿直啊。」 怜生注意到鸣海手下的魔术师在周围旁观。 「我原本想给你投降的缓冲期,不过看来是白费唇舌了。既然这样,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好几道水流出现在鸣海四周。 「给我滚回海里去吧,龙王。」 猛地释出的水流,再次掀起怜生与鸣海之间的激战。 另一方面,鬼柳家周边的城镇战则是── 「去死吧冰鱼!下次再见时,我们就是敌人了!」 「不行啦姊姊!这种话应该先跟对方说才对!」 灿和磷造成的爆炸,在不停奔跑的冰鱼周围炸裂。 以鱼型侣魔为盔甲的冰鱼,摇曳著魔鱼尾巴,在自然公园里奔跑。 她闪避灿的大炮,以冰刃防御磷的连续射击,每每派出泥人偶都遭击破。 「你们两个真的是来杀我的耶……难道只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吗?」 冰鱼从大爆炸中逃脱,躲进树荫调整呼吸。 「讨厌啦~把人家说得好像很无情似的。其实我们也很烦恼喔,烦恼自己怎么都不会烦恼。」 「如果是漫画,朋友变成敌人好像会让人很苦恼,可是那样根本是脑袋有毛病吧?」 在如此笑道的双胞胎背后,被爆炸震飞的自动贩卖机从空中落下。 「我很喜欢冰鱼你喔,直到现在还是把你当成朋友。只不过喜欢的程度,不足以让我为了普通朋友背叛家人和伙伴啦。」 「再说,那并不足以构成就算成了敌人,也不互相砍杀的理由吧?」 这时,冰鱼不禁对曾经是儿时玩伴的少女感到害怕。 「……虽然我早就隐约感觉到了,不过你们两个果然怪怪的。」 在精神而非战力上受到震慑,冰鱼不由得开口。 「我不是很会形容,总之你们的不寻常和战斗狂或杀人魔不一样。莫非鬼柳家也会进行那种心智训练?」 面对冰鱼的指谪,灿和磷一脸意外地眨眼。 「对喔,冰鱼是纯种的人类,会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转变失败──这样说你懂吗?」 一面听著两人正经八百地说,冰鱼注视著两人的武器。 「妖精人是由得到人类灵质的妖魔界生物变化而成。」 「但是,听说也有少部分没能完全变成人类,不上不下的妖精人。」 南瓜和芜菁在如此回答的灿和磷手边裂开。 原以为是使用过度的关系,然而从老翁和老婆婆的大笑声中却感受不到任何负担。 「而我们正是那种妖精人。虽然身体变成了人类。」 「精神却还是妖魔的样子。不过我是觉得自己完全是个人类啦。」 灿和磷的头发带著热风不住晃动。 「以前是妖魔的我们,是双头的恶鬼。」「有两个头,习性残暴且独来独往。」 火星自摇曳的发丝中飘散。 姊姊是橘色,妹妹是蓝色。眼睛也被染成相同颜色,帽子和装饰燃烧散去。 「率领著鬼火,以狩猎为乐。」「残杀同胞,抢夺地盘。」 龟裂的南瓜和芜菁终于破裂,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那是好比将太阳拍摄下来的火团,以及刺入其中的骨头长柄。 拟态──佯装无害以捕捉猎物的猛禽的诈术,南瓜和芜菁正是如此。 「因为一生经常都是两人一起单独行动,所以对于友情、同胞爱的观念有些怪异。」 「由于是经由孤雌生殖(注:无性生殖的一种,意指卵不需要受精便能发育成个体)从父母的尸体中诞生,因此本能上无法理解家人、恋爱的意义。」 两姊妹的头发化为火焰飞舞。 衣服也燃烧起来,变成炽烈的火衣在夜色中舞动。 两人的身体此刻已从人类,变回曾为母亲的侣魔时的模样。 「「那就是我们。」」 一左一右地举著小太阳铁锤的,赤鬼与青鬼。 目睹朋友化身成火焰魔物的景象,冰鱼愣了一会儿。 「这样啊……原来怜生学长担心的是这件事。」 如今,冰鱼总算明白灿和磷是多么危险的人物了。 「因为一个弄不好,你们就有可能放弃人类身分变回妖魔,所以他才努力想要把你们留在人世。」 现在两人化为半人半火焰的模样便是证据。 「啊~那个叔叔对于这一点真的很唠叨耶。」 「我明明就没有想要变回妖魔呀。」 「而且只不过是稍微逗他一下,他就会大发雷霆,简直比当爸妈的还烦人。」 「小时候因为觉得他太烦,曾经用钝器把他打到住院,结果他还是学不乖耶。」 所以──同时将小太阳手杖指向前方,灿和磷说道: 「所以我已经放弃了。」「而且也已经决定了。」 冰鱼在两人眼中看见的,是坚定得教人意外的人类意志与理智。 「「──既然他会哭泣,那我就继续当人类吧。」」 两人说出口的,是她们零碎的信念。 说起来,她们也是半人半魔,是人类身体里住著恶鬼之心的怪物。 既然管教那样的她们融入人类架构,把失衡的人面鬼心变成优秀武术家,将残暴训练成天赋才能的人是怜生…… 「引导人的力量……什么嘛,原来怜生学长原本就有成为『王』的素质啊。」 冰鱼钦佩地对不在场的他低喃。 「我确定了。即使撇除魔术这项因素,怜生学长对我们的『王』依旧是个威胁。在阁下打倒学长之前,我不能让你们两人碍事。」 甩开心中迷惘,冰鱼汇聚旋风状的魔力光,制造出冰刃。 「在下是──水葬魔术师团特务二十四席小沼地冰鱼,别名龙胆,侣魔是沙夜姬。」 对著以魔术师身分报上名来的冰鱼,灿和磷面露微笑。 「嗯,好喔~我就会会你吧。」 「这是我对你这个朋友,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温柔。」 结束中场休息的三人再度激战。 回过神时,花莲已身在昏暗的水中。 可是,花莲的第三只眼看穿了黑暗,而且可能因为是神灵的关系,呼吸也不觉得痛苦。 她身处在冰块如小行星带漂浮的广阔大海里。 经过花莲身旁的冰块大得足以覆盖景色,最小也有岛屿,甚至是小陆块那么大。因此相比之下,可以看出这片海洋宛如宇宙一般辽阔。 到处都有行星似的气泡,可以在其内部看见生物的活动。星斗般的浮游生物让海流变得肉眼可见,而且若循著海流而去,就会抵达太阳似的光芒漩涡。 「咦?东京湾是长这样吗?」 「哎呀,古书女神没有告诉你神域的事情吗?」 乙姬回应花莲在海中也照常响起的说话声。 以海界中心的光芒漩涡为背景现身的她,抓著礼服一角行礼。 「『运命者』,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育海者』,名叫乙姬。今晚──」 不顾似乎想说些潇洒台词的乙姬,花莲径自经过她身旁。 「怜生先生~!你在哪里~?」 乙姬一脸呆愣地回头望向身影瞬间变小,在水中挥动双手的花莲。 花莲在海中异界飞行,完全没把身在水中这件事当成问题。 可是不管她怎么飞,始终没能找到看似出口的地方。 「吶,你知道吗?」 「唔哇喵?」 见到应该已经被撇下的乙姬出现在前方,花莲急忙煞车。 「海虽然非常广阔,但是潮流全都相连在一起喔?」 乙姬用像是坐在空中的姿势,微笑道。 「难道是回圈?就像不管怎么前进,都会回到原地那样?」 「答对了?」 乙姬在水中站起身,一边在潮流中漂浮,一边优雅地绕圈。 「人界与妖魔界之间有著空无一物的世界──『境界』。身为神灵的我们,可以在那里创造属于自己,名为神域的世界喔。」 自豪地说创造世界正是神的作为,乙姬展示身后那片神域。 「这里是从前我所治理的世界,在海神之下有众多妖精生存的海中世界的重现──在那里,溶解有形者的尸骸,并使其转生成为生命之源,就是我的神格……喂,你专心听我讲话啦!」 乙姬说话的时候,花莲在四面八方飞来飞去,不停呼喊怜生的名字。 先离题一下,尸体遭到分解后成为其他生命的粮食,正是所谓的食物链。 在妖魔界之一的海中世界里,乙姬是掌管此事的女神化身。 因此才会有溶解魔术和有机魔术。 让海中的死者溶于水,再从该溶液孕育出有形的生命,这就是乙姬的魔法。 「溶解吧。」 乙姬这么命令不听自己说话的花莲。 于是花莲被大量气泡包围,发出惊叫声。 「总而言之,就是在这片海中,我随时都能将任何东西溶解。」 乙姬用童女的双唇说出极为凶残的事实。 在被封闭于海中的这个世界里,无法逃离乙姬的能力。 即便汇集全世界的潜水艇和鱼雷,那些也都会在她面前像砂糖一样被溶解。 「噗哈!喂,刚才怎么会突然出现按摩浴缸啦!我是不是瘦了啊?」 花莲用红光震开乙姬的溶解领域。 (居然将权能的干涉弹开……真不愧是龙神,灵格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自尊受挫的乙姬在心中嘀咕,没有表现在脸上。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攻击怜生先生啊?」 「你的脑袋真的很差耶,事到如今居然还问这个?」 乙姬大感错愕,却也同时在那样的花莲身上找到获胜良机。 「怜生先生只是想拯救许多人而已!这样有什么不对!」 对著眼前这个以为只要这么说,事情就会好转的孩子,乙姬嘻嘻发笑。 「救人?你说那个被蛇缠上还自鸣得意的恶心僵尸?你在开玩笑吧?」 她用青蛙般扭曲的笑意,嘲笑她的丈夫。 「你!」 花莲杏眼圆睁,红眼金瞳点燃熊熊怒火。 「根本一点都!」 如箭般疾行的花莲撞上乙姬后,又继续往前飞。 水中的超音速将周围的水粉碎变成气泡,如飞机云一般延伸。 「不了解他!」 花莲抓住乙姬的双肩,猛力撞上冰块小行星。 好比陨石坠落一般,冰块粉碎四散。花莲在坑洞的中心压著乙姬,单单只是「抓住」而已,就带来超越一般鱼雷的破坏力。 「明明胆小却爱逞强!明明害怕却温柔无比!明明全身发抖想要逃跑──」 花莲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乙姬的肩膀压向冰块。每一次,冰冻大地都随之龟裂。 像桩子一样不停被敲进冰块小行星,就连乙姬也不禁冷汗直流。 「却还是说他不会把我当成瘟神!」 花莲最后双手一推,冰块小行星旋即破碎飞散。 (果然是小孩子,这么容易就被挑衅。) 拖著气泡被震出去的乙姬,不久在海中停了下来。从她轻按肩膀,扭转脖子的模样,实在看不出究竟有无受伤。 (再来就只要在亲爱的打赢之前,拖住她就好……) 在漂浮的冰块碎片中,以绯红色魔力光渲染周围的花莲,睁大金色眼眸。 「虽说是水母,面对那种对手恐怕还是会骨折……」 怜生钻过鸣海释出的多道暴洪。 尽管细小水花甚至也能发挥溶解魔术的作用,但在体积上仍无法完全溶解厚实的活体甲冑,况且甲冑的破损部位也能以形成魔术重建。 然而,鸣海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了。 (中计了──压制空间!) 鸣海从军刀延伸出高压水流,穿过暴洪的缝隙。 他先以暴洪广泛压制空间,再在对手可能会闯进来的缝隙布下水刃。 (唔,没有缝隙。中招了!) 虽然对经过磨练的高超技术大为吃惊,怜生还是继续加速向前。 (但是,只要头和身体能通过就好!) 已经没有能够让人体安然通过的空间──可是,如果只有身体的中心线就能通过。 每一次手被打落,脚被切断,怜生都瞬间使其再生,强行突破鸣海的招数。 两人错身之际,怜生朝错愕的鸣海挥舞长枪。鸣海尽管以刃抵挡仍失去平衡。 怜生将长枪刺入地面紧急煞车,然后以长枪为轴,迅速转身。 同时,他让长枪变形,从枪尾伸出枪头,再从地面拔出来刺向鸣海。 在鸣海看来,他才挡下来自前方、由上而下的一击,旋即又将遭从身后突刺。 「呜!」 可是,怜生的长枪却连同左臂一同飞入空中。 歪头避开长枪的鸣海,一个转身扬起军刀。 轻易就反制怜生超凡的运动能力和魔枪术。 接著,鸣海用双手重新握好扬起的军刀,从头上往下一砍。 在那前一刻,怜生让失去的左臂高速再生,然后从原本预定刺出长枪的姿势,改为挥出左拳。 被砍断后又立即再生的手,狠狠击中鸣海的脸。 出乎意料的攻势令鸣海滚落地面,背部朝下著地。 (那一击有效果,他现在应该腿软了!) 怜生从挥拳姿势再次生出长枪。 不管是魔术师还是「王」,终究都是人类。只要下颚遭到殴打就会产生脑震荡。 事实上,鸣海的确站不起来。只见他水平举起军刀,从背后生出跨越自己的大浪。 那些当然全都是溶解液。横幅广阔,前后左右都无懈可击。 怜生将长枪插入地面,使其延伸。 他以跳高方式惊险飞越大浪,然后放掉被浪吞没的长枪。 被自己的大浪遮蔽视线的鸣海,晚了一步才察觉怜生已抵达自己头顶上方。 怜生形成巨大树枪,将看似佛具的金刚杵,又好似钩爪的五叉枪朝鸣海挥落。 因为刚才那一记铁拳而腿软的鸣海,无法闪避。 才刚这么心想,就见到水流袭向鸣海,将他带走。 (利用普通的水冲走自己……!) 怜生落地,制造出新的长枪,追击被冲走的鸣海。 湿透了的鸣海站起身,朝怜生释放冰块。 随后,冰块瞬间气化,引发水蒸气爆炸。 (烟幕──不对,这是……) 眼睛和脸产生剧烈疼痛,怜生赶紧往后一跳,脱离烟雾。 (是溶解液烟雾!我的眼睛……?) 视野被溶解的怜生,脖子以下遭受到冲击。 他治愈视力后,见到水流通过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鸣海释出的水流突破烟雾,溶解了怜生的身躯。 只剩下头部和脚的怜生──依然治愈了自己。 他让脖子以下的部位再生,包括外套和活体甲冑在内,制造出四肢和五脏六腑。在旧的双腿倒落地面之前,便以新的双腿著地。 「居然从头到躯干都能再生……这话虽然老掉牙,不过你可真是个怪物。」 烟雾散去,现身的鸣海神情惊愕地说。 「不过──」 人形黏液在鸣海的周围站起身。 黏液的表面结了一层白色冰霜,模样有如穿著盔甲的战士。 手持冰块武器,眼中散发光芒的冰雕,看起来甚至拥有智慧。 (是冰鱼之前使用的泥人偶的进阶版吗……!) 冰雕显然比冰鱼的泥人偶更为坚固,而且性能更佳。 最重要的是,情势瞬间就变成以寡击众。 「我已经看清你的本事了。要是你没别张牌可出,那你就准备受死吧。」 ──高台的自然公园里,四处零星喷发著火焰。 颜色是橘色和蓝色。爆炸中心则是灿和磷所挥落的火球铁锤。 「等等……魔术师打城镇战时,避免使用庞大火力不是心照不宣的规则吗?」 就连冰鱼抗议的吶喊声,也被双色强风给刮走。 『嘎嘎嘎嘎嘎嘎!老夫才不管那么多哩小姑娘!这座城镇都是我们的领土!』 『蠢死了蠢死了!这里住的全是些有问题的人,他们才不会吭声抱怨哩!』 被挥动的鬼火代替灿和磷回答。 鬼火们皆已放弃南瓜和芜菁的拟态,变成扎实的大火球上浮现眼口,宛如恶魔的模样。 那两只在被砸向地面后,朝著冰鱼吐出热波。 「沙夜姬!」 冰鱼对侣魔下令,在正面制造出多重雪花作为防护墙,同时用水球包覆全身。随后,那些整个都被热波吹散。 (好疯狂的火力!) 拖著水球蒸发所产生的蒸气,冰鱼被震飞到空中。 (那大概是亚神级的高阶鬼火!雌雄火焰混在一起,火力更是一口气暴增!) 那两个鬼火恐怕拥有那种特性。 「「哈喽~?」」 灿和磷在冰鱼眼前飞上天空。 原来是鬼火们在地上纵向旋转,伸长骨头柄的同时往上一挥,将握住柄的双胞胎拋入空中。 头发和全身都熊熊燃烧的双胞胎,像是要剖开冰鱼的腹部一般,使出左右对称的转体回旋踢。 冰鱼虽然制造出盾牌来防御,盾牌却一下子就破碎,整个人被踢落地面。 身体挂在荡秋千上的冰鱼背部朝下坠落,在地上翻滚一阵后才停止。她用来防御的双臂冒烟,装甲也溶化了。 「「跳~」」 灿和磷在上空扬起铁锤柄,纵向旋转。两对大鬼火朝冰鱼坠落。 冰鱼虽往后一跳,避开直击,水球障壁却被暴风吹散,体表因而烧焦。 「「格~」」 这一次,灿和磷以鬼火为轴纵向旋转,被从空中往下挥落,姊妹俩同时使出下压踢。 还在空中的冰鱼让鞋底产生水蒸气爆炸,紧急逃脱。 灿和磷的脚跟在地面刻出深深的裂痕,熔岩飞沫自裂痕中溅出。 「「子!」」 这次是横向旋转。轻巧跳跃的灿和深深弯腰的磷,让柄通过彼此的头顶和脚下,将巨大火球朝左右横扫。 鬼火散布热波,一面交错著要将冰鱼挟入其中。 判断自己闪避不了的冰鱼,先是用水球包覆住自己蜷缩的身体,再让水球结冰,把自己封闭在冰球内。随后,双色大鬼火将其包挟。 雌雄大鬼火交错的瞬间,大爆炸发生,公园的地表、树木和沙坑都被掀起来,弹出公园之外。 包覆冰鱼的冰球也产生裂痕被拋了出去,在猛力撞上溜滑梯后碎裂。跳出碎片的冰鱼在地上翻滚几圈后,用一脸强忍晕眩的表情站起身。 (才见到魔术师挥舞火球,紧接著火焰人就以火球为中心被甩动……压制范围太广,就算大跳跃也躲避不了……!) 现在的冰鱼,处于将所有魔力都用来防御,好不容易才得以活命的状态。 灿和磷在雌雄鬼火的相乘效果特性下,与身为眷属,拥有丰富魔力的冰鱼并驾齐驱。非但如此,她们的瞬间火力反而更胜冰鱼。 大概还是需要休息吧,此时连暴风也静止了。 「就算如此……」 冰鱼环视四周,眼前尽是一片彷佛遭到轰炸的惨状。 树木全数变成火炬,游乐器材熔化,地面焦黑,公厕也溃不成形。 「你们两个也做得太过火了吧!怎么能这样危害居民……!」 这片景象显然触犯了「抗争时不得牵连普通人」这条魔术师的战时规范。事实上,鬼柳家和「蛟」的魔术师都有在顾虑这一点。 「「为什么~?」」 面对冰鱼的追问,灿和磷同时用茫然的语气开口。 「你为什么要躲~?」「你为什么要逃~?」 她们甚至没有回答冰鱼的问题,就只是在用幼儿般的口气,对没能收拾掉冰鱼一事发牢骚而已。 「要是不著火~」「不燃烧~」「不烧焦~」「不舞动~」「不倒下~」「这样是~」 摇晃身体,描绘出炯炯目光的轨迹,半人半火焰的双胞胎抬起神色疯狂的脸。 「「不行的~?」」 灿和磷高举铁锤,让柄在背后交叉,用陶然出神的笑容看著冰鱼。 (……啊,不行,她们已经变得完全无法沟通了。) 冰鱼苦笑的表情在脸上冻结。 那是有时会随侣魔的凭依深度或因过度运用魔力,而产生的恍惚状态。 率领著鬼火,以狩猎为乐──她们现在正是跟随著那份狩猎本能行动。 「「预备~砰!」」 「拜托你们冷静一点!」 冰鱼制造出两条暴洪,朝举著鬼火突进的双胞胎发射。 和鸣海不同,她虽然无法并用溶解魔术,水流却在她的操作下如蛇般蠢动。 『『噗呼?』』 灿和磷避开了水流,然而冰鱼的目标其实是她们举在身后的大鬼火。 水流一撞上大鬼火就瞬间蒸发,水蒸气一如冰鱼所计画的遮蔽了视线。 趁著灿和磷吃惊之际,冰鱼赶紧用迷彩魔术将自己变透明。 「「冰~鱼~?」」 灿和磷用酩酊大醉似的语调呼唤,寻找冰鱼。 而冰鱼这时已经躲到尚未著火的树木后方避难。 她在身上覆盖水膜,避免被热探测感应到,甚至非常周全地让作为诱饵的水人偶潜伏在其他地方。这两者都是她在潜入「大图书馆」时使用过的魔术。 (……乙姬大人供给的魔力变少了。看来她正大量使用力量,没有余裕供应给眷属。) 冰鱼从流入自己体内的魔力量,察觉到乙姬与花莲的战况。 与鬼柳家作战的其他眷属恐怕也正处于相同的状态。假使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攻克鬼柳家的话,那么怜生攻打鸣海的策略也算是奏效了。 (不,无论如何,我的火力都不如那两人。既然她们的火力如此强大,燃料应该很快就会用尽。我还是躲在这里跟她们打持久战……) 冰鱼如此心想,一边窥视灿和磷的身影…… 「听见了吗?」「听见了~」「叔叔给的~」「心跳声。」 结果一直竖起耳朵倾听的灿和磷,同时将炯炯目光望向冰鱼。 「「出来嘛~」」 「又不是在演恐怖电影!」 冰鱼才奋力一跳,她先前藏身的树木就被灿的火球给焚毁。 磷的火球铁锤不停袭来。冰鱼利用水蒸气爆炸弹开自己,强行脱逃。 因为已经无法再留在公园里,冰鱼于是逃往镇上。 不用说,灿和磷当然也追上去,交互挥落铁锤。 「唔喔!这两个爆裂女高中生是怎么回事?」「是新品种的魔兽吗?」 「是大小姐!是两位大小姐!」「避难!不管敌我全都快躲开!」 原本正在交战的鬼柳家和「蛟」的魔术师急忙散开。 冰鱼无暇向同伴道歉,专心将所有魔力用来疾驰,逃向东边。 不久后她抵达的地方是──岸边。 那是沿著荒川一路逆流北上来到的东京湾,如果是在大晴天的正中午,就能看见淹没的房子和交通号志等等的,赤枝宫周边的海岸线。 「……唔,之前也发生过相同的状况。」 冰鱼来到浅滩上,发觉状况竟是如此雷同。 巧的是,二十四小时前她们在河边的那场激战,正是一切的开端。 不知该说是讽刺,还是再适合不过──冰鱼决定在此做出了断。 转过身,只见追上前来的灿和磷带著狂喜的表情,高举小太阳铁锤。 「「抓到你了~!」」 灿和磷高举的铁锤伸长骨头柄,在上空让双色鬼火重叠。 雌雄大鬼火互相混合变成紫红色后,火势顿时随之增强。 她们打算融合会引发相乘效果的鬼火,以最大火力挥落铁锤。 尽管处于恍惚状态,她们大概也明白这里就是决战之地吧。 (我的腿已经动不了了。既然这样──我就在这里使出所有剩余的魔力!) 冰鱼让蓝紫色的紫电在双臂上流窜,然后单膝跪下,触碰海面。 从她双手产生的魔力光一在海面描绘出波纹,海水就在冰鱼背后涌了上来。 海面变成波涛汹涌的瀑布,大如列车的浊流则化作双头蛇的模样立起。不仅如此,蛇的头部还应声结冰,变成巨大的「鱼叉」。 利用身边水源进行质量攻击,这是冰鱼所能施展的最大魔术。 「「「────喝!」」」 之后,灿、磷、冰鱼三人,让彼此的大魔术互相冲撞。 双胞胎同时挥落大火球,冰鱼则是让双头冰头蛇展开突击。 在灼热与激流的冲突下,引发的当然是水蒸气爆炸。 三人的身影及周遭一带全被白烟所笼罩,之后便无声无息。 过了一会儿,当夜风将蒸气带走之后── 「魔力耗尽了啊……」 首先出声的是趴倒在地的冰鱼。 「啊~累死我了~」 「呼~我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 灿和磷也从半人半火焰回到原本的模样,仰躺在地上。 让头从三个方向靠在一起,三名少女倒在夜晚的岸边。 「……骗人,你们应该还动得了吧?」 「哎哟~我懒得动了啦~」 「这次算是打成平手了。」 对于冰鱼忿恨的指控,灿和磷装傻似的回应。 灿和磷虽然看起来也燃料用尽,但只要她们努力一点,其实还是有体力给冰鱼致命一击。 然而,灿和磷却选择打成平手。 她们应该不是会放过胜利机会,也不是会犹豫要不要杀死冰鱼的那种人,但是她们却选择了平手这个结果。 这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冰鱼不打算,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追问。 「啊……」 所以,她也配合灿和磷仰躺在地上,一副怀念地喃喃说道。 「我想起来了,以前我们经常在这里玩。」 在被三色月亮点亮的夜空下,冰鱼的话静静地响起。 ──花莲在乙姬创造出来的海中异界里飞翔。 「没想到斗牛还真好玩呢。」 乙姬轻松闪避花莲的突击。 花莲不停挥动双手,动作虽然看似正在闹脾气的孩子,但是每当她挥舞手臂,产生的冲击力便将海水粉碎,扩散的白色泡沫说明了其强大威力。 「不过等一下喔,你真的只会打肉搏战吗?」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呃,我想想──」 乙姬狐疑地这么问,花莲连忙思索。 「从手中发射光束!」 「不会吧?」 花莲一伸出双手,还真的就释放出粗大的红光。 不知是热力、电磁力还是重力波,红光在闪避开来的乙姬背后,粉碎了漂浮在远处的冰块小行星。 「我要回去,放我回去!让我回去怜生先生身边啦!」 花莲泪眼汪汪地连续发射红光。 眼见来不及闪避,乙姬于是朝红光挥手,足以粉碎山脉的破坏力转了方向。 「在这个异界里,空间就是海水,潮水的流动就是空间的流动。」 这一次,乙姬甚至没有用手就让花莲的红光转向。 「只要我起心动念,空间就会产生漩涡。不管你释出多强大的火力,只要我连同那个『地方』一起扭曲,你就伤不了我。」 据说在宇宙空间里,巨大行星也是凭著那股重力扭曲光的轨道。 而与其类似的物理现象,在这里则是透过「海流」来产生。 因此,异世界──即使真的有像故事一样,凭著剑、魔法和中世纪文明运作的人类世界,那里也只是同为人类所居住的「另一个天地」罢了。 无论是法则,还是宇宙和生命所呈现的姿态,都完全相异的世界。到这种程度才是真正的异世界。 「那么,同为妖魔之国的第一夫人,你我一同共进晚餐如何?」 貌似浮游生物的物体,从乙姬背后打开的「鳃」中溢出。 发光粒子逐渐膨胀成卵,里面出现生物的影子。 膨胀的卵群同时孵化。 有的貌似白垩纪的恐龙和古代鱼,有的则看似有著章鱼头的人鱼,和悠游在小鱼群中的卷贝。卵群孵化成像是不分时代,将各种深海鱼聚集起来的大批奇怪生物。 少女宛如在海边嬉戏般走著,一面生出魔鱼大军。 最后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是貌似章鱼的巨大头足类。 怪物犹如海洋传说中的海怪克拉肯,而乙姬就坐在怪物身上。 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乙姬的下半身变成了巨大的头足类。 「来吧,龙小姐,你今天就让新鲜的海鲜吃到饱吧?」 「可以吃我的就只有怜生先生!我要把你们活宰做成生切片!」 花莲冲进如浊流般袭来的魔鱼大军中。 她从双手释出刚才的光束,并且缩短射程,像剑一样劈开怪鱼群。 这是世上罕有,在海中的一夫当关。红色半人半蛇自在游动的模样宛若人鱼。 「真是个傻孩子,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力量的意义。」 「那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花莲先收拾掉体型庞大的对手,再以红光烧毁大群小鱼。 「傻瓜,怎么会不重要呢。」 尽管花莲努力奋战,仍被迫沿著受乙姬控制的海流移动。 发现自己与乙姬的距离拉远了,花莲赶紧释出红光,然而红光却也在乙姬跟前被岔离。 「比方说我的这份能力,是支配魔界海洋的女神的权能。」 不知何时经由操控海流被运来的冰块小行星,猛地撞上花莲,将她带离。 「只要吸气就能夺走不合适之物的形体,吐气就能孕育出合适之物。」 带走花莲的小行星撞上其他冰块。 「任谁也无法抵挡海流,任谁也承受不住水压。」 乙姬在花莲所在的海域,施加猛烈的水压。冰块溃散,连同花莲一起收缩。 「我们的这种力量如果也在人界施展,会发生什么事?」 被压缩的冰块裂开,红色光芒满溢而出。 花莲高举双手,发出「唔呀!」的呼声,毫发无伤地现身。 「带来的威胁已经不是军事等级,而是甚至能够吞没一国军队的灾难。」 乙姬以打发时间似的态度,制造出大批海洋恐龙,攻击花莲。 「既然如此,能够控制我们的『王』呢?有好几名成员是『王』的妖精都市联盟呢?」 海龙群一来到花莲附近,就被尽管在海中依然生成的红树刺穿。 「还有凭藉那种力量,扩大殖民的妖精人种呢?地球人会怎么看待他们?」 花莲朝抬起头的乙姬扔掷海龙。 乙姬乘坐的海怪抓住被红树刺成刺猬的海龙,一口吞下。 「说到现在地球上正在发生什么事,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名为乙姬的女神,说出以地球为背景的「闲聊话题」。 「我们的丈夫面对的就是那样的道路──你懂这个意思吗?」 「完全不懂!」 见到这么回答的花莲反而一副自豪的口气,乙姬苦笑著说「我想也是」。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被怜生先生骂──」 大量冰块小行星化作海中的流星群,袭向花莲。 「但是比起那种世界,我更想要和怜生先生的『两人世界』!」 花莲时而钻过流星群,时而将其击落,一边说道: 「比起世界的未来如何,我更想和他谈论更多关于我俩的未来!」 她用尾巴猛力弹开冰块,继续吶喊: 「不过,既然怜生先生那么努力,我也想好好地声援他!最重要的是──」 在被弹开的冰块与其他冰块相撞的背景下,花莲上下晃动握住的双手。 「我希望他再对我说声『谢谢』!就只是这样而已!」 对于花莲吐露的纯纯爱意,乙姬不发一语。 她并非不懂那种心情。只不过,乙姬接下来即将杀死她的丈夫。 「所以……」 这时,花莲一举起双手,立刻就产生水蒸气爆炸。 乙姬瞪大神之眼,望穿蒸气,结果见到花莲头顶上方有一团巨大的火球。 是太阳──也可以从科学角度,称之为超重力所造成的核融合。 「我才不要当什么遗孀呢!!」 「等等,不要用那个对著我啊啊啊啊?」 花莲不假思索制造出来的小太阳,朝著乙姬释出火光,蒸发了海域。 庞大空间化为云朵,乙姬的海中世界里出现了「天空」。 在如果是人类肯定会被蒸熟的高温蒸气中,花莲安然地漂浮著。 (怜生先生还活著。我的力量依然在流向怜生先生。) 身为侣魔和神灵,唯独与契约者之间的连结,她绝对不会弄错。 尽管无法明确说出方位,但是她可以笃定两人此刻依然牵系在一起。 (怜生先生就在前方,我只要朝著那个方向开路就好。) 怜生与花莲缔结的婚姻契约──正是乙姬的神域与他所在之处的接点。 如果朝著那里使出所有力量,或许就能撬开神域。 「我和怜生先生之间一定有条红线牵系著。」 乘著海怪漂浮在云海之上的乙姬,听了花莲的话后脸色大变。 「这种『水槽』别想阻挡牵系我和怜生先生的红线!」 世界产生了裂痕。 闪电般的裂痕出现在花莲和乙姬的头顶上方。 (她撬开我的神域,和现世连结了!) 面对无可容许的事态,乙姬瞠目结舌。 允许花莲逃脱,就表示这位龙神的凶猛,即将降临在鸣海身上。 「怜生先──生呀啊?」 海怪的触腕抓住企图冲向裂痕的花莲的尾巴。 和被拉下来的花莲错身,乙姬飞到裂痕前方停下。 然后,她操控海流,唤来海水,再次淹没花莲制造出来的云海。 接著就见到裂痕开始修复。用光束将海怪截成两半的花莲抬头仰望。 「给我离开那里!」 花莲瞪大红眼金瞳,从尾巴前端喷出火来,突击乙姬。 海流如瀑布般落下,阻挡去路,并企图连同空间让花莲下坠,但花莲奋力抵抗。 那是光凭推进力,就足以逃离黑洞的蛮力。 她是龙神,是创世神。不管是空间还是海神的神域,她都要从根本将其推翻。 「爱著男人的──」 乙姬亲自上阵,迎击终于上升的花莲。 「──不是只有你!」 上升的花莲和下降的乙姬正面冲突,抓住彼此的手,额碰额地互相怒视。 但是,如果单纯地较量实力,花莲的力量在对手之上。 就在被推回去的乙姬背部碰到裂痕之后──神域破碎的声音在世界响起。 鬼柳怜生的鲜血滴落在人工岛的地面上。 以长枪支撑身体的怜生目光黯淡,反覆急促地大口呼吸。 「你可真顽强。」 伴随著皮鞋的脚步声,鸣海站在他前方。 「无穷尽的魔力和体力,再加上治愈魔术。就长期作战来看,你的能力在『王』之中算是首屈一指。」 周围俨然已成为另一个世界。建筑不是遭溶解魔术溶化,就是成了红树的盆栽。 怜生制造的绯红色树木熊熊燃烧,其中有半数都因遭泼淋溶解液而冒烟。 「但是,你的性质不像军神或武神那样具攻击性。」 战场上,冰块巨兵群也正在行动。 红树将巨兵群视为外敌,以树枝和树根展开攻击。随处都可见冰兵被刺穿的景象,以及树木遭挥舞武器的冰兵砍伐的情景。 「精神疲劳也是无可避免。只要一再用粗糙的魔术治疗重伤,就会造成这种结果。」 怜生的脸庞虽染上鲜血,不过多亏了治愈魔术,他并无伤口。 但是就如同鸣海所说的,他的脸色确实糟得像是战了七天七夜似的。 「你是医生而非战士。对于你想发展医疗、拯救万民的志向,我的确感到敬佩。」 鸣海边说边释出水流,夺走怜生的一条腿。尽管如此,怜生仍翻滚躲避。 可是冰块巨兵却早已在那儿等著怜生,并且用戟将他殴飞。 「其实我也曾有过相同的想法。但是,『王』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人民而存在。」 鸣海伸长水刃,追击怜生。 以治愈魔术治好伤势的怜生纵身一跳,再次免于身负致命伤。 「相对于几十亿人类,选择其中一小撮人并划清界线,优先保护界线内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国家,这就是所谓的王。事情非是如此不可。」 从刚才开始,类似的情景就一再反覆上演。 鸣海企图杀死怜生,怜生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自己免于当场丧命。 他让缺损部位再生,然后又失去。情况已经变得像是鸣海在对他拷问一样。 「这话听起来虽然像在开玩笑,不过你少自以为是神或救世主了,少年。给我搞清楚人类的本分──」 「吵死了你这个智障。」 正当滔滔不绝的鸣海准备挥舞军刀时,怜生开口。 「见我没还口,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说到底,你根本就只是因为一旦我开始做生意,你就会赚不了钱,所以才想打倒我。居然在开战前就举白旗投降,你可真令我失望啊,『水葬之王』──」 怜生用疲倦的声音这么说,一边抬头。 「再说,我才不想当什么商人咧。」 在疲弊至极的眼中蕴藏慑人气势,怜生语气坚定地说。 同时,怜生的周围冒出了许多树木。 怜生掉落地面的鲜血和手脚变成红树,成长茁壮。 「……既然这样,那你倒说说看你的王道是什么?你是为了什么成为『王』?」 一方面为了测试怜生还有多少余力,鸣海这么问道。 「哪有什么理由……你难道不曾害怕过死亡吗?」 在不禁失笑的怜生周围,红树扭转树干和树枝,彼此缠绕。 「你没有以为自己会死于事故或疾病的经验吗?第一次遇到亲属过世时,有没有因此感到毛骨悚然?是否曾经一想到今天家人要是被车撞,就一阵反胃?」 变形的树木化为生物般的形貌。 强化纤维形成骨骼,交缠的树枝形成肌肉,树皮则变成外皮。 「你是否曾经因为看到死亡事故的报导或三流电视剧里的不治之症,而心生厌恶?一听说某个国家的恐攻造成多少人牺牲,灾害夺走宝贵生命之类的消息,你应该会难过得食不下咽吧?至少我是如此。」 利用有机魔术制造出来的生物,在怜生周围动了起来。 那些是以树木织成的独角兽,像公鹿和公牛那样有角的四脚兽,张开鳄鱼般大口的大蛇,以及被枝叶覆盖的树巨人。 以红树编织而成的魔物,不断在怜生身后集结。 「所以,我要让自己再也不必听到那种事情。」 怜生的双眼照理说应该已经失了焦,然而他却用炯炯目光大声吶喊。 「让我防止人们死去!让我制造失去的手脚,让我移植必要的内脏,让我治疗破掉的脑袋!让我根除不治之症!让我的医学可及范围扩展到无限大!」 不是战士,而是医生的斗志──那是比拙劣的战士更加狰狞的,医者的可怖气势。 「让我为了我自己,将人们从死亡中拯救回来!我也会顺便救你们啦。」 鸣海目瞪口呆,缄默不语。 这种「因为害怕死亡所以要预防」的论点虽是人之常情,但却超过了限度。 除非全世界的人都成为不死之身,否则无法心安。 鬼柳怜生──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乍看正常的人,实际上比谁都脱离常轨这种事时有所闻……」 鸣海依旧手持武器,不断在周围制造出冰兵。 「看来你也不例外。」 怜生和鸣海、树魔兽和冰块兵团,双方好比即将交战似的互相对峙。 经过短暂的沉默,两名「王」再度激战。 鸣海释出的众多水流,与自怜生脚边伸出的巨树长枪群展开激烈冲突。 (树延伸的速度赶不上被溶解的速度。既然这样……!) 怜生在延伸巨树的同时,对树木施展治愈魔术。 他让巨树长枪被溶解液溶化的部分再生,藉此对抗溶解魔术。 以那种抵销现象作为挡箭牌,巨树长枪穿越了溶解液。 「!」 鸣海中断水流,往旁边一跃。 可是,他所回避的树枪却高速伸长树枝,以树梢的枪头深深划破他的左臂。 这时怜生冲上前来,再次与鸣海展开白刃战。 「是男人当然就要靠互殴来一决胜负。」 在以几乎快昏厥的脸色笑道的怜生,与强忍伤势迎击的鸣海的左右两旁,双方阵营掀起大战。 树木野兽与冰块巨兵群正面冲突。公鹿魔物将冰兵顶起,冰块骑士对公牛挥落斧头;独角兽贯穿盔甲,冰块长枪刺穿大蛇;树巨人与冰块巨人则以棍棒和大盾彼此冲撞。异形陷入混战。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就在这里收拾掉他吧!) (近距战是这个男人的强项。但是无所谓,我要直接取他项上人头!) 怜生的长枪和鸣海的刀展开攻防战。 红树长枪与蓝色冰刀拖曳著光线,一再激烈冲突。 然后就跟之前在屋顶上一样,怜生在白刃战中占了上风。 鸣海的刀法因左臂负伤变得不灵活。怜生看准这一点,趁机耍弄双叉枪。 双叉枪头夹也似的卡住了军刀。 接著长枪变形,枪头在枪柄急速扭曲下旋转,对鸣海的军刀使劲一撬。 ──刀应声折断。 鸣海瞠目结舌,怜生的双眼则发现获胜良机。 「可恶!」 出声咒骂的鸣海在脚边立起冰柱,连忙后退。 但是,作为高阶魔术触媒的军刀遭折断,会致使魔术的精准度变差。怜生将长枪一扫,冰柱群便同时断裂,开出路来。 (好机会!) 怜生拔腿疾驰,举枪从中段向前突刺。 鸣海的军刀已经折断。即使挥刀想要刺向对方,攻击距离也不及长枪。 行进路线上似乎没有圈套,周围的冰兵群也在军刀折断的同时融化在地。 抱著必胜的确信,怜生刺出长枪。 「?」 世界在眼前旋转。 那是今天不晓得已经见过第几次,非常熟悉的景象。 鬼柳怜生的脑袋在空中飞舞。 (为什么?) 旋转的视野中,出现鸣海的身影。 鸣海折断的军刀外覆盖著冰刃。 冰块甚至在刀柄下方形成棒状,化身成剃刀。 鸣海使出浑身之力,挥舞比怜生的长枪更长的大剃刀。 (不能给他时间再生!) 与怜生失去脑袋的身体错身而过,鸣海一个箭步向前。 (只要毁了脑袋,他应该就无法再生了。) 他将绕到背后的大剃刀高举过头,从横向流畅地改以纵向挥出第二刀。 (这下终于要结束了!) 高超的破甲刀法朝怜生还在空中的脑袋砍下。 (治愈魔术……啊,不行,就算再生也会被整个劈开……) 在死亡将至之际,怜生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的脑袋会被劈开。即使来得及再生脑袋以下的部位,也会连带被劈成两半。 (有没有什么超乎他预料的生路──) 直到鸣海的刀刃即将碰到额头那瞬间,怜生仍挣扎求生。 映入他眼中的,是直到最后仍提防自己的鸣海,与自己失去脑袋的身体。 「…………」 此时,鸣海看见了。 他看见鬼柳怜生在空中飞舞的脑袋发现什么后,露出莫名邪恶的──笑容。 「!」 猜想怜生肯定打算做什么,内心因此焦虑无比的鸣海,急忙挥落大剃刀。 就在刀刃快要碰到怜生的额头,划破皮肤,将头盖骨砍成两半的前一刻, 红色长枪刺进了鸣海的背部。 「────」 鸣海瞪大双眼,回头望去。 他看见一把双叉长枪,刺入自己的右侧腹。 视线从握住长枪的手,来到穿著活体甲冑的肩膀,接著再从脖子往上移── 创造出新头部的怜生的身体,用长枪刺杀鸣海。 怜生嘴角上扬著拔出长枪。 肝脏被贯穿的鸣海尽管发出苦闷呻吟,仍挥舞剃刀反击。 可是怜生利用枪尾往上一挑,构成剃刀的冰块随即碎裂。 接著他又挥落枪头,从鸣海手边将刀柄击碎。 折断的军刀,掉落在跳开跪地的鸣海与怜生之间。 「你这家伙……!」 鸣海按住伤口,生出水来加以清洗,然后形成黏液将伤口填满。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对著大概是觉得晕眩而微微摇头的怜生,鸣海指了指「那个」。 正好滚落在鸣海脚边的──鬼柳怜生的头。 「我懂,如果是你的治愈魔术,大概包括大脑和记忆在内,整个头部都有办法再生吧。但是,现在问题不在这里。你这个样子……!」 鸣海一脸极度厌恶地交互看著两颗头。 怜生也看著自己在鸣海脚边的脑袋。 用新创造出来的头、眼睛和脑,看著脖子以下空无一物的,自己的人头。 「我现在还活著──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鸣海是如何看待对怜生来说只是虚张声势的笑容,只见他蓦地屏住呼吸。 「换一颗新脑袋这种事,根本不在医疗范畴内……」 鸣海用战栗的表情站起身,按著侧腹一边说。 「有办法笑著说只要没死就好了的你──」 鸣海在左手生出新的冰刃,指向怜生。 「今天非死不可。」 怜生沉默地接受那句话。 「……你还想打下去?你的肝脏已经破了,就算堵住外侧,还是会因内出血而死。」 「给我住口。」 鸣海放开伤口,用双手握住冰刃。 只要一动,伤口就会裂开。军刀不但破损还掉落在地,现在的他连溶解魔术也无法使用。 反观怜生则是治愈了所有伤势,安然无恙。治愈魔术的强大由此显现。 「我的部下正在鬼柳家那边作战。我怎能为了腹部受刺这点小事就放弃……!」 对于以首领、以男人身分展现最后骨气的鸣海,怜生放弃劝说。 怜生不是武士。但是,他必须接下鸣海的刀。 鸣海朝举起长枪的怜生挥砍而来。 以流畅步伐使出的那一刀著实绝妙。 然而,右侧腹的重伤仍旧减缓了速度。 怜生的长枪弹开鸣海的刃,接著迅速转动枪头,刺入腹部。 鸣海后退著想要拔出长枪,却目光闪烁,带著不可置信的表情跪倒在地。 「那是生物硷类的麻药。也能够在体内形成更有害的物质。」 将长枪刺进鸣海腹部,怜生如此宣告。 那是怜生以有机魔术在枪头形成的,提炼自植物的毒药。 虽说是毒药,生物硷其实也经常被运用在医疗方面。 不会致命却能使人无力的毒药。这便是身为医生而非战士的他,所选择的最后王牌。 「下令从鬼柳家撤兵,并且答应与我谈判。这样我就帮你解毒。」 他宣告完毕,鸣海沉默一会儿后,发动通讯魔术。 「『水葬之王』鸣海泷德通知全体员工,停止作战,撤退吧。」 确认鸣海做出指示后,怜生这才拔出长枪。拔出长枪的同时,形成魔术随之解除,毒药也因此消失。不过由于伤口还在,因此鸣海还是按著腹部,无法动弹。 「有朝一日。」 鸣海对著提防自己手下的怜生开口。 「有朝一日,你也会明白自己力量的业障。那份骯脏的力量一旦在世间散布开来,将会引发预期之外的变革。让你懊悔说出『我其实没有这种打算』这句话的日子终将来临。每个『王』皆是如此。」 面露挖苦笑意的鸣海,将带刺的话语刺进怜生心中。 「尤其是你,悲惨的未来想必正等著你吧。」 怜生没有回应失笑的鸣海。 那种预感强烈到令他作呕。但是比起那个,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 「怜生先生~!」 从海中立起水柱现身的花莲,以音速直冲过来。 自乙姬的神域脱逃的她,从人工岛附近的海面飞向空中。 不久,昏厥的乙姬也浮上海面。 花莲在上空看见怜生的身影后,立刻泪汪汪地伸长双臂冲向他。 然后,她经过轻巧闪避的怜生身旁──撞上原本就快崩塌的建筑物,将其粉碎。 过了一会儿,半人半蛇在地面高速蛇行,折返回来。 途中,她将鸣海撞飞,然后在怜生面前立起身子。 「怜生先生你为什么要躲开!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感动相拥,然后深情拥吻吗?」 「刚才那种情况,任谁应该都会闪吧?再说你手里拿著的是头,我在这里啦。」 怜生怀著复杂的心情,指谪捡起地上的脑袋逼问的花莲。 花莲一脸疑惑地眨眨眼,交互看了看站著的怜生和手里的脑袋。 「总之你快把那个给我。因为之后可能会惹出麻烦,还是先烧掉比较好。」 「那……那样太浪费了!既然你要丢掉还不如给我!我会喂他吃饭,让他好好地茁壮繁殖的!」 「就算是黑色幽默也该有个限度吧?」 怜生试图从抱著不放的花莲手里,抢回自己的脑袋。 在此同时,鸣海的部下们跑过来,搀扶他们的「王」起身。 鸣海的手下将武器指向怜生…… 「住手。既然他已与龙神会合,人类是打不赢他的。」 但鸣海要他们放下武器。与神灵为敌,人类只有牺牲一途。 在乙姬压制不了花莲的当下,大势便已底定。 「我不会投降的。」 靠著部下帮忙起身的鸣海,对怜生开口说道。 「我会在市场上归还这份人情。即便你成为『王』,『蛟』也不会垮台。」 鸣海豪气地放话自己虽然战败,但是「蛟」这间企业绝不认输。 从这番话中,可以感觉出他同意怜生所提出的和平条件。 鸣海没等怜生回应,便与部下一同离去。乙姬出现在鸣海身旁,和他交谈几句之后,朝这边吐了吐舌头。花莲也回以同样的动作。 战争暂时结束,放下心中大石的怜生吐了口气,看著花莲。 「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累?」 「只要你摸摸我,我就什么病都好了。」 朝老神在在的花莲浅浅一笑,怜生伸手抚摸她的头。 「谢谢你。」 怜生开口道谢。结果只见原本一脸舒服的花莲,忽然吃惊地仰望怜生。 「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毕竟时间也晚了!」 花莲难得红著脸,一副慌张地绕到怜生背后,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说得也是──怜生也点头赞成,之后两人便从人工岛飞上天空。 确定鸣海等人没有前来追击,怜生开启通讯魔术。 「嫂嫂,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敌人撤退了。坦白说刚才实在好险,真是幸亏有你呢,怜生。」 「灿和磷呢?还有,你有没有看到冰鱼?」 「她们三人和乐融融地累到昏睡过去啦。」 听到灯这么说,怜生傻眼的同时也总算放下心来。 「我会直接过去你们那边。如果有重伤者,我应该可以帮忙治疗。」 说完,怜生朝鬼柳家的方向前进。 「啊……」 不经意瞥见通讯的幻术画面上的时刻,怜生这才发现。 「对喔……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在夜空中这么喃喃自语后,时钟的指针随即改变日期。 鬼柳怜生漫长的一天,终于在这瞬间宣告结束。 终章 魔法技术之怪物 如今赤枝宫大魔学院里,已经没有学生记得窗户玻璃遭人打破的事件。 像是试图潜入「大图书馆」的间谍上演了激烈的魔术战,深夜的学院里出现谜样巨树等等,虽然一时之间也流传过这类毫无根据的诡异消息,但是很快就被人们所遗忘。 与鸣海之战结束一周后──与怜生的忙碌相反,校园已悄悄转换成秋天的景色。 「「找到孤零零的叔叔了?」」 灿和磷对正在学院一隅吃便当的怜生这么唤声。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说用不著你们多管闲事……」 「没错!怜生先生一点也不孤单!他现在身旁可是有女人陪著呢!」 一如本人所主张的,现在怜生身旁有花莲在。 以幽体状态飘浮的她,身上穿著大魔学院的女生制服。 「也是啦,本校首屈一指的不良学生,鬼柳怜生的侣魔变成性感可爱美少女这件事,可是最近的热门话题呢。」 「话虽如此,叔父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躲在没人的逃生梯吃午餐……!」 继灿之后,磷边用手帕拭泪边说。 如同两人所言,现在学院的头条新闻正是怜生和花莲的事情。 侣魔化为人形这件事,对魔术师而言是理所当然,因此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只不过,因为花莲的人形是奇迹般的美少女,所以才会成为众人讨论的话题。 「唔唔!」 那个花莲对著灿和磷带来的另一名少女,露出凶狠的表情。 「那个,学长……」 「是冰鱼啊。」 小沼地冰鱼有些拘谨地看著这边。 「之后还好吗?」 把花莲交给灿和磷,怜生和冰鱼单独谈话。 「如果你是指『蛟』,我们决定采取与鬼柳家停战的方针。既然不只是阁下,连乙姬大人也战败,再加上一文字先生也介入仲裁,我们已无法与你正面对决了。」 冰鱼首先说明「蛟」的情况。 怜生等人和鸣海等人之间缔结了停战协定。条文大致如同怜生告诉史纪的,除了要求「蛟」进行经营改革外,也禁止彼此互相攻击。 细节部分则是交由灯等人去规划,总之鸣海姑且接受了协定内容,也让召集来的魔术师再次返回各地的分公司。 虽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他们应该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大举进攻。 「那冰鱼你的立场呢?你应该因为和我们的交情,受到不少指谪吧?」 「我被交付一项重要而复杂的任务,那就是担任与学长之间的联络人。」 冰鱼虽语带嘲讽,不过这项任务相当适合她。 「──我对学长感到很傻眼,因为你真的『设法解决』了。」 「我只是拜托那些有办法的人帮忙而已。坦白说,我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看到怜生满脸愁苦,冰鱼浅浅一笑。 鬼柳家与「蛟」的全面抗争,以及怜生、灿、磷之死,这些冰鱼试图阻止的事情,最后全都没有发生。 「『蛟』的经营改革并不是一条轻松的道路。不过,我个人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这么一来,『蛟』就可以不靠武器,而是在正当的经济战场上与你较量了。」 经过这次的战役,冰鱼大概也重新下定决心要继续扶持组织吧。 那不是暴力相向的战争,而是在市场上,是极其普通的「工作」上的战争。 「看样子,接下来才是我们双方辛苦的开始呢。」 「是啊。话说,因为我也负责监视学长,所以你可不能太大意喔?」 「这样啊。算了,反正间谍游戏也挺有意思的。」 怜生等人与冰鱼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 但是,灿和磷在那场战役之后,对冰鱼的态度依然不变,而怜生也打算如此。 不久,午休结束的预备钟声响起。 「你下次可别擅自让那颗心脏停止跳动喔?」 「是。啊,说到这里,我的胸部全被学长看光光了……」 回想起治疗一事的冰鱼,将手搁在胸前,怜生因此困窘万分。 「怜生先生?身为妻子,我无法对刚才那句话置若罔闻!」 「那是治疗啦!再说你当时不也在现场?」 花莲这时闯进来,换冰鱼离开校舍后方。 冰鱼离开时回过头,淘气地吐了舌头。 即使那副模样魅力十足,现在已是有妇之夫的怜生也无法对她展开追求。 放学后,怜生造访「大图书馆」。 因为与鸣海的冲突,怜生是「王」一事已经为部分大人物所知。 获悉出现新王这个消息的他们,暂且指名一文字史纪照顾怜生。 所以,史纪今天也要为怜生开设「王」的讲座。 「你知道沼泽人吧?」 史纪在结束今天的课程后,提出这个问题。 怜生和花莲、史纪和诗乃,四人围坐在摆了上等茶和高级糕点的桌旁。 「是特摄英雄吗?」 「是哲学问题啦。不过我也记不清楚就是了。」 虽然向不解的花莲解释,但怜生自己对哲学也不感兴趣。 「某人不幸遭闪电击中而死亡。但是,那道闪电却在附近的沼泽引起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创造出与死者拥有相同容貌、记忆和元素排列的人类。我们将这个新产生的生物称为『沼泽人』。」 史纪才开始说明,花莲头上早早就亮起问号。 「『沼泽人』带著与死者相同的外貌回家,阅读死者读到一半的书,顺利继承了死者的人生。假设有这样的存在,是否该将其与死者视为同一人──这是过去曾经流行一时的思考实验。」 史纪用充满学术兴致的双眼,看著怜生。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灵异故事。」 「是啊。有一天,警察来拜访你和家人,这么问道:『我们在其他地方找到你的尸体,你究竟是谁?』。」 怜生终于察觉史纪的言下之意。 那就是,那名「沼泽人」现在就在这里。 「在与鸣海一战中,你的人头落了地。失去血流供应的脑部不久便死去,后来被火化成灰。而现在你的脖子上,有著和以前一模一样,却是新制造出来的头。」 诗乃开口。看来与鸣海之间的战役,史纪和诗乃果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和『沼泽人』的思考实验十分雷同。」 雷同──也就是说,现在在这里的怜生,也许只是和死去的鬼柳怜生相似的别人。怜生的脑中掠过这个可怕的疑念。 「……那是在进入魔术时代之前,还没有灵体医学的时代的古老哲学。」 怜生稍顿一会儿后这么回答。 「没有错。在将所谓的『灵』当成物质看待的这个时代,沼泽人的思考实验也有了不同的解答。」 史纪也颔首接著说。 「比方说『灵魂』──旧时代的人类把灵魂想像成是存在于身体某处的一块物质,但是咒医学的观念却是『像血液一样充满全身』,并且由这个循环产生人类的『意志』。」 即使不是怜生,这对现代人来说也是普通常识。 「也就是说,即便换了新的头部,只要栖宿在体内的灵魂被保全下来,就可以算是只是肉体部位再生。所以,你也不必再怀疑自己了。」 怜生也想要这么想。应该说,假使史纪做出相反结论,他会觉得很伤脑筋。 「可是,比起人类,那个样子更接近妖魔。」 这时,诗乃对怜生露出试探的眼神。 「像我这样的神灵、妖魔、魔兽这类存在的本体并非血肉,而是灵魂。肉体只不过是灵魂的『衣服』,无论是改变面貌还是重新创造都没什么大不了。」 诗乃和花莲她们确实是如此。然而── 「既然如此,不管身体再怎么破损,即使重新换颗脑袋也无所谓的你,与其说是人类,你不觉得自己更接近我们吗?」 「…………这……」 「这是这几天你所接受的检查的诊断书。」 史纪递出的,是特地书面化的怜生的诊断书。 「透过灵视显微镜的检查,我们确定你的细胞灵质产生了变异。老实说──你的身体正从人类变得趋近妖魔。」 怜生听了这句话,拿著诊断书一言不发。 「咦?咦?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怜生先生生病了吗?」 花莲代替怜生脸色大变。 「如果你问我他是否罹患疾病,那倒也不是。现阶段他的健康没有任何问题,非但如此,他还像魔兽一样,正逐渐变成强韧的生物。」 史纪这么归纳诊断书的内容。 怜生依旧不发一语,将诊断书翻来翻去仔细地过目。 「以记录魔术回溯之后,我们发现变异是从你成为『王』那瞬间开始的。掌控强大魔力的『王』本来就容易罹患咒症,不过你的情况是连活体细胞都受到了影响。将来你如果继续使用龙神的力量,变异情况恐怕会益发加速吧。」 史纪仔细观察怜生的样子,像是要填补空白似的一面说明。 「怎……怎么会……」 花莲脸色发白。因为史纪的宣告,等于在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不久,翻阅诊断书的怜生停下手,全身开始微微颤抖。 「──这可是大发现啊。」 怜生抬头,用难掩兴奋的表情笑道。 不只是脸色苍白的花莲,就连一直观察他模样的史纪和诗乃也瞠目结舌。 「就是啊,我也真是蠢。不只是治疗伤势和疾病,提高人类本身的免疫力和生命力也是医疗的课题。遗传因子的治疗、延缓老化、与癌细胞共存……如今这些已经有一部分实现了。为什么我没能更早一点发现呢……」 怜生立刻就将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异与医疗连结。 甚至没有逃避现实──他现在非常认真地想要探索医疗的新境界。 「怜……怜生先生,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自己命不久矣了吗?」 「没有啊,从这份资料看来,我搞不好比普通人还要不容易生病呢。」 听到怜生偏著头这么回答,花莲顿时松了口气。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面对被宣告正逐渐脱离人类身分却处之泰然的少年,史纪的语气充满疑问。然而── 「不,说得也是,这就是人与妖精人、妖魔,甚至是神灵共存的这个世代的人类。只要能够健康地活下去就好,不必太重视遗传因子的差异和变化吗……看来时代真的变了。」 见史纪叹息,诗乃难得笑出声来。 「不过,都获得将人变成妖魔的技术了,还口口声声说要发展医疗。真是无药可救。」 怜生挺直背脊,回应惊愣的诗乃。 「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滥用魔术本来就会招来咒症,我很清楚这一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我变得如何,只要技术保留下来就好。」 怜生直视著史纪,态度平静地宣示。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为了发展魔法技术,就算稍微脱离人类范畴也无所谓吗?」 「这是一个妖魔会变成人的时代。反过来应该也不奇怪吧。」 怜生语毕,与花莲互望一眼。怜生露出浅笑,花莲则是表情惊讶。 史纪又若有所思地吐了口气。 「包括我在内,所有『王』都有著扭曲、疯狂的一面。可以说,从被人称为『怪物』那一刻起,才算是真正的独当一面。」 不顾怪物的定义,史纪对怜生面露锋利的笑容。 「欢迎来到怪物的世界,鬼柳怜生。你已经是一名了不起的『王』──魔法技术的怪物了。」 背负著历史的资深「王」,对带来未来的新人「王」表示欢迎。 这一刻,史纪终于真正地认同怜生是和自己地位同等的「王」。 这究竟是幸抑或不幸,怜生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好了,我们换个话题──」 停顿片刻后,史纪的口气变得愉悦起来。 「其实『水葬之王』和『大图书馆之主』这些别名,是由包含我在内的好事者,每当有新的『王』诞生时绞尽脑汁命名的。」 「这……我倒是不晓得。」 其实怜生一直都觉得应该是某人取名的,只是没想到那人就在身旁。 「然后,昨天我们决定了你身为『王』的别名,想问问你是否赞成。」 史纪说完,递出一个高雅的白色信封。 怜生打开信封,取出里面名片大小的卡片。 接著,看了卡片上所写的名字后,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苦笑。 「这……会不会太抬举我了?」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和夫君带著今后对你的期待与敬畏,一起想出来的名字。」 面对自信满满的诗乃和史纪,怜生没有胆量将卡片退还给他们。 就这样,怜生和花莲离开「大图书馆」。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把双胞胎带回去。」 怜生切断与灯的通讯,轻叹一声。 因为自己的事情,鬼柳家周边好像发生了一些问题。 尽管不若与鸣海之间的冲突那么严重,但那些最近好几度发生,总是适度地让人胃疼的问题,却也无法忽视不管。 「花莲,我们回去了……」 呼唤花莲的怜生,见到她的模样后不由得止住话。 不过,花莲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只是以人形的幽体状态,眺望著天空而已。 「────」 此刻正是日落时分,被云朵笼罩的夕阳,在空中释放出金黄与绯红色的光条。 东边的天空,红色月亮已开始发光,美丽与不祥同时存在于天际。 而花莲就好比要将那样的天空分开似的伫立著,一头红色长发随著初秋的风儿摇曳。 由于不完全是人类的模样,此时的花莲美得宛如一幅画。 (假如我不是「王」,而她也能够正常地化为人形,那么我一定……) 一定能够给她所应得的一切吧。 能够毫不隐瞒地将她介绍给周围的人,让她就读侣魔特别班、取得学历,享受人世间的乐趣,然后几年之后像灿和磷那样变成妖精人,尽情地讴歌青春。 但是,我恐怕无法给予她那些。想到今后身为「王」的日子,我肯定做不到。 「……!」 无论是魔术师对侣魔,或是男人对女人,那都是罪孽深重的一件事。 「嗯?」 不经意望去,只见花莲在一旁按著双颊,用猥琐的笑容看著这边。 「欸嘿~欸嘿~怜生先生刚才对伫立在夕阳余晖中的我看入迷了对吧?我的计谋得逞了!啊好痛~!」 被额上青筋浮现的怜生弹额头,花莲往后一仰。 怎么净学些没用的知识……如此心想的怜生叹了口气。 「花莲……」 「什么事~?」 花莲虽然泪汪汪地按著额头,却还是回应怜生的呼唤。 「关于今后的事情。」 感觉到怜生的语气严肃,花莲眨眨眼,抬起头。 「虽然理所当然不会轻松,但是一定会比你我以为的更加艰辛。类似鸣海那时的事情,肯定会一再地发生。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走下去。」 即便不下定决心也没有别条路可走。因为无论怜生或花莲,都只剩下在怪物世界中前行一途。 尽管如此,怜生仍不可免俗地询问花莲的意愿。 「为此,我需要你的陪伴。」 没有身为神灵,身为搭档的花莲,怜生无法在「王」的道路上存活下去。 怜生很清楚,这代表著他要将这个天真无邪的花莲带往地狱之路。 她的纯情一定会受到不少伤害,而怜生自己恐怕也会遭遇许多挫折。 如同鸣海所预言的,懊悔说出「我其实没有这种打算」这句话的日子或许有一天终会来临。 「你愿意跟著我吗?」 抱著愧疚之情这么问后,只见花莲的眼眸中映著夕阳,双颊泛红。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好狡猾!你这样太狡猾了啦!」 「狡猾?我哪里狡猾了?」 「因为,在夕阳余晖下听到这种台词……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我也一定会跟著去呀你这家伙!」 花莲不知何故有些火大地做出这番宣言。 「…………这样啊。那么,你把左手举起来一下。」 「手?是要击掌吗?可是依这个气氛来看,我觉得应该要接吻才对耶……」 花莲一脸不解地举起左手后,怜生握住她的手,用随身终端机施展了简单的魔术。微弱光芒包覆花莲的左手,接著终端机的画面上出现几个数值。 「怜生先生?刚才那是什么?」 「是测量魔术。」 「测量?你为什么要擅自测量啦!还有,为什么是手?既然是男人,一般来说不是会想知道三围之类的吗!」 「不,男人最想知道的反而是这个部位。」 手吗?花莲从各个角度观察自己的手,为丈夫出乎预料的癖好感到惊慌。 因为花莲似乎没有察觉,怜生决定先不说破。 「反正要送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悄悄低喃之后,怜生迈开步伐,花莲也连忙追上去。 「对了,怜生先生,刚才一文字先生给你的卡片上写了什么啊?」 花莲忽然想起似的询问怜生。 「嗯?你刚才没看到吗?」 「因为上面的字太难了……」 「今后你也可得要用功念书,知道吗?」 一面对「欸嘿?」傻笑的花莲感到傻眼,怜生从口袋取出刚才的信封。 「我直接念喽?」 怜生像是要让夕照透过般举起卡片给花莲看。 花莲将脸凑到怜生旁边,仰望卡片。 倘若被命名是人生的第一步── 那么被赋予这个身为「王」的名字的今天,正是怜生与花莲迈向王道的第一步。 怜生说出今后自己必须让世人知晓的王名。 与绯红色的龙,一同在火般道路上迈进。其名为── 「消灭死亡,延续生命之人──『绯红龙王』。」 《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绘户太郎。 这次我很荣幸获得第十二届mf文库j新人赏的最优秀奖,并且有机会将这部作品出版于世。 我由衷地感谢各位愿意支持我以作家身分出版的第一本书。 在完成本作的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大概就属决定书名了。 由于书名可以等写完本文之后再决定,因此能够思考斟酌的时间意外地长,但是这最后的步骤却让我十分犹豫。 我列出许多候选书名,将念起来不顺口、和封面字体不相称的书名一一剔除,最后终于拍板定案,决定采用《境域的伟大秘法》。 因为本作的背景在各方面的界线都很模糊不清。 人界与异世界,科学与魔法,人类与怪物,正常与疯狂。在照理说应该壁垒分明的一切全都变得杂乱无章的地方──赤枝宫,主角立下远大的志向,自愿加入豪杰间的竞争──倘若各位能够从这样的故事中获得乐趣,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接下来是感谢的话。 此次承蒙插画家パルプピロシ老师,将本作外表大多异想天开的角色,一个不漏地描绘出来。 在完全不懂画图有多辛苦的我的无理要求和一再提出修正之下,这份工作的难度想必很高吧。尽管如此,仍承蒙老师以惊人的高品质完成画作,对此我不仅满怀感谢,内心更是敬佩万分。 接著是责任编辑。感谢您看完我现在如果回过头去读,只会羞得面红耳赤的投稿作品,还将它雕琢到能够当成商品贩售的程度。 开会时,一听到责任编辑说出「怜生」「花莲」的名字,我顿时觉得原本只是我一人空想的角色开始逐渐有了生命。多亏编辑大人的协助,这部名为《境域的伟大秘法》的怪物机器才能顺利发动前进。 感谢校对人员帮忙一再地修正。另外,在此我也要再次向让我站上梦想舞台的编辑部、新人奖的各位评审致上谢意。 最后,当然要感谢承蒙将拙作迎入书架的各位读者。 但愿这本书能够为各位宝贵的时间带来些许乐趣,那么就请容我在此歇笔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