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语系列 Off Season(物语系列十三)》 第一话 育?惨败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理子 001 我讨厌阿良良木历。若要说我多么讨厌,真的是讨厌到眼前发黑。光是想到那家伙,我就像是胸口被勒紧般难受,完全无法思考其他事情。即使凑齐全世界所有讨厌的东西当成花束捆起来,也比不上我对阿良良木这唯一的讨厌。我的讨厌甚至匹敌太阳。要是失去这份厌恶感,我大概就再也不是我自己吧。我对阿良良木这份猖狂至极的憎恨,已经成为我私人的立场,是我自己的主轴,是我这个人的核心。如果不讨厌那家伙,我就不可能是我。因为我至今看见再怎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面对多么天大的惨剧或灾害,都是抱持「总比那个男的好」的心态克服困境。 这份厌恶,这种目眩或胸闷或吐意或颤抖或是鸡皮疙瘩,要是从我的体内消失,我会非常害怕。至少,光是想像这份「无法原谅」的心情稍减,我好像就会死掉。我就是如此脆弱,那家伙就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占据我的心。那家伙对我做过什么令我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事吗?连冒出这种正常疑问的缝隙都没有。我就是如此厌恶那个男的。阿良良木的笑容、温柔、贴心、友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我光是回想就差点潸然泪下。无论是多么钜额的财富,多么凄惨的拷问,都无法促使我和阿良良木和解。只有这个我无法容许,只有这个我无法让步。 讨厌和讨厌是讨厌又讨厌的讨厌给讨厌得讨厌把讨厌给讨厌。 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这份情感,肯定比爱情更加激烈。 002 离开直江津高中已经经过一个多月。曾经那么纠缠在我心中不肯离开,如同诅咒的那个教室事件,如今也变得令我怀念……我还没放下到讲得出这种话,不过像这样远离之后回顾,总觉得这一切彷佛是一场梦。 我可没要说出「虽然是梦,却是一场恶梦」这种抒情兮兮的惯用句。这里说的「梦」真的就只是梦。 支离破碎,逻辑不通,场景乱跳,关键部分模糊又笼统,如同汪洋般无穷无尽,却依然只有印象渣滓般的东西朦胧留下……这种感觉的幻梦。 即使经过更长的时间,甚至完全想不起那间教室的格局,我大概依然无法放下吧。 那个男的也会像这样,迟迟忘不了那一班吗? 这么想,我就有点痛快。 不提这个,所以从今天起,我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高中生活。 身不由己就是了。 身为被家乡驱逐的天涯沦落人,我心情上已经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甚至想过乾脆趁这机会放弃当高中生,不过事情往往无法称心如意。无论是任何事,要「放弃」都是难如登天。放弃当高中生和自杀一样困难。 好歹把高中念完吧。 不过,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对我讲这种老掉牙的话。我一直以为这像是「生命诚可贵」或「人人平等」这种可疑、假惺惺又充满虚饰的话语,不过真的听别人对自己这么说,就会感慨心想「哎,或许吧」。 而且,既然是监护人这么说,身为被监护人也只能低头服从。当然,这里说的「监护人」并不是「家长」的意思。 我没有家长。没有父亲与母亲。 无父无母。 没有了。 所以,这里所说的「监护人」,是「即使素味平生毫无关系,依然愿意照顾无依无靠孤儿的奇特夫妻」的意思。 箱边夫妻。 说他们是「儿少安置员」也不太对,讲得浅显一点应该像是「养父母」吧? 历经一番波折而离开直江津高中的我,经过一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莫名其妙决定的下一个去处,是一对老夫妻居住的独栋住宅。分配给我的房间,比我之前住的公营住宅还大。 到头来,在公所职员的安排之下,我即使离开城镇,实际上也应该会继续独居才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委变成这样,我完全是一头雾水。回过神来就被莫名其妙的命运捉弄,也是我始终如一的风格吧。或许是公所果然不允许没家长的未成年少女独自生活,或是不幸的女孩就这么凑巧好运被有钱人家看上。 好运?我?真好笑。 ……虽然稍嫌晚了点,不过从混乱中回复神智的我要是强硬拒绝,当然也能维持原本像是赶瘟神的独居生活吧,但我犹豫之后,决定接受箱边家的照顾。 理由是谜。我也搞不懂。 老实说,我难以断言其中没有怀念往昔的心情。昔日前往陌生人家「避难」的时代,当然也是我只有悲惨可言的回忆之一,却依然是我极少数关于「家」的回忆。 仅有的回忆。 我想住在家里。 以此当理由,不知道该说我度量狭小,惹人怜爱或者是畏首畏尾……不过就某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吧。 我这种肤浅的家伙,如今不可能建立像样的人际关系……一个月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并且坚持主张自我,不过无论是度量狭小,惹人怜爱还是畏首畏尾,在这时候主张自我,总觉得有种败北的感觉。 会觉得败给那个男的。 既然那稼伙改变了,我也要改变。既然那家伙幸福了,我就要更幸福。 这是我最坚定的志气,为了坚持这一点,我不惜收起其他所有原则,所以我决定住在箱边家念高中。 公所会提供学费补助,所以他们说我要上私立学校也没关系,但我终究有所顾虑,决定转学到公立高中。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有面子要顾。虽然曾经因为面子而毁灭,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轻易舍弃,所以我选择转学的学校,是当地成绩最好的公立高中。 入学测验易如反掌。拒绝上学的那段时间,我能做的只有念书,这份努力漂亮展现了成果。 总之,在十一月的这个时期转学,待在新学校的时间只有不到四个月。考量到三年级的第三学期有跟没有一样,实际上只有一个多月? 这么一来,如今我完全不想把这里当母校,也不想落地生根。至于直江津高中那里,虽然称不上有好好上学,不过那所学校的那间教室,比较算是我扎根的场所。 想到不会有任何教室比那间教室还惨,转学第一天的这天,我也老神在在地认为肯定能顺利度过,但是粗心是大忌。 因为,沙盘推演到无意义的程度,却遭遇出乎意料的大失败,正是我的一贯风格。 为了平安度过为期一个多月,像是附录小赠品般的校园生活,我也得做好觉悟才行。 伯父、伯母,我出门了──我向箱边夫妻打完招呼,然后出发。结束这段休息期间,结束这段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休息期间,迎接崭新的旅程。 看著吧,阿良良木。 老仓育,将从这里培育。 003 第一个做出蛋白霜饼的人很厉害对吧?光是想到打蛋之后将蛋黄蛋白分开,就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点子,如果是看起来营养比较丰富的蛋黄就算了,居然想到只把空气打入蛋白?只搅拌蛋白,而且是持之以恒不断搅拌打入空气,竟然居然就变成像是鲜奶油霜那样,这怎么可能料想得到?而且,以这种方式制作出来,连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细致泡沫,居然放进烤箱做成甜点,这真的只能瞠目结舌,挂白旗投降了。 驳回驳回,完全驳回。 天底下哪有这种自我介绍? 转学生在转学第一天这样打招呼,绰号肯定会定名为「蛋白霜饼」。如果巧妙演变成音近的「莲华」就太幸运了,但与其期待这种奇迹,打从一开始就不要用这种古怪的介绍方式才对吧。 原本的目的明明是要强调「兴趣是做点心」装可爱,但我一心想展现优点,思考方向却不小心歪掉。 我要冷静,没必要让大家认为我是视角独树一帜的女生。是啦,依照场合或许也需要这样,不过只是相处一个多月的同学,用不著刻意展现个性。 风平浪静,免于遭遇先前在直江津高中那样的灾难,正正常常毕业,这是我首先要处理的课题。 我该做的不是展现个性,是适度藏起气息。必须早早脱离「转学生」这个显眼的立场。 漫画常看到的「转学生惯例」,在我接下来的生活不需要。 没问题。只要正常表现,我就是可爱的女生。 虽然至今吃了许多苦,不过曾经往我脸上打过来的家伙,只有战场原黑仪。 在直江津高中,我姑且也有朋友。还被男生表白过。只因为是转学生就遭受的模糊期待,肯定是我只要闭嘴不说话就能应对的材料。似乎和别人有所出入的服装品味,可以藉由穿制服来掩饰。 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好。 初次见面,我叫做老仓育。在这种时期转学过来,惊动各位了。距离毕业只剩下转眼不到的时间,但还是请让我成为这个班级的一分子,和各位和睦相处。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平庸。以平凡为目标。 展现自己毫无个性的一面,绝对不要惹是生非。 甚至完全没必要讲出「我尊敬数学家欧拉,所以请各位这样叫我」这种话。不需要刻意开口公布自己仰慕的对象。 会令人失望。 这里说要让自己平凡,就某方面来看也是幼稚的想法,不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吧。 「我这个人好可怜」这种无意义的自我怜悯,我还是就此摆脱吧。 只要我觉得自己不幸,我将会就这么一辈子不幸。不,再怎么更换说法或是正向解释,我的人生也肯定不幸到令人发笑。追根究柢,我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切腹解脱吧。 谁敢说这只是心态问题,我就把他修理到死。 不过,昔日的不幸,不构成自己不能幸福的理由。等我变得幸福,我也要说这只是心态问题。 要好好让那家伙见识一下。 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只不过,即使像这样拿出干劲,也会觉得只是徒劳无功白忙一场。这种感觉很强烈。 阿良良木历伴随著非比寻常的厌恶与无穷无尽的憎恨,在我心中释放巨人般的存在感,不过,阿良良木历心中的老仓育,只不过是人生中的过客之一。或许连过客都称不上。 不知道那家伙忘过我多少次。 不知道被那家伙当成空气,当成不存在多少次。 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也是一种「特别待遇」,但即使听到这么说,我还是无法接受,而且我认为那家伙基本上就是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是即使救了人,也记不得拯救对象长什么样子的英雄。 虽然苦于理解,不过走到这一步,终究得承认世界上存著这种人。 不只是那家伙,阿良良木家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箱边夫妻也是同类吧。但我一辈子都无法变成这种人,我也没这个意愿。 即使历经涂炭的痛苦而变得幸福,那家伙或许也只会一副悠哉,无忧无虑地说出「真是太好了」这句祝福。这种未来真令我火大。 我不禁思考。 我要怎么做,让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才能挫挫那家伙的威风?无论我怎么做,无论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难想像那个男的会做出令我一吐怨气的痛快反应。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无误的。要是得知我在转学的学校过度孤立或引发问题,那个男的会非常悲伤。 若是那家伙留下煎熬的回忆,对我来说没有比此更愉快的事,不过,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 就某方面来说,只算是正如预测吧。 我可不想让那家伙心想「果然吧,我想也是」。 在转学的学校顺利生活,肯定是对阿良良木最狠的背叛,所以为此要踏出的第一步是「以平凡为目标」。我要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出「平凡最幸福」这句话。 我抱持这样的决心,抵达了距离箱边家三个车站的公立宍仓崎高中。 还不必走进学校,我在上学的时间点,就已经混入身穿宍仓崎高中制服的学生们,不过该说不习惯还是正如预料,我觉得他们与她们和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不太一样。或许只是我擅自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但我觉得大家的表情带著几分从容。 直江津高中是私立升学学校,包括我在内,每个家伙都有力争上游的一面,进一步来说,都有杀气腾腾的一面。当然,我当时入学就是寻求这种环境,所以没道理出言批判就是了。 光是换一个环境换一群人,就会变得这么多吗……我忍不住嫉妒起来,很快就差点抱持敌视周围的心情,但我察觉之后连忙克制自己。 不行不行。 像这样动不动就不问对象抱持自卑感,是我最该改掉的缺点。 我知道,我是藉由羡慕他人来塑造自我。 该怎么说……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到头来是非常悲伤的一件事,但我现在需要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任何人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一面,但我只要抱持这种想法,就会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就像是面向后方驻足不前。 凡事都当成竞争或战斗看待,所以压力源源不绝地累积。而且,若要说这所学校的学生们生活得毫无压力,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人类群聚生活,该处绝对会产生压力,产生摩擦。正因如此,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在直江津高中的那间教室,我之所以变得孤立,与其说是掉以轻心,不如说是骄傲自大,但我现在一个分神,将会凄惨重蹈那时候的覆辙。 可能再度变得足不出户。 此外,虽然还不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想让箱边夫妻后悔。 今后的事情没人知道。 寄人篱下的我,要是高中毕业之后继续就读大学,脸皮也未免厚到不行。但如果充分运用补助金与奖学金,其实我拥有这样的未来蓝图。我只是没看见,更正,只是没试著去看,不过这个世界铺了一层这样的安全网。 由此感受幸福终究是一件难事,不过我生长在这样的土地,至少是一种幸运吧……既然这样,就得活用到极限才行。 我停在校门口,漫无边际思考这种事的时候,觉得行经身旁的人们不时瞥向这里。或许是我想太多,大概是被害妄想,但我制服的穿法或许有些问题。 实际上,他们应该只是为难地看著一个妨碍通行的碍事女生,我即使如此理解,却好想照照镜子,像是逃进去般仓皇踏入新的高中。 就像这样,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004 先说结论,我在转学班上的风光舞台(应该说黯淡舞台)对新同伴进行的第一次自我介绍,很难称得上顺利。即使不算非常失败,也肯定不是圆满成功。 我尽可能避免标新立异,试著进行未经琢磨的自我介绍,但是还没用到这个剧本,我就结结巴巴到令人不忍正视。肯定不少学生以为我叫做「押仓」吧。 四十人的视线集一身,我完全不知所措,舌头打结成一团,声音丢脸地高八度。直到自我介绍结束,我不知道口误了多少次。 好好讲出来的句子比较少。 我觉得好丢脸,甚至想当场蹲下。光是能够站到最后,我就想称赞我自己。 干得好。因为干不好。 世事总是无法顺心如意……这么一来,我当初装聪明拟定煞有其事的计画,似乎成为了最丢脸的行径。 不过,这就是现在的我。 被许多人围绕注视,就像是在对我找碴,我无法维持平常心。觉得大家都在嘲笑我的失败。 平复心情吧,我要冷静。实际上,我刚才口误得很滑稽,当然会成为笑柄,但这不是饱受嘲笑,不是怀著恶意在笑我。他们与她们只是觉得有趣而笑。 稍微被瞧不起,正合我意。 到头来,我只是想圆满进行自我介绍(不过失败了),并不是想被称赞「演讲技术真好」,也不是想被吹捧,更不是想成为班上的风云儿。 这种争霸的行径多么荒唐,多么脆弱,我不是在前一所学校彻底学习了吗? 控制自我吧。分析自我吧。 如同解开复杂伪装的数学题,循序渐进,尽量精简算式,逐项整理吧。 我之所以对于团体如此固执,之所以面对众人都会僵住,是因为我害怕他们与她们。因为成群结党的团体要是动粗,只身一人的我无计可施。 没事的。这里没人会殴打我的身体。即使自我介绍出师不利,会踹我的疯子也没这么常见。我不需要因为害怕凌虐而试著站上团体的顶点。我反倒是因为曾经这样勉强自己,曾经这样犯错,而被之前的团体驱逐。 我必须理解到,我不是能够指挥团体,站在众人之上的那种人。 至少现在不是。 我个性很差。乖僻别扭。卑射屈膝。怨气十足。嫉妒心重。疑心病重。毫不可爱。受害者意识强烈。歇斯底里。是爱炫耀自己聪明的笨蛋。自虐。容易陶醉在不幸之中。凡事都怪到别人头上──怪到阿良良木头上。 基本上,这种家伙即使自我介绍讲得好一点,也不会成为风云儿。「不合时节的转学生」这个身分,果然不适合当成覆盖我丑恶面貌的薄纱。 又不是魔法,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摇身变成另一个人。就算改变住所、改变住家、改变学校、改变制服,也不代表我有所改变。 我就是我,脱不下这层皮。 没关系,没关系。 迈向新生活的平凡第一步虽然摔了一个大斤斗,却称不上是凄惨摔个四脚朝天。我没有为了隐瞒失败的耻辱而掀讲桌,随手乱扔东西或是抓黑板。没有大哭大闹火冒三丈,一拳挥向旁边的班导。没有为了以更大的失败掩盖失败而当场脱制服。 看吧,我正在避开最坏的事态。 预设太多负面状况,我也免不了觉得自己的思考负面至极,但我这个人陷入绝境会做出什么事情完全不得而知。毕竟我昔日甚至因为顽固过头而大幅失控,让最讨厌的男生看见我穿花俏睡衣的样子。 想到这里,就觉得没能好好讲出自己姓名算不了什么。这确实是不曾料想到的耻辱,却也不是为了耍帅而出包(没讲蛋白霜饼的话题真是太好了,我在这种状况可能真的会失控),而且看见我出糗的对象,是顶多只来往短短一个多月的同学。 是可以随手扔掉的耻辱。当作是为了毕业之后做准备的复健吧。 若是没能接纳惭愧的心态,实在没办法出社会。 我害怕的是自己将以这种个性长大成人。我现在十八岁,在甚至获得选举权的这个年龄,却是这副德行。在满二十岁之前……不,至少在满二十二岁之前,我必须成为更正常一点的人,否则肯定会发生天大的事。 我无法断言具体来说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如果我维持这种粗暴刻薄的个性,迟早会犯下高度反社会的行为,甚至可能坐牢。 我非得斩断这种连锁。斩断就对了。 我不幸的理由有无数个,我今后依然不幸的理由有无限个。不过,我不能幸福的理由连一个都没有。 ……而且,如果只针对这次的失败来说,绝对不尽是坏事。因为当我自我介绍出包,班上同学觉得好笑而看向我的时候,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间转学教室大致上的氛围。 给予适度的刺激,成功观察到反应。 果然和直江津高中不一样。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感觉都是标准的「学校」……以我的经验来说,比起短暂的高中生活,更接近国中时代的气氛。 许多人挤在狭小的场所,所以(尤其对我这种人来说)肯定是充满压力的空间,但是正如我的想像,和我在直江津高中感受到的压力不一样。 不对。 不一样的或许是法则。 感觉这边的教室,是以不同于那边的惯例成立的。直江津高中的法则就某种意义来说很单纯,只要成绩好,就会直接反映在学生之间的阶级地位。 反过来说,像是即使阿良良木历这种做人再好,正义感再强的家伙,也只因为成绩不甚理想就被放在最底层。我接受惩罚的那场学级审判,也是依照成绩执行的。在那个时候,我认为那是非常正当,任何学校都会进行,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相当独特的活动吧。 宍仓崎高中也是升学学校,成绩应该不会完全不影响自己在班上的地位,不过感觉有某种更高阶的人际关系主导大局。 毕竟学校也没禁止带手机(这在直江津高中大概匪夷所思),沟通能力才是在这边的高压空间活下来的重大要素吧。光是成绩好反倒是反效果,一个不小心可能惹人厌。应该具备的是做人的魅力。 ……要是在更早的阶段察觉这一点就好了,不过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令人绝望的情报。 因为说到缺乏魅力,我堪称这方面的行家。我抱持绝对的自负,绝对不会输给随处可见缺乏魅力的人。 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口误,或许还没暴露这个缺点,但是如果我就这么没拟定任何对策,我肯定迟早露出马脚。俗话说「入境随俗」,但我实在难以顺应这种规则。 太严苛了。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是足以在这时候提议变更法则的改革者。我这种菜鸟没资格。虽然讲过很多次,但我和这一班来往的时间非常短暂。 只不过是在法律不同的异国滞留一个多月。低头缩起身体,低调过生活以免抵触当地风俗文化,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为此,为了平稳顺利度过毫无风波与压力的高中生活,我在短暂共处的四十名同班同学──正确来说是在四十一人之中,选中一名学生。 座号四十一号。 她的名字是忽濑亚美子。 005 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总是会成为唯一没分到组的男生──这是我讨厌的阿良良木浅显易懂的特徵,不过如果只说可能性,任何人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陷入这种事态。最聪明的回避之道,就是设定一个总是可以和自己同组的对象。 这始终是纸上谈兵,不过……如果两人总是同组,在两人一组的时候当然不用说,在三人一组或四人一组的时候也一样,能够固定配对的话非常可靠。 不是多出来或是排挤出来,始终给人「人数不足」的印象,那么肯定可以冲淡孤立感。我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就要友善面对四十名同班同学,这个门槛对于流浪的我来说太高了,但如果是先从四十人之中只找一个人建立交情,虽然不到易如反掌的程度,却也是低阶到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免谈的课题。 总之,严格来说不是四十人当中的一人,是大约二十人中的一人。在这种场合,即使和男生走得近也没意义,反倒堪称是唱反调。直江津高中是男女混合,应该说是男女平等,连座号都是男女混合编号,不过在宍仓崎高中,即使是教室座位也明确分成男女两边。 一切遵照传统的法则……在我眼中是如此,不过以世间的角度来看,男女合校应该是这么做才正常得多吧。 所以在这种气氛当中,即使和男生搭档,以女生的立场也只会显眼讨人厌,有害无益。肯定会被认定新来的女生只会朝男生示好,招致不同于事实的反感。 朝男生示好的女生……回想和阿良良木发生的各种事,我不能说这完全是对我的误解,但是维持这种形象度过一个月终究很难熬……我这种家伙肯定会在某处变得歇斯底里。坦白说,甚至可能引发流血冲突。 所以,我应该建立交情的对象,是在班上占半数,约二十名女生中的某人。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或许一般的高中生大致都是这样,在我转学进入的这班,即使两边人数差不多,女生的势力看起来也比男生强。这部分和男女对立强烈的直江津高中也不太一样,令人难以适应……不过总比纳入势力较弱的那一边来得好才对。 虽然完全只是狡辩,但我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之所以出包,部分原因也在于分心挑选这样的对象。 应该建立友谊的对象。 这样真的可能遵照了「转学生惯例」,但是对于转学生来说,第一个搭话的同学果然很重要吧。不夸张,甚至可能因而决定接下来的生活好坏。 搭话对象是看起来和善的学生?是看起来嗜好或谈话合得来的学生?还是班上的领袖人物……依照事前的调查(我调查过了),刻意接近不良的边缘人集团以求安全,好像也是一种典型战略,不过宍仓崎高中看来和直江津高中一样,没有这种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不良集团。风纪好到没有女生把裙子塞短,也没有男生把领扣解开。相较于只要成绩好就不太严管制服穿法的直江津高中,宍仓崎高中在这部分或许比较健全。若要我不识相地说出正直的感想,即使是我这种正经到古板的人来说,这种环境依然过于健全到令我喘不过气。 总之,即使真的有不良集圑,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高明到讨好成员融入这个集团。以前的我或许连这种事都能不顾一切做得到,但是到了现在,我敢说这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不,到头来,以前的我应该不会拟定这么详细的战略吧。要拟定的话会拟定更大胆的策略。对我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转学。国中时代,我也曾经换过就读的学校一次,当时该怎么说,我自己都觉得很做作。那样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自暴自弃,但如果是直江津高中时期的我,经历那场学级审判之前的我,不服输的个性也很强烈。 毕竟当时是国中生。 现在我不可能做出当时的那种行为。我的心理状态只是勉强保持人类应有的形体,实际上就像是中空的纸娃娃。 啊啊,或许不是纸娃娃,是气球。戳下去会发出响亮声音爆炸的特徵一模一样。不过气球的日文汉字是「风船」,说成「随风飘动的船」听起来挺浪漫的。 即使做得到,到最后也只会重蹈至今的覆辙吧。为了将我失败的人生打上终止符,由我主动接近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说到要主动接近什么东西,应该是……算了。 总之,以风平浪静为前提设立目标吧。 首先从一个人开始,到毕业之前,扩大到班上所有人……这样终究夸大了,但我要结交到五、六个朋友。结交一只手数不完的朋友。 我要好好走下去。好好待人处世。 在这个看起来和平的平凡学校,度过看起来和平的平凡生活。 在深思熟虑之后,我一边说错自己名字一边选定的朋友候选人,就是叫做忽濑亚美子的同学。 我这个转学生分配到的座位和她的座位很近,这个单纯的原因当然和我的这个决定并非毫无关系,不过这是次要的原因。 我选择她为第一个目标,是基于更严谨又直接的原因。也就是她看起来没有融入这一班。 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班导好像也没察觉(也可能只是假装没察觉)但是站在我这个转学生,也就是局外人的立场,一眼就看得出她和这一班分离。 孤立。 要是班上有什么两人一组的活动,不难预测她应该总是被排挤的那一人。四十一是质数,所以想必容易有人多出来吧。 那么,她内心肯定乐见班上多一个人。这样像是抓住别人的把柄,老实说,不是什么痛快或值得称赞的做法,但我也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 彼此都没朋友,所以和睦相处吧……这么说过于露骨,但是从需求与供给的观点来看,对于忽濑亚美子来说,建立这种互惠关系肯定没有损失。 想必是好处多多的共生吧。 像这样试著只以原始的损益计算或原理的利害关系解析人际交流,或许是我体内最基本的病灶,但在这个局面我依然不得不坚守因循苟且的做法。 总之,世间似乎也有人积极找孤立的同学说话,企图藉此提升自己做人的评价,但我希望自己的行为,是比这种家伙积极一点的自助努力。很抱歉,我没有助人的余力。不同于即使没有余力也勇于牺牲自己的那个男生。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应该牺牲的部分。 实际上,我偶尔在想,我或许在很久以前早就自杀,现在看见的或许是弥留时的朦胧幻觉。 既然这样,至少在临死之际应该幻想更美好的光景才对。 我连幻想的光景也是地狱? 「幸或不幸只是心态问题」这种戏言,怎么想都没有半点道理,不过只要没有描绘出美好自己的形象,肯定无法度过美好的人生吧。既然这样,即使丝毫没这个意思,不过认定自己是具备慈爱精神的女生,会在转学的教室不识相地对孤立的同学搭话,或许也是可行之道。 总之……叫做羽川翼的那个班长肯定会这么做吧。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向那个怪物般的优等生看齐。 模仿那个家伙,真的会要我的命。 ……基于这层意义,在直江津高中以一定机率零星可见,像是羽川翼或阿良良木历的那种「怪胎」,在这所学校好像找不到。 那种个性的人们,即使是不是自愿,果然都会偏离这种正轨吗?不,那些家伙即使在直江津高中,也是相当特殊的类型。 忽濑亚美子当然没这种感觉。 如果只看「在班上孤立的女生」这个部分,那个女生或许可以和战场原黑仪分在同一类,不过我必须说这种分类过于缺乏知识。记得从一年级就是那样,那个女生是自愿孤立的稀有女高中生。 体验过足不出户生活的我这么说肯定没错,真正爱好孤独的人不会上学。不过,之前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变得圆融多了。 如果是阿良良木那家伙改变了战场原黑仪,对我来说就是有口难言的事实。我也曾经有机会像那样改变吗?那么,这种机会我至今放掉多少次? 不。这次的这个机会,肯定也是阿良良木给我的。 那么,这次我真的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所以我要和忽濑亚美子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给你看。 我体内用也用不尽,多到多余的所有热情,首先只灌注在这个目标吧。 ……后来我在想,说穿了只不过是结交一个朋友,我却想要如此耗费全力,释放如此的热量,应该就是我下一个失败的原因,那场学级审判的时候也是,我在做错事情的过程中,总是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 明明不是想犯错而犯错。 明明不是想变得不幸而变得不幸。 明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006 如前文所述,忽濑亚美子和战场原黑仪的共通点,就只有同样在班上孤立,不过当我真的准备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时候,我不,禁想起最初向战场原黑仪搭话时的状况。 参考了考古题。 明明无法当参考。 虽然这是极度凭感觉的说法,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者只能形容为特别人种的特别人种。战场原黑仪即使还称不上是这种人(严格来说,应该只有羽川翼属于这种人),但我回想起来,她依然大致属于这一国的人。 就算阿良良木是例外(对我来说,那个男的是一切的例外),直江津高中的事明明肯定是已经结束,已经切割的事,不过那个「娇弱梦幻」的女生,还是在我心中留下忘不了的深刻印象与影响。 其实她别说娇弱梦幻,之前我还被她打了一顿,脱离家里蹲重返学校的第一天就进了保健室……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这样而对她印象深刻。 特别的人种。 关于特别的人种多么特别,我当然不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这么做连嫉妒都称不上。 如各位所知,我没能成为任何人心目中特别的人。没能成为阿良良木特别的人,也没能成为母亲特别的人。甚至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不是特别的人。 这部分无所谓。既然不特别,就以平庸为目标吧。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就无法成为任何人。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思考。 羽川翼这种人,或是阿良良木历这种人,都不是随处可见的人种。是一百万人只出一人的稀有人种。 看见那种人,就会体认到「人人平等」这句话多么不切实际,不过,展现那种强烈个性的家伙,事实上每一百万人只有一人,所以自己想成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光是遭遇这种人就很难。 我应该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不一定对人生有所助益。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因为贸然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而被拖累、压榨、利用殆尽。 特别人种的特别光辉可能会闪瞎眼睛。想到这样的危险性,判断他们是风险而避免主动接近,应该也是聪明的选择。 这不是漫画。不是只要竖立个人特色就好。 何况漫画主角在作品里的行为大多是反社会行为。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当成娱乐作品很有趣,但是考虑到现实层面就是一场灾难。 讲了这么多,到最后我依然尽是在讲酸言酸语,但我想表达的并不是对他们与她们的不平与不满,而是想质疑这些特别的人,实际上是怎么变得特别的? 「有人即使吃过相同的苦,依然努力过著正常的生活,所以光是身世不幸不值得同情」这种论点,我每听一次就会失控一次,不过要是从统计学,也就是从数学的观点解释,我必须不情不愿承认这番话包含一定的真实。 像我这样遭受虐待,由不健全的家庭养育,依然正当努力向上,没步入歧途长大成为伟人的家伙,只要有心应该找得到吧。这是好事。 不过,若是拿相同的道理讲得煞有其事,当成特别人种之所以特别的理由,我不免觉得相当诡异。 确实,他们与她们得天独厚。 想必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吧。 想必有著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吧。 不过放大视野来看,这种事本身没那么特别,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事。 像是病魔般蔓延的成功传记,或是连愚蠢都称不上的伟人自传,再怎么深入研读并且忠实实践内容的教诲,也无法获得同样的成功。同样的,即使就这么去体验特别人种的体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变得特别。 即使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经过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依然扭曲得乱七八糟,无法融入社会,最终走上犯罪之路的人也确实存在。 以统计学的观点,以数学的观点,这种人绝对存在。 走上犯罪之路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过在大多数的场合,大多数的人无法成为特别的人。那么,特别的人实际上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基于什么理由变得特别? 如同我这种卑贱的落伍者只是机率上的误差,他们与她们也只不过是机率上的误差吗? 也有人说,生物的进化是以这种形式发生的。那么或许不能说是误差,而是突变。 毫无原因就变得特别的他们与她们,正是带领人类迈向下个境界的存在……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要是这么理解,我就稍微可以接受。可以克制疯狂失控的自卑感。 明确告知「误差不构成理由」,比较能让我完全放下。如同不幸人种的不幸不值得同情,特别人种的特别也不值得憧憬。光是有人愿意如此坚定断言,我这样的人就会得救。 不过以我的状况,或许不应该说是误差,而是运作出错……我必须小心别让自己被当成故障的人而处理掉。必须做个了断。 战场原黑仪的特别、羽川翼的突变、阿良良木历的例外,都只存在于直江津高中。他们或她们这样的角色,没出现在宍仓崎高中。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必须面对的是以忽濑亚美子为代表,极度平凡,对「特别」抱持平凡憧憬的男生与女生。 007 我──老仓育是自卑感的化身,是将卑微与自我否定相加再乘以二的问题儿童。明明是这种个性却敌视所有人,而且面不改色鄙视对方的人格与人权,所以非常恶质。 公平来看,只能说我这个女生属于人类最底层的阶级。如果我不是我,我这样的家伙应该只会是我厌恶的对象吧。即使我是我,都将这种家伙当成相当厌恶的对象,所以肯定没错。 我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更不认为看起来在班上被孤立的忽濑亚美子,在我搭话的时候会张开双手欢迎,我没有抱持这种乐观的未来。只不过,终究会比战场原黑仪那时候轻松吧。我无法否定自己这么认为。回想起和羽川翼对峙的那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像这样进行比较,在心中擅自降低关卡难度之后挑战忽濑亚美子,应该是我的软弱使然,是我的脆弱使然吧。 是脆弱,是危险。很像我会做的事。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我总是把别人拿来评比、排名,纳入自己专属的阶级表。我是狗吗? 难怪我被取过「how much」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绰号。这应该是从「老仓」这个姓的发音取的绰号,就算这样,要别人以我尊敬的数学家「欧拉」称呼我,终究是痴人说梦话吗…… 哎,被我这种家伙尊敬,欧拉大师也很为难吧。不提这个,总之我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过程并不顺利。 请各位别说「大致正如预料」这种话。 并不是和自我介绍那时候一样口误。我反倒算是很努力了。我难得一边讲一边兴奋起来,甚至质疑自己居然具备此等毅力。 在直江津高中历经残酷到可能留下祸根的战斗经验,我不知不觉习得非比寻常的沟通能力吗?我甚至在短短一瞬间抱持这种荒唐的错觉。 不,实际上,接连应付特别人种的那几天,我认为绝对不是毫无意义。毕竟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我到头来甚至不会来到这里吧。所以我自认稍微有所成长。 不是高傲进逼,也没有欺瞒之意,真要说的话,我自认颇为诚恳地接触忽濑亚美子。 不是采取卑微的态度,是谦虚的态度。 然而,她拒绝我接近。而且相当强烈抗拒。 这是出乎预料的反应。 全班都看见这一幕,所以我在这时候感到多么丢脸,也无须刻意说明了。 甚至令人诧异我为什么没有发飙。 或许是因为我不只感到丢脸,更是感到愕然语塞吧。因为忽濑亚美子无视于我主动搭话,还在我说到一半就起身离开教室。 居然这么露骨拒绝。 态度过于明显,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即使要拒绝对话,应该也有其他方式可行吧。 希望她像是战场原黑仪当初对我那样,不经意以言外之意酝酿出「别找我说话,我喜欢独处」的气氛就好,终究是要求过高吧……不过即使不愿意被搭话,免于伤害我就平稳收场的方法,肯定要多少就有多少。 为什么要伤害我? 那是怎样?该怎么说,是的……她不就完全和我一样吗?歇斯底里做出奇特行径,整个人坏掉的我──脆弱又危险的我。 哎,如果是我,即使下课时间结束,下一堂课已经开始,我也不会规矩回到教室吧(或许再也不会来学校)。总之现在发生的现象是这样的,被转学生搭话的忽濑亚美子,连正眼都不瞧就逃出教室。 这一连串的事件,要是从班上同学的角度说明,就是一名在自我介绍时出包的转学生,想和孤立的同班同学建立友谊,对方却相当狠心地拒绝来往。 这是我这辈子的耻辱。转学第一天,就算要碰一鼻子灰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以结果来说,自我介绍时口误的过失或许就此更新并且一笔勾销,但以更大的失败弥补失败毫无意义可言。 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生知道我在直江津高中的各种恶行吗?她的反应急遽又激烈到只令我这么认为。 即使来到遥远的土地,自认已经和过去切割,我不被原谅的各种所作所为依然写在脸上吗?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 若是如此,就算这种家伙在自我介绍时口误,肯定也没人笑得出来。全班应该会团结起来,排挤寻求人伦的我吧。 既然没演变成这种不忍卒睹的下场,就代表那个女生之所以逃走,是基于她自己的难言之隐。 忽濑亚美子的难言之隐。 ……总觉得一说出来就过于理所当然,我对自己脑袋没这么机灵感到懊悔不已,但我只注意到她在教室里处于「孤立状态」的立场,完全没想像「她为什么孤立」的内幕。 我对于人际关系真是一窍不通。 若要说丢脸,我应该对于自己的不上进感到丢脸。若要说傻眼,我应该对自己的不礼貌感到傻眼。 丢脸傻眼而死吧。 初次看见一个人,就做出「她看起来没什么朋友,所以应该很容易和她成为朋友」这种肤浅至极的判定,这种家伙真的死掉算了。接在阿良良木后面死掉算了。去死吧,阿良良木! ……无缘无故预设阿良良木死掉,让我的精神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不过我面对这个大失败应该思考的事,应该是对方为什么看起来没什么朋友。 我不是名侦探,这种事不可能乍看就推理得出来,不过即使是我,肯定也能进行粗略的判断,预测看起来没什么朋友的学生可能是不容易成为朋友的学生。 就像我一样。就像阿良良木一样。 不擅长交朋友,所以不容易成为朋友,这种人说来没什么特别,是多不可数的普通人种。所以忽濑亚美子即使是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真是的,甚至没想到这种事,没想过这种事,像是将数字除以二那样随便就接近她,试著想亲近她,罪孽真是深重。 如果我想交朋友是一种罪过,那我已经充分接受惩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交朋友却被拒绝的家伙」这张标签,将会在我今后的生活成为一大障碍吧。我的天啊。 冷静分析的话,我什么都不该做。自以为是军师拟定战略,但是来到新学校还是会紧张,自我介绍的时候出错导致心态失衡。 其实我只要将「转学生」这个立场利用到极限,默默坐在座位就行了。这么一来,班上自我感觉良好的领袖人物,或许就会主动找我说话。 转学生会紧张,同样的,迎接转学生的一方也颇为紧张,为了消除这种紧张状态,是的,真要说的话,他们与她们肯定对我深感兴趣。 肯定有人前来试探,想得知我的真面目,既然这样,我只要低调藏身,屏息以待就好。 然而,我生性不是这种守株待兔的人。主动出击突破困境的心态,如果由特别的人种来进行应该是勇敢的伟业吧,不过对于我这种无能的人种来说,只是一种危险的坏习惯。因为这也意味著我是在遇到困难时无法求助的体质。 我就是像这样,俐落地(也可以说笨拙地)钻过温柔铺设在这个和平世界的安全网,直到现在。 企图自力救济,失败至今。 国中时代,阿良良木没有救我,但我当时如果没有采取无谓的行动,或许意外地会出现不同的演变吧。我由衷这么认为。 如果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被某人单方面,拯救,那么这份自尊心真是无聊透顶。这种东西,如果我知道该如何分类,我会立刻率先扔掉。为了保护尊严而无法保护自己,这种事只有特别的人种做起来才帅气。 ……不过,说不定忽濑亚美子也是这么想的?换句话说,就算转学生主动搭话,要是乖乖上钩也很丢脸。进一步来说,或许她以为这是某种陷阱而提防。 她在提防什么?她在对抗什么? 像这样觉得这种做法很愚蠢,只限于当事人是别人的场合,若是换成自己,即使多么不切实际或滑稽至极,也没有比此更严肃的求生战略了。 总之,我毕竟不是她,这始终是我擅自想像的,忽濑亚美子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无视于我冲出教室。 比方说,也可能单纯讨厌我。虽然肯定是初次见面,却不保证没在哪里结过天大的梁子。就像阿良良木完全忘记我,对于我厌恶他胜过蛇蝎的理由也一副内心完全没有底的样子,我说不定也只是忘了忽濑亚美子这个人。 我目前完全不相信我这个人,所以很难完全删除这个可能性。总之,虽然我认为不是真的,但是我的国中时代,尤其是刚转学比较逞强的那时候有点可疑。 不过,如果我有空幻想这种奇迹般的重逢,我更应该尽快拟定今后的对策。 转学第一天连续出糗两次,是让我脸颊快喷火的奇耻大辱。我必须在耻上加耻之前想办法挽回名誉。 我这个落魄女孩早就没有名誉可言,但我不能就这么像是残兵败将卷著尾巴从学校离开。我这样对不起箱边夫妻。 必须想个办法。 想个办法。 ……就像这样,重复著像是反省又不像反省的痛快自虐,到最后重蹈覆辙犯下类似的失败,我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更应该不做无谓的事,暂时撤退重整态势。 自我介绍的时候被嘲笑,接著又沦为笑柄。不过,如果这时候安分下来,肯定会有某些救济措施。被孤立的学生拒绝,反过来说就是我到最后成功进入多数派。即使有点牵强附会,却也不是不能做出这个结论。将忽濑亚美子认定为「共通的敌人」,或许恰好让我顺利加入这一班。 只不过,将这种机会悉数化为乌有,正是不幸专员──老仓育的真工夫。 明明想博取他人好感,却践踏他人的善意。这应该是因为我基本上不相信人类的善意吧。应该是我认为厌恶比善意更值得相信吧。 不,这是我耍帅的说法,耍帅的藉口,除此之外,像是不把加入多数派当成好事的想法,或是完全不想接受怜悯的想法,这种「小小的我」满溢而出。 一个个冒出来。 想挽回失败却犯下更大失败的原因,大半都来自这群「小小的我」。这群「小小的我」明明各自行动,却是纪律严明到神奇的军团。 这次,她们的矛头始终指向孤立少女忽濑亚美子。受不了,我这个家伙真的没救了。 008 老仓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当时只是基于逼不得已又进退两难的隐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你的厚意。那种事我不会再犯了,请你原谅我。如果现在开始还不迟,我们就当朋友吧?今后我会叫你「育」,不,让我叫你「欧拉」好吗?拜托。 ……如果我像这样,希望忽濑亚美子承认自己犯下这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过错,那我真的没救了。我才是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居然要和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来往一辈子,我认为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惩罚。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人愿意忍耐短短一个月的期间跟我和睦相处不是很好吗? 虽然应该会留下讨厌的回忆,但是没有太大的损失啊? 不过,忽濑亚美子完全不理睬。我每到下课时间就勤快示好,她却持续把我当空气。如同走在路上,有人发面纸却一直无视的感觉。就像是露骨加快脚步,表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早早走人,忽濑亚美子总是匆匆忙忙逃离纠缠不休的我。「匆匆忙忙」只是我刻意形容得俏皮一点,让原本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受到的打击减到最轻,实际上形容成「一哄而散」才正确。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像是散开般逃走,被留下来的我也无心去追,因此我二度、三度、四度成为班上的笑柄。 不,老实说,只要在某个时间点,忽濑亚美子随便讲一句话「打发」我,我就可以当成成果收下,就此告一段落吧。 即使没成功,只要获得成果,我就能死心,然后很乾脆地打退堂鼓,抱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改变方针吧。 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即使是畏首畏尾的我也变得无法退缩。举起来的拳头找不到地方放下。 不,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我的拳头应该会朝自己的脑袋挥下吧。自虐与自罚与自毁与自灭。 反覆反覆反覆反覆再反覆。 自己到了哪里都是自己。 然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即使是其实可以重新来过的事,只要某部分出了问题,就会神经兮兮地放弃。 就像是稍微脏掉就扔掉整件衣服的洁癖。笑死人了。我这种骯脏的家伙,谈得上什么洁癖? 听说洁癖重的人,房间意外地容易散乱(好像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所以没办法打扫之类的),如果有洁癖,那么断然放弃就好,我却依然死缠烂打,拘泥于忽濑亚美子。 回想起来,这只会让彼此留下不好的回忆,别说互惠,甚至是只让双方一直有所损失的状态。 如同我一直在丢脸,走到这一步,忽濑亚美子也堪称受到相当的耻辱。这就像是老仓剧团表演即兴喜剧的时候无来由地拖她下水,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才应该选择断然放弃,和我妥协,维持还算良好的关系,但她一直没出现这种徵兆。 这无疑是沟通不良的状态,尽是我单方面找她搭话,如今终于来到放学时间了。按照我当初的计画,应该已经结交到午休时间并桌一起吃午餐的伙伴,或是放学后带我参观校内的朋友,但是这种理想的构图,堪称违反了上帝的安排。 孤零零一个人转学过来的我,放学后依然孤零零一个人。虽然已经三年级,但我要不要加入社团呢……今天的结果凄惨到令我冒出这种想法逃避现实。 没脸见人。无法将脸朝向东西南北任何方向。 明明想对阿良良木那家伙展现「人是会改变的」这个道理,却反而展现「本性难移」的道理。比起全班像是赏白眼的观望态度,我更在意不在场的阿良良木投向我的视线。 不过,如果阿良良木在这里,我大概会挖出他的双眼吧。我对自己就是如此失望。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放弃。(放弃好吗?) 放学后,我咬著嘴唇认定这是今天最后的机会,在班会结束的同时,超越再三甚至再四,第五次跑向忽濑亚美子的座位。不过,我的这个行为似乎早就被摸透。 在我转身的时候,忽濑亚美子已经无影无踪。利用转学生这个立场拜托她带我参观学校的作战就此泡汤。 我的天啊,如果她愿意带我参观,我原本打算大人大量,原谅她一直无视于我的行径……恬不知耻妄想卖这种人情的我,个性的恶劣程度似乎终于增加,不过既然达到第五次,我终究没因为她跑掉就愣在原地。反倒该说我直到第五次都一直愣在原地,可以说迟钝到有剩。 已经没有下一堂课。我可不打算厚脸皮杵著不动。 追她吧。 为什么执著于忽濑亚美子到这种程度?到了这个地步,当事人与班上同学都感到诧异吧。事实上,班上同学在我拿著书包夺门而出的时候,终究已经没有笑著目送我的身影。 完全是以看见怪胎的眼神看我。 如果是机灵一点的人,或许会猜想我和忽濑亚美子昔日留下某些过节,不过很遗憾,这个推测错上加错,到头来,堪称昔日和我留下过节的对象,顶多就只有阿良良木。 而且,即使当然比不上阿良良木,不过忽濑亚美子持续强烈抗拒我到这种程度,我几乎快要讨厌起她了。 激烈的愤怒促使我奔跑。 放学后请她带我参观学校,或是一起放学闲逛市区之后喝杯茶,这种诗情画意的预测,已经不存在于我的脑海。 要是追上她,我反倒会抱持敌对心情,对她说教,要她适可而止。 感觉甚至已经不是想成为朋友,单纯是为了发泄郁闷情绪而追她。我主动示好,忽瀬亚美子却拒我于千里之外,所以我要让她吃不完兜著走……要说我抱持这种坏心眼动机奔跑,和事实应该相差不远吧。 我这个人彻底完蛋了。 不过,说来意外,我明明总是会抵达名为「徒劳无功」的终点站牌,但是这种扭曲的习性只在今天没有凋零,而是终于开花结果。 这方面和我应付阿良良木、战场原黑仪或羽川翼的时候不同,我感到扫兴、失望,甚至因为乱了步调而不知所措,不过我在走廊奔跑不久,忽濑亚美子突然在阶梯处停下脚步。 她将细细的手臂严厉抱在胸前,像是威吓般狠狠瞪我。她的「埋伏」出乎我的意料,所以看到彷佛要射穿我的那对视线,我终究畏缩了。 畏缩之后,情绪一下子冷却。直到刚才,我都下定决心要追忽濑亚美子到天涯海角,不过真的追上之后,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事,该做什么表情。 我当然没办法在这里说出「给我适可而止」这种话。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必须适可而止的人是我。 不过对我来说,要我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比起要我当鸟或是猫困难得多。当狗的话就还好。 将人类进行评比,纳入阶级表,到最后看对方逃走就去追,这真的是狗吧?想要当玩具玩,所以追著忽濑亚美子到处跑的感觉?一个不高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人就咬,我是野狗吗?讲得直接一点,是疯狗……要是被这种狗亲近,还被迫追著跑,忽濑亚美子当然会一脸愤怒地迎接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吗?反倒该说她忍到现在真是了不起。我这种家伙纠缠不休的行为,她成功忍了一整个工作天那么久,在班上孤立的这个女生,个性该不会比我想像的还要好?我开始以极度冷却的脑袋,心不在焉思考起这种事。 不过,我听到「ondore」这个恐吓般的低沉声音,所以骤然回神。嗯?她说什么?为什么?公鸡?慢著,我确实刚好想到自己没办法当鸟类……而且还是公鸡?什么?怒发冲冠的意思吗?咕咕叫到处乱跑的感觉?话说回来,这句话是这个女生说的?她说我是公鸡?【注:「ondore」是大阪腔使用的第二人称,与「公鸡」音近。】 臭骂我到这种程度? 「什么嘛,脑袋秀逗吗?ondore。」 听她这样重复一次,我就懂了。不是「公鸡」,是「ondore 」。因为是方言所以难以理解,但这不是骂人,只是在叫人。等一下,「脑袋秀逗」明显是在骂人吧? 不过,这或许也是这个土地的方言,意思是「头很小」,是称赞我头身比例的词……想到这里,我就不能贸然激动。任何事情都急著下结论,任何话语都视为对我的攻击,只会让我活得痛苦。不能完全照字面来解释,必须解读背后隐藏的语意。不过依照我的评价,即使抽出语意,第二人称的方言「ondore」也充满恶意。 「老娘明明特地回避了,这是怎样?你这家伙真的疯了吗?」在我思考的时候,忽濑亚美子就这么瞪著我,连珠炮般撂下这段话,直到刚才的无视与沉默都像是假的。 ……我讲话也不太算是得体,不过忽濑亚美子措词粗鲁到和她文静的外表格格不入。 不,总之,应该只是我没听惯,所以听起来比实际上来得粗鲁,在这个地区应该是耳熟能详的方言吧,不过,我的人生经验没有累积到足以即时应对陌生的风土或文化。 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翻译。 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我,在这种部分动不动就毫无自觉,不过我重新体认到我这个转学生在这里始终是异邦人。就像是接受滔滔不绝的教诲。 「往这里走。」 忽濑亚美子说著对我招手,不等我回应就走上阶梯。如果要放学,当然是要走下阶梯,既然她往上走,就代表她似乎愿意分给我一些时间。 要是就这样在这里交谈,不久应该会撞见班上同学们,所以她说要换地方,应该不是突发奇想吧。 不过,说到我要不要厚脸皮跟著她行动,就有考虑的余地。此时如果我不经意从忽濑亚美子的言行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刻意选择往反方向走,似乎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应该选择的正当想法。 既然她随口应付过我,就以此当作成果收手……若要这么说,认定现在是收手时机,就某方面来说也是成熟的判断吧。成熟的判断,正确的行动,符合淑女风范的最佳解。 即使如此,人们也期待老仓育这个人也无法进行成熟的判断,不会采取正确的行动,即使被拜托也不会选择符合淑女风范的最佳解。这个局面的我无法背叛他们的期待。 不是因为我想知道忽濑亚美子为何这么回避我。 也不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在班上孤立的隐情。 老实说,我不想这么深入。 我是个只想到我自己的家伙,内心愿意为他人考虑或者想的缝隙连一毫米都没有。若要说有,顶多只有讨厌那个讨厌男生的空间。 若是不怕误会说出真心话,我对忽濑亚美子的个性丝毫不感兴趣。即使如此,我依然再度想从她背后追过去,大概是因为忽濑亚美子说出应该是「跟我来」的话语,我抱持著想逃离恐惧的心情觉得非跟不可吧。 比方说,即使在这时候转身背对她,也完全不算是逃走,即使可以成立,这也不是逃避,而是避难。我脑袋非常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踏上阶梯。 所谓的沉入血海,大概就是以这种方式沉入的吧。 009 回想起来,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接触到方言,或许才因此感到困惑,选择了不算正常的愚蠢行径吧──我也可以为自己做这种小家子气的辩护。 国中时代转学的学校不会太远,所以我不曾因为讲话的细微(偶尔是巨大)差异吃惊。不,严格来说,我像这样日常使用的话语,当然也包括在方言的体系无误。 即使是公认为「标准语」的话语,追根究柢也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吧。「正确的遣词用句」是柔弱的共同幻想。 在这个共同体之中,我的遣词用句才是少数派,这是我应该铭记于心的事。就我来看,忽濑亚美子的遣词用句(即使除去应该包括在内颇为强烈的恶意)虽然粗鲁,不过从住在当地的她或是班上同学来看,我的遣词用句只被当成不融入当地又俗不可耐的东西而无法接受。 我遭受众人失笑的自我介绍,即使假设可以没口误成功说完,或许还是会遭到嘲笑。毕竟在十几岁的这个年纪,应该鲜少有机会实际听到非当地人不正统的遣词用句。 基于这层意义,与其被当成装模作样的转学生,被当成笑柄或许比较好。不过,这种「不幸中的大幸」,也因为我依然以现在进行式持续犯下的失败,如今完全变成白费力气。 我是糟蹋好运的天才吗? 这也是老套的「转学生惯例」吧,像这样跟著忽濑亚美子走上阶梯之后,开始洋溢著「给新来的下马威」的气氛。 忽濑亚美子之所以在班上孤立,该不会因为她是不良学生吧?只凭那一瞬间的互动,我不应该讲得像是已经摸透,不过这个女生看起来个性强势,自我也似乎比个性更加强势,我这个想像或许挺实际的。 那么,我将会一反预期,选择「加入不良集团」这个选项(没有大到可以称为集团就是了),但我应该没办法称赞自己获得丰厚的成果,反倒想斥责。 你这个误会大师。 是以「免许皆传」为目标吗? 如果说要拉拢立场强势的不良学生,先不提是好是坏,这是了不起的处世之道,不过在几乎敌对之后才终于知道对方立场,那么根本谈不上什么处世。 她会不会揍我?我不要这样。 我讨厌暴力本身,不过更讨厌在转学第一天闹出问题。公立高中在这方面的管制应该比私立宽松,但还是有退学之类的惩罚吧。 这时候就效法战场原黑仪,在被揍一拳之后假装昏倒,将伤害压到最小,展现这种技巧撑过去吧……但我不认为自己那么会演戏。 不过如果是假装死亡,我或许做得到。毕竟我已经等于死掉了。 我胡思乱想,囚禁于这种不安的不久之后,被带著走上阶梯的尽头──校舍的楼顶。 直江津高中的校舍楼顶没开放,所以这是新奇的体验。话是这么说,不过放眼望去的风景,和我想像的「校舍楼顶」样貌相左。 当然是人造草皮吧,整体打造得像是庭园,围绕楼顶的栅栏,是高到看起来实在无法翻越的铁丝网围栏。 总之,在这所学校似乎很难跳楼自杀……与其说是防坠围栏,给我的印象更像是身处在动物园的牢笼里。 不只是四面八方,抬头往天空看去,正上方也设置网眼很密的安全网……校方以为十几岁的孩子会飞吗? 不对,不是这样。这是设计成能在楼顶打躲避球。 总觉得很像是都市里的学校。 只不过,就我所见,放学后的楼顶没有人,难得活用死角空间的措施,也很难说得上是有效运作。不过校方肯定没想过,这里会被当成叫转学生过来的场所吧。 想著想著,忽濑亚美子就这么背对著我,「你这家伙是想怎样?喂,你想做什么?老娘明明很明显在回避了,为什么还纠缠不休?啊啊?」以凶狠的语气嗓喋不休,老实说,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原因在于文化不同的楼顶使我分心,加上我听不习惯她的方言,不过更重要的是她讲得太快,我没能听清楚。 如果坏心眼曲解,忽濑亚美子现在或许也和我一样处于紧张状态。她声音稍微变尖的原因以这种方式解释,就不是「不良学生准备修理白目转学生」这种制式构图。 若她不习惯进行不良行为,就可以这样解释。 那么,既然这样,若问我现在身处什么状况,就不是思考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只不过,光是思考也不是办法。应该说,如果我只是沉思不语,光是这样恐怕就会被认定在反抗。 这只是「或许」或「有这种感觉」这种程度的事,还没确定忽濑亚美子是性急又暴力的问题学生。 拍不良学生的马屁,应该是我做不到的行为,即使如此,既然这样,我更应该尽力而为。我如此下定决心,说出「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这种意思的话语。我贸然开口就会变得激动,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所以我尽量讲得简短。 忽濑亚美子对此的回答是「开什么玩笑,你想被拖下水吗?蠢货」。语气稍微放慢,但她还是说得很粗鲁,我没自信好好听清楚。「蠢货」?人生在世会被人当面这样骂? 忽濑亚美子就这么背对著我,所以严格来说不是当面,不过从她的语气,我能以百分百的透视度看见她的表情。 愤怒的神情浮现在眼前。 不过,她就这么背对和我对话的姿势,与其说是姿势更有点像是装模作样,总觉得她好像在为自己陶醉──自我陶醉。 我也是如此,所以不经意这么想。 回想起来,她在阶梯那里双手抱胸埋伏等我,总觉得也像是装出来的,是作戏。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她欠缺真正演员偶尔所展现不容分说的魄力,不过这种粗糙的冒牌感,也产生另一种魄力。 ……只不过,我对她已经误判好几次,所以我的评比不值得信赖。到头来,我并不喜欢「how much」这个绰号,但我滥竽充数的鉴定能力配不上这个评价。 总之,无论是何种形式,我如愿和她交谈。 人与人的面对面。 虽然整体来说和我的愿望不同,不过我成功和忽濑亚美子交流。就这样持续下去吧。语言的隔阂,肯定能以表情或肢体语言克服。 等等,不同于还在看她背部的我,她完全没看我。「看我这里啊!」我好想这样大喊。 此时,忽濑亚美子说著「干么?」转过身来。心电感应?不对,不是这样。想这样大喊的我,好像真的喊出来了。 任凭冲动的驱使。 糟糕,我控制不了自己。无法承受紧张状态,逐渐变得不知所措。我正要脱离我的控制。 最坏的状况,即使对方动用暴力,只要我始终是受害者就有辩解的余地,不过如果是两败俱伤,甚至成为单方面的加害者,说真的,甚至会遭到退学处分。一个不小心还会闹上警局…… 不过,说出口的话语收不回来,只因为忽濑亚美子转身瞪我就要我说「对不起」 更是难事。所以我说了「对不七」。我想装作七岁儿童克服窘境,不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正如预料,忽濑亚美子回应「啥?」,完全一副疑惑的表情,还把脸凑过来,像是要进一步威吓。 这部分要说像是演员也确实很像。 即使是像这样藉由「扮演」来鼓舞自己,演技也过于夸大──装模作样。 不过,别人的事情我说不出口。 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被转学生首先搭话……」忽濑亚美子接近到能感受呼吸的距离,就这么进入正题。「老娘该怎么解释?意思是被你瞧不起吗?」以方言所说,像是找碴的这段话,果然只要直接看著对方的脸,就能在某种程度意译出来。俗话说眼睛比嘴巴还会说话。我的眼睛虽然不如嘴巴,却知道忽濑亚美子想说什么──应该说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听她这样逼问,哎,虽然非我所愿,不过应该是在瞧不起吧。不过与其说是非我所愿,应该说是下意识,与其说是下意识,应该说是毫无自觉,这样的形容词比较逐渐接近更残酷的真相吧。 既然对方是看起来在班上孤立的学生,即使是不熟悉当地民情的转学生也容易一起携手,而且是从较高的地位走过去伸出援手。若问我是否有这种想法,当然是打从一开始就根深柢固存在著。 如同这种肤浅的论点被道破,我丢脸得不得了。说到最不该的地方,在于以我的状况,这种丢脸很容易连结到激动。居然如此严厉责备这么凄惨可怜的我,你难道没有人心吗?我想要如此反驳。 精神层面何其贫瘠。 我也明白这一点(早就明白了),所以我用尽浑身解数,动员全身的肌肉,好不容易保持沉默。无视于继续以方言欺压我的忽濑亚美子,静待暴风雨离去。 现状明明是我被她无视到生气而产生的,现在却轮到我无视于她,说来真是讽刺。 只是,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自制心。 不对,应该说是无心的自制。 完全不讲话大概也不妙,所以我不时附和,内心却在想「这种无意义的时间赶快结束就好了」。要我出言道歉会令我强烈抗拒,但如果是作戏勉强在脸上挤出反省的神色,我并不是做不到。 我知道了,所以让我回家吧。 我厚脸皮地以言外之意暗示(明明不知道),但我像这样感到不耐烦的这段时间,风向似乎变了。我急著镇压随时会满溢而出的自我意识,忽濑亚美子的话语明明比较重要,我却当成耳边风,所以不知道风向究竟从哪里变成这样,但她不知何时对我滔滔不绝地说起现在班上的领袖是叫做珠洲林的女生,客藤是好人所以肯定会亲切对待我,男生那边只要拉拢叫做端村的家伙,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之类的情报。 我即使察觉这一点,依然好一段时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忽濑亚美子似乎在指导我如何安稳待在这一班。 那一班的阶级关系,应该说人际关系的构图或是生态系的网路,她钜细靡遗地向我说明。谁处于何种立场;谁具备何种个性;现有数个小团体的势力图;甚至是谁正在和谁交往或曾经交往,连这种老实说我不想知道的俗气情报,忽濑亚美子都以粗暴的语气热心对我说明。 她一口气公开多达四十人的班上同学个人资料,还加上各人之间的关系,我很难彻底掌握。这边连所有人的姓名都还记不得。只勉强认识姓氏罕见的学生,或是和以前朋友同姓的学生。 这也是沟通障碍的一例吧,只不过,先不提我的驽钝,这样简直像是我以转学生的身分找忽濑亚美子商量事情……不,正是如此。 若是倾听她的说明并且好好做笔记,这些情报量应该足以让我勉强撑过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日子。不过,就算我善于为人处世,是可以和任何人自然建立友谊的女生,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应该也无法如此详细熟知四十人分的个人情报吧。毕竟谁和谁有一腿这种像是绯闻的插曲,我也不想知道。 只是我明知如此,却迟迟不想从书包拿出笔记本,原因在于我实在无法理解忽濑亚美子为什么要给我这种情报。现在这个场面,明明应该只是单方面抨击我急于求成的肤浅,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因施舍这种恩惠给我? 难道忽濑亚美子表面上态度粗暴,其实是充满人情味的贴心家伙?我这个人没有率直到能够接受这种解释。我不承认「面恶心善」这种家伙的存在。 反倒应该认定忽濑亚美子想将我这个麻烦人物乱扔、硬塞给其他同学,对我来说才是最自然的解释。 照顾转学生这种事麻烦死了,鬼才会干。如果忽濑亚美子的教导是来自这种心态的翻转,我就不是不能乖乖接受。 简单来说应该就是「滚去那里」,但她不只是指示方向,给我道路地图,还详细帮我导航,所以正常来想,我应该把这里当成著陆点。 是著陆点,也是折返点。 我应该向忽濑亚美子说谢谢,表达谢意,接下来回到班上,和珠洲林某某或客藤某某或端村某某搭话才对。虽然经过不少时间,不过或许至少有一人还在教室。 虽然步骤从一开始就出错,但现在正是按下重设键的时机,是重新来过的机会。呵呵,明天要和谁成为朋友呢? 不会冒出这种想法的女生,正是我老仓育。 我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会进一步怀疑已经透彻的结论。 想将我这种麻烦的转学生塞给其他学生,这种心态我可以理解。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场,我也会这么做吧。光是顾好自己就没有余力,哪里有空随时关心异乡人?这种想法我非常能够理解。毕竟高三很忙,还得念书准备考大学。 不过,即使嘴里说「我站在相同立场也会这么做」,若问实际上是否能这么做,我只能说还是未知数。 因为如果是我,要我找到能够乱扔的对象,能够将转学生硬塞过去的对象,我内心没有人选。因为我明明是会评比他人的低级女生,却完全不知道班上同学各自拥有何种个性。 如果稍微知道大家的个性,我就不会开庭进行那种学级审判。结果也不会被凄惨驱逐,流落到这所宍仓崎高中吧。 是的,既然著陆点是这里,疑问点就是那里。 忽濑亚美子为什么如此详细掌握班上同学的个人情报?为什么钜细靡遗熟知各人的个性、阶级关系与利害关系? 我对此感到诧异不已。 与其说诧异,应该说我不得不怀疑。她的立场不是转学生,所以知道同班学生的情报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疑惑的不是这一点。 既然拥有这种有益的情报,自己实行这个计画不就好了?我这么想。 既然如此熟悉班上的势力图,就不可能在班上孤立。不提别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孤立的最大要素,在于对他人的无知与漠不关心。反过来说,如果熟知他人、关心他人,那就不太容易孤立。想孤立都无法如愿。若要说我把别人称为「他人」是我先入为主的观念,我就没什么好反驳的,不过处于孤立状态,和周围的人有隔阂,我很难想像有什么办法得到这些人的个人资料。 就算这么说,我也很难认定忽濑亚美子是在说谎撑场面。为了赶走我而乱编一堆情报,确实可以当成说明现状的理由,但是不太实际。 如果她在说谎,我觉得过于逼真,造假能力过于高明。捏造四十人分的个人情报,再怎么说也稍微脱离常轨吧。 这已经是特别人种所做的事。 像这样获得的情报,应该得验证正确程度,不过很难想像这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你很啰唆耶,不然老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那残缺的脑袋瓜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反正你想的都是错的,就乖乖抱著感谢的心收下这些恩惠好吗?呆子。」感觉我听得到阿良良木对我这么说。 ……我知道的,阿良良木不会讲这种话。 只不过,我如果要好好思考,就非得让我脑中的阿良良木表明反对意见。对于阿良良木的反抗心态是我的驱动力。 妄想中的阿良良木声音,比起近距离气冲冲的忽濑亚美子声音更令我不悦,像是掏挖深处般影响著我。 无论处于多么高压的状态,只要在幻想中揍飞阿良良木,就可以舒坦到某种程度。忽濑亚美子施加的压力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中的阿良良木,并不会帮我脱离困境。总之,光是忽濑亚美子没对我动粗,现状就不是最坏的状况…… 即使如此,她究竟有什么企图?我无法拭去这份怀疑。如同我敌视所有人,所有人也敌视我,一有机会就想对我不利……这种想法已经不只是不相信人类,而是夸大妄想的领域(陷害我这种人又能怎样?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即使如此,我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 如果只看结果,多亏忽濑亚美子,我得以就某种程度掌握至今不明就里的班上样貌……不过,即使我彻底当个忠实听众,她机关枪般说明的终于结束,我也终究没能向她道谢。 光是她没有反过来逼问「你是想怎样?瞧不起老娘吗?」,就代表我还算诚恳吧。对于他人强加的好意,我的内心已经学会在瞬间反抗,不过或许因为发现可疑之处,我的精神才得以稳定下来。 可疑之处。 简单整理一下,这种情报应该要由现在孤立的你来使用才对。不过,大概是我没道谢所以不高兴吧,她说「你那是什么眼神?」狠狠瞪我。确实,至少我没给她良好的反应,但她挑剔我的眼神,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的眼睛本来就长这样,要抱怨麻烦找我的父母──但我没父母就是了。 对于我不表示感谢的反抗态度,忽濑亚美子就像是死心了,终于将自己的脸离开我的脸。刚才她接近到脸颊几乎相触,所以老实说,我松了口气。 我的私人领域是「手脚碰不到的距离」,所以光是稍微离开,我的人际压力也还没完全消失,但我光是和别人面对面就会感受到压力,所以老实说,如果她愿意像刚才那样背对我,会帮我很大的忙。 我说不出这种真心话(即使不是我,也不可能开口要求「请你背对我说话」吧),不过忽濑亚美子实现了我一半的愿望。 又是心电感应吗(也就是我又一时激动说出口了吗)?我慌了一下,然而不是那样。忽濑亚美子想说的事已经说完,所以她将我留在楼顶,转过身去,似乎打算回去。 慢著慢著等一下,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做结?我原本想留下她,但我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称呼忽濑亚美子(忽濑姊?这么称呼好像是我在怕她?忽濑妹的话太亲近?直接叫忽濑?这样就某方面来说也太亲近?而且以我现在的心理状态,要是叫出没叫惯的姓氏,可能会口误?到头来,她的姓名真的是忽濑亚美子没错吗?整个脑袋乱七八糟),只能眼睁睁目送她离开。 喔喔,何其无力的感觉。 这样下去,我就只是一直听她说,她也将想说的都说出来,现在确实是结束的好时机吧,但是我想说的完全说不出来,只处于消化不良的不完全燃烧状态,必须独自闷在心里。 感觉像是以粗鲁的手法,强行将事情圆满收场。 不过,到头来,若问我有没有想说的事,其实并没有。 我之所以执著于忽濑亚美子,是因为她把我当空气。我对此感到火大。 只是因为我不想承认首先对她搭话是自己判断错误,才会死缠烂打。对于行动目的没有明确的自觉。真要说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目标,只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居然无视于绷紧神经如此努力的我,不可原谅……面对我这种任性的行为,忽濑亚美子堪称作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反应。 她没和我一起吃午餐,也没带我参观学校,但是她提供的情报足以弥补还有剩。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不过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隐情,事到如今她可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么说真的好过分。 不过,这不是我说的,是当事人这么说的。我已经尽责当你的踏脚台,所以别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她应该是对我这样主张的吧。 我不会说我没有把她当成踏脚台的意思。我之所以对她搭话,是要当成融入班级的第一步,说穿了就是桥梁,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就算我说,如果按照计画融入班级,也不会在这时候切割忽濑亚美子,也很难让对方相信吧。应该说,被害妄想症严重的我,绝对会解释成下面这样。 「之所以找我搭话,只是希望我介绍班上同学吧?好的好的,所以这样就行了吧?你并不是对我感兴趣吧?」 ……我肩膀下垂,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就这么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蹲坐在楼顶的人工草皮。抱著双腿蹲坐。新买的制服裙子脏了,但我无暇理会。 该怎么说呢……举个例子……假设有个装满厨余的塑胶袋……半透明,看得到内容物的七十公升塑胶袋……我──老仓育站在这个袋子旁边……「好啦,选择其中一边搭话吧?」听到这个要求,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厨余袋。我真的真的真的就是如此无药可救的贱货。 在这个状况会选择我的,非得是阿良良木那种怪人才行吧。不过,就算这么说,只有我不能拋弃这样的我。 如果这是别人,这种家伙我真的会率先割舍,不过这是我。我怎么可以不保护我自己? 不是好恶的问题。就算这个楼顶没有围栏,我也绝对不会跳楼。 即使被骂,也不会沮丧。 虽然现在蹲了下来,但我立刻就会起身。切换心态吧。忽濑亚美子的事,总之就此好好做个了结吧。 哎呀,我挺厉害的嘛! 结果至上! 虽然比不上我,但忽濑亚美子的个性似乎也挺棘手,如今我省去和她培养感情的工夫。以转学生来说,这反倒算是顺心如意吧?「吃亏就是占便宜」就是在讲这种事吧? 感觉即使占到便宜也失去人品,不过换个想法,忽濑亚美子免于和我这种没人品的家伙有所瓜葛,这么想就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什么嘛,尽是对彼此有利的结果耶。嘻嘻,做好事之后的心情真好。我以这种常人实在想不到的心态,好不容易重振精神,身体也重振了。 正如预料,裙子满是压痕,不过比起我眉心的皱纹,这种程度只是微乎其微吧。要认定这样比较适合我。 好啦,虽然时间很晚了,不过为了活用到手的情报,在踏上归途之前,姑且回教室看看吧……希望还有感情好的小团体还在愉快聊天。 毕竟是考生,既然放学后留下来,应该不是普通的聊天,而是读书会……读书会这个词,是毛骨悚然程度仅次于阿良良木的词,如果真是如此,我想要好好忍住,克制鸡皮疙瘩,展现出加入他们的度量。 我擅长用功。比人际关系擅长得多。 我一边下楼,一边后知后觉地思考,忽濑亚美子之所以不惜泄漏同学的个人情报也要拒绝我,或许是因为和我抱持相同的想法。真的是后知后觉。 因为是方言,所以我没有顺利听懂,但她从一开始就说过「明明在回避了」以及「想被拖下水吗」这种话。 以我的状况,只不过是用来自我辩护的藉口,不过以她的状况,或许是基于由衷的亲切之意,认为「不应该和我这种棘手的人有所瓜葛」而无视于我。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我这辈子也数度孤立,却完全没有因而拒绝他人。认为孤立的人只有自己就够,因而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人之常情。为了朋友而不当朋友。我的人生存在著这种浪漫有什么错? 那么,认定忽濑亚美子为了避免我被卷入她的孤立,才会为了我指引道路,这也是不错的想法吧。不知道班上内情的转学生,一不小心加入危险的小团体,后来难以度过正当的青春生活,这是校园连续剧常见的剧情。 孤立的人只有自己就够了。 哎,这也相当自我陶醉就是了……回顾自己的经历,这只不过是陶醉在孤独之中,但我不会冒出「耍什么帅啊,我又没主动拜托,知道了知道了,为了保住面子就随便吧」这种想法。 这么一来,我忽然在意起她孤立的原因……我这么说当然是骗人的。我是连厨余都不如的人渣,所以不会在意别人的事。 这个想法,等到我行经走廊抵达教室门口,就会云消雾散。无论忽濑亚美子究竟隐藏多么严重又神奇的苦衷,对我来说都是平凡无奇不足为提,我比她重要得多,切实得多,而且无比可爱。 这种自我中心的女生,人生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即使我鼓起勇气开门,教室里也没有人。我好像听到空无一人的死寂音效。 如果正在举办读书会就加入成为一员的决心,我察觉是一种极度顺心如意又丢脸的妄想,差点再度跪地,但我撑住了。在没有人工草皮的地方跪下来,膝盖骨会裂开。 只是,冥冥中注定的这个扑空使我意外受创,我没心情立刻回家,就这么进入教室。不是前往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在讲桌旁边。 既然是空无一人的教室,我这种家伙应该也能好好进行自我介绍……我如此心想而采取这个行动,不过真正站在这里,看向空无一人教室的瞬间,我觉得这样很荒唐。在放学后的无人教室重新进行自我介绍,不是正常的行径。能在最后关头回神真是太好了。 复习自我介绍的行径,实在是过于莫名其妙。只不过,总之我再度像这样站在该处,就觉得终于得以好好观看自己转学教室的景色。 因为没有人,所以能看透各个角落,这么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我还是深刻觉得当时因为紧张,所以什么都没看见。毕竟从中途开始,我的眼睛就只看著忽濑亚美子,我的脑中只想著那个女生。此外就只有讨厌阿良良木的心情。讨厌阿良良木讨厌阿良良木讨厌阿良良木。 视野的狭隘非比寻常。 不对,不是视野,是精神的容受度非比寻常。极度不适合面对多数人。就凭我这种心理强度,直江津高中好歹担任班长的职务。和羽川翼差太多了。 视野如此狭隘,观点如同近视,这种家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站在他人之上。即使站在他人之下,也只会害得上位的人困扰。别说站在他人之上,甚至要避免站在上风处? 说真的,我这种家伙怎么活下去才正确?我实在不认为有正确的路可以走,即使有,我大概也走不了这条路吧。不过,我这种家伙肯定没这么常见。 其他人怎么样呢? 同样老是失败,即使知道怎么做才正确也做不出来,一直抱著相同烦恼至今的人们,究竟是怎么活下去的?果然同样老是失败,即使知道怎么做才正确也做不出来,一直抱著相同烦恼至今吗? 我绝对和这种人处不来。也不想为他们加油打气。 至今还在某间教室,在放学后的无人教室,独自胡思乱想,沉浸于思绪的女生,我和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 这是在假装挥洒哪门子的青春? 算了,回家念书吧。 就骗箱边夫妻说,感觉可以在这间学校快乐度过吧。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就认定今天这一天完全顺利进行吧。对自己打分数的时候放低标准,透过这种自暴自弃的自伤行为,肯定能让我舒坦一些。 明天再努力吧。 今天状况不好。今天是我不好。 明天我应该也不会好,不过努力不是罪过。我对自己这么说,准备离开教室的这时候,不经意察觉某件一点都不重要的事。 因为是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所以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一旦由自己察觉,就会觉得这是世纪的大发现,误以为这个发现肯定能大幅改变自己的人生。 又不是推理小说登场的侦探,只以某个发现为轴心,引发哥白尼式的转变,使得局面一百八十度大幅变化,一鼓作气迈向解决之路?我的人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而且冷静想想,这不只是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完全是鸡毛蒜皮的察觉。 没什么,就是课桌的数量。 爱好数学的我,有著计数的习惯。详细来说(不过应该没人想详细知道我的事吧),看到规则排列的东西,我就会想计数。 数出排数与列数,相乘计算总数。总之,这只是一直改不掉的儿时习惯,不过比起我个性的恶劣程度,这也不足以称为坏习惯。 然后,我不经意下意识地计算教室排列的课桌数量,不过课桌总数和班上学生总数不一致。 唔唔唔? 不对,无妨吧? 我转学进来,所以数量不符是理所当然……不,还是不对。这班原本是四十一人,人数是质数,然后我厚脸皮转学进来,换句话说,我原本认定这班现在的总人数是四十二人,可是课桌数量是七(排)乘以六(列)加一(余数),等于四十三……是质数。 啊啊,是不是质数,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问题不是这个……在直江津高中,没有人数超过四十人的班级,所以我一直没想到,不过总数明明是四十二人的班级却有第四十三张课桌,这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怪怪的,但这种突兀感很阳春。若是羽川翼这样的特别人种,肯定会在这种平凡无奇的学校,在这种平凡无奇的教室发现出乎意料的惊人事物,不过像我这种不到常人标准的家伙,看来只能做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歪过脑袋,以为自己算错或是误会什么,反覆进行验算。算著算著,我察觉讲桌以透明胶带贴著一张座位表。 啊啊,原来有这种东西。 是啦,即使是老师,如果是担任班导的班级就算了,只负责上专业科目的别班学生姓名,不可能一一全部记得。而且,超过四十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人数在少子化的现代算多,不过这样的编班更令人觉得或许是教师人数也减少了。如果没这种东西,上课的时候想点名也没办法好好点吧。 仔细一看,这张座位表也写著刚转学进来的我──「老仓」这个姓氏。是特地重新准备的吗?像这样列在名单上,看起来彷佛我这种人也是这班的一分子,真神奇。 不提这个,用这张座位表比对实际座位的排列,我得出一个怪怪的解答。不对,用「解答」这种词来形容太夸张了,我发现的事情就是这么不重要。 总归来说,只是这间教室有人缺席。只是因为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很紧张,后来也只注意忽濑亚美子一人,所以没有察觉,这班原本就有四十二名学生。 我是这班第四十三名学生。 疑问很乾脆地解开,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想厘清细节。请假的人是谁? 这张座位表只写姓氏,甚至难以辨识性别,不过现在的我,拥有从忽濑亚美子那里取得的班上同学个人情报。模糊的记忆只要以这个线索补强,究竟哪个座位是空的,肯定能将可能性缩小到某种范围。 想知道谁请假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单纯的探求心。说到个中原因,在于今天疑似缺席的这个人,没目击到我这个转学生出的糗。 自我介绍时出包,又一直被忽濑亚美子无视,给人差劲第一印象的我,这个人没有直接知晓。既然这样,或许可以利用这份无知,和这个人交朋友。这种想法写成文字,几乎是骗徒的手法。 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打肿脸充胖子?我对自己的肤浅厌恶透顶,但总之我查出缺席者的姓氏了。 是的,不只是缩小范围,我甚至查出这个人是谁。 我的记性加上忽濑亚美子提供的情报,从座位表依序删除一致的长相与姓氏之后,只剩下一个座位。以删除法锁定的这个座位,写著「旗本」这个姓氏。 不过,已知的只有这个姓氏。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因为忽濑亚美子提供的个人情报之中,完全没有「旗本」这个学生的情报。 ……总觉得别说从小小的突兀感一口气解决事件,我反倒一头雾水,彷佛绵密的谜题连锁增殖,我开始不耐烦。 就像是不知不觉迷路闯进迷宫的心情。早知道不该以随兴的心情解谜。 当然,忽濑亚美子的情报并不平均。某些人的情报量多,某些人少。例如从倾向来看,该说理所当然吗,既然是女生忽濑亚美子所提供,女生的情报倾向于比男生丰富,显眼的学生或花俏的学生,个人事迹果然也相对较多。当时我也在慌张,没有好好计数,不过像这样比对座位数量与近似名册的表单就一目了然。 忽濑亚美子完全没提到的学生仅有一人。正是叫做「旗本」的学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应该没什么一回事吧。或者是不重要的一回事。 如果这种没情报的学生另有数人,我可以接受这个说法。 然而只有一人,唯独这个人完全没被提及,不得不说挺奇妙的。不是失误,感觉是故意的。 忽濑亚美子刻意对我隐瞒「旗本」的情报?什么原因?因为不想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将「旗本」介绍给我这种棘手的家伙?不,可是,这么说的话,其他同学也…… ……莫名有种讨厌的预感。 应该说有种讨厌的感觉。 因为缺席的人不知道我今天的大失败,我就奸诈地将这个人设定为下一个目标,不过关于缺席者的情报,即使除去「我只知道姓氏」这一点,为了避免继续陷入迷宫深处,感觉这时候还是撤退比较好。 笨人想不出好主意。 我只闻到失败的味道。 平常的我,总是无视于这种预感,赌气往前冲,但我从这张座位表,明显感受到足以令这样的我裹足不前的气息。我像是要逃离这种预感,拔腿离开教室。不过,为时已晚。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再怎么逃也逃不掉。 我──老仓育就是这样的人。 010 甚至不知道输给什么东西,在这种神秘败北感伴随之下放学,就此结束这一天的话,我或许只要在箱边家的自己房间消沉到谷底就可以了事,不过这天的我甚至无法风平浪静地返家。 你这家伙连好好放学都做不到?到了这种程度,我甚至佩服自己真了不起,但我断言这份霉运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倾向于动不动就自谴,但在怪罪别人的时候也倾向于毫不留情怪罪别人,这两种倾向同样强烈。因为我是人渣。 在楼顶和忽濑亚美子对话,又在教室独自浪费时间,当我要踏出校门时,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却在这个时间点撞见别人。 一组三人的女生。 依照忽濑亚美子的情报,其中一人是班上位居领袖地位的珠洲林某某,加上另外两人──这两人好像是她的社团学妹。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社团,但她们穿运动服,所以是运动社团。好像是结束社圑活动返家。珠洲林是三年级,所以即使参加哪个社团,在这个时期肯定早就退休才对,不过退休后也频繁到社团露脸的校友确实存在。 看她们一起放学,珠洲林某某似乎没造成学妹的困扰。哎呀哎呀,看起来还受到仰慕,真是普天同庆。 受到学妹仰慕是什么感觉呢……珠洲林……她的全名,对了,记得是珠洲林莉莉? 如果是在教室遇见她,我或许会鼓起勇气主动向她搭话,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完全不对。 甚至可以说来得不是时候。 那张莫名其妙令我不舒服的座位表,害我精神消耗殆尽,在这种沮丧状态,我没有意愿和别人说话。可以的话,我想装做没察觉,直接走过去。 幸好,对方看起来正在和学妹愉快聊天,「不好意思打扰」这种顾虑,是可以成立的藉口……明明是这样才对,不过走在我前面不远处的珠洲林莉莉,在即将穿过校门的时候,和两名学妹一起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就像是封锁我的路线,阻挡我的去路。呃。 看到她甚至有点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就察觉了。啊啊,这下子要找碴了。 我也有过不只是找碴,甚至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的时代(而且很难说我已经完全改头换面),所以隐约明白。 找碴──以我没预测的这种形式,和班上同学进行的这段交流,就是老天为我准备,今天最后的一个事件。 求之不得,也不该寻求的交流。 不,所以对于珠洲林莉莉来说,这应该只是一个偶然,她活用这个偶然进行这个行动,不过实际上,来得不是时候。 唔哇,好麻烦……我觉得可以理解忽濑亚美子被我缠住的为难心情。 我以垂死挣扎的调调,假装忘记拿东西,作势朝著校舍转过身去,不过对方说「等等,转学生」叫住我,我就逃不掉了。 「这么晚回家啊。我有话跟你说。」 我回答「我没话跟你说」要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两个学妹挡住路。默契美妙到我怀疑她们早就说好。 即使想强行突破,三对一也没胜算。何况对方是穿运动服的运动社团成员。 我决定了。 接下来,只要我稍微吃到苦头,我就要直接去直江津高中揍阿良良木。把脾气发在那家伙身上。 光是想像这幅光景,内心就稍微舒坦。甚至浅浅一笑。 这副模样看起来似乎毛毛的(我想也是),我无惧一切的态度似乎令两个学妹畏缩,但珠洲林莉莉只是皱起眉头,身体动都不动,不愧是班上的领袖人物。 领袖啊……这么说来,我也有过自认是领袖的时代……不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为我必须站在这种位置和他人打交道才能放心吧。如果不是处于高人一等的地位,我就没办法和别人对等来往。明明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 由此看来,珠洲林莉莉明显具备领袖风范。 我不是因为现在这样对峙才这么想,从我在班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感受到她有股独特的气息。不必接受忽濑亚美子的指导,我也猜得到珠洲林莉莉在教室里的地位应该不错。 因此,我也认为应该很难和她交朋友……不过,既然会以这种形式打交道,早知道应该在教室里主动接触。我后悔不已。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反倒是对我说几句难听的话吧,让我留下难受的回忆吧。因为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去揍阿良良木了。好啦,给我藉口吧,尽管找我的碴吧。不然的话,由我给你契机吧。 「珠洲林小妹,请问有何贵干?」如此心想的我,以过度装模作样的态度对她这么说。两个学妹愉快地笑了,大概是外地人的口音很滑稽,或者是已经在社团活动闲聊的时候,听过转学生的出糗事迹(「这次没口误?」这样)。 只不过,珠洲林莉莉本人完全没笑,看来非常不高兴我使用「小妹」这个挑衅的称呼。她这样毫无反应,是想让我刚才的挑衅冷场吗? 如同和这样的学姊同步,两个学妹也连忙收起笑声。尴尬的沉默统治现场。 总之,先不提是否已经告诉两个学妹,珠洲林莉莉很清楚我这个转学生的笨拙事迹,所以事到如今我再怎么装模作样或耍帅狠瞪,她也不痛不痒吧。 我在她心目中的评等,可说是已经结束。 不过既然这样,我就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像这样刻意找我的碴。想在学妹面前展现威风的一面吗? 杠上我这种人渣,我觉得她的评价反而会下降吧……如果她想得到学妹的尊敬,反倒应该展现出温柔对待我这个束手无策失败转学生的场面吧? 我照例思考著这种自我本位的事,不过,大概是不用我说也早就知道吧,珠洲林莉莉在这时候说出口的,是为我著想而提出的建议。 虽然混入方言所以我不确定,不过,她应该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还不适应,但我认为别放得太开比较好。因为我们班不是这种班级。」 放得太开?最近这两年,老仓育从来没有放开过……不过在旁人眼中是这种感觉吗? 我内心的各种纠结,外人出乎意料看不太出来耶……我的失败就班上同学看来,或许也只像是在耍宝……这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屈辱。 这边明明很认真,简直每一瞬间几乎都在赌命,大家却觉得我在搞笑,我深感遗憾。 不过,在这时候主张这种事,应该是最造成反效果的行为吧。如果珠洲林莉莉是要传授我如何在班上规矩度日,我反而应该一脸煞有其事,或是一脸乖巧温顺地默默聆听,这才是聪明的选择。 只不过我别说聪明,甚至是糊涂到底,究竟能忍耐多久都是未知数……我希望这个话题赶快结束。 快放我回家。 只不过,和我这个心愿相反,珠洲林莉莉得意洋洋说得滔滔不绝,像是希望我不要兴风作浪,负面的引人注目没有好处,班上气氛原本就很好,只要正常表现肯定很快就能融入大家……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对我说明。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与这个场合,应该是只令我满心感谢的忠告吧,但我现在只希望她赶快放我走。 该说我脑子终于乱到底了吗……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分别分享班上同学的个人资料与班上的相处之道给我,但我无法单纯感到喜悦。 我不禁认为,自己实在无法有效活用这些情报。 不得不这么认为。 大概因为我性格恶劣吧,有人对我亲切,我就会猜测背后有鬼。即使是愿意收养我的箱边夫妻,我也放不下「他们或许有什么企图」的怀疑,如此不相信人类的女生,当然不可能轻易相信今天刚认识的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 只不过,先不提忽濑亚美子,说到珠洲林莉莉的企图或是鬼胎,就某种程度来说很好猜。并非单纯是在学妹面前对转学生假亲切真欺凌,让自己愉快一下。 她内心不是滋味。 不是针对我本人或我的举止。不,这部分当然也包括在内吧,不过她看不顺眼的大概是忽濑亚美子。 总归来说,我看起来执著于和忽濑亚美子打好关系,似乎令她不快。我从话语各处感觉到这种情感。 比起巴结那种人,跟随我们的甜头比较多。虽然没有真的说出口,但她只是想这么说。 那么,这应该不是忠告,是警告。 看来忽濑亚美子在班上的孤立程度,比我认知的还严重。还是说,就是这个珠洲林莉莉率先排挤她? 虽然刚才完全没听忽濑亚美子提到这方面的事……不过,自己被全班隔离的现状,她应该不想详细告诉首次见面的转学生吧。 无论如何,班上的派系斗争或是各势力的钩心斗角,现在的我应付不来……即使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相互反目或敌对,这种地盘意识也不关我的事。 进一步来说,我不想淌混水。我想当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所以,这时候对于珠洲林莉莉的指导,像是由衷认同般点头回应,是极为正确的做法。 我假装完全没有插入疑问的余地,反省自己为何如此轻率。不过,这个反应堪称和我先前对忽濑亚美子的测试(进行之后失败的测试)几乎一模一样。 回顾自己这一连串的行动,我强烈觉得自己是风向鸡,是墙头草,是举棋不定的杂碎。 真的无药可救。 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转学进来,我想对那间教室的众人由衷表达哀悼之意。应该没想过会获得这种同情的珠洲林莉莉,在最后问我「没问题吗?」。不,我只是擅自高傲地翻译方言的意思,实际上,珠洲林莉莉没说「没问题吗?」这种话。 实际上是说:「可吗?」 「可喔。」我回答。 虽然只是不小心被方言传染,不过这真的像是被当成半打趣半胡闹,珠洲林莉莉用力瞪了我一眼。 我这个人一旦被瞪,就会反射性地瞪回去。说来奇怪,我明明想和大家好好相处,为什么变成这样?大概因为我其实不想和大家好好相处吧。 不过,大概也因为在学妹面前吧,珠洲林莉莉熟知何时该收手,一副「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走吧」的态度,催促身后的两人。甚至没对我说再见。 这就是所谓的「不屑一顾」。 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地伤害了我。那么不经意的举动,居然能伤人这么深……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对阿良良木这么做。 该说可以当作参考还是值得学习……至少比条列式的教战守则更让我受益。 那就是班上领导者应有的态度吗……我实在学不来,而且像这样看,我就搞不动自己昔日为什么想成为这种人。 不过,解脱之后,就会发现只留下「我获得她无私的建言」这个令人感谢的结果。总觉得我的计画全都没有意义,却从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那里,把能拿的好处都拿光了……若问是赚是赔,我当然是赚翻了,不过这和我自己的努力毫无关系就成立,这个事实在我内心成为挥不去的阴霾。 你拚命的程度和你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感觉命运之神这样温柔告诫著我。别管这么多,就露出愉快的表情,走在预先铺设的轨道上吧。感觉我受到这样的安抚。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无从回答。 结果至上。 即使失败,即使差点步入歧途,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好。 不,姑且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看来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水火不容,我必须决定明天开始和哪一边的势力为伍。 你说答案只有一个? 公认是孤立少女的忽濑亚美子,以及公认是领袖角色的珠洲林莉莉,两者甚至称不上对比。我当然应该加入后者的行列。 珠洲林莉莉在最后被我惹得不高兴,即使除去这一点,应该也绝对不欣赏我吧,即使如此,为了维持敌人忽濑亚美子的孤立状态,对于要拉拢我加入阵营,她应该不会过于面有难色。既然是领袖,肯定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政治判断。 然而我这个人别说政治判断,连对错的判断都令人质疑。即使正确的路显而易见,却也不知为何不选那条路;即使可以直觉这条路绝对错误,也不知为何只会选择那条路。 只因为「不想照别人说的去做」这个理由就无意义抵抗,对于有益的事情,会以「因为有益」这个理由而抵抗。 不想被视为基于得失或利害而行动的单纯家伙。不想被鄙视为单纯的家伙。 大概也是古灵精怪的幼稚性质吧,不过这是至今人生一路坎坷的我仅有的自卫手段。因为行为被预先猜到,会成为致命伤。 不,就算这么说,试著让自己难以捉摸之后,单纯只变成一个难以来往的女生,完全没达到自保的目的。 何况,即使这时候出人意表,跑去站在忽濑亚美子那边,说不定当事人忽濑亚美子自己会比珠洲林莉莉还要抗拒。 这么一来,在班上孤立的终于就是我了。 这样并不会变成三足鼎立。以最坏的状况,原本反目的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或许会基于「敌方的敌方是己方」这个理论,把我视为敌人而结盟。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知道那两人为何反目,但我不应该成为她们和解的理由。那么,我该做出的结论果然昭然若揭。 不过,将自己逼入绝境就像是我的嗜好,维持这种处世态度至今的我将会做出何种选择,必须实际等到明天才知道。 啊啊,受不了,真的好讨厌。 明天别来该有多好。 不过今天也很讨厌,所以没差。那就来吧,没办法招待什么就是了。 011 转学第二天。 我昨晚一直发出苦恼的声音思考,最后把自己逼到打算装病请假,不过面对善良的箱边夫妻,我不可能做得了这种奸诈的事情。 感觉是一间很快乐的学校,我在那所学校应该可以顺利求学……只有「向那对夫妻说谎」这个任务不知为何顺利成功,所以我无路可退。 追根究柢,或许只是善良的箱边夫妻假装被孩子破绽百出的谎言欺骗,即使如此,要是转学第二天就装病窝在家里,这样的我比起就读直江津高中那时候,根本一点长进都没有。 事到如今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但我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我所想像的阿良良木认为「这家伙一点都没变」。 所以我几乎是赌气换上制服,前往宍仓崎高中。没什么,说不定等我抵达教室,会发现昨天的事情都是一场梦,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真的吗?)。 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 不是我所想像,真正的阿良良木就可能这么做。说真的,如果能像那家伙一样毫无想法就采取行动,不知道该有多好。 而且,如果拥有自己的想法并且采取行动,这个人又不是阿良良木历的话,这种人生态度就值得效法了。 至少在今天早上,我就成为这样的人吧。 不过,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还是该说不幸中的大幸,抵达教室的我,没有夹在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之间。 我免于落得被两人逼问「要选哪一边!」这种左拥右抱……更正,左右为难的状况。要是这么说,感觉像是凭我这种角色居然也能抢手,这我就不敢当了,不过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免于被迫做出严苛的选择,并不是因为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什么妙计。我想做什么或是失败了什么,都和我的人生无关。我像是置身事外般看待我的人生。 换句话说,环境改变了。 我没有改变,但是环境改变了。 环境。进一步来说,是条件。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死心,假装在校内各处参观,直到预备铃声响起才进入教室一看,珠洲林莉莉果然已经在教室,却没看到忽濑亚美子。 她缺席。 ……缺席?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请不要开玩笑。 她昨天不是那么活掘乱跳,充满活力地主动找我吗? 是装病?我没采用的那个计画? 可是,慢著为什么装病? 转学第一天就被两个同班同学缠上,强迫必须二选一的我请假就算了,忽濑亚美子有什么理由请假?为了逃离我的死缠烂打? 如果是这样,那我受到的打击还满大的,不过关于这件事,经过昨天放学后在楼顶的对谈,即使称不上做个了结,肯定也暂时算是告一段落。 而且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我不认为自己对忽濑亚美子来说是多大的威胁。与其自己不来教室,她应该会选择把我赶出教室。不过,我之所以这样假设,或许只是因为我过于胡乱想像她的为人吧。 无论如何,摆在我面前的其中一个选项,在这个时机来临之前自行收回了。即使我是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创作型女孩,也不会选择不存在的选项。无法选择。 我常常被别人拆梯子,有时候还会自己踹掉梯子,但若梯子打从一开始就倒在地上,我终究不会去爬。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加入珠洲林莉莉派吧。不过严格来说,或许应该说是忽濑亚美子以外派。 即使对于出乎意料的进展感到困惑,总之我还是先坐在自己座位,随即传来「早安,转学生,今天很安分耶」的声音。有点挖苦却称不上敌意的这句问候,正如预料来自珠洲林莉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情急之下装出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亲切笑容回应。崭新的我的第二天,以这种形式开始了。 012 在这之后,第二天相较于第一天,在各方面都呈现完全不一样的进展。若要说最好懂的部分,就是我这个转学生被全班同学「溺爱」。 这种进展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不得不加上引号,不过大家对我的照顾,真的只能以「溺爱」来形容。 大家接连来到我的座位,想听我聊上一所学校的事。我死也不想聊上一所学校的事,所以用尽我的想像力扯了一堆谎(逻辑狗屁不通),总之,每个人都对我深感兴趣。 所有人都想摸清老仓育的底细。 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事,会令我产生生理上的抗拒,所以我感到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克制想逃走的心情,不过一般来看,对于转学生来说,这是想像得到最棒的进展吧。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吵著要和我一起吃午餐。我可以说自己目睹了即使是幻觉也不可能发生的超常光景。 这种体验,即使向阿良良木报告,他也绝对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带我去医院。为什么我像是有义务向那个男的报告自己的新生活?我也不晓得。总之,要是就这样接受众人的对待,我会有点火烧心的感觉。 这是怎样?我昨天出的糗,该不会真的是梦吧?不,珠洲林莉莉早上向我打招呼时的挖苦语气,宣告昨天的经历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只不过,珠洲林莉莉后来的应对也非常亲切。不只是告知班导与各科目老师的特徵,到最后,我今天午餐是和她的小团体一起吃。 感觉这个小团体真的是班上阶级金字塔的顶端,不自在的程度非比寻常,即使如此,若要说这段时间不快乐,将是今天最大的谎言。 我是个一不小心就容易孤立,无法进行团体生活的家里蹲女生,却绝对不是喜欢独处的女生。 只是因为独处很轻松,并不是喜欢独处。 明明想和他人,而且是和大家交朋友,却交不到朋友。我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我不太清楚什么样的行为举止才正确,像是包围采访的这个状况,我很难阻止脸上露出笑容。 明明不擅长装出亲切的笑容,怎么这时候笑嘻嘻的?我很想从后面赏自己一脚。如果直江津高中时代的我看到未来这样的我,真的会嫉妒到发狂吧,现在的老仓育就是如此焕然一新。 当然,即使身处于无法想像的进展之中,我的猜忌也严重到超乎想像,无法完全抹除疑惑。这该不会是对新人过度「溺爱」的游戏吧?是让我困惑,背地里欣赏我为难的模样当笑柄的仪式吧?我不可能不像这样抱持疑惑。 不过,这种具备真实感的疑惑,到了放学后就变得相当稀薄。这也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 以恶意来说有点过分的这种想法,如果是一两个小团体这样的人数就算了,认定全班都抱持这种想法终究有点难。我原本以为珠洲林莉莉如此款待我,是要趁著忽濑亚美子缺席的时候完全将我拉拢到「这一边」,但是如果她拥有像这样动员全班同学的领导力(或许应该说是煽动力),我这种程度的票投向哪一边,对她来说应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不必做得这么拐弯抹角,也能立刻攻陷我这种程度的家伙──只要她是此等的「特别人种」。 包括珠洲林莉莉在内,位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所向往的「普通人」。没有隐藏那种程度的疯狂。 不到那种程度。 那么,身处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我究竟要怎么理解才妥当?像是迷途闯进平行世界的这种演变,我应该如何进行符合逻辑的解释? 与其思考这种事,不如别在意细节好好享受吧。虽然我脑袋明白这一点,但我做得到这种事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总归来说,应该是善良的大家把我昨天出的糗当作没发生过吧。即使不到没发生过的程度,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或许我今天早上假装参观校内的时候,大家已经开班会讨论过「如何对待老仓育」这个议题。 那个家伙看起来有点可怜,所以大家客气一点,和她好好相处吧。是不是有人这么提议? ……这是我当成荒诞无稽的例子而提出的假设,我却莫名觉得有可能。「那个家伙看起来有点可怜」这句话,我总觉得挺真实的。 嗯,没错。我的人生与想法都很可怜。集班上的同情于一身也不奇怪。 我藏不住这种羞愧的想法,不过,我在最后得以获得美好的回忆,否定这一点也没用。这是一种真理。 细节事后再花时间整理,这部分暂且接受,我也应该将昨天出的糗当作没发生过,从今天起重新展开新生活吧。 转学生的,转学生应有的新生活。 我不可能总是获得「溺爱」,所以我得切换思考方式,将这段加分时间有效活用到极限。 不该奢求的重设机会。 要是没活用这个机会,我将会可怜度过这辈子。我现在该做的事,就是顺势努力融入这一班。 再怎么犯错,这时候也不该谢绝同学的来访。而且没有余力思考缺席的忽濑亚美子。 另一个缺席者更不用说。 今天也请假没上学的旗本肖,我无暇理会。 013 原本以为神给的机会只限一天,但是到了隔天,到了隔天的隔天,大家依然这样对待我。要是内心没有好好把持住,我将会误以为自己是可爱、性格好,博得众人好感的女生,所以获得这样的款待。 不准误会。我只是可爱而已。个性很差,好感度也是零。是否真的可爱,老实说我没自信。我自认眼神很凶。 要是没像这样持续贬低自己,我可能会得意忘形,再度失败。不断反覆至今的失败,可能会在这里再度上演。 说真的,要是这种生活再持续一天,我可能会陷入这种泡在温水里的生活,不过隔天的隔天的隔天是星期六。 换句话说,学校放假。 直江津高中是升学压力大的私立高中,所以星期六也要上半天课,不过公立的宍仓崎高中是正常的周休二日制。 茧居族当了这么久,周休两天会让人觉得我是不是休太多,不过我这种不稳定的女生,要拂去轻飘飘的心情并且冷静下来清醒,应该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吧。 说不定即使是周末,班上同学也会上演抢人戏码?抱持这种淡淡的期待,却没有人特别前来邀约,我或许有点「哎呀?」的心情。 我回归自我。回归不成材的我。 不提这个,即使心情再怎么轻飘飘,包括周四与周五,也就是忽濑亚美子连续三天请假的这件事,我也很难一直不去注意。 再怎么以重设的心态让内心焕然一新,要将一个人的存在本身重设,当作至今没有交集,简直只有魔法才做得到。 班上没人拿忽濑亚美子的事情当话题,也令我在意。虽说孤立,这终究也太过分了吧? 若是在她在的时候把她当空气,我还能理解。毕竟我也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也不能说自己没做过这种事。 不过,连她不在的时候都把她当空气,总觉得……并不是单纯的不和、反目或厌恶,和这种状况差很多。 的……简直像是一种禁忌。 是不能碰触的东西。 被当成瘟神,也是我经历过的待遇,这应该是最接近的形容方式。不过还很难说是正确的形容方式。 如果是这样,我并非没感觉到班上对这种行为感到愧疚。虽然不是所有人,不过我从班上大部分的同学感受到这一点。 我已经完全养成观察他人脸色的习惯,不过基于这层意义,即使全班的行动统一,意志也不太一致。感觉其中有各种想法,只是从结果来看,所有人选择好好款待我。 我想像的班会应该没开过吧。我在星期日白天做出这个结论(真慢)。 在任何人眼中,我的事情都不重要。一如往常。并不是因为我可怜才对我体贴。 大概只是拿我当藉口。 虽然应该有各种意图,不过大家对我好的最大要素,就是当成补偿行为。 也不是拿我代替忽濑亚美子对我好。不是这样。是为了消除无视于忽濑亚美子的罪恶感才对我好。 嗯,就是这种感觉。很贴切。 明显和忽濑亚美子对立的珠洲林莉莉,状况似乎又不太一样,但我认为大部分的同学内心肯定有这种想法。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不是我自己的卑劣猜测,即使多少有点误差,依然正中红心。如同在数学写出正确的证明,我抱持坚定的确信。 ……不过,既然这样又如何? 无论他们与她们内心抱持何种想法,只要不是针对我的残酷恶意,我就不应该过问。 既然不希望自己的内心被干涉,那我也不应该介入别人的内心。何况我和那间教室的同学们来往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 并不是非得从那群人之中,选出一辈子的朋友或是推心置腹的死党。我没有这种需求。只要风平浪静度过剩下的日子,我就很满足了。要形容为「青春」实在是有待商榷,不过以我的状况就是这么回事吧。 所以,我没有继续思考什么扭曲的事情,没采取任何行动,迎接周末过后的星期一──哈哈,怎么可能。 我是老仓育。见人就咬的女生。 是不得不采取行动的可怜孩子。 自己行动的结果,不只是毫无收获,甚至连幸福都拒于门外。现在「溺爱」我的班上同学之中,明明也可能存在著一点点纯粹的善意、体贴或温柔之类的情感,但我丝毫不在意这种事。 我要挑战。要颠覆。即使确信可以撒娇,可以获得疼爱,依然背叛、违抗这份确信。 忤逆命运。 因为,这份幸福,和我想要的东西不同。 014 重新设定目标。 要从谁开始打听? 这应该是需要慎重行事的重大工程,但同时也易如反掌。因为我拥有忽濑亚美子提供的个人情报。 这份资料居然以这种形式利用,忽濑亚美子应该完全没料想到,也应该不希望这样吧,不过,扩散的个人情报以出乎意料的形式被滥用,这是世间常情。 候补有两人。 评定是好人的女生──客藤乃理香,以及打包票保证很可靠的男生──端村勇兵。 除此之外,据说很容易走漏口风的桐木襟足,以及据说很不合群的踊间帽人也通过初选,不过对我这种奸诈的人来说,评价好的学生比评价差的学生更适合当成目标。 我也觉得自己烂透了,不过接下来不允许任何失误。这么一来,我的切入点只能锁定人性本善的一面。 即使是爱讲藉口的我,在这方面也没有辩解的余地。我一直以为内心的骯脏面已经展露无遗,却依然是无限下沉的无底沼泽。 搞不懂个性恶劣到何种程度,但我敢说我在打这种想必不会顺利成功的鬼主意时,是我活力最好的时候,所以我这个人真的有病。 如果活著的感觉是这种感觉,那我还是死了比较好。只不过,现在与其选择「好」,我还是选择「不好」吧。 所以,客藤乃理香与端村勇兵,我应该锁定谁?感觉两人差不多,而且既然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那么总归来说,就等于在问我要锁定女生还是男生。 单纯来想,我应该选择同为女生的客藤乃理香,不过包括忽濑亚美子、珠洲林莉莉与旗本肖,我认为的关键人物都是女生,想到这里就觉得为了维持平衡,应该将这样的偏差分散开来。 同为女生就比较可以长话短说,或是比较好说话……我想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基本上,我是会被女生讨厌的类型。 我有这份自觉。 即使如此,就算这么说,若问我是不是受男生喜欢的类型,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如果现在充斥于那间教室的奇妙气氛,是偏向于女生那边的某种东西,那么老实说,这时候我想听听男生的意见。 当然,即使是男生也并非毫无关系,所以不该期望能得到客观意见,但我就是这种视野狭隘的家伙,所以至少希望有人能从远离问题中心的位置提供见解。 我也想过乾脆向客藤乃理香与端村勇兵两人打听,但我立刻驳回这个理想的提案。 再怎么美好的提案,只要无法实行就只能作废。以我的精神力,光是应付一个人就达到极限。 从各方相关人士收集所有情报,凑足大量证据进行综合判断……要是我做得到这种超脱老仓的俐落行径,我就不会被赶出直江津高中了,请各位切勿忘记这一点。 独自一人,以最底限的动作秘密进行,还要迅速(可以的话在一天之内)解决,否则我会失去干劲。 所以,目标只锁定一人。 牺牲者只要一人就好。 甚至不招募帮手。在这种时候,找人帮忙当然比较好,但是和帮手打好关系要花费的心力多到令我发毛。 感觉选择哪一边都会后悔,与其一直纠结烦恼,直接扔硬币决定也行,不过我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听天由命(看吧,我这个人真麻烦)。 所以,我始终自己思考,始终自己得出答案。犹豫到最后,我选定的目标对象是客藤乃理香。 与其选男生,我选择了女生。 我知道,照道理这时候应该选男生。毕竟选男生的话,之后受益的事情比较多,而且我也知道,这时候接近客藤乃理香,以最坏的状况可能会和所有女生为敌。 连这种不起眼又琐碎,像是事前准备的部分,我为什么也没办法做得对?我对自己非常绝望,不过如此决定之后就变得舒坦许多,这也是现实。 因为和男生讲话会不好意思啊~~我不想说这种做作的话语。曾经连男生都毫不犹豫见到就咬的历史,我一直累积至今。虽然不是我愿意的,不过我也曾经装可爱到极限,展现自己的女孩感。 不过,我本质上果然害怕男生。虽然不太想详细说明,不过那些家伙在「体格很大」、「臂力很强」这方面很恐怖。 总归来说,和我害怕集团的原因相同。 我害怕被施暴。 总之,从严肃的角度分析,这并不是和我的身世无关,不过大部分的女生对男生的意见应该和我一样吧。 说到底,进行交涉的时候,如果对方能以暴力毁掉这边的意见或立场,那么这边的态度果然免不了变得软弱,或者是变得过度强硬。 所以,可以的话,我不想单独面对男生。 如果是逼不得已的状况,我就会鼓起勇气,但如果有别的选项,请务必让我选择那个选项。 我讨厌被打。愈被打愈讨厌被打。 反过来说,我正要向班上同学打听一件我可能会被打的事。 我只是不使用暴力,但我才是野蛮至极的生物。即使称不上和平却颇为均衡的这个共同体,我接下来将要扰乱。就像是要打蛋白霜一样,利用客藤乃理香温柔的一面。 知道我这种烂透人种的骯脏之后,肯定会搞砸她善良的未来。她在将来的人生,只要发生讨厌的事情,就会想到我。 我仅存的良心,好歹也会对此觉得过意不去,但我已经无法阻止我的行动。 星期一早晨,我埋伏在校舍入口附近等待客藤乃理香,拉她前往楼顶。使用「拉」这个字好像挺强硬的,总之,实际上我使用了几乎是流氓的手法,如果不用「拉」这个字,就只能以「绑架」或「诱拐」这种形容词。 真是的,我无法成为正义的使者。在这种时候,正确的人会怎么做?不过,正因为使用这种强硬又错误的做法,我才得以和客藤乃理香一对一,这是难以否定的事实。 就她看来,我做出这种粗暴举动,应该完全超乎她的预料吧。这是当然的。 说到自我评价,我在各方面搞砸,转学生活一点都不顺遂,但我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实际伤害过任何人。即使展露自己做人的程度多低,也堪称勉强隐瞒自己是危险人种的另一面。 即使因为自我介绍的时候口误,被认为是迟钝的女生,肯定也没料想到我会做出强行找班上同学过来的粗暴举动。 这么一来,包括忽濑亚美子告知校舍楼顶是围栏环绕的无人场所,我甚至误以为自己是为了今天这一天,才以最有效率的做法度过上周。但是无论如何,站在客藤乃理香的角度,这应该只算是一场灾难吧。 总之,她因为温柔、亲切、善良、个性好,加上长得有点可爱,就引来像我这样的祸害。希望她务必从这个事实学到教训,活用在今后的人生。即使我对你的态度粗暴,我也不会向你施暴。我发誓。 我向阿良良木发誓。 我发誓,假设没能获得想要的结果,我依然不会碰客藤乃理香一根寒毛,否则我就亲吻阿良良木的脸颊。对我来说,这个毒誓比起亲吻地面还要屈辱,我光是发誓就作呕。不过,站在客藤乃理香的角度,她应该不知道我在说谁吧。 总之,在趁她「一头雾水」而困惑的时候打听事情是最好的。 幸好,对于我像是豹子突然露出獠牙的骤变(与其说是豹,或许应该是马,露出马脚),客藤乃理香只像是小动物般频频发抖,似乎没察觉我在虚张声势。 不过,对于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我没有同情,也没有反过来被激发嗜虐心而失去自我。就只是好不容易压抑著涌上心头,无从处理的烦躁感。 啊啊,是的。就是这样。 出生在好家庭,吃好东西长大,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静静心想。受到家人与朋友的温柔对待,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啊啊,真是不愉快。 这女生今后大概也一辈子不会皱眉头吧。应该不会大呼小叫,一时气愤就踹墙壁吧。 真好。 一个就好,可以分给我吗?既然拥有这么多,分一个也无妨吧? 没那种事,每个人都是各有辛劳之处,颇为忍气吞声地活在世间。 是吗? 如果我不是最悲惨的人,那么这个世界,不就变成比地狱还煎熬的场所了? 还是说,真的存在过?和这种看似和平的孩子和睦相处,直接以名字互称,一起出游或是教功课的未来蓝图,真的存在过吗? 我正要亲手涂黑、摧毁这张蓝图? 那么,就这样吧。反正我是这种人。 客藤乃理香依然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遭遇这种事的模样,我朝她接近。刚好像是上周转学第一天,忽濑亚美子对我做的那样。 自己这么说不太对,不过我想我的魄力比忽濑亚美子强好几倍。我的眼神非常凶恶,有时候自己照镜子都会吓出声。 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担心她要是哭出来怎么办(她在这里哭出来,我可能会气到无法控制自己),不过大概是在这个状况,即使哭泣也不会有人前来搭救,所以客藤乃理香没继续为难我。 该怎么说,她在这方面也是和平的女生。 我确实对此松一口气,直江津高中的那些人不一样。 和那些「特别人种」不一样。 与其说是不为难,不如说没有手感。就像是掀开暖帘的感觉。 我不打算主动出手,然而不只是哭泣,客藤乃理香也很可能会强烈抗拒。不过,虽然断断续续,始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但她比我预料的还要乾脆地开始说明。 即使始终不改「我是受到高压逼迫,不得已才说出来」的立场,然而客藤乃理香说著,语气还是开始带著热度,甚至逐渐流畅。我在异乡教室的生活,总计也已经是第五天,所以要听懂独特的方言也不是很辛苦的事。 就算这么说,我叫她过来又以强硬手段询问的罪状也没有因而减轻,不过客藤乃理香是极度和平的女生,就她来看,我猜教室的现状肯定造成她不少压力,因此基于这份罪恶感,她将会对转学生亲切过度,而且我果然猜对了。 怎么样,看见了吧!正如我的预测,不会有人真心善待我这种女生! 慢著,现在不是这样得意洋洋的时候。 我并不是想让客藤乃理香摆脱罪恶感而催促她坦白。她述说的内容有正如预料的部分,也有超乎预料的部分。 我打听到的内容,也有一些可以的话不想知道的细节,所以我早早就后悔自己做出这种像是外行侦探的举动,我这心态真像是我会有的心态。 啊啊,受不了,真的。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客藤乃理香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遇这种事,但我的心情也一样。我为什么遭遇这种事? 015 放学后,我去见忽濑亚美子。 老实说,我以为这是最大的难关。忽濑亚美子一直请假没上学,这周一也正如预料没出现在教室,我要怎么和她会面? 我完全想不到方法。 刚转学过来的我人生地不熟,不可能知道忽濑亚美子住哪里。 在以前的年代,只要参照班级名册或是通讯录,应该可以立刻查出来,但现在对于组织来说,个人情报的管理是最重要的保全对象,孩童的情报就更不用说了。 忽濑亚美子泄漏给我的班上同学个人情报,除了没包括旗本肖的情报,当然也没包括她自己的情报。不只如此,这么说来,她虽然详细告知同学的情报,关于谁住哪里的位置情报却完全没提及。 这恐怕不是有所顾虑而隐瞒(连男女关系都详细说明了,只隐瞒住址也没意义吧),我想应该是意味著忽濑亚美子也不知道班上同学住哪里。 在这个时代,学生之间只要靠手机就能相互联络,或许他们认为别知道正确的住址比较时尚。现在说到地址,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住处地址,而是电子邮件网址。 换句话说,没有手机的我,在这种状况无计可施。早知如此,我应该接受箱边夫妻的好意,让他们为我办手机。 不过,就算我拥有手机,别说忽濑亚美子,即使是其他同学的联络方式,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取得就是了…… 顺带一提,在这个资讯化的社会,我将客藤乃理香叫到楼顶的事实,转眼间就在班上传开,我的当红时代稍纵即逝。不是客藤乃理香打小报告(她反倒一副努力袒护我的样子。或许是害怕我报复,但是她这份善良,差点让我这种邪恶分子融化。要是喜欢上她怎么办?),似乎是有人目击我强行带她走的一幕。我明明自认有提防他人的耳目…… 独自一人的孤立状态。 我不会逞强说这样不寂寞或是不悲伤,但是不提这个,独处比较安心也是我的真心话。 一个人孤立,被人在暗地里说坏话,我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我。嗯,感觉进入状况了。 所以,这件事就无妨了。 从大红人宝座被拖下来,今后要怎么在班上撑下去?比起这个实际的问题,如何和忽濑亚美子有所交集比较重要,也比较困难──本来是如此。 不过,勉强赶上了。 我的恶行传遍全班之前,也就是客藤乃理香由强悍的朋友们牢固保护之前,我成功从她那里获得出乎意料的情报。 在楼顶的询问终于进入最终阶段的时候,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告诉我,忽濑亚美子虽然没来学校,却会去补习班。 看来客藤乃理香似乎和忽濑亚美子上同一间补习班,所以上周看过在自习室坐在书桌前面的她。 该怎么说,明明跷课不上学却去补习,行动逻辑简直是支离破碎……我之所以这么想,应该是我不知道补习班是怎样的场所,才培养出这种价值观吧。 与其在学校用功,在补习班用功的效率比较好,这种想法在现今的高中或许是理所当然。请假不去学校没关系,却不能请假不去补习班,这样的考生或许不在少数。三年级的这个时期,大概也抓得到自己的出席日数是否足够……忽濑亚美子不像我这样缺乏想法,而是这部分也精密计算过才会一直缺席,这个推测比较具备说服力。 不过,补习班啊…… 我没必要上补习班,也没有这种钱……不过回想起来,只要念书就好,不必和周围同世代的孩子打好关系的场所,感觉是相当理想又舒适的空间。 简直棒透了吧? 以客藤乃理香的角度,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为了这件事而不惜在校外采取行动,才不小心泄漏这个情报,不过就我看来,这是价值千金的宝贵情报。 这间补习班的地点与名称,我当然得费不少工夫调查吧,不过比起调查个人住处的地址轻松多了。因为基于业务需求,补习班的所在位置都是公开的。如果锁定宍仓崎高中学生会上的补习班,肯定能将范围缩到很小。 这么一来,我在班上的「溺爱期」落幕,也可以乐观解释成调查补习般的自由时间得以增加。 毕竟即使再也无法从班上同学那里收集情报,我还是可以向老师打听在地补习班的事情。即将放学的时候,我已经大致查出忽濑亚美子每个月缴费就读的补习班。 我真喜欢这种细腻,可以热中投入,又有点没意义的工作。将来我想从事挖洞或填洞之类的工作。 只不过,不知道该说空言无补还是纸上谈兵,放学后,我实际前往目的地,被这间补习班的规模吓了一跳。 不由得发出声音大喊「好大!」。 这……不是学校? 难以置信。该不会是为了嘲笑我这个偏乡出身的土包子,基于恶意打造出这样的布景吧?虽然我如此怀疑,然而住址是对的,建筑物也挂著招牌。 我实在无法接受,在周边晃了几圈,最后发现这里似乎兼用为补习班母公司的总部大楼才会这么大,即使如此,也肯定是大规模的补习班。 伤脑筋。这有点……应该说相当失算。 我原本以为只要造访补习班,很快就可以见到忽濑亚美子,却没想到补习班这么大。建筑物这么大,按照比例,补习班学生当然也多,我得在其中找出一个女生,而且是只讲过一次话,老实说我不确定是否好好记住长相的女生,这应该很难吧? 毕竟应该是穿便服,要是绑的发型也不同,那就完蛋了。到头来,忽濑亚美子就读的是否是这间补习班,我没有百分百的确信。即使我查出的情报正确,也不保证她今天有来这里。 想到这里,我光想就强烈感觉徒劳无功,开始觉得乾脆回家算了,但我在最后关头振作起来。 换个角度来想,既然人数多,就代表容易混进去。如果是规模小的补习班,没见过的高中女生肯定显眼得不得了吧。想到这里,我就动身准备进入建筑物,然而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有种脚被绊到的感觉。 补习班入口,居然会进行随身物品的检查。门口设置金属探测门,入内的补习班学生得让警卫检查包包,出示补习证。 不只如此,手机与随身听、从漫画到小说,都必须装进透明塑胶袋交出去。看来和念书无关的物品,依照规定都要放进置物柜。允许带进去的只有课本、参考书、笔记本、文具,此外就是字典与传统手表。数位手表可能是智慧型手表,所以禁止携入。 太严格了吧?我基于偏乡土包子的感性倒抽一口气。 这种检查几乎是机场了吧?只差没有x光检查而已。 里面该不会有海关吧?我不禁伸直背脊。不过,要是做出这种可疑的动作,可能得和警卫喝咖啡交流,所以我立刻端正姿势。 但我感叹的心情没这么轻易平息。我强烈感觉自己正在接触不同的文化。这栋建筑物珍藏了什么东西,非得用这么齐全的保全系统保护吗?我只觉得亚森?罗苹已经对这里发了犯罪预告。 不过,真要说的话,这或许是应该采取的措施……即使没有亚森?罗苹会觊觎的高价财宝,家长也将孩子们托付在这里辛苦求学,所以将我这种可疑人物挡在门外,应该是经营补习班最重要的事项吧。由于不是学校机构,才能像是无视于学生人权问题一样设置这种闸门。 啧。真是正确。 既然正确,那么你们就是我的敌人耶? 我一边感受著自己想法的天真,一边对于受到世间呵护的考生感到剧烈的愤怒,同时希望有后门可钻,试著寻找其他的出入口。明明刚刚被建筑物的规模感到厌恶想回家,不过遭到这么明确的妨碍,我就想要跨越这道障碍。 这种挑战精神,如果能以别种形式活用在人生该有多好。好想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如此心想的我,再度在建筑物周围闲晃,想要寻找员工或货物的出入口,不过从结论来说,我可以说不需要这样徘徊。 虽然不是没有别的出入口,不过这些出入口反倒是锁得固若金汤无从开启,我束手无策回到正面大门的时候,发出「咦?」的声音察觉了。 与其说是「咦」,不如说「喂?」比较正确。 我发现,像是机场的随身物品检查,该说相当随便还是放水,无论是检查的一方或是被检查的一方都相当敷衍。 警卫对于书包内容物以及补习证,几乎都只看一眼就让学生入内。禁止携入私人物品的规定,看来也完全是自主申告。 因为有金属探测器,所以手机或游乐器之类的电子机器只能交付保管,不过看那个样子,漫画之类的东西想怎么带就怎么带。 管理制度腐败了。 彻底烂透。 不,总不可能是警卫收了学生们的贿赂。真相是警卫们每天反覆进行相同的检查,逐渐认为「反正没有可疑人物会来,而且不用功的家伙再怎么讲也不会用功」而看开。到头来,这么夸张的保全措施,是做给学生的监护人看的,实际上应该没有规定要严谨使用吧。 总觉得……嗯,好失望。 制度设计得再好,设置得再好,终究也是人类在进行的,无法避免人为的错误,也更无法避免人类的怠惰。 偷懒与怠惰。 不只是「正确」,这种东西才是压垮我至今人生的要素,所以我难免失望。不过说来遗憾,这对我来说正合我意。 这是良性的腐败。是发酵。 有名无实的检查机制,就像是拜托补习班学生以外的人,甚至是拜托我这种想对补习班学生忽濑亚美子图谋不轨的可疑坏蛋通过。既然这样,对于至今钻过各种安全网的我来说,那种金属探测门就像是迎宾拱门。 咯咯咯。 我露出适合人渣的浅浅笑容,踏出脚步。好啦,各位警卫,就像是瞎掉的狗眼只在我来的这时候突然变得灵光,张开双手阻挡我吧! 我以这种像是自暴自弃的亢奋心情通过闸门,不过负责检查,合计三人的强壮男警卫,职业意识并没有突然觉醒,就这么像是瞎了狗眼,甚至几乎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想,即使我书包藏了棍棒,他们也会当成没看见吧。 我不可能拥有补习证,所以改为出示学生证入内(我觉得拿宍仓崎高中的学生证终究太显眼,所以使用凑巧带在身上的直江津高中学生证),不知道是刚好和补习证很像,还是检查机制果然停摆,警卫们回应「好,请进,努力用功喔」愉快地放我入内。 我知道不应该对年长者讲这种话,不过让可疑人物直接入内,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加油好吗」。总之,我不免认为罪犯或许意外都是以这种形式诞生的。 虽然是做贼喊捉贼的想法,不过如果有人能在更早的阶段确实阻止我,我就不必像这样非法入侵了。以相同手法潜入补习班的歹徒有多少呢?我一边心想,一边快步走进补习班。 不提检查多么松散,到头来,我随身物品很少,没什么东西需要寄放,所以不必前往置物柜。虽然像这样顺利潜入,但是这里学生很多,不知道忽濑亚美子在哪里,这个问题我连解决的头绪都没有。 在令人误认是学校的这个宽敞设施,大概只能全力找遍每个角落吧……一个人的地毯式搜索是最令人气馁的作战,但我不敢说自己还有其他适当的点子,只能继续实行不适当的点子。 在这种时候,羽川翼或战场原黑仪这种「特别人种」,当然能以一己之力突破僵局吧,即使做不到,在迷失道路的时候,也会有突然路过的人带领他们前往目的地吧……我思考著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他们与她们拥有像是缘分、邂逅、物以类聚这种处世之术。平凡而且个性恶劣的我,没有这种东西。 比方说,疑似就读这间补习班的忽濑亚美子,不会在这时候登场,喊著「往这里!快点」拉著我跑。没有这种戏剧化的演变。人脉、交友圈、人际关系──即使依赖这种东西也不会得救。 在家里、在学校,或是在陌生的补习班里,我都是独自一人。 好吧,让你们见识独自一人的力量。 我重新下定决心。 而且,我因为在妄想的时候想到客藤乃理香,连带想起一个有用的情报。是的,记得她说她是在自习室看见忽濑亚美子。 这不是刻舟求剑,即使忽濑亚美子当时在自习室,也不代表今天的这个时间也在自习室,不过,这可以当成一个基准。 一般来想,应该推测她正在某间教室上补习班老师的课,但我终究不能维持平常心闯入课堂……暂时在自习室一边假装用功一边等待,即使不是最佳做法,对我来说也不是太差的作战。 单纯想知道在补习班用功的感觉,体验这种气氛……我也不是没有这种好奇心。我参照阶梯旁边的导览图,确认自习室的位置之后开始移动。 像这样走在建筑物里,就觉得这里的格局与其说是升学补习班,更像是证照补习班。离开直江津高中的时候,我也曾考虑走这条路,所以抱持这种感想。 即使入口的检查功能形同虚设,内部该不会有另一套保全系统在运作吧?我怀抱著这种不安(但也期待这个系统没运作),而且从这里的学生来看,我很明显是外人甚至是入侵者。虽然我受困于这种负面想像,不过到最后,我没被任何人拦下就抵达自习室。 感觉自己像是变成透明人。 老实说,「正在偷偷摸摸做坏事」这种伴随著愧疚的亢奋感,如今也逐渐萎缩消退了。 反倒有种「没人理我」的心情。我好像被当成空气,体认到自己是否存在都没差。做出决定、采取行动,使我原本有种正在进行大冒险的感觉,如今却有种被泼冷水的感觉。而且是可能心脏麻痹致死的冰水。 我擅自认为这种只需要用功的场所,或许存在著我的栖身之所,不过真的走进来一看,就觉得我果然无法容身。照这样来看,即使我考上大学,肯定也会品尝到相同的感觉。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的)。 我太快对自己心灰意冷。假装洒脱,假装放得下,将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我也察觉到这种管控伤害的行径害得我全身伤痕累累,但我即使察觉也无计可施。即使知道这种生活方式毫无建设性,但是这么做很轻松。 在这个时候,「还是回去吧」这个念头再度要统治我的身心。好,原本打算暂时在这间自习室等待,不过如果我开门往里面看,忽濑亚美子没在里面的话,我就直接回去吧。华丽地掉头走人,吸引补习班所有学生的视线吧。 我想出这种以奇特行径引人注意的点子,代表我的内心处于极限边缘的紧张状态,但我没能好好自觉。如果我打开自习室的门,发现忽濑亚美子真的不在里面,我应该会像是跳芭蕾舞一样轻盈转圈吧。 到时候,或许真的会有人叫警卫过来,不过事情没有这样演变。 换句话说,她在。 忽濑亚美子在里面。 而且她身穿制服,就坐在开启门后不远处的位置。我们四目相对,完全没有掩饰的余地,所以彼此都愣住了。 看来,我的愿望倾向于在我变得抗拒、变得厌烦的瞬间实现。难怪我和阿良良木的缘分过了再久都斩不断。 016 哇,好巧,我也从今天开始上这间补习班,在这种地方见到你真开心,忽濑同学真是的,你从那天就请假,我很担心你耶。不过看你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讲得夸张一点,我就是讲出一大串类似这种厫觉的谎言,但是对方完全不理会。忽濑亚美子以凶神恶煞的表情瞪我,和似乎是一起用功的几个朋友们讲了两三句话,就大步走向我,揪起我的颈子把我拖出自习室。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继续讲一堆丢人现眼的解释,但忽濑亚美子一点都不愿意听。到了这种程度,说谎的愧疚感就被对方不相信谎言的不满超越,不过要是过度抵抗,我的脖子可能会直接被扭断,所以我任凭她拖著走,任凭摆布。 如同聚光灯终于打在我身上,至今丝毫不把我当一回事的补习班学生,像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将视线聚集过来。我优雅挥手示意没事,不过在旁人眼中,肯定只像是在痛苦挣扎吧。 我真的就这么轻易地被带到补习班外面。原本以为她把我扔出去之后就会回到补习班,却不是这样。忽濑亚美子好像想带我到更远的地方。 被我用蛮力拖到楼顶的客藤乃理香,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报应未免也太早来了。居然当天就来,神太疼爱客藤乃理香了吧? 她要带我去哪里?该不会要把我带到暗巷之类的地方,这次真的要好好修理我吧?差不多要演变成这种结果了,我却完全没预测到,我不禁诅咒自己的粗心大意,不过忽濑亚美子在最后放开我的场所,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里。 我没有这种经验或文化,不过这里很像是高中生用来聊天的店。忽濑亚美子到柜台随便点杯饮料之后找位子让我坐,她也坐在我身旁。 两人坐在四人桌的同一侧。 总觉得这么坐像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但她和我才第二次好好交谈,而且气氛险恶到无与伦比。 大概是我厚脸皮闯入她的私人领域让她火冒三丈,或者单纯是我听她说了那么多却依然没受到教勖,所以她不原谅我。也可能两者皆是。 总之,我这次来找她,就像是讨厌的家伙无预警找上门,所以忽濑亚美子难免会生气。这种程度的事都没想到的我愚蠢至极。 不过既然这样,我实际上期待她做出何种反应?我真的不敢说自己没有突然出现吓她一跳的恶意。 目前光是没挨打,就该说是意外的收获了,而且当然无法保证我接下来不会挨打。即使她现在当场将饮料泼在我身上的新制服,我也无从抱怨。我就是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我这个人完全不会为诚心为这件事反省,不过另一方面,我在自习室找到的忽濑亚美子似乎在和朋友努力读书,我对此率直抱持「真是太好了」的安心感。 什么嘛,原来这家伙不是孤单一人。 不知道是在补习班交到的朋友,还是现在就读不同高中的国中同学。虽然她在班上孤立,这几天一直缺席,虽然「不必建立人际关系,只要用功就好的补习班这边没请假」的道理,我这种类型的女生很容易认同,不过事情似乎没办法这样切割。 哎,不需要人际关系的场所,终究不存在吗? 她刚才念书的时候好像很快乐耶……原来忽濑亚美子会像那样露出笑容,擅自带入情感的我丢脸得不得了,丢脸到无底自容,好想从地球上消失。 忽濑亚美子现在对我大概是气到不行,但我也逐渐冒出近似愤怒的情感。擅自认定、擅自行动、擅自生气。天啊,我这个女生真是难应付。 我的这种情感,大概是无须言语也传达过去了(也可能是我又不小心说出口),忽濑亚美子问我「你这家伙到头来想干么?」这个中肯的问题。虽然具备魄力,但她的语气和她在楼顶逼问我那时候温和了些,该怎么说,就像是奇妙的家伙令她头痛至极,我清楚看得见她背地里的想法。 总之,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性格恶劣无药可救的女生,不过就忽濑亚美子看来,我这个行动总是出乎预料的转学生,在她眼中或许颇为陌生又神秘吧。 如果她把我看成充满谜团,应该说毛骨悚然,不能贸然扯上关系的「特别人种」。我真的会失笑,也不会为她的误解感到开心。就算这么说,我也无法否定自己这一连串行动稍微脱离我这种角色的分际,我对此感到烦闷。 从忽濑亚美子的角度,这次是第二次和我交谈,无论她觉得我有神秘感还是异乡感,或许还在犹豫该以何种方式接触我。要是这时候采取错误的应对方式,不知道这个似乎来自不同文化的来路不明转学生会做出什么举动,导致她讲话变得战战兢兢,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对于无预警造访的我,不满或忿恨的情绪或许无穷无尽吧,不过忽濑亚美子接下来说出口的是「怎么样,你这家伙后来跟班上处得好吗?」这种像是顾虑我的话语。 只是,我并不是没感觉到她表面上关心我,实际上又想把棘手转学生扔给其他同学的想法。先把这种猜测放在一旁,如果纯粹只回答这个问题,老实说,我应该回答「处得好」,接著回答「虽然处得好,但是今天被我亲手搞砸了」。 一直沉默也没完没了,所以我先委婉告知这个事实。然后我睁眼说瞎话,表示自己之所以像那样跑去补习班,是在担心请假没上学的你。 虽然不是欺骗,却是伪善。 忽濑亚美子对我的假惺惺明显露出厌恶表情,不过对于我脱口条列说明的状况,她似乎在脑中连结成功。换句话说,她好像大致猜到我「担心」她的结果,以及我是怎么「搞砸」的。 与其说她聪明,不如说从她语气与态度给人的形象,看不出她拥有如此敏锐的感性。 正如各位的猜测,对于已经听客藤乃理香说明「班上隐情」的我来说,她给我这种印象是理所当然。总之,忽濑亚美子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 或许她无法原谅我以这种方式滥用她提供的个人情报。要是她责备这一点,我恐怕会被逼得谢罪,所以我须像是掩饰般主动讲得滔滔不绝。我决定即使会稍微口误或是语塞也要强行闯关。 任何人对我怎么想,我都不管了。反正我差劲透顶,即使怎么被误解,都是比我本人来得好的假象。 不过,喜欢垂死挣扎的我,决定至少在打开话匣子的时候装可爱。 想想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吧。 017 忽濑亚美子原本是班上的最高掌权者……这种说法有点语病,也带著些许恶意。虽然客藤乃理香倾向于故意使用夸大的字眼,但总之她以这种走错时代的方式,形容连日缺席的忽濑亚美子。 最高掌权者。 如果解释成「班上的领导者」,这个形容就很贴切,此外,如果假设她正因为曾经处于这个立场,所以对于班上同学的个人情报与个性掌握透彻,我先前隐约冒出的突兀感就消失了。 不过,说到领导者,那一班肯定也有一个人被这样称呼(忽濑亚美子自己就是这样形容的),那就是珠洲林莉莉。 关于这方面,我不需要询问客藤乃理香,凭自己的感觉就知道,忽濑亚美子和珠洲林莉莉处于对立状态。 班上有两个领导者? 感觉应该处不来,也会成为乱源,不过依照客藤乃理香的说法,双方的类型不同,所以即使对立,也没有把事情闹大。总之,虽然不应该只靠印象评论,但我确实觉得忽濑亚美子没有「领导者」的感觉。 讲好听一点是大姊头风范,讲难听一点是粗鲁。 即使是具备人望的实力派,也不是率领众人的立场。这种实务工作,她这种人应该会嫌烦吧……反观珠洲林莉莉,应该是喜欢照顾别人的类型。即使退休,她好像还是以校友身分到社团活动露面,这可说是珠洲林莉莉爱照顾人的例子。 既然这样,也可以说她们确实分工合作,不过这种构图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瑕疵……尤其就珠洲林莉莉看来,忽濑亚美子可能是明明任性行事,却不小心只获得人望或人气这种实质利益的奸诈家伙。真要说的话,我也属于那一边的人,所以很清楚正经八百的人会对自由奔放的人抱持这种嫉妒心态。 只觉得对方占尽甜头──虽然实际上肯定没这么单纯,不过就像客藤乃理香这种人会以「最高掌权者」来形容,暗地里看忽濑亚美子不顺眼的同学,我可以想像应该不在少数。 只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么这只是全日本任何教室都会发生的,普通的权力斗争。保持危险均衡的共同体。即使偶尔会晃动,却也是维持平衡的方法,而且这也是出社会之后需要的经验──总归来说就是「一种米养百种人」。 与其将权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分散到两人或三人,是比较正确的风险管控方法。不过,这个平衡是抗争的前一个阶段。只要有个契机就会瓦解。就像我两年前所属的那一班。 客藤乃理香真要说的话似乎是珠洲林莉莉那一派(应该说,以她温和又和平的个性,和忽濑亚美子这种粗鲁作风的女生相处,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摩擦吧。不过即使如此,她好像还是自认处于中立立场),不能把她说的话照单全收,所以必须扣除一些偏见来思考,不过将她说的话拿来和当事人们──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对我说的话进行比对,我转学到那一班的不久前,那间教室好像发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事件。 不,并不是明显发生过堪称「事件」的事情……不过旗本肖在这里登场。 从忽濑亚美子连日缺席之前,就没来上学的女生。我只看过座位表的姓名,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关于她的事情,客藤乃理香也没有多说。我以为果然是讲到重点部分会不方便说出口,然而不是这样,实际上是客藤乃理香原本就不熟悉旗本肖的为人。 看来旗本肖是不适应圑体生活,有点孤立的学生。这种事情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这正是后来事件的伏笔。 我说「有点孤立」并不是为了形容得婉转一点,是因为她并非完全孤立。旗本肖在班上几乎没和他人打交道,但忽濑亚美子几乎是唯一的例外,两人交情相当亲密。 好像是儿时玩伴。 ……我超讨厌「儿时玩伴」这个词,总之,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的旗本肖,堪称因为和最高掌权者忽濑亚美子关系密切,才得以在教室确保容身之处。 这也是见仁见智,不得不抱著某种程度的担忧,有点扭曲的人际关系,但我也没有保守到否定这种大胆无视于班上阶级的友情。毕竟没发生什么事情就好,即使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好好处理就不会演变成大事。 不过,事情发生了,而且忽濑亚美子处理失当,导致状况演变成大事。 关于这部分的原委,客藤乃理香颇为详细地对我说明,但我听著听著(明明是我自己问的)却不耐烦起来,所以从中途就没听进去。总归来说,忽濑亚美子和旗本肖某天大吵一架。 不对,虽然激烈程度真的可以说是大吵一架,不过并不是字面形容的双向争吵,始终是忽濑亚美子单方面大骂旗本肖。 由此看来,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阶级关系果然确凿不移吧。总之,「对等的朋友关系」是幻想之最,正因为彼此稍微瞧不起彼此,才能建立更坚定的友谊。朋友关系原本就隐藏著随时瓦解都不奇怪的危险。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吵架的原因,客藤乃理香也告诉我了,不过就我看来荒唐又无所谓,所以我在此省略(稍微提一下吧,内容挺低级的),总之,两人的友情就此出现裂痕。 裂痕扩大,无从修补。 之所以不能当成「常见的事」带过,是因为这场骚动留下后遗症,并非仅止于个人之间的问题,还波及全班。 第二天之后,旗本肖没来上学。名义上姑且是感冒,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真正原因是前一天忽濑亚美子毫不留情的怒骂。 将旗本肖逼到不来上学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立场强势的一方打垮立场弱势的一方。这件事足够让班上的最高掌权者忽濑亚美子没落。 足够吗?身为外人的我难免感到诧异。 认定忽濑亚美子的蛮横作风形成的不满游涡以此为契机爆发,反倒比较接近真相吧。至少从珠洲林莉莉或是立场和她相近的学生来看,这肯定是用来踢掉对手的绝佳机会。 就这样,忽濑亚美子孤立了。 不是有点孤立,是露骨到连转学生也一眼就看得出来,货真价实的孤立。 从班上的大红人摔落谷底,我也有过这种坠落的经历,所以我未必能够置身事外。以我的状况,我甚至成为长达数年的家里蹲。只不过我的隐情大不相同,以忽濑亚美子的角度,她也不想和我相提并论吧。但是对她来说,接下来的学校生活以及今昔的落差,将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这是可想而知的。 我一无所知傻乎乎接近过去的时候,她以那种方式推开我,果然是因为不想波及我吧。这部分让我认为她确实不只是个粗人。 不过,她从隔天开始请假不上学,肯定是拿我当藉口,所以我很难谢谢她。因为被孤立,所以自己也和旗本肖那样不上学,曾经是前掌权者、前红人的她,自尊心应该不会允许吧,但如果是以「逃离烦人转学生」为理由,就可以辩解自己装病也是逼不得已。 这种东西,终究只是讲给自己听的藉口,不过我很清楚讲藉口给自己听有多么重要。 后来,班上同学开始对我亲切到过剩的程度,如果解释成他们因为孤立忽濑亚美子,逼得她和旗本肖一样拒绝上学而抱持罪恶感才做出这种补偿行为,这种辩解应该只对当事人有效吧。不,果然只是对于当事人也不管用的谎言。 无论如何,以上就是我梦想著开朗的学校生活转学之后所就读班级教室的近况,但是这可不能轻易当成孩童之间不足为提的小摩擦,因为隐藏著相当严重的问题。 忽濑亚美子和旗本肖的阶级关系,以及全班和忽濑亚美子形成多对一的这幅构图──无从扭转的敌我战力差距,无疑满足校园暴力的要素,既然拒绝上学的学生多达两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已经跳脱草草了事的范围,这或许也是他们与她们礼遇我这个外人的另一个原因。 必须将我纳入这个共同体,打造为「共犯」,否则我这个外人可能会以目击者身分成为检举人。以现代孩子们的情报网,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孩子缺乏身为孩子的自觉。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客藤乃理香是这么说的,不过这部分是否属实就很难说。因为我以前的同学们肯定也说过相同的话吧。 毕竟忽濑亚美子以高压态度对待旗本肖是事实,这样的她像是因果报应般遭到孤立的时候,觉得她「活该」的这种骄傲恶意不可能没在教室蔓延。只不过是包裹已久的腐烂危机终于外露,完全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态。 真要说的话,只不过是回收伏笔罢了。 身为过来人的我如此认为。 如果我是在讲故事,这时候或许能以「所有人各自遭受报应了,可喜可贺」这段话做结,然而旗本肖与忽濑亚美子当然不用说,以客藤乃理香与珠洲林莉莉为首的班上成员,也都不是出现在故事里的人物,拥有各自的将来。 自以为是受害者而造反,结果自己成为加害者,现在的他们与她们担心遭受责骂或是惩罚,害怕到胆怯的程度──而且或许在内心某处期待著这一瞬间。 这不是表面上的漂亮话。 因为所有人其实都知道,当个受害者轻松得多。 018 关于我一连串卑鄙的侦查行为,忽濑亚美子究竟做出何种反应?只有这件事必须等到说完才知道,进一步来说,我是否能平安说完都是未知数。不只是放任事情自行进展的程度,甚至是整个放烂的感觉。可能性最高的状况,就是她在我讲到一半就板著脸默默离席,不过从结果来说,她耐心听我说到最后,而且完全没插嘴。 这么一来,反倒是我不知所措。 只要对方不讲话,我就会觉得这是无言的谴责。到头来,我整理完说出口才发现,追根究柢,别人只会觉得我在逃避责任,在狡辩忽濑亚美子连日缺席不是我的错。我为了逃避责任而威胁客藤乃理香,不只如此,还为了进行以防万一的确认,厚脸皮闯入当事人的私人领域。 说什么「我很担心你」,我担心的只有我自己。 总是如此。 所以,即使忽濑亚美子这时候臭骂我一顿,我也准备甘愿承受,但她没做这种事。 说不定,忽濑亚美子从旗本肖的事件得到教训,因此无法对我采取更进一步的态度。回想起来,上周她在楼顶质询我的时候,也可以说是虎头蛇尾。 这么做的结果,导致我四处找人调查打听,所以她现在应该处于「这是在开什么玩笑」的心境吧。 总之,人生不如意的时候,出乎意料就是这么回事。人生从来没如意过的我这么说,所以肯定没错。 速食店里的这个座位,就这么一直持续著尴尬到心神不宁的沉默,在我差不多开始思考她何时才肯放我走的这个时候,忽濑亚美子打破寂静。「那些家伙为什么老是讲那种普通的话?」忽濑亚美子倦怠地低语。 「那些家伙」?这是在说让她孤立、没落的班上同学吗?不过实际上和我猜测的完全不同。她好像是将电视上的名嘴包括在内,怀抱敌意,以这种方式称呼这种人。 「每次发生什么惊动世间的事件,就老是讲些千篇一律的论点,就没有自己的个性吗?上电视大大宣传自己是个个性不突出的普通家伙,这样不丢脸吗?」骂人的话语像是决堤的大水源源不绝。 虽然比起听她骂我来得好受,不过,一直听她讲别人的坏话,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很少看电视,所以不知道名嘴会讲什么普通的话。 这是什么?闲话家常? 虽然时期晚了点,不过忽濑亚美子想和我培育友情吗?有人说,女性相互培养情感的有效方式,就是讲别人的坏话炒热气氛,虽然这个说法充满偏见(毕竟我是被说坏话的这一边,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难道忽濑亚美子想实践吗? 我错了(呵呵,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天底下没人想和我成为朋友)。 总归来说,她似乎很想批判横行于世间的「典型意见」。我没理由帮名嘴说话,但是真要说的话,说普通的话或是做普通的事,在大多数的场合都是正确的吧? 至少,普通的意见是多数派的意见。不过,以表决为基础的正义偶尔是残酷的,随时是残酷的,永远是残酷的。 对于我这么不配合(我的坏习惯是无论如何都想反驳对方的言论,难怪我交不到朋友),忽濑亚美子耸了耸肩,总之先结束她的电视经,然后说著「总之你这家伙详细调查到的情报都没错」,进入像是正题的话题。 「老娘的孤立是老娘的错,你别管太多。转学生,别和老娘有所牵扯啊。」 她在当地居民之中,似乎也是口音很重的一人,我只能从她的表情大致推测话中含意,但是忽濑亚美子这次似乎真的郑重弃我于不顾了。 讲话有点在酸自己,也像是陶醉在这样的自己,总之,即使在「没落」这部分共通,但是她应该和我不同,不是坏到骨子里的坏人。 忽濑亚美子不是「恶」。 既然被班上同学逼得拒绝上学,就应该是要被世间批判的「恶」,这一点我完全无从袒护,不过如果可以用「她是坏人」这个理由迫害,就可以用「被排挤的一方也有问题」这个说法回击。 因为是问题儿童,所以虐待也没关系。 我自认是在管教。 那真是谢谢您的指导与鞭策! ……这种义愤与私愤,我早就已经完全失去,如今不会多么生气或憎恨,所以,我在理解忽濑亚美子这番话的过程中,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实际上,我是个问题很大的儿童,也知道世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讨厌的只有大幅脱离世间框架的阿良良木一人。 对我来说,宽恕那个男的,我将会失去一切。阿良良木历是我的一切。 拜托别抢走。 对于世间一般人来说,弱者与强者与坏蛋与少数派,是施以何种行为都没关系的对象,同样的,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历是我抱持何种想法都没关系的对象。我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忽濑亚美子以疑惑的模样看著我。 如果她开口问,我该怎么介绍阿良良木?我对此慌了一下,但她问的是如果这场骚动传到教职员室,甚至引来电视新闻采访,不知道她会被骂得多惨。 这我不方便表达意见。 既然出现两个拒绝上学的学生,我想教职员室应该已经掌握这个问题。既然没有出面解决,代表校方默认现状。 我不知道。 在关键时刻,校方打算这么做吗? 和我那时候一样。和问题曝光才视为问题而采访的电视新闻一样。 不过,即使媒体出面解决,看到逼使旗本肖拒绝上学的忽濑亚美子也被逼得拒绝上学,感觉他们也不太能对这个状况采取强势态度。 不过,我不知道实际会怎样。 一旦点火,就要把加害者逼到上吊才罢休,这是世间常理。而且大家会异口同声,善良又和平地说出客藤乃理香那样的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那个意思」。 既然没那个意思,那么是哪个意思? 个个都毫不客气地讲出和加害者相同的话语。袖手旁观的人和加害者同罪,连看都不肯看的家伙真敢讲这种话。 基于这层意义,先不提拿我当藉口是否正确,忽濑亚美子自己也拒绝上学,和旗本肖分享相同的痛苦,可以说是较好的选择。虽然可能背负起逃避责任的风险,不过将她孤立的班上同学,罪恶感应该比较强烈。 「老娘虽然不太懂……」忽濑亚美子似乎愈说愈激动,高谈阔论般说下去。「被骂个几句就不来上学,完全搞不懂这种家伙在想什么。」这段话看不出反省的态度,但这是她看到我没什么反应,才故意说得这么挑衅,即使是极度不懂人心的老仓育也明白这一点。或许她对于不负责任向学校请假感到愧疚,所以希望我反驳并且说几句重话,不过很抱歉,既然这样,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责备别人的女生,所以只能背叛这份期待。所以,我光是回以「哎,学校原本就不是这么让人想来的地方啊」这种没诚意的附和就没有余力。 虽然我一脸出生就是女高中生的样子,身上也穿著制服,但其实即使从直江津高中开始算,正确来说,我上学的天数连一学期都不到。 说到拒绝上学,即使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两个人加起来,在我面前都算不了什么。 差距不只是两倍。 这样的我能升上三年级,还姑且有望毕业(虽说换了学校),一言以蔽之,无疑是直江津高中教职员室的好心安排……所以说到请假不上学,我在这方面是专家。 至今我把拒绝上学讲得像是天大的问题,不过老实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大不了。 就像忽濑亚美子现在这样,要念书可以到补习班,我也是在家里自己念书。旗本肖怎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常有人说学校不是只用来念书的场所,既然这样,就代表如果只是想念书,千万别去这种场所比较好。 总之,世间并不是这样运作的,劝我好歹念完高中的箱边夫妻就是代表性的例子。我在这里讲歪理也没用。 对于我这种肤浅的建议,忽濑亚美子也是不抱任何情感聆听。不知为何,我得知忽濑亚美子的苦衷之后,和她的距离肯定比那时候更近,但是现在的对话感觉比上次在楼顶时更不合拍。 这也难免。 我没办法对她讲出任何她想听的话。连一丁点都无法回应她的要求。即使如此,我始终应该对她说出那句话吧? 即使这句话是老生常谈,是伪善,是一句平凡的话语。 即使知道这是谎言,我还是应该对她这么说。 「这不是你的错」。 019 最后的最后,忽濑亚美子临走之前,以细微到几乎要消失的声音对我道歉。是的,即使小声,却也非常粗鲁的一声「抱歉」。我觉得她说得不情不愿,实际上,这应该也是不情不愿的一句话吧。 总之,就她看来,我是来批判她装病请假的固执奥客,不过,她自己让旗本肖感受到的心情,也连带让我感受到了,所以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即使只是嘴上说说,她也认为必须像这样对我道歉,才能为这件事做个了结。 呵呵,请别在意,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喔……如果我的器量足以在这时候如此回应,大方收下这张和解状该有多好,但是容量不足的我,顶多只能回给她一个抽搐的笑容。 就这样,忽濑亚美子在最后一边咂嘴,一边朝著补习班方向走回去。她接下来要补足被我闯入而中断的念书进度吗? 或许她的目标是相当优秀的大学。 若是如此,基于这层意义,不去友情、爱情、团体行动或连带责任等要素复杂搅合在一起的高中,改在补习班努力念书,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无论如何,我以「会让我留下不太好的回忆」为理由劝她上学也很奇怪。 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她都没道理为了我而强行修改自己的人生。这也可以套用在旗本肖身上。 在这个状况,她要是和忽濑亚美子和好,再度开始上学,即使不到解决的程度,总之也算是打破僵局,但是对我当然不用说,即使对于忽濑亚美子,旗本肖也没义务这么做。 忽濑亚美子对旗本肖的态度多么强权或独裁,我只能凭空想像,但她的拒绝上学,和我或忽濑亚美子种像是闹别扭的心态不同,可以说是确实鼓起勇气进行的抗议活动,不会轻易撤回。 旗本肖同样算过出席天数,所以很可能就这么缺席到第二学期的结业典礼,进而到毕业的那一天。 这么一来,忽濑亚美子即使抱持多么愧疚的心情,整个班级即使洋溢著有点凉意的尴尬气氛,那间教室依然会就这样毫无变化,正常存在于该处。 我今天也东奔西跑一整天,不过若问我这么做的结果获得什么奖赏,答案是完全没有。不,反倒还失去了。 享受溺爱的大红人生活,以及或许和客藤乃理香建立过的友情,我基本上都失去了。接下来等待我的,是不和任何人说话就度过一整天的寂寞青春。不只是孤立,而是遭受全班白眼以对,度过如坐针毡的一个月。 什么都不做绝对比较好,绝对是正确的。 就算这么说,如果这时候连我都不再上学(我是拒绝上学的专家,对于这件事本身不会抗拒就是了),但是一班有三人缺席终究不太妙吧,校方可能会采取行动。 若是演变成无法佯装不知情而带过的状况,校方应该也不惜在「考生最后冲刺阶段」这个极为敏感的时期著手解决问题吧。到后,「全班是加害者」这个构图将面临何种决?光是想像就感到绝望。 我和班上同学的交情,就只有稍微受宠的程度而已,所以当然完全不会顾虑到他们的将来,牺牲自己度过寂寞的青春,却也不想成为这个风波的中心人物。乾脆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吧?我也曾经基于不明源头的烦躁感,冒出这种毁灭性的想法,不过这种等级的愿望,可以发泄在想像中的阿良良木身上就消火。 没关系。 反正我原本就不认为能享受快乐的高中生活。 我没有幻想自己能交到许多朋友,或是交到出色的男友。比我的负面思考糟糕得多的既定命运,出乎意料在转学不到一周的这时候就来临,不过没关系。早点得出讨厌的结论,比较能让我免于期待。 到了这种程度,我反而抱持「再怎么孤立我也没关系」的心态。 知道了知道了,各位。 既然这么想让我专心向学,叛徒老仓我就只回应这个希望吧。十二月的期末考,我就以讨人厌家伙之姿,在包括美术的所有科目拿下满分遥遥领先,让你们目瞪口呆吧。 好好品尝加倍的败北感吧。 不不不,我就以讨人厌家伙之姿,毫无意义地打扮成可爱模样,头发剪得超短染成褐色,再拿下全学年第一名的成绩,赋予三倍的屈辱吧。 就像这样,该说是意外的效果还是副作用,这样的我终于在十八岁的冬天,像是发泄情绪的扭曲时尚品味出现觉醒的徵兆,不过,另一件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 就像是在嘲笑我这种家伙休想拥有时尚品味,接下来迎接我的,是我一直相信再也不会出现的展开,也是最悲惨的展开。明明所有立方体的展开图只有十一种,我的决心却真的从来没有实现过。 020 接连发生令我愕然的悲惨事件,我却没有自诩是悲剧中的女主角。我不否认自己有陶醉于自虐的坏习惯,却顶多只把自己当成悲剧中的配角。我即使在自己的人生也从来没有担纲主角。 我不是把自己当成麻烦制造者而陶醉的那种人。悲剧女主角这种角色,交给客藤乃理香那种人就好。 我的人生之所以是令人不忍卒睹的惨剧大公演,并非因为我是特别的人种,是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因为做了多余的事情,所以惹来多余的祸害。 明明默默耐心忍耐,等到充满慈爱的亲切人们出手相助就好,我却忍不住采取行动,忍不住想改变自己的立场。 这个时候也是,我做出多余的事情,成为这个事件的开端。要是我在失意之中垂头丧气乖乖回到箱边家,就不会不识趣地贸然闯入后来的著名场面。 因为,我是毫无关系的配角。 就像是戏分结束却错过下台时机的演员,即使对此抱怨,编剧也很头大吧。 我造访补习班,找到忽濑亚美子,被她带出来,进行不合拍的对话之后,夜幕已经完全低垂。 毕竟还有晚餐的问题,实际上我原本应该赶快回家。不过,今后注定会孤立的我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胡思乱想,最后决定享受孤单一人的高中生活。 所以,我在回程的路上,踏入正在营业的电玩中心。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种热闹的场所! 听说时下的女高中生习惯在这种地方拍大头贴。现在是智慧型手机的全盛时期,明明自己想拍照随时可以拍到爽,这种拍照机器却依然没衰退,肯定是因为它拥有非比寻常的魅力。我从以前就这么认为。 我没有能用在打电玩的钱,不过拍张照片纪念自己孤立应该没关系吧。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比入侵补习班更坏的事情,感觉心跳加速的我,不顾一切进入响著花俏音乐的电玩中心。 换句话说,我是为了发泄情绪,发泄郁闷情绪而绕路来到这里,不过,对我来说是一场大冒险的这次路线变更,我一开始认为是难得正确的做法。 对于初次体验感到战战兢兢的心情飞到九霄云外。原因在于这种叫做大头贴的拍照机器,居然在使用说明清楚讲明拥有修正拍照者眼神的功能。 可以修正眼神?修正我这种眼神? 我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大胆说个可能被怀疑个性出问题的感想,阿良良木以外的烦恼都变得不重要了。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都从我的脑海忽地消失。虽然只限于照片,不过堪称我这个人存在象徵的这个瞳孔形状,真的可以变更? 原来如此,既然具备如此高尚的功能,在任何人都成为外行摄影师的现代,这种机器即使没衰退也不奇怪……因为它能去除我十几年来的自卑要素。 如果我的双眼变得乌溜溜闪亮亮,我的失败人生或许会变得截然不同,这份妄想如今即将获得证明……这份喜悦令我全身颤抖。 不过,这种喜悦当然也只在一瞬间。问题当然不是价钱。是没错啦,拍一次要五百圆,光是这样我眼睛就快要掉出来,光是这样我眼神就快要改变,面对贵到堪称犯法的这种价格,加温的内心一下子就冷掉,即使如此,我还是在百般苦恼之后勉强踩稳脚步。 我下定决心仅此一次,允许自己进行这辈子第一次对自己的投资,也就是允许自己平白浪费金钱。 我会改变。 不,我很清楚,即使修照片改变眼睛形状,也完全改变不了我的人生,但我认为现在的我需要这种改革。 这份直觉究竟正确还错误,如今是无法跳脱臆测,永远解不开的谜。因为我到最后没能进入这台拍照机器。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手边没零钱,所以必须去兑币机那里,将千圆钞票换成五百圚硬币。 为什么不能像是自动贩卖机那样,每台机器都能找零呢?我一边感到诧异,一边移动到设置兑币机的场所(我好歹敢走到兑币机那里),但是我排队排到一半,就慌张得像是跳开般躲到柱子后面。 这是过于反射性的动作,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过等到思绪追上来,原因就显而易见。因为我在兑币机前面的队伍看到认识的人。 抱著改变心态冲进电玩中心居然遇见熟人,真巧!这是我个人的感想,不过这幅光景就只是同校学生在学校附近的娱乐场所巧遇。是的,位于该处的是宍仓崎高中的学生。 进一步来说,是班上的领导者珠洲林莉莉,加上以她为中心之小团体里的几个男生。 唔唔,即使是在校外遇见,不过同班同学意外地好认耶……这么说来,包括忽濑亚美子,大家在校外还是穿著制服,这或许也是一大原因吧。 我对直江津高中与宍仓崎高中的归属感都不强,所以对制服没什么情感,不过对于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制服或许是证明自己立场的东西。 不过,或许他们和我一样,只是因为从学校返家才穿著制服吧……如果这样解释,今天没穿运动服的珠洲林莉莉,不是结束社团活动返家吗?不,终究不会穿著运动服来电玩中心吧…… 意外的遭遇使得我的思绪像是漩涡打转,不过到了这种地步,我可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尽快逃走才行。 真是的,我的心情变得那么亢奋,肯定是接下来将面临糟糕事件的徵兆啊!我的心就像这样被羞愧的想法囚禁,不过仔细想想,我丝毫没有非得逃离这里的理由。 感觉像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目击,不过即使是我这种人,前来电玩中心的人权还是受到保障的。 法律并没有禁止我玩乐。 表现得落落大方就好。 一群男女放学后来到热闹的场所享受华丽青春,我在这样的同班同学面前不必畏缩。装做若无其事,简单给个眼神示意,从旁边经过就好。 不,以胁迫客藤乃理香的恶行为契机,我的「溺爱期」完全结束,所以对方别说发现我,肯定会故意忽视我吧。应该说,对于他们而言,我这种从外地转学过来不久的同班同学,如果没有靠近询问,或许没办法辨别。 不过,这始终是逻辑上的论点,老仓育即使被胁迫也不会遵从这种原则。在粗心大意的时间点突然遭遇这种事,不会想到「逃走」以外的选项。 不过,如果只以这时候来说,早知道我应该采取不符逻辑的行动。这才是对的。早知道我应该按照脊椎反射动作掉头就跑。 这么一来,我就不用问了。 若是飞奔而出,我就可以华丽地成功回避接下来的展开。不过,我连情急之下逃走的双脚都很迟钝。 要是用跑的,脚步声可能会被察觉。这可以说是近乎神经质的谨慎,不过在音乐震耳欲聋的热闹场所,不知道这种担忧有多大的意义。 不,或许有。 因为,即使在这么大声的音乐之中,我也听到珠洲林莉莉呼叫身旁同学──旗本的声音。 旗本?旗本肖? 021 之前在校门前面和珠洲林莉莉发生过纠纷,加上她是班上的领导人物,所以对她的印象也很强烈……不过说来当然,转学生活开张第五天的我,没办法将这群人的长相和名字完全对起来。 所以,关于这群人里有个没看过的女生,我只有「哎,应该是班上的某人吧」这种认知。不过看来她不是别人,正是第一个拒绝上学的旗本肖。 在电玩中心和同学们快乐游玩的模样,大幅脱离「拒绝上学的学生」这个形象,然而不只是珠洲林莉莉,后来其他人也叫她的姓名好几次,所以基本上应该没错。 不,没关系。 我当然不在意。 明明没生病却请假拒绝上学的学生,在这里和班上同学快乐游玩,这样成何体统……我不打算说出这种充满偏见的狂语。法律没禁止玩乐的对象不是只有我一人。我没上学的时候几乎都窝在家里,但这是我的个性问题,能够开朗生活是最好的。在这个世界上,非正常生活累积的不满,应该得用某些方法消除吧。忽濑亚美子在补习班念书,旗本肖在电玩中心玩乐,两者在本质上没有差异。 和忽濑亚美子翻脸的旗本肖,改为亲近和她对立的另一个领导者──珠洲林莉莉的小团体,也不是严重到该形容为「变节」的事情。 看她挺快乐的,这样很好。 只不过,旗本肖以愉快的声音,将她逼得忽濑亚美子拒绝上学的这件事,当成自己成就大业般告诉珠洲林莉莉,像是举行庆功宴般聚集在这个热闹的场所,情形就不太一样了。 啊啊,没有啦。其实我也在想,要是旗本肖听到忽濑亚美子和她一样变得拒绝上学,应该也会变成「活该」的爽快心情吧。这时候以过度的道德观强迫她抱持罪恶感是错的。这是国家应该拥有的道德观,个人不可能拥有。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蓄意设局就另当别论。 不,这里的「一切」是我特有的钻牛角尖想法。到哪个阶段是巧合,到哪个阶段是蓄意,我这样偷听不可能听得出来。 忽濑亚美子和旗本肖的摩擦,肯定是长年累积的渣滓偶然溢出,这样推测应该比较接近真相。隔天请假没上学是否基于明确的犯意就很难说。 不过,如果这两个事件,是和忽濑亚美子反目的珠洲林莉莉为了有效活用而煽动,蓄意将忽濑亚美子塑造成坏蛋,使其孤立,另一方面又把请假的旗本肖拉拢为自己人呢?藉此强调忽濑亚美子的暴君形象,确定她遭受孤立呢? 要不然,也可以推测不是由珠洲林莉莉主导,而是不擅长和他人来往的旗本肖主动向珠洲林莉莉示好。旗本肖从以前就对忽濑亚美子的态度不满,把她的怒骂当成一个契机,终于引发革命? 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可能性。那个小团体里,或许有类似调停者的幕后黑手,极端来说,或许是不在小团体里的客藤乃理香把他们所有人当成棋子控制,只要在论点下点工夫,这样的假设也可以成立。 确切的真相,我这个外来的转学生不可能知道,也无从知晓。只靠这种走漏的情报,一切都无法跳脱臆测的范畴。 不过,即使有著程度上的差异,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旗本肖和珠洲林莉莉联手陷害忽濑亚美子。 愈听愈确定。 她们完全不顾周围耳目,毫不愧疚的语气,听到几乎让我不想再听,难以入耳的那份恶意,让我愈听愈确定。 啊啊,真是的。 我为什么听到这种事? 明明东奔西跑,想说终于结束,明明不想知道什么真相。 即使称不上满足,不过和忽濑亚美子交谈之后,明明肯定已经做个了结,为什么又要把我拖入这种烂泥沼? 不,珠洲林莉莉或旗本肖,都没要把我拖入泥沼。对她们来说,我始终是配角。是悲剧还是喜剧就暂且不提。两人没有对我做任何事的意图。 所以,我不是被拖进去,而是自己跳进这个烂泥沼。老实说,我不该做这种不像我会做的事。都是因为我进入电玩中心才落得这种下场。所以我接下来要表现得像是我自己。 像是反作用力般冲动行事,歇斯底里。 老仓育的标准风格。 愚笨如我的客气个性。 不特别如我的平凡行动。 我从柱子后面跳出来。不是逃走,反倒是全速冲向她们那群人。 目标是珠洲林莉莉。 若将整群人视为共犯,真要说的话,目标(除了旗本肖以外)选谁都好,不过这时候锁定在旁人眼中也处于领导地位的她,还是最符合我的目的。 放心,话是这么说,但我并不是要任凭愤怒一拳挥过去。其实我已经激动又混乱到很想这么做,却在关键时刻把持住理性。是的,我的理性足以将目标锁定在珠洲林莉莉一边愉快聊天,一边以单手把玩的手机。 我像是煞车不灵的失控车辆撞进兑币机的队列,听著他们与她们的尖叫声,成功从珠洲林莉莉手中抢到数位手机这个目标物。 任务完成。 不对,我自此才终于从起跑线出发。不能停下脚步的一对多。 我维持最高速度,跑向电玩中心另一边的出口。虽说是最高速度,不过曾经拒绝上学的家里蹲,冲刺能力可想而知。 也没有持久力,很快就用尽体力。 在他们还愣在原地时,我必须趁机尽量拉开距离,并且完成下一个目的。 来到小巷的我,几乎没思考就绕到附近便利商店后面蹲下,躲在自动贩卖机旁边设置的垃圾桶后面。 我露出自虐的笑。在这种时候依赖的居然是暗巷垃圾桶,真的很像我会做的事。简直是货真价实的人渣。 不过,你们是比我还不如的人渣。 我实际轻声说出这句话,操作到手的手机。我自己没手机,不过知道常识范围的操作方法。到头来,这种装置都设计成没有说明书也能使用。 首先最重要的,是切换为飞航模式。 听说在这个时代,手机公司的保密系统可以对手机进行遥控、查出所在位置或是删除内部资料,不过只要关闭讯号离线,这种保密就不具意义。 肯定如此。 我对此不抱确信,到头来,珠洲林莉莉他们终究已经回神,开始在周边搜索吧,我何时被找到都不奇怪,所以不能悠哉下去。我确信他们不会报警,但是对方有人数优势……和我不一样,可以进行地毯式搜索。 已经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程度。 既然做了,就只能做到底。 手机设定为飞航模式之后,我进一步朝画面滑动指尖试著解锁,不过正如预料,手机要求我输入密码。 啊啊,我想也是。 需要四位数的密码解锁。 我感觉冷汗滑过脸颊。或许是泪水也不一定。 我只不过是偷听到对话,所以我的证词不可能成为有效证据。我没有自己的手机,所以也无从发挥现今流行的侦探技能,录下她们的对话或是偷拍照片。 不过,这是因为我是偏乡出身的落伍土包子。对于生长在都市的大家来说,智慧型手机已经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吧。 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以及大脑的一部分。 即使是从哪个时间点,只要珠洲林莉莉和旗本肖曾经联手企图搞垮忽濑亚美子,肯定得活用手机当成联络工具。 像是电子邮件、社群通讯软体、简讯功能或是群组聊天室,证据多的是。 网际网路与智慧型手机的登场,似乎使得国高中生的人际关系变得复杂化、隐形化或是阴险化,演变成社会问题,不过另一方面,只要使用数位机器,百分百的确切证据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 匿名功能这种东西,有和没有一样。 只要成功解析其中一人的智慧型手机,就可以造成连锁反应,转眼之间毁掉整个团体。 因为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手机的保密基本上固若金汤。不只是防范远端操作,听说有个机能是只要预先设定好,当使用者密码输入错误太多次,手机就会回复原厂设定。 即使不提这种功能,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把一万个数字都试一遍。我必须以一次就猜对的速度,将珠洲林莉莉的手机解锁。不然我就真的完了。 等到我归还手机,也就是自己的安全获得确保之后,珠洲林莉莉或许会毫不留情将我扭送警局。 不只是这件事,我在各方面都做过亏心事,就某方面来说是逃亡身分,所以绝对要避免这种事态。 四位数密码。一万分之一。 我是厄运与不幸的化身,即使机率是二分之一应该也会猜错,即使猜对的机率是一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我也有自信猜错。然而…… 此时传来响亮的声音。庇护我这种人的垃圾桶被人粗鲁踢开。散乱的空罐或宝特瓶接连打在我身上。 我以手臂保护脸部,朝该处看去,一个男学生一脸凶神恶煞挡在我面前。他大声呼叫同伴。包括珠洲林莉莉与旗本肖,集结过来的所有人转眼之间包围我。 总觉得人数比我在电玩中心看到的还多……大概是召集过来的。 朋友这么多,真是一件好事。 他们与她们没有动用暴力,却毫不留情朝我投以嘲讽的话语。以为这种东西伤得了我吗? 不过我受伤了。 再怎么伤痕累累,受伤的时候还是会痛。正因如此,那种假装受伤、假装可怜,以软弱当武器的家伙,我不会原谅。 比我还无聊的家伙,我不会原谅。 在叫骂声的暴风雨中,珠洲林莉莉以更响亮的声音,以粗鲁程度更胜于忽濑亚美子的语气问我:「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对于总算能让对话成立的这个问题,我回以「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这个不算是回答的相同问题。 若要回答,以我同时出示的珠洲林莉莉手机画面就够吧。只要我出示解锁成功,开启聊天软体并粗略解析完毕的智慧型手机画面,应该就够了。 所有人不发一语。尤其是旗本肖,她脸色变得苍白,沉默下来。再怎么表现粗暴态度,再怎么假装发火,他们终究是具备正常智能的高中生。 我光是这么做,他们看来就全部明白了。 明白我抢手机的意图,也明白他们自己的意图已经泡汤。 ……严格来说,他们与她们接下来还是有逆转机会。在包围我的这个状况,只要所有人围殴我,强行抢回手机就好。这种事易如反掌。 不过,这么做将会演变成另一个事件。 如果你们有这种觉悟,就是我输。 随你们喜欢怎么做。随你们讨厌怎么做。 我像这样毫无防备哈哈大笑,珠洲林莉莉咬牙切齿,以像是看见怪物的眼神看著我,懊悔怒骂:「怎么回事,你是前忽濑派的人吗?」 忽濑派?那是什么……我看起来像是会为了孤立的忽濑亚美子效力的善良人种吗?若是如此,那你也没资格位居别人之上。「啊?不然你是哪一派?是为了谁,受到谁的影响,基于谁的价值观这么乱来?」她以尖锐的声音,死缠著我一直问下去,我抱著不耐烦的心态随便回答。 「我是阿良良木派。」 022 关于我成功输入密码,成功将珠洲林莉莉手机解锁的原因,我没必要深入说明。忽濑亚美子提供珠洲林莉莉的个人情报给我,其中也贴心包括她的生日,所以我将生日转换成四位数字输入,如此而已。 不能把密码设定为生日或是四个相同的数字,这是动不动就说到嘴酸的注意事项,不过正因为会这么做的人没有少过,才会成为动不动就说到嘴酸的注意事项。 总之,这么做比瞎猜的胜算来得高,拿生日猜错就算了,到时候还有其他候补的选项,虽然这么说,这也肯定是危险的赌局。以最坏的状况,我也可以将手机藏起来故弄玄虚,不过这是易怒的我最不擅长,最令内心忐忑的交涉方式,所以免于使用这种手段,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当然不是我运气好。无须拿那间补习班的出入口当例子,再怎么严谨的保全措施,都会因为管理员的偷懒与怠惰而轻易瓦解,这是老生常谈的教训。 以珠洲林莉莉的角度,她应该没想到和她对立的忽濑亚美子,居然会记得她的生日吧……是否记得班上同学的生日,和领袖天分没什么关系,所以该反省的不是这一点。 总之,我脱离困境的秘密就是这么回事。 说到后续发展,我手握确切的证据,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发这群坏蛋──要我这么做也行,不过性格扭曲的我,决定给她们一次机会,让她们成为比我正当的家伙。这是我曾经从各种人那里获得,却从来没有活用的机会。我由衷希望她们能够活用。 「忽濑亚美子大概还在附近那间补习班的自习室,所以现在就去见她,说什么谎都没关系,总之去跟她和好吧,这样我就把手机还你。」 珠洲林莉莉确定败北,却依然以领袖身分逼问我想怎么样的时候,我如此放话。听起来或许是强人所难,不过从状况来看,应该没有彼此更奇特又放水的裁决吧。 这是最差人种做出的最佳裁决。请甘愿承受吧。 或许是这份虚假的诚意明确传达,珠洲林莉莉与旗本肖判断得很快。位于后方一小步位置的其他同学,不知道是还没完全掌握事态,还是缺乏当事人意识,就只是追著她们两人而去。 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 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 对立的两人,翻脸的两人。 后来,她们究竟各自采取什么做法,又经历什么过程,虽然相当耐人寻味,不过很遗憾,这不是我能干涉的范围。而且老实说,我也没那么感兴趣。对于他人的兴趣,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用尽。 隔天,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都来上学,看来肯定是以脱离常轨的做法,处理得还算顺利吧。总之,忽濑亚美子不像我这么笨,无论同学们说了什么,应该也绝对不会照单全收,但她通达世故的程度,应该懂得在这方面轻描淡写地带过。毕竟她不像我这么笨。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我转学进来的这间教室,全体成员总算到齐了。既然阶级毁坏过一次,气氛应该称不上回复原状,今后大概也不会回复原状,不过一边巧妙掩饰这种事一边度日,也算是一种青春吧。我事不关己般这么想。 实际上,这不关我的事。 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即使依然处得尴尬,但还是回复为儿时玩伴的关系,珠洲林莉莉与忽濑亚美子的双头政治体系也以绝妙的平衡复活,不过我的待遇依然就这样浮在半空中。 这也是当然的。 虽说已经归还手机,不过我在珠洲林莉莉眼中就像是瘟神;即使嘴里坚称不知情,不过就忽濑亚美子看来,状况在我闯入补习班之后迅速变化,所以难免怀疑我以诡异至极的形式涉入。 或许教室里将我视为不能小觑的存在?我并不是没有暗中期待,然而别说不容小觑,众人很正常地和我保持距离。 换句话说,只有我的孤立状态,在这之后也只是恶化下去,完全没有消除。那个事件的相关人物,以更疑惑的眼神看我,想知道我这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当时只是想拍张大头贴…… 虽说好像没闹大,但我终究再也不方便去那间电玩中心,不只是这个小小的愿望没能实现,旁人单方面变得愈来愈险恶的眼神,或许堪称是我唯一的收获。 虽然只是临时想到就脱口而出,但我身为阿良良木派,这个妥协点还算妥当吧……不,如果是那个男的,应该会更聪明地结束这件事?当时是这边先豁出去所以还好,如果是对方先豁出去,整件事或许会因而完蛋,只有这份危机感,确实是我效法那个男的所得到的东西。 总之,这种事下不为例。 这次是对方在打鬼主意(刚好被我撞见)才帮了我一把。否则我应该不会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吧。在心理学里,人类看到别人受害或是受到折磨的时候,会在脑中思考「受害者也有问题」或「既然受到那种折磨,上辈子大概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吧」,擅自解释之后接受现状,不过这次他们凑巧拥有人渣的另一面,真是太好了。 陷入孤立的忽濑亚美子也没什么好称赞的,这个世界正如我想像的应该舍弃,真是太好了。 不过,最该舍弃的人渣当然是我。 毫无收获,一味失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啊,不……慢著慢著,若要说我一味失去,得到的收获只有旁人眼神的恶化,其实绝对不是如此。我这种人还是获得了一个算是副产物的收获。 我即使展开新生活,也好像完全交不到朋友,对此看不下去的箱边夫妻,硬塞一支智慧型手机给百般推辞的我。我的孤立起因于我缺乏沟通技能,和我缺乏沟通工具无关,但要说我不开心是骗人的。 拿著智慧型手机,我也觉得自己稍微像是女高中生了。光是这样就令我内心有点雀跃,我这颗顽固的脑袋真好骗。 说来当然,密码是乱数决定的四位数。 不只是社群软体或邮件软体的收件匣,连通讯录也几乎是空白的,所以事实上我不需要这种保密措施……我抱持这种自虐心态,一如往常一个人无精打采,告诉自己再撑半个月再撑半个月再撑半个月就能改变一切,拖著沉重的脚步前往学校时,居然有人打电话到这支智慧型手机。 虽然这么说,但画面显示的是唯一登录的电话号码,也就是箱边家的市话号码。 我忘了带什么东西吗?即使感到诧异,我还是先接听电话。来电的是箱边伯母。她说我才刚出门,就有访客来按箱边家的门铃。好像是来找我的。 我心跳加速。 那……那个人……是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生? 个子不高,看起来擅长数学? 我以强烈到丢脸的气势这么问。 不,完全不是。箱边伯母如此否定。 这个访客,是在这种大清早时间喝得烂醉的中年男性,还以口齿不清的声音大声嚷嚷,自称是我的父亲。 好~~我知道了,我立刻回去~~ 因为,我对这种事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第二话 骏河?傻瓜 001 忍野扇这个学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没能好好回想起来。感觉他转学过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但我不认为发生过什么契机,使得我们感情这么好。如果有人说感情不知不觉就会好,或许是这样没错吧。不,说到我如何认识自称是我头号粉丝的他,我努力一点就能依稀想起来,不过我每次回想,这段模糊的回忆似乎就会稍微,或者是完全替换为不同的片段。 感觉是骤然相遇,也像是由羽川学姊引介而不知不觉相识,要说一开始是从电子邮件的来往展开数位交流也不奇怪,也记得是因为篮球社的关系而变熟……重复深思久而久之,我内心甚至确信我们是在短短的一天前认识的。 或许直接问他本人就好,不过看到以漆黑双眸露出漆黑笑容的他,我的疑匕也神奇地消失,就这么不了了之,直到今天。 算了,反正重要的不是过去,是现在。 因为忍野扇这个实际的存在,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危害。 002 「我说阿良良木学长,虽然我不想说这种话,但您最近打扫我的房间是不是不太周到?我原本犹豫是否该忍一忍,但是为了您著想,还是容我刻意忠告,一言以蔽之,您松懈了。既然要打扫,就得请您更用心扫遍每个角落。是阿良良木学长您主动说要打扫我房间耶?这种不上不下的打扫成果,有做跟没做一样。」 我以纯净无暇的忠诚心劝谏我尊敬的恩人阿良良木学长,他对此生气到超乎我的预料,所以这个月的房间打扫工作得由我自己来。 我认为高中时期的阿良良木学长,肚量没有小到无法接受学妹的虚心建议,不过成为大人果然是这么回事吧。 阿良良木学长现在十九岁。 如果生逢其时,那就和戏言使者同年。 说来寂寞,这一年来,我可不是平白旁观阿良良木学长打扫我房间的样子。十八岁的神原骏河,已经习得一个人打扫房间的高超技能,是时候让世间知晓这件事了吧。不过与其说是让世间知晓,不如说是让爷爷奶奶知晓。 关于我和阿良良木学长这次吵架,那对温柔的老夫妇严厉训了我一顿。像是两段式左转般分段骂我。没想到爷爷奶奶没站在孙女这一边,而是站在孙女的学长那一边……我备受打击。 算了。只要爷爷奶奶看到我的房间乾乾净净,肯定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所以我卷起袖子,在高中最后暑假的第一天,不是把时间用在写作业,而是用在打扫房间。 我刚开始提到「这个月的打扫工作」,但我认为每个月都做这种事,就没办法好好念书准备考大学,所以今天就下定决心打扫乾净,将这个状态维持到明年吧。重点在于每天的累积,不过现在累积的只有垃圾就是了。阿良良木学长看到我的房间变得如此整洁,肯定也会向我道歉吧。 但他现在连电子邮件都不回…… 我懒惰到要是学长没气成这样就没有意愿自己打扫,对此我终究免不了反省自己,总之,现在与其动脑不如先动手吧。 上午完成到一个段落,在这时候拍张照片写「我现在就像这样正在努力喔」寄给学长的话,他肯定会回信。 其实这是第一次被阿良良木学长无视,我就像这样安抚著快要掉泪的内心,著手整理像是垃圾屋的自己房间。 在这之前先戴上工作手套。这里尽是直接摸就会受伤的东西。 重新检视,就觉得房内的状况好惨。 就像是猿猴跑来肆虐过。 明明什么都没动,却听到「咕喳……」这个代表凌乱的拟声词。看不见地板是理所当然,以原本样貌笔直树立的物体连一个都没有。我在运动社团锻炼过所以还好,不过房间的这种惨状,原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应付得来的…… 总之,我准备了一百个七十公升的垃圾袋,不过它们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上场……首先得将这些以绝妙平衡堆叠的大量物品分类才行。 阿良良木学长也经常苦口婆心地劝我。我的房间算是比较大的,不过东西却多到远远凌驾于地板面积…… 我的东西很多。多到不行。 奇怪,为了今天的打扫,我买了许多收纳箱做准备,不过现在占据许多空间的正是这些收纳箱……我需要收纳这些收纳箱的收纳箱。 不提收纳箱,周边的纸箱与保丽龙,完全只是垃圾……总之,先把东西全搬到隔壁房间吗? 我原本这么想,但隔壁房间也已经堆满垃圾。那么隔壁的隔壁怎么样?如此心想的我过去一看,同样是没脸自称房间的惨状。废弃物多到令我有股纵火的冲动。 只是,虽然乍看是废弃物,不过战战兢兢逐一拿起每个构成要素端详,就会觉得「不过还能用吧」或是「这东西,我当时买的时候很想要吧」,必要性增加不少。需要的东西加起来变成一堆不需要的东西,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照这样看来,哪可能一个上午就完成到一个段落?我觉得就算用掉整个暑假都做不到。就算没打扫,我也没那么困扰,念书只要去学校或图书馆就好,要是没空间睡觉,去战场原学姊家过夜就好……「不打扫也没关系的理由」挤满我的脑袋嚣张嬉闹。 毕竟打扫的时候受重伤就麻烦了,而且既然有空打扫不如锻炼身体,期许自己在升上大学之后重回篮球社比较实际……我想到这个相当有效的正当理由,这份诱惑也很强,但我还是在最后关头把持住了,因为我在寻求和阿良良木学长和好的契机。 这是希望。 或许也可以说是赌气。 ……只不过,想到时间上的限制,我无法将需要与不需要的物品一一分类,要是没以断然扔掉所有东西的气魄来进行,我根本看不见终点与地板。 必须放弃我对所有物品的所有权。 什么回收或是送人,我光说就想睡。 总之,全部舍弃。 舍弃舍弃舍弃舍弃。 舍弃的一百次方。 虽然也觉得可惜,不过算了。 想要的时候再买就好。 活络经济吧。 现在舍弃就明显再也无法取得的东西还满多的,不过,既然一直埋在垃圾山里,这个状态应该等同于不曾拥有吧。 即使如此,还是只有垃圾分类非做不可……但这个地区的垃圾分类很宽松,这部分应该视为一种救赎吧……对于环境造成的影响,我有点不安就是了。 就这样,我舍身进行舍弃的工作。 003 该说正如预料吗?我几乎是这辈子第一次独自挑战的打扫工作,一反我坚定的决心,迟迟没什么进度。拿到任何东西全部丢掉,这种自暴自弃,就某方面来说可以专注进行的这个作战,还算是适合我这种人的个性,即使如此,我还是难免不时停手。 当我挖掘出要是舍弃终究真的会影响到生活的东西,这时候必须进行危险边缘的判断,此外还会挖掘出不知道用来打开什么东西的不明钥匙,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零件的物体,或是到头来别说需不需要,甚至不知道有何用途,不确定能否以我的一己之见处理掉的不明物体。我的心境就像是非得辨别普通石头与化石的考古学家。这种物体我都暂时放在旁边,结果很快就堆满各种物体,打扫一阵子之后,我觉得房间比我开始打扫之前还要散乱。 回过神来,本应做到一个段落的上午完全结束,这种等级的成果,要是拍照寄给阿良良木学长,他将会担心到飞奔过来。这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完成目的,但终究太不长进了。 如果有空吃午饭,不如尽可能多确保一平方公尺的地板空间,总之我抱著这个心态,全神贯注埋首打扫,不过我再度发现难以判断是否该舍弃,不曾用过的物品。 不对,虽然不曾用过,但我曾经看过。 那是── 看来,那是左手的木乃伊。 「……咦?」 这是我今天最吃惊的一刻。 左手的木乃伊?手腕到手掌的木乃伊? 人类的……不对,猿猴的左手。猴掌。 喂,等一下,很奇怪吧? 「这个」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因为,那个恶魔,恶魔大人沼地蜡花搜集的雨魔木乃伊,肯定已经悉数收进那个幼女吸血鬼的肚子里了。 「哎呀哎呀,难道是吃剩的?」 「唔哇,吓我一跳!」 我提心吊胆拿起这个左手木乃伊一部分的同时,背后传来这个声音,我放声尖叫,没抓稳的左手木乃伊被我扔了出去。 以意外形式「重逢」的木乃伊,再度混入垃圾山找不到,虽然这也是一大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转过身去,应付刚才说话的人。 「喂,慢著!这样很奇怪吧?扇学弟,你为什么在这里?」 「哈哈!居然说这样很奇怪,您说得真奇怪耶。骏河学姊,我所在的场所,一般来说都是您的身边喔。」 对于我的询问,扇学弟一如往常(一如往常吧?)悠然回应。忍野扇学弟。即使面对我的激动情绪,即使面对垃圾山也毫不畏惧,从他容易令人误认为女生的文静外型,无法想像他拥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么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穿便服…… 他在暑假穿著漆黑的长袖上衣,却完全没有闷热感,反倒有种凉意……应该说甚至有股寒意。 这孩子连袜子都是黑的? 「当然是骏河学姊叫我,我才会过来啊。您说要整理房间,无论如何都希望扇学弟帮忙,我就这样赶来了。」 「是……是吗……?」 我确实曾经鼓起干劲,想要独自打扫悲惨的卧室……不过,我也认为扇学弟没理由编这种漏洞百出的谎,所以他说的肯定没错,只是我不记得吧。 「这就是我的错了,没去迎接你。话说以现在的惨状,我也暂时没办法端茶招待。」 「哈哈!没关系喔,因为我是骏河学姊的忠实学弟。我反倒从这种惨状感受到骏河学姊身为常人的一面,因而愈来愈喜欢您。」 扇学弟笑咪咪地说得好肉麻。听他这么说,哎,我并不是不开心,但总觉得这孩子有种不能照单全收的诡异性质…… 只是既然他来帮忙,我也不能抱怨什么。 「不过,东西这么多,问题终究满大的。这样散乱过头了吧?」 「你说散乱过头就说得太重了,希望你说这是点缀过头。」 「这种用词漂亮多了,不过比起这个,还是请您将房间打理得漂亮一点吧。据说东西多代表自卑,因为对自己没自信,才试著以大量的私人物品填补空空如也的心。」 「你说谁的心空空如也?」 我嘴里这么吐槽,却也觉得这个指摘意外犀利。这个学弟在这种地方不能大意。 「房间散乱的人,大多是喜欢散乱房间的人。是喜欢抱著回忆物品不放,喜欢储存自己人生记录的人。」 「喜欢……」 「换个说法,舍弃或是收拾物品,会觉得像是反映自己的人生多么没有意义,所以会感受到切身之痛……是这么回事吗?对私人物品投入情感,若是承认这些东西没有意义与价值,等同于承认自己没有意义与价值。」 听他这么说,就觉得我或许有这种倾向。我是会把所有东西积存起来的人。 包括所有东西,也包括所有压力。 积存到极限,然后炸裂。 「别想太多,这只是世间论点喔。毕竟某些东西无论如何都难以舍弃的。比方说这本大头贴。这是您和社团学妹制作的收藏册吗?」 「不是收藏册。她们央求我一起拍,久而久之就累积这么多……大头贴拍一次大概五百圆,因为非常便宜,所以一下子就就拍了好多。」 「哈哈!这样啊,非常便宜吗?这句话真想讲给某人听耶。」 「某人?」 「没事没事。总之,先前展开的第一话阴湿得令那一位怀疑自己看错,简直是必须修改文字才能出版的等级,所以接下来请容在下小弟不才我努力为各位带来欢乐吧。因为关于她的事件,我感受到不少的责任。」 扇学弟说得莫名其妙。 「那么,事不宜迟,请容我帮忙洗衣服吧。有幸能为骏河学姊洗内衣,是我承担不起的荣誉。」 「我不可能让你洗吧?」 「哎呀哎呀,对于和我的衣服一起洗感到抗拒吗?果然是青春期耶。」 「为什么你连自己的衣服都想洗?你想住下来吗?回去啦!」 可以的话,现在立刻回去。 现在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 「如果要帮忙,刚才因为你突然从背后叫我,害我扔到垃圾深处的那个木乃伊,你可以帮我找吗?」 关于猴掌木乃伊的事件,包括去年的分与今年的分,记得扇学弟都知道了,所以省略这部分的说明肯定没问题。他知道吧?毕竟刚才都说「吃剩」了? 老实说,我不记得对他说过木乃伊的最后下场,哎,既然他知道,那就肯定是我说的。 不过实际上,我认为「吃剩」这个说法很难成立。毕竟那个吸血鬼是食欲旺盛程度首屈一指的小朋友,我不认为她会看漏。 那么,是我看错? 难道是比较大的模型部位,被我误认为木乃伊吗……我不记得买过木乃伊的模型,不过以我的作风,买过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还是说,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不过难道是当成「点心」放在盘子之前的那次大扫除(当然不是我,而是阿良良木学长帮我大扫除那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 若是如此,那我的粗心大意真不是盖的。 「哈哈!既然没吃剩,那么骏河学姊,是不是有什么眷恋呢?」 「眷恋?」 眷恋? 「帮您找就好吧?没问题喔,小事一桩。哈哈!令我想起之前在废村进行田野工作的往事耶。」 扇学弟将我的房间譬喻为比废墟还不如的废村,同时也毫不畏缩,身手矫健地爬进深处。现在还几乎看不见地板,也没有确保动线,不过和这种事无关,他毫不留情踩乱各种东西,大步进入深处。 不会犹豫是否踩到东西。 我想,打扫大概就是需要那种胆量吧……明知之后就要舍弃,我却迟迟不敢踩地板以外的场所,这么想就觉得扇学弟确实是可靠的援军。 「扇学弟,小心点啊。因为可能有尖锐的东西。」 「放心,我比较尖锐。」 他幽默地如此回答,同时推开挡住去路的神秘沙发(响起某种东西啪叽啪叽啪叽的不祥辗压声),此外也进行各种破坏,抵达房间的最深处。 看他长得那么乖巧,但他不只是踩踏,还真的是毫不犹豫就破坏物品的学弟……实际上,他是个相当尖锐危险的破坏狂。 像那样到处破坏,之后要舍弃的时候反倒乐得轻松,只是他身为专家忍野咩咩先生的侄子,却应该不太适合进行重视现场完好程度的田野工作吧……他的危险作风可能会将废村进一步逼到毁灭。 「喔哟,这是?」 扇学弟停下脚步,发出这种装模作样的声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他捉弄学姊时的亢奋语气。 「怎么了,扇学弟?光是发现bl小说,我可不会畏缩喔。」 「说到bl小说,我在走进来的过程就已经发现了。而且是很猥亵的那种。《鬼畜加鲁孙系列》是什么啊?『小心我连你的骨头都啃乾净喔,鬼畜加鲁孙』是怎样?想怎么啃都请随便您吧。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扇学弟一口气踢垮身旁的山。即使对象是垃圾山,这一脚也太不留情了。 甚至感觉洒脱。 阿良良木学长来帮我打扫的时候也是这样,果然因为是别人的东西,才能像那样毫不犹豫对待吧……只不过,这一脚使得视野变得开阔。 终于……应该说至今从走廊完全看不见,被垃圾遮掩至今的隔扇见光了。 而且,左手的木乃伊插在隔扇上。 「哎呀呀……」 「哎呀呀……」 事情可没有「哎呀呀」这么简单。 如果是彷佛沉淀般累积,已经决定要扔掉的垃圾山,无论要踩踏还是破坏,极端来说只是顺序问题,所以我可以说毫不在意,但要是伤到房间本身,终究超过我能定夺的范围。 东西堆积成这样,我原本推测榻榻米或墙壁应该也弄得很脏,却没想到还弄破隔扇…… 「啊~~啊,都是因为骏河学姊把手扔出去,画著气派日式绘画的漂亮隔扇才会破掉的。」 「别……别讲得像是我的错啦。是因为你突然从背后叫我吧?」 「哎呀哎呀,要推到学弟身上吗?您打篮球被抄球的时候,会讲『因为对方技术高超,吓了我一跳』这种藉口吗?」 「唔……」 这段回答令我语塞,不过仔细想想,他这番话很奇怪。照他这么说,那他就变成像是故意吓我……不过或许是故意的。 与其说「或许」,不如说这男生真的神秘兮兮。 总之可以确定一件事,久违看见的隔扇绘画正中央破损了。在这个状况,不应该在这里的猴掌木乃伊肯定比较重要,不过「我破坏了屋子」这个实际上的大事,在我内心占了较大的比重。 这就是世间常说的「比起世界某处正在发生的战争,自己的蛀牙比较重要」吗……嗯,关于我把房间弄脏,爷爷奶奶倾向于已经死心不计较,不过要是弄破隔扇,我终究得面临不同等级的说教吧。 可不是幼童拿蜡笔涂鸦那么简单。 「这隔扇看起来很贵耶。该不会是国宝等级,拥有历史性的价值吧?依照我的鉴定,这在古时候是可以当成嫁妆的等级喔。」 「用不著发挥鉴定的眼光啦。唉……这下子怎么办?」 「总之先填饱肚子吧?我买了麦麸面包过来喔。」 「不要买这种让我觉得像是预谋犯罪的低热量面包过来好吗?真要说的话,总之你先抽出那只手过来吧。」【注:日文「隔扇」与「麸」音同。】 「好,收到。至今未曾违抗骏河学姊吩咐的我,今天也遵从您的命令吧。」 只在行动上表现得忠心耿耿的学弟,依照我的吩咐,大胆地抓住木乃伊,以一点都不小心的豪迈动作,将插在隔扇上,看起来像是从隔扇长出来的手掌抽出来。 隔扇的破洞似乎因为这一抽变得更大,总之这也没办法了。 「哎呀哎呀?这是什么?」 扇学弟歪过脑袋。软绵绵地歪过脑袋。 坦白说,这个动作挺恶心的,但我也可以理解他为何这么做。 因为,从隔扇内侧抽出来的木乃伊手掌,握得紧紧的。 刚才看见时明明张开手心的手,用力握著看似藏在隔扇内侧的一封信。 004 搅拌脑浆蓄起头发吧。 挂上脸皮固定喉咙吧。 组合口鼻收集眼耳吧。 增加牙齿系紧舌头吧。 徵求尖角累积指甲吧。 揉捏肌肉束起骨架吧。 重叠皮肤绑上血管吧。 组装手臂收纳双脚吧。 集中胸部占据腹部吧。 储存腰部徵求尖角吧。 招引手肘呼唤膝盖吧。 采集指纹猎捕声音吧。 汲取泪水统管脚踝吧。 抓住胃袋挖掘肠子吧。 捆绑心脏凑齐肺叶吧。 夺走生命掏挖灵魂吧。 005 看见别人的时候,不会一一想像对方的内脏长什么样子,同样的,我很少想像隔扇居然有「内侧」。何况内侧还藏著一封信,我完全没想过这种事。 木乃伊的手,抓住了这封信。 总觉得像是衣柜里的杀人魔、床底下的斧头男之类的,讲得夸张一点就是这么毛骨悚然。若要夸大其词,就像是房间隔扇连结到异空间般恐怖。 何况这封信的内容是完全不知所云,却令人感受到非凡魄力的神秘文章,那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我对这个笔迹没印象,我可能会当场撕烂这封信,就是这么令人发毛。 「对笔迹有印象?喔喔,您说得真是耐人寻味耶。啊啊,难道说是骏河学姊您自己的手迹?国中时代写下的私密诗句吗?作品不小心从缝隙钻进隔扇?」 「我没写过什么私密诗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当时是超热血的运动健将喔。 没空磨练自己的感性。 ……应该说,如果国中生写出这种内容的诗句,还是认真担心一点比较好。 「不过,不让人担心的国中生,在这个世界不存在。」 扇学弟讲得酸溜溜,应该说讲得有点讽刺,从我手中抽走那封问题信件。结果,我手上只留下木乃伊的手掌。 这么一来,相较于突然发现的神秘信件,木乃伊的手掌真像是模型的元件。 「与其说看起来成谜……不如说这封信本身就是一个谜。」 「嗯?什么意思?」 「没有啦,毕竟使用的纸张似乎相当古老,墨水的褪色程度也看得出年代颇为久远……从受损程度来看,可以推测这不只是在骏河学姊的国中时代,甚至是您出生之前写下的。」 嗯。他讲得好像专家。 关于这方面,虽然还是业余,但他应该发挥了忍野咩咩侄子的天分吧。 我只觉得这张纸很脏,上面的文字难以阅读。 内容难以阅读,而且辛苦解读之后,发现洋溢著非比寻常的恶心气息,所以老实说,我的感想是被骗了。 只不过,很像是「那个人」会写的东西。 这件事,即使扇学弟拥有名侦探的推理能力也不可能知道,大概只有我知道吧……嗯,如果是「那个人」,写下这种像是恶整的诡异诗句也不奇怪。 么一来,左手的木乃伊从隔扇里抓出这篇诗句,意义就特别深远了。扇学弟刚才说「从缝隙钻进隔扇」这种话,但我很难这么认为。 一般来说,隔扇没有缝隙。 如果有,先不提我,阿良良木学长在至今前来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发现。再怎么说,我无法想像那位有洁癖的学长没发现隔扇的瑕疵。 「嗯。这么一来,就得认定是刻意藏在里面的。将情人写的信藏在隔扇里,藉以随时感觉情人就在身旁的公主大人,这种故事我还满常听到的……所以是类似的情形吗?」 「如果是情书就别有韵味……不过想到我平常起居的房间,设置一张藏著这种诅咒信件的隔扇,我就有点发毛。」 「想到我尊敬的学姊平常在这种凌乱的房间起居,身为学弟的我才发毛。要是地震来了怎么办?」 他像这样从正面担心我,我无话可说。明明刚才说感受到我的人性,现在却说出「发毛」这种真心话?不过,确实如此。爱书人经常说「若能被书本压死是得偿所望」,但如果是被bl小说压死,爷爷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我哀悼吧。 「还有,骏河学姊,隔扇的单位是『领』。」 「『领』……慢著,扇学弟,你展露自己博学多闻,我很佩服,不过隔扇的单位用『张』就行吧?」 「可是,毕竟隔扇是成组的,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可以使用传统用字。骏河学姊刚才说『房间设置一张隔扇』,不过里面藏信件的隔扇,不一定只有这一张吧?或许其他隔扇也有别的信。」 先不提单位的用字,他的指摘本身中肯至极。没理由断定信只有这一封。 拉门里面没办法藏东西……那么包括壁橱和顶柜,我的房间大大小小共有八张隔扇。虽然几乎都还被垃圾山挡住,无法视认现状……不过就算看得见,也不可能透视里面有什么东西。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可能为了确认里面是否有信件而弄破所有隔扇……回溯记忆,每张隔扇肯定各自画有看起来很值钱的高雅绘画。 如果是本次这样的意外就算了,故意毁损隔扇的行为不在考虑范围。而且将会永无止境。 检查过所有隔扇,无论是否获得结果,接下来应该也会在意其他房间隔扇里有没有东西吧。神原家是日式住家,要清查整个家里的隔扇会没完没了。 「嗯,应该不是可以贸然损毁的东西吧。如果可以进行非破坏性的检查是最好的,不过光是拿到户外透光,应该看不见里面的东西。抱歉我派不上用场,要是我拥有透视能力就好了。」 「不,哎,你为这种事情道歉也没用。」 「啊,不过,说不定我的透视能力已经觉醒,只是我没自觉。来试试看吧。骏河学姊,您今天的胸罩是粉白条纹吗?」 「不,今天是土耳其蓝……慢著,你怎么巧妙想打听学姊内衣的颜色啊?」 搞不懂学弟认真到哪个程度,我傻眼如此回应,接著他说「哈哈!哎,其他隔扇的内容物就暂时放在一旁吧」轻声一笑。 「总之,再稍微深入研究一下这封信吧。这么一来,应该可以因此看见某些光景。所以,骏河学姊,关于这封信的笔迹,您心里有底吧?」 「…………」 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从扇学弟的询问方式来看,他好像也猜到了。 真是的,这孩子究竟掌握什么东西到什么程度?包括隔扇的单位在内,我偶尔觉得他或许像是羽川学姊那样无所不知。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骏河学姊。」 在漆黑如深渊的双眸催促之下,我不情不愿,尽可能压抑情感回答。 「神原远江──旧姓卧烟远江。写这封信的人,是我的母亲。」 006 虽说是「旧姓」,但我不确定那个人是否真的和神原家的长子登记入籍。 遭受到周围人们──尤其是神原家反对结婚的父母,几乎等于是私奔般流亡到九州深处,而且在该处出车祸死亡,我这个被留下来的独生女,后来由神原家收养。 这方面的情报,我几乎只从神原家族单方面取得,所以说到该怎么理解这个事件,我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先前遇见的那个骗徒也是,他提供的情报究竟有几成是真的,我采取怀疑的态度。 毕竟他是骗徒。 所以,我尽量对此不表达意见。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我的母亲──也就是卧烟远江,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一直被神原家族厌恶,未曾原谅过。 「哈哈!总之,我想也是吧。勾引家族下一代的继承人,带他离开食古不化的家族制度,最后在逃亡地点像是殉情般一起上路,难免被人恨到骨子里。」 扇学弟说到「勾引」、「像是殉情」或「一起上路」,这种看法相当偏颇,不过,像他这样毫不客气评论,我反而觉得痛快。比起莫名顾虑,避免深入话题的贴心说法好得多。 「嗯?也就是说,现在的继承人是骏河学姊吗?那么,如果我将来成为夫婿入赘神原家,也可能会由我肩负这个重责大任……」 「不会。」 我以短短两个字简洁否定。 扇学弟,你太深入了。 拜托别这样。 「嗯。不过,这么一来,事情又变得奇怪了。如果骏河学姊的母亲是写信的人,先不提位置是在隔扇里,神原家有她写的信也不奇怪……我一瞬间差点这样接受,不过如果有这段隐情,伯母应该被神原家封杀了。」 「居然说封杀……别讲得像是副音轨封杀好吗?」 我一边以内行人才懂的用语吐槽,一边转动手上的手掌──转动我手掌所握的猴掌。 这个木乃伊也是那个人──卧烟远江遗留的东西。 像这样再度见到本应处理掉的木乃伊,我对此感到愕然,不过另一方面,想到这是卧烟远江的遗产,我就不经意认为这件事也没那么奇怪。 虽然扇学弟一脸疑惑,不过即使她禁止进入的住家里有她写的信,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突兀感。这条猴掌抓住藏在隔扇里的信也算不了什么…… 「嗯……青少女对母亲的想法,我这个男生不甚理解,无从捉摸。不过这也可以套用在战场原学姊和羽川学姊身上就是了。」 「……刚才你提到嫁妆,不过在关系还没恶化到底的时候,我母亲并不是不可能送整套隔扇给神原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会令人质疑这种隔扇是否会被神原家采用……不过,物品本身并没有罪过。」 说来头痛,我无法在这时候断言母亲也没有罪过。物品之所以没有罪过,原本或许是因为价值太好,所以不能破坏或舍弃,属于「打扫」时的苦衷。 不过,如今被我这个女儿破坏了…… 「如果只看『巧妙隐藏的信』这个部分,很像是埃德加?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失窃的信》……不过,从信件内容的难解程度来看,真要说的话比较像是《金甲虫》?」 感觉他讲得很专业。 我也自负算是读过很多书的高中生,不过推理作品是我的弱项,所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好歹听过爱德华?爱伦?坡这个人名。记得是日本推理作家江户川乱步的笔名由来? 「不只是笔名由来,创立推理小说这个体系的就是坡大师喔。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代的推理场面。」 「是喔……」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一头雾水。 总之,扇学弟的意思是说,这封信的内文像是密文?我虽然没读过,但是《金甲虫》肯定是这种小说没错。 只是,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将密文藏在隔扇。不过若要这么说,我对那个人根本一无所知就是了。 「好了好了,不过肯定具备某种意义喔。因为那个人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你为什么谈论起我母亲啊?我对此只要吐个槽就能了事吧?」 「总之,褐化到像是牛皮纸的这封信所写的内容,我们要不要实践看看?骏河学姊,请稍微把胸部集中一下。」 「知道了,胸部是吧,这样吗?慢著,怎么可能啊!」 不准让学姊自我吐槽!内文那么多句,为什么挑那一句? 这学弟一脸正经,却随口就是情色发言。 不过,若要说学姊不正学弟歪,那也没错。 「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您接下来绷紧腹部。」 「不准对女生的腹肌感兴趣!」 而且原文不是「绷紧」,是同音的「占据」才对。 就算这么说,如果他提出「搅拌脑浆」或「增加牙齿」这种要求,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至于「夺走生命掏挖灵魂」就已经不知所云了。 我只觉得,这果然只是在条列恐怖的字句吧……只是网罗人体各个部位,分别进行毛骨悚然的描写…… 「不不不,没有网罗喔。某些部位没提到吧?即使将这些部位全部搜集齐全并且组装,也组不出人体。虽然显眼的部位都条列出来,但还是漏掉很多。」 「嗯,总之,好像是这样吧……」 嗯? 部位?搜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低头看向手边。 木乃伊。左手的木乃伊。猿猴的一部分。部位。 搜集家──沼地蜡花。 「…………」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骏河学姊,看您突然不说话,怎么啦,如果想到什么,请谘询我一下啦。我最喜欢接受别人谘询了。」 「不……扇学弟,刚才的,那个,你提到推理小说……」 「是的。《金甲虫》吗?」 「出现在那部小说的密文,是暗示什么的暗号?既然是推理小说,果然是在暗示凶手的姓名吗?」 「不,不是喔。《金甲虫》也是一部冒险小说,所以暗示的是基德船长的藏宝地点。嗯?换句话说,伯母或许将财产遗留在某处,这封信在暗示藏宝地点?您这么认为吗?」 对于扇学弟的询问,我身为那个人的女儿,究竟该怎么回应才对?我没能立刻知道答案。没错,要说财产确实是财产,要说财宝确实是财宝吧。 这是卧烟远江留下的遗产。 不过,即使是遗产,却也是负面遗产。 任何愿望都能实现,但只限三个愿望。 如果这封信的内容是密文,是暗示至今没被发现的猿猴木乃伊剩余部位藏在何处,那么…… 007 「喔喔~~说到《猴掌》就是雅各布斯了。坡大师也有著恐怖小说泰斗的另一面,这部分串连起来思考或许比较好。」 扇学弟即使听到我的假设,也毫无危机意识讲出这种话。又是推理小说的创立者,又有冒险小说家的另一面,又是恐怖小说的泰斗,总觉得埃德加?爱伦?坡是个非常多才多艺的小说作家。 只不过,大概也是因为以前还没有进行各种定义或分类,因此可以自由写作吧。在现代,又是科幻又是奇幻又是轻小说,领土争夺战相当激烈,所以要在各类型都吃得开应该很难。 任何小说都允许各种不同的解读方式──即使是这样的主张,在这种时代也颇为空泛。 在这样的状况下,真希望密文的解读方式只有一种。但如果我的直觉没错,那就不能讲这种话了。 我甚至希望有人当下否定,说我这样是牵强的解释,不过说到唯命是从的扇学弟,他回应「哎,毕竟是木乃伊的手抓到的,推测这是暗示木乃伊位置的密文也不太突兀吧」,很乾脆地投下赞成票。 虽然不想对忠心的学弟讲这种话,不过这家伙把我宠坏了……我得好好自律才行。 「话是这么说,也不是直接解读信件内文就好吧。毕竟部位果然没网罗,木乃伊也没有脑浆或肌肉。」 嗯。 不只是缺乏,而且也太多了…… 只是,如果采用这种观点,那么「收集」、「储存」或「汲取」这种像是催促搜集的动词散见于内文各处,这是可以确定的。 这反而才是重点吗……? 「姑且复习一下以防万一吧。骏河学姊,当时让萝莉奴隶吸血鬼吃掉的猿猴木乃伊部位,究竟有多少分量?」 「我想想……」 总之,把这条左手掌也加进来思考……不,沼地那家伙当时搜集的部位,大概是一半多一点。此外,还有骗徒私藏的头部木乃伊。 想到几乎都是沼地一个人搜集到的,就觉得不愧是恶魔大人,但即使分量很多,还是不到猿猴全身的分。 下落不明的木乃伊部位,不负责任又毫无防备地分散在全国各处。 「或许即使是现在,也在某处实现某人的可怜愿望吗……希望自己变得幸福的自私愿望。」 扇学弟说得挺愉快的。虽然他态度轻率,不过曾经许下自私愿望的我,没资格对他说教。 我抱持这种羞愧的想法,保持沉默。 「哎,这么一来,这封信从字面看来就几乎没意义了。」 扇学弟继续这么说。 嗯?什么?没意义? 我投以疑惑的目光,他随即说下去。 「因为,先不提这封信是基于什么意图藏在隔扇里,这篇密文相当古老,确实是骏河学姊出生之前写下的。很难想像所有部位就这么放在原本的场所。」 他说得没错。 比方说,这几年被沼地搜集的部位,就已经不在上面所写的场所……如同寻宝时一定得背负「宝藏已经被发现」的风险。 密文恐怕是将近二十年前写下的,考量到时代性,自然会认为木乃伊已经散失到各地。扇学弟说得没错,很难想像所有部位就这么放在原本的场所。 只是同样的,也很难想像所有部位都散失。目前没有任何根据,能够否定某部位已经不在密文所写的场所。 「几乎没意义」这句话说得太重了。 「哎呀哎呀,骏河学姊,您该不会开始想要解读密文,动身搜集木乃伊了?这可不行喔,我无法苟同喔。上次您不是才说自己不会步上沼地小姐的后尘成为收藏家吗?」 「我确实说过……但我不确定有没有对你说过。」 哎,既然他知道,那我应该说过。 扇学弟像是把握这个机会,进一步讲得像是在劝诫学姊。 「骏河学姊,您不是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情吗?打扫房间、念书考大学,锻炼身体在考上大学之后复出,应该是最重要的吧。明明是这样,就算现在是暑假,您却想要外出采集昆虫……更正,采集木乃伊,简直是大傻瓜。」 「大……大傻瓜……」 「大愚若智喔。真愚蠢耶。经常听到考生讨厌念书,为了逃避现实而开始打扫房间,却因为讨厌打扫房间而出去玩的考生,我可是很少听到,而且这样也太不用功了。」 扇学弟乘胜追击般说。 这学弟令我火大到好想揍下去,不过,他说的很中肯。我没空做这种事。也没空揍学弟。 我不想继承沼地身为「恶魔大人」的行为,更不会认为帮母亲卧烟远江收拾烂摊子是身为女儿的职责,我对木乃伊的情感,并不会让我这样想不开。 我当然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不过,我已经决定迈向未来,将那一切当成已经结束的往事。不能回头看向这些过去的遗产,这些负面的遗产。 ……只是,当这幅光景实际浮现在伸手可及的场所,我也不能完全当作没看到。坦白说,我还没完全放下到这种程度。 「不不不,没关系吗?这种东西就撕烂扔掉吧。这正是您的心结吧?就是因为积存这种东西,才会累积不好的气,产生我这样的暗喔。」 「『我这样的暗』?」 「没事。」 看来没事。 「好啦,忙碌至极的骏河学姊,继续打扫吧。放心,即使全国各处都有人许下自私的心愿,因而被猴掌打落不幸的深渊,也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一个不小心,不只是许愿的人,连周围无辜的人都随机遭殃,您也完全不须理会。或许只要您有心就能事先防止悲剧,就算这么说,您为什么非得动不动就进行这种大义灭亲的善行?就是这么回事。没关系,您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即使再怎么受到阿良良木学长的轻蔑,也只有我一定会站在您这一边。」 「……大义灭亲吗?」 我不禁苦笑。 灭亲。 这两个字或许意外地一针见血。 008 哎,反正密文就在眼前,即使试著解读,也不会酿出什么大祸。如此心想的我,总之先将母亲留下的这封信研究一遍。 这封信就这么没被任何人发现而流传到后世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却基于奇迹般的机率,在奇迹般的时间点曝光,如果就只是撕烂扔掉就不太识相了。所以来解读密文吧。 「咦~~要研究吗?意外啊意外。比起世界某处的某人因为自作自受导致人生走样,骏河学姊将房间打扫乾净舒适度日明明重要得多啊?」 扇学弟依然死缠烂打不肯罢休,不过管他的。话说,我总觉得最大的奇迹都在这个学弟面前发生了。 如果没有他,我发现的神秘木乃伊也会当成没看见,事情就此结束…… 感觉都是他在扇风点火。因为他的名字是「扇」。 「那我们就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吧。我可以坐吗?」 「嗯?啊啊,我不在意。你就在那边自己腾出空间吧。」 「不,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坐骏河学姊腿上。」 「我很在意。」 扇学弟意外认真地说声「这样啊~~」像是很遗憾般垂头丧气,把脚边的物品踢开,腾出坐下的空间。 我也学他这么做。不过终究是用手,不是用脚。 「东西果然要再少一点比较好喔。都是因为这么散乱,骏河学姊才会这么晚发现这封信,即使我这么说也不为过喔。」 「但我认为再怎么擅长打扫,也没办法发现隔扇里的信……不,如果说这是自卑的反向表现应该没错,我基本上果然很重感情,不擅长舍弃物品。」 「正因为重感情,所以在战场原学姊国中时代的交友圈,您是唯一持续交流没断绝联系的人,所以也算是有好有坏吧。我觉得要思考的不是如何舍弃物品,而是如何制作空间。」 「制作空间……真是至理名言。」 「是的。要成为空间制作者。」 「那……那是谁?」 「一里冢木之实小姐喔。」 扇学弟一边展露冷门知识,一边在露出的榻榻米上正坐。 这家伙只有礼仪得体…… 不讲话的时候做足表面工夫,这种个性令人不敢领教。 从无奈变得佩服的我,则是放松双腿随便坐。不是因为讨厌脚麻,而是没能腾出足够正坐的空间。 到头来,虽说随便坐却也绝对不轻松,我的坐姿像是贴进拼图的碎片。感觉像是在做稍微高阶的伸展操。 「话说,解读密文有各种方法,以这个状况,不知道哪种方法比较合适。骏河学姊觉得呢?」 「就算你这么问……」 我没有推理小说的素养,所以不方便说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解读密文有各种方法。 这种东西有建立成体系吗? 「总之,虽然刚才也提到,不过这种内容,不能就这么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实行吧……」 虽然是写成命令形的文章,不过这种命令无从照做。上头大部分的行为,要是付诸执行,将会成为大量杀人案件的凶手。 「不,可是骏河学姊,可以实行的命令还是有喔。例如您看,这里写到『集中胸部』。」 「知道了。集中胸部是吧,这样吗?慢著,所以说这刚才做过了吧!」 「没想到您居然愿意做两次……服务观众的精神真旺盛耶。早知道选择『重叠皮肤』比较好。我真是清心寡欲。」 扇学弟悠哉这么说(悠哉说出惊人之语),把信拿到脸前面,以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定睛凝视。靠得这么近应该看不到字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他或许不是在看字。是在看纸张材质或笔压? 「材质好像是草纸,从时代来看不算特殊。感觉是拿手边就有的纸,用手边就有的笔写成的。没装进信封,随便摺一摺就塞进隔扇,感觉甚至有点粗鲁。」 扇学弟说出这种分析,这就是所谓的「侧写」吗?总之,他说到「随便」以及「粗鲁」,算是颇为说中我母亲卧烟远江的个性。 「不过,要将信藏在隔扇里,我不认为用粗鲁的方式做得到……这应该是相当细腻的工作吧?」 「唔~~很难说。即使手法再仔细,将年代久远的隔扇拆开又组装回去的行为本身,就只能形容为亵渎又粗暴了。」 「嗯,是这样吗?无论如何,破坏这枚隔扇的我们,讨论粗不粗鲁的问题也没用吧。」 「真是的,隔扇不是骏河学姊一个人破坏的吗?请不要拉我下水好吗?」 这个学弟明明忠心耿耿,却明确划清界线。不,猴掌确实是我扔的,但你也稍微感到一些责任好吗? 「好了好了,隔扇的事情就别计较了,还是先研究密文吧。」 扇学弟像是打马虎眼般说完,视线终于从草纸信移向我。我以手上的木乃伊和他交换,接过信纸。 唔…… 像这样重新以解读心态检视实物,就觉得先不提密文或内文,纸张破旧加上字体模糊,所以阅读困难……感觉动作粗鲁的话会弄破信纸,碰触的时候也提心吊胆。 总之,整理现在知道的部分吧……内文罗列人体各部位的名称,却没有网罗……命令文的内容虽然涉及各种方面,但基本上都在叫人搜集……吗? 我以这个前提解读,不过基于这层意义,也没人保证这篇密文是在暗示木乃伊部位的所在处。 「骏河学姊,您继续解读没关系,请听我说。我想到一个假设了。」 「嗯?什么假设?说来听听。」 「虽然罗列却没有网罗,这该不会是减法吧?」 「减法?这就伤脑筋了,我不擅长数理科目。」 「要是把减法说成数理科目,任何科目都没办法学了吧?」 扇学弟苦笑说。 哎,这是缓和场中气氛的玩笑话。偶尔也得由我胡闹一下。 「所以,你说的『减法』是什么意思?」 「嗯,换句话说,我假设重点不是写到的部位,漏写的部位才是重点。比方说,在列举十二生肖的时候,如果只缺了『牛』,就会猜测另外十一只不重要,『牛』才真正具备意义对吧?就是这么回事。」 嗯。原来如此,关键不在写到的东西,在没写到的东西,是这种想法吗……我想不到这种假设,不过确实有可能。 「那么,骏河学姊,您继续解读没关系,可以把屁股朝向我吗?我想好好欣赏一下。」 「知道了。屁股朝向你就好吧?」 「然后就这么用屁股写我的名字。」 「知道了,就这么用屁股写你的名字……怎么可能啊!」 这是怎样,野生动物的求偶行为吗? 「你的无理取闹太无理了!你对学姊要求的自我吐槽太高阶了吧?『我继续解读没关系』是怎样?」 「没有啦,骏河学姊第一次的时候很配合,所以我也不得不推出第二弹吧?恶搞程度是彼此彼此喔。总之,看来和屁股无关。」 「叫学姊摆出女豹姿势,却得出这个结论?既然欣赏过我的屁股,给我讲一点更有建设性的意见好吗?」 「刚才的光景美妙到让我想盖一座瞭望台喔。不过,要说臀部包括在腰部里也不是不行啦。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可以说密文在广义上网罗了所有部位。」 「这样啊……先不提你是以什么角度来看我的屁股,不过这么一来,要从欠缺的部位思考应该很难吧。」 我好想抱头。 棘手又鬼灵精的学弟,以及棘手又坏心眼的母亲密文,要我同时应付两者,我果然处理不来。到头来,我的脑袋原本就不算好。能够进入直江津高中,我也是相当勉强自己才考上的。 如果是羽川学姊,这种问题或许真的瞬间就解得开吧。如果是战场原学姊,或许到头来根本不予理会,只会要求「想讲什么就直接讲清楚」。 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 「我不知道阿良良木学长会怎么做,但您说大奶学姊瞬间就解得开,伤害到我的自尊了。我认定这是对我的挑衅。」 扇学弟这么说。 嗯。 这么说来,扇学弟对羽川学姊抱持竞争意识。他在某些部分有点过当,所以我也想劝诫他一下,不过对那位羽川学姊抱持敌意,我觉得很了不起而且自认做不到,所以不方便说他什么。 「这种密文,我只要有心也可以瞬间解开喔。只是因为这样很扫兴,我才按部就班卖关子,并不是没办法抄捷径。」 「是喔。哎,既然这样,如果你愿意抄捷径,我会很感激的。」 我半信半疑地问。 反正只是一如往常随便说说吧。我即使这么想,却也抱持著莫名的期待感,认为这个神秘兮兮的学弟知道这种密技也不奇怪。今天他会变出什么样的把戏给我看? 「如果你真的说中正确答案,要我用屁股写你的名字也行喔。」 「若您真的这么做,我会倒胃到连自己都吓到,所以还是免了。只要您愿意称赞一句『扇学弟,你好厉害』,就足以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喔。」 喔,他讲得好谦虚。 反过来看,或许代表他抱持此等自信。我的心态从半信半疑变成十之八九。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拭去一丝不安。 「那么……」 果然,扇学弟装模作样清了清喉咙,然后以自己的左手,像是握手般抓住猿猴木乃伊的左手掌,朝天花板高举。 「猴掌啊!请解读这篇密文……」 「扇学弟,你好厉害!」 我称赞这句之后,一拳揍过去。以顶级运动健将的臂力,毫不留情全力揍下去。 幸好扇学弟背后的垃圾山成为缓冲,所以看来没受伤。 房间保持散乱也不是没好事耶……不,就算没受伤,也不确定他是否没事。或许会是怪事──怪异之事。 怎……怎么样?刚……刚才的愿望,猴掌受理了吗?还是没有?毕竟只讲一半……我希望已经取消,不过…… 「好痛,骏河学姊,您在做什么啊?我还以为要死掉了。」 即使嘴里不断抱怨,扇学弟也似乎没被打伤,很乾脆地起身。为什么脸上挂著笑容啊?你是超级被虐狂吗? 「扇……扇学弟,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当然。我这个人是自觉症状组成的。我只是朝著可以实现任何愿望,方便的魔法物品──猴掌许下发自内心的愿望。好啦,结果将会如何呢?」 「不是自觉症状组成的,而是自灭愿望组成的吧……」 虽然讲过很多次,但这个学弟真恐怖。 我捡起扇学弟挨打时失手掉落的木乃伊左手。目前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变化。 我想想……依照专家忍野咩咩的说法,这条猴掌──恶魔之手,即使号称「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实际上却是只对人类负面愿望起反应的物品。只会撷取正面愿望背后的昏暗愿望。 真要说得话是表里两面、表里一体的恶魔。 ……虽然这物品具备这种恐怖性质,不过既然这样,在这种状况,可以说是非常美妙的情报。 扇学弟别说表里,甚至像是没有任何心机的空洞,他许的愿望即使到中途有效,恶魔想实现也无从实现吧?这个学弟嘴里说这是「发自内心的愿望」,但他是否真的拥有内心都很难说…… 只不过,这也是我打响的如意算盘。 是没有专业知识的我擅自妄想。 不昏暗却漆黑的学弟许下这个愿望,即使实现也不奇怪。 「总……总之,怎么样,扇学弟?脑中有没有闪过密文的解答?」 「不,很遗憾,完全没变化。毫无头绪。解答依然在竹薮中。不,应该说在黑暗中。」 这样啊……那么,或许可以认定刚才的愿望无效。不过在我那时候,我也不是刚许完愿就立刻获得回应……这部分无法轻易判断。 封闭意识入睡的夜晚才危险。在这个时候,另一面的自己才会登场。 忍野扇的另一面吗…… 「哈哈!我真是的,居然平白浪费一个愿望耶。」 「浪费的或许是人生喔……你这个学弟真摇滚。」 这下子怎么办?这件事最好找阿良良木学长讨论吗? 藉这个机会试著和阿良良木学长和好,我觉得也是一个好点子,但我还是有著身为学妹的志气。 要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找阿良良木学长救我,我永远无法成长。人无法拯救别人。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哈哈!这是叔叔的招牌台词耶。那么,我也认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所以请骏河学姊拋弃我这种人,专注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你讲话动不动就带刺耶……在这个局面,我不可能舍得拋弃你吧?这可由不得你。」 「喔喔,学姊做人真好!」 扇学弟感叹般张开双手。 这个肢体语言,看起来也像是在说「这个学姊轻易就上当了」。与其说我做人真好,不如说我做人真好骗? 哎,现在不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确实有几分是真的也说不定,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能默默坐视学弟一个人径自毁灭。 幸好,假设恶魔受理扇学弟肤浅至极的愿望,我也知道如何解决。这是专家传授的交涉方式,肯定也能运用在这里。 要防止恶魔实现愿望,有正反成对的两种方法。以逻辑证明愿望绝对无法实现,或是在恶魔实现愿望之前,这边先擅自以己身之力实现愿望。 总归来说,就是逼恶魔不履行契约。 以现在的状况,应该采取的解决之道是后者。 也就是说,在恶魔解开密文之前,我与扇学弟自行解读成功,这么一来,恶魔就不会依照契约占据扇学弟的躯体。 原本是以「只是挑战的话就试试看吧」这种轻松的心情面对,但是危机感大幅增加了……没想到只是打扫房间就遭遇这种事。 我想,阿良良木学长去年也是这种感觉吧。或许这是高年级生的责任。 「唔……」 此时,扇学弟发出像是想到什么般的声音。 「骏河学姊,不好意思,方便让我看一下那个吗?」 他就这么被埋在垃圾山里,以趾尖指向某处。和客气的语气相反,这应该不是可以对学姊采取的态度,总之我看向他示意的方向,位于那里的是我捡起木乃伊的时候,暂时放在榻榻米上的那张草纸。 单纯以二分之一的机率翻过来放置的那张纸怎么了吗?刚才肯定已经彻底检查过了。 「没有啦,从翻转的状态观察,我察觉一件事。方便用脚趾拿给我吗?」 「为什么要用脚趾……?」 不过,这个要求或许暗藏意义,所以我小心翼翼避免弄破密文,以大拇趾与食趾夹起信(像是夹娃娃机那样),伸向扇学弟。 扇学弟也以脚接过去。 这是什么互动? 「嘿咻……」 看来这个行为正如预料没什么意义(好像只是想和我用脚传东西,这是哪门子的欲望?),扇很正常地以手拿起信纸,再度仔细端详。 不过,这次看的是背面。 「嗯……」 「怎么了?是背面写了其他讯息吗?」 「不,我想说有这个可能性所以做个检查,可惜猜测落空了。不过,无论是打扫还是解读密文,实际采取行动都很重要。我为了从另一面透视,所以将纸张拉平,发现正面的边角有一段因为皱摺所以没发现的讯息。」 「皱摺?」 听扇学弟这么说,我看向他的手,然后也发现了……不是长时间摺叠产生的摺痕,是刚才木乃伊左手插入隔扇,粗鲁抓住这封信产生的皱摺。 如今皱摺拉平,难以辨识的字也看得出来了……看漏的我真的很粗心,不过因为担心弄破纸张,所以我没想过硬是将摺痕或皱摺拉平。 为了方便从背面透光检查,扇学弟不怕破损而拉平信纸,因而发现新讯息。这么一来,无论如何先采取行动果然很重要。 只是,至今之所以看漏这段讯息,除了该处皱摺以及字体模糊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不同于直到刚才看见的文章,只有这行字全都以片假名写成。原文如下: 「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 阅读无混浊的死角? 009 「只有这行字是片假名,加上只有这行字写在远离内文的位置,由此看来,这行字应该很特别吧。『シカク』是死角?同音的还有四角、资格、刺客……『ヨメ』是阅读?同音的还有吟咏、新娘、夜目……不过『ニゴリナキ』只能转换成『无混浊』……」 暂且算是发现解读的提示,所以扇学弟看起来很愉快。 但我觉得光是这种程度的新发现,无法撼动你身处的困境……这人真悠哉。 不过,也可以说他就是如此冷静。 我独断解释为「阅读无混浊的死角」,但确实可能是不同的汉字…… 然而,无论如何,这肯定是很特别的一行字。即使形式上和其他内文一样是命令句,却不包含身体部位,无论「ヨメ」翻成「吟咏」「新娘」或「夜目」,都没有「收藏」的意思(如果是「新娘」或「夜目」,甚至不算是命令句)。 「与其说是命令句,或许应该是问题句。」 「问题句……」 「是的。总之,我刚才试著寻找各种可能性,不过直觉来看应该如您所说,变换成『阅读无混浊的死角』的意思吧。也就是说,只要阅读无混浊的死角,就可以得到密文的解答。」 他随口就这么说,我还以为这种概念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不过「无混浊的死角」是什么?何况既然是死角,应该用看的或是用撞的吧? 即使这是问题句,我也不明就里。甚至认为这句话和密文无关。 既然都是片假名,即使是我这个女儿,终究也难以断定是不是母亲的笔迹。 构造太单纯,难以反映特性。 甚至会看漏。 如果是以手边的纸写下的密文,这张随便拿起来的纸,如果写下完全无关的一行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就算这么说,终于出现这个看似头绪的头绪,也不能当成没看见。为了揍扇学弟,就这么反射性地站著不动的我,此时终于像是切换意识般再度坐下。 扇学弟回复为正坐姿势。 与其说姿势,他的正坐已经完全可以当成模范了。 「这里说的死角,意思是『看不见的场所』吗?换句话说,我们刚才认为应该注意的是内文没条列的部位,这个推理果然接近正确答案?」 刚才即使不到驳回的程度,总之也先予以保留,不过这个假设或许可以再稍微深入研究。 「是吗……那就再验证一次吧。骏河学姊,屁股。」 「不准说得这么简洁。不准做这么简洁的指示。不准像是外科手术主刀医师要护士拿手术刀那样只讲『屁股』两个字。我不会再配合的。」 状况已经和刚才不同。扇学弟向猴掌许愿的现在已经无暇胡闹。他依然笑咪咪的,缺乏严肃的感觉,但我们已经被逼到不能以没解开密文做结的状况。 「哎,母亲设计密文的时候,应该也不会以女儿的屁股当关键吧。」 扇学弟以奇怪的逻辑,为我的臀部做结。这学弟总是难以捉摸。 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母亲不应该打造出让女儿陷入这种困境的状况吧?不过即使是卧烟远江,大概也无从想像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吧。因为她不是预言家。 「不过就我来说,卧烟一族都像是预言家。」 「什么?」 「不不不,没事。」 「是吗?你偶尔会讲得好像比我还熟悉我的母亲……」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骏河学姊。尤其是……」 扇学弟一边说,一边将草纸还给我。这次我没有拿木乃伊的手掌交换。太危险了。 即使他已经理解事态,我还是担心他接下来可能许下关于我屁股的愿望。 「尤其是卧烟远江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只因为出车祸就丧命,这种不可思议事件的真相引人无限想像。」 「这……」 虽然我开口,却没有要继续说些什么。就算我的母亲是大人物,是怪人物,但她不是不死的吸血鬼,出车祸还是会死吧。 就只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不是吗? 「很难说。我觉得这种死法太不适当……总之,就我来看,能够掳获卧烟远江芳心的伯父,是我想效法的对象。因为我想出让骏河学姊的芳心。」 「出……出让?」 不是射穿?【注:日文「出让」与「射穿」音同。】 虽然不是猿猴木乃伊,不过,这是要占据我身体的意思吗? 我再度难以拿捏和这个神秘学弟的距离,同时将手上的密文从头到尾再看一次。 无混浊的死角…… 「无混浊」换个说法是「乾净」或「清澈」,是这个意思吗……不过,从「收集」、「组合」、「集中」这种收藏相关的字词来看,和「纯粹」的意义相去甚远。 问题内文和问题的构成要素相互冲突……不过这是密文,所以矛盾之处或许正是关键所在。 「浊……混浊……是浊酒吗?」 扇学弟难得以正经语气说。 「那么,我们试著在这里一起喝浊酒吧。」 「就算你难得以正经语气这么说,我也不会上当。为什么我非得和你饮酒作乐?不准随口要求喝酒精饮料,你是不良少年吗?」 虽然这么说,即使不是「浊酒」,除了死角,混浊的东西应该很多。「清浊能容」肯定是理解神奇现象的合适方法。阿良良木学长就是以这种方式接触诸多怪异现象至今。 比方说……日语就有「毫不混浊的双眸」这句惯用句吧? 「也有『混浊的眼珠』这种说法。您想想,尸体的眼珠子不就是灰黑混浊不透明吗?」 「…………」 你用那双漆黑的眼睛,讲这种毛骨悚然的话…… 你本身的存在就不透明了。 不能再明朗化一点吗? 「记得小学的理化实验,会在试管里制作白浊的液体……那是什么东西?」 「白浊……听起来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只是,虽然不是在说浊酒,不过混浊的东西基本上都给人液体或半液体的印象。」 「是的,哎,毕竟是水字旁的汉字啊。是不过,应该也不是把这封信进水就行吧。」 「嗯,我也觉得不是这样。」 如果有好几次机会,尝试一下或许也不错,不过如果将这张密文泡水却没发生任何事,事情将无法挽回。或许比糯米纸更容易溶解。 「……不要蒙蔽,模糊或朦胧双眼,要解读看不见的东西。该不会只是在讲这种心态上的调整吧?如果是这样,乖僻别扭的我,大概一辈子解不开这篇密文吧。」 扇学弟说得不太失望,反倒像是很享受身处的困境。 你果然是超级被虐狂吧? 只是,如果这个推理正确,我也不敢说自己是个不混浊的人。甚至有一段时间,我的左手混入了怪异──也就是恶魔。 「刚才,我断定『ニゴリナキ』只能解读为『浊无』,也就是『无混浊』,不过如果允许套用其他汉字自创词,或许可以进一步解释。像是『浊泣』。」 说到「浊」这个字,基本上应该都会先从「液体」的角度思考,不过扇学弟的这个角度很创新。虽然应该没这个词,不过泪水以各种成分组成,真要说的话确实是「混浊」的。 「如果以自创词的角度思考,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像是『浊鸣』……『浊木』?」 「『浊木』听起来很像某个迷路少女会说的口误就是了。」 「『浊气』……『浊期』。『浊记』……」 一边这么说,一边莫名觉得像是在挖一条错误的矿脉。自创词的这个构想明明很不错才对。 不。 实在是想太多了。 即使不提我是个不适合思考的笨蛋,将这段文字深入解读到这种程度,应该是错的吧? 我的母亲虽然莫名其妙,但有其女必有其母,她也不是个深思熟虑的人。没什么耐心,真要说的话是行动派。原本就不是会思考这种复杂密文的人。 比起这种按部就班慢慢解读的问题,她应该更喜欢直肠子的单纯构造。 喜欢……对了。 虽然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游戏,不过对那个人来说,这是游戏。她设定这种密文,并不是当成保全措施。 假设这是暗示木乃伊所在位置的密文,但是在她留下这种密文的时间点,感觉她就不想隐瞒木乃伊所在的位置。 把讯息藏在隔扇内侧这种平常不可能发现的场所,虽然是难以理解的行为,但若解释成那个母亲特有的玩心,我内心在某方面可以理解。 内容诡异又惊悚的密文,与说隐藏著非人类的黑暗成分,不如说单纯是恶劣好奇心的产物……密文的本质或许没什么好害怕的,不必认真接受。 进一步来说,是半打趣设计的密文。 这当然也有其危险性存在。即使以「因为很美丽」这种兴趣上的理由收集刀剑,刀剑依然是用来杀人的工具,是可能杀人的工具,这个事实并未改变。 虽然这么说……如果这不是保全措施,是恶劣的兴趣,是胡闹,是如同自我吐槽的即兴鬼点子,那么以稍微不同的角度,以无混浊的双眼阅读,或许就能解读这篇密文。 是的。乾脆抱持著母女一起玩脑筋急转弯的心态来解读。 就在我得意洋洋地发现新的立足点,至少抱持这种心态的这个时候,扇学弟的口袋响起像是泼冷水的震动声。 「啊,恕我失礼。」 扇学弟说完,以手指潇洒勾起吊饰,拿出手机。 「不是电子邮件,是来电耶。哎呀哎呀,是阿良良木学长打来的。」 「!」 「这边正在讨论重要的事情,我就挂断吧。如果学长有要紧的事情,肯定会寄电子邮件给我。」 「慢……慢著,你就接吧。不必顾忌什么。」 我假装冷静,催促他接电话。 阿良良木学长一直无视于我的来电与电子邮件,却在这时候意外出现交集,我不禁紧抓不放。不过,终究不能要求由我接电话就是了。 「这样啊。不过,关于木乃伊与密文的事,还不要透露比较好吧?」 「嗯,说得也是。即使到最后会找学长讨论,我也想尽量独力解决……虽然是极度不重要到底的事情,不过如果你能稍微帮我试探阿良良木学长现在的心情,会帮我很大的忙。」 「知道了。」 对于我这个难以理解的要求,扇学弟什么都没问就如此回应,一边起身一边按下通话键。 「喂,是的,我是忍野扇。嗯,我正在神原学姊的家里打扰。哎呀,没什么啦,我并没有帮忙打扫房间。」 不只是怪异的问题,即使是事件开端的打扫房间工作,扇学弟也很识相地帮我隐瞒。 这孩子就是可以这么贴心。 「一下子集中胸部,一下子屁股朝过来勾引我,接著一回头就用全力揍我,哈哈!那位学姊真的是变态耶。」 不准多嘴! 要是阿良良木学长担心到赶过来怎么办? 「嗯。羽学姊那件事吗?那个大奶怎么了?是。是……」 扇学弟一边说,一边跨过垃圾前往走廊。怎么回事,是不方便在我面前讨论的事情吗?羽川学姊那件事?所以他刚开始不想接电话? 总之,扇学弟走出房间了。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我却觉得被孤零零留下来。 即使是那种粗鲁的学弟,离开之后还是会寂寞啊……为了拭去这份寂寞(以及拭去粗鲁学弟可能对阿良良木学长乱讲话的不安),我再度面对密文,试著挤出假设。 我想想……「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这句问题以片假名写成,我解释成是为了增加相较于其他文章的独立性,这个想法本身应该没错,不过增加独立性的方式,应该不只是写成片假名这个方法。 像是画圈圈框起来,或是在旁边画线强调,暗示这段文字很特别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这里却使用「写片假名」这个手段,难道是基于某个原因吗? 将问题写成片假名的原因……非得以片假名写的原因?这么做导致句子出现「浊鸣」或「夜目刺客」这种不同解释的余地,扩大问题的广度,但若即使如此还是必须以片假名写成…… 嗯。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思考方向不差,打算等扇学弟回来之后和他讨论,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走向这里的脚步声。 哎呀,比我预料的还早回来……我一直以为他离席,是因为要讨论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此心想的我抬头一看,走进我这间依然乱七八糟房间的人,不是扇学弟。理所当然般来访的,是身穿宽松运动服,一头像是惩罚自己般受损严重的褐发,单脚打石膏的少女。 010 「……这不只是兴趣恶劣,是狗屁不通了。可以别做这种事吗──妈妈?」 我的情绪无从宣泄,却还是如同整理般安抚,尽可能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这么说。 「话说,这是您第一次在白天出现吧?」 「呵……」 褐发少女嘲讽般扬起嘴角。 这种笑法完全是我记忆中的那名少女,国中时代熟识的沼地蜡花,但是接下来的语气明显不同。比起那个努力故做成熟,甚至逞强到疲累的那个老成恶魔,她更像是老谋深算的恶魔。 「瞧你一点都不惊讶,真无聊。你为什么知道?所谓的友情?还是亲情?」 「都不是。」 我不确定自己和沼地有没有友情,更不确定自己和母亲有没有亲情。我确信那家伙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在于那家伙已经毫无眷恋。 和我不一样。 「只在梦中还不够,终于侵蚀到现实了?妈妈。这么一来,我终于得定期去医院看病才行了。」 「放心啦,骏河。这并不是你脑袋有毛病。何况我也不是幽灵。总之,就当成只在你遇到困难才会登场,像是妖精之类的东西吧。」 妖精? 讲得真奇幻…… 而且是以沼地的外型这么说,所以我受不了。 因为悖德感吗?我的心境变得有点怪。 「可是,我现在没遇到什么困难啊?」 不对,我正在遇到困难吧? 房间完全没打扫,和阿良良木学长无望和好,黏我的学弟令我招架不住,而且密文也没解开…… 升学考试以及身体复健,真要说困难也没错。 像这样看,我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不顺遂。 「『顺遂的人生』这种想法,我不太能理解。所谓的人生,不就是『不知道会多么不顺遂』的东西吗?风险管理、损害控制……是一种减法。」 减法。 如果人生只能以减法评价,确实很难套用「一帆风顺」这种概念吧。 「以一百分满分活下去的人,应该没那么常见吧。咯咯,你不擅长数理?」 「不擅长……不过既然这么说,我其实不擅长念书本身。国文也是……我讨厌密文这种东西。」 我爱理不理地说。 该怎么说,与其说这是对母亲装冷漠的典型叛逆期女儿,更像是在母亲面前耍帅的典型青春期女儿吧。 「妈,为什么留这种密文给我?」 「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把这种木乃伊遗留给你。不是吗?」 身穿运动服的母亲,外型是少女的母亲,挂著像是沼地蠘花的笑容,从我手中抽走木乃伊手掌。大概只是印象问题吧,不过像这样看,就觉得她手中正是那个木乃伊应去的归宿。 如同恶魔的归宿,就应该在收藏家沼地蜡花的手中。 在拥有者卧烟远江的手中。 「不然的话,你好歹也可以说,把这种东西当成遗物留给你,造成你天大的麻烦啊?」 「我没要把话说得那么重……」 那个木乃伊造成的损害,我不会说责任要全部塞给母亲。我没这么不知耻。 何况(请容我不怕引来误解,毫无反省之意,任性地这么说)堪称正因为有那个木乃伊,我才得以和战场原学姊以及阿良良木学长结缘。 「不过,我无法好心认定您是基于善意留下那个给我,而且假设真是如此,我也不想连木乃伊的其他部位都收齐。」 即使以这种不讲理的外型现身,我也不打算出手搜集。我一边研究密文,一边讲得像是在辩解。 母亲像是嘲笑般,像是收藏家本人般,一脸笑咪咪的。 「你并不需要继承『这孩子』的意志。也不需要收拾我的负面遗产。那封信也不是写给你的。」 她这么说。 「正如你的推测,那是我连同隔扇送给你爸的东西,算是情书吧。」 「情书……」 扇学弟刚才说过将情书藏在屏风的故事……不过将隔扇当成情书赠送,已经不只是豪奢,而是豪放的故事了。 「毕竟那是我少女时代写的情书,所以内文也不小心写得太有个性了。」 「……就像是喜欢使用艰深汉字的国中生吧。」 我试著挖苦这么说,但母亲丝毫不以为意。 「就说是少女时代了,是爱现的年纪。当时我想拋弃卧烟家,那位哥哥想拋弃神原家。我们大概是在这一点意气相投吧。我送的这些隔扇,他隐瞒来历暗自使用,大概是对神原家的一点报复心态吧。」 忽然听到父母相识的经过,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听到不该听到的秘密般难为情。 话说,原来她以前称呼爸爸为「哥哥」? 我妈妈原来出乎意料是妹系角色? 「后来,我们就真的拋弃自己家了。」 「…………」 舍弃一切,彼此只剩下彼此。 不对,在那之后,他们生下了我。 「很可惜,迟钝的哥哥没发现信。不久之后,我也被禁止进入这里,所以也没办法回收隔扇。如此而已。那是一张没完成职责的藏宝图。就像是没发芽的故事,没回收的伏笔。」 母亲做结般这么说。 此时我第一次想到,她以我旧识劲敌的外型现身即使只是胡闹,但她变成他人外型的原因,或许是她不能以原本的外型出现在神原家。 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结界吧? 反过来说,她不惜伪装身分穿过这道结界,也想对我说某些事吧。 「……您果然想叫我搜集木乃伊吗?」 「还在讲这个?用不著做这种事。不然,我可以难得负一次责任,帮你撕掉那封信喔。只不过,你现在身处的逆境有多么危险,你应该要更清楚一点。」 卧烟远江说完耸了耸肩。 「多么危险……这我知道喔。因为扇学弟不小心许愿了。真是的,轻举妄动也要有个限度才对。为了保护那孩子,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开这篇密文。」 如同阿良良木学长昔日保护我到轻举妄动的程度。 「我不是在说这个……虽然也是在所难免,不过,你对那个少爷的认知还太天真了。」 她断然这么说。 那种像是恶意聚合体,像是毁灭思考化身的少年,母亲却说我对他的这份认知太天真,即使世界这么大,敢如此断定的也找不到第二人吧。我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 居然叫他「少爷」…… 「分散的木乃伊,分布于日本各地的木乃伊。我的木乃伊究竟引发多么严重的不幸,你没有理解。」 居然说「我的木乃伊」…… 虽然强烈主张自己的所有权,不过听这个说法,如同卧烟远江本身就是木乃伊。 「不,扇学弟好歹明白这一点喔。他像是恶整一样,亲切又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明过。不只是实现愿望自作自受的当事人,这场悲剧甚至会殃及周围……」 「这场悲剧,会继续连锁下去。」 卧烟远江打断我的话,这么说。 「因为,木乃伊会以愿望与不幸为粮食,如同癌细胞增殖。不过真正增殖的或许不是癌细胞,是愿望吧。」 母亲以沼地蜡花的动作,耸了耸肩。 「增……增殖?啊……」 我愣住了,草纸脱手落地。不只如此,还不禁当场起身。 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不过,听她这么指摘,我甚至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事? 没错,我向木乃伊许愿的时候,木乃伊回应我的愿望,然后「成长」了。本质是尸体的木乃伊会「成长」也挺奇妙的,总之,当初只有手掌部分的木乃伊,实现第一个愿望之后「延伸」到手肘。 如果实现第二个愿望,肯定会延伸到肩膀吧。如果实现第三个愿望,肯定会「延伸」得更完整吧。 「成长」……「再生」? 如同癌细胞……如同不死的吸血鬼? 咦……所以说,会怎么样? 四分五裂的木乃伊部位……要是在世界某处,实现我这种傻瓜的愿望……光是让当事人与周围惨兮兮还不够……还会迅速再生为「三倍以上」? 那么,实现三个愿望之后,悲剧不会就此结束,今后会以三倍的效力,让三倍的人们不幸? 三倍之后是九倍?九倍之后是八十一倍?八十一倍之后……这已经是不擅长数理的大脑处理不来的乘数。 在这样的过程中,如果比草纸还脆弱的木乃伊再度四分五裂分散各地,不幸蔓延的速度会像是病原菌……咦? 咦?这样很奇怪耶? 有这种事吗? 那个骗徒拿来的木乃伊头部已经成功处理掉,所以关于木乃伊的事件,我原本觉得就某种程度来说已经解决……但是这么一来,完全没解决吧? 本应处理掉的左手,为什么再度在我的房间找到?这个大问题也因而姑且获得解释。如果会无限再生、无限增殖,那么无论左手有几条,在原理上都没有矛盾之处。 最近才堆积起来的垃圾山,为什么会埋著我毫无印象的第二条木乃伊左手?这个问题当然还在……但至少数量的问题解决了。 不过,这个解决是新问题的火种。 照这个逻辑,头部也可能再生。我听过涡虫连脑部也可以轻松再生,如果是怪异就更不用说了。 「咯咯咯,我吓过头了吗?哎,我就姑且安慰你一下吧。可靠的专家早就开始行动,所以不会酿成什么大祸。」 她讲得像是把我的慌张当成好戏看,至少不像是以当事人身分感受到责任。 专家……忍野咩咩或贝木泥舟吗? 贝木泥舟确实拥有过木乃伊的部位……关于那颗头,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是从当事人那里直接拿到的,不过那个骗徒不一定没拥有其他部位! 骗徒真的是满嘴谎言。 「不过,某些部位连专家都找不到,没能回收,这也是事实。我想,应该再也没人会发现那些部位,假设被找到,应该也只有你这种家伙会找到吧。」 这番话可以解释成两个意思。 正因为我是卧烟远江的女儿,所以可能会寻找她的遗产;或是只有我这种傻瓜会不小心找到,不小心许愿。 如果是后者,那她根本没安慰到我。专家找不到,却只有傻瓜找得到的木乃伊部位? 想像得到的糟糕未来,糟糕到令我说不出话,但是面对这样的女儿,这个母亲毫无愧疚的样子。留下这种负面遗产的核心人物,我以为会以当事人身分提出一些主张,不过,应该没有吧。 死人不会说话。 她这样的人,真的一点都不需要那种消极、畏缩又爱哭的木乃伊吧。我隐约抱持这个感想。 「哎呀,那个黑暗少爷差不多要回来了。那么,我就此告辞。」 「咦?」 我冒出「要回去了?」的心情。这样的我,骨子里果然害怕寂寞吧。无论对方是谁,即使是无药可救的母亲,我也忍不住想依赖。 「以我的世界观,撞见那个少爷的话不太妙。可能会湮灭。」 「湮灭?」 居然把扇学弟讲得好像反物质……不,暗物质? 「总之,你没义务继承任何人的意志或遗志,也没有任何人希望你这么做。我来只是想说这个。因为你不是我,不是这个女生,更不是阿良良木小弟。我要抱怨一下,你想做事的时候动不动就拿我当藉口,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要做就以你自己的意志去做。要努力就以你自己的意义去努力吧。」 「以我自己的意义……」 努力吧。 感觉我这次首度受到母亲的激励。 「你不是别名『努力骏河妹』吗?」 「为……为什么知道这个绰号?」 那是我国中时代自己想的绰号! 「妈妈总是把女儿清楚看在眼里喔。咯咯咯。不过就我来说,这也是已经变浊的绰号就是了。」 「变浊……?」 如果连努力的行为都视为杂质,那她真的是正如传闻的天才。是个性超过强烈达到剧烈的一个角色。 这么一来,即使是母女,她和我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是的,神原骏河和卧烟远江是不同人。 事到如今,我察觉这个事实。 事到如今,才重新察觉。 「哎,无论要污要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过,如果只是普通的水,我可不能接受喔。」 「普通的……水……」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啊啊,没错没错。所以,如果你还会见到贝木,也帮我转达他一下。不要老是追著我的背影徘徊迷失。别担心,我在那个世界也和老公恩爱到不行。」 太难转达了吧! 应该说,我哪敢转达啊! 011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阿良良木学长讲好久。不过想到大奶学姊在海外陷入的困境,这也难免吧。可是伤脑筋了,只有这一次,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我也必须提供绵薄之力协助才行……哎呀,骏河学姊,看您表情莫名舒坦,怎么了吗?」 以手心转动手机,悠哉回来的扇学弟对我这么说,我不禁抚摸脸颊,确定自己是否露出这么舒坦的表情,然后回应他。 「不,没事。只是做了一个白日梦。而且,我见到两个怀念的脸孔。」 「啊?」 扇学弟一脸诧异。 不过,大概是认定我的变化和他无关吧。 「那么,骏河学姊,继续研究密文吧。」 他这么说。 「……电话里的事情没关系吗?阿良良木学长说了什么?」 「啊啊,请放心。阿良良木学长没有您担心的那么生气。最近联络不上他,是照例遇到一些麻烦事。不过遇到麻烦事的与其说是阿良良木学长,应该说是羽川学姊。」 阿良良木学长没我想像的那么生气,这个消息让我开心到想跳起来,不过我在这时候想确认的不是这一点,而是「羽川学姊遇到麻烦事」。 即使觉得她几乎不会出问题,不过既然是在海外陷入困境,我终究不能当成没听到。 「不,总之还不用插手。也就是観望。这是阿良良木学长也被迫进行困难判断的局面。以大奶学姊的状况,贸然去帮忙可能会帮倒忙,这是最让人进退两难的点。」 「…………」 总觉得话题的架构差太多了。 不,这边的话题规模也很可观。毕竟甚至暗示了木乃伊在全国各地无限增殖的可能性。 「总之呢,乳房太大会摇会弹又会重,当事人也意外地觉得碍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扇学弟以这番话做总结(一点都没总结到)。 「关于密文,我和愚笨的阿良良木学长聊著聊著,忽然想到一个假设……」 他开始回到刚才的讨论。 不过,我打断他的话语。 「啊啊,扇学弟,不用假设了。因为我解开了。得出结论了。」 「咦?」 黑暗少爷吃惊愣住的表情挺有看头的。我乘虚而入,让这个虚无的化身中了一记冷箭,所以表现得还算不错吧。 012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没什么好得意的。毕竟直到中途都是和扇学弟一起思考,而且要不是出现在白日梦的那个人给了露骨的提示,我这种傻瓜不可能得到这个解答。 虽然刚才说了很多,不过以她本人来看,那种密文只是玩心的产物,我却一直埋首研究而且解不开,她才会耐不住性子登场。这或许出乎意料是刚才那场白日梦的真相。 只不过,我正想对这个动不动就嚣张的学弟展现学姊的威严,所以我像是一切都由我自己想到般,做出充满明星架式的动作。 「首先,我想到的是……」 而且强调是我自己的功劳。 这样看起来或许反而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扇学弟笑咪咪地彻底当个听众。他身为推理小说迷,当然喜欢饰演负责解谜的侦探,不过或许也不讨厌站在负责惊讶的华生助手立场。 「身体部位虽然罗列却没有网罗。你对这一点的解释,是推测没写到的部位才具备意义。」 「我确实说过。不过这个推理没什么成果。」 「是的。我们最后的结论是说,密文内容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算是网罗所有部位,不过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或许也可以反过来看。」 「反过来看?」 「换句话说,在排列整齐的文章中,或许重要的只有少许一两句,其他的字句都是幌子。没有网罗所有部位的原因,在于这原本就是不必要的幌子,只要句子够多,就足以成为称职的幌子。毕竟多到繁杂也不太好。」 此时,我不经意观察扇学弟的反应。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个模式啊。」 他很乾脆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常见的模式吗…… 我还以为是我全新发现的。 「居然会这样……我还已经想到形容这种密文的崭新惯用句了。『藏树木最好的地方是森林』……」 「这句谚语早就有了。在推理界不只是惯用句,还是常套句。」 「真的假的?唔~~如果有惯用句能精准形容这种心情就好了……」 「啊啊,那就是『重新发明车轮』。」 原来真的有? 听众造诣比侦探高的解谜场景,这才真的是一种创新吧……我稍微消沉地思考这种事,此时扇学弟催促我说下去。「不过,问题在于密文里的哪一段文章,是作者意图隐藏讯息的重要文章,这很难锁定吧?」 真是成材的听众,成材的学弟。 「『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这句问题,不就是用来锁定目标的吗?」 「喔喔。那么,『ヨメ』应该变换成『读』吧?」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要稍微加工。」 「加工?」 扇学弟说著,再度阅读草纸内容。 虽然这么说,但只是重新浏览的程度。或许是因为自己饰演听众,要避免在这时候不小心察觉真相。 「我看过问题之后,也不知道哪段文章比较突出。不过以骏河学姊的说法,我这样是错的吧?」 总觉得他不经意拉高门槛……这或许是在为我暖场,但我不太习惯这种事,所以希望他不要过于挑唆。 紧张程度和球场上不一样。 「我依序说明吧,这句问题都以片假名写成,引起我的注意。我在你接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想强调这段文字是题目,绝对不愁没有手段可以用,极端来说,在开头写『题目』两个字,画个四角形框起来就够吧?」 「原来如此。四角。那么问题句的『四角』不是『死角』……」 「啊,不,错了错了,刚才是巧合。」 只是举个极端的例子,却搞得乱七八糟。 只有抓不到步调的缺点特别显眼……原本想让成材的学弟看看学姊成材的一面,但我开始觉得最好在拙劣的一面曝光之前赶快收尾。 「换句话说,骏河学姊推测这篇密文的某个要素,使得题目一定要用片假名写成?」 「嗯。我也想过,这或许只是凑巧混进来,别人写的无关句子……」 「因为片假名构造单纯,所以亲女儿也对于笔迹鉴定没自信?」 「就是这么回事。」 他的附和真是搔到痒处。我甚至认为他或许早就察觉真相,只是贴心为了我而假装不知道。 「可是,不是这样,片假名的单纯构造正是关键。因为构造单纯,才会选用片假名来写题目。」 「嗯……?愚昧如我,心里还是没有底……这是什么意思?反过,来说,因为构造会变得复杂,所以不能以汉字混合平假名写成,是这个意思吗……确实,『浊』这种字一般来说不会想自己手写。」 扇学弟这么说。 「毕竟数位机器普及之后,人类的手写技能著实退步了。总之,既然密文写到『踝』这个字,总不可能不会写『浊』这个字吧。不过,『浊』这个汉字乍看之下,还真不知道笔画数是几画。」 「就是这个。」 「啊?」 过度成材学弟的过度表现,我这个不成材的学姊至少不能放过。所以我抓住机会说下去。 「该注意的重点是笔画数。」 「笔画数……如果您在说『浊』这个字,那就是十六画啊?」 扇学弟说自己顿时听不懂,却随口这么说。这么漂亮的表现,使得我反而差点做出听众的反应,不过幸好「浊」的笔画数不重要。 这不是重点。 「我说的是片假名的笔画数。」 「片假名的笔画数……?这个嘛,唔~~我没深入想过这种事耶?」 这应该是真的。 如刚才所说,因为构造太单纯,所以片假名的笔画数,一般来说没人会去注意。不过既然是字就有笔画数,毫无例外。 「哎,片假名大多是一画或两画就写得完吧?」 「嗯。片假名大多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有三画的片假名,而且,在四十六音之中,只有两个片假名是四画。」 「喔~~原来有四画的……慢著,咦?」 此时,扇学弟骤然抬头。 如果这个反应是演技,那他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演员了。我就像在回应他,同样以装模作样的态度回应。 「是的,四画的平假名。」 013 严格来说,四画的片假名不只两个。如果包含浊音,数量就增加许多。例如「カ」变成「ガ」,「ス」变成「ズ」,两画的片假名加上浊音就变成四画。 不过,这时候不用思考这部分。 因为,题目的「ニゴリナキシカク」是「没有浊音的四画」。从一开始就可以排除浊音或半浊音。 「哈哈!我真是的。说到『浊』,我的想像力一直受限在液体或半液体,不过文字其实也可以浊。不是液体或半液体,是浊音与半浊音……」 「姑且说明一下以供参考,半浊音的片假名没有四画的。」 「啊~~这样啊~~还补充这一点供我参考啊,哎呀,佩服佩服。居然想得到这一点,不愧是骏河学姊,想法独树一帜。」 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几分当真,但我就率直收下他的称赞吧。虽说是母亲假扮成旧识劲敌现身给提示,不过那个提示有点难懂。 就算她说「努力骏河妹」是「变浊的绰号」,也很难立刻察觉这是在说「神原(かんぱる)」的第一个字加浊音会变成「加油(がんばる)」。请不要期待女儿这么心有灵犀。 「不过骏河学姊,关于题目的汉字变换,我已经理解了,但我难免有种『所以呢?』的感觉。就算要我们阅读四画的片假名……平假名就不行吗?平假名的构造也很单纯啊?」 扇学弟像是催促我说明般这么问。 「虽说同样单纯,不过平假名设计得比片假名复杂。事实上,除去浊音与半浊音,四画的平假名有四个。」 「四个……」 「对,四个。『き』、『た』、『な』、『ほ』这四个,这么一来,这个题目就无法成立。」 「这我不懂。无论两个还是四个,虽然称不上误差,不过认定差不多也是天经地义吧……」 「可是,『き』、『た』、『な』、『ほ』没办法组成有意义的字词吧?即使要读,也不知道从何读起。」 「哎,是没错。如果是『き』、『た』、『な』、『い』就可以组成『脏』这个字,刚好用来形容骏河学姊的房间。」 扇学弟讲出这个过分的感想,然后继续说。 「话说回来,没浊音的四画片假名是哪两个?」 「『ネ』与『ホ』。」 「『ネ』与『ホ』?『ネホ』?既然这样,这两个片假名同样组不出什么意义……因为没这种字……不对。」 扇学弟在这时候察觉了。或者是假装这时候才察觉。 没错。 这个题目,没指定要按照五十音的顺序。所以可以随意排列组合。『き』、『た』、『な』、『ほ』再怎么组合还是组不出任何字,不过『ネ』与『ホ』的话……」 「『ホ』、『ネ』……『骨』。」 扇学弟低声呢喃,接著看向草纸中央。 是的,罗列身体各部位的这篇文章,确实有一句提到「骨」。 如同埋没其中,却如同森林里的树木,不经意但确实写在上面。 「『束起骨架吧』。」 扇学弟朗读这一句。 「对于出题者来说,这篇字数颇多的文章,只有这句话重要,所以才会写下『ニゴリナキシカク』这个题目凸显吧。『阅读无浊点的四画』,换句话说就是『阅读「骨架」这一句』是吗?」 「怎……怎么样?」 我说完之后失去自信,战战兢兢询问扇学弟实际上怎么想。虽然曾经被拱为篮球社的王牌或是直江津高中的明星,但我基本上还是适合当副手…… 「我没异议喔。应该说,我认为只有这种解释。我预先准备的其他假设,就在这时候正式全部作废吧。骏河学姊,我看走眼了。我原本以为您是一位更愚笨的人。」 最后一句相当多余,不过听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但我并不是不想听听其他假设就是了。我不免怀疑他刚才一边讲电话一边分心想到的推理其实和我大同小异,是为了我才刻意收回,不过这时候就让学弟舒服吹捧我一下吧。 「哈哈!仰慕的学姊没有想像中愚笨,我也放心了。那么,密文解读进入下一阶段了。在第二阶段,当成障眼法的文章已经排除,所以就思考我们该注视的这句内文是什么意思吧。『束起骨架』是吗……总不能真的把骨头束起来吧?如果留下来的是这句『集中胸部』该有多好……」 扇学弟打从心底不甘心般这么说,不过如果留下来的是这一句,这种恶劣的玩笑也应该适可而止。 不只是应该适可而止,也没必要进入下一阶段。别提什么第二阶段,我们已经等同于抵达终点。 「扇学弟,如果排除周围的文章阅读这句话,这里写的『骨架』未必要解读成生物的组成要素吧?」 我指向该处。原本用来隐藏这篇密文的隔扇。 开了一个洞,露出内部的隔扇。 如果日常生活就在使用,一般来说并不会特别注意,不过如同人类有内脏,隔扇也有内侧。 支撑隔扇,使其维持薄形长方体形态,以木材制成的「骨架」。 014 卧烟远江隐藏的讯息顺利地完全解读,事情就此结束……才怪。反倒是接下来才辛苦,是苦力。 是耗费劳力的工作。 首先,我们必须腾出拆解隔扇的工作空间,所以被迫重新开始清理房间。 虽说原本就是今天的主要计画,不过要空出一枚隔扇加上弹性空间的地板面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俗话说「醒著只要半张榻榻米,躺著只要一张榻榻米」形容人生要知足常乐,不过光是空出一枚隔扇的面积就很辛苦。 人生很辛苦。 然后我们使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最好能在事后再度组装回去)拆解隔扇,取出内部的木材,然后悉数横向排列。 排列。应该说束起。 束起骨架。像是竹帘那样。 这真的需要动用各种排列组合反覆摸索,不过研究到最后,我们完成了一张地图。将木条横向束成一片板子当成画布,再亲笔画成的一张地图。 如果将木条分开来看,只会看到上头画著几条神秘的黑线,不过只要连接起来就成为一幅画,说穿了就是以木条制作的立体拼图。所以我们解开像是拼图的密文之后,在最后挑战真正的拼图。如果这张地图又经过编码处理,我终究会半途而废吧,幸好这张地图看起来是正常的地图。标示的地点距离这里不远。 可以认定木乃伊部位就在这个场所吗? 真是的…… 将密文藏在隔扇的胡闹行径,我一直以为没什么深刻的意义,原来真正的意义存在于这枚隔扇本身?那篇密文说穿了是说明书,是准则。 这是一张加上两层机关,甚至三层机关的「藏宝图」,虽然最后变得像是回到起点,不过,如果解开那篇密文,应该没人会想到拆掉隔扇,束起骨架,确认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吧。 「哈哈!那么,事件就此结束……是吗?真不错的头脑体操耶。」 扇学弟说。 回过神来,太阳不知何时早已下山。到最后,感觉整个下午都用来解谜了。拆开的隔扇塞满先前腾出来的空间,所以以印象来说,房间变得比清理之前还凌乱,就这样结束这一天……老实说,我也觉得今天白忙一场而感到空虚。 「别这么说,留到明天再清理就好吧?比清理之前还要散乱的感觉,是大扫除的必经仪式喔。我会继续帮忙,所以请不用这么气馁。总之,至少只有密文处理完毕,所以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 我摇头回应他的安慰。 「反倒是接下来才辛苦,是苦力。可能是耗费劳力的工作。」 「啊?什么意思?」 「因为,明天非得立刻前往这张地图标示的场所吧?得去回收部位才行。你不是也说过吗?必须在冒失的某人冒失使用之前,将木乃伊处分掉。」 「我确实这么说过……不过骏河学姊先前也说,始终只是要解开这篇密文而已,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原本以为明天得用别的方式煽动您。」 原来你明天想煽动我?因为名字有「扇」字? 真是的,这个学弟从头到尾都把别人的不幸当好戏看。 「为什么改变主意呢?我和阿良良木学长讲电话的时候发生某个事件,对您的心境造成冲击吗?您刚才说做了一个白日梦……」 我也不清楚。 确实,那个人让我知道事情多么严重,体认到我的认知太天真,但如果只有这样,我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多亏那场白曰梦,我才得以解开密文,这是千真万确的,而且那个人──那两个人反倒说我不需要去找木乃伊的部位。 不用继承沼地蜡花的意志。 不用继承卧烟远江的遗志。 那么,这就是我自己的坚持。 「清理房间的工作怎么办?惨到不忍卒睹的卧室,您居然要罪孽深重地扔著不管吗?」 扇学弟不知为何,以像是演讲的语气质询我。真的是当好戏在看。 啊啊,我知道了。 我一直深刻觉得,这男生的这种态度很像某人……原来如此,是像我。 和去年的神原骏河一模一样。 「向阿良良木学长道歉,哭著拜托他跟我和好,然后请他清理吧。因为我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我来著手整理自己的心情吧。无论是压力还是愿望,从今以后都别再累积吧。」 「…………」 我原本想成为阿良良木学长那样的人。想和那个人一样,成为对别人温柔的人,成为能拯救别人的人。不过,这果然是错的。无论再怎么崇拜,我也不是阿良良木历。既不是沼地蜡花,也不是卧烟远江,更不是战场原黑仪。我必须成为我自己。如果阿良良木学长是随时能为了看得见的某人、摸得到的某人而战斗的傻瓜,那我要成为随时能为了不认识的某人、在某处冒失犯错无法挽回的某人而战斗的傻瓜。 我要以这种方式超越阿良良木历。 成为我理想的神原骏河。 015 隔天,我和扇学弟前往地图标示的场所,展开一场堪称惊天动地暴虎冯河的大冒险,最后好不容易成功获得目标的木乃伊。 说来遗憾,虽然没被冒失又没概念的人抢先一步,不过位于该处的木乃伊部位比想像中还少。以五十音来说只有两音左右的一小部分。 即使我不说这样付出太多收获太少,不过想到今后的路多么漫长,我难免不耐烦。虽然也想就此放弃,但我在学弟面前发下那种豪语,现在只能忍著点。 总之,刚开始都是这么回事。 就以此为开端,一步一脚印,耐心收集恶魔的全身吧。毕竟在我的房间里,「没开封」的隔扇居然还多达七枚。 我高中生活的最后暑假,看来会成为至今最漫长的夏天。 有多少具身体都不够啊。 第三话 月火?复原 001 关于阿良良木月火──死出之鸟的观察报告。 第二七六一篇。文责:斧乃木余接。 也就是我。就是我哟。咿耶~~胜利胜利~~ 永恒之怪异──死出之鸟在现世的暂定外型是阿良良木月火。我开始观察她至今大约快半年,不过到目前为止,观察对象没有明显的变化或行动。 观察对象表现出来的样子,理所当然般完全是阿良良木月火,始终只是阿良良木月火。真要说的话,她的发型经常变化,不过即使是头发,能从这里找到的意义也只有九牛一毛。 而且坦白说,她的生态看起来几乎都没什么意义。想到什么就去做,随著当时的心情恣意妄为,始终不做自己厌恶的事,依照生物的本能生活,堪称生物的典范。 明明是怪异。 明明是妖怪,是怪物,是不死之身。 这个观察对象却像是生物一样,是生物。 她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这种东西。即使大脑明白,却总觉得无法接受。甚至以为这家伙或许只是普通人。 即使如此,她的拟态功力依然能瞒过好歹是专家助手的我,死出之鸟果然不容小觑。 送进阿良良木家的我,在北白蛇神社相关的事件结束之后,卧烟小姐依然就这么继续让我留下来,如今我也知道原因了。虽然卧烟小姐吩咐说,在监视阿良良木历的时候也顺便注意一下妹妹就好,不过说到实际上的比重,应该不是已经认定无害的阿良良木历,而是对于妹妹的危机管理意识比较强烈,这是我应该看穿的真相。如果没能解读到这么深入,就无法胜任式神一职。 回顾从前,这座城镇数度陷入的危机,也能认定是以阿良良木月火为开端。 这座城镇发生事件的时候,几乎可以说一定和阿良良木月火有关。她总是位于漩涡的中心。 死出之鸟在火焰的中心飞舞。 死出之鸟本身没有恶意,甚至没有犯意,不过,既然不死之身的怪异位于核心附近,当然会产生一些扭曲。会造成影响,也会造成负面影响。 阿良良木历养育成那种个性的原因,他对于家族的自卑感不在话下,不过可以推测在家人之中,他受到小妹的影响尤其明显。 这不是好坏的问题。 远远超越善恶的差异。 和对错的议论有著天壤之别。 这样的存在,这种匪夷所思到匪夷所思,不存在却实际存在的存在,偏偏自己高举正义的旗帜,就我的立场来看有点喷饭。我甚至忘记监视的职责,忍不住想大喊「喂喂喂!」吐槽她。 如果容我冒昧向合规中心报告,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适任这份工作,不过,卧烟小姐认为这个决定与安排是量材录用,我不会说她这个想法不合理。 要监视死出之鸟这只不死鸟,应该由同为不死之身的怪异负责。要管理伪装成人力的怪异,应该由以人类制成,曾经是人类的怪异负责。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对象拍动火焰双翼要烧尽周围的时候,必须毫不畏缩,毫不留情,不会看到入迷或看到眼花,消灭那闪耀的飞鸟。 必须是这种令人忌惮又没有良心的怪物,才足以胜任不死鸟的监视工作。 002 鬼哥哥(简称鬼哥)是萝莉控,所以对我很好。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在我出勤的时候,偷偷给我一杯冰淇淋慰问。嗯,没问题。说不定,他对我这么好的原因,并非在于我是女童外型的怪异,是因为我是尸体的怪异,总之以我个人来说,恋童癖比恋尸癖好得多。 明明是尸体还会吃冰淇淋?如果有人这么问,我的回答是yes与no。两者皆是。并不是基于冷冻保存的意义,所以我基于尸体的本能想吃冷冻食品。虽然也是因为今年夏天特别热,鬼哥哥担心这一点,才会经常给我冰淇淋吃,不过那家伙误会了某些事。 若要问我有没有食欲,我应该没有。 只不过,「吃饱睡」这种「模仿人类的行为」,对于我这种人类外型的怪异来说非常重要。 要是不模仿人类的行为,就会失去人类的形体。 此外,甜食果然可以消除压力。无论是压力还是消除压力,总归来说依然只是「模仿人类的行为」,不过这次的潜入搜查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所以适度放松反倒像是一种义务。因此,我现在坐在观察对象──阿良良木月火的房间床上,愉快地吃著冰淇淋。 顺带一提,我是从今年二月投靠阿良良木家,当时的阿良良木月火,和大一岁的姊姊阿良良木火怜同房,不过在四月,在阿良良木火怜升上高中的时间点,两人分房了。 不提阿良良木月火,阿良良木火怜近乎野性的直觉,好几次差点看穿我的真实身分(那个姊姊好像也隐约察觉妹妹的真面目),所以对于我这个卧底来说,她的独立令我非常感谢(她不是我的观察对象,但我姑且好奇去她的个人房间看看,发现她明明是空手道家,住的房间却吊著沙包,很像拳击手的房间)。 总之,阿良良木火怜的角色定位,和我原本的主人,我的姊姊──影缝余弦在某方面有所重叠,我个人难免会怕她,正因如此,在她四月独立之后(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在那个时间点实质解散了),我的工作变得好做许多。 毕竟如果是以前,即使好心的萝莉控像这样拿冰淇淋慰劳我,我也不能悠哉舔杯盖。 总有一天要跨海前往美国,享受从日本撤退已久的哈根达斯冰淇淋甜筒……我身为尸体却做著这个梦的时候,阿良良木月火回房间了。 「呀……呀啊!不知为何没兴致去学校,所以在上学途中一百八十度回转回家一看,我的布偶居然在吃冰淇淋?」 阿良良木月火即使惊讶,却也以浅显的字句说明状况,但她也太随兴了。 因为没兴致就回来,这是哪门子的校园生活?不过,这完全是我这个专业人士的疏失。依照至今的观察,我明明很清楚阿良良木月火就是这种个性才对。 但是别慌张。我身经百战至今可不是盖的。 我连忙假装是尸体……更正,假装是布偶,扔下冰淇淋杯,瘫倒在床上。 好啦,你就当成是看错吧。 布偶居然会动(会吃冰淇淋),这种事如果对别人说了,会被当成爱做梦的青春期少女耶?你最近的发型是分边绑上发圈的及肩发,你讲这种话会跟发型给人的形象不一样耶? 「慢……慢著,事到如今假扮成人偶也没用,你刚才完全在动吧?在舔冰淇淋的杯盖吧?吃得很过瘾吧?而且你脸颊沾到冰淇淋,冰淇淋杯也掉在旁边,手上还拿著汤匙。话说不要把冰淇淋扔在床上好吗?我棉被都沾满冰淇淋了啦!」 阿良良木月火追究般这么说,并且大步靠近,但我完全不予理会。我是布偶所以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即使她抓住我的肩膀摇晃,拿起我的脚翻过来,我也没有任何反应。没呈现任何生体反应。 「哥……哥哥灌注爱情,久而久之就对人偶赋予灵魂……?像是小木偶皮诺丘那样?」 阿良良木月火一边说,一边胡乱拍打我的脸颊,我瞬间想要灌注杀意,但是忍下来了。我好想叫她灌注爱情。 不过,我的必杀绝招「例外较多之规则」,和皮诺丘伸长的鼻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喂~~反应一下啦,早就穿帮了啦。你还要假装布偶多久?隐藏身分,一直瞒著所有人住在家里,烂透了!」 你就在做这种事。 我一时冲动,想学鬼哥哥的吐槽那样吐槽她,但我可不能这么漂亮配合。 如果只是要打破这个僵局反倒简单。真的只要以「例外较多之规则」打向阿良良木月火的脑袋瓜再逃走就好。我做得到这种事。 因为做得到这种事,所以我位于这里。 这是专家忍野咩咩、骗徒贝木泥舟、暴力阴阳师影缝余弦,甚至是他们的总管──卧烟伊豆湖都做不到的事。只有我这个怪物做得到的事。 即使有程度上的差异,但他们都被阿良良木历近似孩子气又惹人怜爱的真挚特质束缚,实际上已经无法除掉这个妹妹,不过我这个尸体人偶早已割舍这种感情或同情。 不同于半吸血鬼的哥哥,阿良良木月火未必被认定为无害,只要她稍微做出可疑的举动,就得立刻处理。这就是上头交付给我的工作。 斧乃木余接是为此而存在的道具。 鬼哥哥也是,或许并非只因为他是萝莉控,而是隐约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塞冰淇淋给我当小费,不过对我来说,这种收买毫无意义。 我只会基于双重意义觉得奇怪。 我不会在工作投入私情,也不会左右为难。 这种家伙,我随时都能宰掉。 ……只不过,这个「随时」不是现在。 应该说,现在大事不妙。 在这里被阿良良木月火「看穿」真面目,代表我这个专家没能把工作做好。 不是基于工作需求将死出之鸟收拾掉,而是为了隐瞒自己的失败而杀害监视对象。我将会犯下专业人士不该犯的这个禁忌。 专家会嘲笑我。 骗徒会鄙视我。 暴力阴阳师会杀我(明明我已经死了)。 至于卧烟小姐会……我只能瑟瑟发抖。 因此,在这个局面,我只能彻底假装成布偶。这就像是我身为会动的尸体却装死,总觉得我的立场就某方面来说毁了。低阶到这种程度的胡闹,终究不会产生「暗」吧…… 「唔~~……?」 阿良良木月火无论做任何事,我都没有反应(甚至还检查瞳孔,不过,这招对死鱼眼的我无效),虽然她对此感到疑惑,但终于将我放回床上。 「唔~~?唔~~唔~~唔~~……」 阿良良木月火歪著脑袋,意气消沉地走出房间。看来她没有接受,不过大概是心态上有个了结吗? 虽然还不应该草率判断,总之我还是松了口气。真是的,总是猜不透这个国三女生的行动。 好歹乖乖上学好吗? 要是我像这样吐槽,不难想像她会回以「不过一百八十度回转很好玩吧?」这种话,我这个做尸体的感到气馁。 那只不死鸟,在火炎姊妹解散单飞之后,行为模式磨练得愈来愈自由,应该说难以预测的程度变本加厉。 必须覆写情报。 调高风险指数吧。 虽然这次似乎成功回避,不过再稍微研究一下巧妙隐瞒真面目的对策比较好吧……我以灰色的脑细胞(或许真的是灰色)思考各种点子,不过时期还早。 这里说的时期还早,不是因为现阶段还不需要抱持这种危机意识,而是我还没脱离现状的危机。 阿良良木月火不久就回到房间。不知为何,她手上拿著铁制调理盆。搅拌面粉或打蛋用的那种铁盆。 为什么拿那种东西回来?才这么想,阿良良木月火就把盆里的东西泼向我。既然我伪装成布偶,我就无法躲开。 不过,我应该躲开才对。 从刺鼻的味道就知道了。 从肌肤传来的油腻感就知道了。 难以置信,这家伙居然朝我泼了整盆的沙拉油。 「恰卡恰卡点火~~」 这个女国中生哼著奇怪的歌,取出火柴。为什么女国中生的制服裙子放了那种东西?如果是从厨房拿来就算了,她像是平常就会使用般自然取出。 话说……真的很不妙。 这家伙来真的。 我是尸体,所以没有实际的「知觉」。无论她怎么打怎么踢,或是对瞳孔做什么事,我都能一直毫无反应。 已死的我一旦装死,没人可以看穿。基于这层意义,我甚至骗得过专家。我是尸体的付丧神。不过,唯一不妙的就是被烧。毕竟是尸体,被烧的话可能被净化归西。 堪称唯一对我有效的这个方法,这个外行人为什么随便就做得出来? 为了确定自己房间的布偶有没有生命就放火,天底下可以有这种人吗? 这种事,连怪异都不会做。 「十,九,八,七……」 开始倒数。 她表情超夸张的。 或许也是因为看到火焰而兴奋,但你这是纵火狂的心态耶? 实际上,要是朝著全身沙拉油的我点火,我当然会熊熊燃烧,也会造成这间阿良良木家全毁的损害吧。以最坏的状况,甚至会延烧到邻宅。 会成为重大火灾。 你是飞缘魔于七吗? 死出之鸟不是这种怪异啊? 只不过,依照我这半年的观察,阿良良木月火肯定没笨到算不出这种结果,火柴的火以及嘴里的倒数,始终都是心理战。只是在等待我屈服于她的威胁动起来。真的是字面所述的「动起来」。 最近的小孩再怎么易怒,终究不会想烧掉自己家才对……所以在这时候,始终坚持假装成布偶,肯定是正确的选择。 没事的,如果是普通人,面对这种恐怖的交涉手法大概无法保持镇静,但我不是人类,而且在怪异之中,也是没有情感与情绪的类型。 「六,五……」 ……只不过,正因为内心镇静,所以我被迫理解到,现在的阿良良木月火充满了不是打马虎眼或虚张声势的真正恐怖。 真的吗,喂? 这家伙,该不会抱持著超度布偶的心态要对我点火吧?就某方面来说,这是处置诅咒人偶的正确方式……不,肯定没事。 即使是当事人,也绝对会认为自己看错,希望自己看错。 这种威胁,就像是班上有超能力者,担心自己被读心的国中生以「我早就知道,你在读我的心了!」这样的意念在逞强,两者是差不多的等级。倒数剩下一秒的时候,她肯定会慌张熄灭火柴的火。 「四……咕呼,咕呼呼……」 等一下? 不过,到了关键时刻,这家伙打算怎么熄灭火柴的火?明明准备满满一盆沙拉油,却没准备灭火用的水……她该不会没看过玩烟火时的注意事项吧? 还有,她在笑什么? 这是哪门子的笑法? 「三……唔咯咯咯……」 这已经不是女主角的笑法了。 不行,这家伙怎么看都没有准备灭火的手段。做事太不考虑后果了。为什么要主导这种试胆游戏? 不对,等一下等一下? 她刚才从口袋取出火柴,不过裙子里不一定只有火柴。火柴的小火只要一点点水就能熄灭,那么或许她将水装在滴管之类的小型容器,藏在制服某处? 没错,肯定是这样。 我差点中计。 不愧是永生的死出之鸟,不愧担任过火炎姊妹的参谋,真是奸诈。 不过,你找错对手了,死出之鸟。 我也是被使用百年的尸体付丧神。 这种人性化的心理战对我不管用── 「二……唔哇好烫!」 我像这样看穿她计策的时候,阿良良木月火扔出烧短烫到手指的火柴。 不等倒数完毕。 火柴棒一点火,就会随著时间一起烧光变短,看来最近的女国中生不知道这个常识。实际上,她是否在制服里准备灭火手段,就这么成为不解之谜。也没有余力等她发动这个手段。 火柴的火是扔往其他方向,但是油这种东西会挥发,会产生毛细管作用,所以在这个场合,火种就算是落在地毯上也会完蛋。 小火会变成大火。 我迅速捡起刚才打翻在棉被上,内容物还在的冰淇淋杯,利用弹簧床的弹力跳跃。像是以捕虫网捞起空中的蜻蜓,俐落地用冰淇淋杯接住火柴。 正如计画,半融化的冰淇淋灭火了。 幸好不是甜筒。 因为会浪费,所以灭火之后,我当然把里面的冰淇淋连同熄灭的火柴棒享用乾净,然后著地。 裙子轻盈飘扬,我自己都觉得这次著地的感觉不错。不过我的袜子同样沾满油,所以当场跌个四脚朝天。 「果……果然!布偶果然动了!我没有看错!这是怎样,超恐怖的!呀啊啊啊啊啊!」 看到我的丑态,阿良良木月火发出恐怖的叫声。大家一起跟我说吧,预备,起。 不,你比较恐怖。 003 「咦咦~~?那么,斧乃木是为了打倒魔物,从异次元来到这个世界的正义魔法少女,为了穿过次元之壁而成为只有灵魂的存在,但是在这个世界战斗需要身体,才会附身在我的布偶?」 果然,阿良良木月火对我的说明照单全收。 这是我绞尽脑汁想出的穷极之策。 卧烟小姐吩咐过,不能让阿良良木月火与她的家人(鬼哥哥除外)发现我的真实身分,也就是说,我身为专家助手,身为怪异的秘密不能曝光,所以只要她误认我的真实身分,就勉强不算出局吧?我是这样解释的。 不过,大概是「躲避球打到脸不算出局」这样的牵强解释。 话是这么说,但我这时候如果自称是别种妖怪,「暗」真的可能袭击我,所以我决定自称魔法少女。 我原本想捏造得更像是鬼哥哥最喜欢的动画「光之美少女」系列,但毕竟缺乏素养,所以相当随便地设定了异次元或附身之类的元素,不过这样好像已经足以让阿良良木月火著迷。明明直到刚才都以看见怪物的眼神看我(我才想用这种眼神看你。不过,以看见怪物的眼神看怪物是对的。对于彼此来说都是这样),现在却已经以闪闪发亮的双眼想听我说下去。 「魔法少女」这四个字不用说,我在前面加上的「正义」这两个字,似乎也打动她的心。即使火炎姊妹解散,她依然没失去正义之心。 明明造成天大的困扰。说来真是天大的困扰。 「然……然后呢然后呢?你来打倒的魔物,是怎样的家伙?」 「那个……没办法一言以蔽之就是了。」 我还没设定到这么详细。 我的创作能力,不足以回应你满心期待的开心话语。 「没关系没关系,既然没办法一言以蔽之,那就百言以蔽之吧!我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听别人说话!」 原来你直到现在从来没认真听别人说话吗……你这十五年是怎么过的?我觉得一直把这家伙扔著不管的这家人问题比较大。 「……算是不知不觉就殃及周围的一种恶意。光是那个魔物存在,就会像是吸引般招来灾难。必须在灾难狭及这座城镇之前做个了断。」 「啊~~这稼伙真坏耶~~」 其实我是以眼前的国三女生当范本,不过她看起来很佩服,所以我就不透露这个事实吧。 好啦,总之已经撑过危险关头的样子,接下来就著手收摊吧。要是铺陈过头没办法收尾也很麻烦。回收伏笔是鬼哥哥的专利。 「那么,我接下来要去战斗了。放心,完成任务之后,我的灵魂会自动被召回原本的次元。这具尸体……更正,这句人偶会回复原状,归还到你的房间。」 我不能放弃监视的工作,所以姑且用这种方式做个圆满的解释。累死我也,虽然是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不过至此成功回避最坏的事态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不能松懈,就这么维持严肃的气息,准备从房间窗户出去。我想让阿良良木月火看见我以魔法少女身分飞翔(看起来是飞翔,其实只是普通的跳跃)的模样,算是我提供的特别服务。 「那么,祈求我获胜吧。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你所爱的人们。」 道别的时候讲这种台词就行吧?我以依稀记得的知识,煞有其事饰演一名战斗魔法少女,然后弯曲双腿。 「『例外较多之……』」 「给我留步!」 我正要说出招式名称的时候,她以奇怪的语气这么说,往我的膝窝顶下去。 这家伙玩真的吗? 就算不知道「例外较多之规则」是怎样的招式,在别人准备起飞的时候朝膝窝攻击是多么危险的事,稍微思考一下就大概知道吧? 幸好,她是在我身体即将膨胀的前一剎那这么做,所以没酿成大祸,不过一个不小心的话,阿良良木家的二楼整个消失都不奇怪。 「月……月火小姐,什么事?」 战斗魔法少女的角色设定很笼统,所以连我的语气都变了。我的角色个性原本就设定得很模糊,后来终于变得莫名其妙,却因为何神秘的女国中生同房,感觉成为相当不错的对比。 「呼呼呼,听完你的说明,你以为我月火会闷不吭声吗?」 别吭声好吗? 我是尸体,是人偶,语气没有抑扬顿挫,所以我对于出发受阻的愤怒似乎完全没传达,阿良良木月火反倒是轻敲自己的胸腔,抬头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既然这个世界有这么恐怖的魔物,我当然不能放任不管!打倒魔物!我也来帮忙吧!」 「咦……?」 「并肩作战吧!」 「咦?咦……?」 这种演变是怎样? 这个话题,还要继续下去? 不是极短篇吗? 不用了吧?就和以前一样,聊一本喜欢的书做结吧? 「……不,敝人可不能为这个世界的居民添麻烦。」 意外的演变使我稍微慌张,语气变得不是来自其他世界的魔法少女,比较像是浪迹天涯的武士,不过阿良良木月火丝毫不在意这种事。 看来,未曾认真听人说话的她,今天也没有认真听人说话。但我不是人,是怪异。 不对,现在的我是正义的魔法少女。 「这是应该由我一个人完成的工作,所以……」 「不要说由你一个人!这是我的世界,所以我必须保护!居然说会为我添麻烦,这是不可能的吧!」 或许是我牵强附会,不过她这种说法就某种角度听起来,像是宣称这个世界的所有权在她手上。 「附身在我的娃娃也是一种缘分,所以斧乃木,不用客气喔!已经来不及了啦,因为我已经跃跃欲试了!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像是强迫推销一样成为你的助力!」 我要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也有正义使者! 阿良良木月火说出像是预先准备好的这段帅气台词。 「不过,我本身就是正义!嘿嘿!」 你本身不是什么正义喔。是灾难本身喔。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喔。 我好想这么说,但我硬是忍下来,然后思考。以专家身分,以阿良良木家新成员的身分,也以新手魔法少女的身分思考。 好啦,跃跃欲试的阿良良木月火,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我想,连她的亲哥哥都不知道答案吧。 004 鬼哥哥是否可以称为阿良良木月火的亲哥哥,这在专家之间也没有定论,不过现在这样下去,我将会免不了被行刑(这才是我想说的),总之我真的需要编个谎言撑过现在的处境。 我刚才说我不认为自己粗心大意,但我果然粗心大意了吧。看我全身满是沙拉油,只能说我真的松懈了。这次的书名是《愚物语》,我一直以为是「有点笨的女生们闹翻天!」之类的轻松喜剧,不过从头到尾登场的都是真的不太妙的女生吧? 现在这么说有点晚,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鬼哥哥表现得真好。只不过,或许该说因祸得福吧,我因而想起来了。说到不太妙的女生,在近似阿良良木月火的家伙之中,有一个家伙还没登场。 找这个家伙帮忙吧。 「所以不想被宰的话就帮我吧,千石抚子。」 「咿……咿咦咦咦咦?」 一分钟后,我离开阿良良木家的阿良良木月火房间,来到千石家的千石抚子房间(两家距离很近)。 正义魔法少女从冒失敞开的窗户登场,坐在书桌前面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千石抚子,整个人从椅子往后翻,摔个四脚朝天。 每个动作都好做作…… 不过,和早期不同,现在的千石抚子剪短头发,穿牛仔裤当居家服,所以她的跌倒不像以往那么惹人怜爱。当事人应该乐见这个结果吧。 仔细一看,她不是在写东西,是在画东西,书桌上的纸是漫画用的稿纸。 啊啊,对喔。 记得她想成为漫画家。 只看一页不能断言画得好不好,不过该怎么说,完全是少女漫画的风格……讲真的,不合我的胃口。 在那之后,阿良良木月火再度上学。应该说是我催促她去上学。反正晚上才要去收拾魔物,既然自称正义,就应该好好上学……我运用这个逻辑想委婉赶她走,不过意外简单地说服成功,她回应「知道了!那么放学见!」,真的是精神奕奕地踏上通学路。 虽然什么都没解决,不过光是暂时远离那家伙,我就觉得松了口气。光是和这个小女生沟通就累死我也。 说到我想像的后续进展,最理想的是我坚称「你上学的这段期间,魔物出乎预料主动袭击并且被我打倒」,回复为原本的人偶,事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那家伙应该不会接受这种结果。 我知道的。 在这个场合,对她来说,正义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是尽情享受著「人偶动起来和魔物战斗」这个像是动画的非现实情境。最近奇幻作品确实也是热门题材,但我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设定获得那么好的评价。 如果得知自己才是最不现实的存在,那家伙会露出什么表情?当然,避免让她得知这个事实,也在我职掌的范围。 所以,「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完结」这种演变,阿良良木月火应该很难接受吧。这样不好。 我不小心埋下的这个伏笔,即使她无法实际参加,至少也要清楚目击,否则她应该不会退让。所以我必须以正义魔法少女的身分,在她面前打倒魔物。 ……为什么「魔」法少女要打倒「魔」物?是在自相残杀吗?即使觉得自己思考的设定有点矛盾,但事到如今回不去了,这么一来,必须有人协助饰演这个「魔物」。 适合饰演魔物的人选,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前姬丝秀忒──「怪异杀手」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现世的姓名是忍野忍。 是金发幼女。 那家伙本身现在看起来不是魔物,不过以她的物质创造能力,至少可以临时组装一具怪物出来吧。 问题在于我和那家伙的交恶历史久远,不过那个吸血鬼的个性再怎么说都还不错,只要假装是朋友,还是会接受劲敌的要求吧。这是我个人的猜测。 只不过,我思考没多久,就放弃找那家伙帮忙。不提那个吸血鬼,要是事情传到和那家伙异体同心的鬼哥哥那里就麻烦了。 那个恋童癖也有恋妹癖,要是循著这次的事件进行调查,确定我正在监视他的妹妹,那就不太妙了。他应该会基于恋妹癖的本性保护妹妹,也会基于恋童癖的本性好好修理我。 像这样思考就觉得,不只是前姬丝秀忒,鬼哥哥周围的人脉大都不能使用。我想过乾脆让那家伙陪我进行专家的工作,再谎称这是在收拾魔物,但因为新的神在前阵子重新坐镇,现在这座城镇非常稳定,很难发生怪异现象。不是非常,是日常。 基于这层意义,现在这里和平得不得了。几乎只有阿良良木月火是唯一的担忧。 所以,没有魔物角色。 我也想过乾脆豁出去,谎称眼前有个笨蛋看不见的怪物,演一场独角戏给那家伙看,不过我此时想到的人选不是别人,正是千石抚子。 阿良良木月火的儿时玩伴,曾经被蛇咬,被蛇缠身依附的少女。换句话说,她体验过怪异,这部分可以长话短说。 而且她在相关人物之中,是极少数和阿良良木历断绝往来的女生。那么,她堪称是受邀客串本次事件的最佳人选。 自己打好如意算盘如此决定之后,我这次真的以「例外较多之规则」纵身一跳,拜访千石家。 顺带一提,千石抚子和阿良良木月火同年,换句话说,千石抚子现在的学籍也是国中三年级,但她现在没去上学(这是已经确认的事实,是我观察阿良良木月火的副产物),所以大致料想得到她随时都在家。 只不过,从她的角度来看,从窗户跳进来的正义魔法少女,似乎是完全出乎预料的闯入者,整个人从椅子上翻过去,暂时处于混乱状态。 不过,她终究对异常事态免疫了,应该说具备抗性。 「不……不对,你绝对不是什么魔法少女吧?是某种怪异吧?」 她即使害怕,依然这样吐槽。 「是……油的妖怪之类的吗?」 唔。 我想说已经乾掉就没差,所以没换衣服就过来,不过沙拉油的味道确实留在身上吗……与其说是乾掉,或许只是渗进衣服里了。 「可是,你刚才自称正义……那么,你跟月火有关吗?」 她意外地眼尖看穿。 应该说,站在她的立场,这种突发又来路不明的灾害,成因的候补选项或许只有那个豪迈不羁的儿时玩伴。 不过与其说是候补,那家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逮捕。(「候补」与「逮捕」字面上看起来很像,我只是说著玩的。) 即使中途有段时期停止来往,但她可不是平白和阿良良木月火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对我来说也可以省下说明的工夫。谢天谢地。 真有必要的话,我打算不惜来硬的也要逼她协助,不过我们对于阿良良木月火的共通认知,应该能以「敌人的敌人是自己人」这个理论,在我们之间建立短暂的羁绊吧。 我原本想的就是这么简单。 「啊~~很像月火的作风耶。」 听完我的说明,千石抚子不太惊讶,就这么点头附和。 咦?她的反应真平淡。 有温差。 感觉没有共同认真看待这个问题。 大概是我从窗户跳进来的华丽登场,害她的知觉麻痹吧。 当然,我并没有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千石抚子没掌握的死出之鸟各项情报,我都没有透露。这是专家该做的事。 是专家该做的保密措施。 我主张自己之所以潜入阿良良木家,始终是为了监视阿良良木历与忍野忍,绝对没有其他的目的。但是我的真面目可能会被妹妹阿良良木月火看穿,所以前来求助。 提到那两个类吸血鬼的名字时,她的表情终究有点复杂,不过受到的打击似乎没有我期待的那么严重(意思是我想削弱她,以利于在心理层面占上风的作战失败了)。 看来比我想像的还要放得下? 若是如此,这也是托阿良良木月火的福吧。千石抚子下山回到城镇之后,阿良良木月火经常造访她的房间。 因为太常来,仔细一看,房里甚至有阿良良木月火专用的坐垫。这家伙连探视都这么厚脸皮。 「好,我知道了。我就帮忙吧。」 原本猜测会因为无法共享危机意识而难以交涉,但千石抚子出乎意料很乾脆地答应了。 到头来,说到我住进阿良良木家的契机,千石抚子在山顶一直修理鬼哥哥也是远因之一,原本我还想奸诈地企图拿这件事追究责任试著说服,所以现在觉得有点扫兴。 大概是这份失望显露在表情上(不过我是尸体,所以没有表情),千石抚子腼腆地这么说。 「总之,这也是为了月火。」 喂,这家伙真可爱。 无意义地表现可爱的模样,对她来说反倒成为自卑要素,也是去年各种事件的开端,不过看她这样,我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注意力会一直集中在她的外貌,完全没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无论说什么都赢不过「可爱」。 我是怪物,所以能够将「可爱」这个感想和其他形象切割出来思考,不过人类应该会在这方面混在一起吧。到最后,没有任何人看穿这女孩的本质。 现在也是,她嘴里说是为了月火,却没人知道她暗地里在想什么。该不会认为可以当成漫画的取材吧? 总之,我希望她身为一个人,不要失去这种程度的坚强。至少比起「可爱」以外的特质全被剥夺的那个时代,她现在这样是很好的倾向。 我判断是很好的倾向。 虽说同样是「从人类变成怪异」的类型,但我是单向不可逆的怪异,所以忍不住想声援阿良良木历或千石抚子这样的生还者。 不过该杀的时候还是会杀。 千石抚子也是,虽然没有真的监视,却肯定是必须「顺便」注意动向的警戒对象。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虽然我已经不是蛇神大人……但我有什么地方帮得上月火吗?」 「有什么地方帮得上月火」是吧? 这种奉献的精神,忍野哥哥听到的话,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感觉她在这方面真的卸下利牙了。 不是自己的利牙,是蛇的利牙。 只不过,虽说时间不长,但她担任过神明的经验,使得这次的交涉没出现任何摩擦,她就这么轻易接受我的要求。想到这里,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的定义是因人而异。 「而且,我最近几乎没有出门,所以要是外出太久,可能会晒昏……」 明明讲得那么可靠,不过身体也太弱了吧? 应该说,看来她颇为正式地成为家里蹲了。我的观察对象主要是阿良良木月火,所以千石抚子的厌世程度,我只有稍微分心注意,但她这样在某方面来说,就世间看来是相当严肃的问题吧? 「……是不是差不多该开始上学了?别担心,不会有人在意你的。」 我一反平常的作风,试著说出为对方(人类)著想的这番话,却成为出乎意料过分的台词。我不该做这种不习惯做的事。 「嗯。班上也是,如今好像整合得差不多了。我听月火说的。」 千石抚子说出不算是回答的话语。虽然我疏忽没掌握这件事,不过阿良良木月火那家伙,原来还做过这种调查?调查其他学校内部的状况,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吧…… 「不过……我现在有该做的事。我认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千石抚子一边说,一边终于起身。将倒地的椅子重新摆好,手放在书桌──放著漫画稿纸的那张书桌。 她说的「该做的事」是画漫画吗? 唔…… 这是不惜请假也要做的事吗?我难免这么想(要是继续现在的生活,这女生大概没办法升上高中),不过,如果对她说不能这么做,应该也只是极度以常理判断的「他人忠告」吧。 话说,或许是因为依然蹲著的我就这样从下方仰望,不过我看到起身的千石抚子,内心不禁冒出「咦?」的疑惑。 这家伙……长高了吗? 若以漫画术语来说,就是背景和透视图不符……她在神社担任神明的时候,总觉得应该更矮,给人娇小的印象……啊啊,我想到了。 这就是发育期吗? 这家伙因为活著,所以会发育。 原来如此。 不过,感觉这样的变化有点急遽。或许也是因为摆脱「可爱」的束缚,促使千石抚子抑制至今的身体开始发育……我以略为冷漠的心态如此分析。 先不说阿良良木火怜,但她的身高或许迟早会超过鬼哥哥。 如果家里蹲生活反而让千石抚子健康发育,这也挺讽刺的……那么,她果然不用勉强自己上学吧。 我没上学过,不过依照我听到的各种说法,那种不讲理的高压空间可不是随处可见。 尽管如此,却很有规律地划分空间的样子,对了对了,跟那个很像。 饲养大量鸡只的那种小屋。 难怪里面会出现奇怪的家伙。不需要勉强自己去那里留下讨厌的回忆。 「帮月火的忙,当然也是我想做的事情之一喔。我该怎么做?」 「啊啊,嗯……记得你的体内已经没有蛇神了。」 我说明腹案。 这家伙脑袋不太好,所以我亲切地认为必须说明得简洁易懂。 「不过,还有别的怪异常驻在你的体内吧?」 「嗯?是吗?」 千石抚子诧异歪过脑袋。 她忘了吗?不对,是没有自觉吗? 这么一来,贝木哥哥处理得真好。不愧是骗徒。 「蛞蝓。」 「咦?」 「蛞蝓豆腐──贝木泥舟用来赶走你体内蛇神的怪异。我就回收利用吧。」 005 严格来说,蛞蝓豆腐近似主体的部分,早就已经脱离千石抚子。这不是多么强力的怪异,也不是能维持太久的怪异。 这是为了习得圆滑的生活方式,由骗徒以姑息疗法植入国中生体内的冒牌怪异,怪异的由来本身也非常笼统。 下山的千石抚子出院时,这个怪异已经几乎从她的体内排除乾净才对。不过肯定还留有渣滓。 残渣。 说得再浅显一点,就是残像。 如同曾经被骗徒植入「围猎火蜂」这种怪异的阿良良木火怜,心理依然背负著蜂的影子,这是必然的后遗症。 基于这层意义,并不是不能找阿良良木火怜协助,不过那个姊姊夹在不死哥哥与不死妹妹之间,却还要维持人类的日常生活,平常的日子就过得相当惊险,所以不方便拜托他帮忙怪异相关的事。 希望她能够永远展现这个奇迹般的奇迹。 到头来,即使我的真面目惊险没被阿良良木月火发现,要是阿良良木火怜发现我的真面目,不晓得会变成什么状况。会影响到我今后的潜入搜查。 为了回复原状,我还是只能找千石抚子协助。 「为了体验怪异生活……应该说为了从神明生活复健,当时应该需要那个怪异,但是现在终究不需要了吧?所以,把那个怪异的残像给我吧。我会把蛞蝓当成怪物,在阿良良木月火的面前除掉。它很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蛞蝓豆腐不是不死怪异,所以不在我的专长领域,总之,如果只是残渣,我再怎么样都能应付。虽然不方便说得像是死要钱,不过这种清理残渣的工作,由专家出马是要收费的,但我这么做是在为贝木哥哥收拾善后,所以就某方面来说算是巧合吧。 基于这层意义,插在阿良良木火怜身上的蜂针,或许总有一天也可以由我来处理。我现在才想到,以那个女孩的状况,那根针说不定反而协助她预防怪异的过敏性休克。这么一来,依照第三方的判断,或许别出手比较好吗…… 「知……知道了……原,原来如此。贝木先生他……」 千石抚子露出复杂的表情。 虽说始终是渣滓,不过这种怪异残留在体内,我以为她还是会觉得毛毛的,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贝木先生他……最近过得好吗?」 她问这种脱线的问题。 与其说脱线,不如说摆脱心魔。 也可以说她果然卸下利牙了。 那个事件是骗徒骗她的,她对此知道多少?只不过,想到她或许是明知一切却故意被骗,就无法一概否认她的这个态度。 「过得很好喔。」我骗她说。 不健康又不祥的那个男人,我从来没看他过得好。真要说的话,只能说他总是过得很爱钱吧。 「要怎么拿出来?记得做这种事……需要举行仪式之类的吧?换穿学校泳装就好吗?」 要怎么样才能这样误会,我甚至感到诧异,但是从千石抚子这番话就知道,她姑且是怪异体验的过来人。仔细想想,这孩子短短半年就接受两次除魔仪式,人生也够坎坷了。 「这方面的步骤要省略……毕竟没什么时间了。」 「可……可以省略?」 「我跟忍野哥哥不同的地方,就是没那么执著于按部就班。我是通情达礼的家伙。是只求结果的类型……」 这种强硬作风,承袭自同样是专家的暴力阴阳师影缝余弦,不过时间可贵,真的没空讲得这么详细。要是贸然提及这部分,泄漏姊姊和我是专精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话题可能会愈讲愈深入。 说来神奇,千石抚子好像依然把阿良良木月火当成重要的朋友,所以要是她得知我潜入阿良良木家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杀掉阿良良木月火,将会发生超乎想像的摩擦吧。 所以我就这么闭口不提这部分,站在千石抚子旁边,从书桌架上拿出一张空白稿纸。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需要进行最底限的步骤……可以在这里画一下吗?」 「嗯?画一下……?」 「你擅长画画吧?那么,麻烦在这里画一张蛞蝓的图。蛞蝓滑溜溜的,所以很好画吧?」 「不……不对,相当难画耶?因为滑溜溜的所以很难画耶?」 对于我的要求,千石抚子似乎有些为难。看来因为是造型原始的生物,所以反而难画。 「而且,为什么这时候一定要画一篇以蛞蝓当主角的漫画?这题材也太新奇了吧……」 「不需要画成漫画。画张角色设计图就好。」 「角色设计图……」 「如果画不出来,也可以由我来画,不过由你这个施术对象来画比较有效。经过一个程序,残留在你体内的蛞蝓豆腐,将会转印在这张稿纸。」 「……就像是把蛇神大人的怪异封印在纸符咒那样?」 「类似这么回事……吧?」 那是完全不同的技法,不过外行人这样解释算是及格吧。关于那位神明的根源与来历,某些部分属于禁忌,所以说明起来有点复杂。 「知道了。那么,斧乃木小妹,等我一下,我马上画好。」 千石抚子说完坐在椅子上,拿起铅笔。她想从草稿开始画?其实不必这么计较品质,只要随便撇一下就好…… 不过,对于创作者来说,「随便撇一下」应该是禁句吧,如此心想的我,就这么站在她旁边等她画完。 她愿意投注心力作画,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这么说,不过枯等别人从事创作,真的很无聊。 而且沉默也很尴尬。 这家伙和之前相比成熟很多(不是外表,是内在),该不会暗中鄙视我是工作出错的蠢蛋吧?我内心甚至这样疑神疑鬼。若她以为我这家伙为了抹灭自己的错误而找外行人帮忙,我只能深表遗憾。 我只是想以专业人士的身分,进行天衣无缝的完美保密措施。不过对这个女孩如此深入推敲毫无意义,我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我决定问一些自己没兴趣的问题撑场。 「你用镝笔画画,自以为是初出茅庐的漫画家,不过你去出版社投稿参赛过吗?听说比较早出道的人,十几岁就有编辑负责带他了。」 「嗯?啊啊,这个,好像用签字笔画也可以喔。即使是专业画家,也有不少人说『到底还要用墨水这种老古董多久?』这种话。」 她回得牛头不对马嘴。或许是太专心画画,没听我说话。 原来不听人说话的国中生,并不是只有阿良良木月火一人。 「如果改成数位绘图,我觉得就没什么关系了……可是,如果想买好一点的机器,初期成本无论如何都会增加……那个,你刚才问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投稿。最近,听说不透过出版社发表作品的人也增加了……你是这一类吗?」 「啊啊,不。我完全不是那个领域的啦。」 的啦? 「我也试著向出版社投稿过,不过目前没什么效果的感觉。我也曾经在网路社群匿名发表作品,但也不是很理想……」 「是喔……」 我只是随口问问,不过出版社就算了,居然也在网路投稿,记得这个女孩原本交际能力极差,做到这样算是一大进步吧。 「刚才明明说初期成本负担很重,不过你原来有电脑啊。」 「啊,不是那样,现在连游乐器都可以上网,而且游乐器的硬体规格,反而可能比普通的电脑好……只是想到要正式改成数位作画,就迟迟下不了手……」 「…………?」 我有点跟不上她的话题。 幸好蛞蝓图快画完了,所以我负起责任,回应「哎,也就是说,世间没这么顺心如意吧」为自己开的这话题做结。 「嗯,是啊。」 千石抚子放下镝笔,朝网点纸伸手。你这混蛋,居然还想贴网点? 要是扔著不管,她可能连背景都会慢慢刻,但她无视于我的这份担忧,以美工刀削起61号网点。 「世间没这么顺心如意。」 她说。 「对此,我觉得好高兴。」 昔日人生顺心如意,甜蜜到像是蜜渍水果的甜点少女这么说。 006 正义魔法少女和蛞蝓怪物的决战地点,选定在熟悉的浪白公园。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其他合适的场所。 如果要找四下无人的开阔空间,北白蛇神社也是一个选项,不过那边的神和鬼哥哥是好搭档,恐怕会把我的动向报告给他知道。 新人(新神?)脑袋固执不好通融,真是伤脑筋。我很想忠告她,处理事情的手腕必须更圆滑一点,否则无法好好维持城镇这个社群的运作。 总之,游乐器材少的夜晚公园广场,是无从挑剔的舞台。虽然觉得不需要,但是姑且架设结界,以免外人干扰吧。 对舞台架设结界的过程特地做给阿良良木月火看,应该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到某种程度吧。 说到阿良良木月火,前来支援正义魔法少女的她,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身穿像是黑色裤裙的弓道服前来。 她确实平常都是穿和服(是个过于喜欢和服所以加入茶道社的怪胎),不过这次居然穿裤裙……想像自己是战斗美少女吗? 她穿这样在深夜街上徘徊,不会被当成美少女,只会被当成可疑人物。 只不过,我询问她本人之后,得知这不是弓道服,是练剃刀穿的服装。她是从学校的剃刀社借来的。 不愧是私立学校,有这么罕见的社团。 不过,问题在于她不只是借了道服,连剃刀都借来了。而且这怎么看都不是社团活动使用的竹制假刀,是确实开锋的真刀。 「斧乃木,这样就做好支援你的万全准备了!我会自己保护好自己,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尽管战斗吧!」 光是拿著沙拉油,看起来就那么令人提心吊胆的阿良良木月火,如今手拿号称刀剑界最强候补的剃刀,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我,看到这幅光景也暂时语塞。 我很在意。 你说你会自己保护好自己,但我才想从你的手中保护好我自己。 虽然这次的事件源自于我的粗心大意,不过换个想法,这是和阿良良木月火直接打交道的绝佳机会,换句话说,这是可以潜入她内心深渊一窥究竟,令我喜出望外的大好机会,不过老实说,我已经不想深入研究这家伙了。 真是的,虽然我的个性问题也很大(我有这份自觉),不过难怪卧烟小姐要命令我当卧底。如果不能把这份不耐烦的感觉和工作完全切割开来,应该没办法贴身监视阿良良木月火吧。 「……拜托你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虽然这么说,即使可以切割,我也没有彻底死亡到完全不在乎这一点。讨厌的事情赶快做完吧。如此心想的我,决定不再提及她的装备,一抵达浪白公园就迅速推动剧情前进。 「带来了喔~~从厨房拿的~~因为还有库存,所以拿了我的分跟你的分,总共两人分~~不过,盐巴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阿良良木月火一边诧异这么问,一边从怀里取出两瓶食盐。我瞎掰的那些设定,使得阿良良木月火将这个事件当成外国的奇幻设定,所以明明穿著和服,却没想到盐巴是用来驱魔的物品。 「依照我的调查,怪物好像躲在这座公园的某处。不过,怪物会对盐巴起反应,所以请你朝著可疑的地方洒盐好吗?」 即使不是这样,但对手是蛞蝓。 会对盐巴起反应。 身穿剃刀服,在夜晚公园到处洒盐的女国中生,已经比可疑人物还严重了,不过为了勉强让她拥有「参与感」,这是必经程序。 再怎么嫌烦,也不能像是从千石抚子体内拉出蛞蝓豆腐的后一样省略步骤。听说在最近的娱乐节目,这种「参与感」非常重要,或许今后的专家工作也会像是这样,朝著重视演出的方向持续进化。 我可跟不上这个风潮。 「那么,我从那边的秋千开始,你从……沙地那边开始吧。」 「收到~~啊哈哈,朝沙地洒盐,感觉很像相扑力士耶~~」 阿良良木月火兴奋地说著这种话,并且乖乖走向和滑梯共同设置的沙地。 她很可能毫无理由就在这时候反抗说「不,我要从秋千那里开始!」,总之是个猜不透反应的家伙,所以她这么听话令我松了口气。 说到我为什么派阿良良木月火去沙地,因为我在白天的时候,预先把千石抚子画的蛞蝓图埋在那片沙地。 这样有点加速剧情进展,不过必须早点让她发现「异次元的怪物」。 无论她架著剃刀还是抱著沙拉油,我终究不会让外行人一起收拾怪异,不过让她看过架设结界的光景,目击怪物因为自己洒的盐而从沙子里出现的话,应该就造成十足的「参与感」了吧。再来只要我(趁阿良良木月火没做多余的事情之前)打爆蛞蝓就好。 后来,正义魔法少女的灵魂将回到异次元,阿良良木月火身旁只留下一具回复原状,不会说话的布偶。 以即兴创作的水准来说,这样的故事还不错。 虽然我说要从秋千那里开始,不过朝秋千洒盐只是浪费物资(可能会被当成恶质的恶作剧),所以我悄悄跟踪阿良良木月火。 她嘴里那么说,但我担心她是否真的乖乖朝沙地洒盐。以那家伙的状况,极端来说,也可能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什么点子,做出打开瓶盖吞盐巴的奇特行径。 实际上,现在我所看见的阿良良木月火,虽然没有打开瓶盖,却先将盐巴洒在自己手心,做出这种奇妙的举动。虽然我诧异这是在做什么,但她好像只是想实践「很像相扑力士」这句话,使劲将手上的这把盐洒在沙地。 真是的,一时之间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事,不过看来可以顺利结束。我这次冒失、犯错的善后工作,至此克服了最大的难关。 埋在沙地的千石抚子画作(到最后,画完背景的千石抚子开始画起分镜,所以我半强迫收走),和盐巴产生化学反应……应该说产生化物反应,突然卷起沙尘现身的蛞蝓,只要立刻被我打倒,这出戏就能在掌声中落幕。 ……虽然不是因而松懈,不过我在这个时候,忽然间,终于想到千石抚子那番话的意思。 世间没这么顺心如意。对此,我觉得好高兴。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在虚张声势。怀疑这孩子外表乖巧,其实或许是变态超级被虐狂,有点不敢领教。 这种逞强或嗜好,她应该并不是完全没有吧,但我事到如今才察觉,那段发言的根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意识形态。 是的,那应该是所谓的「人生价值」吧。 有人说不快乐就无法努力,不过,如同飞机要有适度抵抗的逆风才能起飞,凡事顺心如意被宠坏的甜蜜人生,会让人不知道自己究竟真实活著,抑或只是在做梦。 人生再怎么得天独厚,即使含著金汤匙出生,即使拥有才华洋溢的智慧或体魄,人们依然同样抱持某些不满或不安一起活下去,这并不只是因为贪心,或许是因为必须抱持这种不满或不安,才能实际觉得自己活在世间。 所以,会寻求人生价值。 要求人生具备适当的难度。 「…………」 哎。 虽然讲得煞有其事,不过我早就死掉了,所以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 听到「人生价值」或「生活方式」这种字眼,我只觉得在阅读艰深的书籍。只条列出这些字句,我也完全读不到心里面。毕竟我没有心。 ……那么阿良良木月火呢? 虽说没有自觉,不过那家伙是不死的怪物,是永远的不死鸟,从这个人转乘下一个人,从这个人接驳到下一个人,大概会和人类携手同行到人类灭亡,是唯一具备这种永恒性质的怪异──凤凰。 我姑且也曾经活著。 虽说那个时代的经历完全没留在脑海,却也有一段时间生而为人。因此可以实际感受到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知道生如梦幻,死算不了什么。 鬼哥哥也知道。 前姬丝秀忒也知道生死的差异。 但是,不死鸟呢? 对于活著是天经地义,除了活著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家伙来说,他们知道自己是活人还是死人吗? 不想要永恒的生命,即使生命有限,我也想以人类的身分成就人生……这是英雄主义的自我陶醉(鬼哥哥大概会讲类似的话),不过这种台词,听在真正拥有永恒生命的家伙耳中是什么感觉? 听起来大概是残酷至极,侮蔑至极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无意义思考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时,响起阿良良木月火的尖叫声。这家伙为什么只有尖叫声听起来像是可爱的女生?如此心想的我抬起头。 虽说克服了最大的难关,但其实还残留唯一的不安要素。我设定为异次元怪物的蛞蝓怪异,外行人看见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反应。 这是内行人喜欢的怪异,所以忍野哥哥或贝木哥哥应该会喜欢,但蛞蝓毕竟是蛞蝓,看起来没有恐怖到哪里去,而且女生看见的第一反应是「恶心」,或许会觉得怪物长这样令人期待落空或扫兴。我原本隐约担忧这一点,不过从结论来说,是我多心了。 到头来,想以肉眼看见怪异,一般来说都需要技术。即使在洒盐之后显现,要是阿良良木看不见显现的怪物就没意义了。所以我才多费一番工夫,不只是把蛞蝓复写到纸上,还让千石抚子画了蛞蝓的图。 这张图立体化,突然从沙子里出现,就是我所构思的剧情最高潮。 不过,该怎么说……不只是立体化,还巨大化了。 由千石抚子作画,像是吉祥物造型的这只蛞蝓,以全长数十公尺的规格爬出沙地。 滑溜溜的简单造型,就某些角度来看是可爱的蛞蝓,若是大到这种程度,还是会煽动人类内心的恐惧,即使不是阿良良木月火也会放声尖叫。 会缩起身体,完全无法思考。 只要是人类都会这样吧。 幸好是我。 我的惊讶与恐惧都完全从行为切割出来,情感一点都不会影响举止,如果不是这样的我,应该会被这巨大的体积吞没吧。 「例外──」 我没变更计画,朝著化为实体的蛞蝓躯体打过去。 阿良良木月火被眼前站起来的惊人光景吓到僵住,在这个场合,可以说是开心的失算。她不会造成妨碍,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过,出现的怪物明明预定是推车大小,为何现在出现的是体积接近大楼,一个不小心可能会从公园溢出的蛞蝓豆腐?理由非常明确。 不用说,是因为千石抚子的画功。 我以轻松的心态,拜托她随便画一张看起来像是蛞蝓的图就好,不过无论是什么形式,她都有一段担任神明的经验,我不应该拜托她做这种事。很遗憾,我必须承认这也是我的过错。 不是以绘图技法,而是以漫画技法精细描绘背景,所以一旦立体化,透视结构就会失准,出现相对来说比较大的蛞蝓。不只如此,这也代表千石抚子的画笔拥有此等能力。虽然现在还没有结果,但她或许意外地成为大放异彩的漫画家。 或者是专家。 「较多的──」 早知道选择阿良良木火怜的蜂比较好……虽然我悔不当初,不过,这时候应该认定幸好贝木哥哥使用的是蛞蝓。 如果是蛞蝓,即使巨大,也只不过是巨大。 别说应付不来,一根指头就绰绰有余。 「──规则。」 就像是竹签刺穿棉花糖的感觉,我以自己的指尖刺穿蛞蝓豆腐的中心。以自己肥大化的食指,刺穿巨大化的蛞蝓。 对方没什么抵抗就四散。 蛞蝓的身体四分五裂,飞散到公园各处。这幅光景相当惊悚,总之虽然发生一些意外,但还是按照预定计画做个了结了。 我看著像是雨珠掉落的蛞蝓碎片,朝著依然僵住的阿良良木开口。 「谢谢。多亏你的协助,我成功打倒怪物了。」 这么没诚意的道谢应该也很少见吧,不过我是尸体,期待我有精湛的演技才奇怪。 不提这个,我打算顺势赶快总结现状之后落幕。不过,身为专家不该这样求快不求好。 我在这次从一开始就不断失败,应该说不断误判,但我最大的败笔在于急著落幕,少了收招的步骤。至少在喷飞的蛞蝓碎片全部落地之前,我应该维持战斗模式。 奇怪。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 我究竟怎么了? 「斧乃木!后面!」 身体僵到现在的阿良良木月火,总算说出口的是这句话。这个声音使我反射性地(明明死掉却有反射动作)转过身去,不过我转身的速度只差一点才赶上。 位于那里的,是巨大的蛞蝓豆腐。 复原成为原本的形体。 实际地,真实地存在于那里。 慢著,等一下,蛞蝓不是这种生物吧?如果只看形状确实相似,但它不是涡虫之类的生物,所以肯定没有再生能力吧? 不过,到头来,认为怪异「不是这种生物吧?」是比外行人还不如的感想。虽然是蛞蝓,但画在那张纸上的是蛞蝓豆腐。 我体认了。 它那黏滑的表面,像是集中炮火般喷射火焰。别说蛞蝓,这是无法从生物的生态想像,近乎妖怪,真的是最称职怪物的反击。我体认了这一点。 不,我想躲的话躲得掉。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在我背后,我不能躲。阿良良木月火的真面目是死出之鸟,中了蛞蝓的火焰也绝对不会死,但她如果因而得知自己的真面目就糟了。 与其这样,我担任防火墙还比较好。我自认这个判断很酷,不过即使判断本身很酷,如前面所述,我是尸体所以很怕火,而且如前面所述,我全身都是沙拉油。 说到燃烧起来的样子,简直是小规模的营火。火焰瞬间笼罩全身。 「斧……斧乃木!」 阿良良木月火如此大喊,为了避免殃及她,完成防火任务的我匆忙向后跳。放心,虽然处处失算,不过懊悔的心情也从我的行为切割出去。 即使犯下无法回避的失误,也总是能采取正确的行动,这是我的优点。不会被失败拖累。总之我在地面打滚,试著尽快灭火。 不是普通的打滚,是不时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的超高速旋转。这副模样称不上体面,但是在紧要关头顾不了那么多。 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真的可能因为这种荒唐的事件升天。这种诸事不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当然也是我的失误。 蛞蝓是我专长范围以外的怪异,我却和它以对等条件交战,这是我的失算。尤其是火焰,这也太超乎我的计算了。 因为千石抚子为了呈现立体感,在蛞蝓身上贴网点并且刮出火焰特效所造成的(为什么技术高超到这种不必要的程度?)。我应该可以单纯这样解释,不过一般来想,应该是蛞蝓豆腐有某些我不知道的经历吧。 说到蛞蝓以及火焰,是那个吗…… 自古以来,驱除蛞蝓的方法除了洒盐,还有可以烧香用烟薰,这是食盐属于贵重物品时的遗痕。说不定是和这方面的由来有关?还是说关键字在豆腐,像是烤豆腐或汤豆腐之类的…… 这么一来,这个怪异比我预料的还要凶恶,应该说把我克得死死的。物理攻击无效,而且全身分火,反倒只能认定这是为了除掉我这个怪异而诞生的怪异。 考虑到它是源自贝木持有的人造怪异,也可能真是如此……那个骗徒随时拥有收拾我的手段以防万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的,没什么好奇怪。 明明没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却这么不顺遂,落得这副德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各种点子,都完全没产生效果,这简直是鬼哥哥或千石抚子遭遇过的风波吧? 只要和阿良良木月火有所交集,就会变成这样? 总之,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能半途而废。无论是被克还是天敌,自己的烂摊子都要自己收拾乾净。 即使全身烧伤,我也好不容易灭火完毕,立刻面对蛞蝓豆腐的庞大身躯……我原本要这么做,然而当我转头看去,异次元怪物已经不见了。 咦? 喂喂喂。 我打滚的这一小段时间,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才能让我找不到那只巨无霸蛞蝓?它的体积大到就算看其他地方也会出现在视野范围耶? 这个疑问的解答只有一个。我立刻知道答案。 在正上方。 抬头一看,在公园的上空,白嫩蛞蝓飞到好高的位置,巨大的身体看起来变得好小。我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跳的,不过看来它想使用最原始的躯体攻击,以它的重量压扁我。 只是躯体撞击还好,但它在这个状态喷火就惨了。我要是在动弹不得的状态被焚烧,这次真的会烧得精光。 明明没做事却烧得精光,我绝对不要落得这种下场。我迅速闪躲。 只不过是笨重又毫无巧思,单纯从高处落下的躯体撞击,斧乃木余接再怎么不断出糗,也没有落魄到无法躲开这种攻击。 潇洒闪躲,然后开始反击吧。 幸好我有法子。我手上阿良良木月火拿来的食盐瓶。虽然我原本没要使用,不过既然对方是蛞蝓,即使身体庞大,盐也肯定有效。 姊姊应该讨厌这种奸诈的手法吧(真要说的话,这是忍野哥哥的手法),但我的强项就是在这种时候不会执著,不会坚持立场,会临机应变选择最合适的手段…… 「斧乃木,危险!」 我被撞开了。 企图反击,计算千钧一发躲开的时间点,将注意力集中在正上方的专家我,被外行人阿良良木月火从侧边撞开。我的重心已经放在单脚,所以即使是女生柔弱的臂力也能轻易推动,我再度在地面滚了好几圈。 不,我的事情不重要。 无论如何,我已经离开蛞蝓豆腐的著地位置,所以还好。然而这也意味著撞开我的阿良良木月火,完全进入这个著地位置。 在千钧一发的时间点跑进来。 你这笨蛋,明明刚才看到怪物的形体吓得动也不动,为什么在救我的时候,动作就这么乾脆? 我还来不及吐槽,阿良良木月火娇小的身躯,就被巨大蛞蝓的肉块压扁。 应该不会是「压成薄片」这种漫画般的表现吧。无法想像蛞蝓庞大身躯底下是何种惨状。 要是被蛞蝓压扁,要是被豆腐压扁,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像撞豆腐角自杀,结果真的死掉那样吗? 当然,阿良良木月火帮我挨这一下,并没有预先备好任何自卫手段。是一如往常不顾后果的失控。 不知道我是尸体。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 理所当然般舍弃自己的性命。 「……简直是阿良良木历。」 不过,这下棘手了。 不只棘手,是最坏的事态。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被撞开的时候,拿在手上准备的食盐瓶掉了。我的秘密王牌,如今和阿良良木月火一起埋在蛞蝓下方深处。 这是开玩笑的吧? 阿良良木月火觉得正确而采取的所有行动,她的所作所为全部成为反效果。人类觉得正确而做的事情,会弄巧成拙到这种程度吗? 不对,就说她不是人类了。是不死鸟。 没有活著的实感,所以没有危机意识;没有危机意识,所以一般来说可以回避的灾难或灾祸,必然接踵而来。既然这样,与其说阿良良木月火是瘟神,不如说她本身就是「气袋」吗? 不,考察是之后的事。在这个逆境分析事情,和逃避现实没有两样。现在必须思考如何对付蛞蝓豆腐。我切换自己的心情。 不过,即使切换心情,这种心情也和我的行为切割开来。或者说,这只是极为冷静地分析现状──「无计可施」。 无法逃避现实,也无法逃避现场。 不是因为不能把压成肉饼的阿良良木月火留在这里。不是这种人道主义。应该切割这种心情,不顾一切,不惜让所有真相曝光,也要去向鬼哥哥求助,这才是体内无血无泪的尸体应该遵循的教战守则。但我做不到,因为火焰焚身的伤害相当严重。 我身负重度又深度的烧烫伤。 这具已死的躯体,原本就有许多部位损毁。现在这样,无法使用将身体肥大化的身体操作术「例外较多之规则」。 别说高速攻击,甚至无法随心所欲高速移动。刚才阿良良木月火那一撞,完全成为临门一脚。 面对熊熊燃烧的巨大蛞蝓,我无计可施,束手无策。束指无策。 ……哎,算了。 虽然束手无策,不过算了。 我看开了。 我连做恶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迎接这么脱线的末日,但我连这种自虐也切割出去。 身为专家该做的工作,我连保密措施都没做好,不过老实说,这不是最差的结果。即使演变成这种事态,即使被压得粉身碎骨,阿良良木月火也不会死。即使粉身碎骨引发尘爆尸骨无存也不会死。因为不死,所以不会死。会从火焰里从容复活。没有因为我的疏失而失去观察对象。这是专家最底限的风险管理。感应到我燃烧殆尽的卧烟小姐,迟早会把这只失控的蛞蝓豆腐处理掉吧。 身为尸体,我毫无眷恋。 我以卧底身分,尽到最底限的责任了。 我如此判断,断然死心。不过这始终是冷静的判断,绝对不是心情。 不是我的心情。 哎呀哎呀,该怎么说,这是崭新的发现。 以冷却的判断力,观察自己冰冷的心情,觉得耐人寻味又有趣。若是好笑,就值得冷笑。 即使是早就死掉的尸体,居然也会抗拒死亡,觉得好害怕── 就在这个时候。 啪哒! 摺叠了。 摺叠的不是蛞蝓,是空间。眼前的光景简单明瞭到只能这么解释。 实体化的蛞蝓豆腐,从两端朝著中央「啪哒」一声阖上。 立体造型其实只不过是平面图像──如同这种骗小孩的错觉手法被不识趣地揭露,怪物在半空中消失了。即使洒再多的盐,蛞蝓也不会以这种形式消失吧。到头来,蛞蝓即使被洒盐,也只会失去水分缩小,不会消失得这么一乾二净。怎么回事? 只是,实际上,蛞蝓豆腐消灭了。 毫无徵兆,毫无伏笔。 留在原地的,只有被巨大怪物的重量压烂,和地面混合的阿良良木月火肉片。我看见讨厌的光景了。 无法理解的事件,无法判断的现象,使得我不知所措。 「斧乃木小姐,这样不像你喔。」 此时,沙地方向传来这个声音。 转头看去,位于那里的是神。 这座城镇的神──新的神。 绑著双马尾,背著大背包,少女外型的神。这位神的名字是八九寺真宵。 真宵姊姊。 「再怎么对付那个立体,终究不是主体。你该锁定的是平面吧?」 说出这番话的少女手中,推测是从沙地挖出来的漫画稿纸,工整地往内侧对摺闭合。 未来人气漫画家画的可爱蛞蝓图,在对摺之后看不见了。封住了。 封印了。 「…………」 原来如此。 即使化为实体,变得巨大,原本终究是一张纸。被「正义的魔法少女打倒怪物」这个虚构设定束缚的人不是阿良良木月火,反倒是我。 这么简单的事……我为什么没想到? 我愣在原地,真宵姊姊得意洋洋地挺胸。 「呼呼呼。你好像想要秘密进行,不过好抱歉,我是君临这座城镇的神。随时都会守护到每个角落喔。」 她说「每个角落」是夸饰吧。 对了,这也是我现在才想到的,不过仔细想想,我选择这座公园当舞台也是错的。因为,这座公园和祭祀蛇神的北白蛇神社关系密切。 设置结界只是白费力气。 如果想瞒著真宵姊姊行事,不只是要回避她居住的北白蛇神社,基于同样的道理,也必须避开这座公园。不过,看来正是这个失败救了我。 「我原本想说不能妨碍专家工作,不过城镇面临危机,好友有难,我可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就不小心插手尽绵薄之力协助了。换句话说……」 身为蜗牛又是蛇的八九寺真宵,将封印蛞蝓的对摺稿纸摺得更小,咧嘴露出神圣的笑容,俏皮说出像是她招牌台词的这句话。 「抱歉,我手误。」 007 大概是口出妙言,对自己的优秀表现感到满意吧,真宵姊姊保证不会把这次的事件告诉鬼哥哥,然后回到山上。回去时,她将摺起来的稿纸塞进背包。 乾脆撕掉不是很好吗?我原本这么心想,不过对于蜗牛神来说,蛞蝓或许像是眷属吧。她也有很多怪异朋友,或许施政的时候不只是对人类好,也会提醒自己要对怪异好。 总之,难得请千石抚子画的图撕掉也很可惜,而且功劳都在真宵姊姊那里,从头到尾只有失败的我,不应该基于私怨插嘴。 对不起,我不该说您脑袋固执。 其实很柔软嘛。不愧是软体生物。 不用说,粉身碎骨的阿良良木月火,在我和真宵姊姊讨论如何善后的时候复原了。剃刀服变得破烂又沾满泥泞,但她本应同样被磨烂的肌肤完全没受损。 居然还睡得那么香甜。 如果我是普通的专家,在这个事件的结尾,或许会被她挺身救我的自我牺牲行为感动,在之后观察的时候放水,不过以我的个性,这种恩义或是欠人情的感觉,完全不会影响我今后的工作。 应该说,我心情上还是很火大。 仔细想想,我之所以烧得比平常旺盛,追根究柢是因为那家伙泼我沙拉油,而且事后无论怎么分析,如果单纯只是我失败,并不会演变成这种事态。 愈想弥补,事情就愈加恶化,想到这里就发现,阿良良木月火被压扁失去意识的瞬间,就像是机械降神般出现救星轻松解决问题。无论谁怎么看,事件的原因在何处都显而易见。事件的原因在谁身上都是自明之理。 证据充足,某些专家光是得知这次的事件,就可能将死出之鸟指定为危险怪异,编组讨伐部队进行消灭任务。 是继全盛期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之后的大猎物。 只不过,我之所以没向卧烟小姐这样报告,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基于高度专业意识,我当然想粉饰自己出糗再出糗的各方面失误,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在这次确定了关于死出之鸟的新发现,成为我打消念头的原因。 总之,我趁阿良良木月火熟睡时送她回阿良良木家,花一整晚处理好自己全身烧烫伤的尸身回去,抱著一丝期待,希望她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在观察对象的房间若无其事伪装成布偶,结果到了第二天,阿良良木月火别说将前一天的事情当成一场梦,甚至还忘得一乾二净。 她一如往常把我当成等比例的布偶对待,从她的态度来看,反倒是我以为昨天的事件是一场梦,满脑子莫名其妙。 以前,我将阿良良木月火上半身打碎的时候,她之所以不记得,始终是因为没认知到我的攻击,之所以失去那一瞬间的记忆,也是因为那是还没存入大脑深处的短期记忆。以往都是这么解释的。 不过,这次的阿良良木月火,不只是忘记短期记忆,还忘记几乎整整一天的记忆。而且像是经过理想的剪接编辑,关于会动的布偶、正义的魔法少女、巨大的蛞蝓以及自己被压扁的事实,她全部忘记了。这可不能只以「因为死亡时的打击而忘记」来解释。 这种失忆太神秘了。 不过,要是斩断这种混乱的心情,以专家的角度分析,那么她失去记忆的原因很单纯。不是「因为死亡时的打击而忘记」,是「忘记死亡时的打击本身」。 两者的意思不同。 身体的伤与内心的伤──世间会以这样的说法来比喻,例如「身体的伤看得见,但是内心的伤看不见」之类的。 内心的伤──也就是所谓的心理创伤。 只是实际上,这并非仅止于比喻的程度,甚至有医生专门治疗这种伤。身体的伤与内心的伤,两者的差异没有想像中大。 昔日受虐的记忆,动不动就重新浮现在脑海,影响到后来的人生,这是每个时代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的普遍症状。往事成为后遗症,深深植入个性的核心,让人生的道路更加难走。 觉得「难受」的心理,甚至可能将一个人逼上自杀的绝境。这可不是什么极端的例子。内心的伤无疑可能成为致命伤。 既然这样,就非得治愈这道伤口才行。 是的,死出之鸟。 永恒的怪异──不死鸟,甚至连内心的伤都能完全治愈。活在世间可能会成为障碍的记忆,悉数从脑中排除得无影无踪。 像是布偶会动,正义的魔法少女,巨大的蛞蝓,压得粉身碎骨的经历等等,将这种荒唐无稽的回忆留在脑中,会妨碍到今后的人生。 所以一旦判断超过承受的极限,刻下这种反常记忆的脑细胞就会重置,回归白纸。这是能够忘记种种不如意的美妙记忆力,应该说是自动封印心理创伤的自卫能力。 实际上,在这座城镇,也有个特异的天才以这种方式,将讨厌的回忆全部塞给另一个人格,让自己一直保持纯白无暇。也有个特异的鬼才粗鲁将手指插入记忆,随心所欲地调整。 这种特异的自净作用充分运作,使得阿良良木月火今天也活蹦乱跳。正因如此,所以阿良良木月火永远没有长进,不断重蹈覆辙。 无论过多久,都会持续犯下危险的失败,而且这些失败只会堆积在周围。 堆积,淤积,成为新的火种。 熊熊燃烧的不死鸟。 而且火焰的焰心,会将连续犯下的失败一笔勾销,最后像是焦土般不留痕迹起飞,从头继续永远活下去。 ……好恐怖。虽然恐怖,却耐人寻味。耐人寻味,意义深远。 至少可以设定缓刑期间,从至今不曾使用的观点,继续观察她的生态一段时间。她拥有这种程度的学术价值。 此外,她也顺带把我的失败忘得一乾二净,我将此视为自己走运,所以我决定保留这次的事件不向上层报告。 这样的判断,说不定也是被阿良良木月火影响的错误判断──我之所以这么想,或许也是死出之鸟的自卫能力使然。 但是,无论如何,今天我就放她一马吧。 继续观察。 无从知晓的生态,终于稍微揭开神秘的面纱,所以就继续保护观察这个天然纪念物吧。 所以,为了避免今后犯下相同的错误,我决定趁早消化萝莉控慰劳我的冰淇淋库存。确定观察对象上学之后,我从冰箱悄悄拿来冰淇淋杯整齐排列在床上,依序享受五种口味。 「呀……呀啊!不知为何没兴致去学校,所以在上学途中一百八十度回转回家一看,我的布偶居然在吃冰淇淋?」 此时,回到房间的阿良良木月火,和昨天一样大喊。 ……正义的魔法少女,第二部。 没有长进,重蹈覆辙。 没关系。下次我打死都不会失败。 后记 俗话说愚者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听到这种说法就会跟著这么认为,不过按照常理思考,不得不判断愚者与天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忍不住想说世间没有比常理更重要的东西。不过如果不按照常理思考,这里说的一线之隔或许不是指愚者与天才本身,而是他们遭受的对待。不被周围理解而被当成愚者的天才在历史上不胜枚举,反过来的案例也很常见。天才没被当成天才就无法成为天才,愚者只要被吹捧也可能成为天才吧?总之,如果不是以形容上的天才或比喻上的愚者,而是以实际存在的本身来思考,这果然不是绝对值,是相对值,最重要的条件在于「属于少数」,两者同样在集团里处于相当不利的立场。所以,天才最需要的应该是「得到周围理解的才能」吧?不被无理解或是不理解压垮,能够获得支持的才能……讲得更坦白一点,就是能获得赞助的才能?这么一来,一般人想像中那种发挥天分自由任性过生活的天才其实不存在,实际上,他们到最后都一直在思考「博取众人好感」的方法吧?反观愚者,或许是尽可能不被周围理解,饰演神秘兮兮的自己,得以伪装成天才。既然这样,愚者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总归来说都是多亏了支持他们的各位吧(一语双关)。 总之,本书是以三个愚笨女孩为主角的故事集。老仓育、神原骏河、阿良良木月火。她们各自具备不同的愚笨性质,体现独自的愚笨风格,她们轻浮的失败事迹,希望各位能够以沉重的心情面对。哎,这是系列完结才写得出来的内容,换句话说就是第零话集锦,但无论是不屈的老仓、不退缩的神原或不死的月火,如果评价不错,或许会写后续的第一话。有人说划分天才与愚者的那一线是「努力的才能」,但我认为真正重要的是「没有才能也能努力的才能」,她们也具备这种才能。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嗜好继续的小说──《物语》系列第外季的《愚物语第一话:育?惨败,第二话:骏河?傻瓜,第三话:月火?复原》。还有,我刚才说这是第零话集锦,不过应该没那么多集。 封面是最近(在作者心目中)人气急速攀升的斧乃木余接,由vofan老师绘制而成。她在本书的际遇最惨,所以很高兴老师将她画得这么可爱。也感谢本系列完结之后依然很正常让我继续写《物语》系列的讲谈社文艺第三出版部。动画版现在也进入佳境,请多支持。 西尾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