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雕闺秀》 第一章 【楔子】 入夜,黑色的bmw在山区道路上前进,车窗外风雨交加,雨刷飞快左右来回摆动,却刷不清不断袭向车窗的猛烈雨水。 涂娟娟在心底暗骂一声该死,她们怎么会挑这种天气出门?不是台风要来吧? 「佩佩,你确定gps没有问题?」她今天负责开车,不熟的路况跟糟糕的天候让她手中紧握方向盘,放慢了车速。 「当然没问题。」 郑瑀佩是路痴,没有gps无法上路,长年的依赖,让她爱上这个开车的好朋友。 「可是我觉得路越开越窄。」娟娟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车旁的山壁。 「山路本来就这样的啊,一下子宽、一下子窄。」佩佩不以为意。 娟娟和佩佩是大学同学,两个人性格却天差地别,一个冷漠精明,对谁都觉得怀疑;一个热情傻气,认为大家都是好人,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女孩之所以结下深厚友谊,除了佩佩那股令人无法拒绝的热情之外,还因为她们都对纸雕艺术着迷。 这些年她们一起寻找名家拜师学艺,从大学时期的平面剪纸到后来立体浮雕创作,手艺突飞猛进,然后她们一起比赛、一起参展,直到最近……她们被邀请参加一个国际性的纸雕展览。 天,那可是集世界名家的展览呢,如果她们的作品能够被肯定,说不定会成为台湾之光,在媒体上打响知名度后,她们就会一夕之间爆红,佩佩兴奋地想着。 爆红代表什么? 代表她可以完成年轻时的梦想开间纸雕教室,然后不必再当护士,不必轮班、不必抽血抽到手抽筋,不必一点小事就被护理长骂到臭头。 佩佩越想越开心,车子却在这个时候,毫无预警熄火…… 「怎么搞的?」娟娟试了半天,却无法发动,她颓然垮下双肩。 「对啊,怎么搞的,新车耶,才开两个月,怎么会坏掉!」佩佩不解问道。 娟娟看一眼仪表板,突然间怒气张扬,咬牙指着油箱指标,「大小姐,没油了。」要命,现在山里哪来的加油站啊! 「不可能,我上个星期才加油。」 「小姐,烧油的速度是看里程数,不是看时间。ok?」娟娟无奈叹气,整个人趴到方向盘上。 她受不了佩佩的迷糊,和她在一起,永远都会发生小意外,就像上次两人讲好要调班,结果佩佩忘记了,护理长打电话把自己骂到臭头,然后记自己旷职,害她的奖金全飞了! 她和佩佩不一样,佩佩有爸爸疼、有妈妈爱,还有两个哥哥拿她当宝贝看待,不像她,爹有后妻疼惜、娘有前夫关爱,人家各有子女,她的出生纯属意外。 「你别着急嘛,我打电话叫我哥来救命。」佩佩笑眼眯眯,半点不在意。 她就是这种人,天下无大事,只要有爸妈哥哥、一切都搞定。 佩佩拿出刚换的新手机,拨出,半晌没回应,娟娟转头望她,她傻傻笑两声说:「好像是雨下太大了,没有讯号耶。」 娟娟二度被打败,她放弃让佩佩寻求解决办法,从包包拿出自己的手机,接连拨出几通,连110、119都拨了,还是没有讯号。 呃!下次如果再和佩佩出门,她就是猪! 娟娟翻白眼,把手机往方向盘前一丢,望着泼天大雨的夜空长叹。 「不要急嘛,等雨小了,说不定会有人经过,就可以解救我们啦。」佩佩一脸自在天真的笑意,完全不因现在的险峻情况而担心。 娟娟憋着气,转头看向好友。「佩佩。」 「嗯?」她眨眨可爱的大眼睛。 「告诉我,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乐观?」娟娟更怀疑的是,认识这么多年,自己怎么没有一个冲动将她活活掐死。 「因为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这、这、这什么跟什么啊?娟娟想吐血,可是这里没有讯号、叫不到救护车,只好硬生生把心头那口血给吞回去。 「是吗?不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钱人吗?」 佩佩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砸钱,车子被撞了,没关系换新的;护理长发火了,没关系买一大束鲜花拢络;帮小孩打针找不到血管、一扎再扎,没关系,给一根超大、进口、造型特殊的棒棒糖,小孩的眼泪还没有掉下来,嘴巴先笑开!唉,这年头有钱真好…… 她不介意娟娟想杀人的眼光,两手缠上娟娟的手臂,脸颊往她手臂靠过去撒娇。 「娟娟啊,如果这次的展览我们打下名声,合开一间手工艺教室好不好?」 「不好。」她直觉反对。 「为什么不好?」佩佩鼓起腮帮子,圆滚滚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不满的表情很可爱。 「你有没有算过成本?有没有想过招生情况?这年头喜欢滑手机的人比喜欢拿雕刻刀的人多,卖游戏比教纸雕更有市场,纸雕艺术拿来玩玩就行了,别把它当成谋生工具。」何况她还有助学贷款要还,还真是没勇气借更多钱。 「那是我们的梦想耶。」 「梦想如果可以换饭吃,我每天都想。」 「可是你的作品越来越完美、越来越大师级了啊。」她嘟嘴小声道。 娟娟的手巧,学习力强,许多大师都说她好好努力,肯定会在这个领域发热发光。名留青史耶,多不容易啊! 娟娟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但艺术这种东西需要的运气比能力多,有的人会画善画,却一辈子闯不出半点名堂,有的人功力普普却红翻天,她这个人的运气向来不佳,从出生到现在,她凭仗的全是努力而非运气,所以这种需要运气的行业,她没勇气踏进去。 揉揉佩佩的头发,娟娟叹气。「你不喜欢当护士,和郑爸爸说就好啦,反正医院是你家的,你又不差这笔收入。」 佩佩噘噘嘴,哪有那么容易,爸爸是院长,妈妈是公关室主任,两个哥哥都是医生,她脑子笨,考不上医学院,只好读护理系,日后钓个医生女婿,老爸老妈把所有的事都计划好了,轮不到她说话。 看见佩佩沮丧的表情,娟娟明白,这是她唯一用钱砸不开的事,于是转移话题,「你真的相信有单面剪纸、两面不同图样这种事吗?」 为了能在这次展览中脱颖而出,佩佩上网查资料,竟让她找到一本秘笈,听说那秘笈里记载了一门古代技艺—— 单面剪、双面图。 这样的手艺太匪夷所思,娟娟压根不相信,便是双面绣,绣出来的图样也是两面一模一样,何况是剪的。 偏偏佩佩还真联络上卖家,今天她们就是趁休假来这里面交的。 「当然有,天下无奇不有,老祖宗的智慧是我们无法想像的。」佩佩回答得理所当然。那是她的天性,天生容易信任。 娟娟一声长叹,她怎么看都觉得是诈骗集团,秘笈《蕥客镌雕》?什么跟什么! 「你不要心急嘛,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问题的啦。」 佩佩跪到椅座上,转身往后座拿来大背包,在里面翻翻找找,抽出巧克力笑着对娟娟献宝,「我有带巧克力,你要不要?」 「不要。」娟娟拒绝,待在家里剪纸不好,跑来这里吃巧克力,她疯了? 「凤梨酥呢?」她笑咪咪的问。 「不想吃甜的。」娟娟冷脸,摆明生气,要是换了旁人就会噤声不语,乖乖撤出风暴区,只有傻佩佩看不懂她的怒气,继续对她献媚。 「我还有泡面哦。」 「拿什么泡?」她的冷脸对佩佩从来都没有用,也是啦,不然她们怎么能维持多年友谊。 「我有带矿泉水啊。」佩佩从包包里抓出两瓶西班牙气泡水,笑得没心没肺。 「所以呢?要泡凉面吗?」 「你就是这样啦,都不体贴人家的善意。」她丢下背包,勾住娟娟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继续小鸟依人。 一叹再叹,就是这个样子,娟娟个头高、佩佩个头小,念书时期两个人老黏在一起,整整四年,蕾丝边的传言没断过。 娟娟翻白眼。「我还不体贴?」真不体贴的话,早就一把将她掐死。 「对啊,人家都说做纸雕的心很细,你哪有啊,心比电线杆还粗。」 第二章 这有天理吗?她没嫌弃她迷糊,她还嫌她心粗?她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我?举例!」 「比方说我大哥喜欢你,你理也不理,害他挫折到不行,只好去追别人,我二哥送你花,想打动你的心,你居然说送花给对花粉过敏的女人,是二级谋杀。你说,你这种脾气怎么交得到男朋友?」 娟娟无言,她是真的对花粉过敏啊,那束花害她吞了好几颗抗组织胺耶。「你的意思是,你哥哥们喜欢我?」 「不会吧,你居然感觉不出来?涂娟娟,你是女人吗?我哥哥表现得那么明显……」 难怪有传言道:涂娟娟有项独门绝技—— 三秒钟之内,把男人的爱慕之心摧毁…… 能够感应纸雕灵魂的人居然感应不到男人爱的灵魂,这让人怎么相信? 真的?不会吧!望着佩佩再认真不过的眼神,她缓缓摇头,佩佩郑重点头,她又摇头,佩佩再点头,然后把五根手指高举过头,发誓。 娟娟恍然大悟,抓住佩佩问:「所以刘医师告诉我锺馗那件事,是想和我搭讪,并不是在批评我?」不能怪她啊,她把所有的医生都当成长官,佩佩的哥哥是医生,所以他们的话不是话,是指令呐。 佩佩翻白眼、吐气。「不,那件事不是搭讪。」 该怎么说啊,明明就是再聪明伶俐不过的人,碰到男女之间的事,怎么会这么迟钝? 前阵子,娟娟做了一幅立体的锺馗纸雕,灵活生动、栩栩如生,看见作品的人,眼神无不为之一亮。 在众人的鼓吹下,娟娟把那幅作品表框挂在病房走廊上,本来的用意是想让锺馗把在医院里游荡不去的鬼魂带走,没想到接连十几天,每天都有病人在半夜的时候去世。 如果是一次、两次,就叫做巧合,接二连三的话……大家吓得全身发毛,深怕轮值大夜班时出状况。 后来话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那些病人的魂被娟娟的锺馗给勾走了。 身为主任医生,刘医师只好亲自和娟娟谈,让她把那幅画取下来。 担心伤害娟娟的善意与自尊,刘医师没有直击主题,而是东绕西绕、夸足了她的手艺,才绕到正题。 说也奇怪,自从锺馗被取下来之后,半夜的死亡事件就此消停。 佩佩无声轻叹,她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问:「娟娟,你真的看不出来男人喜欢你是什么表情吗?」 娟娟满脸迷惑,什么表情?微笑吗?客气吗? 佩佩终于理解娟娟没人追的理由。「不跟你说了啦,跟你讲这个会气死。」 她们天生就是截然不同的人,娟娟事事精明,偏偏对男女之间感觉糊涂透顶,佩佩却完全相反,什么事都糊涂粗心,就是对男人的心理和感觉抓得清楚明白。所以娟娟没有男人缘,而佩佩的人气满分。 娟娟不敢置信地看向佩佩,该气死的人是自己吧,困在这里,外面的豪雨下不停,照这种雨势发展下去,谁晓得会不会山洪爆发?会不会明天社会版新闻就是某某医院护士涂娟娟、郑瑀佩被活埋在新北市山区…… 娟娟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是招谁惹谁。 「娟娟,你看!那里有一户人家!」 突然间,佩佩像吃了兴奋剂似地,猛拍她的手臂,娟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还真的有户人家,可不对啊,刚刚她明明有朝那里看过去,那个方向是一片漆黑,怎么突然有了灯光? 「行了、行了,我们去借电话找人帮忙吧。」佩佩满脸笑,她就说吧,乐观的人不会碰到绝境,艰辛的时候,一定会有转弯处。 五分钟后,她们淋得像落汤鸡,一双布鞋沾满泥泞,两个人走过高高低低的崎岖山路,终于走到砖屋前。 娟娟在寻找门铃时,佩佩指着门牌号码、又叫又跳,「娟娟、娟娟,你看啦,环山路七百三十七号!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秘笈了!」 还以为会无功而返的说,没想到还是被她们找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她们的梦想就在不远处等候! 啊?娟娟看着佩佩手指的门牌号码,还真的有这个地方?真的有秘笈? 她没来得及反应,佩佩已经砰砰砰,拚命猛敲人家的门,这在这样的荒野郊区、大雨不停的深夜里,有人用这等气势敲门,换成她是屋子主人,打死都不会开门。 娟娟拉住佩佩,试图用温柔一点的方法告诉主人,来人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绝不会对他们的生命安全带来危机。 这时,门呀地打开,出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她满头银发、脸上布满细碎皱纹,佝偻着背、身形矮小,她抬起头、张开下垂的眼皮,望向娟娟和佩佩。 佩佩在看见她的眼睛时,惊叫一声地躲到娟娟背后,拉着她的衣角不放。 「婆婆她……」她扭着手,把娟娟衣服吸饱的水给拧了下来,她不敢看老婆婆,因为婆婆的眼睛一只绿色、一只灰的,和童话里面的老巫婆一模一样。 娟娟无奈,拍掉还在绞自己衣角的佩佩,客气地对婆婆说:「对不起,请问岳先生在家吗?我们想向他买纸雕秘笈。」 婆婆面无表情、哼了一声,用粗嗄的声音朝里面大喊:「阿佬,有人找你。」说完话,再转回头,打量了娟娟一圈,说道:「进来吧。」 老婆婆走进屋里,佩佩才敢从娟娟背后走出来,她压低声音在娟娟耳边说:「你有没有看见眼、眼……」 娟娟在她额头弹一栗爆。「亏你还是当护士的,没听过虹膜异色症吗?」 「哦,对厚!」佩佩松口气、站直背,怎么没想到那个,唉,真是。 「快点跟上,你朝思暮想的岳先生在里面等你了。」 她没好气地牵起迷糊佩佩往屋里走,在玄关处脱掉湿透的鞋袜和外套。 屋子干净而明亮,没有古式建筑那种阴暗,她们走几步,去而复返的婆婆丢给她们两条干净的粉红色浴巾,娟娟赶紧道声谢,老婆婆指指一扇门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抱着粉红色浴巾,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温暖而甜蜜的感觉窜进心头,方才的不安焦虑彷佛都被关在那堵门外。 佩佩把头埋进浴巾里,深吸一口气,笑道:「有恋爱的感觉。」 娟娟也有这种感觉,只不过她不会将之解释为恋爱,觑了佩佩一眼,无奈笑道:「发春了吗?一条浴巾也能让你闻到恋爱的感觉?」 「人家就是闻到费洛蒙的味道嘛!」佩佩从她身边穿过,一把扭开屋门。 那屋子虽然不大,但什么家具都没有,看起来就显得大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摇椅、一个小茶几以及钉在墙上的活动书架……怎么看都会让人感觉不对劲。 娟娟转头,看见墙边那扇窗子,是木头框的,镶着透明玻璃,从玻璃望出去,外面有一棵小树,那棵树上面的叶子长得离谱,随着风雨飘摇,更显得诡异。 那股说不出口的诡异感,让娟娟直觉想把佩佩往外拉,要不是摇椅上那个斯文的男人让人观之安全、舒服,她真会这么做。 那男人长得很年轻,约莫二十岁上下,很瘦,十根手指头白皙细长,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中山领的黑色长版外衣,有几分徐志摩的味道,在她们进屋之前,他正认真地看着手中厚重的书册。 那本书约莫有四开白纸那么大,纸页泛黄、看起来有些历史,书很重,但在他的大腿上却像是没什么重量似地。 摇椅旁边有一张小茶几,上头搁着一大捆红色丝线,在白花花的日光灯管下,透着金色光芒。 佩佩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一进门就直接往人家身边凑去,堆起满脸笑意,她问得很客气。「请问是岳先生吗?我是昨天和你联络过的……」 「郑瑀佩。」男人接下她的话,抬起头。 他在笑,淡淡的,却令人感觉亲切温暖,那一刻,连处于备战状态的娟娟都不由自主地放松肩膀上的紧绷。 「你还记得?太好了,你可以叫我佩佩,请问那本纸雕秘笈我们可以看看吗?」 「行。」 第三章 他把书阖起来放在摇椅上,娟娟的视线盯住那本厚厚的大书,《姻缘簿》?有这本小说吗?失笑,看着褪色的红色封面,不会是考古学家挖出来的吧,可不是吗?连失传的纸雕秘笈都有,搞不好这人是盗墓者呢? 娟娟心里还在搞笑,岳先生已经走到墙边,从书架抽出一本书,看起来同样很古老、纸页同样泛黄,不过版本小得多,他修长细白的指头抓在那本书上,有说不出的好看。 他把书拿到两人面前,封面还真写着《蕥客镌雕》,佩佩急忙伸手,想把书拿过来。 岳先生微微一笑,摇摇头。「想看这本书,得付出代价的,你们……」 「要多少钱,你尽管说。」佩佩想也不想就回答,她习惯用砸钱解决事情的。 「你愿意付?」 「愿意、愿意。」佩佩迫不及待。 「那这位小姐呢?」他的视线对上娟娟,那股诡异感觉又生出来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双重付费?娟娟怀疑。 那人却像看得出她心头疑问似地,点头回道:「这书不卖,看一次得付一次代价。」 又不是看电影,还要买票才能入场?娟娟在心底os. 岳先生再次猜出她的心思,回答:「没错,和看电影买票的意思差不多。」 这次,娟娟吓到了,他会读心术?娟娟抬眼质疑,岳先生给她一个轻浅笑容,像是在回应她的惊吓似地。 佩佩却毫无所觉,一把将包包拿来,翻出皮夹把里面的钱全抽光,大钞加小钞有八千三百块,她巴巴地递到岳先生面前,轻声问:「这样够吗?可以两个人都看吗?」 对方看一眼佩佩手中的钞票,回答:「只能一个人看。」 佩佩噘嘴垂肩,她真的很想看啊,可是……她清楚得很,娟娟脑袋好、悟性高,让她看,也许能学个七、八成,要是让自己看,大概只能学个两成,作品要参展、要脱颖而出,全得靠娟娟的技艺,她只能在旁边敲锣打鼓。 所以她既挣扎又痛苦,但最后硬是让理智出头,一咬牙,佩佩心痛道:「娟娟,你看吧,看仔细一点,回去教我!」 娟娟把佩佩的挣扎和岳先生的审视全看在眼里,这人不会是恶作剧吧,想用这招离间她们的友谊? 「还是你看吧,看仔细一点、做个笔记,回去我再看。」娟娟摇头,把机会让给心痒难当的佩佩。 佩佩感动得两只眼睛大放异样光芒,好朋友就是这样做的啦! 不过……理智战胜感情,她压抑心底的蠢蠢欲动,咬牙坚持道:「你看吧,钱要花在刀口上,你来看肯定能比我领会得更多。」 两人推让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由娟娟来看。 然而岳先生在将书交给娟娟时,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只不过,既然买方已经做出决定,他只能把书交到娟娟手里。 打开书,娟娟细细阅读,里面的图和字像是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似地,紧紧攫住她的心思,让她别不开眼睛。 可是,不对!她手指头拔不开了……她想转头也办不到…… 这时候,她听见佩佩的惊呼声,「娟娟,你回来、你要去哪里?你不可以消失……」 她正在消失吗?娟娟用尽力气,想把头转向佩佩的方向,但是没办法……她一动也不能动。 佩佩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她伸手扑向娟娟的方向,但是,摸不到她、碰不到她,眼底的娟娟,身影一点一点变淡、消失…… 年轻男子蹙眉望着昏倒在地的佩佩,双手横胸,凝神深思,是哪里弄错了? 门在这时候打开,佝偻的婆婆走进来,他问:「愿意付出代价的是郑瑀佩,为什么带走的却是涂娟娟?」 「试试看吧,看能不能把郑瑀佩也送过去。」婆婆回答,她也不解,当月老婆婆多年,还没碰过这种情况。 「好。」 岳佬把书打开,拉起佩佩的手搁在打开的书页上头,半晌不见动静。 「会不会那个男人已经不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他在这里?」 「谁知道,动作快吧,时辰不早,咱们该走了。」 岳佬点点头,阖上书,《蕥客镌雕》在他掌心越变越小,慢慢地变成拇指指节大小,他抽出几案上的一根红丝线缠在上头,打开窗户,轻轻绑在那棵小树上。 没多久,书不见、红线也不见了,只有一片绿色的叶子突然间飞快抽长,继续在风雨中飘荡。 天大亮,趴在方向盘上的佩佩睁开眼睛、伸伸懒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动作一顿,打开车窗看看左、看看右,咦…… 「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喃喃自问。 什么时候迷上郊外踏青啊,不会吧,她一向只待在有空调的地方,所以应该是……是昨天party太high,醉得迷迷糊糊的,车子乱开一通吧? 那她也太幸运了,居然没有出车祸?回去要去庙里拜一拜,就拜月老好了?等等,没事拜月老做啥?她的脑袋有病啊!哑然失笑,酒精果然不是好东西,会把人变笨。 突地手机响起,她吓一跳,急急忙忙从包包里翻出手机。 「大哥……我、我在朋友家啦,就我最好的朋友啊……就、就阿甄嘛……」 等等,佩佩偏过头仔细想,她最好的朋友是阿甄?不、不应该是阿甄,那么是小李?不是哦应该是…… 唉,应该是吧,女性朋友除了阿甄以外,她好像和别人没什么交集。 「好啦、好啦,我马上回去……什么?相亲!厚……你老妹的行情很好的说,根本不需要相亲啦……」 她在电话这头和哥哥卢上老半天后,叹气、妥协。「知道啦,我马上回去。」 打开gps,定位回家路线,车钥匙一扭,忍不住又叹一口气,她不是悲秋伤春的那种女人,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头感觉……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掉似地,让她有点失落。 到底丢掉什么啊?任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看一眼仪表板,汽油还有一大半,开下山应该没问题,咦,等等,那是谁的手机?她伸长手,把方向盘前的手机拿过来。 天!不会吧,这世界还有不能滑的手机哦?打开通讯纪录,是空的;打开电话簿……还是空的,所以是报废手机?谁把报废手机摆在她车上? 把手机往后车座一抛,她耸耸肩,转动方向盘,倒车往回程方向走,只是……她最好的朋友真的是阿甄? 【第一章】 「到底是哪一间 不是做了记号吗?」 说话的是个胖女人,很胖很胖很胖,胖到任何人的眼睛接触到她的腰围,会忍不住吓得倒抽气的那种女人。 她发怒,胸口急喘,连带地带动全身赘肉不断抖动。 这妇人姓吕,夫家姓杜,丈夫是县衙里的主簿大人,官很小,不过是从九品,可他做人八面玲珑,与上司关系良好,地方上的商户都要透过他来巴结县太爷,所以即使只是个小小的主簿,却是当到富得流油。 吕氏胖得跟头母猪似地,偏要穿着大红洒花褶裙,让她的腰围在视觉上,更粗上好几寸,脸已经够大了,却还涂得红红绿绿的,更加扩大了版图,她的头上戴着金银珠翠,一圈绕过一圈,这样子,当别人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就可以理所当然解释对方的眼神是羡慕而不是惊吓。 庞大的吕氏,今儿个是来抓丈夫外室的。 那个死没良心的男人,也不想想要不是自己给他生了五个儿子,会变得这么松胖吗?且她也够贤良的了,把自己的贴身丫头给他做妾,还让小妾给他生下三个女儿,让他多子多孙多福气。 这样的妻子,打着灯笼往哪里找,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居然还养外室,听说连孩子都生了,这、这教她怎么心平气和? 「回夫人,昨儿个奴才确实在门板做了记号,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记号怎么会不见?」小厮挠挠头,实在不晓得是哪里出错。 跟随的几个家丁四下张望,老爷性子谨慎,他们跟踪好几天,才跟到这处,偏偏这里的屋子每间都长得一模一样,才特地做上记号,可记号怎么会平空消失?这让他们怎么交差才好。 第四章 「给我找!今儿个没把那贱女人给抓出来、活活打死,绝不罢休!」 巷弄那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怒气冲冲地往巷里走来。 宋怀丰……不!他已经改名字了,他从母姓,改名换姓叫方云丰,既然宋家不要他们母子三人,他们也不要姓宋。姓宋很了不起吗?不过是商贾家族,有几个臭钱就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了?呸! 方云丰恨恨地朝地上吐口水,却不料吕氏的猪蹄恰恰往他跟前一凑,口水竟落在那双大得惊人的红色绣花鞋上头。 吕氏见状,二话不说,一巴掌便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你作死啊,哪儿不好吐,竟往我绣花鞋上吐口水,你这个死小孩!」 瘦瘦的方云丰,怎么禁得起硕大肥胖的熊掌,这巴掌落下,他连转过两圈才摔倒在地,瞬地,五根手指印烙在他小小的脸庞。 他抬起眼、瞪着凶恶的胖女人,一瞬不瞬。 吕氏被他充满愤恨的目光给惊吓住了,却也因此认出他是谁,他可不是两个月前刚死的宋老爷庶子吗? 他娘下贱,宋老爷尸骨未寒呢,就勾搭上府里的管事,被宋夫人给活逮,这等行径本是该浸猪笼的。 可两个庶子死活不让,硬是诬告嫡母耍手段,要谋害姨娘性命,还到处大声嚷嚷,说嫡母嫉妒父亲生前对姨娘宠爱,才会使出这等泯灭人性的恶毒诡计,污辱姨娘清白。 这一闹、二闹,宋家族长不忍心一口气杀三个,何况那名勾搭姨娘的管事,在事后便不知所踪,最后只能将母子三人除籍,赶出宋家大门。 这事在泉州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吕氏冷笑两声,傲慢道:「看什么看,没脸娼妇生的狗杂种,宋老爷真是倒霉,又疼又宠竟宠出三只白眼狼,要不是宋夫人精明能干,找到证据,两个野种还想分宋家财产一杯羹呢!」 「胖女人!你闭嘴!」方云丰握紧拳头怒视于她。 胖女人!这个死小孩居然叫她胖女人?! 她最痛恨别人说她胖,这个不要命的杂种居然敢……怒火起,她的嘴下更不留情。 「你娘就是下贱,到处勾引汉子、给宋老爷没脸!我就说,那些自甘堕落要嫁给别人当小妾女人,天生就是贱骨头,就是狐媚子投胎,一天没有男人就会痒,难怪宋家男人一死,你娘就干下这等龌龊事,那肮脏淫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当正妻的,哪个不痛恨姨娘小妾,要不是她们卖弄风骚、勾引男人,天底下的男人岂会不安分? 说到这里,吕氏又想起丈夫那个不要脸的外室,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她眼底闪过阴戾,暗地发誓,迟早有一日,她要让她死在自己手上。 「我娘没有做肮脏事,她是被姓宋的那家子给坑害的,我爹若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替我们讨公道。」 哈,公道?都被赶出宋家大门了,还敢说公道?要是个有脸皮的,早就该跑得远远的,别待在泉州丢人现眼,偏偏是个没脸皮的! 「这就是公道!一个没脸的下作货儿,总算老天爷开眼,你们被轰出宋家大门理所当然……」 吕氏话没说完,方云丰已经忍受不住,一头往她身上撞去。 她的身子肥硕,两条腿本就撑不太住身体重量,又猝不及防地被这个小子给一头撞上来,几个踉跄,肥大身躯给撞倒在地上,屁股好死不死往旁边那坨刚落下的、还带点温热感觉的狗屎上头一坐…… 她缓缓伸出圆滚滚的手往身后一摸,看见金黄色的大便在掌心出现,该死! 她狂吼一声:「给我打!」 一声令下,找不到外室门庭的家丁恰好戴罪立功,一下下往方云丰身上招呼,小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几个大男人的拳头,三两下功夫,就把人给揍成猪头,他的嘴角流血、全身青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见他那副狼狈状,吕氏方才解气,说道:「行了!咱们家老爷还是个官儿呢,打死人官声不好听!」 家丁闻言,上前扶起庞大的吕氏,快步离开,看也不看躺在街角的男孩一眼。 半晌,一扇黑色的小门轻轻推开,小小的丫头从门后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转头道:「娘,没事了,那个恶婆娘走了。」 一声长叹,二十几岁、容貌颇为秀丽的女子走到小丫头身边,打开门,两人看向躺在街角的男孩,略微犹豫后,对女儿叹道:「他是为咱们受的气。」 女子走出门,弯腰背起昏迷的方云丰走进自己家里。 迷迷糊糊间,他只听见女子婉顺柔和的声音道:「娟娟,去烧点热水……」 娟娟躺在床上,眼睛盯着被风吹得微动的轻纱帐,一动不动。 第几天了?有七、八天了吧? 从那个古怪的山区房子穿越而来,已经七、八天过去,她每天都在等,等自己睡着,眼睛再度张开后,又回到下着大雨的山区,回到gps不灵的汽车里。 可是她并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没等到佩佩那张天塌下来也不打紧的天真笑脸,却等到原主的生平事迹,一件件进到她的脑子里,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原主的十五年生命很贫乏、空洞而无趣。 唉……千哀万叹,无能为力的感觉很难捱…… 涂娟娟,一个和她同名同姓,却整整小她十岁的小丫头。 胆小乖巧听话温柔没见识,可是……充满爱心,她爱护小动物、爱护娘亲、爱护左邻右舍、也爱护那个不良爹爹。 她的爹叫杜明,在衙门里当主簿,贪污贪得很厉害,人老成精,连新来的县太爷也不敢和他对着干,他经常在背后批评新来的县太爷,还有县太爷聘的小书吏,把他们说成没见识的小牛犊子。 后来县太爷被召进京城,他还想栽个罪名,把人家给告上去,好教以后接任的县太爷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不料人家有才,上头长官看上眼,这下子他只好装弱,低声下气,虚与委蛇。 照理说县太爷不在家,主簿最大。 理论上如此,事实却不然,县太爷竟把事委托给小书吏、让她负责,气得杜主簿直跳脚,不过让她感到兴趣的倒不是东风压西风,而是那个小书吏居然是个女的,叫作邵关关。 这点挺让人惊艳的,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女人居然可以当书吏、可以委以大任,她想,邵关关定不是平凡人。 不过,为什么娟娟姓涂,她的爹却姓杜? 说到这个,娟娟有打人的冲动。 娟娟的娘叫做涂玉娘,当年她的亲哥哥偷了东西被逮捕入狱,涂老爹想把唯一的儿子救出来,却因为家里太穷、没有钱可以打通关节,只能把长相清秀的女儿送给杜主簿当外室。 当初说好,一生下孩子会立刻把涂玉娘带回去当姨娘,谁知杜主簿惧内,再加上五个儿子年纪渐长都支持自家老娘,杜主簿遂不敢再纳妾,给涂玉娘一个名分。 涂玉娘性情温柔乖巧,说话不敢大声,更别说替自己争取权利,杜主簿怎么说、她怎么应,幸好杜主簿在用钱上还算大方,从小到大,吃食、衣着上头倒没让母女吃过苦头。 光凭这点,涂玉娘就对杜主簿感恩戴德、婉意伺候,让杜主簿在被吕氏欺压得受不住时,有个地方可以享受温柔。 这让娟娟看不过眼,要是换成自己,肯定恨爹恨娘恨哥哥,想尽办法要逃走,怎么能死心塌地跟着一个老头儿?还像条哈巴狗似地,人家给一块狗饼干,就哈哈哈尽耍把戏、娱人娱己。 至于她为什么能够霸占原主的身体,事情发生在娟娟穿越而来的前一天。 吕氏心肠恶毒,把小妾生的三个女儿全送进高门大户当妾室,换权、换钱、换人脉,以利杜家在泉州站稳脚步,前阵子赵知州想娶个小妾传宗接代,可自家女儿全嫁光啦,总不能嫁媳妇吧,在吕氏懊恼不已的时候,赵知州竟派媒婆上门,求娶杜家四小姐,还道:「如果两家肯结下这门亲事,知州大人乐意推荐杜家公子到知府衙门当书吏。」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呐,问题是杜家哪里来的四小姐? 在吕氏的追问之下,杜主簿不得不招。 第五章 他的确养了外室,当年妻子曾闻讯找上门,他一知道此事,立刻将涂玉娘和娟娟给挪地方,后来吕氏又派人四处寻访,再也寻不到人,只能作罢。 外室的事捅破,吕氏捺下怒气,亲自上门,要将娟娟带回去备嫁,涂玉娘不舍,多方探听之下,探得赵知州好色,一年之内已经虐死两、三个姨娘通房,这让涂家母女怎能同意?这不是喜事而是丧事呐! 那天,吕氏终于受不了她们的拖拉,带人上门强抢,原主的性子虽然柔顺,却也在亲事这上头发了一回狠,七尺白绫、断却一生。 她死去后,二十一世纪的涂娟娟穿越而来。 此时,门悄悄被推开,娟娟侧过脸,看见红着双眼的涂玉娘,无声哀叹,原主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娘?不都说为母则强的吗?她怎不强悍一回? 唉,在娟娟穿越后的第三天,杜主簿终于露面了,劈头就是一阵怒骂,骂涂玉娘不会教养女儿,骂涂娟娟有种上吊怎么没种出嫁,连死都不怕了,何不豁出去替自己的亲哥哥谋一个官位。 还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盘古开天辟地后,哪个女儿的婚事可以自己作主? 当时娟娟没吭声,因为她还满脑子混沌,没想到涂玉娘被杜主簿一个吼叫,竟也不敢吭声,原主可是她怀胎十月、养育多年的女儿耶!不吭声也就罢了,竟还委委屈屈转过身、劝她服从自家老爹,这是什么东西啊! 因此娟娟下定决心逃跑!她已经趁涂玉娘不在时,收拾好细软藏在床底下,只待一个时机! 不管会不会成功,不管是不是对这个时代还太陌生,她都决意要逃,否则再待下去,她恐怕真得当赵色鬼一辈子的侍妾,只是这个一辈子有多久,还真难说,听说他一年可以玩死三个女人呢! 「娟娟,饿不饿?」涂玉娘缓行至床前,拉起帷幔,柔声对女儿道。 她很想骂人!但骂完之后,有什么结果?除了惹得涂玉娘泪眼婆娑、引发哮喘之外,半点帮助都没有。 长叹口气,别过头,她的穿越路千难万难,不晓得佩佩是不是也穿了,以她那副迷糊性子,如果碰到自己这副景况,该怎么办? 见女儿不肯看自己,涂玉娘把粥放下,忍不住又红起眼眶。 她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柔声道:「娟娟,不是娘不帮你,你爹说得对,那赵大人虽然好色,但如果你能拢住他的心,他自会一门心思偏向你,就像你爹对娘这样。」 杜老头对涂玉娘这样,活到死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叫做「一门心思偏向你」?见鬼了,她真想飙脏话! 「你爹也说了,赵大人到现在仍膝下犹虚,倘若你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日后母凭子贵,你这辈子就有好日子过。」 哈!赵色鬼能生吗?要不是不孕,女人一个换过一个,怎会连半只蟑螂都生不出来? 「女子的终身大事终究揽在父母手里,如果你肯好好出嫁,那头夫人说了,会给你办嫁妆、置丫头,还会给你两百两银子体己,赵大人再不好,手头有银子,你自然能够过得好……」 涂玉娘唠唠叨叨老半天,娟娟拉起被子把头一蒙,啥话都不想听。 娟娟觉得憋屈极了,如果她有宅斗能力,就不会在二十一世纪当宅女,不会关起门来,在纸雕艺术里寻找快意,她会ktv、pub到处跑,以吃香喝辣,戴粉红之星、背lv作为人生最高追求目标。 送她去和一堆女人斗?争取色老头的青睐?砍了她比较快! 涂玉娘无奈,可她能怎么办?老爷已经下定决心让女儿出嫁,就算她打心里想着让女儿嫁个年轻务实的好男人,可这事儿不是她一个女人说了算…… 轻扯被子,她低声道:「娟娟,你别与娘呕气啊,娘知道,外头传了不少赵大人的小话,可你爹说了,那些是谣言,不是真的,何况你爹好歹是县衙主簿,有官位在身,有他替你撑腰,赵大人自会对你高看几分。」 终于找到比佩佩更天真的女人! 娟娟猛然扯下被子,无法置信古代女人可以蠢到这地步,男人几句话就哄得她团团转? 硬吞下满腹怒气,她实在无法喊涂玉娘一声娘,前世的母亲不负责任已经够可恨,但比起无知的涂玉娘,她突然觉得前世的妈可爱得多。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杜老头能够替我撑腰或者愿意替我撑腰,就不会有这桩婚事,他要不是一心替儿子谋位置,要不是畏惧赵知州,他就不会硬要我出嫁,成亲前都是这副德性了,成亲后呢?撑腰?笑话!」 娟娟虽然没有大吼大叫,可是脸上净是讽刺与嘲弄,满肚子冷笑。 涂玉娘看着她,眼底满布惊讶,这真是她那个温柔乖顺听话的女儿吗? 不是,她的女儿不会口出恶言,她很孝顺的,不会喊亲爹叫杜老头…… 那天,娟娟从白绫上解下来时已经没有气息,杜夫人才会吓住,急急把下人全领回去,所以……她不是自己的女儿,是妖孽附身? 眼泪从眼角滑下,怎么办?她的女儿呢?那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女儿呢? 泪水方形成,门外传来砰砰作响的敲门声,不多久声音停下,是婢女去开门了。 涂家母女没用过婢女,是这门亲事敲定之后,吕氏送过来的,三个婢女、两个嬷嬷,都是手膀子粗壮、脸圆腰横的孔武有力之辈,她们存在的目的是防止涂家母女跑掉。 娟娟很后悔,早知道要穿越,她宁可去学国术,也不会浪费时间学纸雕。 「姨娘、四小姐,夫人来了!」 婢女低眉顺眼,温声柔语,听得娟娟想发笑,前儿个,她吼叫起涂玉娘可是中气十足,气势惊人,原来不是只有夫人小姐得演戏,当丫头的也得有一把好功力。 婢女声音才响起不久,门帘就被一把拉起,吕氏华丽丽登场了。 这是娟娟第一次亲眼看到吕氏,之前存在原主身上的记忆有些模糊,当视线接触到吕氏惊人的双下巴时,娟娟第一个想到的是肠绕道手术。 「四小姐身子好些了没?」 吕氏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娟娟身前,涂玉娘见状,立刻把位置给让出去,乖乖站到另一边。 娟娟的回话是简短的一声哼! 差一点点,吕氏的火气就要点燃,要不是赵大人非要她不行,涂娟娟敢在她面前这般嚣张? 那天,她以为涂娟娟没救了,逼老爷上门和赵大人商量。 「小女身子虚弱,恐无法担当开枝散叶大任,怕是不能为大人良配,要不,小人再为大人择一风流美女?」 结果赵大人二话不说,摔掉茶盏怒道:「能生得嫁、不能生也得嫁,收下我赵家聘礼,谁敢退婚!」 吓得老爷回到家里连喝三碗安神汤,方才消停。 老爷说:知州大人握有他贪渎的证据,要是娟娟不嫁,事情闹出来,革职查办事小,怕是整个杜家没有人能逃得掉伸头一刀。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是单纯的婚嫁问题,涂娟娟想不想都得嫁,只要把人给抬进赵家门,要死要活就不干杜家的事儿,何况涂玉娘的命还握在自己手里呢,她不信这丫头能翻得过自己手掌心。 忍气吞声,吕氏再挤一次笑脸。「今儿个奉老爷之命,来接四姑娘和涂妹妹回府,马车已经准备好,就等姑娘洗漱一番,咱们立刻回去。」说完,她示好地握握涂玉娘的手道:「妹妹,咱们杜家,家大业大、要忙的事儿又多,等妹妹回府后,得先帮着操办四姑娘的婚事才好。」 涂玉娘受宠若惊,连声道:「这事儿,本该夫人作主,有婢妾该做的,吩咐一声便是。」 她低眉顺眼,虽然心里对于女儿的改变惊疑不定,还有满肚子的怀疑在心,可她看一眼吕氏,半句话不敢多说。 听着她们的对话,娟娟火气更大。 这算什么?女儿被卖,娘亲帮着数银子? 娟娟气得一把坐起,怒道:「杜夫人还是请回吧,一来这里没有四姑娘,二来杜家、赵家联姻是大事,该忙的事多得很,就别净往涂家磨蹭,要是误了事可不好。」 这话说得够明白的,她涂娟娟没把自己当杜家的四小姐,更没当他们是一家人。 第六章 吕氏倒抽一口气,这辈子还没谁敢给她气受,没想到这贱人…… 她强压怒气,捏紧了帕子,「四姑娘好大的气性。」转过头,对涂玉娘道:「妹妹,你怎么没好好说说四姑娘,好歹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呀。」 涂玉娘急道:「夫人,再给我几天工夫,我一定好好说服四姑娘。」 「哪还有几天工夫,赵大人很注重这门亲事,知道咱们四姑娘愿意下嫁,愿意以贵妾之礼迎娶呢,所以无论如何,今儿个都得把四姑娘给带回府里,裁衣做喜服,许多事都得赶着张罗呢。」 意思是不论她乐意与否,今儿个都逃不过?该死!晚了一步,她应该早点下决心的! 身为民主国家的现代人,谁可以被委屈逼迫? 娟娟大怒,咬牙切齿,可她越是生气,吕氏越是欢快,谁让她就是嫡母呐,要一个小庶女往左她就不能往右! 吕氏眉开眼笑道:「四姑娘可别生气呐,听见你能得到这桩好姻缘,大家无不暗地羡慕,想想,那可是知州大人呢,眼下赵大人正妻刚逝世,满屋子都是小妾,姑娘嫁过去又是个贵妾,立刻能压她们一头。 「只要姑娘加把劲儿,生个儿子,赵大人能不抬举你当继室?赵大人年纪是大了些,可今年也还没超过五十,虽然他满脸麻子又身材粗短,可男人瞧女人,瞧的是脸蛋身材和青春,女人瞧男人,瞧的是能耐和家财,要不,你娘亲怎肯这样没名没分跟了我家老爷。 「所以赵大人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姑娘要是聪明的话,乖乖嫁过去替自己谋个好前程,否则这样闹下去,谁也得不了好,要是赵大人知道姑娘嫌弃他,嫁过去后,把姑娘往死里整,有什么意思呐。」 她就是要嚼心恶心涂娟娟,再挖苦涂玉娘几句。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货色,我呸!她娘可是连外室都乐意当呢,有贵妾可做,可不是便宜她了?自杀!有本事就死透,没本事才老是作戏,想让老爷心疼吗?再心疼也就是个庶女,敌得过嫡子吗? 「既然杜夫人这么满意这门亲事,怎不让孙女嫁过去,听说杜家大哥有个十三岁的小女儿,年轻貌美气质佳,赵大人肯定更满意的吧。要不成……杜夫人也可以自己嫁啊,看杜夫人这身材定是个好生养的,保证嫁过去两年抱三,正妻之位夫人肯定能坐得稳当。」 娟娟的目光上下扫过吕氏一轮,教吕氏直想一巴掌拍死她。 涂娟娟那是明目张胆的轻蔑,明知道大丫头样貌像极了自己,眼小脸阔嘴宽,走到哪里都会惹来几句刻薄话,还说什么年轻貌美气质佳,她就是算准了大丫头嫁不出门。 这也罢,她还敢讽笑自己的身材! 吕氏再也假装不了,一掌拍向床板,怒声道:「涂娟娟,要不是你自甘下贱、出门招摇,怎会勾引得赵大人心花怒放、求娶上门?贵妾是抬举你了,否则你这等贱蹄子想都别想攀上大户人家。」 要不是赵大人被她迷得乱七八糟,什么女人娶不得,需要她纡尊降贵同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贱女人打交道? 「说得好,门在您正后方,还请杜夫人另择乐意被抬举之人。」 吕氏怒不可遏,转头看向涂玉娘,寒声问:「涂氏,你怎么说?」 涂玉娘被吕氏气势一压,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再看一眼不像女儿的女儿……如果真是妖孽附身,她怎么敢和她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 狠心咬牙,她说道:「还请杜夫人作主。」 听见涂玉娘的回话,娟娟一颗心瞬间冷下,难怪原主除了上吊之外没有第二条路,父亲卖女求荣、母亲无能无知,唯有求得一死,重返阴阳路。 「你可听清楚了,是生养你的娘让我作主的。来人啊!把四姑娘捆起来,送回杜府!」 命令一下,几个粗壮的嬷嬷冲上前来,娟娟无处可逃,她想往床里钻进去,长发却被人往后一扯,头皮痛到发麻,她来不及尖叫,手脚已经被人抓牢,一条结实的长绳将她捆得密密实实。 此刻,娟娟后悔了,她终于理解,这个时代的行事法则与二十一世纪不相同,面对面、强碰强,根本行不通,难怪古人要耍心机、使诡计,因为迂回比直接来得好用。 车轮辘辘转动,震得娟娟全身发麻,她嘴里被塞进破棉布,脚边坐着两个粗壮的中年妇女,手里抓着木棒,没说话,气势摆明:你敢乱来,我就敢把你打晕。 人在屋檐下的她学会低头,她微微闭上眼睛,开始盘算,她一条条理清、一件件分析,于是混沌的脑袋慢慢地变得清明。 马车突然停下来,一连串的鞭炮声响起、锣鼓喧天。 妇人甲打开窗帘,往外看,她是脸生的,是一直跟在杜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妇人乙问:「怎么回事?」 娟娟对她还算熟,这几天在涂家指挥东、指挥西的就是她。 「新县太爷来了。」 「新县太爷?上回那个不是才就任不久吗?」 「是啊,上回那个县太爷叫方云青,听说进京城后受皇上看重,一口气连升三级,从七品县太爷升为五品知府,现在这个新的县太爷,是今年四月才考上一甲进士的探花郎,名字叫做方云丰,他们可是亲兄弟呢,而且皇上还赐了他们的娘方云一座贞节牌坊。」 这些天大街小巷,人人嘴里谈论的都是这对兄弟,说来,方云青可是个大好官,不但平反不少冤狱,还买下宅子安置没人照顾的老人小孩。为防涝灾他自掏腰包买地挖湖,今年春汛,泉州果然没有淹大水,多少百姓都在背地里喊他一声青天大老爷。 「方云……这个名字好耳熟,在哪儿听过的呀?」 「不记得了吗?就是十几年前宋家老爷刚过世,因被抓奸在床,连同两个儿子一起被赶出宋家大门的方姨娘啊!」 「方家兄弟是被宋家大爷给赶出去的宋怀青、宋怀丰?」 「可不是?现在宋家可炸锅啦!人人都提心吊胆着呢,怕这对兄弟替过世的母亲报仇,如果宋家够聪明,就该赶紧把人给迎回去……」 娟娟静心细听,她该把两兄弟的身世当成励志故事吗?这真的是一个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时代?或者说……这种优惠只有男人可以独享? 眼底有些茫然,对于未来,她惊惶……可是能怎样呢?缓缓深吸气,状况已经如此,娟娟只能鼓励自己,别害怕、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她都是一个人往前冲,没有父母帮忙、长辈看顾,还不是一样过关斩将,所以这次,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第二章】 说不需要人帮忙,可终究宋怀青、宋怀丰兄弟还是帮了她一把。 这种情况应该说是时来运转还是否极泰来?无所谓,能够离开杜家就是一场逆转胜。 逆转胜?也许吧,也许更好的说词是不孝顺,因为她的不孝,所以逃过嫁给赵知州的命运。想起过去一个月,她忍不住得意。 回到杜家后,她决心改造自己,开始学习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一举一动全照着脑子里的原主经验进行,任凭吕氏怎样的刻薄嘲讽,她唯一的回答是:「是的,母亲。」 娟娟的表现让认定她是妖孽附身的涂玉娘相信,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日的异常表现只是暂时得了失心疯,于是同情起女儿的委屈。 娟娟的沉默,也让吕氏安下心,相信她已经死心认命,然后三番两次请赵知州到家里造访。 赵知州确实是个老色鬼,纵欲过度,身子有着掩也掩不住的虚弱浮肿,而脸上的麻子疤痕让人恶心想吐,五短身材也让人想喊一声侏儒,她必须同意,那日吕氏的话,没有半分浮夸。 身为现代人,涂娟娟该看的片子看过不少,虽然对男人心思还是不会掌握,但在勾引男人这块,比起几百年前的矜持女性,她会的可多了! 她勾引他,用眉用眼用肢体动作,惹得赵知州心痒痒,许下承诺把她从小妾提升到贵妾再到平妻,还没进门呢,她已经成为赵府后院的头号敌人。 娟娟娇憨问:「人人都说三年清知府,百万雪花银,不知赵大人是真富还是假富?」 第七章 哪个男人不爱显摆,尤其在待嫁新娘面前,哪有不大大炫耀自己财富的理儿? 因此把哪里有田、有庄子、有铺面全给交代了,还隐约暗示,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呐,全藏在某处的地底下,要是娟娟嫁给他后,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立刻照孩子大小打个小金人送给她。 她笑道:「奴家才不稀罕金银呢,倒是挂念娘家哥哥,若是能谋得一官半职,日后给奴家擦腰,才不会被大人的姨娘们给欺负。」 之后她追问卖官的行情,从最小的书吏、主簿、知事、典仪……到县太爷。 娟娟把这话传进杜主簿耳里,杜主簿一听,连县太爷都有得买?! 他这个主簿已经当到快烂掉,去年趁宋怀青尚未走马上任,他偷偷审了一回案子,过足官大人的瘾,若是花点小钱能够升格当县太爷…… 这件事让娟娟有了行走书房的资格,她经常待在书房里等候杜主簿回府,所有人、包括涂玉娘都认定娟娟不识字,因此根本没人担心她能动啥手脚。 不识字?开玩笑,她八岁看古龙、九岁读金庸、十岁认识哈利波特,十二岁她就在图书馆里借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了呢。 于是她找到杜主簿贪污行贿的帐册,趁着和赵知州出游的时候,悄悄地用一根玉簪子买通饭馆小二,将匿名信函送到宋怀丰手里。 新官上任三把火,东西送出去,娟娟唯一担心的是宋怀丰太老实,非要追足证据才肯发落人,到时她要是已经被抬进赵家,就什么都没戏唱了。 因此她不得不做两手准备,准备让自己生个恶疾,推迟嫁进赵家的日子。 幸而发落杜主簿、追究贪污,是早在宋怀青当县官的时候就打算要办的,如今涂娟娟为他们补上最后一份证据…… 在娟娟出嫁的前三天,杜家老小全数被捕下狱。 唉,她是认定自己有机会避开的,没想到…… 照理说,她姓涂不姓杜,母亲尚未在杜老头的后院排上名号,可是那个杀千刀的吕氏,硬指着她对官兵说:她是老爷的四女儿。 自己摔在粪坑里,也见不得别人一身干净,要死一起死,指的就是吕氏这种人。 所以她和涂玉娘也被关在牢里,和吕氏等女眷挤在狭窄的空间里。 不是宋怀丰心肠坏,故意让她们连手脚都伸展不开,实在是人满为患,不只杜家,还有好几个犯官的家属也纷纷被关进来,当中包括她差点儿嫁进去的赵家。 监狱里潮湿晦暗,到处充斥着霉腐气息,让人喘不过气,偏偏这些女人还不肯消停,可以为了争一点点躺平的小空间吵闹不休,还有人从进来就一声高、一声低,号哭不停,娟娟心想,就算自己不死于刽子手刀下、不死于细菌感染,也会死于精神崩溃,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女人真的是很擅长折腾的动物。 涂玉娘在住进牢房的第三天生病了,一下子发冷、一下子发热,满口胡话,有时候在半夜里嘶叫出声,有时候哭得满脸眼泪鼻涕。 那是原主的娘,虽然娟娟对她不满意,但终究是霸占了人家的身子,得到别人若干记忆,心底深处隐隐地对涂玉娘这个母亲多少有些感觉,拍拍她的背,哄她再度入睡,目前也只有自己能照顾她了。 即便涂玉娘已经病成这样,吕氏依旧对她满腹不甘,想到她被丈夫偷偷养在外头十几年,就忍不住诅咒她几声,时不时肚子火气盛炽,就冲到她身边踹几下。人多势众,娟娟实在无力阻止吕氏对涂玉娘的暴力相向。 不过这情形并未维持太久,也许打一个不能还手的女人无法令人感觉兴奋,也许牢狱里面的吃食太差、分量太少,肥胖的吕氏永远吃不饱,慢慢地,浪费体力的无益之举次数便减少。 这两天涂玉娘的病越发沉重,她已经吞不下东西,只能勉强喝两口水。 偶尔清醒,她抱着娟娟不断道歉,偶尔陷入梦境也喃喃地念着女儿的名字,见她如此,娟娟满心无奈。 今晨,吕氏买通狱官,知道今儿个判决就会下来,因此就算食物很少、肚子很饿,也无法阻止她的惊惶不安。 老爷是逃不掉了,去年朝廷查贪,许多大官被斩首、家产充公,听说皇上仁慈,饶恕贪官的家眷,所以只要能保住儿子,他们就有机会从头来过。 真是能够这样便好……她是个懂得防患未然的,自从听到传言,说朝廷派钦差在全国各地肃贪,她便将大半家产换成金锭,藏在一处隐密的屋宅里,待此事过去,她把儿媳孙子聚在一起,便可挖出那笔钱远走高飞。 她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只要孙儿不死,其他人无所谓。 时间在焦虑中缓慢过去,黑暗的地牢里,没有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晓得判决即将出来,今天过去,是生是死都有了答案。 心狂跳,众人都在等待结论,终于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翘首望向黑暗那端。 火柱燃起,空气里闻到淡淡的柴油味儿,随着脚步声,众人心跳扑通扑通加快,终于来人走近牢房,居高临下看着牢房里的女子,刻板的脸庞带着残忍笑意。 吕氏用足力气撑起身,两手紧紧攀在栏杆上,急问:「大老爷,我家老爷怎样了?」 那些人曾经是杜主簿的手下,有油水时也分得一杯羹,吕氏以为念在过去交情,能够从他们嘴里套出消息,却没料到此时,人人都巴不得和杜家保持距离。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她心急得把栏杆摇得吱吱作响,狰狞的面目让人害怕。 「说话啊!有好处的时候像条狗似地跟着我们家老爷,现在又装出这副模样?想撇清吗?狗急会跳墙的,你们就等我出去擂鼓告状,说你们一个个都吃过我家的贪粮。」 站在最前头的衙役闻言怒气大盛,抓起刀背往吕氏的肥手上一砸,寒声道:「有本事活着出去再说!」 一个和杜家老三经常一起喝酒赌钱的衙役忍不住,装出一副交情不深、欺负人的模样,开口冷笑两声,说道:「犯下贪渎罪还能怎么样,杜家啊,已经灭绝了,判决书下来,十六岁以上男丁斩立决,未满十六岁男子发配充军,女人仆役全数发卖为奴!」 带头衙役瞪了那人一眼,道:「多嘴!」 吕氏听完他的话,好不容易才弄清楚里头的意思,十六岁以上斩立决……意思是,除了几个年幼男孙外,丈夫儿子都要被砍头?发配充军?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有命回来? 没机会了……杜家已经没机会了……手背上还隐隐作痛,面对凶神恶煞似的衙役她不敢冲动。突地,她发疯似地扑上前、抓住娟娟的手臂,冲着她的脸,狠狠一巴掌轰过! 「都是你这个祸水,我们杜家好端端的没事,你一住进来,就害我们被抄家,你这个丧门星、破扫帚,都是你!都是你!」 衙役脱口而出的消息,不只震惊了杜家主子,下人们也被吓得说不出话,都已经这把年纪,还能被卖到哪里?多年经营,好不容易成为有头有脸的老仆,好不容易攒足了银子,可以过过好日子,现在……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看见主母发疯,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助纣为虐?想着未来,想起又要再过一回歹日子,所有人的心都凉透了。 娟娟没有回手,因为她怀里的涂玉娘突然挣扎起来,她力气奇大,一把抓住吕氏,疯狂地咬住吕氏的肥手,吕氏痛得不断拍打涂玉娘的头,迫得她松口。 心亦不甘,她指着吕氏怒声大骂:「是我们愿意的吗?没有人想进杜家,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是你要卖我的女儿去换你儿子荣华……」 这是……回光返照? 娟娟被她的反击惊着,涂玉娘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力气,再次飞身扑上前,一把揪下吕氏的头发,抓起吕氏头上的玉簪,狠狠刺上她的手,转眼刺出一个血窟窿,虽然不深,却也不断往外冒出血水,可惜涂玉娘终究体弱,不过几下就戳不动了。 吕氏被她发狠的模样吓着,像狗似地爬到角落缩躲着,涂玉娘趴在地上不断喘息,目光转向女儿,哭了。 第八章 娟娟赶紧过去,把她扶进怀里,轻拍她的背道:「娘不怕,等出去后,娟娟挣银子养您,咱们很快就出去了,娘不怕。」 涂玉娘眼底流露出一抹欣慰,这天底下真正心疼她的,只有女儿了。 「我可怜的孩……」一句话未竟,她再也喘不过气,片刻便歪倒在女儿怀里。 娟娟伸手去探,已经没有气息…… 心头微酸、口舌苦涩,涂玉娘不是她的母亲,可是在最后一刻,她为女儿做了这件事,不管有没有意义,都令人感动,一股深沉的哀伤从心底升起,泪水滑落,娟娟无声啜泣。 这是第二次发卖。 除杜主簿的家眷、赵知州的家眷,光是泉州就有四、五个官员在同一时间被连根拔起,几百个家眷奴仆任人牙子挑选。 上一回,那些人牙子挑走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许多小姐姑娘、家生丫头都被选走了,娟娟没被挑到,这得感激吕氏,因为她被打肿的右脸未消,再加上人牙子当时说的是:「今儿个能被我挑走的都是有福气的,我要选的是大门大户的丫头,要是长相够美,入了贵人的眼,日后养尊处优,就是少奶奶的命。」 娟娟怎会相信那一套,那说法和「诚征面貌清秀、身材好公关一名,日领、待遇两万」一样,谁知道是到大户人家当丫头,还是到青楼当人肉枕头? 她怕光是脸肿效果不佳,还把一条贴身帕子捏成长条,塞进下嘴唇和牙龈处,并在人牙子勾起她的脸时,她又补上斗鸡眼,因此第一轮,她没有被挑走。 第二轮要的不是美貌,而是才智,人牙子要会认字、写字、口齿清晰的女子。 狱卒命令一下,娟娟立刻快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几个字,俐落地回答几个问题,然后被挑走了。 吕氏看着她的举动,忍不住破口大骂:「死老头子,你居然给一个下贱蹄子请师傅念书……」 吕氏的叫骂声很大,但随着娟娟离开的脚步,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在门关起那刻,她很清楚,从现在起,自己与杜家再无任何关系。 她并不知道在前方等着的是什么?但很确定那件举证之事没做错,丢掉的那些过往,是她不要的——不要为妾、不要和恶心男人共度一生、不圈禁自己、不在种种局限下,把自己变成古代女人。 她发誓,就算为奴为婢,都会竭尽全力,脱离令人无能为力的处境。 将近五十个十四岁到十八岁的丫头,分列成三排,涂娟娟站在最后面那排,巡视她们的是一个长相清秀,有双透亮眼睛的女子。 待那女子将众人巡视一轮后,牙婆扬声巴结几句,说道:「今儿个能入关关姑娘法眼,是你们的造化,能服侍这样的主子,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要不,若卖进青楼服侍男人,可就不是件轻松活儿。」 这话听进娟娟耳里,她打心底高兴,赌对了!这一轮要卖入的地方不是青楼,只是要这么多个会识字,模样整齐的女子,打算用她们来做什么?而且这个关关姑娘……难道就是前任县太爷身边的小书吏邵关关? 娟娟猜不准对方要什么,暂且别开视线,目光对上一个不耐烦的男人。 他长得气宇轩昂,浓眉大眼、五官立体,有点混血儿的味道,他的身量很高,至少比她高上一个头,但即便不耐烦,他的表情依然温和。 就娟娟所知,挑选丫头不是女人的事吗?他在这里掺和什么? 胡思乱想间,关关姑娘发问了,「喜欢孩子的请往前站一步。」 什么工作需要喜欢孩子?难道是生产工具?她瞬间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涂娟娟再看一眼男子,心里还是不解,看他的穿着和相貌,自动送上门的女人应该不少,难道他和赵知州有相同的毛病?需要大量的土地来耕耘,增加产量? 娟娟摇头,虽然他的外在条件比赵知州要好得多,她也没打算出卖自己的子宫,于是当所有人都往前进一步时,她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因为太突兀,宋怀丰不想注意到她都难。 「你不喜欢孩子?」宋怀丰走到她跟前站定。 她用力点头,迎上宋怀丰的视线,不惊不惧。「回公子,是的,奴婢不喜欢孩子,不喜欢当通房、姨娘,这份活儿,不适合奴婢。」她就不信涂娟娟是天生的小妾命。 宋怀丰被娟娟的回答弄得尴尬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邵关关眼底流过一抹欣赏,走到娟娟跟前解释道,自己是要选择能照顾幼儿的幼稚园老师和幼教专员,不是娟娟想的那样。 听到熟悉的词汇,娟娟一楞,两只眼睛直直对着关关。难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穿越人士?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时代有太多她没听过的事、有许多她想都没想过的状况,这里的历史不是课本上写的那样。 没错,在杜府里她翻遍杜老头的藏书,也听过杜老头提及外头的事,她知道这里有个云湖商业区,有开幕庆,有玻璃的出现,也有类似日本的海女。 宋怀丰、宋怀青兄弟被赶出宋家大门,母亲病死,贫穷伴随,在古代,这样的孩子注定要当一辈子的苦工阶级,他们不但没有,还翻身成为大官,可见得这个朝代很注重百姓教育,那么有幼稚园老师、幼教社、幼教专员,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是啊是啊,是她的穿越资历太浅,才会恐慌无知。 这个解释让她松了口气。 「所以,你愿意做这份活儿吗?」 靠一技之长生存的经验她多了,她喜欢这个选项。于是笑着点头:「我愿意。」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涂娟娟。」 宋怀丰听到涂娟娟三个字,突地,身体像被人石化似地定住了,瞳孔不自觉放大,心跳不自觉加速,汗水不自觉从毛细孔冲出来……他不自觉地转过身,眼睛紧紧盯着那张脸,她说她是……涂娟娟…… 泡进热水桶里,娟娟满足地伸个大懒腰。 一个月的牢狱生涯,细菌封住她每个毛细孔,虽然牙婆让她们打理过自己,但时间有限、只能匆匆漱洗,终于能好好泡个澡了! 这里是幼稚园后面的楼舍,外面的招牌写着「育才」两个字,是关关和宋怀丰领着她们一行人过来的。 下了车,关关粗略解释这里经营的是什么,这间铺子很深,分成前后两栋楼,以前幼教社和幼稚园分别在一、二楼,后来学生越来越多,再加上云湖商业区开幕,育才幼教社便搬到商业区里。 前面那幢是幼稚园,后面这幢是行政大楼,楼下有一整排的办公室,楼上则住着二十几个幼稚园教师和幼教专员,现在加入她们,就有将近七十人了。 因此房间不大,却要住上六个人,除一个大通铺外,只有一张桌子和四条长板凳,枕头靠墙处,每个人分配到一个木箱,可以摆放自己的私人用物。 关关安慰她们,等另一边的屋子整理好,她们就可以搬过去,到时就不会住得这样拥挤。 她们这些被挑选上的丫头,都是能文识字的,过去要不是大家小姐,就是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大丫头,如今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多少觉得委屈,但娟娟不觉得,倘若生活条件差一点,可以换得人身自由,她愿意。 闭上眼睛,她享受着热水浸泡每寸肌肤的快感。舒服啊…… 娟娟突然想起自己被挑选时的事儿。 宋怀丰跳到她面前,两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臂,力气之大、情绪之激动,要不是她确定原主性子怯懦、没杀过人,肯定会误以为自己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他问:「你说,你叫涂娟娟?」 那刻,她直觉想装俗辣,回答他:「不对,你听错了,我叫做杜卷卷。」 但这种谎话没意义,因为牙婆很快就会把自己的卖身契给交上去,因此她硬着脖子点头,回答:「我是。」 她回答后,他更紧张了,又问:「你几岁?」 「十五岁。」 「你住过平林巷吗?」 这个问题难倒她了,涂娟娟拚命在原主的记忆里google,对,原主搬过家,问题是老家的地址……当时她的年纪小,能记住的东西不多呀。 第九章 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不记得一个云丰哥哥?」 她叹气,要是以后所有原主碰过的人都跑来问她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回答? 杜老头死了,涂玉娘死了,原主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已经不在人世,能够指认她是妖孽附身的机率大减,她暗暗告诉自己,这几天得认真回想,原主有没有什么闺密、青梅竹马之类的人物,所以……他是原主的青梅竹马? 目光对上眼前男子,这个长相接近满分,看起来很温和的男人,他是原主的青梅竹马?他们该不会私订过终身?不会吧,才跳出一个坎儿,又落入另一个坎儿? 上回举发杜主簿才免除出嫁命运,这回她要举发谁? 见她久久不发一语,宋怀丰叹气道:「不怪你,当时你的年纪太小,我叫宋怀丰,小时候你和你娘曾经救过我一命。」 两个消息同时刺激着她的大脑中枢,消息一:他就是轰动武林、惊动万教,大名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当年被宋家赶出门,而今咸鱼大翻身的宋怀丰! 消息二:原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青梅竹马!真是太棒了,否极泰来啊,她的悲苦命运即将大翻转。 瞧,谁有她这等好运道?小时候糊里糊涂救个人,此人摇身一变,成为探花郎、县太爷,他的哥哥是受皇帝看重、亲自封赏的新任五品知府……所以她可以利用这个恩惠讨到多少封赏?能否发还她的卖身契,让她成为自由人? 这个念头不到三秒钟就让她打消。 傻了哦,她现在没地方住、没钱花,离开这里之后要做啥? 做粗活?!哼哼,她会被粗活给「做了」。 做细活?哪门子细活?绣花?嘿嘿,她的针比较习惯往人体的血管扎。 做美食?她最棒的手艺是用微波炉泡面,当然,为着补充营养,她会在里面加颗蛋和白菜,补充膳食纤维……所以离开这里,她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自由人有这么好当的吗? 这条路迢迢千里,她是讲究实际的现代人,所以,先给自己谋个位置安身比较要紧。 在那个情况下,宋怀丰热情,急着探问当年情况,而娟娟一心盘算自己的前程,便显得冷淡许多。 不过无所谓,她面冷,其他几位被挑选的姑娘脸热得很,她们的视线紧紧盯住宋怀丰不放,好像他是刚从大海里面捞起来的生猛海鲜。 要不是考虑到古代对男女之间的动作限制,娟娟很想捧起他的脸往四周转一圈,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态度造就出什么效应,然后再用微笑警告他:「如果你想谋杀救命恩人,请尽管用这张痴迷的笑脸凝视本姑娘。」 恩将仇报啊…… 幸亏关关跳出来打圆场,她说道:「怀丰,你再看下去,娟娟要挖地洞逃亡了。」 宋怀丰这才退开几步,让关关继续挑选合适人选。 娟娟有种趋吉避凶的本能,她很清楚宋怀丰会给自己带来无数不便,所以日后,他当他的县太爷,她做她的幼教专员,不会再出现交集,倘若他坚持报恩,那就狠狠敲他一笔银钱,从此恩断义绝。 嗯,很好,她不喜欢替自己招来麻烦,即使那个麻烦长得很养眼。 她的心灵早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女生,喜欢穿痛脚、却漂亮到让女人想飞的高跟鞋,她老喽,喜欢合脚、舒服的休闲鞋,对静脉曲张敬谢不敏。 念头转开,她又想起监牢那幕,涂玉娘的回光返照让吕氏明白,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便是她们这等弱质女子,心头一急也会杀人的,接下来几天,她没再招惹自己。 而涂玉娘从吕氏头上拔下来的凶器——玉簪,她顺手藏进怀里,有钱走万里,无银寸步难行,这个道理她明白得紧。 在屋里,等待同屋的女子洗沐时,涂娟娟拿出簪子,她在计算自己的身家,看看要累积多少财富,才能够安身立命。 对玉石,她不太懂,问美金台币人民币的汇率,她还比较清楚,可掌心的簪子怎么看都不像好玉,虽然体积有些庞大,但雕工粗糙,应该不值钱。 在这样想的同时,她发现簪子中间有一道缝隙,两手扭转,簪子从中间打开,哇!秘密宝簪?她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打开。 地契?看一眼住址,是她和涂玉娘住的那间屋子,最重要的是……地契名字是涂娟娟,难道那屋宅,杜老头原是打算给女儿当嫁妆的? 而吕氏藏起她名下的地契,应是企图在抄家之后,留下一点财产,让儿子孙子有片屋瓦盖头顶,不至于流连失所、变成路边乞丐。 屋宅是涂娟娟的,不属于杜家财产、不能抄没充公,房契在吕氏手上,等事后再变更名字亦无妨,这是吕氏盘算的退路。 可惜她的儿子没有机会享受到这番打算,都砍头了呢,而那些弱小的孙子被发配充军,虽然这年代没有原子弹那等威力惊人的武器,但身为炮灰兵,想在战场上保留性命谈何容易? 鬼使神差,这柄簪子竟落入自己的手里…… 但愿,接下来的路越走越顺,荆棘少一点,运气多一点。 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都没考虑过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交到男人手里,婚姻爱情,有缘则遇,无缘也不强求,父母的失败婚姻,让她对男人不热衷,是啊,没有男人她也可以在这个世界过得好! 【第三章】 娟娟没想过,古代也有在职训练。 她选择的是幼教专员不是幼稚园教师,以后服务的单位是云湖商业区里的育才幼教社,工作内容是行销幼教社里的练习本、童话书和各种教具。 早上有几位前辈来教导她们学习练习本、教具的使用方式以及功用,并让她们试着设计。 光是把幼儿教育观念带给这群女孩子就不容易,何况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不懂,主子为什么要在这里砸大钱。 但这些对涂娟娟而言并不困难,她是学护理的,很清楚人类的大脑会在六岁以前快速发展至百分之八十几,若是在这个时期得到充分的刺激,长大之后不仅会更聪明、反应快,学习能力也会比一般人强。 因此旁人无法理解的事,在娟娟眼里理所当然,她学习速度飞快,反应能力超强,短短几天,本就注意她的关关,对她更是看好。 下午,她们必须到幼稚园帮忙带小朋友。 对于这种事,她缺乏耐心。 她性子清冷、没有爱,没办法,她被父母抛弃得早,学不会爱人。 通常这时候,她不会主动靠近小孩,只待在旁边观察他们对于课程的反应和学习强度。 几天下来,她有些新发现。 小孩子虽然注意力短暂但记忆力强,若是要让孩子记住某些东西,就必须抓住两个原则:学习时间短、重复次数多。 由于注意力短暂,一堂两刻钟的课程,最好能分成三到四个小段落,带不同的活动,让幼儿感到兴趣。幼儿的学习和成人不一样,不能坐在课桌椅前,用眼睛嘴巴练习,必须时常利用肢体活动和可以摸得到的东西来帮助学习。 她不是学幼教的,但在缜密的观察下,也抓到不少原则。 娟娟学得相当认真,尤其在知道训练期满后会到幼教社实习,而实习时,每卖出一套教具或书本,可以抽百分之一的红利,而实习结束、领到幼教专员合格证书后,可以抽百分之五的利润,她的学习力突飞猛进。 钱,是鼓吹人类奋发向上最好的原动力! 不过,并非所有人的想法都和她一样,有许多人把心思放在宋怀丰身上,期待嫁入豪门,从此吃香喝辣过官夫人生活。 但身为现代人的她深知好野人的饭碗难捧,而且古代的豪门后院更不是正常女人可以过的生活。 想想她家的杜老头,一个从九品的主簿都有妻有妾有外室了,何况一个正七品县官,光想到每天晚上睡觉就是一场争夺战,那种生活……有什么值得向往的地方? 偏偏所有人一见到宋怀丰,就忍不住双眼发直,小鹿在胸口发神经,可他每次到幼稚园,只找她说话,唉,那些脆弱的少女心脏啊,一口气泡进醋坛子里。 第十章 娟娟很无奈,又不能逼他不要出现,也不能拿快干胶糊上他的嘴,求他不发声,只能任由他时不时出现在身边,然后让自己的背,被无数道目光射成刺猬。 他今天说一句:「娟娟姑娘,风光明媚,愿否与在下一游泉州风光?」 她敢去游?明天饭里就会被下老鼠药。 明天说一声:「耳闻娟娟姑娘擅剪,可否指点在下一二?」 她敢指点?明天马上被人扎小人。 碰到这种情形,她唯一的应对方式是——变成海伦凯勒!三重障碍的女性是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的。 她不晓得宋怀丰为什么要这样整自己,只能猜测——他对她感兴趣。 可是这种话她自己都不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的县老爷会不顾身分喜欢上一个小奴婢?还是个长相普普、身材普普的女子,又不是戏剧话本,何况乌鸦变凤凰这种戏早就不红了,他啊,了不起是图个新鲜有趣。 更大的可能是他想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才会时不时往幼稚园这里晃两晃,好让所有的女人把目光焦点集中在他身上,满足当偶像男星的乐趣。 唉,娟娟转头看一眼赵知州的嫡女,她那个无缘的「女儿」——赵灵秋。 赵灵秋是追星族一号,每回宋怀丰进幼稚园,她那双勾魂的丹凤眼就有意无意地往人家身上贴,抬抬手、伸伸脖子,让水嫩盈白的肌肤多露出几分,在她自己的大力宣传下,幼稚园里上上下下全知道她才艺惊人,琴棋书画样样全,有这样的女人可以追,娟娟实在不认为宋怀丰视力有损。 所以宋怀丰很有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管是自我迷恋还是爱上沛公,宋怀丰都与她无关,娟娟确定,这种穿越而来、成就千年永恒情爱的故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这是她的个人想法,旁人无法认同,她们相信宋怀丰对她有心,而她肯定也在暗地里用尽办法勾引,在这种情况下,试问,她不被排挤,谁要被排挤? 那情形就像……人人都想抢新娘捧花,花已经落在自己怀里,她还举目四望,问:花在哪里?花在哪里? 谁都会觉得她欠扁! 于是娟娟变成独行侠,在现代,她的人际关系虽然不怎样,好歹在同事中还是被推崇的那一个,没想到落入几百年前的时空,竟被个男人断绝了她的人脉社交。 她真心希望,宋怀丰不要理会自己,因为自古以来,男人都是女人战争的源头。 下课前,前辈在讲台上说道:「下课后你们三到五人一组,十天后交一本图画书上来,这会算在实习成绩里,如果你们想早点拿到合格证,就麻烦多用点心。 「主子说了,如果图画书编得好,能够付梓印刷,日后每卖出一本,就会提拨一成利润记入你们的月银里,你们找到同组成员,就把名单交上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忍不住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开始寻找擅长绘画的人,抢着与对方同组。 涂娟娟正被排挤中,她也没表现过自己的艺术天分,所以谁肯和她同组? 理所当然地,交到前辈手里的最后一张名单上头,只有一个名字——涂娟娟。 前辈看一眼单子,莞尔浅笑,没有多说什么。 午饭的时间到了,这里的饭菜还不错,三菜一汤,当中一定有一份肉,娟娟端起食盘,往大婶那里取菜。 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众人刻意与她保持三步距离,夹好菜,发觉所有的餐桌都被人占走了,所有人的目的很统一,她们想看她站着吃饭的英姿。 她叹气,到处问:「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回答也很统一——白眼一枚,撇头两下,功夫多一点的,再补上一声哼! 她成为不受欢迎人物排行榜冠军,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暗骂始作俑者几句的。 不过,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心中想佛,佛至,嘴里念鬼,鬼来」。 宋怀丰在她诅咒第二声时出现了! 他也端着餐盘,不过,盘子里的菜堆得像座小山,全是打菜大娘的「爱」。 他走到娟娟背后,当宽大的身影兜头罩过来,就算娟娟再迟钝也会发现,转过身,她看见宋怀丰的笑脸,他是个爱笑的男人,脾气温和、性格良善、气度高雅……在众人的哄抬下,他被美化成白马王子。 他冲着娟娟笑,浓眉弯了弯,深邃的眼珠子像座深潭,会吸人似地,把在场众女子的灵魂全给吸进去。 好吧,娟娟承认,自己也被这样一张阳光笑脸给吸引,只不过她没花太多时间发儍,因为她打心底明白,精彩好戏将在他退场之后进行。 她真的很不想演「继承者们」的呀,被同学欺负的小白花角色,她半点不感兴趣,她比较喜欢当甄嫘,瞧瞧,一句「皇上驾崩」讲得多有气势!就算不行,她也乐意当华妃啊,一句「贱人就是矫情」,便名流青史、红遍大江南北。 她重新转回身,无辜地看着不肯让座位给自己的同学们。 「我可以坐这里吗?」 宋怀丰笑得一脸牲畜无害,好死不死,问到赵知州的嫡女赵灵秋。 被他这样问着,赵灵秋满脸绯红,娇羞地低下头、站起身,端起餐盘往邻桌和其他同学挤在一块儿,她温柔的声音像沾满蜂蜜。 「宋大人请。」 「谢谢。」他回答得很简洁。 「奴家姓赵名灵秋。」 「赵姑娘好。」 说着,他把餐盘往桌上一摆,再不看赵灵秋一眼,直接把人家给晾在那边,实在很过分,更过分的是,他又很好心地把娟娟的餐盘也给摆上对座。 咻咻咻!她被佛山无影眼叮了很多下,幸好不是虎头蜂,否则她将横死场中。 坐吗?娟娟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坐下来,总不能站着吃啊,这年代胃酸过多、胃下垂,可没有特效药可以治。 两人坐定,宋怀丰开口:「涂姑娘,两天不见,可安好?」 有吗?有两天不见这么长?分明觉得他像背后灵,二十四小时在背后跟随。 「不好。」她学他的言简意赅。 「为什么不好?关关没好好照顾涂姑娘吗?」 她长叹,放下筷子问:「县太爷这个官很凉吗?为什么成天往幼稚园跑,就是主子也没有大人这般上心呐。」 她的声音很大,刻意让众人明白,他的纠缠与她无关,他纯粹是吃饱没事干,便拿她打趣充当休闲娱乐。 他没被她惹火,依旧笑得满脸春风,目光一转,转到其他姑娘身上,众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羞得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她们若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想尽办法挖洞,把自己深埋以示清白。 宋怀丰想的是:这群女人给她气受了?因为自己?真是勇敢呐,敢给他的恩人气受,她们肯定不知道七月半的鸭子在忙什么。 他还是笑得春风拂面的道:「涂姑娘心情不好?要不要在下为姑娘开解开解?」 开解个头,他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吗?娟娟咬牙切齿,问道:「宋大人有事?」 「对,有事!」这会儿就算没事,他也会生出事来。 「什么事?」 「我来帮关关传话,今儿个酉时左右,府里会派马车接你到家里吃个便饭。」 他笑盈盈说道。 明明是句没什么了不起的话,却在瞬间让整个食堂炸开锅,倏地,几十道目光齐齐射往她身上,娟娟闻到后背有烧焦的味道。 瞠大双眼,他说这句话是嫌她日子太悠闲,想替她招揽几个敌人? 望着她的表情,宋怀丰笑得更欢畅,因为他确定娟娟在这里的确被欺负了,也因为娟娟生气了。 他又不是关关说的那个叫做……哦,变态!对,他又不是变态,怎地娟娟生气,他竟乐成这样? 可没办法,生气总好过不理他,过去两天他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时刻想着她,好不容易凑到跟前,她却连半句话都懒得对她讲。 这让他怎么办?不能招惹她的开心,只好招惹她的愤怒,有反应总强过没反应。 娟娟立即坐起身子,保持客气疏离。 「不必,麻烦宋大人转告主子,前辈派了功课,奴婢下课后还有得忙。」 「这样啊,既然姑娘不能到府里坐坐,那在下把礼物提前奉上?」宋怀丰笑道。 第十一章 这摆明是鬼话了,礼物已经带来,还要她走一趟宋府?可见得根本没有主子寻她那回事,他只是欠人白眼。 宋怀丰抬手,小厮阿草提着笼子走到娟娟面前,宋怀丰向他示意,阿草落落大方说道:「娟娟姑娘,这是二爷到山上抓的小兔子,送给姑娘玩赏。」 众女子闻言倒抽气,娟娟也跟着倒抽气,只不过理由不同,原因不一致。 众女子的倒抽气是因为宋大人居然为了讨好涂娟娟,上山抓兔子。 而娟娟倒抽气的理由是——她看起来像是有爱心的人吗?连稚嫩柔软的幼儿都激不出她的母性,送一只毛茸茸、可能带有巴斯德杆菌的兔子让她玩赏?他是吃太饱,还是一天不找她麻烦日子过得不痛快? 转眼,看见他眼底的邪恶笑意,娟娟百分百确定,他想玩她、气她、惹火她,用这种方式报答恩人,了不起、好手段、够创意 她没接过笼子,只是往笼子里头瞧两眼,板起脸孔说道:「太小了。」 什么?太小?女子不都喜欢小兔子吗?难道她喜好不同,喜欢大的?宋怀丰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 「太小只,剥皮烤了吃不到三两肉,宋大人还是把它带回去养肥一点,再上餐桌吧。」 想玩姊姊?回去再练练! 她被激怒了,谁都别想拿她当靶子,忍他一次两次三次,他还真上墙了。 娟娟的话引起广大效应,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残忍,也有大胆的,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望向宋怀丰,希望他把那只兔子转赠给自己。 宋怀丰假装没看见众家女子抛来的善意,继续说道:「娟娟姑娘不喜欢兔子吗?那你喜欢什么,下回我替你抓去。」 不着痕迹地从涂姑娘到娟娟姑娘,他自动自发把两人的距离拉近。 「蛇吧,越毒越好,可以拿来泡药酒。」 她谋杀浪漫的能力,经过这段岁月的洗礼,半点不见退化,反见精进。 看他反应不过来,有略显下风的迹象,涂娟娟再接再厉,冷笑两声道:「找不到蛇也没关系,蝎子蜈蚣也可以替着用。」 今儿个流行倒抽气,于是抽气声此起彼落,在女子间反复进行。 听见她的回话,宋怀丰笑得更欢快了。 有意思,本来只是想报答当年恩情,才多照应她几下,见她不理会自己,便挠心抓肺地想激出她的反应。 前儿个,她对自己视而不见,他还当她是欲迎还拒,没想到她并非如此,而是真心把他拒于门外,这激起他不服输的性格,告诉自己非把她拿下不可。 今儿个这招,还是向衙门里的捕头求教来的,没想到她如此反应……接下来呢?他感觉到对阵的快意了! 「知道了,下回上山,我会注意看看,有的话,替姑娘多张罗一些。」他的脸皮厚,厚过穿山甲。 这……恨恨地放下筷子,她后悔了,站着吃饭只会胃酸逆流,坐在他跟前吃饭会胃溃疡、胃绞痛! 两手扶在桌面上,身子往前俯,娟娟凑近他跟前,寒声道:「宋大人,别拿我当筏子了,你我心知肚明,大人绝对看不上我这号小人物,最近大人的举动已经造成奴婢的严重困扰,今儿个奴婢把话给挑明。 「您想追谁追谁去,奴婢不会阻挠您,有需要的话,奴婢还可以替您牵牵线、助长声势,但请别再用这种下三滥的举动,造就别人的痛苦。奴婢没记错的话,您该做的是报恩而不是报仇吧。」 追?是追求的意思吧,她说话和关关一样,很有趣,并且相当聪明,居然能看透自己对她的「用心」,可他这人就是不服输,越是被人看得透彻越是不肯放手。 他笑得越发欢快,朝她再凑近两分,低声在她耳畔说话:「没办法啊,我就是习惯恩将仇报,谁让你……不记得我。」 哇咧!有这么过分的事?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居然因为她的不复记忆,就要把恩人给打入十八层地狱,男人的自尊心到底有多不可理喻? 她瞪他,久久不发一语。 他笑望她,一样久久不说话。 这样胶着的目光看在旁人眼里,却成了深情款款、目不转睛,已经有女子忍受不住心头酸意,落下两滴伤心泪水。 这时,一阵吵杂声打破胶着状况,屋外有人大吼:「快找大夫救命啊,小松快没气了!」 娟娟身为护理人员的反射动作兴起,她推开椅子,快步跑进幼稚园里。 这个时间,幼稚园的小朋友正集合在餐厅里用午膳,娟娟冲进去,看见杨松嘴唇发黑、四肢发紫、脸色泛蓝,那是缺氧的症状。 一名老师正把杨松压在地上,拚命想从他嘴巴里揠出东西。 见状,娟娟抢到老师身边,问道:「他吞了什么进去?」 「不知道,好好地吃着饭,他一下子就变成这样。」 另一名老师急急说:「丸子、肯定是丸子,小松喜欢吃丸子,同我要了两次。」 娟娟点点头,把杨松抱到自己怀里,使用哈姆立克法,一手握拳、拇指对准肚脐与心窝处,另一手包住拳头并握,两手快速向上、向内方向,连续挤压五次,在进行到第三回合时,一个呛咳声,丸子从杨松嘴里吐了出来。 他不停咳嗽、放声大哭,大量氧气吸进胸肺里,脸上的暗蓝色渐渐退除。 这时候,众人才松了口气,老师想凑过去把杨松抱开,可杨松像是知道娟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似地,紧紧抱住她,打死不肯松手。 娟娟满脸无奈,她没有母性,一向对小孩极其不耐烦,幼年时期她没有被善待过,她实在学不来善待小孩,何况又是眼泪鼻涕和口水,怎是一个脏字了得? 她很想把小松抓起来往外抛,可他哭得这么惨……讨厌的小孩子,什么天使? 真是见鬼了! 她的挣扎全落进宋怀丰眼里,爱笑的男人又笑开怀,笑得全身乱颤。 他实在太开心了,他在小松身上悟出——涂娟娟怕人缠,只要够狠、够强、够缠……她就只能莫可奈何、摸着鼻子接受。 终于杨松哭乏了,伏在她身上,她急急忙忙把小孩交还给老师,急着回屋里换掉满是眼泪鼻涕的衣服。 只是经过宋怀丰身边时,听见他低声几句:「这么喜欢当救命恩人呐,那得好好把人家给记牢了,免得人家日后报恩不成只能报怨!」 他的话让娟娟后背扬起一阵鸡皮疙瘩,快步冲回房里。 前辈交代的功课没有人要和她一组,她只好自己想办法。 屋子被人占走,她一进屋里就被赶出来,说是怕她偷走她们的主意。 唉,好歹她也是看《白雪公主》、《灰姑娘》长大的好不好,她们的主意,她还真看不上眼。 可进不了房间,娟娟只好到楼下办公室做功课。 故事已经想好,是小时候曾经读过的绘本。 一个爱唱歌的小男娃儿,他的歌声如黄莺般清脆嘹亮。 于是他清晨在唱歌、中午在唱歌、半夜也在唱歌,他觉得自己的歌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但是清晨唱歌时,邻居的小娃娃被吵醒了,又哭又闹,急得爹娘手忙脚乱;中午唱歌,生病的老奶奶被吵得无法休息、病情加重;半夜唱歌时,工作了一整天的人们被吵得睡不着觉。 大家上门向他抗议,他却挺胸叉腰、撅起嘴说道:「能听到我美妙的歌声,是你们的幸运。」然后关上门,继续唱歌儿。 左邻右舍没有办法,一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后来有一个秀才搬到小男娃儿家隔壁,知道这件事之后,笑了笑,对邻居说:「放心,我有办法。」 于是秀才早上念书、中午念书、深夜也高声念书,吵得小男孩没办法睡觉,几天后也变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他跑到秀才家敲门,要他别在念了。秀才学着他高傲的姿态说道:「能听我朗诵高深的学问,是你的幸运。」 于是小男孩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一向邻居们道歉,秀才很高兴他知错能改,摸摸他的头说:「小男孩,以后我们一起到山上吧,你教我唱歌、我教你念书,再也不会吵到左右邻居。」 几年后,小男孩长大了,变成很有学问的人,他当上大官,被皇帝重用。 第十二章 这个故事探讨的是同理心,如果像关关姑娘所讲的,这些孩子当中,将来会有三成走入仕途,那么他们就必须学会体察民情、理解百姓的辛苦。 娟娟不打算用画的,她打算用中国的剪纸艺术来表达这个故事。 计划订好后,她开始动手构图,为了让图案唯妙唯肖,光在纸质上头,她便挑选许久,因为找不到好的纸雕工具,她只能把那柄不算太高级的玉簪给卖掉,连同月银打造两把简单器具。 银子有限,工具自然无法太顺手,不过好歹能用。 娟娟本来就喜欢剪纸,这一动手便是没日没夜,一幅幅图画在她的巧手下呈现,图画书交上去那天,她松口气。 前辈收齐作品,说道:「这次辛苦了,三日后放大家一天假,你们可以好好利用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娟娟并不晓得前辈和某人通了信,所以休假那天,她刚走出幼稚园大门,便遇见休沐的宋怀丰。 「累吗?听说这几天,你都睡不到一个时辰。」宋怀丰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脸上堆满笑意。 所以呢?要送她两颗安眠药?别开脸,娟娟没好气转过身,犹豫着桂花胡同要往哪个方向走,她想回去看看。 她把原主的微薄财产打包藏在床底下,本想逃命用的,只是被绑着离开,没来得及拿出来,如果还在的话,娟娟想用它们再换几把称手的雕刻刀。 她盘算着,倘若运气好,图画书能被关关姑娘看上,付梓成书,她就要试着做出更多、更精美的作品。 见娟娟不理睬自己,宋怀丰追上前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宋怀丰的话让她停下脚步。 刚刚穿越而来,她就被严密监视控管,之后被捆回杜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下来是牢狱、牙婆处,最后一辆马车把她送到幼稚园里。 她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不确定房契上的地址在哪里,更不晓得没有公车、捷运的地区,要怎么解决行的问题。 应该雇马车的,但她把月银拿去买工具了,所以……有人送上门,她怎能不折腰,虽然那个连五斗米都不到。 转身她说道:「能送我去桂花胡同吗?」 「当然,上车。」宋怀丰拉开车帘,让娟娟先上车。 听说古代的男女七岁不能同席,不过这只能规范高门大户的公子与千金,她只是小小平民,而他……堂堂宋大人都不怕被她赖上了,她怕啥? 娟娟上车,蜷着双脚,挑选一处坐下,宋怀丰还算君子,上车后选一处离她较远的地方坐着。 车夫发出一声啸音,马车缓缓启动,宋怀丰才挑开话题。 他问:「你们后来搬到桂花胡同?」 点点头,她脑子里有搬家的印象,但已是尘封多年的旧事,对于宋怀丰提的那个平林巷,她没有半点印象。 「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她好奇问道。 「你大概已经听过无数传言,关于我和大哥的。」 那可多了,娟娟一哂。 第一个传言,是她在被绑往杜家的马车上,由两个仆妇亲口说的。 之后的无数传言,是幼稚园里的同学说的。 她们说两兄弟是如何的刻苦自励、忍辱负重,当年遭受不白之冤,母子三人被赶出宋家大门,兄弟俩没有灰心丧志,反倒一心向上,终于在仕途上崭露头角。 大哥宋怀青有能耐,十五岁就考上二甲进士,在地方为官七年,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宋怀丰考上进士的时间虽然比较晚,却是皇上亲自拔擢的探花郎。 皇上原本想留他们在京城效命,但两兄弟顾念乡人,上奏自愿回乡造福乡亲。 当初赶走他们的宋家族人,知道兄弟的成就后,迫不及待把他们迎回族里,于是方云青、方云丰改回原姓原名——宋怀青、宋怀丰。 他们成为泉州百姓心目中的传奇人物,只要是女人,都希望能与他们兄弟结亲。 宋怀丰言道:「那年我们被赶出宋家,母亲为了我和哥哥的学业,不肯离开城里,便赁下一处屋宅,无奈当时闹得太大,所有人都认定我母亲生性淫荡、败坏名节,时时在背后说坏话。 「我年幼气盛,老是为这种事和学堂里的同侪吵架,那日我又与人闹不愉快,从学堂里偷跑出来,行经平林巷,撞上一个肥胖妇人。 「她打了我一巴掌、我骂她肥婆娘,她大怒,辱骂我的母亲,我禁受不起,抬头朝她的肚子撞去,她摔倒后气急败坏的命家丁揍我一顿,两三个家丁围着我,把我往死里打。」 「后来,是我和娘救了你?」 「对。」 「你怎么能够确定是我?」 「你的母亲叫做涂玉娘,你叫涂娟娟。离去之前,我刻意问了你们的姓名,决定有朝一日,定要报答这分恩情。 「那天回家,母亲见我全身伤痕累累,心疼了,本来不想离开的,但她怕我这冲动性子再与人冲突,哪天被打死在外面怎么办?于是我们举家搬迁,搬到山里住下。 「那片山地本是我祖母的嫁妆,当年我母亲并不愿意嫁给父亲为妾,只是女子命运总是受人摆布……为着弥补,祖母把那片山坡地给了我母亲,成为她的嫁妆。 「我们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后来母亲病重、药石罔效,她去世后,哥哥卖掉山地,领我进京,我们下定决心要平反母亲遭受的寃屈,因此努力读书,在仕途竭尽心力。 「去年,哥哥被派回泉州任地方官,我随哥哥返乡备考,一到泉州,我便前往平林巷寻访你们母女俩,可惜人去楼空,唯有心底唏嘘,我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你。好了,我的故事说完,轮到你。」 娟娟缓缓开口,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原主的故事,宋怀丰的故事让她搜寻到原主记忆中的那段过去,虽然模糊,却也明白宋怀丰碰到的胖女人是谁。 她是吕氏,那年她想上门找涂玉娘母女秽气,不料却让她们逃过一劫,而宋怀丰恰恰迎上她的怒气,才会发生那一段。 「我爹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官虽小却比平民百姓大得多,某一年舅舅犯事,爹答应把舅舅从牢狱中救出来,但条件是让我娘成为他的外室。 「外祖只有一个儿子,只好犠牲我娘。爹的正妻是个善妒女子,那年她不知从哪儿得知爹养了外室,便闹着要把我们母女找出来,因为行踪被发现,爹才急急带着我和娘搬到桂花胡同。」 「既然你爹有官身,你又怎会沦落到牙婆手里?」 「我和娘的事情终究让爹的妻子知道了,起因是赵知州看上我,欲纳我为小妾,我抵死不肯,嫡母便让人将我绑回府里,择期下嫁。幸而宋大人及时查明赵知州的贪渎罪,让我不必嫁入赵家。」 「没有利用价值后,你父亲的妻子便将你卖给牙婆?」 「不,因为我爹也犯了贪渎罪,男子斩首、充军,女子沦为仆役。」 「你爹是……」 「杜明,杜主簿。」她莞尔一笑,轻声对他说道:「明白了吗?还请宋大人别再与我套交情,假装感情深厚,因为宋大人可是我的杀、父、仇、人呢!」 【第四章】 马车在娟娟的老家前停下时,宋怀丰还没从震惊中清醒,他和她竟是这种关系?原来他很早以前就恩将仇报了? 要是知道她是杜主簿的女儿……唉,知道又能怎样,刑罚是皇上亲自定下的! 娟娟没理会宋怀丰的沮丧,她跳下车厢,走到自己家门前,上头落了把大锁,她没有钥匙,求救地看了看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厮阿草。 他二话不说,俐落地跳下马车,向邻居借把斧头把锁给砸开。 娟娟进屋,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灶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没丢,桌椅床柜倶全,可见得吕氏真心把这里当成他们的退路。 走进自己的屋子,被子迭得整整齐齐的,一阵子没回来,梳妆台铺上一层灰尘,娟娟不在乎那些,跑到床边,跪地、伸长手臂,往床底下摸去。 宋怀丰进屋时,看见屁股朝上、大半个身子往床底淘金的娟娟,心情本是压抑而沉重的,但见到她古怪有趣的动作,宋怀丰还是忍不住大笑。 「床底下有什么?金子?」他蹲到她身旁。 「差不多。」 第十三章 娟娟摸半天,摸到了,幸好还在。 当初她要是早一步下定决心,抄家卖身的事儿就轮不到她头上,只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让她找到一个能让自己用能力换取未来的地方,她有点相信佩佩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是什么东西?」宋怀丰问。 她小心翼翼打开布巾,里面有一堆零零碎碎的银子,还有两柄银簪子、两个金手钏,这些应该足够让她换得一整套雕刻工具。 满心欢喜,她继续利用宋怀丰。 「你知道哪里有手艺好的铁匠吗?」 这个假日过得很丰富,娟娟去了一趟老家、摸出所有家当,在宋怀丰的提醒下,她进入涂玉娘屋里翻箱倒柜。 运气超好!还真的让她翻出压箱底的几十两银票,看来涂玉娘也不是个蠢的,心知回到杜府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便把东西给藏在老宅里。 只是她肯定没想到,吕氏会如此蛮横,把老宅房契给私吞下来,但机关算尽又如何?到最后,房契还不是回到自己手里。 请阿草帮她买了把新锁头,离开时她把宅子重新锁上。 宋怀丰送她到铁匠那里,让她画好图、交办好打造的器具,又送她到纸墨行挑选合用的纸张。 这时代的纸种类太少,品质也不怎么好,她能够做的选择不多,心里有些气闷,宋怀丰却道:「京城里有许多卖纸的铺子,种类比较多,你想要什么样儿的,有机会的话,我让人捎带一些。」 他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娟娟受宠若惊,只不过反常即为妖,她不确定他的好意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 她双眼写满怀疑,扬起音调问:「你为什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 「想那么多干么,不过就是不想恩将仇报罢了。」 话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娟娟查觉到了,所以是因为杜主簿的事?他多虑了,她和那个爹可没什么深厚感情,说难听些,那些检举密函还是她亲自写的。 不过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挺不错!对付有良心的人比没良心的容易多了。 「你只要少在那些女人面前装模作样,我就感激不尽了。」她并不一定要和同学们建立交情,但被排挤的感觉实在有点糟,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当空气也不要当箭靶。 「她们对你很坏?」他明知故问。 「造成这种情况,我不是应该感激你?」她撇撇嘴,没对他客气的直说。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宋怀丰高举右手,满脸诚挚。 悄悄地,他轻叹息,本还想再多玩几回的,好满足自己对无聊生活的抗议,谁晓得好端端地,他竟变成她的杀父仇人。 闻言,娟娟喜出望外,「意思是,往后你不会到幼稚园去了?」 她的「喜出望外」太伤人,宋怀丰瘪嘴回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闲?公务忙得很,哪有时间常去。」 「太感激了,你这种报恩方式,我非常满意!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娟娟笑逐颜开,小拳头往他胸口捶去以示友谊,她对他的戒心顿时放下,整个人轻松起来。 她对他的亲密举止让宋怀丰既喜亦忧,这代表……只要他不惹暧昧,她乐于和他建立交情?还是代表,他们只能当哥儿们,不能扯出男女感情? 他本来没打算和她发展出男女感情的,可现下她的表现……却让他失落不已。 走出纸墨行,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问。」娟娟满口答应。 只要不整她,让她日子好好过,他爱怎么问、就怎么问。卸除偏见后,她觉得宋怀丰帅得无可复加,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顺眼的男人呐。 「幼稚园里的那些女子似乎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婚配对象,可你却不这样认为,对吗?」难道他入不了她的眼? 「对。」她诚实作答。 「为什么?」 「不就是你还太小嘛,姊姊对嫩男不感兴趣。」 娟娟直觉回答,她喜欢成熟稳健的大叔级人物,换言之,金秀贤旁边站,苏志燮才是她的心头爱。 「我太小?我都快二十岁了,丫头你多大啊,还自称姊姊咧。」他瞪她一眼。 见他反应不悦,娟娟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相信姊姊,姊姊是妖精出生,有着一张不老容颜,我的心……比你老得多。」 在医院里见过那么多的生老病死,灵异事件也碰过几桩,当然最大桩的是自己的穿越,她的心绝对够老。 他别开脸轻哼一声,自尊心受了点伤,涂娟娟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想想族中长辈的急迫,想想泉州多少名门闺秀的向往,他分明是大家心目中的好丈夫人选,她怎么会视而不见? 又气又呕,他又有了输的感觉,偏偏这口气还没有地方可吐。 见他脸色不好,看在他帮自己许多忙的分上,她笑道:「走,姊姊请你吃饭。」 咬牙,宋怀丰恐吓。「你再自称一声姊姊,纸没了,雕刻工具没收。」 娟娟细看他,好像还真的生气了? 微微一笑,像哄孩子似地,娟娟好言说道:「好,不叫姊姊,我自称妹妹行不?宋大人、宋大哥,小妹妹这厢有礼啦!」 心,平顺一点点,他喜欢被她巴结、被她哄,于是故意别开脸继续装酷,让她再加把劲儿。 娟娟叹息,好吧,有的时候做人就是得放低身段,才能得到所需,尤其是她这种没亲戚、没倚仗的穿越新手,有个可以替自己办事的好男人,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她不习惯撒娇的,但身为新世纪女性,现实摆中间,自尊放两边,能得到好处时千万别害怕低头。 「其实……也不尽然是你说的那样,我当然明白宋大人是个极好的男子,能嫁给宋大人绝对是前世修来的福。」他没爹没娘没通房,有钱有权有身分,貌好、身材高、脾气温良,这种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好歹嫁进去不必天天搞宅斗,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女人趋之若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宋大人是名人,小女子是凡人,等级相差太大,岂敢心存妄想。」 「名人?凡人?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代表的是阶级之分。名人用过的东西叫文物,凡人用过的东西叫废物;名人对凡人点头叫亲切,凡人对名人点头叫做巴结;名人强辞夺理叫雄辩,凡人据理力争叫狡辩;名人做坏事叫轶事,该传作佳话、流于青史,凡人做错事叫犯傻,该全力挞伐;名人发脾气叫做个性,凡人发脾气叫做劣根性,名人的空话叫指导,凡人的实话叫唠叨……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别说婚配,光是妄想,就该下十八层地狱。」说完了,她转头瞥向「名人」一眼。 「没想到你也有谦虚的时候。」他轻咳两声,被她的话给惹笑。 很好,看来他的毛被摸顺了,心情舒畅得很。 「宋大人说笑了,小女子本就温良恭俭、温厚善良、卑微谦逊……」 才经过几句练习,她就越来越上手、越来越痞,人啊,果然会被环境改造。 「可你的年纪已经不小,难道不替将来打算?」 他指的打算是婚嫁? no!恋爱是科幻小说,婚姻是武侠小说,现在的她不想写这两种,她想写励志小说,所以觑他一眼,低头违心道:「宋大人这不是玩笑话吗?我是卖身奴婢,只能做主子要奴婢做的事儿,终身大事,得看主子的意思。」 一看就知道她在敷衍,宋怀丰不怀好意说:「既然如此,我去同关关说一声,把你的身契要过来,此后你便随了我,当我的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 比贵妾少两级、平妻少三级,这是从虎穴脱离又往狼窝奔去? 闻言,她脸色惨白,两颗眼珠子盯死了宋怀丰,这男人绝对有病!方才明明说要放过自己,现在又…… 「怎么,不好吗?凡人能够跟在名人身旁,可是大幸之事,名人都对你亲切了,凡人怎么能够不努力巴结?」他朝她凑近,鼻子贴着她的鼻子,一股男人的气息窜入她的脑门里。 看他认真的眼神,娟娟严重惊吓!他是说真的,不是假的?! 第十四章 「大、大、大人不是才说,不想恩将仇报的吗?」上下牙关频颤,她看见狼窝里的小狼崽对自己露出尖牙,口水在自己颊边打转。 哼哼!这才是真心话吧,什么名人凡人,他要真被她给糊弄,县太爷让给她来做。 他数度在她身上尝到挫败感,真是个不讨喜的女人,但却激起他更强烈的征服欲望。 「所以喽,你根本没把我当成婚配的好对象。」 「呃、呃……也不是,是、是奴婢……跟了主子“满心崇拜、悉心追随,想成为主子那样的成功人物。」急迫中,她又挤出几句谎言。 「有句话是这么讲的吧:「成功的男人是能赚足够的钱让老婆花用,成功的女人就是找到这样的男人。」所以跟着我,你自然就是成功人物了。」这话是关关说的,用来刺激大哥努力攒钱。「何况像我这么好看的养眼男人可不多,你自己不也讲「能嫁给宋大人绝对是前世修来的福」?」 什么?!他连这种话都听说过? 这个时代有多少二十一世纪的东西啊,娟娟有些愕然。 见她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了,宋怀丰才坐正身子,拍两下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微笑道:「以后别编出一篇鬼话来骗人,因为谎话会越说越扯,而圆谎会越描越黑。」 娟娟还来不及回复他的结论,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 不多久,车外传来阿草的声音,他跑到马车边说道:「二少爷,外头是蕥儿小姐。」 方蕥儿?他们兄弟在京城认的干妹妹? 这方面的传闻涂娟娟也听过不少,听说宋家兄弟很有女人缘,家中没有直系长辈,嫡兄也没与他们住在一块儿,但府里却有不少没血缘关系的女人。 一个很多年就认下的义妹方蕥儿、一个恩师的女儿谷嘉华,还有一个就是她的主子邵关关。 这个谷嘉华听说是京城才女,但因不明原因被夫家休弃,身受师傅大恩的宋怀青便把她给收留下来,给予一份稳定生活。 至于方蕥儿,她的名声可不小,如果邵关关是女强人一号,她就是女强人二号。她在云湖商业区有一间铺子叫做雅客小筑,铺子里卖包包、鞋子、各种饰品,生意强强滚,替自己挣得不少嫁妆,多少名门富户都想求得她这门亲。 再说邵关关,那是个能干到极点的女孩子,她曾经是宋怀青当县令时期的小书吏,也就是杜老头嘴里时时拿出来臭骂几句的那个女子,她帮宋怀青筹办不少事,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开的幼稚园还在亏损当中,但天底下有志于教育事业的,请问能有几人? 「下车吧,见见蕥儿。」 「好。」娟娟无异议,她也想见见二号女强人。 她跟着宋怀丰下车,抬眉望向车外那个小女生,倏地,娟娟两眼放电,胸口里充塞着遇见故人的喜悦。 方蕥儿?不!不是,她是佩佩,是她的多年好友郑瑀佩! 虽然过去自己有无数次冲动想活活把佩佩掐死,虽然她埋怨过千百遍好友,没事买什么秘笈,害她再也回不去,但是再见到旧人,心里只有惊喜、激动,只有一口气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兴奋。 她飞快向前,从宋怀丰身边穿过,跑到方蕥儿跟前一把拉住她,喊道:「佩佩,你也来了?我是娟娟啊!」 方蕥儿被娟娟抓住,没有惊慌讶异,唯有一股说不出口的熟悉和……欢喜,好奇怪呢,她居然喜欢她?喜欢一个疯疯癫癫、拉住自己叫佩佩的陌生女人? 太奇怪,蕥儿描述不出那个感觉,看一眼娟娟,再看一眼,然后她冲着娟娟斯文一笑,回答:「对不住,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佩佩,我是方蕥儿。」 她这是在……假装? 不会,佩佩心思单纯,只会被人骗、不会骗人,她的神经线很粗,做事很糊涂,她没有心机,如果穿越、如果看见自己,她只会表现得比自己更激情。 所以她真是方蕥儿,不是佩佩?失望在眼底弥漫,她试图挤出一分笑意,但是很困难。 「你们认识?」宋怀丰走到两人身边。 娟娟退开一步,沮丧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蕥儿摇摇头,转头同宋怀丰说话。「我和萱儿出来逛逛,逛累了想回家,恰好看见二哥的马车,不知道二哥可不可以送我们回去。」 宋家兄弟刚搬迁的新宅里有五处院落,除自住以外,还把一处靠近后门的夏凉轩拨给蕥儿的绣娘们,让她们住在里面缝包包、做新鞋,雅客小筑的成品都是出自那里。 林萱儿不是卖身奴婢,她是蕥儿雇聘的绣娘,专门帮雅客小筑的包包绣花样。 她本是官家千金,后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出门赚银子,因此平日里出门还守着大家姑娘的规矩,戴帷帽、领婢女在身边。 萱儿念过书,写得一手娟秀小字,性子柔和、长相婉秀,蕥儿喜欢她的性情,早想把她和二哥凑在一起,可惜宋怀丰成天忙得不见人影,没想到居然能在街上遇见,她怎能不把握这个好机会。 「行。」宋怀丰大方说道。 「多谢宋大人。」萱儿在蕥儿的暗示下,向前一步,对怀丰屈膝为礼。 她微微抬眉,将最漂亮的角度展现在宋怀丰眼里,长长的睫毛微掮,煽动人。 对于男女感情,涂娟娟属于迟钝级的,但对于身体反应,她是护理人员,所以熟悉得很,眼前的萱儿姑娘呼吸微促、脸色泛红,如果不是有心脏病就是高血压,不过她年纪尚轻,因此排除这些可能性,娟娟想,她是对宋怀丰害羞了。 好端端的,没事干么害羞?所以肯定有事,东一分析、西一分析,她自然而然分析出来,人家对宋怀丰有情。 男的俊、女的俏,生下来的后代肯定是花美男、美少女,她看好他们! 蕥儿的心念和娟娟一样,她走上前、添一把火。 「二哥,你记不记得她?她叫萱儿,是我最得力的人手,她做出来的绣样,不输给京里最红的绣庄。」 宋怀丰微笑,怎不明白自家妹妹揣着什么想法,退开一步,把娟娟拉到身前介绍道:「她叫涂娟娟,是关关雇用的幼教专员,记不记得你前天看的那本图画书《爱唱歌的小男娃》?就是她做出来的。」 在关关的耳濡目染下,蕥儿崇拜有才能的女人,那本故事书她看过,故事很简单,但是用纸雕表现出来的图案,精致惊艳,让她一看再看、百看不腻。 「全是你一个人做的吗?没有其他帮手吗?」蕥儿瞬间把萱儿丢在一旁,拉起娟娟的手热烈的问。 送过来的书多是三到五人合力完成,只有这本的作者绘者写着同一人。 娟娟苦笑,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好吗?要不是有那位蓝颜祸水,所有人拿她当瘟疫防备,她哪里需要天天熬夜,好如期完成作业。 「是。」 「关关说要把你的图画书印制出来卖呢,这两天她都在忙这件事。」她脸上有掩不去的崇拜。 所以她成功了? 蕥儿提早泄漏的这个消息对娟娟而言是天大的礼物,一成的利润呢,依现在幼教社里的书价,一本卖一到二两银子,一成就是一到二百钱,开幕庆后幼教社的生意越来越好,前辈还说:「等幼稚园的成果发表会后,生意应该会更好。」 子女的成龙成凤,是许多家长心目中的共同愿望,所以……所以她很快就可以累积足够的金钱替自己赎身了。 自由人呐,她好像闻到自由的气味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娟娟诚心诚意的感激。 「我对剪纸也挺有兴趣的,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师傅?」甫说完,蕥儿吐吐舌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年头大伙儿都很看重独门功夫的,所以拜师学艺哪有那么容易? 可她没想到,娟娟一口气应下来。「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回答让蕥儿讶异,这可是一门能卖银子的技艺,她居然毫不犹豫同意教她?许多师傅还藏私不愿对徒弟倾囊相授呢,她真是心胸宽阔的女子啊,原来第一眼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她果真会喜欢上涂娟娟。 「这几天,我到幼稚园找你。」 「好,我晚上都有空。」 「既然有空,就常到家里坐坐吧。」 第十五章 娟娟看见蕥儿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想起那个老爱扯着自己的手臂,把脸颊往上贴的佩佩,心微微扯痛,如果她不是佩佩,那么佩佩在哪里? 「一定。」娟娟应下。 「太好了,说定喽!」方蕥儿伸出手和娟娟拉勾,稚气的举动和佩佩一模一样,让娟娟忍不住鼻酸,前世……她对佩佩不够好,如果有机会,请让她补偿。 娟娟也伸手,同她拉勾。 宋怀丰很高兴她们一见如故,笑道:「蕥儿,你和萱儿姑娘先回去吧。」 「二哥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情要办。」 「哦。」可惜呢,她本想撮合二哥和萱儿,还想着让他们在马上多聊几句,也许能聊出一点感觉。 「回去后,帮我转告大哥和关关,我晚上不回去用饭,你们自己吃。」 「知道了。」蕥儿回答。 宋怀丰退开两步,对阿草说:「送小姐回去后,你好好吃个饭,再绕到一品居来接我们。」 阿草觑主子一眼,把人送回去还要再吃个饭,二少爷这是打算和娟娟姑娘晃到多晚?不过看他们似乎很有话聊……也好、也好,二少爷年纪大了,身边连个伺候的贴心人都没有,这下子大伙儿可以松口气了。 马车消失在路的那头后,娟娟仰头对高大的宋怀丰说:「你有事要办的话,去忙吧,不必陪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幼稚园。」 现在口袋有钱,雇辆马车不是难事。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有吗?」她认真想半天,才勉强想起来,对啦,她把人家惹毛时,说了句:走,姊姊请吃饭。 「你打算说话不算话?」 「没、没,要到哪家吃,你决定。」 「嗯。」他背着手走在前头,娟娟跟在后面,想了想,想到有意思的话题,追到他身边说:「那个萱儿姑娘挺美的。」 「哦?哪里美?」 「丹凤眼能勾人心,红菱唇教人倾心,娇柔纤弱的身形,楚楚可怜到不行。」 小白花就是长这模样,让人想替她挡风遮雨。 「那样的长相是女子普遍喜欢的?」宋怀丰反问。 「当然,要不是长相天生,谁都想有她那样一张脸。难道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不一样?」 「嗯。」他顺口回答。 「所以男人喜欢的长相是什么样儿的?」她满脸八卦望向他。 宋怀丰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眉开眼笑,嘴角也不客气地往上扬。「想知道?」 「想!」她用力点头,点得颈椎压力大增。 「男人喜欢的是……像你这样的。」 啊?娟娟发傻,她居然是这个时代的郭雪芙?不会吧!穿越还有这等福利? 但当她发现他嘴角的诡谲笑意时,知道他耍着自己玩儿呢,娟娟微微一笑,拨了拨头发装媚,说道:「长成这模样,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宋大人就别太喜欢我了,奴婢很为难呢。」 「有什么好为难的?」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款儿,他乐得心花朵朵开。 「就怕平日行侠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宋二爷,争风吃醋,为奴婢插朋友两刀,那……奴婢岂不是太罪过?」 他顿时仰头大笑,有趣、太有趣了!这样的女人,就算真喜欢上了,应该没有关系吧! 一个假日改变了两人的关系。 娟娟对宋怀丰撇开微微的敌意,因为他确实帮助她很多,因为他性格温和、为人亲切,和他谈话不无聊,也因为他很聪明,娟娟无法忍受boring又自认幽默的男人。 宋怀丰自认为已经与娟娟建立起无敌友情,并且相信有蕥儿当润滑剂,两人的感情会突飞猛进。 同样的一段经验,两人却有不同的感觉,无妨,男人和女人对感情的看法始终不一样。 不过宋怀丰说话不算话,都讲要报恩不报仇了,却还是老往幼稚园跑,害得娟娟的人际关系永远停滞不前。 有点埋怨,但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他确实替她张罗不少好纸,让她在闲暇之余有事可做。 她做了套十二肖卡片,卡片打开,左边一只奔驰的小马跳出来,右边镌刻一个马字,小朋友可以摸着凸出来的「马」字,学习笔划顺序。 这一组教具做出来的时候,不等蕥儿发邀请函,关关就让阿草把她给接回家里,两个人关起门来聊上大半天,又聊出几套教具。 蕥儿闻风而来,娟娟大方刻了几组对称图案,类似lv标准包那种花色交给蕥儿,乍看那个花色,关关眼光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半响才建议用那些图案做为即将推出的新款包,蕥儿如获至宝、追着娟娟喊师父。 几天后,宋怀丰帮忙把娟娟订制的纸雕工具送进幼稚园里,而蕹儿正式向娟娟拜师学艺。 一个月三次,蕥儿到幼稚园上一堂课,有许多同学看见她们上课情形,对娟娟的手艺很感兴趣,但面子拉不下来,谁会向情敌拜师? 而图画书的印制抽成,关关的看重,宋怀丰的拜访,再加上蕥儿这个新入门的徒弟,娟娟风头太盛,惹红一干人等的眼,庸才不遭妒,遭妒非庸才,她只能带着阿q精神,笑看同侪的不友善。 但今晚洗过澡回到屋里,娟娟发现自己被翻得一团乱的柜子,傻眼! 这是怎么回事?纸雕工具乱成一团,作品被毁,连新的绘本都被撕成碎片,丢在地上。 那是她将近半个月以来的心血,再不久,她们就要去云湖商业区的幼教社实习,到时候会更忙,她急着把手边的稿件完成,没想到、没想到……看着碎得乱七八糟的作品,心在滴血。 对她而言,这些作品代表的,除了银子以外还是心血结晶呐,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她决定不再姑息。 阿q被拦腰砍了,她猛然抬头,望向坐在一旁、低声说笑的几个女子。 她们是室友李玉、陈香、董芳、岳珍以及领头的赵灵秋。 娟娟很清楚赵灵秋痛恨自己,她对宋怀丰的感情有多深、对自己的恨就有多深,可这种事她能控制吗?恨她有什么用?有本事去爬宋怀丰的床,把幻想造就成事实啊,难不成消灭涂娟娟,宋怀丰就会将就赵灵秋?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两个女人! 这些天,赵灵秋到处传播谣言,娟娟懒得理会,但眼下不让她发泄发泄,她会活活憋死。 大步向前,她抓起破碎的作品走到她们跟前,寒声问:「说!是谁做的!」 赵灵秋耸耸肩,眨着长长的黑睫毛,脸上笑得像朵花儿,回答:「这种事怎么能问我们?我们和你一样,才刚刚回屋啊。」 「不是你们吗?」她的音调从赤道飙进北极圈。 当然是她们,她们趁着中午吃饭时溜回来弄的,但既然涂娟娟无凭无据,她们干么低头招认摆实诚啊? 「你说呢?」 赵灵秋抬高下巴,一副就算是我,你又能怎样的得意表情。 「我说,就是你们。」娟娟咬牙切齿,赵灵秋的容貌再美艳,这会儿看进她眼里,都和恶鬼罗刹同一等级。 「是吗?证据呢?总得有凭有据才能诬赖别人吧。」她笑着捻起一块掉在床铺上的碎纸笑道:「好好的一个女人,成天摆弄那些刀刀剪剪不知道做什么?不会是家学渊源吧,涂娟娟,你爹是杀猪的吗?」 深吸气,她们说得对,没有证据,她的确拿对方没奈何,难怪人家可以有恃无恐。 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娟娟压低嗓门再带点气音,一股寒意朝她们扑去。 娟娟说:「你猜对了,确实是家学渊源,你们知道有一个国家叫做埃及吗?」 她转身,从地上拾起用来压纹的勾子,在众女眼前晃动,然后指向她们的鼻翼。「猜猜,他们是怎么保存尸体的?很简单,得先用一把长勾子从尸体的鼻孔探进去,勾出脑子,用刀切开腹部掏出内脏,再塞入药草并用布将全身裹起,这可是门技术活,而我家正是做这行的,我六岁就在死人堆中打滚。」 她一面讲解、一面做出动作,表情生动、举止熟练,看起来就像个处理尸体的老手,她满意地望着众女的惨白神色,看着有胆作恶、没胆承认的她们,汗水一颗颗从额头冒出、坠下,心中微微解气。 第十六章 「自十二岁起,我身旁的婢女常莫名死去,且肚破肠流、死状凄惨,因为我有个治不好的病,只要有人给我气受,半夜我就无意识将他们当尸体切。 「后来爹爹犯了事儿,男人被罚充军,女眷卖为奴婢,我和大家一样被卖到这里,我还暗地庆幸呢,这么久都没发病了,也许病情已经不知不觉中痊愈。可是受这个委屈……」娟娟的眼珠子向她们扫了扫,叹口气道:「今儿个,还是麻烦各位姊姊妹妹睡觉时警醒点,万一我发病……你们知道的,脑浆从鼻孔勾出来的模样挺壮烈的……」 李玉忍受不住了,惊声尖叫,她放声大哭道:「我要去告诉前辈,我不要跟你住在一块儿。」 娟娟摊了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不过李玉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见娟娟凉凉的声音道:「再过几天就要实习,听前辈说,要淘汰掉一些不合格的,这时候还是别闹事的好,尤其是那些平时成绩就不怎样的。」 她暗指接连几次教具设计、图画书制作和纸卷考试都敬陪末座的几人。 陈香跳起来指着她大喊:「我们才不是闹事,是你有病,我们要是被你杀死怎么办?」 「好端端的,我没事干么杀你们?」娟娟无辜得很欠修理。 「你有病,你会掏人家的脑子!」赵灵秋指着她怒道。 「你亲眼看见的吗?有这回事哦?谁的脑子被掏了?这种没凭没据的事儿,可千万别胡说呀。」娟娟笑容可掬回答道。 她不就是吃亏在「没凭没据」?同样的亏,身为好室友,她们也得尝个味儿。 「话是你自己说的。」性子冲动的董芳,不相信有人会用这样可怕的话来诬蔑自己,女人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万一谣言传出去,她这辈子就毁了,所以这件事绝对是真的。「你有病,受到委屈就会半夜发病,起来杀人。」 「也是啊……不过,我哪有受什么委屈?」 「我们把你的东西给撕了……」话说一半,董芳猛然撝住嘴巴,抬眼望见娟娟得意的表情,那一刻,一旁的赵灵秋真想撕烂她的嘴。 她们想起前辈的话,前辈说,实习之前有些不合格的幼教专员会被淘汰。 如果被淘汰她们会被卖到哪里?这里吃的好、主子又不打骂下人,日后生意做得好,还可以分红赚银子,替自己赎身,如果被发卖出去…… 几个人急急辩驳:「是董芳撕的,全是她一个人做下的龌龊事儿。」 董芳见平日里的好友竟在这个时候背叛自己,心头一急,怒声大骂:「你们一个个都有分,岳珍用刀子把画给割成条,赵灵秋把图画书撕碎,一面撕还一面破口怒骂主子,说她没脑袋、竟然会看上这种东西……」 董芳出卖得顺口极了,她越讲越多,连之前她们散播谣言,说娟娟勾引宋怀丰、说她半夜爬墙幽会,还说她和育才幼教社的掌柜有一腿……所有的事全说了。 娟娟越听越乐,原来她还真是这个时代的郭雪芙,连车夫都对她有意思。 她拍拍手,阻止众人的吵闹。 「很好,既然你们自己承认了,给两条路选,第一,写下借据,你们一人签五十两银子,就当支付我的损失。第二,我们直接把这件事闹到前辈跟前去,我是不怕闹事的,主子已经说过,我太有天分、定是要将我给留下来,至于你们……」 她慢慢摇头,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赵灵秋等人当然选择前者,要是被留下来,就能赚到足够的银子还债,如果被淘汰,难不成涂娟娟还有本事找到被发卖的她们、逼她们还钱?这欠债自然不了了之。 相反的,倘若此事闹到前辈跟前,主子是看重涂娟娟的,她们怕是连一丝留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在为了不让娟娟「太委屈」以至于「发病」的状况下,每个人垂头丧气地签下五十两借据,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不敢放心睡大觉,于是接连几天,她们顶着一双熊猫眼上课去。 试问:精神不济还能争取到好成绩? 不管怎样,接下来娟娟再也没有被修理,更甚者,在赵灵秋等人的「热情拥抱」之后,娟娟的人际关系渐有改善。 【第五章】 最后,除赵灵秋之外,剩下的四人全数被淘汰! 关关把发卖众人的几两银子全送给她们当临别赠礼,在她们离开幼稚园那天,娟娟也大大方方地将借据还给她们,除了留下的赵灵秋。 赵灵秋气得咬碎一口银牙,暗地里咒骂娟娟无数次。 转眼,实习的日子到来,娟娟等人搬出幼稚园,在另一处屋宅住下来,早出晚归,所有人都在为幼教社的营收而努力。 娟娟是学护理的,在小儿常见疾病上头可以说得上话,因而以此为突破点,接近上门的客户。 努力的人有权利收获,因此第一个月连同图画书的红利,她领到十一两的月银,将近别人的十倍,加上宋怀丰仍不时出现并关照她,引来不少嫉妒的眼光。 而对宋怀丰不死心的赵灵秋,见到娟娟不再提借据之事,而自己又顺利成为幼教专员之一,新屋宅是单人房,她再不必与涂娟娟当室友,只要把门给锁得紧紧,就不怕半夜变尸体,于是赵氏嚣张再现江湖! 马车辘辘,送着幼教专员们回去休息,冬天脚步已近,秋收冬藏,农夫们忙得紧,涂娟娟和一群人坐在马车里,突然有人低喊一声:「是宋大人!」 很快地,帘子被掀开,几十只眼睛盯上在田野里与农夫商议明年农事的宋怀丰。 发现自己受人注目了,宋怀丰抬头,发现是自家马车,这个时辰是…… 他扬起笑脸,朝马车挥挥手,顿时,满车姑娘满脸霞光,胸口小鹿乱撞。 娟娟看见,失笑! 她和宋怀丰的关系算什么?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 见面次数多了,不再保持疏离,聊天话题自然就增多了,聊久了对彼此有了些深层认识,便能慢慢给对方一些建议。来来往往之间,感情怎能不增进?何况宋怀丰的确是个有深度的好男人。 她笑话过他:「花草渴望雨露,灵魂渴望超度,心灵渴望归宿,太监渴望雄性激素,请问宋大人是否渴望……媳妇?」 他反过来嘲笑他:「是啊,可惜我动心、你无情,我家大哥教育过,婚姻得两厢情愿方能进行,可不是单方面的事情,所以请问,宋大人渴望涂娟娟的爱情,能否?」 唉,他果然是个精明男人,一来二去,他的屁话说得比她还顺溜。 她说:「我不想成亲,这里的男人像种牛似的,得同时挑好几个女人播种,而我喜欢独占、不爱分享。」 这话是妒妇才能说的,她不介意名声臭,硬把真心晾上。 她以为他会对自己的理论感到气恼,毕竟这是在挑战男人的既得福利。 却不料他回答:「我不是会三妻四妾的男人,我娘是这个制度下的牺牲品,为了她,我怎么也不愿意去牺牲别的女人,所以我要慢慢挑、细细选,选到可以爱我一生,也让我钟爱一生的女人,再缔结婚姻盟约。」 此话异常煽情,尤其在这个男人有财有才、身边就得有女人成群结队的时代里,他的话的确能勾动人心。 要不是娟娟从来没把成亲当成一生中必须进行的重大事业,她恐怕会考虑这个在爱情上头谨言慎行的男性。 所以他们成为可以分享心灵、成就与挫折的好朋友。 「涂姑娘,你不是和宋大人很熟吗?怎不同他招手?」赵灵秋挑衅。 这阵子,很少见宋大人来寻她,是腻了吧!也是,长成那副姿容已经很抱歉,又不舍得花钱妆扮自己,这种丑陋女子,能够让男人忍受多久? 「我们的交情是不必靠招手维持的。」娟娟回神,想也不想便回答。 她在心底打算,得找个机会托宋怀丰把那盏灯送给蕥儿。 云湖商业区要在年尾办一场年终庆,为了这个,所有商家都卯足全力在筹划,蕥儿也不例外,她忙得天昏地暗,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过来上课了。 第十七章 这次她挑选一张牛皮,在上头雕出仕女图,并在里头衬一张做灯笼的纸,卷成筒状固定、下面加个插蜡烛的底座,当蜡烛在里头燃烧,仕女就会跃然墙上,只要调整好角度、透过放大的灯光,便会看见仕女静静倚窗眺望,有趣得很。 「好大的口气,一个婢女同县官大人也敢谈交情。」赵灵秋嘴巴不留情。 娟娟再度回神,「不然呢?不谈交情难不成谈私情,这东西我是没有的,难道赵姑娘和宋大人之间有?」要比嘴利她也是不输人的。 「你、你胡乱攀扯、损人名节!」 「名节?那不是大家小姐才看重的东西吗?你一个小小奴婢也有?」 「你下作、你不要脸,什么肮脏话都敢讲,真真是贱妇生的狐狸精。」 「我娘哪里得罪你了?就因为女儿说两句实话,就得从坟里被扒拉出来阴损。唉,算了算了,我干么同你瞎折腾?明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不如成全你好了。」 「成全?你说什么鬼话。」 娟娟装出一脸吃惊讶然。「不是吗?我猜错了?你不是想当宋大人的通房?上回宋大人还说赵姑娘温婉娴雅、貌比西子,我还以为你们是郎有情、妹有意,原来是我会错意。 「行,我认错,我保证会转告宋大人,你对他没有多余想法,赵姑娘一颗心皎洁如明月,宋大人的真心只能拿去照沟渠,请他千万别损害赵姑娘的名誉。」 这时,车厢外头传来两声敲叩,一名女子挑开帘子,发现外头的人竟然是宋怀丰! 他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所以……刚才的话全被听进去了?赵灵秋急得快哭出来,她张口想解释,说事情不是涂娟娟说的那样,不是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对他是…… 但她还没张口呢,宋怀丰就黑了脸,寒声道:「涂娟娟,你给我下来。」 「哪能下去啊,我回去还有得忙呢。」她嬉皮笑脸,给足时间让赵灵秋发难。 好戏即将登场,这样落幕不是太浪费? 「我送你回去。」宋怀丰又道。 「男女授受不亲呢,何况我与宋大人只有交情、没私情,若是被人看了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情形。」 她一面说、一面偷眼瞄向赵灵秋,只见赵灵秋终于鼓起勇气,扬声道:「宋大人,奴家……」 奴家两个字刚出口,宋怀丰一句「你给我闭嘴!」就把她剩下的话给吓回肚子里,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怀丰,眼泪渐渐在眼眶里凝结,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在宋怀丰的命令下,马车停住,他怒声问:「涂娟娟,是你要自己下来,还是我去把你拉下来?」 唉,男人,嘴皮子不行就想用暴力,娟娟不甘不愿,却还是乖乖地下了马车,不料她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被他一把拉上马,下一瞬、马匹飞速前进。 「瞧!涂娟娟被宋大人抱在怀里!」那个掀开车帘的女子惊呼。 赵灵秋闻言掩面大恸。监守自盗啊,谎话、骗子,还说要成全她! 马飞快向前奔驰,宋怀丰带着娟娟往山里行去,只是短短半个时辰的工夫,但从来没长时间在马背上的娟娟,被震得全身骨头分节。 马匹停下来的时候,天边只剩下几道霞光,夜色入侵大地。 「这是哪里啊?你想野营吗?我没看见搭帐篷的工具……」 还没叨念完呢,宋怀丰已经拉起娟娟的手,快步将她带到母亲墓前。 光线不足,娟娟弯下腰、看清楚墓碑上的字。 方云……她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娟娟不明白宋怀丰为什么带自己到这里,转头想发问,却撞见他眼底的抑郁。 低头,她说:「对不起,不该拿你来说嘴。」 在别人的母亲面前,她选择先道歉。 「我没有生气,虽然不太喜欢你制造别人的误解。」他的口气依然温和。 他只是习惯有事便到娘的坟前,和娘说说话。 小时候,他和娘之间有许多悄悄话,是大哥不知道的,他曾告诉娘他想当大将军,可娘说盼着他给自己争个诰命。为了不让娘等太久,他才决定当文官。 长大后,他方才明白,那是母亲对自己的心疼,母亲要他走一条平安顺遂的道路。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旁边,知道的话就不说了。」 意思是说小话可以,说大话不行?宋怀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解释比不解释还糟糕。 「你就不担心赵灵秋真的缠上我?」 「如果连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都没本事,你这个官也甭做了。」她拍拍他的肩,一脸「我相信你能」的样子。 「你还真看好我。」 「当然喽,你是谁?大名鼎鼎的青天大老爷呢。」 宋怀丰微笑问:「赵灵秋经常给你苦头吃,是不是?」 「还好啦,其实……我给她的苦头比较难吞。」然后她告诉他,有关尸体以及借条的事,听得他哈哈大笑。 「以后这种事,可以找我帮忙。」 「杀鸡何必用青龙偃月刀?我手上两把小雕刀子就够用,不过是对付几个脑残的死小孩。」 「老说别人小孩,你芳龄多大啊,姑娘。」 她呵呵笑两声、没回答。 他牵起她的手,对着坟头说道:「娘,你听见了,我这个朋友很有意思吧!」 「伯母,您听见了,您儿子又帅又能干,惹得一票女子心花大开,害我这个朋友得背黑锅、受人整治,您在天有灵,一定要多多保佑我,否则我就太委屈。」 「娘,有天理吗?整人的还敢喊委屈,这世间黑白不分明。」 「伯母,我是真委屈啊,明的暗的绊子挨了不少,全是您家儿子惹的祸,如果您不帮我,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可惜我的脑子不行,想来想去的法子都有点小暴力,不想您儿子被除暴安良的话,您就得庇佑我。」 「娘,她还以为自己很行,我可是曾经想要当大将军的人呢,她能对我暴力?不要被我暴力了去就行。」 两个人在方云的坟前东一句、西一句,说着废话,还说得很起劲,越说越开心,越说脸上的笑意越发张扬。 他们并不知道,这会儿,卖娟娟秘笈的月老正和方云并坐在坟头,听着两个小冤家吵来吵去。 方云问道:「他们到最后,真的会成为良配?」 月老推推金框眼镜,笑答:「要不然我怎么会辛辛苦苦把她从几百年后拉过来?」 方云展颜笑开,她的儿子们怎地这般有福分,能够遇见不该在这个时空出现的关关和娟娟,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晚上他们没回去,两人住到宋怀丰小时候和哥哥、娘亲住过的老宅里。 宅子早已翻修过,还有派仆人长驻打理,所以他们到的时候,有热水热食和温酒相迎。 他们一起赏月、看星星,随性的席地坐在院子里,也许都有了酒意,两人说话大胆起来。 宋怀丰提了五皇子喜欢关关、两兄弟决定向七皇子靠拢的事,而娟娟则说了那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 她形容的环境很玄奇,宋怀丰却以为她在编故事,关关也是这样的,有副好口才,说的故事虽然匪夷所思,却一个比一个精彩,他认为在某些方面,娟娟和关关是极相似的两个人。 她还说:「喂,赵灵秋品性不怎样,我就不推荐了,我觉得那个萱儿挺好的,又温柔、又美貌,换了我是男子,也会为她怦然心动。」 「你觉得她美?」 「嗯……」算不错了吧,这里没有瞳孔放大片,还能长出两颗水灵灵的自然大眼,没有腮红帮助,看见宋怀丰能晕出两坨绯红,本质相当不错。「算漂亮,而且她打扮得体、配色合宜,发型一看就是用过心的。女为悦己者容,她啊……对你倾心。」 「女为悦己者容,那男人呢?」 他曾经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花蝴蝶在她身边飞,结果她没有发觉,她是个对男人很鲁钝的女人。 「男人啊……」她想了想,大笑。「男为悦己者穷。」 他跟着笑。「我已经够穷,如果再找一个悦己者,岂不是穷上加穷,所以别给我推荐女人了。」他的钱全揽在未来的嫂嫂关关身上,为宋家经营了。 第十八章 「说这话谁相信?堂堂县太爷,穷?」谁不晓得当公务员最好康,他还是个官呢。 「七品县官,月银十两。」 「真的假的,才十两?我以为当官的都富得流油。」她穿越的资历尚浅,对这时代的物价还没有太大的理解,吃穿有主子供,她现在只对雕刻刀的价值有概念。 「那得靠皇上赏赐良田、庄园、黄金,否则就得靠……」 「贪污?」 她说完他就笑了。难怪人人都说当官不贪要倒霉一二代,原来为官不贪,还真是埋没人材。 「行了!」她安慰地搭上他的肩膀。 「什么事行了?」 「以后没钱吃饭来找姊姊,姊姊请客。」 「又说姊姊,纸不想要了?」他横眉觑她,这女人到底以为自己有多老。 「行行行,不说就是。朋友有通财之义,没得吃时,尽管上门来,小妹妹我请客。」 反正她没有雄心壮志当土豪,只想争个自由身,买一处小田庄、平平安安过日子,等到女人三十如虎狼的年纪,若是有不坏的际遇,便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回来陪伴,日子总是要过得不烦心才好,所以为朋友花钱?小事一桩。 「此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我像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不行,得写契约、盖印章。」 他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对额、脸对脸,他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她也分享了他气息里的酒香,他真是喜欢她的味道……呵呵呵地,他忍不住发笑。 「这种小事还要写契约、盖印章?!」 她抬起迷蒙醉眼望向眼前的大男人,这一刻突然发现,酒精不是好东西,因为它害她心脏跳得飞快,关在荷尔蒙里那只三十岁才应该形成的饿狼,好像一瞬之间飞快成长。 「当然要,黑纸白字最妥当。」瞧瞧,他醉得厉害,连白纸黑字都说反。 「好吧、好吧,要怎么写,你说了算。」娟娟挥挥手妥协! 宋怀丰抓起她的手,对着天上明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涂娟娟要养宋怀丰一辈子。」 有吗?她有提到一辈子吗?娟娟脑袋混沌,不断想着这件事,想尽办法要厘清自己有没有讲过这个话,却发现越厘越乱……不过他的指尖加上她的指尖,被月亮染出柔和光晕,一撇一划在夜幕里书写着,还真的是黑纸白字…… 「好了,写完。」他拉着她的手,点点头,表情极其认真,好像完成的不是短短十一个字的契约书,而是一部轰动天地、亘古亘今的伟大史书。 她被他惹笑了,也跟着点点头说:「好了,写完了。」 「盖印章。」他说。 她点头附和。「盖印章。」 她乖乖伸出大拇指,打算盖下这个祸国殃民的不平等条约,可这回宋怀丰和她没默契,他不要她的大拇指,他要她的嘴唇。 捧起她的脸,俯下身,他往她的唇上盖下印章。 这是涂娟娟的初吻……在疯狂奔放的年代里,守得紧紧的初吻,却在这个保守、安全,男人很乐意为女人负责任的时代中失去…… 这时候,她应该抽身,一巴掌甩过去,表现身为女子的矜持与骄傲,但是他的唇很软、很甜,很有罂粟味儿……让人想一尝再尝,百尝不厌倦。 他的技巧不够好、她的技术也很糟,但是两个表现都不怎样的男女,都沉迷在这个亲吻里…… 隔天,两人回到城里,像是心里埋住什么秘密似地,他腼腆、她害羞,盖印章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那是两人的初体验。 第一次和异性亲密、第一次和异性嘴对嘴、第一次觉得……这种感觉美妙无比。 两人都借着忙碌,想把这分太兴奋也太不真实的感觉给冲淡。 只是好难啊……两人的费洛蒙似乎从那个晚上起大量分泌,他们时刻都会想起彼此,想起对方身上干爽舒服的气息,然后想起那个晚上、那个吻……然后,脸红心跳。 于是非但没忘,他们反倒在记忆里一次次的反复练习后,更深刻、透彻。 第五天,宋怀丰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跑到云湖商业区去找娟娟。 当然,明面上是陪着关关和当地商户开会,年终庆马上开打了,要做的准备很多,但会才开到一半,他便借口忙碌,跑到幼教社找人。 宋怀丰前脚刚踏进幼教社,幼教专员一发现他全迎到店门口,只有热爱文教事业的娟娟,还在积极向顾客推荐自家商品。 这情况让他有强烈的无力感,还号称是好朋友呢,娟娟对他的热情明明就不如别人。 绷着脸,把专员们给一个个瞪回岗位,宋怀丰心里考量着,要不要和关关提几声,留着这群会对男人流口水的女人,她难道不怕大哥失身。 这话,他真的对关关提了,她的反应是:「你想太多。」 的确是他想太多,哪个专员敢和主子抢男人?但是,和娟娟抢男人不必手下留情,何况他还不是娟娟的男人,充其量只能算得上好朋友罢了。 闷呐,他改变心意了,他对她的感觉不光光是有趣,不单单是好友情谊,他要和她一路发展下去! 宋怀丰双手横胸摆臭脸,想把客人吓走,他要是有一脸横肉,大概效果会更好一点,可惜他没有,因此只能待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娟娟对一位大爷献媚。 娟娟不遗余力地向对方介绍练习簿的用法,还亲自示范教具操作,那大爷见她可爱亲切,便慷慨大方的一口气订下百本练习簿、图画书,连同教具算一算付了近四百两,生意成交,娟娟那张脸啊,笑得阳光灿烂。 「梁大爷,如果您没有师傅可以指导家中孩儿,我们有幼教专员可以到府上指导贵府少爷小姐,您只要付一点点的指导费就行。」 这是关关的另一条生财之道,她的目的是藉由到府指导,将幼儿教育的观念推展出去,一来可以帮助幼稚园招生,二来能让幼教社接下更多笔生意。 梁业生看着眼前娇俏可爱的清丽佳人,反口问:「可以挑选人吗?」 「当然可以,梁大爷有认识的专员?」 「我想选姑娘,行吗?」 说着,他眼底透出一抹兴味,他喜欢这位姑娘,活泼大方、聪颖慧黠,若是有幸成为他的女人,定是红袖添香、佳事一桩。 娟娟莞尔,本想回答:梁大爷说笑了,我们有负责指导的专员…… 可她来不及开口,宋怀丰便阔步走到两人中间,对梁大爷说:「梁大爷,真抱歉,我的未婚妻喜欢这里,我才让她出门玩玩,恐怕没办法到府指导贵子弟。」 梁业生见到宋怀丰,惊了!这位竟是县太爷的未婚妻?该死,自己怎能有这念头? 他也在商业区买了间铺子,当然知道这一大片地、包括那片湖都是宋家兄弟的私人产业,所以这铺子也是宋家的?既然如此,带自家未婚妻来此玩玩当然可以,怪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错了对象。 他急忙哈腰敬礼对娟娟致歉:「是在下唐突,还望宋大人和涂姑娘别挂怀。」 娟娟看一眼脸色紧绷的宋怀丰,干么摆这张脸啊,真奇怪! 转头重新望向梁大爷,她笑得满脸甜。 怎会挂怀呢,这一单,自己又能收下将近四两银子的红利,哪个呆瓜会对钱挂怀? 她越笑、宋怀丰就越火,宋怀丰越火、梁业生就越害怕,于是汗水淋漓、满面惊疑,他付过银子,匆匆离开幼教社。 涂娟娟不理解他的惊惧,又是微笑又是哈腰,一路把人给送出大门,心里正得意着呢,却发现幼教社对门的雅客小筑来了人,是老朋友——萱儿姑娘。 萱儿不负责门面生意,今儿个会出现,是因为蕥儿分身乏术,只好让她到店里一趟,盘点各项货品剩下的数量。 事情刚做完,萱儿就看见宋怀丰往幼教社走去,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不停。 她喝掉一杯茶、顺了顺头发,还悄悄地往脸上添点胭脂,做足准备后往幼教社走来。 看见娟娟,她微笑屈膝道:「娟娟姑娘也在这里?」 娟娟没多想,回答:「是啊,我白曰都在店里忙着呢,萱儿姑娘也在雅客小筑做事吗?」 第十九章 「说啥呢,抛头露面的事,我们家小姐怎么能够做?你别污辱我家小姐的名誉。」萱儿身边的小丫头接话,仿佛自家小姐还是当年的官府千金似地。 娟娟尴尬一笑,这丫头说话不看场子的啊,幼教社里的女人哪个不抛头露面? 就是雇用她家主子的方蕥儿,也抛头露面得很。 「萱儿姑娘来这里有事吗?」她赶紧转开话题,免得引来众怒。 萱儿微微红了脸,回道:「方才我见宋二哥在里头,想过来打声招呼。」 娟娟恍然大悟,哦哦,醉翁之意啊……她微笑,连忙把人给请进铺子里,带到宋怀丰面前后,自己便转到柜台里,计算这个月能拿到的红利。 拨着算盘珠子、拉长耳朵,她对古代女子追求男人的含蓄手法挺感兴趣的,她得认真学习,说不定日后替自己招上门女婿时用得着,技多不压身嘛! 「宋公子有请。」 小丫头想把宋怀丰请到萱儿跟前,她家小姐低眉浅笑,做足了含蓄派头,但宋怀丰不合作,他定定站在柜台边,摆明有话就自己过来说,没时间陪你玩含蓄伎俩。 这、这……不是陷她于不义吗?娟娟把头压得更低,直想把自己整个人全给缩进柜台里。 见宋怀丰一动不动,小丫头没辙了,只好回到萱儿身边,在她耳边低言几句,萱儿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红着脸朝宋怀丰走来。 微仰头,娟娟看见宋怀丰还是那张死人脸,他真的很不给女人面子,就算要发好人卡,表情也温和一点,免得结情不成反结仇啊。 「宋二哥,多日不见,不知安好否?」萱儿脸红心跳,声音轻得差点听不到。 「好。」他敷衍了事,连半个多余的气音都没。 「数日不见宋二哥,不知宋二哥在忙些什么?」她再提一次勇气,挤出两句话。 「政事。」 宋怀丰又用两个字把小姑娘的绵绵情意给塞回去,要不是现在跳出来主持公道太尴尬,娟娟真想掐住他的耳朵大骂,你实在很不绅士。 「年关将近,不知宋二哥有何计划?」 「没。」 第三次,萱儿被他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还是小丫头机灵,她凑到怀丰身前道:「上回小姐做的桂花糕,不知道宋公子喜不喜欢?那是我们家小姐费了大工夫的。」 「没吃。」 啥?蕥儿明明就说他很喜欢,把一大盘全带走了,萱儿吃惊,但此话问不出口,可小丫头没这个禁忌,扬言道:「可是蕥儿姑娘说,宋公子很喜欢小姐亲手做的桂花糕,让我们家小姐有空再多做点呢。」 怀丰没吭声,只用一双锐目冷冷盯住小丫头,温柔气息瞬间被严厉取代,吓得小丫头再也不敢多话。 萱儿双眼泛红,抖着声线道:「既然宋二哥不喜欢,萱儿就不做了,下回再送上旁的点心。」屈膝为礼,她转身走出铺子里。 意思是……再接再厉? 哇!娟娟眼里满满的净是佩服,含蓄的力量果真不容小觑。 她的心沉溺在赞叹声中,宋怀丰寒声一把将她敲醒。 「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想也不想便回答:「对传统女性坚韧的意志力感到无上的佩服。」 然后她发现脸上有两道寒冽目光,转头,发现光源在宋怀丰脸上。 她笑道:「你不佩服吗?百战百败、百败再百战,岂是一个勇字书得!」 「真不晓得这些女人在想什么?」宋怀丰道。 好吧,身为好朋友看着死党被群女围攻,是该摆出一点支持态度,她拍拍他的背道:「别怪她们,每个人都有头,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脑,你不能老为难别人啊。」 两句话,她成功逗乐了宋怀丰。 「现在的女子都怎么了,没见过男人吗?」说着,他又用冷眼扫射两个对他抛媚眼的专员。 「在这里的都是落难千金,她们当然想藉由你这个前途光明的县太爷爬出困境,这是力争上游的表现,值得嘉奖鼓励呢。」 「那你呢?想不想藉由我这个前途光明的县太爷爬出困境?」 她猛地挥挥手,一副敬谢不敏的态度。「不想。」 「为什么不想?」 「因为我孔武有力、四肢强健、脑袋精明,我这种人天生是用来帮助别人爬出困境的,哪里需要依靠别人?」 他哼哼两声,脸上写着:说大话。 娟娟没理会他的轻蔑,笑问:「找我做什么?」 「你不是说没钱吃饭可以来找你?我要吃醉香楼的活鱼三吃。」 醉香楼是商业区里临湖的铺子,二、三楼打开窗户,可以远眺湖面风光,并且里面卖的鱼虾贝类、莲藕莲子全是云湖出产,既新鲜又健康,最重要的是,娟娟爱死了海产类。 「活鱼三吃,你有没有说错啊,在那里吃一顿就要烧掉五两银子,给我一个浪费的理由,否则想都别想!」 想让她包养也得看值不值,不就是一个吻,就算那吻很甜,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等等!她在想什么?疯了、疯了,她连连甩头,想把脑中淫念甩开。 她才刚甩掉不该有的东西,就听见宋怀丰丢出一句话,那话给足了她浪费的理由。 他说:「我要进京。」 【第六章】 娟娟本来就是宅女,上班工作、下班做纸雕,没有电脑和智慧型手机,并未带给她太多困扰,她不是太积极追求资讯的女子。 因此人际关系不怎样的她,没机会接收到太多八卦,直到和宋怀丰吃掉大半桌的活鱼三吃宴时,她才知道这个消息——皇帝赐婚谷嘉华和宋怀青。 哇咧!这是哪国的屁话啊,宋怀青和邵关关是男有情、女有意,天生一对,皇帝临门插上这一脚算啥?不是赞扬宋怀青兄弟一心为民、为朝廷,诸多嘉奖的吗? 难道皇帝奖赏下属的方式,就是棒打鸳鸯? 这个消息已经让娟娟大为震惊,之后,她又听说谷嘉华对蕥儿和关关的种种设计,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于是在宋怀丰进京后,她、蕥儿和关关的感情拧成一股绳,如果谷嘉华不介意,她们乐意出借绳索,助她一臂之力、上吊自杀。 而在她把皮雕灯罩送给蕥儿后,关关见猎心喜,和她讨论制作立体书的可能性,于是,她不再到幼教社去,每天关起门来做书,赶在年终庆之前赶印出第一套。 日子在忙碌中过去,所有人都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谁也没空去理会谷嘉华会不会使么蛾子。 不料,谷嘉华却选在年终庆下手,她找来关关的叔婶,并让他们带来一名自称和关关有婚约的男子,意图破坏关关和宋怀青的关系,可在娟娟与关关的联手下,事情简单的解决了。 娟娟冒充关关,挺身和那对叔叔婶婶对质,揭露出他们抢夺兄长家产,将年幼侄女卖给人牙子的事实。 试问,签下死契的奴婢哪有婚姻自主权? 后来娟娟逼他们拿出婚书,那张婚书确实是盖了官印、具有法律效用的,只不过上头行文的是新上任的贺主簿,关关的爹娘已经死去多年,在上头落印的应该是娟娟的老爸——杜主簿才是。 娟娟几句话,把这场阴谋揭穿。 众人哗然,关关的叔叔婶婶被追骂,他们才招认,这件事是谷嘉华一手设计。 谷嘉华的恶毒名声因此远播泉州各地。 年终庆结束,娟娟的表现亮眼,不光光是在对付关关的叔叔婶婶上面,她设计出来的几本立体书,都开出优异成绩,而她的销售力简直无人可与之比拟。 粗粗估计,这个年她可以领到五百两上下的红利。 年终庆结束当天,娟娟决定自赎其身,她和关关提出此事时,关关大方点头应下,但她与关关签下另一纸契约,表明愿意在关关旗下继续效力三年。 娟娟并无勉强,她很清楚,自己是良驹遇上伯乐。 倘若当时,她被卖进大户后宅,最大的本领也就是害害二房小姐、眨眨三房夫人罢了。 一大清早娟娟起床,她呆呆靠在床边、盘算着未来。 赎身后,她再不是宋府的下人,那么她得搬出这里、挪出空位,让新人住进来,所以接下来,她要住到哪里?桂花胡同的老宅院? 第二十章 那里离商业区有点远,何况单身女子独居,难免有安全上的疑虑。 是可以买几个下人,但是几百两银子能撑多久啊? 如果宋怀丰在就好了,至少有个人可以商量。 怀丰……突然间她好想宋怀丰,想他温和的笑脸,想他低醇的嗓音,想他恶意挑起她和众女子的战争,想他醉人的「印章」,连他那只痩得剥不出几两肉的小兔子也想。 他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啊?快回来吧,她很有钱了,请得起他天天吃大鱼大肉了,别说活鱼三吃、活鱼十八吃都没问题。 叹气,她喊了声加油,给自己补补心灵元气。 下床打理好自己,娟娟从柜子里拿出雕刻刀,工作能让人忘却烦恼。 可工具才备好,就有前辈进门告诉她,主子要见她。 关关?她满脸狐疑,推开门走出去,关关身边的丫头小萄领着她上马车。 上车,娟娟发现方蕥儿和邵关关都在马车上。 「主子……」她诳然。 「别喊我主子,你现在是良民了,喊我关关吧。」关关笑道。 「是呗,就像喊我蕥儿一样。」 蕥儿凑过来,勾住她的手臂,她可喜欢娟娟了,喜欢她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她发现娟娟是二哥的好朋友,关关私下透露,许多有情男女都是从朋友当起的,也许以后娟娟和二哥有机会发展成夫妻。这让她联想起自己和吴卫,然后自然而然把娟娟当成同党。 第二,萱儿本来看着还好,可这阵子不晓得在烦什么,天天追着问她二哥的事儿,她不是没替她问过二哥的心思,可二哥瞪她两眼,说:你少掺和。 可萱儿竟为这个生她的气,绣样做得乱七八糟,上回的包包还被人家退回来,这可不单单是面子问题,还是信誉问题呢! 娟娟顺着蕥儿的话,喊一声:「关关。」 她是打心底对关关服气的,自己了不起有些小手艺,就算是宅女,在前辈子也晓得对付客户要把脸皮豁出去,因此比起其他的姑娘们,她更不介意哈腰鞠躬,因此生意能比别人多点成绩。 但关关不同,她能够无中生有,把赤贫的宋家兄弟改造成富户,这让她来做,可没这分本事! 「今天找你出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关关开门见山道。 「什么事?」 「我应允孙大人,要派专员到京里指导府中师傅使用练习簿,我本来属意你,但你已经自赎,所以接不接这个工作,得看你的意思。」 去京城?好啊好啊!宋怀丰也在那里,他们偶尔可以约着在京城里走走逛逛,穿越一趟,总不能当只井底之蛙。 娟娟才打算点头同意,就听见关关向她表示想将幼儿教育推广出去的想法。 娟娟同意她,她虽然不懂幼教,但确定孩子的大脑在六岁以前能够快速发展,学习力相当惊人。 「所以你要去吗?」方蕥儿追问。 「我去!我也想见见世面,看看京城和泉州有什么不一样。」 「孙大人的车驾已经先行,我会让吴卫赶紧送你过去,你住在孙大人府邸,安全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谢谢。」 关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到她手上,道:「扣掉自赎的银两,这里是六百三十七两。里面有月银、红利和你图画书的抽成。」 知道图画书好赚后,幼教专员们每个都卯起劲来设计,她们的确是努力的,只是本就是被养在深闺的女子,能够读的文字除女诫外就是妇德,从来没有听过故事的她们,哪能编出好故事? 因此娟娟这个得力助手,于关关是如虎添翼。 「嗯,谢谢你。」娟娟点头,欢喜地把银票给收进怀里。 那不只是一张银票,更是一份肯定,肯定她能够在这个世界立足,绝不会贫病交迫、孤苦无依。 事情谈定,他们来到街前。 这条街在商业区开幕之前很热闹,自从商业区开设后,生意掉了几成,所以关关来这里,除了请蕥儿和娟娟吃饭以外,还得想办法重新繁荣这个地区。 三人在酒馆里坐定,蕥儿忙着点菜,关关转头和娟娟对话。 「娟娟,你这门手艺很厉害,到京城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做出成品,拿来送给贵人。」 「送贵人?」娟娟讶异,城里有她需要讨好的人? 「对,比方说皇上、七皇子。」 「我怎么可能见到他们?」 「孙大人年事已大,自然会悉心替子孙们谋未来,因此必会四处周旋,若你能用自己的手艺助孙大人一臂之力,我想,以后不管是幼教社、幼稚园,或者你的纸雕作品,都会有很大的机会。」 「为什么是七皇子?而不是大皇子、二皇子或五皇子。」娟娟一句话直指重点。 她知道宋怀丰进京是为了向七皇子靠拢,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一个最低调势弱的,照理说,有心靠边站,当然要找个能倚仗的。 关关笑得更欢了,她好喜欢娟娟的慧黠敏锐。 重生一回,她很清楚最后坐上王位的是默默无闻的七皇子,只是这话不能随便说,于是她给了娟娟另一个答案。 「怀丰这次进京,目的是与七皇子套交情,根据消息,赐婚怀青、谷嘉华之事,有五皇子的参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与宋大人结仇?一个五品小官的婚事能对他有什么助益?或者……谷家能帮助他什么?」一口气,她设想了几个可能性。 「你通通猜错了!」 蕹儿否决她的假设,并告诉她五皇子对关关有意,因此搞破坏想趁虚而入,可蕥儿相信凭大哥、二哥在百姓间的人气声望,一定能让皇上撤回圣旨。 不知道是蕥儿被宠惯了,事情想得简单,还是对哥哥们太有把握,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是满满的信任,她相信哥哥一定可以打败圣旨、抱得美人归。 这样的蕥儿和佩佩更像了,佩佩也是在父母兄长的宠爱下,养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做坏事有人在后面顶着的单纯性子。 关关和娟娟同时望向蕥儿微笑,可以养出这样的脾气,她很幸运。 菜一道道上来,这时,门口迎来另一批女客。 娟娟对着门,一眼看见对方。 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肤白似雪,五官妩媚,身材玲珑,含笑的微翘唇角上有一颗美人痣,是个美人,有她在,林萱儿、赵灵秋排不上号儿,整型过的韩星也没有她娇妍,让王子迷魂的白雪公主大概就是她这等程度。 泉州何时有这号人物?她真是孤陋寡闻! 蕥儿凑近娟娟身边,低声道:「她就是谷嘉华。」 谷嘉华长成这副样子?!难怪毒药都要包装在糖衣底下,否则怎么能够哄人吞进肚子? 「果然是蛇蝎美人,脸蛇蝎、身材蛇蝎,连心肠都很蛇蝎。」她低声回应。 娟娟的评语让关关噗哧一声,忍不住失笑。 谷嘉华一进门就注意到她们,她拉起温柔笑脸,领着一群仆妇走到她们桌边,说道:「关关妹妹在笑什么呢?有什么开心事儿吗?」 「没事,只是娟娟说了句笑话。」 关关不想在外面同她对上,反正她暗来、他们便暗去,她使手段、他们便以毒攻毒、搞臭她的名声,到最后鹿死谁手,再说。 谷嘉华望向娟娟,她穿的是棉布而非锦缎,头上戴的是银而非金,衣服上连半点绣样都没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她脸上兴起轻蔑笑意。 「什么笑话能这么好笑啊?」 娟娟不喜欢谷嘉华明摆着的蔑视,掀唇,皮笑肉不笑。 「我说:结婚是错误,独身是觉悟,离婚是醒悟,再婚是执迷不悟。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离了又结,结了又离,离离结结、结结离离,岂不是在重复相同的错误吗? 「更何况是嫁给一个痛恨自己的男人呢,想想,那不知道是折磨别人、还是折磨自己?我娘说得对,这世间人人都有头,因为没头就活不了,但不是人人都有脑,因为没脑还能活得好好,就像……又离又结的女人。」 这是明明白白的讽刺,谷嘉华倒抽一口气,美目变得狰狞,她咬牙切齿瞪住娟娟,怒道:「关关妹妹好大的肚量,竟然容许下人在自己跟前说话,果然是没规矩、没家教。」 第二十一章 「谷娘子可是狗眼看人低呐,你爹在朝为官、我爹也在朝为官,你爹死了、我爹也死了。怎么看,咱们都是同等级的人,你都不是下人了,我又怎会是下人?」 虽然两个爹的官位大不同,但简单说来,两人的遭遇差不多,不是吗? 她是官家千金?谷嘉华看着娟娟的打扮不相信,才要开口,娟娟又接了下话。 「等等,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们绝对不是同等级的,我是黄花大闺女,你是昨日黄花,虽然都有朵黄花,但摆在前、后,意义大不同。」 她抬起下巴,竭尽全力污辱对方。 「你伶牙俐齿、尖嘴刻薄,哪个官家千金像你这个样儿。」 「是吗?官家千金是哪个样儿,是在后面使暗招,买通坏人、毁人名声?还是偷偷给人下药、夺人清白?哦,还是逼迫婢妾、伤人子女,以至于被休出府门?伤脑筋呐,官家千金到底是什么样儿?蕥儿,你知道吗?」 蕥儿笑着和她一搭一唱,指着谷嘉华,「最好的样本儿就在你面前,你还不明白啊,傻气!」 谷嘉华怒目一瞠,撕破脸皮,道:「泉州上下百姓都知道,皇上赐婚我与怀青,真不知道关关姑娘为什么还赖在宋府不走,这是想教人看笑话吗?」 听见这话,蕥儿不依了,她一怒起身正要开口,娟娟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蕥儿,人家说宋大哥已经名花有主,让关关别觊觎。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名花不爱这个主儿,咱们就给它移花接木,名花倾国总得两相欢呀,哪能委屈名花面对恶面婆,两情相悦,日子才能过得和和美美,一厢情愿的话……」娟娟上上下下扫谷嘉华几眼,把对方的鄙夷给全数归还。 「我与怀青相识多年,早已彼此心悦。」谷嘉华硬是说道。 娟娟抢话道:「真的假的?可怎地所有人都在传,说宋大哥娶你是因为圣旨迫不得已,心里痛苦难挨,宋大哥当真不知道谷娘子喜欢他的呀!这可不行,爱要大声说出来,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意外!噗,蕥儿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 「是啊,咱们都在期待意外发生呢。」 很好,今儿个这几个泼妇是有备而来,想削她面子了! 谷嘉华大声一喊:「小二,把这些人赶出去,今儿个店我包了。」 娟娟却好像觉得谷嘉华还气得不过癃,继续讽刺:「当凯子要有银子,当骗子要有胆子,当变态要有一副残戾性子,恭喜恭喜,谷娘子全都倶备了。 「不过还是奉劝谷娘子得多补补脑子,免得找来一对连亲侄女都认不得的叔叔婶婶,三两下就说出幕后指使人,谷娘子的银子不是全给丢进水里了?」 听见这话,笑的人不光是蕥儿、关关,连小二、掌柜都忍不住噗哧出声。 年终庆时的八卦传得满城皆知,娟娟这会儿把正主挖出来,观众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就是那位心肠很黑的谷嘉华。 坐在邻桌的客人接话:「说得好,果然是蛇蝎美人,脸蛇蝎、身材蛇蝎,连心肠都蛇蝎。」 他把娟娟的私房话给抖出来,气得谷嘉华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咬牙切齿、睚訾欲裂,她恨恨扫瞪过数人后,撂下一句:「你们等着吧!」转身离开。 蕥儿还嫌不过瘾,扬声道:「我们在等着呢,你别走啊!」 「小心点,别让意外比明天还早到!」娟娟补上一句,谷嘉华闻言,一个没走好,差点儿跌倒,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谷嘉华恼羞成怒,反手打了她身旁的丫头一巴掌。 人走了,蕥儿这才害怕起来,低声问:「我们把她得罪狠了,没关系吧?」 关关笑着回答:「不得罪她,难道她就不使计陷害我们?」 娟娟点头添话,「凡向鳄鱼池丢物者,就得自己亲手拾起,她有胆识招惹咱们,就得有胆子承受咱们的招惹。」 三人对视一笑。举杯,仰头干了,这是她们合力打胜的第一场仗! 娟娟在吴卫的带领下,前往京城。 出发前,蕥儿叮咛再叮咛,一遍遍对吴卫重复同样的话,「小心、谨慎,不要以为自己功夫好,就粗枝大叶。」 那股殷勤劲儿,让娟娟看出方蕥儿对待吴卫的不同。 她笑着拉拉蕥儿的手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上京,再陪吴卫一起回呆州,免得他一个人来来回回、寂寞孤零。」 娟娟的调侃让蕥儿红了脸庞,扭身走掉,娟娟转头望向吴卫,只见他的目光紧紧追着蕥儿不放。 是对有情人呵,但愿他们终成眷属。 这时候,她并不晓得,在她出门同时,宋怀丰也策马往回赶,马车里他载了满车各式各样的纸,那是他忙里偷空,为娟娟张罗的礼物。 他很想娟娟,日想夜想,想得头都快要破掉。 独自在京城,他终于明白,年初大哥陪自己进京时,大哥想念关关的心情有多沉郁。 见不到娟娟的日子里,他分析了自己的心情,然后明白,他对她不再是单纯的喜欢,而是……爱。 他爱她,像大哥爱关关;他爱她,想把她留在身旁,日日月月年年。 这个想法促使着他对娟娟摊牌,他要告诉她:我喜欢上你了,这句话不是作弄你,更不是想害你被人欺侮,是真心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为了这个告白,在回程的马车里反复练习、模拟情境、试演着自己的真心,可是,突然间「杀父仇人」四个字,跃然于心。 这个念头,强压下他心中的迫切。她恨他吗?恨他斩杀她的父亲? 他努力回想她的表情、举止,寻找她讨厌他的迹象。 他想得很认真,可是想过一整夜也找不到,她会取笑他、会调侃他,可是她没有讨厌过他,即使在一开始,她与他不对盘的时候亦是。 所以他可以解释为:她和杜明并不亲近?她怨怒杜明亏待她和母亲?还有那个吕氏,她还想把娟娟卖给赵知州那个色老头。 他挑挑拣拣、翻出许多让自己安心的解释之后,做出一个结论——她不会讨厌他的喜欢。 他是个很乐观的男人,即使在大雪中赶路,他也丝毫不觉得寒冷,因为心太热、情太暖、那份蠢蠢欲动的爱,为他加温。 和宋怀丰一样,娟娟心里也暖暖的,和手上的怀炉一样。 她想象着,宋怀丰见到自己时,会不会笑得两道眉毛变成弯月亮,会不会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豪迈说道:走,我请你吃龙虾十八吃。 不过那个月银只有十两的家伙,娟娟摇摇头,还是姊姊付钱好了,比起阮囊羞涩的他,她现在可是「大户」人家。 她在脑里想着,宋怀丰的笑脸就在她心头荡漾,他的笑跳出来对着冷冷的大雪天张扬,有这样的想念陪伴,让她丝毫感觉不到路途遥远、行程艰难。 这天午后,娟娟和吴卫终于到达京城,吴卫将她送进孙大人府邸后,欲告辞离去,娟娟却唤住了他的脚步。 吴卫转身,脸上带着困惑,一路行来,两人除礼貌性的问答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对答。「涂姑娘有事?」 他站到娟娟跟前,人一走近,她才发觉吴卫很高,比起宋怀青、宋怀丰都要高,他至少有一九0以上,穿越以来,她还没碰过这等身量的男子。 他的五官线条有点刚硬,眼睛炯亮有神,不说话的时候有点严肃,令人不敢与他亲近。她想象不出,蕥儿那样爱娇的软甜性子,怎会喜欢上这么冷的男人,不过……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吴公子,请稍等一下。」 她自随身行李中翻出一张粉色卡片,递给他。 吴卫疑惑地接过卡片,低头打开,卡面正面雕着「给蕥儿吴卫赠」的龙飞凤舞字体,在她的巧手下,还能分出明暗层次,光是卡片外面的字就让人别不开眼,一打开卡片,吴卫一个忍不住,笑了。 笑容融化了他的刚硬线条,眯起的双眼带上微微的性感,原来只要想到心爱的女人,再刚强的男子也会化成绕指柔。 娟娟给的卡片里头浮刻着九十九朵玫瑰,中间一个拿着小弓箭的爱神丘比特浮在花海上头,栩栩如生,表情有些可爱、有点调皮,他眨着一只眼睛的小模样,逗人欢心。 第二十二章 吴卫不知道什么是丘比特,还以为娟娟的雕画有隐喻,隐喻他和蕥儿共结秦晋,生下一个既可爱又调皮的小男娃儿。 他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士,并不觉害羞,反倒觉得这个隐喻好极了。 他终于明白,赶路已经够累,为什么这些天夜里投宿,涂娟娟不早早上床歇下,却是一夜烛火不断,原来她是在忙这个,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娟娟轻浅一笑,对吴卫道:「都已经到京城了,别急着往回赶,挑一件礼物带回去送给蕥儿吧,女人很在乎这个的。」 他只考虑一瞬,便决定依照她的话去做,不管是不是真,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懂女人。 他点头道:「我会派人在暗中保护姑娘,如果姑娘有需要,喊一声,他们就会出现。」 他的意思是指……武侠小说里面那种来无影去无踪,成天飞来飞去的高人? 难以置信,吴卫不是一个五品知府身边的小侍卫吗?怎么会有高人属下?莫非他的身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娟娟的疑惑在眼底,但吴卫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再次点头,他把卡片收进怀里,转头离去。 写着蕥儿的卡片压在胸口、笑在他脸上停顿,他比较习惯用拳头说事情,动脑筋的事情做得少,现在……他得用用鲜少使用的脑子,好好想想该挑选什么东西讨蕥儿欢喜。 【第七章】 在娟娟请托孙府总管帮忙给宋怀丰送信,却得到他已经离京的消息时,她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她想象的龙虾十八吃、久违的温和笑脸、那个看着他抱起一捆新纸在她面前献宝的喜悦……全数淹没在满溢的失望里。 只是她已经来京城,不能一扭身跑回泉州,何况生活又不是林黛玉,怎会因为忧郁而风情万种?于是她强打起精神,在孙府进行她的幼教概念宣导。 但小孩好搞、大人难办,孙府里的师傅文秀才发现来教自己如何教导小少爷、小小姐读书识字的,竟然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口气怎么吞得下去? 他好歹是个秀才,有数十年的教学经验,还带出过一个进士,现在居然让他听小姑娘的?这是对他的污辱! 谁说四岁的小少爷不能拿毛笔?一天给他练一百个大字,十天不行、一个月准能让小少爷把字写得整齐;谁说三岁的小小姐不能背诗?板子高高举起,什么诗都能背,以后长大变成才女、才子,谁会去哭诉当年年纪小,被师傅打得捧不起饭碗。 所以当娟娟口沫横飞,指导他如何提高小少爷、小小姐的学习兴趣时,他冷笑问:「你生过孩子吗?你教过小孩念书写字吗?」 娟娟明知道文秀才对自己有无数不满意,却还是忍不住叹道:「诸葛亮出山前,也没人问他有没有带过兵啊!」 「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自比孔明?!」文秀才闻言怒斥。 娟娟无奈,文秀才的教育派别与她南辕北辙、大不相同,她无法说服对方配合,可来一趟京城,她总不能啥事都不做,只好与文秀才约定,将小小姐和小少爷分成两组,各带一组,以一个月为期,看哪一组的孩子学得又多又好。 原只是私底下约定,也不晓得哪个多嘴下人把这件事传到孙大人耳里,于是事情闹大,孙大人竟然跳出来当他们的裁判。 文秀才这才开始紧张起来,如果输给一个没教过孩子的小丫头,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因此他在分组上动了手脚,把小少爷全归到自己这一组,反正他本来对小小姐们的教导就较敷衍,分好组,他信心满满地关起门来,开始用心训练小少爷们。 看见分配情况,下人们暗地批判这种分配根本不公平,但娟娟却甘之如饴。 其实女孩子的发展较男孩子早,尤其是在语言方面,因此并不是女子不够聪慧,而是这时代的男人害怕女人太强大、不易控管,才逼着她们一本《女诫》定终生。 这时候已经接近过年,小少爷们一听过年还要临字帖、背文章,整个人都蔫了。 相反地,小小姐们一进到娟娟的「教室」,发现有那么多有趣的教具,瞬地眼睛发亮,谁都别想在上课时间把她们给赶出去。 尤其当她拿出立体书,书页打开,月亮跳出来、老虎跳来……几个小女孩同时尖叫大笑的模样,连在旁服侍的丫头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边是痛恨学习、成天想从师傅棒下逃生的小少爷,一边是拚命想要吸收知识的小海棉,一个月后的成败结果早已分出。 当小小姐们笑着流畅背诗、说着论语上的故事,一人一字,把娟娟要的句子用字卡排出来,并仰着头对孙大人说:「爷爷,我们长大后爷爷可不可以教我们写字。」满府的老爷夫人都忍不住暗地为娟娟喝采。 至于小少爷那一组,一首诗背得坑坑巴巴、写个字垂头丧气,一个月下来认不到三十个新字,不像娟娟这一组,每个可以认上一百到一百五十几个新字不等。 这样的差别并没有让文秀才心服口服,被削了面子的他反而冷冷批评娟娟「女子无才便是德」。 娟娟能怎么回答呢?年纪比人家小、脸皮比人家薄,她只能自认错误,回答:「文师傅真对不住,我天生缺德。」 这话被传到孙大人耳里,惹来他一顿捧腹大笑,不久文秀才被解雇,孙府从府里选出几个会认字的丫头,跟着娟娟学习幼教。 三月,孙大人推荐娟娟进宫教导皇子皇孙,短短两个月,成绩斐然,皇帝、皇后惊讶万分,便挑选宫女数十名,跟着娟娟学习指导幼儿的技巧,从此她从老师升等为教务主任,再不需事必躬亲,时间便空闲了下来。 前辈子红透半边天的「甄嫘传」她没少看,知道后宫不是佛门圣地,因此除了前往幼年皇子皇孙读书的勤学殿的路上,她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居处的院子。 照道理讲,这样低调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惹事吧,谁想得到,她不惹事、事来惹她。 对关关有兴趣的五皇子燕静,在娟娟进宫不久后,便造访她的小院落,打探关关和宋怀青之间的感情纠葛,她只能假装无知、避重就轻。 知道关关的重心在幼教社上,为讨心爱女子的欢喜,燕静大力推荐练习簿对孩童的好处,还把小皇弟、小皇侄惊人的学习情况拿出来炒作、宣传。 于是京城掀起一股幼教风,皇亲贵胄们陆陆续续派下人到泉州,向育才幼教社订购数万两的童书教具和练习簿。 当然喽,这个好处关关怎么会算到燕静头上,自然是落到「在京城大力宣扬幼教概念」的娟娟身上,大笔的红利抽成,让娟娟赚得盆满钵满。 可娟娟却成了宫女们的眼中钉,因为燕静三不五时找上门,七皇子燕昭也和她走得近,过去她因为宋怀丰被众女围攻,现在则是因为燕静、燕昭,娟娟郑重怀疑,她的生肖是不是属刺猬。 怎会跟燕昭扯上关系?因为宋家兄弟和燕昭牵上线,宋怀丰的信经常搭顺风车,从燕昭手里转到娟娟跟前。 燕昭极欣赏娟娟的纸雕手艺,她竟能将不起眼的宣纸,雕雕画画做成一只威武的大老虎,燕昭不吝啬,用五十两银子买走,放进琉璃箱里,呈送御前。 对于燕昭的盛情,娟娟并不反感,比起坏人姻缘的燕静,她更喜欢燕昭大驾光临。 娟娟和燕昭、燕静走得近,此事传入皇后耳里,她非但不阻止,反而乐观其成。 燕静是大皇儿登上东宫之位的敌手,倘若燕昭、燕静为那丫头闹出些纷争,只要能铲除妨碍她的大皇儿前进东宫的绊脚石,她不介意牺牲一个丫头的性命。 就这样,娟娟在后宫里,从三月待到八月。 在这段期间,泉州也有几项大事发生,谷嘉华中毒去世,与宋怀青的亲事自然是不成了,而在宋家兄弟的全力支持下,青丰书院落成,只等着九月与云湖商业区的丰收季一起开幕。 这天燕昭来拜访娟娟时,恰恰听到她和几个宫女的争执。 宫中人人都有一颗玲珑心,话不会说绝对,给一点暗示对方就能明白,偏偏碰上娟娟这种习惯直来直往的穿越人,不把话挑明说开,她就一路装无知,找碴的宫女们能不被她给呕个半死? 第二十三章 因此闲来无事的燕昭双手横胸、背靠在墙后听戏,听得满脸兴味。 「你这个丑女人,凭仗着皇上看重,便与殿下们不清不楚,真是无耻!」宫女甲破口大骂。 「这位姊姊,你话说得太重,我不是不美丽,只是美得不明显。」娟娟装傻。 「你以为耍嘴皮,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宫女乙发难,谁要和她讨论美丑问题,她们纯粹要打压她。 「姊姊说错了,我从不耍嘴皮的,因为我动手的能力比较强。」 话出口,她晃动两下手中的雕刻刀,锐利的刀锋,让宫女甲乙丙丁戊同时退开几步,生怕被波及。 娟娟知道,她们想利用群众力量逼迫她走人,可她又没犯傻,一来皇帝不开口,谁能离开皇宫?二来,燕静可以替她代销练习簿,燕昭可以帮她的纸雕作品打出知名度,捧着这两位都来不及了,怎能对他们退避三舍? 「我不信你有那个胆子敢在宫里行凶!」宫女丙深吸一口气,挺起高耸的胸脯。 「评估女人勇不勇敢的最好方法,不是看她敢不敢在宫里行凶,而是看她敢不敢不化妆站在别人面前。」 娟娟用食指轻轻刮一下自己的脸,然后把干净无比的食指摊在她们面前。 啥!怎又讲到化妆去了,找碴的五名宫女气到跳脚,她是脑子有问题吗? 「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宫女戊大叫一声,叫得娟娟耳膜强烈震动。 唉,她们又不是瞳孔放大片,没事干么把她们放在眼里。「姊姊们可是冤枉我了,姊姊不只在我的眼里,还在我的心里,时时刻刻牢记……」 废话说到一半,宫女甲已经忍不住大步冲上前,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娟娟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 哇咧,她被暴力了! 燕昭叹气现身,寒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燕昭问的是众宫女,娟娟却感同身受,心中同哀。 是啊,她这是在做什么?为赚这点钱,把自尊放在地上任人轻贱,从入宫到现在,她已经明里暗里被收拾过好几次了。 「回殿下,奴婢只是和娟娟姑娘闹着玩。」宫女丙抢上前回话。 燕昭望她一眼,娟娟无力摇头,这时候谁都不要替她出头,除非他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给弄出去。 燕昭明白她的暗示,挥退众人后,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出气?」 「出完气后呢,等殿下不在了,我还有没有机会吸气?」 「这么胆小?」他失笑,原以为她是个胆大包天的。 「不是胆小,是忍辱负重,我太清楚自己有几两重。」 她何尝不愿意冲着她们撂狠话:「别惹我,我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害怕!」但宫女数量众多、团结力量大啊,她一个人和数千人斗,又不是吃撑了没事干。 燕昭忍不住失笑,没见到宫女们被她气得全身发抖吗?人家那才叫做忍辱负重。他正色道:「我给你送两个侍卫过来,以后你想打谁便打谁,行不?」 他可是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顾这丫头的。 娟娟摇头。「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的问题从不是明面上那些人。」她不愿意深究,只想一路装死到底,平安离开这个很吓人的后宫。 燕昭苦笑不语,后宫里哪个人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多少人在等待娟娟这颗小石子激起涟漪。 娟娟转移话题笑问:「殿下今儿个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有两件事,第一,父皇让我到泉州考察,如果你有信的话,我可以帮你捎带回去。第二,下个月是父皇的生辰,我想托你做件立体纸雕,当做给父皇的贺礼。」 「多大的尺寸?」 燕昭张开手臂比了下尺寸。 「这么大啊?那得两百两银子才行。」 娟娟狮子大开口,目光闪闪发亮,她讨厌京城、讨厌后宫,但是她无法捂着良心否认,这里是敛财的好所在。 「算便宜点吧。」燕昭和她讨价还价。 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模样,燕昭忍不住大笑,财迷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竟敢如此直接,半点形象不顾。 她斩钉截铁道:「殿下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请不要砍我的价格。」 她的话又惹出燕昭一顿大笑,「本皇子实在是付不起呐,有没有办法……」 她拒绝的俐落,「没办法,人格有价、艺术无价。」 「讲讲人情吧,看在本皇子照顾你的分上。」 她依旧摇头。「我的作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见者无不怆然而泪下,这样的极品,殿下好意思用价钱来污辱它?」 好久没见过有人可以将牛皮吹得这样清新脱俗了,燕昭续道:「钱对你这么重要?讲那么久、一分都不肯降。」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我打算做幅龙凤呈祥图,殿下敢和真龙讨价还价?!」 大大的眼睛一瞠,燕昭败下阵。 没错,谁敢和「真龙」吵架?! 这时候,他们都料想不到,讨价还价老半天的两百两银子,在皇帝生辰过后,成了燕昭的生财工具。 当裤子失去皮带,才懂得什么叫做依赖。 以前觉得这句话真粗俗,现在却觉得真写实,不知不觉间,她依赖上宋怀丰。 每回碰上委屈,她便想起他的脸。 娟娟知道这不是好现象,从来,她追求的都是独立人生,没想过依赖任何人,就算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想过要抓住涂玉娘或杜老头的大腿喊救命,现在却在想起宋怀丰时,心……渐渐失去坚毅…… 人果然不能生活得太优渥。 燕昭不在、燕静也出皇差,娟娟的日子更无聊了,除了指导宫女们教导皇子皇孙之外,唯有那些来找碴的宫女偶尔能给她点娱乐。 或许别人不习惯清冷岁月,但对娟娟而言却不是问题,从小到大,她最丰富的经验便是孤寂。 日子虽然有些闷,但她可以关起门来做纸雕,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成品逐渐成形,就这样,娟娟天天窝在屋里,做出各种不同形式的立体纸雕。 十月,她的屋子有了一大片纸雕墙,墙上百花盛开,温暖的太阳在草地洒上一片金黄光芒,放风筝的姑娘长发随风飘扬,树下那个浓眉男子,嘴角含笑,犹如那个温柔的他。 她想宋怀丰……越来、越想…… 月底,她的院子终于出现贵客,是久违的燕昭。 看见燕昭,她想说的第一句话是:「真龙两百两,其余的作品只要友情价一百八十两……」 可是话噎在喉咙口,她发不出声,因为他背后跟随着一个她思思念念的友人——风尘仆仆的宋怀丰走到她面前。 孔老夫子说: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乐着乐着就乐出两行眼泪。 看见她的泪水,宋怀丰的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地,谴责地向燕昭望去一眼。 燕昭无言以对,唯能耸耸肩充作回答。 宋怀丰扶着娟娟的肩,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替她拭泪。「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吸两下鼻水,道:「没有哭,是眼珠子溺水了。」 「你的眼睛也会发水涝啊?」燕昭在一旁笑话她。 娟娟猛点头,「还分春夏秋冬四季。」 宋怀丰温和的眉竖起,温和的笑收敛,他凝声问:「谁给你委屈受?」 娟娟本来以为说两句玩笑话,就可以顺利结束泪水话题,没想到,宋怀丰这句关心激发出她深埋多时的怨念,控制不住,她张开嘴巴唠叨起来。 「是你啊、是你啊,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还说什么好朋友,骗人!你只有口头说说,没有真心真意……」 「对不起,我太忙了,这不,一有时间我就来看你了。」宋怀丰急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怜,一帅解千愁,一丑万古忧,我的丑已经成为宫里人攻击的目标。」她哽着喉咙道。 他义愤填膺问道:「是哪个没眼光的人说你丑,你分明就是仙女下凡、织女再世,不要理她们,她们纯粹嫉妒。」 「她们叫我照照镜子,说我这副长相凭什么去勾引皇子,谁要勾引皇子啊,皇后娘娘送我当,我还不肯呢。」 后面那句可严重了,这还是在后宫呢,谁晓得有多少只眼睛盯着。 第二十四章 可是看见娟娟两眼泛红,宋怀丰什么都顾不得了,急道:「对对对,是皇子勾引咱们,可不是咱们勾引皇子,旁人胡说的话,咱们别上心。」 听见宋怀丰安慰人的话,燕昭无语问苍天,踩别人家地盘、说主人坏话,这两个人还真是……何况,「勾引咱们」?勾引娟娟已经不可能,谁会去勾引宋怀丰? 他可没听说兄弟当中有谁好男风。 「我不喜欢宫里,我想回泉州去。」 「好、好,我知道,我马上想办法带你回去。」 明知道宋怀丰只是哄她,娟娟还是听得满心甜,对嘛,女人就是需要男人这样子哄。 「我不喜欢别人批评我无事献媚,更不喜欢别人说我的作品是雕虫小技。」骂人多简单啊,一句批评就把她的努力全数抹去。 「她们是嫉妒你风头太盛。」这句安慰话是燕昭抢着说的。 他一回宫,就有小皇弟跳到自己跟前炫耀:「我和几个皇弟认字认得很快,父皇放我们一天假,还说要大赏涂姊姊呢。」 木秀于林,风不扫个几下,怎能平息? 但宋怀丰可不是站在劝慰的立场说话,他义愤填膺道:「有本事也叫她们雕几只虫来瞧瞧。」 很显然,宋怀丰的安慰话比较深入人心,噗哧一声,娟娟终于破涕为笑。 「我不喜欢有人三不五时成群结队来挑衅,不喜欢成天战战兢兢害怕被别人算计了去;你不知道茶水里有蚯蚓多恶心,你不知道晚上睡觉突然发觉身边有只大黑狗多可怕,你不知道辛苦做好的纸雕被毁时有多心痛;遇见瓶颈不是最惨的,惨的是过了瓶颈还有瓶塞,我每天都在猜,还有多少事在前面等着我过关斩将,偏偏你这把青龙偃月刀又不在……」 一大篇埋怨的话成形,直到最后面这句,燕昭和宋怀丰才听懂,娟娟这是在撒娇。真难得……她竟然也懂得撒娇了。 燕昭终于明白好朋友和朋友的差距在哪里,对朋友,她会理智道:「忍辱负重,因为太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但对好朋友,什么酸的苦的甜的通通可以往对方身上倾倒。 可……他们真的只是朋友? 宋怀丰怒道:「行,咱们马上回去,不待在这里了!」该死的人,竟敢这样欺负他的娟娟。 他的决定惊住了燕昭,更惊吓了娟娟,皇帝没有下令,谁敢放她离去? 燕昭赶紧转移话题,生怕宋怀丰禁受不住,真把人从皇宫里劫走,宋家兄弟仕途正顺,可不能因为女色而冲动。 「走走走,咱们进屋里谈,我要送给父皇的礼物备妥了没? 娟娟同意,这话题太敏感,不能持续,她连忙点头,将两人迎进屋里。 打开门,燕昭发现满桌、满柜都是无数教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纸雕作品,他脸上的赞叹,藏都藏不住。 太完美了,太、太、太……太让他无法用言语形容,尤其那个坐在马背上的战神,五官和父皇神似,想起当年父皇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事迹,这个礼物肯定会比龙凤呈祥更得父皇欢心! 他指指战神问,「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听说皇上年轻的时候是个让敌人闻之丧胆的大将军,我便依着皇上的面容做出这个作品,心想,也许这个更能让皇上高兴。」 「没错,绝对可以的。」一个冲动,他抓住娟娟的手腕,急切道:「娟娟,我们合伙吧,你把做出来的东西交给我卖,利润一人一半。」 怀丰不喜欢燕昭的动作,拔开他的手,把娟娟拉到自己身旁。 脸色微僵,心微沉,他不喜欢两人间的亲密。 娟娟不介意自己被宋怀丰拉开,笑弯眉头说:「可以啊,朋友嘛,有钱自然要大家一起赚。」 她嘴里的朋友二字,让宋怀丰瞬间变了脸色,娟娟对此毫无所觉,但善于观人的燕昭,心里岂能不明白……这家伙吃醋了。 他笑道:「我回去拟契约。怀丰,送送我。」 「是。」宋怀丰应声,跟着燕昭走出房间。 娟娟看着两人,心里怀疑,就这几步路还要人送?燕昭什么时候这么娇贵? 双双走进院子,燕昭转身,对宋怀丰笑道:「放心,我只对娟娟的手艺感兴趣,她,还是留给你摆在心上吧。」 被一语道破,宋怀丰脸上浮起可疑红痕。 「对于娟娟,我欣赏她、也看重她。她在宫里的安全你不必担忧,我会注意的,你千万不要做出糊涂事,等你见过父皇后,我会想办法让娟娟回泉州。」 「如果可以的话,就说青丰书院人手不足,需要娟娟回去坐镇。」 「知道了,我会说的。」 「多谢殿下。」宋怀丰拱手,真心道谢。 燕昭点点头,拍拍宋怀丰的肩膀,他与宋怀青都是可用之材,日后还要诸多倚仗。 送走燕昭,宋怀丰转回娟娟屋里,眼睛定在她身上,便再也转移不去,真是想她啊,想得心都痛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自己? 「想我吗?」他笑问。 她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伸手指向那面墙,所有的思念都让她亲手雕在上头。 他转头与她并肩,然后看见她满满的思念。 墙上的男子是他,女子是她,她的眼睛没有看向远方的风筝,却回头冲着大树底下的他微笑,而他望着她,一瞬不瞬。 只是一幅简单的风景,但他就是能看见两人之间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等你回泉州,我带你去山上放风筝。」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回握他的,暖暧的掌心相贴近,比怀炉更让人感觉温暖。 「好,还要在月下喝酒。」她想起那晚,他们有说也说不完的话。 「嗯,我带你钓鱼,不是自夸,我烤鱼的技术一流。」 她笑着点头,他也跟着笑。明明满肚子都是话,可这时候,他们都只想把笑脸烙在对方心里。 好半晌,她方问:「你不能待太久的,对吧?」 「对,顶多三天,泉州的公事很多。」 她就知道,「长久」只是自己的妄念。 娟娟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几本立体图画书递过去。「这些你帮我带回去给关关。」 他接过图画书翻了翻,每一本都很精美,其中一本叫做《交换》的书吸引了他,于是特地看了下内容。 有个孤独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做小相,他住在破破烂烂的茅屋里,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鞋子前头还破了个大洞,走几步路就会有磕脚的小石头扎痛他的脚,小相全身上下脏兮兮,每天只能吃野菜果腹,所有人都不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有点懒惰,不爱帮家里做事,只喜欢躺在草地上作白日梦,爹娘只好让他到山上放牛,他没有朋友,只能和山上的花草树木、小动物和老牛玩耍。 有天,一个高大的巨人出现,他对小相说:「你想不想象村里的孩子一样,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和他们当朋友?」 小相点点头,巨人就说:「那你用你的牛和我交换吧。」 老牛是小相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当他看见巨人手里那件簇新的衣服,还是把老牛的绳子交给巨人,老牛要离去时,回头看着他,似乎想问:「小主人,你为什么不要我?」 小相眨眨眼睛,流下一滴泪水,夺了巨人手上的衣服,飞奔而去。 第二天,他穿上新衣服,却还是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他只好又回到山里,和花儿、树儿、鸟儿一起玩。 这时巨人又出现了,他说:「如果你把山上所有的树和花儿都给我,我就给你一间崭新的房子。」 小相想也不想便点了头,于是他回家,发现自己的家变成全村最漂亮的屋子,邻居们全聚在家门口,对他家指指点点说着羡慕的话,但小相邀请村民到他家作客时,所有人都拒绝了,还有人说:「妖怪变出来的房子,咱们进去会被吃掉的。」 山上没了树木、花草,小动物们没了家,他们围在小相身边掉眼泪,当巨人再度出现时,他又将所有的小动物和巨人交换一袋金币。 变成有钱人的小相还是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来到山上,只见山上一片荒芜,没有树木花草,连小动物的叫声也听不到。他穿着新衣坐在泥地上,把头埋在膝间,一滴滴眼泪落在干枯的地上,小相后悔了,他不要新衣新房子、不要当有钱人,他希望能够回到从前。 第二十五章 这时奇迹发生,他的泪水渗入地面,小草迅速长出来,种子发芽,小芽儿转眼变成大树,所有的小动物全回来了,他欢欣鼓舞、开心得到处跑,远远地,他看见巨人牵着老牛走近,小相连忙把衣服脱下来,求他将老牛还给自己。 巨人微笑道:「你现在知道,金钱、财富不是能交换所有东西了吧。」 小相用力点头,从此之后他努力帮爹娘做事,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他变成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勤勉孩子。 阖上书,宋怀丰问:「这本书,你是在取笑关关还是蕥儿?」她俩都爱财。 娟娟皱皱鼻子,「才没有,这本书是用来教化世人,千万不要把钱看得太重,唯有他们看轻了,我们才能顺利把他们的钱给赚回来啊。」戳戳他的胸口。「拿出你的良心说话,你觉得这本书会大卖吗?」 宋怀丰哈哈大笑,只有在她身边,他才有办法惬意轻松。 而对娟娟当然要无条件支持,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会、一定会,你是关关的财神爷。」 她满意地拍拍他的胸口,「有眼光!」接着拿出几张卡片,压在图画书上面,「这个,帮我带给吴卫。」 「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只要看到她对别的男人好,他的口气里就会自动增加酸味儿。 「我哪里是对他好,我是对蕥儿好,蕥儿喜欢纸雕,透过他的手转送给蕥儿,蕥儿才会感动啊,希望他们能够早一点成就好事。」 娟娟想起不苟言笑的吴卫,他看起来相当安全可靠,可惜这种男人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喜,她当然要帮忙一把。 「你别忙了,卡片送给我吧。」 「为什么别忙?」 「蕥儿下个月就要嫁给吴卫,她指定了礼物,写在信里,你自己看。」他掏出蕹儿和关关要他转交的信。 「这么快?看不出来吴卫这么有行动力,太好了!可惜我不能回去送嫁。」 瘪嘴,她真不喜欢后宫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啊? 见她鼓着腮帮子,可爱的模样招人心疼,宋怀丰细细望住她,是真的瘦了呢。 伸手,把她的碎发顺到耳后,露出白晰的脸庞,他轻笑道:「快了,七皇子允诺会向皇上提及,青丰书院的幼稚园需要你回去坐镇,我想皇上会允许的。」 「真的假的,皇上肯放人?」 她也是千百个左右为难,既怕讨不了皇帝欢喜,后宫没有人可以仗势,又怕太讨皇帝欢喜,皇帝把自己长久留在这里,那个分寸拿捏啊,烦人! 「应该会,青丰书院是未来大燕教育改革的第一步,皇上相当看重。」 「所以京城也可能会办这样的学堂喽?」 「对。」 「那就太好了。」 「你不是不喜欢京城吗?怎么又太好了?」 「你在,就喜欢啦。」 她说得自然无比,他却想出好几层深意,于是脸上的笑容一路深下去。 他想,她不会介意自己是杀父仇人了吧?是不是再对她更好一点,她就会彻底忘记旧恨,愿意同他迎向未来? 【第八章】 二天后,宋怀丰离开京城。 这三天有燕昭的掩护,娟娟和他踩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们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进帐不少的娟娟为朋友口袋插刀,银钱像水似地往外流,三天下来她忍不住感叹:花钱像拉屎一样容易,赚钱像吃屎一样难,这人生,享乐是得付出代价的啊。 只不过见怀丰兴致高昂、满眼璀璨、嘴巴张张阖阖,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讲,见他一双眼睛怎样都无法从自己身上移开……再多的感叹,顿时烟消云散。 宋怀丰离开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场细雨,娟娟站在伞下看着他离去,他频频回首,而她任凭雨水模糊了他的背影。 若能选择,她希望能与他齐肩并行,偏偏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蕥儿给她的信里,满满的都是甜蜜,她甜甜地诉说着吴卫拙劣的追求手法,甜甜地说:他允了,允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红枕床畔除他与她之外,再无第三人。 她还说,吴卫居无定所,大哥、二哥留他住下,所以婚后她会搬到春暖阁,一家人仍然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信里,蕥儿说到这阵子与人学习双面绣时,多提了几句,她说—— 剪纸就有这等好处,刀子裁剪下来,两边的图案就是一样的,不像双面绣,还得学各种不同的技巧,才能让两边的图案一模一样。既然如此,反其道而行,有没有可能做出一种两边图案不相同的双面剪? 蕥儿的疑问,让娟娟回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她见过的那本双面剪秘笈,当时她一打开,整个魂魄就像被吸进去似地,头转不开、眼睛挪不开……即使她听见佩佩的喊叫声,也无法从上面移开注意力。 紧接着她便穿越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所在,被涂玉娘的啜泣声给哭醒。 想起那本秘笈,双面剪确实可行。 娟娟拿出刀具纸张在桌面上刻刻划划,能够完成吗?尽管看过那本秘笈,可奇怪的是她脑子里却没有半分记忆…… 皇帝诞辰,娟娟的作品得到所有人的赞扬,皇帝龙心大悦,大大地赏了燕昭,尤其是那尊「马背上的战神」,直接摆进皇帝的御书房。 听到这件事之后,娟娟忍不住佩服自己,这个马屁真是拍得又响又亮呵。 经过此事,娟娟的纸雕很快红遍京城里外。 因为皇帝的生辰,出京办差多时的五皇子燕静也回京了,一有得空,又常往娟娟那儿去。 这天,娟娟被皇后召见,不是想要纸雕作品,而是找她去「闲话家常」,太怪异了,她不得不怀疑那里有没有藏着一个容嬷嬷。 满脑子胡思乱想间,娟娟走到皇后跟前,她俯首敛眉,还在犹豫如何面对皇后的闲话家常。 「涂姑娘,你可是大出风头了,说说,打哪儿学来的手艺?」 皇后的赞美让娟娟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抬头,她笑得自然无比,她想通了,瞎琢磨什么呢?涂娟娟就是从泉州乡下来的小女子,读过几天书,在幼教社待过,眼界不宽,性子大方俐落,但高贵典雅、娴静端庄就不必了。 「回皇后娘娘,民女的爹爹惧内,但又瞧上民女的娘,于是用银子给买下养在外头,民女没上过正式学堂,懂的会的,就是娘教过的那些字了,偶尔爹爹过来,也会教民女一些。 「只不过娘是外室,身分不能轻易让旁人知晓,因此爹爹拘着民女和娘,不让我们母女外出。无事可做娘便教民女剪纸,这一剪、剪出兴趣,慢慢的,就琢磨出这门手艺了。」 娟娟表情丰富、动作多变,努力饰演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乡下女孩。 她深信皇后早就把「涂娟娟」的十八代祖宗全给刨过一遍。至于她的手艺是不是涂玉娘教的?死无对证,有本事下黄泉去找涂玉娘问一问。 「不如我让你爹正了你娘的名分,怎么说你都是在皇上跟前露脸的,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爹应该骄傲得紧。」与之对视,皇后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娟娟腹诽,演啥呢,都知道了干么还问,不过是想要她的坦诚罢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民女的爹爹为官不清廉,已被朝廷判罪、斩首示众。民女有幸被卖给现在的主子,得主子看重民女才能进到宫里,反正爹娘已经不在,正不正名都无所谓。」她口气有点急切,把最难堪的事全摊在皇后跟前。 皇后嘴边闪过笑意,想不到她竟是个没脑筋的,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什么事该藏不该藏,没有半点分寸。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与五皇儿熟悉?」 「没有这回事,民女与五殿下不熟的啊。」她皱眉眯眼,表现出满头雾水。 「既是不熟,五皇儿总找你做什么?」娟娟的反应,让皇后的笃定起了疑虑。 「五殿下找我探听泉州的事儿,问那里的官做得好不好、老百姓日子过得行不行?民女懂得不多,很难回答。」她撅撅嘴,口气里带上埋怨。「其实民女也不喜欢五殿下老往民女那儿跑,莫须有的谣言都出来了呢。」 皇后望着她,满脑子转着——莫非燕静在泉州布了局? 第二十六章 泉州不过是个乡下地方,在那里布局有何意义?不可能,难道是……燕静喜欢她,这丫头却毫不知情? 皇后静下心,忆起之前查得的消息。 燕静喜欢宋怀青身边的女子,请得皇上为宋怀青、谷嘉华赐婚,搅乱两人姻缘,后来谷嘉华的行事在泉州闹得沸沸扬扬,有传言道:皇上赐婚是祸非福。此事令皇上脸上无光,迁怒燕静,才把他给派到穷乡僻壤受苦。 莫非,涂娟娟便是宋怀青身边那名女子? 那就对得上了!她来自泉州,且与青丰书院有关联。 再看一眼涂娟娟,皇后失笑,这个燕静的眼光实在是……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贪渎犯官的私生女和五皇子之间……才子佳人的故事,很久没听过新版本了呢,皇上可不正是最痛恨这种事儿。 思及此,皇后笑逐颜开,嘴角勾起的弧度让娟娟全身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疙瘩。 娟娟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出一个小小的小民女,怎能引出皇后那种看见美国顶级牛肉的目光?问题是她把脑浆给滚沸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皇后惊人的笑脸当成颜面神经受损。 这天,皇太后生辰,宫里宴请百官家眷。 娟娟本就是个足不出户的,这天更是连大门都不肯开,免得招来麻烦,于是她埋头苦干,为下一笔收入而努力。 这回她接下的单子是宫里订制的贺岁新卡,一百张订单,她设计了五种图样,拿起刀具,她忙得天昏地暗,连宫人送来午膳也不晓得。 许多人都晓得她是拚命三郎,一旦忙起来,对四周视而不见,因此午膳端上,她看也不看,继续忙和她的纸雕大业。 「涂姑娘,用膳了。」宫女提醒道。 「知道,放着吧。」娟娟道,手起刀落,将一个福字雕出。 不料宫女却频频催促,打断她的思路。 娟娟叹气,抬起头望对方一眼,是宫女丁?! 她怎会到自己房里送午膳?还这么关心自己,不停提醒她用膳? 娟娟微笑,回道:「我知道了,等我做完这张立刻吃。」 「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大日子吗?谁有耐烦待在这儿等你吃完饭?」 她有叫宫女丁在这里服侍自己用餐吗? 再耐心一笑,娟娟客气答道:「姊姊不必待在这里,待会儿再过来,我就吃完了。」 倘若话题就此结束,她会忙完手边工作后开动。 早膳用得不多,肚子确实有点小饿,但宫女丁的坚持却让娟娟兴起怀疑。 「不行,你马上给我吃光,我要立刻将盘子收走。」 立刻?马上?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她是恨不得撕下自己一块肉的宫女丁耶,为啥这样关心自己?就算娟娟是智障一枚,也猜得出来这饭里有乾坤! 放下雕刻刀,她妥协道:「知道,我马上吃。」 起身,走到水盆旁边净手,她悄悄地观察对方表情,那脸上带着些许急迫。 回到桌前,她举起筷子,挑起些许米饭,然后……放下。 「快吃啊,吃个饭磨磨蹭蹭作啥?」宫女丁怒瞅娟娟一眼。 「被这样盯着谁吃得下?你把盘子收回去,我不吃了。」 娟娟推开餐盘,宫女丁目光一闪,脸庞浮起些许焦躁,一跺脚,背过身道:「我不看着你吃,行了吗?快点!」 事出反常必有妖,娟娟打开桌上的书,一边吃饭一边读,她趁着宫女丁背对自己时,抓紧时间把饭菜挑进书页里,翻页夹起。 用过小半份,她推开餐盘道:「我吃不下了,麻烦姊姊收走吧!」 宫女丁转身,发现娟娟吃得不多,脸上有些不满意,却没多说什么。 她慢吞吞收拾碗盘,悄悄觑着娟娟的脸。 娟娟反应过来,她抚抚额头,自言自语道:「奇怪,才这个时辰怎么就觉得累?」 闻言,宫女丁的脸庞染上喜色,说道:「既然疲累,就上床歇下吧。」 「也是,麻烦姊姊出去时帮我带上门。」 「我知道。」难得地,她没和娟娟唱反调。 娟娟在她的注视下乖乖上床、拉开被子盖住头脸,待宫女丁出门,她立刻翻身下床,把证据往抽屉一收,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好戏。 待会儿进门的会是谁?今儿这个事,有没有上司的手笔?还是小宫女们对她大出风头的不服气?若是后者,她们会不会搞出绑架事件,从此涂娟娟消失于无形?如果是前者,有上级长官的介入…… 是皇后吗? 若是她想收编自己,进门的肯定是同党人士;要是皇后的目的是害人,进门的必是异党菁英。不管哪一种,她敢确定,自己的下场绝对精彩无比。 她打开箱子,取出几套衣服,包包裹裹弄出一个人形摆上床。 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发现宫女丙守在门边,看来,这是个联合事件,被牵扯进来的人不少。关上门,娟娟心里发急,眼下是出不去了,怎么办? 四下张望,她试着挤到柜子后面的缝隙里,磨磨蹭蹭后,她终于把自己给塞进去,松口气,还好,她进宫后瘦了不少。 没等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声响。 先是宫女丙的声音,她问:「有人瞧见吗?」 「没有,是在谨妃宫里下的手,谁也不会想到咱们这里。」声音拔尖,是某个太监的声音。 在谨妃那里下的手?她是五皇子的母妃,换言之,目标是五皇子燕静! 皇后要用她来暗算五皇子?可她不过是个小民女,就算和燕静有什么,了不起是燕静府里多一名小侍妾,于他有何妨害? 门打开,燕静被送进来,门又迅速关上。 娟娟悄悄探头往外望。 该死,燕静的脸色潮红、脚步虚浮,摆明被下春药,这时候她要是傻得跳出去,肯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但是不出去……她能躲多久? 何况,这春药药性如何?如果不解开,会不会死人?不会到最后,她保住清白却保不住性命吧——罪名是对皇子见死不救! 再探一回头,发现燕静已经躺在她的床上,全身扭曲,很难受似的。 可他再难受,她也没有犠牲自己、成全他人的高贵情操,何况解药当完当小妾,她哪有那个命,肯定上任不到三天就成炮灰。 左右想想,横竖都是死,咬牙,娟娟决定赌一把! 远远绕开床上的燕静,她打开窗,看一眼还守在外头的宫女丙,抓起板凳重重砸向门,她扯开嗓门大声叫喊:「杀人了,五殿下死了!」 五殿下死了! 宫女丙听见,心头大惊,怎么会死了?难道是药下得太多? 转身想逃,却猛地想起,她怎么能跑?如果坏了娘娘的计划……会被灭口的呀。 握紧拳头、横下心,她决定,如果五殿下真死了,便赖到涂娟娟身上,就说、就说五殿下的死和她无关,她只是经过。 转身打开门,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发现燕静躺在床上不断扭动,强大的药力迫得他身不由己。 胡扯!五皇子没死啊,宫女丙松口气,这才发现不对劲——涂娟娟呢? 问号方形成,一个猛力重击砸上她的后脑杓,她瞬间昏倒在地上。 娟娟发抖、手中长棍掉落,微颤地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后,她道:「对不起,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她把宫女丙拉到床上给燕静当解药,此时他抬头与她对望,她讶异的发现他眼底闪过一分清明。 娟娟忍不住叹息,这人定力了得! 走到门外,她本想守在门边的,可犹豫半晌后,还是决定远离是非。 不能往前院走,要是碰到主事者,必定东窗事发。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往后院跑,才躲到大树背后蹲不到两刻钟,就听见有一群人朝自己屋里行来,看来是想抹黑燕静的名誉。 她正在为他多舛的命运悲叹时,房间的后窗突然打开,燕静跳了出来,他的衣服皱成一团,脸上潮红解除,眼底混浊消弭,很显然已经用过解毒剂。 他与娟娟有志一同,竟选择同一棵大树,她被抓包也是满心无奈,她不仗义撇下燕静就跑,可在那个情况下,她能不跑? 燕静楞了一下,飞快衡量情势,一指点上娟娟的哑穴,扶起她的身子纵身一跃,两人双双飞往树梢,浓密树叶一挡,顺利隐身。 第二十七章 屋子里乒乒乓乓闹一场,几名太监宫女不死心,从前院找到后院,把每寸地都给翻了,娟娟暗叹好险,要不是燕静,自己肯定被当场逮获。 五皇子果然深谋远虑,不愧是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她满心崇拜敬佩! 看见树下前前后后、忙成一团的太监宫女,她又感激起燕静点了自己的哑穴,否则她会忍俊不住笑出声。 终于人群散去,又过上半天,确定没问题后,燕静才解开她的穴道。 「你看我做什么?」他的口气怏怏。 她澄澈的眼光竟看得他心头发慌,他身边没有干净人,关关是唯一的少数,所以他对她倾心,而这个涂娟娟竟然有着相同的目光?难道泉州女子都似她们这般? 「五殿下打算怎么做?」娟娟咬牙切齿,这回皇后把她惹毛了,她不会善罢干休。 「还能怎么做?」燕静苦笑,他只能继续隐忍,多年来他闪过无数暗算,除了忍之外,又能如何? 「闹吧!」 闹?他失笑,看向单纯得有点傻气的女人。「你以为我是不懂世事的孩子,能够不顾后果的胡闹?」 「谁说不行?一味隐忍,只会让对手觉得五殿下可欺。试问,多年以来可有因为您的隐忍退让和咽下委屈,让对方起了歇手心思?况且我并非要五殿下泼妇似地胡闹一通,而是要让您告了御状,再得王心!」 娟娟的目光朝他望去,眼底有着不容置疑。 豁出去了,这回她非得挣回自由、自主、自在、自重……这些是她原本拥有,却因为进宫被剥夺殆尽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定定地互相望着对方,许久,像是醍醐灌顶似地,燕静顿悟。 是啊,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既是如此为何还处处退让?若非认定自己软弱可欺,怎敢明目张胆的设计他? 至于父皇,他还想维护那张虚伪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面具,任由爱闹的孩子有糖吃,不闹的孩子受尽委屈,对吧! 吸气,他不犹豫了,问道:「你想要什么?」 听说,涂姑娘惹恼了谨妃娘娘,被囚禁在承贤宫 这可是大事!和谨妃娘娘不对盘的卢贵人,能不趁此机会踩上几脚? 她一状告到皇帝跟前,大声哭诉:「十七皇子到处找涂姑娘,说要听故事,可涂姑娘被谨妃娘娘给关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涂姑娘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惹恼了谨妃娘娘?」 皇后不确定昨日的设计哪里出错,五皇子没中毒、涂娟娟不在屋里,应该守在门外的小宫女却死在涂娟娟的床上。本想让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没想到卢贵人竟将事情掀开。 皇帝传唤谨妃和娟娟时,燕静随后跟上,他们进入御书房,燕静朝皇后望去一眼,冷笑。 谨妃对皇帝、皇后行过礼后,静立一旁,而娟娟和燕静跪到地上。 素来温柔的谨妃紧蹙柳眉,而燕静、娟娟垂首,一语不发。 屋帝亦是沉默不语,目光扫过众人,心知,他们这是有戏等着让他瞧。 「谨妃姊姊,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好端端的怎么把涂姑娘给囚禁了?姊姊难道不知道,咱们宫里的小皇子、小皇孙一个个都喜欢涂姑娘,今儿个寻不着人都闹了起来呢。」卢贵人拿起帕子,掩住嘴角得意。 谨妃不睬卢贵人,直行至皇帝、皇后跟前,屈膝回话,「回皇上、皇后娘娘,事实并非如此。」 谨妃才开口,卢贵人又急着插话,「不是吗?不是涂姑娘把谨妃姊姊的宠猫给弄死了,姊姊才命人将涂姑娘给抓起来,难不成是奴才们传错话?」 娟娟与燕静对视一眼,她向前跪爬一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民女有话要说。」 皇帝看一眼跳梁小丑似的卢贵人,淡声道:「说。」 「昨儿个宫里热闹,民女怕冲撞贵人,一直待在屋里,午时有宫女姊姊送来午膳,民女习惯把事情做完才用餐,送餐的姊姊也习惯把菜食搁着,午时过后再来收取碗盘。 「可昨儿个的姊姊好生奇怪,坚持要我在她跟前用膳,民女多了分心思,便趁姊姊不注意时,将饭菜倒进书里,夹带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心底已然明白怎么回事。锐眼一转,望向燕静,他不是向来隐忍的吗,这回怎地沉不住气?他们打算联手,让皇后下不了台? 「民女好奇,想知道菜肴里,是否如猜想中那般,抑或是民女多心?本想寻只猫狗来试试,却不知那是谨妃娘娘的爱猫……」 「你把谨妃的猫给毒死啦?」卢贵人讶异地说。 谨妃道:「禀皇上,臣妾的猫没死,御医说,那菜里应是被下了迷药。臣妾听说涂姑娘屋里死了个宫女,再加上迷药之事,担心有人心存恶念,这才留涂姑娘住下,正是因为明白涂姑娘是皇上、小皇子们看重之人。」 宫女?死了?皇帝微眯眼,这是杀人灭口? 皇后被皇帝投射过来的目光所惊,心中颤栗,她连忙起身,低眉道:「禀皇上,那名宫女名唤春晓,是芳贵人身边的宫女,她与涂姑娘偶有口角,前日偷了主子的手镯东窗事发,芳贵人欲处置她,春晓心知逃不过,临死想挟怨报复,便跑到涂姑娘屋里自残,企图损人名誉,臣妾赶到的时候,春晓还有一口气,但审过几句,便没了气息。」 这话漏洞百出,一个小宫女闹事,值得皇后人马尽出?何况,昨儿个还是皇太后诞辰呢,光是为一个偷窃宫女,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就算春晓真是自残而死,那掺了迷药的饭菜又是怎么一回事? 垂头,燕静嘴角微掀。 春晓是他杀的,他不能让人醒来指证当时娟娟就在屋里。皇后到达后,找不到自己和娟娟,除了把春晓的死给揽下之外别无他法,但即便如此,父皇都认定是皇后杀人灭口的吧。 揽事的不怕,杀人的也无感觉,敲人家一棒子的娟娟却罪恶感攀满心头,若非急需解药,宫女丙怎会死得无声无息?可她终究不是佛陀,不会抢着入地狱。 燕静嘴角衔起讥讽,接下来就看父皇的态度了,就算他想轻轻放下,这回自己也得在父皇心底烙下大印。 皇帝面上不露半分颜色,唯有犀利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须臾,他问娟娟:「是春晓送午膳到你屋子的吗?」这话不是在追答案,而是在确定娟娟的嘴巴严不严。 娟娟心想,谨妃曾提醒过她,「此事闹得极大,皇上不会不知道,既不动作,便是另有主意,你若透露得越多只会越危险,况且皇上若真想知道原因,往御膳房调个人来问就成。」 于是她开口道:「回皇上,民女做起事情便是昏天暗地、六亲不认,进宫后能认出几位皇子皇孙,已是极限,怎能认清那么多宫女姊姊?所以是谁送来午膳……」她一脸为难地摇摇头。 她的回答让皇帝堆起笑容,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什么都不说,却又让他明白,她既然不认识春晓,又怎能与人结怨?就算送饭的不是同一人又怎样,总之所有的话全是皇后的自导自编。 点点头,皇帝说他知道了后,便挥退众人,留下依然直挺挺跪在跟前、脸上无半分惶然的燕静。 「你也有话说?」 「是,儿臣想认罪。」他伏身叩首。 「认什么罪?」 「春晓是儿臣杀死的。」 不是皇后杀人灭口吗?皇帝拧目凝声,「把话说清楚。」 「昨日儿臣不慎遭人下药,被架至涂姑娘屋里,若非涂姑娘机警,事先离开,恐怕死的就是涂姑娘了。儿臣夺走春晓贞操,本想请母妃作主,却没料到她会……伤重过世,母后为儿臣名声不愿声张,儿臣却不能昧着良心、假作不知。」 这是娟娟说的以退为进,皇后想毁他清誉,他为什么不能脱下她一层皮? 此话一出,杀人灭口之事仍旧紧扣皇后头上,相对地,却能彰显出他的仁慈宽宥,燕静本就不认为光这件事就能扳倒皇后。 果然,皇帝望向燕静,眼底浮起一抹赞赏,这孩子是个懂分寸、顾时局的,难怪朝中大臣皆看重他甚于旁人。 第二十八章 他自曝夺人贞操,愿意负责,是仁,他不言皇后杀人灭口,却说自害人命,是孝;他隐瞒被手足下药事实,是友爱,他顾全朝堂大局,是忠。 这样的孩子,能怨他偏心? 瞬地,皇帝冷然的眸光转为温暖,缓声道:「朕会下令,厚葬春晓。」厚葬令下,亦是敲打皇后,别让她以为可以一手遮天。 「谢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求。」 「说。」 「涂姑娘是宋怀青看重之人,如今青丰书院已开,七弟自泉州归来,说到宋怀青可用人手不足,儿臣见涂姑娘已将所学尽授于宫中姑姑,应该可以让她回泉州帮忙。」这是娟娟提出的交换条件,他应允了。 皇帝沉吟,此事昭儿提过,但他是真心喜欢那丫头的手艺,想把她留在身边,看看她还能摆弄出什么让人惊艳的作品。 「父皇,母妃担心涂姑娘留下的话……她是个人才。」话说一半,语带保留。 「你舍得?」静儿对涂娟娟的心思,早在宫里四处传扬开来。 「儿臣不明白,为何不舍?」燕静望向父皇,面上一片坦荡。 他的目光让皇帝舒心,涂娟娟再好,都是罪臣之后,虽然有勇、有识、有才华,但想成为皇家成员?绝不可能! 微微一笑,皇帝言道:「准了!」 「怀丰哥哥,你要去哪里,衙门不是已经关了吗?今儿个还要忙吗?」辛茹意笑容可掬地挡在他跟前,身后跟着她的姊姊辛茹云。 辛茹云十六岁了,辛茹意只有十三岁,都是大姑娘,却因为家里惯着,比起一般千金来得又骄恣些。 辛茹意脸圆眼睛圆,身材有点丰腴,性子天真烂漫,却也有几分不羁,往往是想到什么话便非说出来不可,辛茹云则是年纪大些、懂事得多。 十一月初,三叔公送她们姊妹过来,说是蕥儿要成亲,身边得有几个姊妹伴嫁。这话听着有理,他们便没有想太多,便将人给迎进府里,反正人多热闹,家里没有长辈,蕥儿出嫁未免冷清。 却没料到两个姑娘进府后,才晓得又是另一桩麻烦。 她们是三叔公的外孙女,经常到泉州住上数月,她们父亲是个七品县令,两姊妹与宋家兄弟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她们一进门,摆明目标是宋怀青和宋怀丰,两人那手琴棋书画表现得淋漓尽致,烦得关关受不了,于是让两位表小姐迁到离宋家兄弟最近的耕读堂去,从此,吃苦头的轮到他们。 为此,宋怀青回到家里便绷起一张脸,看见她们像看见牢狱犯人,口气凶、表情恶,好像下一句就要喊:来人、拖下去斩! 搞得两个表妹拿他当鬼神敬而远之。 但宋怀丰就不同了,他温和善良,虽然待她们有点疏离,但她们相信,那只是男女之间的避嫌。 日日见着他俊逸的面容、和气的笑容,辛茹意自然会多几分想象,至于辛茹云则是一见钟情,她没见过脾气这样好的男人,他连对待下人都亲切和顺,脸上永远挂着笑,帮老人、助幼童,这样男人值得托付终身,因此,她喜欢他、认定他。 今天的宋怀丰有些烦躁,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因为远在京城的娟娟。 他们本就经常书信往来,而自从进京告诉她蕥儿出嫁的消息后,他们几乎是每隔两天就会收到对方的信件。 其实,那次他根本不必进京城,只是思念太甚,他必须寻个借口见娟娟一面,因此硬是随着七皇子进京,表面是向皇帝禀告青丰书院的经营,以及公办马车的营运,事实上,是想知道有没有人给他的娟娟委屈受。 没想到,她一开口,哇啦哇啦全是憋屈,听进他耳里,心头发紧,一怒之下,就想不顾皇帝心意、硬把人给带回泉州。 七皇子阻止了他,信誓旦旦会保护她,并助她早日回泉州,而涂娟娟也笑着再三保证:「那只是夸张说法,让你可怜我用的。」 这才强压下他心头狂怒,可即便如此,心依然放不下,于是往返信件便多了。 他们在信里谈心、分享成就,他们在信里说笑话、取乐对方,他从不晓得,为什么两人这样有话聊,但他晓得,在收到信的那刻,那种幸福满溢的感受。 他在信里说:蕥儿经常埋怨吴卫嘴巴紧,不会说讨人欢心的话。 娟娟来信道:请转告蕥儿,男人花言巧语,女人惊喜不断,丈夫花言巧语,妻子惊吓不停。男人只有在做坏事情时,才会对女人说软话,弥补良心不安,哪天她发现吴卫冲着她说甜言蜜语,天天买礼物回家时,就可以合理怀疑,他是否在外头偷了腥。 话转告了,蕥儿瞬间消弭满肚子不平,还满意起吴卫的正直刚硬。 他在信里抱怨:事情一桩接一桩,成日忙得脚跟打上后脑杓,青丰书院开幕,众多学子迁居泉州,关关心贪、不满足学生人数,还让我派人到处张贴榜文,想冲招生量,几时县太爷也负责起这标子事了? 而且我的名字入了书院名号就得负责任,关关那丫头得寸进尺,竟然还说:「我助你们兄弟名留青史,却没有人对我感恩戴德,真冤。」她冤?大哥都用一辈子来报她的恩了,还想怎样? 娟娟失笑,回信道:可不是吗?从张眼忙到闭眼,都快成了工作机械,身体忙就罢,心更忙,忙着和一群女人玩变态游戏,谁变态得彻底、谁才能够举牌称赢,这种日子简直就要过不下去。可生活就得保持这样一种态度;牙再大、也得笑,别人越想看你的哭脸,你就得笑得越张扬。 于是,他明白这丫头性子有多么不服输。 他在信里说:做人难,一件好事,总会有人恶意解读。 她回信道:做人难、难上天。有钱,说你肯定会变坏;没钱,说你做人真失败。有成就,说你天天搞投机;没成就,说你这人没出息。红粉知己满街跑,说你这个男人还真坏;无妻无妾搞独身,又要骂你性格很变态。百姓爱你斩盗贼,盗匪恨你真残忍,兄弟姊妹爱你恋家,朋友长辈却怨你搞宅……所以啊,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快快乐乐做自己就是,哪有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娟娟一番话劝说下来,他突然觉得做人半点不困难。 他写道:泉州有一名妓投缳自尽,因为某少爷说要为她赎身,却在她交付身子后,态度敷衍,到最后甚至避不见面。 娟娟感叹:都是这样的,爱的时候情话绵绵,不爱的时候谎话连篇。名妓姑娘以为经历风雨后会迎向彩虹,却不料非但没看见彩虹还得到重伤风,悲啊、叹呐,与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钟馗就在你身边。 这话他不同意,回信道:不是所有男人的嘴都不值得信任,像我的嘴可以用人格做保证。 她的再度回信很可恶,只有两个字:哈、哈! 千里迢迢的一封信居然只写两个字,他火大,狠狠凑满十页纸过去骂她,辜负送信人的殷勤。 信件往来得多,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生活,再细节的部分都晓得,因此他知道娟娟的手艺得到皇上青睐,卖出的纸雕作品得到很高的评价,她与七皇子的合作越来越稳定,她攒得的银子比想象中多。 她在信里提到七皇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像没有用七皇子三个字就串不成一封信似地。 于是疑心生暗鬼,他想,会不会娟娟喜欢上燕昭的能干?会不会她也拿燕昭当好朋友,与他谈心谈情谈成就?虽然燕昭表明只喜欢娟娟的手艺,可感情这种事很说不准,日久会生情,近水楼台先得月,男女之间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可能…… 于是他的脾气变得焦躁,当他被辛茹意喊下时,眉心是皱的。 「表哥,可是有心事?」辛茹云轻轻柔柔走到他身边,脸庞浮起笑意。 他心闷,却也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强行按下怒气,回话「没事,表妹要去哪里?」 「哪有去哪里?不过是四处走走。表哥不知用过早饭没有,妹妹家里送来许多口味不差的腌菜。」辛茹云笑道。 她长相美丽,细致的五官、粉嫩的小脸,最让人喜爱的莫过于温和性情,她从不与人红脸,只是这样的她却缺了点味道,缺了点让人想要深交的欲望,所以她当不成宋怀丰的好朋友,但这样的女子却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好的妻子人选。 第二十九章 他不得不承认,三叔公虽然有私心,却也不是胡乱凑和他们兄弟。 「不必,我已经吃过,快过年了,妹妹几时回府?」关关已经反应过好几次,她没时间应付娇客,府里要忙的事儿还很多。 大哥已经去族里提醒过三叔公,快过年了,且蕥儿的婚事早已办完,两个妹妹待在别人家里似乎不妥,早该把人给接回去。 可距离大哥的提醒又经过十几天,三叔公那边没有半点消息,难不成真要他们留人下来过年? 「怀丰哥哥可是不欢迎我们姊妹吗?」辛茹意天真道。 这话让人怎么接?退一步,他解释道:「倒不是,只不过年节快到,怕表姑母想念妹妹了。」 辛茹云并没有坚持,她退让一步,回道:「表哥说得是,咱们也该准备行囊返回府里,可茹意听说年节期间,云湖那里热闹得很,不知表哥有没有空,陪我们姊妹走一趟,顺了这丫头的意,她才能心甘情愿回府呢。」 辛茹云用帕子掩住嘴角轻笑,口气不张扬、态度不强迫,却点出两人的心意。 不过是一点微末要求,宋怀丰办得到,只要能把这两尊菩萨给送回家。 莞尔,他道:「知道了,这两天我寻个时间陪妹妹们走一趟,是该给家里长辈带点礼物回去。」 「那就先谢过怀丰哥哥喽。」辛茹意娇俏地屈了屈膝,转身同时向姊姊抛去一眼。 她与姊姊个性不同,样貌不同,各有各的美好,初初进宋府时,她原本说道,「姊姊配怀青哥哥、妹妹配怀丰哥哥吧。」 姊姊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想呢,婚姻哪有这么容易成就的?若是咱们姊妹之间有一人能嫁进宋府,就是阿弥陀佛了。」 是啊,两个哥哥这般成才,身边又没有通房丫头、小妾等着,何况嫁进门后,没有公婆需要服侍、立规矩,这样好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呢。 更别说表哥长相丰神俊朗、气度卓尔不凡、行事谦和有礼,难怪整个家族的姊妹们,心里头全惦记着。 辛茹意再望一眼宋怀丰离去的方向,见姊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笑得如春花灿烂,就算她进不了宋府,也会助姊姊一臂之力的! 【第九章】 终、于、上、路、了! 娟娟带着皇帝的厚赐、这些日子积攒的银子,以及七皇子分的纸雕贩售红利,那数字,比她估计的三千两要多上两三倍,怀里揣着一迭厚厚的银票,心里有满满的安全感,哈哈!她是富婆了,可以买几亩地、盖一处豪宅,也许地点不佳,但田园风光绝对令人赞叹,有机会的话还可以找一个老公…… 老公啊……如果是宋怀丰呢? 他是知根底的,又说得来话,并且分离让她发现,原来她想他这样深、这样甚……如果是他呢,可以吗?她可以,但宋怀丰可以吗? 他是官,还是怀抱远大志向的官,若是娶个可以助他仕途高升的名门淑媛,总好过娶她这个犯官之女,何况也不是没有女人拿得出上万两嫁妆。 眼下风气,多赚几毛钱的商家都要三妻四妾了,何况是高官,即便他愿意一夫一妻,族里长辈会同意吗?去年宋家长辈就往他家里送去几个年轻貌美的通房丫头,何况这年代的婚姻权,并非掌控在当事人手里,他身边的位置,有整个家族的人在觊觎呢。 所以他并不是合格对象。 但……想这个做什么?不是说,女人会喜欢一个男人是因为搞不懂他,想完全了解一个男人,最好别做他的恋人,而是做他的朋友。 那么,继续当他的朋友吧。 马车终于进入泉州地界,她的心像有千百只毛毛虫在挠似地,恨不得奔到宋怀丰跟前,对他说道:看到我,高兴否?不高兴?没关系,本姑娘喜欢就行! 他会怎么回应呢?他会说:谁不高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好朋友! 想着他的脸、想着他的笑,不自觉得欢乐漾上脸庞,「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她没喝酒,却带着微醺感,想要高歌欢唱。 终于,在嗓子哑掉之前,她站到宋府门前。 深吸气,敲开门,她等待着宋怀丰的笑脸,然后……失望,她又一次与他相错过。 守门的说:「二爷不在家,一大早就和表姑娘出门了。」 表姑娘?哪门子表姑娘,是那些族亲送过来,企图亲上加亲的对象吧! 心酸酸、脸臭臭,原来他忙、忙得脚跟打上后脑杓,是为着这种事。 蕥儿见到娟娟,又笑又叫,一把将她拉进思闲居,住进自己之前住的房间里,梳洗过满身霜尘后,关关已经布上一桌子丰盛,连同蕥儿三个女人坐在饭桌前,一面吃饭、一面说笑。 娟娟提供了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极力怂恿关关在京里开办幼教社,她保证,绝对会财源滚滚而来,虽然她不爱宫里那块地界,但不能否认,京城是敛财最容易的地方。 想想,身无分文的自己才在京里混上一年,就有了上万身家,以关关钱滚钱的能力,怎能不赚个钵满盆溢? 但关关却犹豫道:「我也想,不过人手不足,光是幼稚园、幼教社和印刷厂就忙得分身乏术,再到京城开办,肯定难做。 「不过你说得对,京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咱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多培训些人手,以备将来所用。不急,怀青、怀丰在任上还得待雨年呢。」 然后,关关分享这一年云湖商业区的几次特卖会,这会儿,云湖的名号算是在大燕国打开了,再加上商会已经组织起,关关再不必事必躬亲,现在她只要安坐在家里等待收铺面租金就行。 现在她忙的是青丰书院的事,不过书院里人才济济,等一切步入轨道,就能撂下手。 蕥儿除了她的雅客小筑之外,满口子炫耀的就是她家相公了。 她说:「吴卫可不是尔等凡人,人家是前任的武林盟主呢。」说话时,她的下巴抬得老高,表情十分骄傲,很以吴卫为荣。 邵关关叹道:「我怎么都想不出,这样非凡人的男子怎么就着了蕥儿的道?娟娟你说,他眼光是不是忒差了点儿?」 娟娟喜欢关关的口气,那态度不像主子像朋友,在京城一年,她的身分是卑微的小民女,见了谁都得跪,跪得她的自尊扫地,现在人权重新回来,那个幸福及骄傲啊……言语难形容。 「不能说差,应该说是……」 「是什么?」辎儿瞠着大眼睛,期待她的评论。 娟娟看着蕥儿那张和佩佩一模一样的小脸,忍不住发笑,如果是佩佩,她也会用同样一副表情望向自己。 「是独特。想想,一个好好的人怎会去自找苦吃,练功夫、练肌肉,天天拿着剑去找人打架,这种折腾自己的事儿,没几个正常人会做,可见得吴卫就是爱折腾,如今挑个能折腾自己的媳妇,他肯定觉得幸福吧!」 娟娟说完,蕥儿一把掐上她腰间软肉,笑骂:「说上一大篇,竟是在骂我!」 「不是骂,人生本就是一场折腾呀!」娟娟呵呵笑着,左躲右闪,却躲不过藉儿的攻击。「救命!关关救命!」 关关是正义人士,岂有见死不救之理?走到蕥儿身后,一把抱住,她说:「娟娟动手,咱们不能任凭小人猖狂。」 「对,天理就靠咱们来申张了!」 三个人顿时玩在一块儿,嬉闹不停、银铃笑声不断,这一天,娟娟身边终于有了亲人,那是她在上一世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娟娟,你回来了,怎么没通知我去接你?」宋怀丰的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兴奋,他站在门口,满脸笑意。 三个女人闻声,顿时停下动作,她们同时转头,看见宋怀丰以及身后的辛茹意、辛茹云。 娟娟形容不出胸口的疼痛灼热——在看见那两个望着怀丰的后脑杓,还能笑得满脸温柔春风的女人之后。 唉,果然吃饭得讲究规矩,这样玩玩闹闹,胃不就发出抗议了? 娟娟停下动作,努力表现出正常,她笑着走向宋怀丰,「还说呢,衙门都休沐了,真不知道县大人忙些什么?」 「我陪表妹们去云湖走走,给家人带点东西。」 第三十章 冬日出游,嗯嗯,好兴致,胃灼热的感觉更甚,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你是蕥儿姊姊嘴里常说的涂娟娟吧,怎么突然回来了?关关姊姊不是让你到宫里服侍贵人吗?」辛茹意笑得满脸甜蜜,言语却尽是恶毒。 什么叫做服侍贵人?去让贵人睡吗?还是去大炒特炒,炒出一锅蛋炒饭,哼,如果她真是去服侍贵人,现在她们还能站着同自己讲话?得跪着说! 辛茹意的话惹火蕥儿了,她抢上前道:「茹意妹妹怎地这样说话,娟娟是去指导小皇子们学业,二哥,那官名儿叫什么?叫太傅是吧,现在是皇子太傅,若娟娟的学生里有个长进的,成为东宫太子,她就成了太子太傅了呢。娟娟,以后我的荣华富贵全仰仗你了!」 「放心,别人不说,你和关关,我定要提拔的!」她扬扬下巴,高兴好友挺她。 宋怀丰失笑。这样给人撂威风?果然是有钱时口气大、没钱时火气大,这丫头变成富婆,连看人的眼色,都带了点居高临下。 他走上前,揉揉她的长发道:「怎么,东提拔、西提拔,竟然忘记提拔我这个最重要的人物?」 「最重要?」娟娟尾音高高扬起,表情摆明:这是从何说起? 「难道我不重要?」 「我还真不知道你有那么重要。」 两个人在那里绕话,关关听不下去,情人间的对话都很白痴,她不想降低自己的脑力,于是领着大伙儿清场。 临去前,蕥儿在关关耳边问道:「东提拔、西提拔,二哥的意思是指我们是东西?」 关关一笑,目光向辛茹意、辛茹云方向瞟在,低声道:「别掺和了,你还怕他们两人要算的帐本不够多?」 门关上,把空间给两人留下。 娟娟望向宋怀丰,心里不断自我嘲讽。 胃酸逆流个什么劲儿啊?失望个什么意思啊?不是早就知道,两人的界线是朋友非情人;不是早就明白,她受不了一夫多妾,要安安分分买个暖床的小男人,宋怀丰,从来就不是她该考虑的男人。 「你在生气吗?」 他嘴巴用疑问句,眼神却是肯定,他声音凝重,心情却是飞扬不已。 她吃醋了对吧?关关说过,女人只有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搞小三,才肯喝下酸得令人皱眉的醋汁。所以,他是她喜欢的男人? 「生气?为什么?」她嘴巴倔强。 「因为我带两个表妹出游。」 「这么好的事儿,身为好朋友,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干么生气?」 娟娟没发现,好朋友三个字,她讲得多咬牙切齿。 「这是言不由衷?」 肯定是,嘴里为他高兴,表情却是僵硬得像风干的馒头,要说她果真满心欢喜,鬼相信。 握住她的肩膀,宋怀丰认真解释:「她们是蕥儿出嫁时三叔公送来的,目的不言而喻,但近水楼台不见得会捞到月亮,若行事太过分,说不定还会栽下楼去,所以她们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大哥暗示过三叔公,马上要过年,应该把她们接回家去,但三叔公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今儿个趁着陪她们买礼物,我绕到祖宅暗示三叔公,明年底朝廷就要选秀,两位妹妹再不回去请教养嬷嬷好好准备,怕到时会来不及。 「七品县官和皇亲国戚,再傻都知道该怎么选,千万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所以她们很快就会启程返家,你别多心。」 「芝麻?」 「不是吗?我就是芝麻小官。」 宋怀丰的话安抚了她的心,硬掉的小脸微微软化,她知道自己很矛盾,可是怎么能够不矛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规则底下生存,她有太多的不安。 她并非多心,她是摸不透自己的心,仰头望他长叹口气,道:「宋怀丰,我回来了。」 他松下心,笑道:「娟娟,欢迎你回来。」 娟娟无法喜欢辛茹意和辛茹云两姊妹。 那天晚上,赶了多天路的娟娟累得直想奔入梦乡时,她们来了。 娟娟理解,自己让她们感到不安全,可她们的家人不是正想将她们送进宫里服侍贵人吗?怎地,吃着碗里还看着盘子里的?太贪心。 「有事?」她的表情是竖了毛的猫,摆起备战状态。 辛茹意道:「娟娟姑娘别急,我们不过来与你闲话家常。」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闲话家常,这年头的女人,话不挑明说,非要隐隐约约个几句,让人去猜想千百种可能,聊天成了比赚钱更杀脑细胞的事儿,谁爱做? 「我不知道,凭你我的交情,有啥家常可聊?」娟娟一句话谋杀对方的虚伪友善,正常人这时候就该摸摸鼻子走了,却没想到对方越战越勇。 辛茹云莞尔,把娟娟的拒绝当成玩笑,温柔道:「所以喽,需要说说话、建立交情呀,不知娟娟姑娘平日里有什么嗜好?」 套得她的嗜好又如何,她们能够模仿、能跑到宋怀丰跟前讨欢心? 娟娟敷衍,「我的嗜好分成动的和静的,静的是睡觉,动的是翻身。」现在的她累到只想往床上倒。 这话等同于甩了辛茹云一巴掌,辛茹意自然不满。「真是粗俗,不知道娟娟姑娘是哪里让怀丰哥哥看上眼的。」 「应该是我很会赚钱吧!我能赚钱把他养在家里面,吃好穿好睡好,啥事都不必做,还能天天带他上馆子吃大餐,给他买买玉、买买衣,买买男人都喜欢的东西。」她笑出满脸的大女人骄傲。 女人养男人?! 两个小丫头被她的话吓得瞠目结舌,不相信她怎么能够说得理所当然,还带着满脸的沾沾自喜。 「你怎么可以把怀丰哥哥说得如此不堪。」 「不堪吗?你们自己去问问,宋怀丰到京城时,吃的喝的玩的都是谁花的银子?哦,京城太远,要不也可以去云湖的醉香楼问问,我们俩上门时是谁付的帐。」 辛家姊妹再也坐不住,辛茹意一路走一路叨念:「她是想毁坏怀丰哥哥的名誉,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至于那个被人不礼貌撂下的娟娟,心满意足地伸伸懒腰,睡觉去! 这一觉睡得她心满意足,恢复神智时,已经是隔天下午,而辛家姊妹已经从宋府撤兵。 紧接着是过年,他们迎来上元二十八年。 这是宋家上下异常忙碌的一年,宋怀青、宋怀丰忙着治理地方事宜,关关一颗心全数投入在青丰书院,而蕹儿则忙着她的雅客小筑,现在得用的掌柜已有两、三人,在关关身上她学会只有足够的人手,才能扩大事业版图,此外她还忙着生小孩。 至于娟娟,除了帮着设计绘本、练习簿,以及训练更多的幼教专员之外,最大的外快自然是七皇子卖出的纸雕作品,有他的帮助,娟娟快速累积起财富。 同时间的京城里,太子争夺战浮出台面,宋怀青、宋怀丰不时收到燕昭的密信,知道皇后布下暗局,准备助大皇子登位,而燕静也不甘示弱,总在出其不意时,与以迎头痛击,这和他过去的隐忍不一样。 不管怎样,两派人马相争,燕昭更加沉潜,他醉心于赚钱,把娟娟的作品炒成高价珍品,时不时出京办皇差,远离朝堂斗争,这样的他,不会成为皇后、皇子们的眼中钉。 □子过得充实而忙碌,娟娟本想搬回老宅,却敌不过关关和蕥儿的挽留,既然如此,那栋老宅子就没有存留的必要了。 三月,在宋怀丰的陪同下,娟娟回一趟老家,她始终不晓得杜家的女眷被卖到什么地方,不确定她们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幸运,碰到好主子。 这是宋怀丰第二次踏进这个地方,他摸摸桌椅、摸摸柜子,从前院走到后院,摸摸树、碰碰花,想象娟娟在这里成长的模样。 娟娟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想笑,她对这里的感情不及宋怀丰深,仿佛这里才是他的故居。 刚下过一场春雨,接连十几天,泉州有云湖调节水量,并未酿成灾害,但老宅后院的几株芭蕉树全浇倒了,泥土被雨水冲刷开,露出底下埋藏的箱子一角。 宋怀丰注意到了,取来一段枯柴,蹲下身子,朝被冲开的泥根处挖去,三下两下,让他挖出几口木箱。 「娟娟,你过来!」他扬声。 第三十一章 听见宋怀丰的叫唤,在屋里的娟娟快步奔到后院,看见宋怀丰下摆、双手沾满泥巴,手里提着一个箱子。 「那是什么?」 「瞧,我算过了,总共有七个箱子。」他指指脚下那几个。 箱子?里头装宝藏吗?难不成这幢宅子还是某个大官的藏宝库?早知道如此,涂玉娘和涂娟娟可以早早挖了宝,逃之夭夭,干么还理会杜老头? 她向前几步,脚底下轻飘飘的,好似服了毒。 见她那副模样,宋怀丰忍不住失笑,里头是什么还不知道呢?说不定只是摆旧了的衣服书册。 他转身往柴房走去,再出现时,手里多出一柄斧头,高举斧头朝箱子上面的锁头敲去,不过几下功夫,锁就被破坏,他掀开箱子…… 顿时,娟娟两眼发直,刚才是服了毒,现在是中风,她一动不动,看着里头黄澄澄的金元宝,一个个排列整齐,冲着她闪。 宋怀丰还在这时候落井下石,他说:「如果七个箱子里装的东西都一样,这里至少有一千四百两黄金……」 一千四百两黄金、一千四百两黄金、一千四百两黄金……这个数字不断地冲击着娟娟的脑神经。 「……当初抄家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杜明这么贪婪的人,又在位几十年,身家不应该那么少,原来是留了这一手,他把财产全运到这儿来了。可惜杜明死了,吕氏也死了,现在这笔财富恐怕没有别人知道。」 「什么?你说杜夫人死了?」娟娟回神。 「对,听说她太胖人牙子卖不掉,她扬言要花银子买下自己,狱官问她要用什么买?她摸摸头发、摸摸身子,不晓得在找什么,总之她摸半天,找不到东西,当下就发疯了。她的身躯庞大,发起疯来又叫又跳,谁也不敢靠近,就这样折腾几天,竟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娟娟冷笑,别人不知道吕氏为什么发疯,她却清楚得很。 同时,宋怀丰心中疑虑也在此时揭开,这屋宅是娟娟的名字,当初不知道哪里出错,涂玉娘、涂娟娟竟会在发卖的名册里,是吕氏动的手脚吧,只要这对母女被卖掉,就不会有人出头与她抢这宅子以及里面的财产。 宋怀丰认定这是杜主簿的贪污款项,但娟娟却认为这是上天补偿她穿越的礼物,两人的想法南辕北辙。 娟娟看着一千四百两黄金,换言之,从现在起,她有十四万两白银身家,再不必赚得要死要活、不必用命去拚? 是快乐吗?不,这两个字形容得不精准,应该是说……冲击,比穿越到古代更大、更剧烈的冲击! 猛然转头,她发现宋怀丰的表情,突然,她大声一叫。 「你想都不要想!」 娟娟两手叉腰、抬高小脸,用「谁敢动它、我就同谁拚命的表情」与他对峙。 想当初,她说宋怀丰是杀父仇人时,都没这么认真。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把我的钱充公!」 宋怀丰苦笑,还真被她给料中,最近他正想着是不是再买一块地、再挖一个湖泊,那么就算雨量是现在的两、三倍,泉州也不会出现水患。 「这是你父亲贪渎得来的,本就应该回归朝廷。」 「证据!」她向他摊开手。 「什么证据?」 「你怎么知道它们不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也许前屋主是碰到什么紧急情况,没把东西运走,后来,子孙雕零便漏掉这笔财产。」 娟娟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即便她比谁都相信,这是吕氏为了替自己留后路埋下的。 「不管怎样,这宅子都是你父亲出钱买下的。」 「错,这是我娘赚的。她跟着杜老头十几年,没名没分、出入遭人耻笑,走到哪里都不敢表明身分,连生孩子都不敢光明正大说谁是孩子的爹,我娘用身子、用青春换来这栋宅子,它和杜老头没有半点关系!」 瞧,她撇得多清,连爹都改成杜老头了。 宋怀丰失笑,不过娟娟这话没错,涂玉娘与杜家没有正式关系,于理于法,这里都不是杜家产业,他再会抄家也抄不到隔壁邻居的头上。 见他不语,她更加振振有词。 「你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杜老头的东西,而东西埋在我家后院就是我的,如果你硬要充公,我就要告你抢劫,堂堂七品县官抢我一个没没无闻的小丫头,你羞是不羞!」 他被她正气凛然的态度惹笑了,这丫头是有多穷啊,他没同她说过,自己有多少身家,可以供她一世吃穿无虞吗? 「可这分明不是你的。」 「啥!讲话要有凭有据,不能胡言乱语,你凭什么说不是我的?你怎么知道不是我顺手救了某贵人,他送我一堆黄金,我便把它们埋在后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有了一番奇遇,变成富豪?不管怎样,在我地界上的东西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她说得句句笃定,大有「你敢没收,我们就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宋怀丰看得哭笑不得。 敢情她是忘记,她刚刚被这堆黄金惊吓得无法言语的模样?如果事先知道这里埋着黄金,她会瞧都不瞧,就打算把宅子卖掉? 不过他还真的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抄没这些金银,如果她真想反咬他一口,说他强抢百姓家产,有罪的怕是自己。 算了,反正云湖商业区的税收多得很,到时上奏朝廷,拨下一笔款子挖新湖好了,总比年年筑堤年年崩,还得开仓赈灾花的钱少。 「知道了,是你的东西,谁都别想抢走,行不?」 一句话,她扬起笑颜,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才上道,情理法,别说你的话占不住理法,就算占了,还有个情字呢,好朋友!」 宋怀丰没好气,抓下肩膀上的爪子,问:「上道?敢问姑娘是哪条道上的。」 娟娟没回答也不抢话,这是她的行事原则,赢了台面下的,台面上的让个几分又何妨。 几天后,房子卖掉、黄金存进钱庄里,娟娟又多上好几张银票,分明是不重的的身外之物,却像定海神针似地定了她的心。 安全感油然而生,对这个世界她又减少恐惧。 七月,宋怀丰走了一趟京城,公事是将青丰书院的现行状况,以及泉州的新路开筑、新政措施报予朝廷,私事是帮娟娟带两万两银子,入股燕昭的纸雕铺子,秘事则是提醒燕昭行事小心低调,千万别着了旁人的陷害,并将搜罗到的大皇子二皇子的秘事报予燕昭。 这一趟,怀丰在京里停留近月,中秋节前夕才赶回泉州。 十一月初,京城发生宫变。 大皇子、二皇子杀死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五皇子燕静,皇帝身受重伤,此事传出,全国哗然。 但这场宫变并没有维持太久,便在皇宫侍卫和将军的全力反扑下平息,皇后被废,大皇子、二皇子杖责一百,终生圈禁,最不可能的人选七皇子燕昭意外上位,成为东宫太子。 因朝中大事,没人有心思过年,宋怀青、宋怀丰以及书院里许多退隐的大人们日夜开会,讨论朝中局势。 娟娟手边要忙的事更多更杂了,只好将纸雕事业暂放一边,配合关关训练更多的人手,她们隐约明白,燕昭成为太子之后,宋怀青兄弟必定要受到重用,他们不会在泉州任满三年才调往京城。 上元二十九年春天,皇帝驾崩、燕昭继位,大赦天下。 一道圣旨急召宋怀青、宋怀丰兄弟入京。 随同两兄弟进京的,还有娟娟。 关关让娟娟领着五十名幼教专员上京,宋怀青、宋怀丰进京,便忙得连封信都没办法写,会提笔写信的是娟娟,她将他们在京里的大小事全写在信上,报予留在泉州的家人。 是啊、家人……她已经将宋家兄弟、将蕥儿、关关当成亲密的家人,会维护彼此、照顾彼此的亲人。 三月,蕥儿产下一个七斤重的男婴,取名吴论。 六月,一道圣旨来到泉州。 皇上封关关为慧德公主,赐婚二品户部侍郎宋怀青,定隔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 收到圣旨,关关不能不离开泉州,前往京城,这次蕥儿没随行,因为孩子还小、受不得折腾,她和吴卫打算在关关的婚礼前夕,才举家搬迁。 第三十二章 京里,管家的娟娟早把所有的事一手张罗起,连关关的嫁妆也都备齐,让关关少费了心。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迎来蕥儿全家人,也迎来宋怀青和邵关关的婚礼。 眼下,宋家兄弟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别说宋家族人,便是京里权贵,谁不想攀这门交情?因此这场婚礼盛大无比,娟娟置下的嫁妆以及宫里赏赐,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婚礼进行完美无比,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宋家族人进京同贺,却还带来了辛茹云。 婚礼结束,在娟娟和蕥儿的怂恿下,她们带着宋怀丰和吴卫在喜房墙下听壁脚。 娟娟满心的赞叹与佩服,这时代又没有偶像剧,关关居然可以把表白说得这样言情,关关呐关关……她如果出生在二十一世纪,肯定会是最佳作词作曲。 可关关接下来的话炸碎了她的脑神经,关关竟也是穿越来的,而且和她一样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台湾。 难怪她觉得关关的灵魂和自己契合,难怪觉得两人的观念相差无几,难怪关关那样精明能干,能够慧眼识英雄,全是因为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啊! 在一阵肉体抗搏声与短暂急促的呻吟响起同时,宋怀丰、吴卫急急拉开娟娟和蕥儿。 借着回房看儿子,吴卫顺利将蕹儿带回房中,只留下宋怀丰与娟娟两人。 听过关关对大哥的告白之后,宋怀丰也有话想对娟娟说,只不过他的眼神、反应都没进入娟娟脑袋里,因为她很急、很兴奋、很想尖叫。 「娟娟。」他用低醇的嗓音,轻唤她的名。 娟娟突然旋身,两手在身前摆出一个禁止的动作,「宋大人请自便,小女子先行一步。」 什么?她叫他宋大人?!她叫他自便?!在听完关关感性的告白之后,她还可以这么冷静地拒绝自己? 宋怀丰急欲开口说话,但娟娟不给他机会,她转身,两条腿飞快跑动,好像身后追着一群妖魔鬼怪。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背影在夜幕里消失,她这是……在躲他吗? 早知道,那次不应该那样对她说话的。 宋怀丰颓然叹气、垂头垮肩。对啊,不应该的。 那天,他对她说:「涂娟娟,其实我很不错,如果你没有别的选择的话,就嫁给我吧!」 关关事后说这句话是败笔,她说:「没有别的选择?你这是看不起她吗?」 果然,娟娟当时的回答是——眯起眼、笑两声,还笑得让人很碍眼,她说:「我知道你不错,但我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娟娟的反应和关关说的一模一样。 关关听他说到这里,表示:「这个时候,你就该低头认错了。」 可天知道,他不知脑子怎会在那时候犯贱,他居然张大眼睛质问她:「你还有什么选择?」 当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选是燕昭,然后还拚命说服自己,不会的,她说她讨厌后宫,那里的人很坏,会嘲笑她的丑陋……娟娟明明就长得很聪明好不好?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娟娟却已经换上一张脸,冷笑道:「多着呢!」 然后,转身走掉。 这件事让关关从头笑到底,她说:「你犯下两个错误。第一,不该形容女人长相很聪明,那等同于说她长得保家卫国。」 他急急辩解:「我只是在心中想,又没有说出口。」 「在心里想也不行!第二个错误,你没有认真相信,自己喜欢的这个女人,有无数的男人想和你竞争,所以你不用心、不努力、不积极争取,你以为搁着、放着,感情摆久了,就是你的。 「感情这种东西和庄稼不一样,不是一分耕耘就能有一分收获的,有时候倾尽心力,依旧颗粒无收,何况是不费心呢?」 所以娟娟还在气他? 他怎么就这么衰?老天待他怎么就特别不公平?当初吴卫喜欢蕥儿,只送一张卡片和一串品质普通的珍珠项链,蕥儿就点头嫁了,而他却怎么做都不对…… 怎么办?捧着脸,他越想越哀怨。 【第十章】 新皇继位,一阵忙乱后,尘埃落定。 宋怀青受封二品户部侍郎,专管银钱的事,自然忙得紧。 至于宋怀丰,受封为三品翰林学士,从七品县官到三品翰林学士,官位连跳好几级,但新皇爱用自己的人马,谁敢有意见? 相较于宋怀青,宋怀丰的工作显然轻松得多,因此能跟在娟娟身后晃的机会也就变多了。 但最近很明显,娟娟心里有事,至于什么事,任凭他如何追问,她都不肯回答,这让他也跟着烦躁起来。 娟娟确实有事,她终于明白幼稚园、幼教专员是现代用语,商业区的年终庆也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同是穿越人,她有冲上前和关关相认的欲望,但是,宋怀青能够理解很民主、很自由、飞机能够载着人上天空的世界,宋怀丰能够理解? 他会不会把她当成牛鬼蛇神?有关关在也许不会,但从此……宋怀丰看她的眼神会不一样了吧?她害怕。 等等,她为什么要在乎宋怀丰的眼神,没有这个朋友,她还会有其他朋友啊,就算现在没有;接下来多方经营,肯定会有,她怕什么? 问题抛出去,她认真思考、想象以及分析,最后答案让她垂头丧气。 她就是没办法不在乎、不害怕、不犹豫,宋怀丰已经在她的穿越史里占据重要部分,再也无法割舍?! 她长叹,自欺欺人已经太久,久到谎言不知不觉被戳破,自己还不晓得。 她早就喜欢上他、早就不拿朋友的标准对待他、早就没办法忍受他身边有其他的女子,爱恨嗔痴……一项项都标记在对他的感觉里了,她却还用「好朋友」来称呼他?笨! 难怪佩佩总说她什么都聪明,可对于男女之间的生物本能却迟钝到极点。 她在乎宋怀丰,比想象中的更在乎,分隔两地的思念、重逢的喜悦、无数无数聊也聊不完的天、时刻想靠近他的欲念,还有……对辛家小姑娘的不友善,这是明明白白的喜欢、清清楚楚的爱啊。 但她恐惧,害怕在这个陌生时代待不长久,会不会哪天,她找到那本秘笈,手一碰,自已又被吸回现代时空。 她可以丢下在这里赚的金银,可以丢下数不清的土地,但她丢不下这个口口声声的好朋友啊。 当朋友便已经如此,她怎么能够再进一步? 恐惧让她却步,她不敢轻易与宋怀丰建立关系,所以借口、所以推拒、所以划出安全距离,所以她让两人都留在原地、不允许靠近。 那天他说:「涂娟娟,其实我很不错,如果你没有别的选择的话,就嫁给我吧!」 差一点点,她就要点头了,到最后,她努力克制欲望,用一张愤怒的表情来欺压对他的感觉。 唉,这些日子里她既烦躁又纠结,夜里辗转难眠,火气在脑袋里集结,她生气、愤怒,几百次想找关关谈开,问她怎么敢在这个时代里留下牵绊,但是……她是胆小鬼。 「娟娟,我有个想法!」 蕥儿从外面蹦蹦跳跳奔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厚纸卡。 看见蕥儿,娟娟赶紧把满脑子混乱收起来,她都生孩子了,却还是一派的天真烂漫,真是啊,女人之所以能任性、天真,是因为有个乐于纵容她的男性,这是吴卫的功劳,也是他的成就。 想起宋怀丰,他不也是这样纵容自己?只是从今而后,她还能坦然地收下他的纵容吗? 「什么想法?」娟娟问。 她拿出吴卫送给自己的丘比特摆在娟娟面前。「你把这个男娃娃刻在一张纸上,再把玫瑰雕在另一张纸上,两张纸重迭,从正面看是娃娃躺在花海上,从背后看,就是丘比特隐身花海,那不就是双面雕了。」 她说的是层次问题,娟娟点点头,照做。 只不过她先将纸划出两大两小四个等分,折起来时,就变成一个扁扁的长方形盒子,她将两个大等分的其中一个,先在两面贴上粉色纹雕纸,另一等分则保持原来的白玉色。 粉色部分或雕或折,做出一片立体玫瑰花海,白玉色则用浮雕法,雕出爱神丘比特,当盒子折起来时,从两边看,果然变成两幅不同的画面。 第三十三章 娟娟看着蕥儿、蕥儿望向娟娟,两个人惊呼一声,合掌轻拍,成功了! 越做越上瘾,娟娟再找来一张纸,用同样的法子,第一面在左上方刻出一枚又圆又大的镂空月亮,左下方雕出一名身材颀长的斯文男子,举杯向月,他眉间微蹙、带有薄忧。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另一面,在月亮对照处雕着奔月嫦娥,她抱着兔子、凝眸垂望,俯瞰民间百家灯火,卡片下方,人间抱着孩子的爹爹、搂着丈夫的妻子,遥指明月,笑得幸福。 孤寂对上温馨。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星。 看着雕好的成品,蕥儿说:「咱们一定要把这个作法写下来,就当咱们传女不传子的传家秘笈,好不好?。」 见她开心,娟娟压抑的心情舒展,回答:「还《九阴真经》、《天龙八部》咧,动不动就秘签。」 老公是武林盟主,耳濡目染呐。 蕥儿没理会她的嘲笑,自顾自往下道:「咱们这本秘笈得取个好听的名字,就叫做……这是我们合作想出来的,所以方蕥儿、涂娟娟,蕥儿刻、娟娟雕,蕥客娟雕……蕥客镌雕,你觉得怎样?」 当蕥儿提起笔写下「蕥客镌雕」四个字时,娟娟惊吓得动弹不得,像是被谁点了穴似地,原来……岳佬给的那本秘笈,竟然出自她的手…… 等等!岳佬、岳老、月……老? 蕥儿还在那边自得其乐,拿起一张纸,画起封面,四个「蕥客镌雕」大字落在封面右上角,熟悉的感觉,让她全身冒起寒意。 秘笈找到了,那么,她要被遣送出境了吗? 门打开,关关走进来,她看见娟娟和蕥儿坐在桌旁,一个发呆、一个兴奋,这是什么情况? 拉开椅凳坐下,关关拿起桌上的卡片,但当视线接触到丘比特时,她也被点穴了,艰难转头,她问蕥儿:「这是你做的?」 蕥儿接手,这是她和吴卫的定情卡片。「你说男娃儿和玫瑰花啊,是娟娟做的。」 娟娟?! 心跳突然间从每分钟七十二跳到九十八,关关转头,视线与娟娟对上,娟娟点点头,给了关关要的答案。 「爱神?」关关再确定一次。 「邱比特。」娟娟回应。 关关拿起嫦娥奔月那张,再道:「都是月亮惹的祸。」 娟娟点头,再配合一回,开口轻唱:「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朦胧,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蕥儿放下笔,笑道:「娟娟,你唱歌比关关好听多了。」 两人同时回过神,关关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儿子都快哭翻天了,还不快回去。」 「吭?论论醒了?」蕥儿拿起自己的卡片,急急往外走。 关关起身把门关紧,让贴身丫头小苹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 回身,她坐到娟娟身边,握住她的手问:「你是……穿越?」 「对。」 「你的家?」 「台湾台北。」 之后,娟娟用一个时辰,把她的生平、朋友、职业、以及风雨夜秘笈篇说给关关听,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而关关也用自己的生平职业来交换秘密。 关关笑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单一个案,原来世界无奇不有,那个佩佩真的长得和蕥儿一模一样?」 「对,刚开始我还以为蕥儿是穿越过来的佩佩,不过我现在的样貌和过去不同,佩佩应该也会不一样。」她能在这个世界遇见关关,那么早晚她也会找到佩佩吧。 接下来两人交换穿越心得,有他乡遇故知的快乐,也有同在异乡为异客的淡淡哀愁。 娟娟问:「你不想家吗?」 「想,但我那个病,家人已经为我辛苦太多年,就算有机会回去,我也不愿意,我只希望他们过得好。」 娟娟点头。「你比我幸运,我消失这么久,也许我爸妈还没发现呢。」 她早就被父母从生命里剔除,那个「现代」里,她没有任何牵绊。 「没关系,你没有的家人,上天已经补偿给你,在这里,你有我们、有怀丰,有关心你的人。」关关拍拍她的肩膀。 「关关,你从不担心吗?」终于,她想问的话得以出口。 「担心什么?」 「担心在这里有了割舍不去的男人,若是再生下牵绊情感的孩子,哪天……光阴巨轮再度发生混淆,把你送回现代,怎么办?」 关关认真望向她,许久,问:「这就是你死咬住怀丰只能是朋友的原因吗?」 她点头,表情极其认真。 关关笑开,「儍瓜,你会因为害怕噎着而不喝水?因为害怕跌倒而不走路?因为害怕割伤而不做纸雕?不会的,对吧,那你怎么能够因为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状况,而拒绝到手的幸福?」 「可是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太自私?对不起,我不是说你自私,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能陪怀丰一辈子,却为了自己的短暂幸福而接受他,对他不公平。」 「谁能真正陪谁一辈子,前头有老病死在等着呢,没有人敢预言自己能活多久,能陪心爱的那个人多少时日。何况,你以为拒绝怀丰就不自私? 「他始终相信你不接受他,是因为他把杜明送上刑场,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你的心过不了那个坎儿。他一天到晚在检讨自己做错什么,为什么得不到你的感情,他把所有的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想尽办法对你更好,这样的你,对他难道不自私?」 「所以……我可以?」 「为什么不行,既然是月老送你过来的,就代表你的姻缘在这里,祂没道理做白工,把你送到这里、结识怀丰,又把你送回去,对不?」 「我习惯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 「人为什么要往坏的方向想?其目的是要提前想出对策,以不变应万变,对吧!既然穿越没有对策可以应变,你想再多都是枉然啊。」 娟娟点点头,同意关关。 关关再接再厉。「如果你始终认定自己会再度穿越,如果你相信回应怀丰会带给他伤痛,吧!那么你干脆一点、彻底离开。让他有机会去寻找新感情,不要留在他身边、不要给他机会、不要让他有想象空间,早死心比晚死心来得好。 「问题是……你做得到吗?你不会后悔吗?如果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次穿越,看着他的不幸,你能心安吗?」 这话有些残忍,关关但愿自己能够一棒子敲醒她。 「你指的新感情是辛茹云?」 关关说的只不过是假设状况,但嫉妒已经快速窜上,娟娟嘴里吐出辛茹云三个字,让她口舌含胆,苦涩不已。 「你不能否认,她是个温柔的好女人,也许她不是来自未来,见识不够宽、心胸有点窄,但她有古代女子的特质——以男人为天!她会把怀丰想要的事,摆在第一位。」 关关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坚持自己的固执,那么,看在怀丰为你做过那么多事的分上,对他好一点。」 回眸望她一眼,关关相信娟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会做出正确选择。 又是做纸雕做得忘记时辰,这样真不好,吃饭的时间就该吃饭,怎么可以废寝忘餐?她当自己在考科举啊! 不行,得和关关谈谈,既然幼教社那里已经逐渐上轨道,就别让娟娟成天往外跑,忙东忙西,还要忙着挤出时间做纸雕。 娟娟可是个女孩子啊,女子就该娇养,成天吃好穿好睡好,有事没事就泡泡澡,谈谈香粉,讨论讨论衣裳,怎么可以一门心思全扑到赚钱上头,那分明是男人的责任! 何况他现在是三品「大」官了,月银早不是当初的十两,而是一口气提升十倍,整整一百两呐,再加上分家时的几万两、云湖的收入、皇上赐的田庄土地,他可以让娟娟使婢差奴过好日子了,何必这么辛苦? 双手背在身后,他快步走着,身后跟着阿草,手上捧着自己让人去酒楼订的饭菜。 行经清水亭,这里是娟娟夏天最爱待的地方,亭子临水,水塘挖得有点深,里头养殖不少鱼虾,娟娟爱吃水产,时不时就待在这里张网垂钓。 第三十四章 当初搬到京城,新帝刚登基,各方势力还在,为整顿朝政,他和大哥忙得天昏地暗,而关关还在泉州处理那边的产业,府里诸事只能托给娟娟,即便设立幼教社也不是简单的事,但她还是府里府外、事事处理得有条不紊。 这座府邸是娟娟一手打理的。 关关喜欢葡萄,后院便有一片葡萄林,林子中间有个小竹屋,里头摆了长榻,让关关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 蕥儿喜欢女红,她便在蕥儿的院子里打通两间屋子,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绣架、布匹和珠线,那是整座宅子里采光最好的地方。 吴卫的练武房、他和大哥的书房、一个偌大的议事厅,她细心把这里打造成人人都满意的家。 「表哥。」 辛茹云已经在清水亭里等很久了,她知道宋怀丰每每回到府中,不是往自己屋子去,而是先朝涂娟娟屋里走。 她不晓得涂娟娟哪里好,样貌不美、气质不好,行为举止有些疲懒,怎么看都不像个大家闺秀,虽然会认几个字,却不会做诗填词,而且她还老是出门与男人打交道……那是低贱婢子才能做的事儿啊。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两个表哥心里怎么想的,好好的名门淑媛不爱,全挑上那等不登大雅之堂的。 快步上前,她走到宋怀丰跟前,屈膝行礼,柔声道:「表哥,这段日子里,你可是在避着妹妹?」 一句话被戳中,他有些脸红。 说到底,那不过是长辈的心意,茹云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妥之处,但为了避嫌,他确实刻意避开她。 「没的事,最近忙了些。」他别开脸望向他处。 忙?忙着一下差就往娟娟屋里跑,不到三更半夜不回自己屋里? 想到这里,她眼底忍不住泄漏出鄙夷,也只有涂娟娟那种没教养的轻浮女子,才能允许男人留在自己屋里直到深夜。 是不是男人都喜欢那种不守规矩的下作女子?难道他们不担心,日后她们不贞,给自己戴绿帽? 不过……也是啊,男人若非如此,青楼名妓怎会万人捧、千人寻? 「如果表哥有空的话,妹妹有点事想与表哥说。」 宋怀丰有点急,娟娟还没吃饭呢,但茹云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也无法视而不见,他只好对阿草说:「你把饭菜送到涂姑娘房里,叫她先吃一点,我马上过去。」 「是。」阿草应声离开。 辛茹云望住宋怀丰,莞尔一笑,「表哥对涂姑娘真好,却对妹妹很差呢。」 「你在说什么?」除了娟娟,别的女人与他何干,他何必费心对待?轻哼一声,他不理会茹云的话。 「当初外公送我和妹妹进宋家,的确有结亲之意,可那是长辈的心思,却不是我们姊妹的意思,但身为女子岂能违抗长辈,因此只能腆着脸皮住下来。谁知道,表哥不乐意我们住下,竟怂恿家中爹娘,将我与妹妹接回家里,准备来年选秀……」 好吧,说到此事,他的确是私心没错,明知道她们的父亲官位不高,就算被选上,进入后宫也顶多当个答应、常在,却还是在叔公面前分析朝堂势力,提及皇上不乐意见皇子结党成派、外戚坐大,应是会从小官员的女儿里头挑选皇子们的婚配对象。 这话传到辛老爷耳里,心头一喜,立刻将女儿接回去。 辛茹意、辛茹云回府后,请来教养嬷嬷教导,两姊妹也学得尽心尽力,却没想到选秀之际发生宫变,选秀暂停,今年先帝驾崩,新帝哪有心思充实后宫,这么一拖就是三年后,到时辛茹云、辛茹意年纪都太大了。 盘算失利,又听说皇上赐婚怀青,辛家便急急忙忙想把女儿嫁出去。 辛茹意还好,才十五岁,很快便订下亲事,辛茹云就糟了,转眼就要十九岁,想找到好亲事已然困难,这时便想起已经年过二十、尚未订亲的宋怀丰,又把脑筋转到他身上,这才借着宋怀青的婚事,又把辛茹云给送过来。 说到底,这件事情宋怀丰多少要负点责任。 如果当时他义正词严把此事辞去,也许她早已死心出嫁,偏偏他勾得人家父亲利益熏心,害得她现在不上不下。 「对不住。」宋怀丰认错。 「说什么对不住呢,是茹云命薄罢了,茹云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表哥对涂姑娘情有所钟,岂会去做坏人姻缘之事。 「只不过住在表哥家里是父亲和外祖的意思,明知会带给表哥困扰,但长辈之命……还是请表哥暂且忍耐,反正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妹妹总不好留在别人家里过年。 「届时再请表哥将妹妹送回府里,我自会向长辈说清楚。之后要去庙里清修、或随意寻个男子出嫁,都与表哥无关了。」 后面那两句,她说得无限哀怨,悄悄抬眼,向宋怀丰投去一眼。 宋怀丰面有歉意,是他延宕了辛茹云的姻缘。 他叹道:「表妹何出此言,表妹正当风华,待缘分到时,自有良人慕求。」 「表哥别说这些安慰人心的虚话了,妹妹只求表哥把今日所言传予涂姑娘,让她明白妹妹并无那等非分心意,日后见着妹妹,别再尽是冷言冷语、讽刺讥嘲。」 再抬眸时,她的眼角凝上一朵泪花,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怦然心动。 她在等着宋怀丰心动,等着他开口说:「表妹别想太多,你尽管住下来,表哥会想办法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那么她就可以在这里待上更久,这样的话,便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宋怀丰。 可惜,宋怀丰忙着思索辛茹云那番话,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楚楚可怜。 他脑子里想着:娟娟冷言冷语讽刺茹云?会吗?娟娟会这样吗? 所以他可以解释成她心里有他,她会在乎、会嫉妒,她只是碍于杀父仇人那关过不了,不敢大方承认自己的心思? 念头起,他控制不住嘴角笑意,娟娟的嫉妒成了他最大的幸福。 抬起头,宋怀丰随口敷衍,目光根本没有落在辛茹云身上。「你放心,娟娟是心胸宽大的女子,她最近是忙了点、情绪躁了些,不过肯定不是针对你,我会同她把话说清楚。」 话一丢,他急着转身离开。 辛茹云微恼,目光略转,发现小径上的身影。 心念动,她伸出脚,踩上刚走下台阶的宋怀丰衣摆,衣服被踩,他顿了顿、稳住身形,但辛茹云是「弱女子」,哪有他这等好身手?脚下踉跄,转瞬间,她抓住他的衣袖。 宋怀丰反应快,明白身后发生什事,连忙旋身,一把抱住辛茹云。 看着桌上的炒三鲜、蒸鲈鱼、白灼鲜虾……是阿草送来的,一道道全是她喜欢的菜色。 关关说得对,怀丰总是在她身上花心思。 知道她爱吃海鲜、讨厌肉食,全家人吃饭,一上桌、他便把海鲜全端到她面前,两人用膳时,桌上绝不会出现自己不爱的菜色,即使他嘴上说着:每种东西都要尝一点才会健康,但行为上,还是忍不住对她纵容。 他总替她张罗各式各样的纸张,甚至还抽时间到纸厂,请人家做出她形容过的纸样。他知道她爱成天往外跑,一碰到休沐,他便提前计划出游行程。 他不爱她埋首工作,却从不叨念她,只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几盘菜、几盒点心、一壶茶……拉着她说话。他知道她老是弄到肩颈僵硬,便去学来按摩手法,为她舒压,他很努力讨她的欢心。 他那样喜欢自己,却不敢表明,只有那回,用玩笑的口气暗示似地说自己还不错。 关关说:「他认定自己是你的杀父仇人。」 那只是玩笑话呵,原主对杜老头有几分情义不晓得,但杜老头于她就是个外人啊,而且还是个卖女求荣的坏男人。 她想通了,关关说得对,她怎能因噎废食,下一次穿越不知道会不会来呢,怎就阻了自己追寻幸福的脚步? 确定心思,她放下筷子、走出屋子,娟娟决定要亲自告诉怀丰「友达已上,情人未满」的时段已经过去,如果他不介意,她愿意和他更上一层楼。 她要告诉他,从刚开始的排拒,到后来的接纳熟悉,再到一个不仔细,她把他埋入心底的过程。 第三十五章 当然可以的话,她会提提自己的恐惧心情,但她不会拿穿越当借口,她会以男人的三妻四妾为说词,说自家的娘是怎样的没地位、怎样的受欺辱,有前车之鉴,她对婚姻充满抗拒…… 说不定,她还能拐到他一夫一妻的保证书。 对了,倘若有时间,她要把对杜老头的仇恨描述得更深刻一点,把杀父仇人那个说词给远远抹杀掉。 娟娟走得飞快,脑子也动得飞快。 她用一下午的时间来决定是否接纳怀丰的感情,却只能用短短的小片刻来决定,面对怀丰时的表白该如何进行。 她跑得有些喘,只不过……入眼的情景让她喘得更厉害!停下脚步,她楞在原地,目光发直,直直地看向远处。 宋怀丰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那个温柔似水、千娇百媚、琴棋书画样样绝,可以带给宋怀丰幸福的女人! 她没有吃过醋的,可现在她吃了;没为男人愤怒过,可她愤怒了!一双眼睛冒出火光,然后疯狂领着她快步上前。 好个宋怀丰,嘴巴上说喜欢她,背地里却和表妹不清不楚。 这算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难不成他不光对她尽心尽力,也对表妹尽心力? 就说嘛,如果他没给人家半点盼头,人家怎会远巴巴赶来京城投怀送抱,原来他的忙碌,可不光是因为公事繁杂。 眼前的情况算严重吗?说实话,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还真不算什么,可惜宋怀丰挑错时代,这里的男人见过女人的手臂,就得把人家娶回去,何况是这等肌肤之亲? 所以呢?宋家又要办喜事了吗? 好啊!宋怀青和关关的婚礼她筹办得很精彩,以她的经验再来筹办宋怀丰的婚礼,肯定只会更加完善,看在「好朋友」分上,她这个婚礼秘书可以打对折、半价优惠。 谁让他们是好朋友呢?分享心事、分享喜怒、分享成就的好朋友,自然要分享他新婚的快乐喽!好朋友又不是当假的,如果辛茹云的肚皮够争气,宋怀丰的种子够长进,说不定明年就有娃娃喊她干娘呢。 一句句的好朋友,喊得她牙酸。 她这会儿终于理解什么叫做心痛,就是有人像绞毛巾似地,把你的心给绞在一起,痛得人想跳脚。 行动比脑子快,眨眼功夫,她已经冲到宋怀丰和辛茹云跟前。 「涂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差点儿摔了,表哥只是扶我一把。」辛茹云急忙解释,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惊恐,像是……被抓奸? 哼哼!如果只是扶一把,也该站直了吧,何必靠在表哥怀里同她说话,这当中如果没有示威成分,恐怕没人相信。 宋怀丰很尴尬,他想推开辛茹云,却没想到她唉呀一声,又差点儿摔倒,他不得不又伸手将她扶起。 「娟娟,你怎么出来了?吃过了吗?」宋怀丰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娟娟身上。 「我不出来,怎么能看见这么精彩的一幕?表哥表妹,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试问,何时要成就佳话呀?」她的话酸、心更酸,分明是讨厌梅子的女人,却要把涩梅咬破,任由酸意泛滥,自作孽啊她! 娟娟一双灼灼眸子望向宋怀丰,想杀人似地。 宋怀丰不觉得娟娟的嫉妒是件幸福事儿了,他只感到如坐针毡,可以的话,他想把怀里的「证据」毁尸灭迹。 「涂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的脚扭到,表哥才不得不扶我。」说着,她的小脸红透,顺势又在宋怀丰里蹭两下。 月光不够亮,照不出她的羞涩,却把她的动作给照得一清二楚。 娟娟似笑非笑地望向宋怀丰,一语不发。 「娟娟,你先回屋里,我送表妹回去后马上去找你,好不?」他心急,却不晓得该如何解除眼前尴尬。 「找我做什么呢?你慢慢和表妹培养感情吧,我那里没事。」 哼一声,娟娟扭头就走,肚子里有人纵火似地,熊熊怒烧着。 她知道自己不理智,知道两人根本没发生什么事,可她就是看不惯辛茹云胜利的笑容,见不得她在他怀里撒娇。 见娟娟离开,宋怀丰心里着急,辛茹云仰头发现他的焦郁,微哂,「表哥,你别急,这种事女人同女人比较容易解说分明,我去讲清楚就没事了。」 辛茹云说完,推开宋怀丰、一拐一瘸地快步朝娟娟走去,走近扬声道:「涂姑娘,请留步,我有话想同你说!」 娟娟停下脚步转身,辛茹云走上前,见状,宋怀丰停在原地。 他同意,这种事确实只有女人同女人才能说得通,就像上次在宫里,要不是燕昭摆明心意,他不知道还要吃多久的味儿,但愿娟娟听得进茹云的解释。 「还有事吗?辛姑娘。」娟娟与她对望,冷笑道。 「涂姑娘这样善妒,可是犯了七出之罪呢,唉,照这情况看来,日后表哥娶你为正妻、迎我为妾,咱们要怎么和平相处呢?真是伤脑筋啊!」她压低声音,不教宋怀丰听见。 哈哈,他们已经讨论过妻妾问题啦,只是……官家千金呢,竟肯委身为妾?看来三品大员的确抢手。 「是啊,我这人别的缺点没有,就是有那么一点善妒,倘若我当了正妻,恐怕就算辛姑娘乐意委屈,我也没那个雅量让你进门。」 「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得表哥讲的才作数。可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喜欢三妻四妾?表哥又不是吃不饱饭、养不起妻妾的泥腿子。何况依涂姑娘这副性子,怎么能拴住男人?」 宋怀丰见两人已经说上话,而娟娟并没有调头走掉,还以为两人谈得很好,他松口气,站在原地,等待她们把情况厘清。 「男人又不是狗,干么要拴,敢情你把怀丰当成狗啦?」 「我没这么想,不过男人嘛?谁不喜欢宽容大度的女子,像涂姑娘这款,怕是嫁不到好男人。」 辛茹云口气柔柔的,下的全是软刀子,面对这样的对手,娟娟总不能大刀阔斧,只能皮笑肉不笑,满口讽刺。 何况娟娟还能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不就是想激得自己发飙,最好像乡土剧八点档的男女主角,动不动就用对方两巴掌,来增强气势。 强压怒气,微微笑起。娟娟这一笑,宋怀丰的表情跟着柔和,不生气了吗?知道他和表妹之间没什么了吗?那就好…… 「辛姑娘说得是,我也没打算嫁什么好男人,像怀丰这款的,也就勉强凑和了。哦对,他有没有同你说过,我这人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子,要是他想娶我,就得断了那个三妻四妾的命。 「我可是给足时间让他想清楚的,今儿个过来,便是想听听他的决定如何。辛姑娘对怀丰的答案可有兴趣,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听听?」 看着娟娟的笃定,辛茹云心里猛打鼓,难不成表哥真的愿意为一个女人放弃一群女子? 不可能,没有男人会同意这种事的,但……怀青表哥呢? 他曾经向宋家长辈表明心意,说这辈子只要娶邵关关一个,谁都别想往他身边塞人,难道他们兄弟都是如此? 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娟娟冷笑扩大。 辛茹云这模样可不只是想当小妾,试问哪个小妾敢与嫡妻锣对锣、鼓对鼓,敲得震天价响?巴结讨好都来不及了吧,她这是想以退为进,先从基层员工慢慢干起,然后一路往上爬,最后统理整个公司吧! 「如果辛姑娘想和表哥成就一段露水姻缘,我自然不会反对,男人嘛,在外头偷吃、尝鲜,这等小事我尚且能够容忍,不过……接回府里当姨娘养着?粮米贵、柴薪也不便宜,想吃活鱼三吃有空上上馆子便是,何必把整间铺子给盘下来。 「所以若是辛姑娘情到深处无怨尤,即便没有名分也愿意跟着怀丰,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当外室,只不过生孩子这种事就免了吧,待辛姑娘决定好,再知会我一声吧,绝子药喝一喝,我马上在外头给你寻个好住处。」 娟娟的话让她倒抽一口气,贝齿紧咬下唇,咬出深刻痕迹。 可惜夜色太黑,这副可怜模样落不进心系男人眼里。 倏地抬头,辛茹云换上一张凌厉面容。「涂娟娟,你以为自己赢定了吗?不,你输了!」 第三十六章 话才结束,瞬地她掐住娟娟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陷入肉里,娟娟一个吃痛,反射性地甩脱她的手。 娟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神力女超人,居然能让辛茹云感受到如此强大惊人的「内力」,让她能够像芭蕾舞者一样,接连几个优雅漂亮的旋转、后退,直到…… 扑通!落入水塘中。 【第十一章】 直到现在,娟娟还是无法理解,那天她明明做好决定要向怀丰表白,她准备了满肚子话,却一句都来不及说,就……变成这样了? 辛茹云落水,她在湖水里不断挣扎,眼看就要灭顶,怀丰当然要跳下去救她,明明是救人一命,怎地弄到后来,怀丰竟成了毁人清白,伤人页节的恶徒? 辛茹云大概觉得情况还不够吊诡刺激,因此清醒之后,又来一场投镮自尽,若不是贴身婢女发现得及时,早就阴阳两隔。 娟娟忘不了那天她被救下来的情形,辛茹云的脖子上珞着深深的红印,她对自己、够狠。后来她幽幽醒转,发现还活着,竟又发狠,摔了贴身婢女手里的药碗,拾起碎瓷,朝腕间割去。 幸而初醒,体力未恢复,伤口不深,却也是血溅四处。 第三度被救,她掩面狂哭,哭着自己失去清白身,再活着也是玷辱父母,她只能一心求死…… 见鬼的一心求死!娟娟低声诅咒。 三次耶、二次!一心求死的人,能够连续三次从鬼门关前转回来?是她的命太硬,阎罗王怕她克了自己,不敢让她到地府一游,还是她天生怎么死都死不成? 真有这么厉害,皇帝应该派她去打敌人,以一敌万,打不死的女金刚,光吓就把敌军给吓出心肌梗塞。 好吧,娟娟承认自己尖酸刻薄,她故意把事情往自编自演上引导,但她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 低头审视自己的手臂,被辛茹云狠掐的印子早已消失。 所以那天的动作,就是为着接下来的落水吗?辛茹云确定附近没有人可以救她,她很清楚只要宋怀丰跳下池塘,两人就有解也解不开的牵系,任凭她涂娟娟是把再有能耐的刀子,也无法将这层关系剥切干净,对吗? 可是……如果掉进池塘是假的,那上吊呢?大夫说,她差一点点就死了啊。如果上吊是假的,那自残呢?那个决绝目光,自己是亲眼看见的啊! 倘若这一切一切都只是作戏…… 娟娟怕了,为一个男人,辛茹云可以对自己这般狠戾,自己有什么本钱赢? 如果辛茹云的手段是对付别人、伤害别人,娟娟可以理解,可以还她几分颜色,可她对付的是她自己呐,她用自己的命、自己的未来来同娟娟拍板。 辛茹云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瞧清楚了吗?我可以付出一切去争取宋怀丰,你行吗? 娟娟终于理解落水前,辛茹云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她说:「涂娟娟,你以为自己赢定了吗?不,你输了!」 没错,不管辛茹云的自杀是真是假,她都输了。 如果对手是个正常人,娟娟还能与她讲道理、竞争、对峙,问题是,她根本是个疯子,比狠比不过、比疯比不上,她只能一路喊输。 心很疼,因为怀丰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怀丰和自己一样不够狠,他们都不能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所以未来呢? 还有吗?他们还有未来? 长叹,娟娟闭上双眼,脸上有着深沉的悲哀…… 辛茹云凝睇着床边的宋怀丰,苍白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红晕。 短短几日他瘦了,她忍不住心中得意,因为她明白,他的削瘦是为着自己。 谁敢说他不喜欢她?谁说他不在乎她的心情,他现在不正是为了她而忧伤、忧虑,为了她寝食难安,为了她……日渐消沉…… 是啊,像她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能够不为自己悬心? 她唯一的错误是迟到,要是自己比涂娟娟更早出现,涂娟娟根本不会有半点机会。 现在她和表哥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她愿意用无限的温柔与耐心,包容他的痛苦、安抚他的哀伤,待涂娟娟那个妒妇从表哥心里消失,她便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从被子里伸出手,白晰的手指轻轻抚上宋怀丰的手背。宋怀丰一惊,像被烫伤似地,倏地缩回自己的手。 目光微黯,辛茹云轻叹,她哑着嗓子、以退为进。「表哥,你甭为难了,把我送回家吧,之后我是死是活都不会扰了表哥的生活。」 第无数次长叹,宋怀丰眉心蹙成三道深刻的竖纹,沉重的语气如同森森积雪,他真的不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不过是救了你,那是情急、那是……」 「我都明白的,表哥本着救人一命的慈善心,才会下水救茹云,只是茹云自小念书,爹娘教养,把贞节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这不是表哥的错,与表哥无关。」嘴角挑起哀凄的笑,带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她问:「那次投镮,死了就算了,表哥何必救我?这是害我呐。」 辛茹云转头,幽幽目光望向窗外,没有人能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 「生命可贵,表妹怎么能这么想?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千万别为着一时赌气而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你难道不为家中双亲着想?」 轻摇头,目光瞬间凝结在他身上,辛茹云涩然开口。「如果爹娘知道我已经失去清白,:定也宁愿我一死以护家族名誉,表哥,你别再浪费口舌了,就把我送回去吧。」 她都这样说了,他怎能让她回去送死?依她所言,那个家根本不介意她用性命换得一个贞节名声。 宋怀丰沉默,相同的话,他劝过无数回。 关关劝慰、蕥儿开解,连大哥也为此与她谈过数次,但不管谁来都扭转不了她的心志,她这样固执,怎么办? 娟娟也想试着与她解释,没想到她见到娟娟,竟像看到鬼魅似地,吓得缩在棉被里放声恸哭,这种情况,他是无能为力了。 见他满面疲惫、不言不语,她知道事情不能僵在这里,万一他用拖字诀来处理,自己的赢面会降低,她必须速战速决,先逼得表哥许自己一个名分,至于往后再见机行事。 语声飘忽,辛茹云缓慢说道:「我明白表哥心里只有涂姑娘,无茹云的立足之地,我也不敢强求什么,只想表哥纳我为妾,让我有个能够安身立命之地便是。 「可那日涂姑娘言明,她不允许丈夫三妻四妾,却不介意我与表哥成就一段露水姻缘,我若愿意无名无分当表哥的外室也行,只要服下绝子汤……我明白这是气话,却也能够理解涂姑娘于妾室上头的想法。 「茹云已经因为立身不正,造就今日苦果,怎能再拖累表哥,让表哥和我遭遇相同的苦头?既然我们今生无缘,就盼来世吧……」捂起脸,她啜泣不已。 辛茹云在挑拨,希望宋怀丰能看清楚涂娟娟的性子有多善妒,那等毒妇,怎能娶进家里替自己找麻烦? 可她没想到,这些话完全挑拨不了两人,宋怀丰的母亲是姨娘,因为这身分一辈子吃过的苦头无数,他秉性良善,绝不会做相同的事。 何况他亲眼见证了大哥和关关、吴卫和蕥儿,那种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深义重,对于女子,他并不贪求。 只是看着她无止境的泪水,宋怀丰心力交瘁,不想尖刻的,可偶尔念头起,他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下水救人?她明明可以再多撑一会儿的,他可以唤来小厮入水救人…… 他涩然开口,「你怎么就想不通,就算强嫁与我,你也不会得到幸福,你既然明白我心里只有娟娟,就该清楚,不是娟娟不容人,而是我心里容不下其他女人,这辈子,我只打算和娟娟过日子,绝不让第三人涉足。 「娟娟说的不是气话,是我的心里话,别说妾室姨娘、通房丫头、外室或露水姻缘,我发誓不会有这种女人存在!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和娟娟的感情。」 闻言,辛茹云淡然一笑,她不相信!她认定宋怀丰现在的信誓旦旦,只是因为他被涂娟娟迷了魂,因为他尚未得到她的人,只要得手过,他便不会如此在乎一个女人。 第三十七章 男人都是一样的,从小到大,她在父亲、兄长身上看到的例子太多。 既然挑拨不成,她也不再以退为进,万一他阻绝了她前进的机会,岂不是把自已陷入困境? 换过口气,她满脸哀怨。 「既然表哥和涂姑娘情比金坚,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寻求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为何表哥坚拒,难道我死去,表哥心里能够好受?」 「你说对了,我不会好受,你的死会在我和娟娟心里留下阴影,因为我们都是良善人,不允许为着成就自己的幸福,却无视于别人的性命。 「但我不理解你为何非要嫁给我不可?这世间的好男儿多得是,如果你怕回到家里受长辈压迫,不得不以性命表贞节,不如你留在京城,待我和大哥为你寻得好良配,如何?」 「我也不理解,表哥为何避我如蛇蝎?我可曾害过人?我可曾欺负过涂姑娘?我早与表哥说过,只想安安静静待到年底,返家后,爹娘自然会明白此事无望,转而替我另寻良人,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已经不贞不洁的茹云,怎还能去祸害别的男人,这种事,我做不来!如果表哥这般讨厌茹云,就让我死了吧,死了便一了百了,既顺了涂姑娘的心,也顺了表哥的意。」 「你何苦这样说话?我们没有人希望你死。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能够得到一桩好姻缘,只要你放下偏执,凭你的条件,自然能找到愿意爱惜你一辈子的好男人。何况事急从权,这次的事不过是个意外!」 「表哥可以把它当成事急从权而轻慢视之,我却不行啊,这辈子我认定了表哥,表哥可以不娶,却不能将我推给别人。」 「你这样做,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 「我现在这副模样,怎还敢奢求好处?只能求得表哥收容。」她咬牙坚持。 「你……你何苦顽固至斯?」 目光转过,她发现门外的丫头对自己打个手势,心一横,她扑上宋怀丰胸口,紧紧圈住他的腰,放声大哭。 「表哥,你救救我吧,投镮没死、割腕没死,我是再也没有勇气寻死了啊,你给我一个活命机会,我不想回家、只想待在你身边。我实话说了吧,我喜欢表哥、深爱表哥,我这辈子心里都不会有别人了。 「我对你的心、如同你对涂姑娘,我发誓会爱你所爱、欲你所欲,用一辈子的时间,只做让你开心的事。表哥不必担心,我不会欺负涂姑娘,我会尊她敬她,把她当主母好好服侍……」 宋怀丰被辛茹云的动作吓着,急着想拔开她的手,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一时之间,竟然挣扎不开。 「放手!你快放手,被外人看见不好。」他不理解她怎么会突然冲动起来。 「我这身子早就是表哥的,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表哥愿意,就算是外室,我也跟定了表哥。」 「你……」 宋怀丰心急,恨不得一拳将她打晕,可是来不及了!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宋怀丰,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怒斥声那一刻,宋怀丰转头,顿时恍然大悟。 「娟娟,关关让你到厅里。」蕥儿叫叹。 娟娟回神,转过头,看见蕥儿眉底的抑郁。 「怎么了?」为着辛茹云的事,全家人都不得安宁,看着她眼底淡淡的墨晕,蕥儿这几天也没睡好吧? 「辛茹云的家人和宋家长辈来了。」 来了?娟娟点头,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握握蕥儿的手,她问:「你信不信,我没有推辛茹云下水。」 「我信,关关也信,有谷嘉华的经验在,我们相信女人为了自己的自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是……」 「但是怀丰不信?」娟娟接话。 蕥儿点点头,是啊,二哥不信、大哥也将信将疑,辛茹云求死的心那样决绝,谁能理解她不过是拿自己的命在作赌注,想赌赢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娟娟苦笑道:「是啊,的确很难相信,我也怀疑呢。」 「不怕,我们会帮你,别忘记,我们才是一国的。」蕥儿用力握住娟娟的手,态度坚决。 她明白蕥儿的心,只不过这种事,谁能帮谁呢? 「你心里要有个底,这些日子,辛茹云翻来覆去就是那番话,无非要二哥迎她为妾,但二哥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二哥始终没松口。 「二哥说他这辈子想娶的女子只有你一个,辛茹云没辙了才会写信回家,把所有的罪名全往你身上推,所以待会儿,他们不会给你好脸色。」 是,她明白怀丰坚持得多辛苦,谁会晓得那样一个柔弱女子,竟能为着一份偏执,狠绝到这等程度。 「放心,他们伤害不了我。」 能伤害自己的,从来只有在乎她、她在乎的人,其他……她不放在眼里。 双双走入厅里,宋怀丰的三叔公,辛茹云的父母,以及一些她不认识的长者坐在堂上,反倒是主人宋怀青、关关坐在下首。 娟娟、蕥儿进屋,屈身为礼,向长辈致意。 「听说你不允许怀丰迎妾?」 见到她,辛夫人立刻发难,半点喘息时间都不给,她想杀得娟娟措手不及,想逼得娟娟情急,不得不成全自己的女儿。 她是绝对看好女儿的,只要进得了宋家大门,日久时深,女儿有足够的本事将涂娟娟悄悄除去。后宅手段啊,女儿从自己身上学了十几年,怎能不琢磨出深厚功力。 「是。」娟娟没有示弱,毫不犹豫回答。 辛夫人估计错误,她不会为名声而低头,日子是两个人要过的,外面反对的声浪再大,也不能作主他们的生活。 听见娟娟大言不惭的回话,三叔公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怒骂:「凭什么? 你不过是个主簿的私生女、低三下四的贱民身分,怀丰肯娶你为妻,已是天大地大的恩德,你怎能不懂得感激,却还要专擅一房,阻止怀丰开枝散叶?说!你是什么意思!」 三叔公气疯了,语无伦次。 关关明白,这话表面是在骂娟娟,又何尝不是在指责自己? 宋家最有能耐的两个年轻人,竟都喜欢上她们这等强调一夫一妻的焊妇,阻断家族里其他女子的机会,这岂不是令人忍无可忍? 关关冷笑却没插话,她知道娟娟有本事应对。 果然,娟娟毫不畏怯,望向长辈的眼底盛有恬然笑意,语声淡定无波。 「我没有凭恃什么,只是笃定日后要娶我的男人,身边不得有其他女子,如果没办法做到这点,我便不轻易下嫁,又或者男子许下诺言、日后又轻易改变,我便下堂求去。」 此话摆明,宋怀丰可以不娶,但她要嫁的男人,就必须同意此生与妾室无缘。 「你父母是怎么教的,教出你这等无贤无良、善妒的女子,你有没有读过《女诫》,你知不知道女子该以丈夫为天,以丈夫的幸福为幸福。」辛老爷出头。 这话可好笑了,难道辛茹云强嫁宋怀丰,就是以他的幸福做为考量所做出的决定?原来他们所谓的「以男人为天」,就是要强迫对方接纳自己? 一旁的关关冷笑,这年头还真是有嘴说别人,却没心想想自己。 「娟娟自然是看重丈夫、婚姻,才不愿轻率同意与人共事一夫。我不愿意为着争夺丈夫的宠爱,心机算计、手段用罄;不愿意为着自己的孩子去谋害别人的孩子,不愿意为着争夺家产、罗织罪名把庶子赶出家门;我不愿意自己变得堕落肮脏,不愿意为己利戕害他人名誉,所以,宁可合则聚、不合则离。」 一串又一串的不愿意,惊得在场人士说不出半句,她口气不张扬,却充满讥嘲,让宋家长辈在瞬间变脸。 是,她暗指了宋家当年为谋夺宋怀青、宋怀丰的财产,在两人父亲过世后污蔑其母不贞,将他们赶出家门。若非宋怀青、宋怀丰争气,考上科举、当上大官,宋氏族人怎会千求万求,求他们重返宋家祖谱? 当年不仁,今日却来指责别人不义,此话是从何说起? 宋怀青、关关等人眼底流过一抹欣赏,就知道,她哪里需要帮手。 第三十八章 「所以,为了你的善妒,就得逼着我女儿去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没见过比你更狠毒的女人!」辛夫人指着娟娟的鼻子怒斥。 果然,对于不在乎你的人,是不必花口舌解释的,她根本听不进去娟娟的说词,仍然一味指责她善妒。 「是吗?原来短短十年内,辛老爷妾室通房死了七人、残了五人,身边女子来来去去,却无一人为辛老爷生下子嗣的原因,便是因为辛夫人性格仁慈?也是,辛夫人自然没见过狠心女子,因为……谁能胜得过辛夫人呢?」 她轻笑两声,续言:「不过,辛夫人言差了,我并未逼你女儿去死,相反的,我还劝过她好好珍重生命,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呢。」 娟娟的话让辛夫人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气得全身发抖,她这是在指责她手段恶毒、心量狭隘,再串起前面所言,她不就是那种「为争夺丈夫的宠爱,心机算计、手段用罄,为自己的孩子谋害别人的孩子」的恶妇? 辛老爷怒瞪辛夫人一眼,他何尝不知道妻子做过什么,只是这种事可以关起门来做,却不能打开门来说,现在,事情由外人嘴里讲出来,便是狠狠撮自己一巴掌。 辛老爷接口:「若非你心窄,怎会将茹云推进湖里,害得她溺水、昏迷不醒?若非你不允诺怀丰纳妾,她怎需要上吊自尽?若非怀丰毁了她的贞节,她需要割腕自尽?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事到如今,还不肯松口,让怀丰纳了茹云。」 娟娟苦笑,明白何谓欲加之罪了吧!真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呐。 「请问,当日辛老爷可曾在场?您不在场,怎知是我推辛姑娘下水?那湖畔离小径可是有好几步距离的呢。 「唉,直到现在,我也是想不透,自己不过是手臂被辛姑娘掐得太痛,将手给抽回来,辛姑娘怎就能一路往后倒进池塘里?并且摔得优雅、摔得自然、摔得美妙,还摔得让人目不转睛,想要一看再看…… 「若是没有一身好功夫,要做出这等高难度动作,怕也不容易呢。哦,是了,听说辛姑娘擅舞,那就有可能了。 「再说,谁救下辛姑娘、便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倘若当时救她的是府里小厮,请问辛老爷,是否也要让辛姑娘下嫁?」 娟娟句句问号,却也让场人听出端倪,难道那不是意外,是辛茹云有意为之? 辛老爷被她说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当然,这是女子该谨守的本分。」 「既然如此,恭喜辛老爷、贺喜辛夫人,可以把辛姑娘带回府里备嫁了,当日跳下池塘救人的确实是府里小厮名唤阿草,今年十七岁,虽然比辛姑娘年纪小一些,却是怀丰跟前重用的人,日后定会有前途的。」 蕥儿噗哧一声,阿草要是知道自己被娟娟推出来顶替,肯定要哭鼻子了。 「不、不对,救人的明明是怀丰!」辛夫人心头一急,跳出来说话。 「辛夫人哪只眼睛看见啦?救人的明明是阿草啊,当日我也在场的,辛姑娘醒转之后,为怕她心里难受,我们才编造善意谎言,说是怀丰救下她的,本以为多一层亲戚关系,辛姑娘能够少点挂怀介意,没想到这年头好人不好当呐,帮了人还得终身被赖上。」 「你胡说,救人的明明是怀丰,茹云亲眼看见了。」 「什么?!方才辛老爷不是说辛姑娘溺水、昏迷不醒吗?怎么又能亲眼看见?」 一句话,娟娟堵上对方的嘴。 「那、那……那是昏迷之前看见的。」 「可辛姑娘跌入水塘里很久,怀丰才跳下去救人的,经过那么久的时间都还没昏迷,可见得辛姑娘会泅水,既然如此,自己游上岸便是了,何必非要人救,真是想不通呐。」 「你以为牙尖嘴利就能把此事给揭过去吗?总之,怀丰辱了茹云清白,就该为她的终身负责。」辛夫人气急败坏,怒指着娟娟破口痛骂。「你这个贱女人,我不允许你污辱辛家女儿名声,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句句谎言,其心可诛!」 娟娟轻叹,可不是句句谎言吗?只是啊,她就是吞不下这口气! 莞尔一笑,娟娟换过话题。「小女子百思不得其解,还望辛夫人为我解惑,听说辛姑娘聪明伶俐,听说琴棋书画样样通,不是普通女子?」 「这话不必你来说,所有人都知晓。」 「这样的女子必是百家争、千家求,而辛姑娘又是这般年纪……」她顿了顿,提个头,隐约暗示她太老、找不到好婆家,然后又转开去说别的。「辛家如此严谨家风,怎能轻易把女儿送到别人家里长住。 「众人皆知,这府里没有长辈、只有平辈,万一传出不好的谣言,日后让辛姑娘怎能求得合宜婚事?莫非辛家的目的……就是等着外头传点什么谣言,以便将女儿给塞……」眼睛挑了挑,嘲讽地扫过众人一眼。 几个脸皮子薄的,受不得娟娟的嘲弄,纷纷低下头。 是啊,大家都心知肚明,把辛茹云送往宋府,本就是司马昭之心,只是他们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何况,闹就闹了,不过是娶个小妾,何必出动他们这群长辈,好似非要往侄子屋里塞人,这让他们的老脸往哪里摆。 「你不要信口雌黄,莫想往我们辛家头上泼脏水!我们是何等家风,容得你这克父克母的无耻女子来辱骂。」辛夫人一急,刻薄话尽出。 她心急是因为明白,明白娟娟的话不是谎言。 女儿那性子是不服输的,知道宋怀丰对自己无心,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准,涂娟娟的话,十句有九句真! 娟娟没接她的茬,续道:「方才辛夫人也同意,辛姑娘聪慧无比,这样的人若真心想死,怎不挑深夜无人时投镮自尽,却算准丫头该煮好药、端进来服侍的时辰才上吊……」她轻咳两声道:「以退为进,果真是聪慧无比啊!」 「你这个贱人,我女儿都被你弄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说风凉话。」她气得一口气冲上前。 娟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笃定模样,即便她早已经为辛茹云的事乱了心。 「可不是啊,我也觉得这话凉薄,可辛姑娘摔药碗、割腕自尽的事,还是令人无法理解,当场人那么多,谁会眼睁睁看着她下手,明知道成不了事,为何还非做不可?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想破头,也想不出个合理解释。」 「闭嘴,你再敢污辱我女儿,我定与你同归于尽!」辛夫人忍耐不住,手一扬,尖指甲就要挠上她的脸。 吴卫动作比辛夫人更快,抢上前一把抓住辛夫人的手,他并未施力,辛夫人腕间已经一片灼热疼痛。 蕥儿落井下石,冷嘲热讽地说:「相公,你还不快快放手,这可是肌肤之亲呐,辛家家风严谨,万一夫人赖上门,要嫁你为妾,这可怎么办才好?咱们家可没有七个妾、八个通房让辛夫人谋害啊!」 噗哧,关关笑出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蕥儿的刻薄不遑多让,她被自己和娟娟教坏了。 吴卫松手将人往后一推,辛夫人差点儿跌倒在地,她原想不顾形象大哭一场,却在瞥见吴卫冷冽的目光同时,硬生生将泪水给逼回去。 娟娟叹,这样的争论没有意义,一家要嫁、一家不娶,他们算定了宋怀青、宋怀丰在京城为官,不敢把名声给闹臭,才敢这般硬气。 关关挺身,走到众人跟前,对着宋家长辈道:「今天的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这些日子,我们都是亲眼看见怀丰是怎样躲着辛姑娘的,他心里本就对辛姑娘没有半分意思。何况怀丰与娟娟的婚事正在操办,依他那副谨慎性子,怎能容许意外发生? 「可不论我们怎么明示暗示,辛家似乎是吃定了我们宽容,硬把女儿往我们府里塞,看在亲戚一场,我们总不能把个娇滴滴的姑娘往门外一丢了事。 「大伙儿都担着心呢,没想到,熟读《女诫》的辛姑娘竟然大半夜守在亭子里等候男人,这话要是说出去,怕是《妇德》、《女诫》这些书没人敢买了。」 「侄孙媳妇说话不必这么刻薄,辛家也不是非要怀丰娶茹云,不过是纳个妾,需要撕破脸吗?」三叔公出声说话。 第三十九章 虽然眼下是辛家吃亏,但毕竟把闺女往人家府里丢,这件事就做得不道地,何况邵关关也没讲错,大伙儿不就吃定宋怀青、宋怀丰性子良善,吃定他们为了官声,不敢过分? 「三叔公这话说差了,若是旁的妾室姨娘还好,可就是这位辛姑娘娶不得。」蕥儿说道。 「怎么说?」 「什么是妾,妾就是奴、就是婢,就是主母可以打、可以骂,一不高兴就可杖毙的「东西」,可方才辛老爷、辛夫人的态度大伙儿全瞧在眼里。 「他们口口声声下贱女人,句句都是善妒女子,日后要是把辛姑娘给娶进门,二嫂一句话说的不得宜,恐怕辛夫人要仗恃着表姑母身分,跳上门来指着主母鼻子大骂。大伙儿评评理,这种妾谁家敢娶? 「如果辛老爷肯写下切结书,以后辛夫人对付辛老爷妾室的手段,二嫂都可以比照办理,那么,我保证说服二哥纳了辛姑娘。」 蕥儿这话说得够毒,辛夫人一时间竟然应不出话。 意思是他们打算把茹云娶进门,再把人给弄死?或者晾着、关着,把茹云当着奴婢使唤,不让怀丰在她屋里过夜?又或者灌下绝子汤…… 辛夫人看着关关、蕥儿脸上的冷笑,心底兴起一阵阵寒凉。 辛老爷坐不住了,他怒道:「跟你们这等无知妇孺说不通,走!我去找怀丰,看他要怎么做。」 辛老爷不顾在场人士的脸色,唤来女儿的贴身婢女带路,一路前往辛茹云的屋里。 蕥儿冷笑,就是找到二哥,他也会给相同答案。这种女人娶进门,就是败家祸事。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进屋时,竟会看见辛茹云哭倒在宋怀丰怀里。 关关轻叹,大势已去。 蕥儿却是咬牙含怒,恨不得上前揍二哥一顿。 娟娟最冷静,她静静看着两人,并且捕抓到辛茹云嘴角那抹胜利得意,傻怀丰,又被设计了,他啊,注定一辈子吃女人的亏。 不过她也不遑多让啊,那日要是别冲动、别抽手、别给辛茹云制造机会,这些人想闹,谈何容易?! 是啊,她早就明白自己输了,对付辛茹云这种人,心不够狠就没有赢的条件,偏偏他们都不是狠心人。 「宋怀丰,你这是做什么?既然不肯娶我女儿,竟敢占她便宜,走!咱们去告御状,让皇上看看自己重用的栋梁之材是什么模样!」 辛老爷一把抓住宋怀丰的手,宋家长辈连忙过来劝解,一时间,辛茹云屋里乱成一团,看着这幕闹剧,娟娟忍不住失笑…… 【第十二章】 家丑不能外扬,这是宋家长辈说的。 拿着簪子抵住喉咙,矢言宋怀丰不娶就死在宋家,这是辛茹云做的。 树没树皮、必死无疑,人没脸皮、天下无敌,越不要脸的人越能替自己争取利益,厚黑学的精髓啊,难怪能够流传千百年! 于是不顾宋怀丰意愿,辛茹云还是进了宋家大门。 为怕夜长梦多,他们作主订下吉日,短短三天,今儿个是辛茹云和宋怀丰圆房的大日子。 宋家长辈和辛家老爷、夫人想大肆操办筵席,以示两家关系。 关关冷笑道:「对不住,辛老爷、辛夫人,别人家家风如何咱们不知道,但宋家纳妾可不兴大办的。」 为了替娟娟出头,关关扫了所有长辈的颜面,让他们气愤得跑到宋怀青面前埋怨一通。 宋怀青板着脸,冷声言道:「如果媳妇儿不能让长辈满意,不如再开一次宗祠,把我兄弟二人再逐出族谱一次,反正这种事,宋家有的是经验。」 辛家老爷不甘心,本想操办嫁妆,用红轿子把女儿风风光光送进宋府里,蕥儿却笑道:「能上花轿了呀,可见得辛姑娘的病也是假的,落水是假、投镮是假、割腕是假,连生病都是假,咱们家好端端的,怎么就摊上一个戏子?」 关关落井下石。「就算县太爷是个七品芝麻官,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苦读而来,养个女儿,又是《女诫》又是《妇德》的教,却为攀关系,硬把女儿送上男人的床,这哪像个官呀,说是皮条客方才恰当。」 蕥儿加油添醋。「可不,这事儿得宣传宣传,关关,你写个话本儿让说书人去讲讲,保证会成为脍炙人口好故事。」 难得地,寡言少语的吴卫也出声。「一个七品官把嫡女送给别人当妾,还好意思风光操办,这年头,道德二字已经没有人会写了吗?」 既然阻止不来婚礼进行,他们也只能在嘴皮子上满足一回。 所以啥事也没办成,没喜字、没酒宴、没轿子、没嫁妆,就是把人往宋怀丰院子里一送了事。 辛茹云一进新房,关关立刻关门送客。 辛老爷心里不满,却也明白,这会儿宋家上上下下都在气头上。 不过,夫人一直要他别担心,说女儿何其聪明,早晚会拢了他们的心,只要时间够长,自然能在这个家里立足,至于那个涂娟娟,看来也就是个脸上精明,其他的,远远输女儿一截。 嚣张气势在成功迫得女儿嫁给宋怀丰之后,收拾得一干二净,临出宋家大门前,辛老爷压低声音,对宋怀丰拱手道:「女婿啊,咱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了,日后官场上应该彼此多加照应。你听说淮中知府私卖粮仓稻米那件事了吧,你哥哥在户部任职,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 到这会儿,宋怀丰还能不明白辛家人的手段? 在辛茹云强抱住自己、辛家人冲上门那刻起,他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落入人家的圈套里了。 家人心中有怒,他何尝不气愤。 微哂,他对辛老爷道:「表姑父,你可知道皇帝为何重用我和哥哥?」 「为何?有诀窍吗?」他涎着脸凑上前。 「有,诀窍是——六亲不认!该杀的杀、该拿的拿,本着勿枉勿纵之心,替皇上灭贪官、砍污吏,怀丰不知此事便罢,知道有贪渎情事,必会禀报皇上跟前,若表姑父与那淮中知府有交情,便提醒一声,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辛老爷脸色倏地一变,怒声问:「你竟是这般半点情分都不顾?」 「我深爱娟娟,她是我此生认定的妻,杜明贪渎,表姑父可见到我心慈手软、放他一马?对待娟娟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硬塞进我屋里的辛姨娘。」 「宋怀丰,我真后悔把女儿赔在你身上!」 辛老爷咬牙切齿,搞不懂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不知变通的男人,又不是不让他娶涂娟娟,不过是多送了个美貌温柔的女子给他,他是赚、不是赔! 「后悔了吗?还来得及,如果表姑父愿意把辛表妹接回去,怀丰会心怀感激。」 宋怀丰这样说话,辛老爷气得脑仁儿疼,一个不稳、差点儿跌坐在地。宋怀丰俯瞰对方一眼,没伸手扶持,反而转身进屋。 什么叫不留情面?这就是! 「老爷!」辛夫人急忙上前扶持。 辛老爷恨恨不平,甩开辛夫人的手,怒道:「宋家是什么情形,你还看不清楚?我早说过宋家长辈根本牵制不了这两只白眼狼,你还眼巴巴把女儿给送上门,现在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会的,你得相信女儿,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将涂娟娟赶出门,把宋怀丰给收拾得服服贴贴,到时候老爷再来攀这门亲戚,就不会是这种情形。放长线钓大鱼啊!」辛夫人极力劝说。 辛老爷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辛夫人,摇头叹道:「算了,把你的手段全教给女儿吧,那个涂娟娟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至于私卖粮仓稻米之事……宋怀丰只是随口说说的吧,对,他不会查,要是一路查下来,查到自己岳丈头上,到时,脸上无光的人是他。 何况,宋怀丰能从七品县官飞升为三品大员,要说他没有一点做官的手段他才不信! 「涂娟娟在,怀丰的心就落不到茹云身上,这些茹云都明白的,老爷放心。」 过去三天,她手把手教了女儿绝招无数,那些招数奠定了自己在辛家的地位,自然也能助女儿在宋家立稳脚跟。 要是女儿能早点怀上孩子就好……辛夫人微笑,她对女儿信心满满。 宋怀丰不想回新房,但他必须把话给说明白。 第四十章 推开门,辛茹云已经换上一袭透明的红纱睡袍,看见宋怀丰进门,她含羞带怯地迎上前来,温言软语问:「爹娘已经回去了?」 连夜将人赶出宋家大门,这种事太过分,可这时候,宋家上下人人都憋着一股气,爹娘早点走也好,免得受波及。 见宋怀丰不言不语,辛茹云心中有几分忐忑,他还在怨自己吗? 确实啊,那天自己做得太过了,可她也是没办法啊,所有的手段全数祭出,嗓子都哭哑了,他还是不肯松口纳自己入门,她只好利用宋家长辈。 「生气了吗?是不是爹娘惹你不快?」 辛茹云轻轻倒一杯合卺酒,那里面有娘给的药粉,娘说,只要经过今晚,怀丰便会对自己的身子眷恋不已。 好吧,所有的委屈全受下,只待今晚过去。 「我的爹娘已经死去十几年了,至于你的爹娘……没忘记自己的身分吧,你只是个姨娘、婢妾,是个奴婢,你的爹娘与我何干?」 奴婢?他说她是奴…… 一口气涌上,她没想到斯文尔雅的怀丰会这样对待自己,他变了。「可他们至少是你的表姑、表姑父啊。」她抚上宋怀丰的手臂急急道。 他嫌恶地推开她的手,像是挥去脏东西似地,这动作很伤人,但他不在乎。 都以为他脾气温和,就敢一个个欺上了? 哼!他本质可不是温良人,小时候他是当过流氓的,若非在母亲坟前立誓,行事三思,永不冲动行事,他能让她算计到自己头上? 「自从你成为宋家的奴婢后,他们就不是了。」 「擎……」 「你喊错了,我的名字只有妻子能喊,以后唤我二爷吧。」 紧咬住下唇,辛茹云不断提醒自己忍住,不断告诉自己,他在气头上,千万别与他较真。 「是,二爷。」吞下委屈,她柔声道。 「既然你清楚自己的身分,那么我就把话给说清楚,以后这个院子归你所有,但管事的是大嫂派来的周嬷嬷,至于你的丫头要发卖出去还是留着,由你决定,不过有些规则你必须记清楚。 「第一,你要是胆敢收买宋府的下人、行不轨之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第二,你不可以碰我、不可以靠近我,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三,没有主母的同意,你不可以出门,不可以轻易离开院子,这院子里的事有周嬷嬷作主,你必须听她的,日后再不能发生落塘那等事。」 「表哥是说……」她话没说完,宋怀丰目光一闪,刺上她的脸,她赶紧改口:「二爷是说,婢妾还得听一个老嬷嬷的话?二爷要把婢妾拘在这个院子里?」 「你既然要嫁人为妾,难道不知道作为妾室该懂的道理?是了,你父母本没打算让你当妾室,没想到你却把自己逼入如此境地,也好,既然做了就别后悔,你就在这里好好度过余生吧。」 忍、再忍……忍无可忍,吞口气、继续忍……她不和他争论,他说得对,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再坎坷,她都会往下走! 不过日子还久得很,她不信裸了第一回合的自己,会输在后头。 低头,她柔顺道:「知道了,二爷,夜已深,先歇了吧。」 说着,她脸红心跳地欲端起桌上酒杯。 「你歇下吧。」他转身。 「二爷,你要去哪里,今儿个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啊。」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去。 「你不是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吗?怎么,这个院子还不够大?没办法让你安身立命?行,赶明儿个我让人置办一个庄子,立刻送你过去。」他讥笑道。 不行,她不能搬出去,一出宋家,她就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忍住羞愧,她扯下自己的衣衫,露出红色的肚兜以及胸前饱满,她蹭上他的手臂,哭得梨花带雨。 「二爷,求求你别走,你一走,明儿个茹云在这府里就没有脸面了,下人都是逢高踩低的,知道二爷心里没有我,我会被他们轻贱的呀。」 一夜,只要一夜,经过今夜,所有情况都会不同!她祈祷上天再让他心软一次。 「贱妾、贱妾,妾本就是用来让人们轻贱的,又不是夫人主母,下人为何要与你尊重?」 他的话再不留情,关关说的对,对付这样的人,只能比她更狠、更硬、更凌厉,万万不能给她半分想象空间。 否则她的手段一个接一个,若是对付自己也就罢了,若是用来对付娟娟…… 不,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听见这些话,辛茹云的心像被人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凉透。 泪水坠落颊边,她哭道「对不起,表哥,我错了,那天我不该算计你,不该让长辈迫你纳我为妾,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让我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赎罪……」 她一面说,一面扯掉颈间的红绳,肚兜松开,胸前浑圆弹跳出来。 她知道只要是男人都逃不过美人关的,她知道自己成熟的身子有多诱人,她使劲抱住宋怀丰的腰,踮起脚尖,想吻上他的唇。 宋怀丰一阵恶心,将她推开,她退了几步,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望着她狼狈的模样,宋怀丰冷笑道:「你母亲口口声声说你高贵、说你熟读《女诫》,可你这举止,恐怕青楼女子也及不上你的淫荡。记住我说过的,不可以碰我、不可以靠近我,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红色是正妻才能穿的,别忘记,你只是个贱、妾!」 他把贱妾二字咬紧,甩袖,离开喜房。 辛茹云瞪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居然这样对待自己? 是哪里错了?他不是男人吗?为什么能够对她的身子视而不见?她是这般姣美雅致,多少男人想高攀都不得,她愿予他作妾,他怎能不感激涕零? 是涂娟娟……对,都是涂娟娟的错,她给他下了蛊,她不死,怀丰就无法回心转意,是,她必须死! 他们圆房了吗? 心痛着,不知道是谁抓准了那线,不停抽动,让她不得忍受一阵一阵的绞痛。 真后悔呢,后悔那天的冲动,如果她冷静一点,辛茹云的计划就不会成功,如果她在那天向怀丰告白,也许今晚就是她和怀丰的洞房花烛夜。 这些天,她不敢见怀丰。 蕥儿说,他迅速消瘦了,颊骨突出、身形嶙峋,再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潇洒飞扬。 是因为心里难受吗?以前老说人家一步错、步步错,总用这话来提醒自己,别让自己起了个错误开头。 没想到,今晚这个弥天大错,就这样被他们合力走出来了。 不怪怀丰,也无怨恨,对他,她有的只是满满心疼,因为他为她,坚持到最后一刻。 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经过今晚,日后,他会过得容易些了吧? 不管辛茹云怎样的手段,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美貌,确实才情高,也确实懂得人心并予以算计。 只要怀丰别惦记着,他和辛茹云是怎样起的头,他们终会和和美美过完一生吧……毕竟他是个温和男人。 心抽得更厉害,脸颊有股湿意往下窜,她想象着洞房花烛夜的旖旎,想象一场欢爱拉近两人的距离。 可不是吗?这时代有几对男女是因为真心相爱而成亲?他会适应的! 心里想着安慰怀丰的话,她却安慰不来自己,没吃过胆,口里却涩得像吞下墨绿色汁液,她想要坚强,泪水却逼迫她柔弱。 怎么办?她快撑不下去……早说了要搬出宋家,眼不见为净,人远了心才能平,只要不看不听,她就能假装不在意,可、怎么能不在意啊…… 她恨死自己,为什么要自私、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不早一点向怀丰表白自己的心,为什么要让人有机会插足,为什么千里迢迢跨越时空,到头来追逐的依然是一场空! 佩佩说得对,她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好男人。 拿起刀,几笔轻划,她在纸上雕出一个落泪女人,一面雕、一面哭、一面问:「你为什么哭?是不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后才晓得后悔不已?」 「不,她哭是因为担心,担心喜欢的那个男人会不会背叛自己?」 第四十一章 蓦然出现的声音,引得娟娟倏地转身,望向敞开的窗户。 那里,站着她思思念念的男人! 惨淡月光将他的侧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痩,苍白脸孔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失去血色,凹陷的脸颊逼得轮廓深邃。 看见娟娟眼睛一眨、新泪滚下,宋怀丰寒冽的心注入一道暧意。他是坏人,总要听见她吃醋、看见她落泪,才会感觉幸福。 「外面月色正好,一起出来赏月亮好不?我带了一壶好酒。」 他冲着她笑,那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把她的心化成一滩软水。 放下刀子,走到窗边,月光映着她泪光莹然的双眼,宋怀丰忍不住,轻轻捧上她的脸。 「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必须在我心爱的女人身边。」 她又哭又笑,这男人……嘴巴好紧,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口咬定,她是他心爱的女人,难怪辛茹云没辙,难怪她必须写信向长辈求救。 「这么快就把你的新娘子摆平,动作很快哦。」 她试着开玩笑,试着告诉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伤心,只不过表情泄漏了她的真心意。 「她爱让谁摆平谁去摆平,我不过是去警告她一些话。」 「警告?」 「对,姨娘该尽的本分。」 「什么本分?」 「没有主母吩咐,她不得出院子一步,不得离开宋家大门,不得与家人见面,不得使手段,不得让主母不高兴,不得……」 她阻下他的话,明知故问。「她的主母是谁啊?」 「是你。」 她摇头。「我没有嫁给你。」 「那她就永远没有主母,要在那座院子关一辈子。」 「没关系,有你陪她关着,能够幸福的。」她的话好酸好伤人,可她阻止不了自己尖刻。 「我搬家了。」 「什么?」她没听懂他的话。 「我搬到你的院子里,她想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我便给她,她想要名分,我也给了,剩下的,她别想贪求。」 他打算让她守一辈子活寡?「你这样对待她?」 「对,不是每个算计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的人就是得从生命中领悟,善于算计者,必死于算计。」 他明白辛茹云的算计了? 又怎样,他们已经成亲了呀,心沉沉的,像压了座石磨,一下一下转动,把她的心碾碎、碾成赍粉,可……都成了粉屑,怎么还会痛会酸会涩?她不懂! 宋怀丰撑着窗框跳进娟娟屋里,他把酒放在桌上,抱住那个流眼泪的女人。 转身面对她,宋怀丰笑弯眉毛。 见着她的脸,他又能展颜,待在她身边,他又有幸福的感觉,所以搬家很对! 娟娟伸手触上他削瘦的脸颊,缓缓吐气,展开迟到的告白。 「对不住,那天我丢下满桌子好菜跑去找你,不是想对你发脾气,我是有话要告诉你。」 「好,你说、我听。」他握住贴在自己颊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天晓得,他真喜欢和她这样子亲密。 「我想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杀父仇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是替天下万民讨回公道的好事。想告诉你,我不在乎那个为着私欲,伤害我、伤害我娘的浑球,他被斩首示众是罪有应得。」 她的话打开他心中的结,他始终以为这是他们不能更进一步的理由。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个。」 「我还要告诉你一句最重要的话。」 「什么话?」 「想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别当我的好朋友,当我的男人好不?」可惜,这句话已经过期,再作不得数。 宋怀丰闻言,喜出望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不敢置信地再三确认。「你说真的?你说真的?你说真的!」 「是真的,那天我想清楚了,天底下男人不是都像我父亲那样薄幸,关关有幸得到宋怀青、蕥儿有幸碰到吴卫,我想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就碰到个表里不一的宋怀丰。」 「没错,你的运气一向都很好,我是个表里一致、言行如一的好男人。」 「是啊,这么好的男人再不赶紧正了他的名分,要是被旁人捷足先登,可是我的重大损失。」 「这么想就对了,没错,就是这样。」他附和她,附和得很幸福。 「可是……一颗火热的心却在看见辛姑娘躺进你怀里时被浇灭了,明知道在那种情形下不会发生什么事,可我就是忍不住嫉妒、忍不住发火,忍不住想要拿刀子砍人,所以我……」想到这里,鼻酸、哽咽,眼底飙出两颗晶莹泪水。 看着娟娟淌下的泪珠,他心疼了,该死的辛茹云,怎么可以让他的娟娟这么伤心? 捧起她的脸,俯下头,他轻轻吮去她的泪水,又苦又涩,像他的心情。 「是我的错。」娟娟认错。 「不哭,不是你的错,你的心太光明磊落,容不得算计,你只晓得,想要什么便得付出努力,却不晓得有人不愿付出,只想用阴谋算计抹杀你的辛勤,以得到最后的胜利。」 达到目的地,辛茹云就能幸福了吗?他张大眼睛看着呢,看辛茹云会怎样一个幸福法。 是她将他逼得狠毒,是她迫得他残忍,是她的强求,勾引出他性子里的狠戾,既然如此,她便得承受掠夺之后的结果。 「是我的错,你不知道的。那天她骂我善妒、骂我犯七出之罪,说日后你容不得我,还说天底下男人都要三妻四妾,我这副性子,拴不住男人…… 「我明知道她在激我,却还是着了她的道儿,我说一大堆愤怒的话,还想甩她两巴掌,来增强气势。 「我说自己眼里揉不下沙子,想娶我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命,我说想吃活鱼三吃不必盘下铺子,我说倘若她爱你爱到无怨无尤,没有名分也愿意跟着你,就喝下绝子汤、乖乖当个外室…… 「我说一大堆的话是因为嫉妒,我嫉妒死了……那一刻我方才明白,什么狗屁好朋友,我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男人,我想把你拴在身边,谁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知道她多会喝醋、有多严重的占有欲了吧,如果是她的儿子遇上自己这种女人,她都要叫儿子敬而远之。 所以现在,她说透、说白了,怀丰可以开始讨厌她了吧! 娟娟不知道的是他有多开心,听见她说「嫉妒死了」,宋怀丰的心轻飘飘的,像是谁往里头倒了一坛美酒。 从来没有过的充实,从来没有过的愉悦飞扬,从来没有过的美满甜蜜在身边飞绕,给他一对翅膀,他就能立刻冲上云霄。 他忍不住抱住她、亲吻她、紧紧地圈住她的身子,想把他和她给揉在一起。 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的生气,谢谢你的狂怒,谢谢你的嫉妒,谢谢你把心给了我,让我明白,从来就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谢谢!」 一连串的谢谢把娟娟给谢傻了,哪有这种男人啊,碰到她这种小心眼女人,躲都来不及,居然还道谢。 不知道抱了多久、亲了多久,他才满足说道:「娟娟,嫁给我吧,假装我没有纳妾、假装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不要让我们的幸福被破坏,好不好?」 「是啊,我也希望这样,可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辛茹云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她会怨恨、会憎恶,嫉妒会把女人变成魔鬼,她会整得你终生无法快乐。所以怀丰,别和她斗气,以怨报怨是最傻的做法,堆积怒气只会在你们中间埋下炸药,哪天爆发,你和她都会死伤惨重。 「不管辛茹云怎样用手段设计你,我们都不能否认,她在乎你、喜欢你、看重你,只要你别坚持这口气,你们会过得很好。」 「所以呢?所以你要劝我到她身边?所以你要我忘记自己有多喜欢你?所以你要放弃我,把我们的幸福送给别人?」 他越问越生气,怎么可以,好不容易她承认爱他,好不容易他们的感情走到一块,她居然转头就要把他推出去?岂有此理! 「不要生气,我讲故事给你听。」 「我才不要听什么鬼故事!」 第四十二章 她没理会他的怒气,径自往下说:「老鼠遇见猫,他们没有撕咬对方,却爱上彼此,可是天性促使猫将老鼠吞下腹,猫想尽办法憋着忍着,假装对自己的天性视而不见,但骨子里的欲望始终蠢蠢欲动。 「猫憋不住了,可老鼠却对猫说:「我爱你。」猫只好对老鼠说:「你走开。」老鼠流着泪,默默转身,谁也没看见猫在老鼠离开后默默垂泪。怀丰,其实有一种爱情,叫做放弃。」 所以她要他放弃? 不要!他为什么要!他看起来很好摆布吗?他看起来很好踩吗?辛茹云要他到她身边、他就乖乖过去,娟娟要他放弃,他就乖乖放弃?哪有这种事! 宋怀丰很清楚,生气会坏事,他明白他们之间没有误解彼此的本钱,他应该要按捺下狂怒,好好同她讲话,但是他忍不住啊! 因为她居然对他说:其实有一种爱情,叫做放弃。 这教他情何以堪? 他努力这么久、挣扎这么久,她却三言两语要他放弃,太过分了! 他摔掉桌上的酒坛子,怒指她的鼻子。 「涂娟娟,你这个胆小鬼!因为你父亲,你害怕爱情、害怕天底下的男人,你用一面城墙把自己圈起来,就以为安全在身边。 「你害怕辛茹云的手段,便宁愿放弃我的心、我的感觉、我的爱,你什么都怕、什么都小心翼翼,你不敢为爱情冒一点点险,你只想明哲保身。 「涂娟娟,你真可恶,你对全世界的人好,连恶毒的辛茹云都替她着想,唯有对我既可恨又过分,你是不是算准了我温和好欺?是不是算准我不会对你愤怒?是不是算准我对你只有永无止境的妥协?所以才敢对我为所欲为。 「听清楚,没有了!从现在起,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顾虑你的心意,我不会管你怎么想,别以为你放弃了,我就会和辛茹云好好过日子,想都别想! 「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折磨她、惩罚她、虐待她,让她彻头彻尾明白,我有多恨她毁了我的一生。你等着看好了!我再也不要当温柔的宋怀丰,我会让你看见,招惹我,我可以变得多邪恶!」 猛地,他冲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他勾起她的下巴,惩罚似地吻住她的唇,他吻得很用力,吻得她无法喘息,他想将她的灵魂摄走似地,霸道到极点,最终,他还狠狠咬了她的唇。 陡然松开她的身子,他垂眸忿然地望向她,久久不发一语,下一瞬,他从窗口往外跳,任由夜幕吞噬他的身影。 娟娟看着他离去,心又一阵阵绞痛起来,她爱他啊,为什么总是伤他? 对于爱情,她真的鲁钝,真的缺乏天分…… 【第十三章】 两天后,辛茹云的贴身丫鬟想到前院套问宋怀丰的回府时间,约莫有人想再来一次不期而遇。 然而此事被报到宋怀丰跟前,他领着几名护院前往辛茹云的院子,当着她的面审人,「是谁到前院?」 两个丫头望着主子,满眼哀求,求主子救救她们。 宋怀丰冷笑,「既然没有人承认,都拖出去,杖毙!」 辛茹云大惊,跪在他跟前哭得死去活来、苦苦哀求。「她们没有做错什么啊。」 宋怀丰粗暴地踢开她,冷酷道:「她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对你这个主子忠心。」 一个月后,淮中知府盗卖粮仓米粮之事被揭穿,牵连十数位地方官员,这里头包括辛茹云的父亲。 辛老爷被停职、查封家产,成了身无分文的平头百姓,辛家从此失势。 辛夫人因为杀害姨娘,姨娘家人不服,联合告上官府,现在辛夫人已经在县府大牢里蹲着。 刚嫁出门不久的辛茹意,因为与小妾争风吃醋,摔掉肚子里的胎儿,大夫说她怕是此生无法再受孕。 辛家长子辛儒廷在赌场闹事,被生生打断一条腿…… 辛家发生的大小事,宋怀丰没让人隐瞒,一件件全传进辛茹云的耳里。 辛茹云心急火燎,急着找怀丰帮忙,她以为自己要好几天才能见到他,没想到他很快就出现了。 她一件件说着辛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一面说、一面哭,最后哭倒在地,恳求宋怀丰助辛家一臂之力。 宋怀丰的手指轻敲桌面,脸庞含笑,待她闭上嘴后才说:「那么现在只剩下辛儒言还没出事?再等等吧,你应该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了!至于你母亲,我发发善心提早把消息透露给你,她手上掐着十六条人命,刽子手的大刀正在等她送上脖子呢。」 「是你……那些事全是你……」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还是她的怀丰表哥吗?还是那个和顺敦厚的男人? 他轻拍两下手,笑道:「果然是聪明睿智的才女,一猜就中,不过,倘若辛家人没有做那等龌龊事,想扳倒辛家可也不容易呢。」 「宋怀丰,你为什么要这样子设计我?」忍不住了,再也装不了温柔、装不来贤慧,她这样爱他,为什么他无法领会? 「怪了,我也想问你同样一句话呢,辛茹云,你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我?」抛下一个残忍的笑靥,一甩袖,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耳闻他的话,她胸口翻涌,眼前隐隐发黑,颓然趴倒在地上。 她明白了,他在报复,因为他被迫纳了自己,因为她强迫了他的人,可他没有损失啊,是她赔上一生,他有什么好怨恨?明明占便宜的是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她想不通症结,弄不清他为何怀怨,天底下男人都想要的事,怎么到他这边就成了罪? 不会……不会,怀丰不是这样的人,她知道他的,他温和斯文,他耐心宽容,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她才会义无反顾爱上他。 所以是……涂娟娟在他耳边唆使? 对!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那个贱女人,怀丰不会恨她,他会爱上自己,如果涂娟娟死掉,所有事都不会再发生,所有的情况将会渐渐好转…… 心头一阵痉挛,无法遏制的愤恨在贲张的血脉间奔窜游走……是,只要涂娟娟不在、只要她死了…… 辛茹云的目光中透出肃杀寒意,姣柔的脸庞变得凶神恶煞,她低低发出两声嗤笑,似怒似讽,似毁灭天地的修罗。 那日之后,怀丰再也不到自己跟前来,尽管娟娟确定,怀丰的确搬到自己的院子里。 但他成天在外头忙碌,偶尔回到家中,「那个」院子里,必会传出一些鸡飞狗跳的讯息——例如前几天传出辛茹云的贴身丫头被打杀了! 怀丰下令,那院子里不管主子丫头,一律一菜一汤,若厨子良善,愿意替他们加菜,就得自掏腰包。 那院子换了新护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 辛茹云的奶娘从后院小门出去买些吃喝、日常用物,被人当场逮到,打了二十大板,直到今天还下不了床。 手段既粗糙又恶劣,那不是怀丰的行事作风,他这么做,为着什么?他就不怕逼得辛茹云狗急跳墙?他真打算以怨报怨,她害得他不好过,他也要她入地狱苦修? 他们这样下去,谁能得到好处? 「吃不下饭吗?」蕥儿进门,抢过娟娟的筷子,夹一口鱼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下去。 「你屋里没饭吃?跑来抢我的?」娟娟白她一眼。 这个人,肯定老公不在家、儿子在睡觉,否则哪肯往外跑。 「有啊,可是没你这里的好料,二哥待你可真好,别人的餐桌上都没有鱼虾河蚌,只有你有!」想到辛茹云桌上的几根咸菜干,她就忍不住畅怀大笑,就说嘛,争什么呢?就算争到手,也不见得快活呀! 「这么爱吃河鲜?明儿个开始,让厨子也做一份送到你桌上。」 「那可不行,我家相公会过敏,他就是爱吃,偏偏一吃下去,马上全身发痒。」蕥儿叹气,既然嫁给一个吃不得海鲜的,身为妻子,只好跟着改变口味。 「不能各吃各的吗?」 「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的,我怎么能够自己享福,却放着他一个人痛苦?」蕥儿说得满脸幸福。 为喜欢的男子牺牲所欲,也能这样幸福吗? 怀丰便是因为这个气上她的吧?气她不能与他一起共抵外侮,不能陪他共度难关,她在这里吃好吃的,却放任他一个人面对感情路上的障碍。 第四十三章 想来,她是个自私女人,宋怀丰喜欢上自己,真是倒霉。 「娟娟,跟你讨论一件事。」 「好啊。你说。」 「听说你那个纸雕铺子生意越做越好?怎样,能不能让我参一股?」 「我没问题啊,但是得问问皇上的意思。」 「奉劝你,以后有事没事少提皇上,二哥会吃醋的。」 「瞎说什呢,别胡扯。」 「你都可以对辛茹云嫉妒了,二哥为什么不能嫉妒皇上。」 蕥儿一面吃一面说,吃得津津有味,这厨子可是二哥专门请回来替娟娟做海产料理的,二哥待娟娟不是普通好。 「不一样啊,我和皇上是合作伙伴,何况现在铺子里管事的也不是皇上,我们难得见上一面。辛茹云却是你家二哥的姨娘。」重点是,皇上不会算计她,辛茹云却会算计。 「唉,我说你怎么就看不开,二哥哪儿把她当成姨娘啊,把她当成囚犯还差不多,我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吃的喝的都比她好。」 「怀丰这样做,难道不怕把她逼急了?」娟娟忧心忡忡,那个女人不能等闲视之。 「也许二哥就在等着她跳墙吧,这样子,一逮到她的错处,就能立刻将她给撵回娘家!」蕥儿夹起一颗河蚌细嚼,这厨师做的炒河蚌比起天香楼的师父,半点不逊色。 「可这样一来,她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啊,她凭什么认准二哥愿意吞下暗亏?当初二哥从湖中救她起来,她不闹的话,难不成我们还会到处去破坏她的名誉? 「偏偏她非要演戏,一出一出接一出,弄到最后二哥不得不娶她。哼哼!别说是小妾,就算她是正妻,二哥也有本事教她后悔,她是没见过二哥发狠的模样。」 「怀丰会发狠?」 「没错,二哥发起狠来,谁都挡不了,当初在京城的饭馆打小工,有个老板很坏,欺负二哥年纪小,到月底竟敢赖他的月银。当初那笔银子,二哥是要赚给我奶奶看病的,没想到奶奶等不到救命银子过世了。 「二哥一怒,发狠在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布告,说那老板给客人吃的是死鱼死虾,官府派人来查,果然查到厨房里摆的都是些烂肉菜,不多久,那间饭馆就关门大吉,那时二哥刚满十二岁呢。 「二哥说,那才是他本来的性子,只是这样的脾气容易惹祸,经常让云姨忧心忡忡,云姨过世后,二哥在云姨坟前立誓,要改变自己的脾气,绝对不再让云姨担心……」 故事说到一半,蕥儿脸色古怪,娟娟发现了,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耶!嗯……肚子好像有点……」话到这里,她额头冒出豆大冷汗。 「吃坏肚子了吗?」娟娟扶住蕥儿,看着她的脸因为疼痛而惨白,手脚不断抽搐,心里大惊,扬声道:「来人,快请大夫!」 小丫头进门,见状况不对,连忙狂奔到外头请大夫。 「我不……」蕥儿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来,喷得娟娟满头满脸。 不对,这不是吃坏肚子,所以是……中毒! 她看一眼桌上的鱼鲜,瞬间明白,原该中毒的人是自己,蕥儿是殃及池鱼…… 急转身,她端来先前来不及喝的牛奶,哄道:「蕥儿乖,先把牛奶喝下去,它可以保护你的胃。」 她喂蕥儿喝下牛乳后,跑到外头大声叫喊:「来人,煮绿豆水、找大夫人、快去把吴爷找回来……」 床边,吴卫握住蕥儿的手,盯着她渐渐微弱的呼吸,他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说着,不要死啊,薙儿,别死……张开眼睛看看我,论论想娘了…… 他的胡须长满脸庞,双眼布满红丝,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的泪水早已经哭干。 蕥儿已经昏迷三天,大夫说,她再不醒来,就不会醒了。 可不是吗,蕥儿那样爱吃,这么多天不吃东西,会饿坏的。 「蕥儿快醒,醒来我们天天上天香楼吃饭,你不是最爱那里的炒河蚌?等开春,我便寻人在池塘里放养河蚌,到时,你要吃多少有多少,好不好?」 吴卫的话没说出口,句句声声全搁在心头。 他不是多话的男人,只是,不说话的他更教人感觉凄凉。 娟娟和关关只能轻拍着他的肩,不断安慰。「蕥儿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可她们也都明白,吴卫根本没把话听进去,他所有的心思全用来细数蕥儿的呼吸。 下毒之人查出来了,是个叫月白的丫头,她收下辛茹云一千两银子,铤而走险,她趁人不注意,把药投在厨房里养着河蚌的水桶中。 真大的手笔,一千两呢,一个大丫头月例也不过一、二两银子,而寻常百姓家里,一年用度也不过三、五两,辛茹云一口气就给一千两,谁不心动? 辛茹云知道,料理海产的厨师是宋怀丰特地为娟娟聘请的,若是全家不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林师傅会单独替娟娟准备三餐。 她确定宋家兄弟都不在家,便挑选在那日行事,她以为事情天衣无缝,以为自己足不出户,无论如何都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至于那个丫头拿了银子,便漏夜逃跑,没有人证物证,谁都不能赖上她。 可辛茹云没想到,宋怀丰心横,他才不管有没有什么人证物证,不管辛茹云是否离开过屋子,他一进门便直接命人捆了辛茹云,再下令搜屋。 这一搜,当初辛夫人离开前留下的毒药,全成为呈堂证供。 周嬷嬷把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全聚在一起清点,名字逐一点过,月白不在,便令人往月白老家逮人,只差一点点,月白就带着家人逃之夭夭。 宋怀丰咬紧牙关、青筋毕露,心中翻江倒海。 他痛责自己大意,还以为已经把辛茹云可用的人全数收拾掉,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敢为银子铤而走险。 于是他亲手杖毙了月白、将辛茹云送进官府,他发誓,她再也无法走出大牢。 直到辛茹云被官差带走那刻,她依旧不肯相信,宋怀丰竟对自己如此无情,她口口声声诅咒涂娟娟,认定所有的事都是她在背后一手谋划。 宋怀丰看着辛茹云,目光乖张而孤傲,然后转头对娟娟说道:「看清楚了吗?就算你处处替她着想,她也不会感激,你真要我和这种人过一辈子?」 娟娟的心情低落,眼底浮起深深悲凉,抿着唇摇摇头,握上宋怀丰的手掌心,轻声道:「对不起。」 没有多余的字,可是他全部都听到了,听到她的歉意、听到她的痛苦、听到她的自责……她恨着自己吧。 宋怀丰叹口气,轻轻勾起她的脸,柔声问:「看着蕥儿那样,你不心痛吗?如果我们因为骄傲而错过彼此,日后我们会不会遗憾终生?」 「对不起。」 他没有骂错,她确实是胆小鬼,在爱情方面,她怕受伤、怕受累,如果她肯与他携手并肩,一起面对重重困难,或许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 投入他怀里,她需要依靠,她会慢慢学习勇敢,她会努力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她再不让他孤军奋战。 「娟娟,我知道时机不对,但,请你嫁给我好吗?」这是蕥儿要的,蕥儿没有机会了,他要一件件把她的心愿完成。 点头再点头,她明白的,她同意他,她要和他一起,把蕥儿想做的事做齐全! 她的泪水沿着颊边不断淌下,湿透他的衣襟,宋怀丰轻抚她的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缓声慢言。 「娟娟,不要难过、不要自责,蕥儿中毒不是你的错,大夫说你处理得很好,不然蕥儿早就熬不住,你不知道菜里有毒,你不是故意让蕥儿吃下那些河蚌,你如果知道辛茹云还有机会使诈,一定会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所以不是你的错,懂了吗?」 他的话,敲上的全是她的心情,原来他懂她、懂得这样深。 「我们再想想,蕥儿还想做什么事?」 「她想入股纸雕铺子,想开班授徒,将这门艺术发扬光大。」 「那么,替她办到好吗?」 「好。」 「她肯定还希望我们好好照顾论论和吴卫。」 「我可以帮上忙,我可以当论论的老师……」 两人话说一半,屋里传来关关的惊呼声,他们相视一眼,快步走进蕥儿的房里。 第四十四章 蕥儿清醒过来了,她脸颊粉红粉红的,没有丝毫病态。 娟娟冲到床边,紧紧拉住她的手,频频向她说对不起。 蕥儿笑逐颜开:「又不是你逼我吃的菜,说实话,要不是里头加了料,那河蚌还挺好吃的。」 「贪吃鬼。」吴卫坐到床上,把蕥儿紧抱在怀里,失而复得令他充满感激。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天香楼吃。」 「你不行吃的,你会起疹子。」 「我不吃,我看你吃。」 蕥儿摇摇头,眼底染着浓浓的心疼与悲怜。她伸手抚上他的颊,低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太多时间,我是回来与你们告别的,马上就要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里?」吴卫陡然惊吓,圈住她的手臂施了力气。 「吴卫,你弄痛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弄痛你,我会很小心,你不要……」 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吴卫哪有半点武林盟主的模样,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滚下,堂堂铁汉哭了,所有人忍不住别开眼,强忍喉间哽咽。 「别哭啊,你是我的英雄耶,你是我的非凡人呢,你是我的骄傲、我的支柱、我的天……你软弱,我怎么办?」蕥儿把头埋进他怀里,拚命摇头,她不允许他掉泪,自己却泪水翻滚。 她不公平、她霸道,可没办法,谁教他爱上她。 「你不在,我要刚强给谁看?」他只想当她的英雄、她的武林盟主,她的非凡人。 「所以你要努力把我找回来啊。」 「我要去哪里找?」 「我告诉你,你要仔细听,那里叫做二十一世纪,路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盒子跑来跑去,对了,那里的人都有病,他们不对人讲话,却对着一片薄薄的东西说话,还有啊,他们那里的女孩子衣服很漂亮,没有绣花,但款式千奇百样,看得我眼花缭乱……」说着说着,蕥儿笑起来。 关关和娟娟惊惶地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望向蕥儿,她眼底没有哀愁,反而有淡淡的向往,过去几天,她去了未来? 吴卫以为她在胡说八道,霸道地阻止她往下说:「不许你去,那里听起来很危险,我和论论在这里,你就在这里待着。」 「唉,我也想啊,可是那个男人说,这种事由不得我,我的阳寿已尽,就算不吃下河蚌,也会死于非命。」 「别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吴卫怒道。 「那个男人长得怎样?」突地,娟娟想到一个人身上了。 「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很瘦,十根手指头白晰细长,脸上戴着一副……他说那叫做……」 「眼镜?」关关和娟娟异口同声。 「对,眼镜,他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他都不笑的。」 「他是月老!」 娟娟激动地拉住蕥儿的手,换句话说,她不是死去,她是要去未来,可是…… 她去了,吴卫怎么办?论论怎么办? 她们来不及发问,吴卫一口气驳回她的话。 「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儿,你都不准去,听到没有?我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答应过我的。」吴卫依然不肯认清现实。 蕥儿轻叹,如果她可以决定就好了。 圈住他的腰,蕥儿在他怀里撒娇,「你的武功很好的,你说过,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我等你来找,好不好?」 「不好,你乖乖待在这里,以后我会对你更好,我会学着甜言蜜语,我会给你买礼物、制造关关说的浪漫惊喜,我会……」 她的手捂上他的嘴,缓缓摇头,态度坚定,她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吴卫不自觉停下声音。 她满意吴卫的安静,勾住他的脖子,重新把身子贴进他怀里,脸颊靠着他胸口,蕥儿转头对宋怀丰说话。 「二哥、娟娟,你们可不可以在我离开之前成亲?我想看娟娟当新娘子的模样?」蕥儿笑着要求。 娟娟二话不说,回答:「好。」 「我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子时,我就得离开。」这是月老告诉她的。 「没问题,关关,你的喜服借我。」 关关点头。「怀丰,你过来拿你哥哥的吉服。」 「周嬷嬷,你带人去布置喜堂。」 「小苹、小杏,你们帮蕥儿换上衣服,咱们全家一起喝怀丰和娟娟的喜酒。」 大伙儿散去,各忙各的,屋子里剩下蕥儿和吴卫,她还有好多事要对他叮咛,好多话要说,她必须说服他真的有那个二十一世纪,因为……她也害怕呀,害怕他不肯来找她。 一通布置花不到两个时辰。 这段时间,吴卫抱着论论和蕥儿在屋里玩耍。 蕥儿跟他讲很多关于二十一世纪的事儿,即便难以相信,但为了蕥儿,他应下所有要求。 蕥儿不停地重复,「你一定要找到我,如果我忘记你,你别灰心,慢慢告诉我,我和你之间的故事,我会努力记起来的,好不好?」 吴卫点头附和,他不信她,却附和她。 为什么不相信? 因为他害怕,在这里他是武林盟主、武艺高强,天底下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可他不知道那个二十一世纪要怎么走?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他的蕥儿?不知道如果蕥儿离开自己,他还有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 所以他必须不相信。可蕥儿那样认真地一再要求,他只好点头,只好做出连自己都不敢保证的保证。 夜里,这顿喜酒全家人吃得很哀伤,桌上的低迷气氛、无法言语的哀愁,将他们的笑容消灭。 关关吸吸鼻子,开口说话:「怀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娟娟和我跟这个时代的女子截然不同?」 娟娟望向关关,她要揭穿这个秘密吗? 犹豫地看了怀丰一眼,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妖怪? 宋怀丰点头,她们的确与众不同,她们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她们比多数的女子都要勇于追求所欲。 「为什么?」怀丰问。 「因为我们的身子里面住着的,是来自千百年后的灵魂。」 关关的话震慑了宋怀丰,他转头望向大哥,宋怀青朝他点点头,他相信关关,因为他的生命也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奇遇。 「什么意思?告诉我!」宋怀丰疑惑地握住娟娟的手,娟娟安慰地拍拍他,她决定勇敢一回。 是啊,这是她欠蕥儿的,为了蕹儿,她们必须说服吴卫二十一世纪的存在,必须让他明白,死亡不是结束,而是下一个回的开始。 娟娟说了她穿越前的身分、穿越的过程,说那个月老手上的姻缘簿,以及那本《蕥客镌雕》秘笈。 她甚至连自己害怕再度穿越回去,把爱情割舍在此地,以至于迟迟不敢向怀丰表白的事儿也从实招来,这是她隐瞒怀丰的最后一件事。 娟娟说完,关关也说出自己的前生与轮回,她们都不晓得时空是发生怎样的改变,怎会让穿越这种事屡见不鲜。 她们一人一句说着二十一世纪的事,说那里的人情、那里的竞争、那里的人权、那里的自由与平等…… 说着说着,吴卫、宋怀青、宋怀丰听得痴傻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关关会订下十二年教育,为什么会有云湖商业区的成形,为什么娟娟能做出这个时代没有人懂的立体纸雕,许多的谜题随着她们的故事揭开。 蕥儿恍然大悟,把在大哥大嫂新婚夜听壁脚的事儿招了,她说:「原来,来自千百年后的一抹灵魂是这样解释的哦。」她笑着把脑袋凑进吴卫怀里,撅嘴向宋怀丰抱怨,「二哥,你要同我相公学学,不知道的事就说不知道,千万别穿凿附会、胡乱解释。」 她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娟娟不介意错过洞房花烛夜,她把每个可以想得到的话题全部翻出来讲。 教育制度、升学制度、电脑、韩星、世界旅游…… 她们的话,把吴卫最后一分怀疑抹去,因为任凭娟娟和关关再聪慧,也绝对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编造出这么多事儿,若非亲身经历,怎能将那个世界描述得巨细靡遗? 他信了她们,然后在深夜,与蕥儿共眠的床上,蕥儿对他说:「那个二十一世纪听起来还不错,吴卫,你要记得来找我。」 再然后,她睡着了,没有清醒…… 尾声 【尾声】 娟娟和关关挺着一颗肚子走向吴卫房里,她们都怀孕了,并且郑重怀疑,这孩子是在蕥儿前往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晚上形成的小生命。 在娟娟怀上孩子后,温文尔雅的宋怀丰换上一张脸,他对娟娟东限制、西限制,不许她劳累、不许她熬夜、不许她三餐不正常……唉,果然鸭霸才是他的本质,难怪小小年纪就逼得人家饭馆关门大吉。 婚前,她处处占上风,现在上风处被怀丰给占走,没办法,她明白这些限制是他爱的表现,幸好和论论玩还不在被限制的范围内,因此论论成了她们生活中最大的娱乐。 这段日子,每天送相公上朝后,她们便分工合作、打理好家事、外头事,之后,两人习惯一起往吴卫的屋里走。 除了照顾论论,她们还必须为武林盟主做好「行前培训」,二十一世纪的食衣住行可是与这里大不同。 怎么搭大众运输工具,怎么使用电灯电视3c产品,她们还得教他认识身分证、健保卡等证件,还得学会用硬笔写字…… 光是要教会这些,可是件大工程。 吴卫早就收拾好包袱,里面没有他和论论的衣服,只有蕥儿最得意的刺绣、纸雕,她喜欢的饰品、衣服,还有他们的定情礼物:丘比特卡片和珍珠项链,以及刚刚出版的《蕥客镌雕》。 所有的东西全收在「雅客小筑」卖得最好的包包里。 可是有点奇怪,往常这个时候站在院子里,就能听见论论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声音,今天怎地这般安静?还没睡醒吗?还是论论病了? 两人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去。 自从蕥儿离开后,吴卫就不允许丫头在跟前伺候,因此院子只有几个老嬷嬷和小厮打理照管。 「吴爷呢?」关关拦住一个小厮问。 「正觉得奇怪呢,主子吩咐过,门没打开,奴才们不得进屋,可往常这个时候,嬷嬷们早已经进屋打扫了,而且直到现在,主子还没传早膳,也不知道小少爷会不会饿着。」 「知道了。」娟娟点头,扶着关关,两人一起走进屋子。 「吴卫,我是娟娟。」娟娟轻拍几下门。 「论论,关关姨来喽。」 没动静? 两人皱眉互视,吴卫武功高强,不可能听不见她们的声音,除非……心有灵犀似地,她们同时伸手推开门,快步进屋。 床被是整齐的,所以昨儿个晚上就没睡觉?娟娟抢到衣柜边,用力打开。 「包包不见了。」娟娟说。 「他去找蕥儿了?」 「怎么找?」娟娟皱眉。 关关也很怀疑,穿越吗?那身体应该留在这里啊,可……不对,他还带着论论去呢,难不成那对父子手牵手集体穿越? 「桌上有封信。」关关发现书案上面的纸笺。 上面是吴卫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我带论论去找蕥儿了,勿念!对了,那个痩得像鬼的家伙说,蕥儿改名字了,叫做佩佩…… 「蕥儿好端端地,为何要改名字叫佩佩?」关关看了几行,不解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娟娟一惊,抓住关关大声问。 关关揉揉被刺激过重的耳朵,把那封信交给娟娟,她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然后大笑起来。 「我就说嘛,蕥儿和佩佩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原来蕥儿是佩佩的前生、佩佩是蕥儿的后世,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没错,一定是月老把吴卫带到现代去了,有他当领航员,吴卫一定可以找蕹儿,真是的,害我以为佩佩也穿越过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忘记了吗?我曾经告诉你,我有一个好朋友和蕥儿长得一模一样,名叫佩佩……」娟娟不厌其烦地再说一回穿越历程,不过上次简单带过,这回她把自己与佩佩的友谊、与她交往的点点滴滴清清楚楚说一遍。 「照你这么说,佩佩的男人缘这么好,吴卫会不会很吃亏?他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呢。」 「什么拖油瓶,那是她的儿子好不好?」 「问题是佩佩在未来没结婚、没生过小孩嘛。」 「你就别替吴卫担心了,蕥儿不是很骄傲嘛?说她的相公是武林盟主、天下无敌,天下都无敌了,只是区区几个小情敌,手指头一捏,就捏成灰了。」 「在二十一世纪杀人是要判刑的。」关关瞪娟娟一眼。 「放心,都捏成灰了,谁晓得有没有杀人?你觉得重案组闲到有工夫帮灰尘验dna?」 「有道理,也好,之前吴卫没怎么追,蕥儿就乖乖嫁了,她每次看见怀丰对你用心,老是忍不住吃醋,现在就让吴卫好好追求佩佩一回。」 「希望这次,他们能够平安顺利。」 「放心吧,月老能把你牵引到这里,定也能把吴卫牵引到佩佩跟前。」 她们一路走、一路说,两人慢慢走回大厅,还没过午时呢,两位大老爷竟然一齐回家,可真难得呢,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有这等好康? 宋怀青笑容可掬地拿着篮子走到老婆大人身边,道:「关关,皇上赏赐番国来的水果,为夫心想,你最近胃口不好,特地拿回来给你尝尝,是你没见过的东西。」 娟娟也凑上来看,篮子打开,两人异口同声道:「凤梨、芒果?!」 哇,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想起水果王国台湾,想起水果摊上五颜六色的水果,心情兴奋起来。 「你们知道这东西?」 关关回答,「当然,在我们那里这东西很普遍,每年夏天盛产都要吃的。」 尤其是金钻凤梨,那个甜啊……叫人欲罢不能,她还曾经吃到得急性莼麻疹呢。 「早知道就带多一点回来,大伙儿不晓得怎么吃,只闻着味道挺香,想拿回去摆着。」 见大哥带的东西被认出来,宋怀丰得意洋洋地打开自己的篮子说:「这个,你们可就没见过了吧,满身都是刺呢!」 关关只看一眼,大惊失色,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宋怀青怕她摔倒,急急放下篮子,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娟娟问。 「是榴莲!」 「不会吧!」娟娟连忙捂住鼻子,一路走到门口通风处。 宋怀丰满头雾水,不明白她们怎会有这等反应。「这个……很难吃吗?」 「不是难吃是难闻,有冰箱冻成冰,还勉强吃得下去,可这会儿……」娟娟频频摇头,一脸的敬而远之。 挑错水果,宋怀丰满脸沮丧,宋怀青见状笑道:「好了,让人喊吴卫和论论过来,既然你们说凤梨芒果很好吃,我们一起来尝尝。」 娟娟回道:「他们去找蕥儿了。」 「什么!」 这次异口同声的是宋家兄弟,从他们脸上的惊异,不难想象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是以为他们到黄泉底下寻人了吧? 也是啊,没有时空机的时代呢,不是要死一死才能穿越的吗? 娟娟和关关相视一笑。 穿越不是第一特奖,可抽中了,不管是惊喜、是怒惧都得走上一遭,反正已经是这样,平常心、平常受,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娟娟握上关关的手,她很高兴,自己不是一个人。 * 关于邵关关与方怀青曲折浪漫的爱情故事,请见千寻蓝海系列e1001、e10002《七品芝麻官》上。下。 后记 【后记 结局小尾巴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依原本的计划,《七品芝麻官》写完就写完了,可故事完成后,书里的武林盟主跳出来说话,他说「写我写我写我」!于是……心蠢蠢欲动。 是的,那是我的偏爱,一个敦厚、不善交际、朴实、稳重的男子,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宅男」,这样的男人恰恰是我最偏好的男主角。 但这只是个念头,可以写、也可以不写,因为心里已经存下两个现代故事,我很想将它们呈现出来。 然而,编辑打电话过来,希望我与其他两位作者合写一套书。 套书的主题很明确,和编辑讨论时灵机一动,我将《七品芝麻官》里的小配角涂娟娟拉出来,搭配设定中擅长纸雕的女主角,再把男主角的弟弟宋怀丰给牵扯出来。 有了方向,我开始写大纲。 所有的大纲都是这样开始的,先设定两人的生活背景、性格脾气,因为不同性格的男女,对事情会有不同的见解看法,这往往会造成冲突或难以理解的融洽,再然后,依着设定、经验、感觉,把男女主角之间的关系定位。 这本书,我的定位是「不是每段感情都是从爱情开始」,他们是友谊、是相知相惜,慢慢地发展为「缺一不行」。 确定好感情发展路线之后,最后进行每一章的主题撰写,每本书的开头都是这样的,找资料、定大纲、确定故事走向…… 只是,我没料到这回,自己会越写越兴奋,因为那位蠢蠢欲动、与众不同、卓尔不凡的武林盟主频频对我抛出媚眼,他用无辜的表情对我傻笑,令我的内心小鹿狂奔。 然后他出现在这本书里,再然后,尾巴留下来了,丢给读者也丢给作者一个大问号。 说实话,我也很期待,一个害怕二十一世纪的男人,如何为爱情勇闯陌生时代?一个在古代是人人崇拜的武林高手,如何适应「身无半点功夫,一枪在手,就能结束高手性命」的世界? 没有人告诉他,他要寻找的那个女子是否改变了容颜、性情,他只知道,深爱的那个女子,早已遗忘自己的存在。这么多的挫败,会不会让他变得更封闭,或是越挫越勇,为爱情奋战不懈? 现代的速食爱情里,许多人舍不得对爱情付出太多,从古代穿越而来的武林盟主,会不会被这个世界同化? 我很期待,希望你们也愿意期待。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带着嫁妆穿越去之一《花灯西施》; 2、带着嫁妆穿越去之二《绣色可妻》; 3、带着嫁妆穿越去之三《纸雕闺秀》。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