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深爱你的那个我/致我深爱的每个你(致爱上你的唯一的我/致我所爱的全部的你)》 序章,或者是终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有一种现象叫做健力士浪涌(guinness cascade)。 健力士是源自爱尔兰的黑啤酒。虽然在日本的超市或者便利商店不常见,但在爱尔兰则是每天都会饮用的饮料,素有「杯中餐点」之称。 这种啤酒如果一口气大量倒入杯口宽的玻璃杯里,在气泡和液体分离之前,就能看见白色气泡在黑色液体中下沉的现象。一般而言,气泡不可能在液体中下沉,然而这其实是非常单纯的物理现象。 气泡向上浮时,撞击气泡的啤酒也会被推挤上升。这是因为啤酒具有黏度。然而,啤酒不会高过气泡之上,所以会在杯口宽的地方形成漩涡,沿着玻璃杯的内侧往下沉。接着气泡被啤酒的黏度推挤,就会随啤酒一起下沉。因此,会形成在玻璃杯中央气泡上升、玻璃杯内侧气泡下降的状态。从玻璃杯外看,就像气泡往下沉一样。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不过我年轻时算是很会喝酒的人,所以一直都知道有这种现象。不过,直到快四十岁时我才得知,这种现象叫做「健力士浪涌」。 说到为什么快四十岁才知道该现象的名称,其实也真的没什么。只是刚好在店里点了一杯健力士,看到气泡沿着玻璃杯内侧下沉才想起这个现象,所以慌慌张张地请教老板。 为什么我会慌慌张张地问这件事呢? 因为对当时的我而言,「气泡往下沉」这个现象带来可以翻转世界的冲击——而当时的我,正想方设法试图翻转整个世界。 气泡往下沉。我得到这个灵感之后,人生都花在「气泡往下沉」这件事情上。简而言之,只要让气泡的浮力小于啤酒的黏度即可。在这样的状态中创造出下沉流力,气泡应该就会往下沉。 气泡往下沉。这项概念光是出现在我心中,就产生了远超越一杯啤酒钱的价值。 在那之后我投入了约十年的时间,终于确立可以达成目标的「气泡下沉法」。接下来只要订好时间和地点即可。终于,我只要决定在哪里让气泡下沉就能结束一切。 后来,我又花了二十多年慎重地挑选让气泡下沉的时间和地点。最后,找到觉得满意的地点时,我已经超过七十岁了。 漫长、好漫长的人生。 而且,也是毫无意义的人生。 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找到自己为什么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而我唯一深爱的人,却因为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气泡会下沉。 来吧!删除这个世界吧! 删除这个没有所爱之人的世界。 第一章 幼年期 七岁的我已经了解离婚这个词的意义,被问到想跟父亲还是母亲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毫不慌乱地说出答案。 父亲是学界知名的学者,而母亲娘家是大财主。无论跟着谁,金钱上感觉都不会有问题。既然如此,只要随自己的情感决定即可,而我最后选择跟着父亲。但这并不是因为比起母亲我更喜欢父亲,而是我认为跟着母亲会妨碍她再婚。 父母离婚的原因,似乎是因为话不投机。父亲经常留宿研究所,偶尔回家时会告诉母亲研究的内容,但是母亲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父亲总是抱着「自己了解的事情对方理所当然也要了解」的想法说话,所以和母亲之间的日常对话才会搭不上线。当时,我经常看到母亲自己一个人苦恼的背影。 因为父亲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判断他大概暂时不会考虑再婚。不,那时候的我应该没有想得这么深。 有趣的是,父母离婚之后关系反而变好了。毕竟是曾经结婚还生下孩子的夫妻,彼此之间仍然有爱。小时候无论我在不在,父母每个月至少都会见一次面,保持密切往来。一定是因为这样的距离对他们二人来说最刚好吧!我很高兴父母关系融洽,也安心于自己不是父母不想要的孩子。 开始和父亲一起生活之后,我偶尔会去父亲工作的研究所,放学不直接回家而是绕去研究所,等父亲下班再一起回去。研究所是全年无休的轮班制,所以学校假日如果和父亲上班日重叠,我也会整天待在研究所。 托儿室是研究所的福利设施之一,专为有孩子的所员而设,里面偶尔也会有年纪很小的孩子。这里还称不上是正式的企业内托儿所,也没有专任的保育教师,都是所员轮流照看孩子,相较之下比较年长的我也经常代替大家陪孩子玩,忙碌的所员们对此也很感激。 托儿室里经常空无一人。这种时候我就会尽情地读放在里面的书。托儿室里不只有孩子看的绘本和小说,也有与父亲研究相关的论文与学术书籍。当然,我当时完全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不过其中也有那种很多插图、市面上常见的「超好懂」类型的书籍,阅读这些书让我对未知的世界感到兴奋不已。 可能是看我对研究有兴趣,所以觉得很高兴吧!父亲经常在休息时间过来看我,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浅显易懂地告诉我研究的内容。 某天,父亲指向养着热带鱼的大水族箱对我说: 「这个泡泡就是我们父子俩生存的世界。」 父亲即便是对我这个儿子也不会自称「爸爸」,而是说「我」。和母亲一起生活时,我一直用「仆*」当作第一人称,和父亲一起生活之后我就被影响了。 父亲指着从打气机冒出水面的气泡。 「你看得出来气泡越来越大吗?在固定的温度下,体积会与压力成反比。这叫做波以耳定律。」 「等一下、等一下,我不懂。成反比是什么?」 「你还没学到比例吗?那是什么时候才会学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还没学到这个。你就简单比喻一下嘛!」 「这样啊……一个一百元的点心,买两个就是两百元,买三个就是三百元对吧?就像这样,这一边增加时另一边也增加,这种关系就是成正比。」 「嗯、嗯。」 「成反比就是相反的意思。六个点心分给两个人,一个人会有三个对吧?三个人分的话,一个人就是两个,六个人分就是每人一个。像这样一边增加而另一边减少就叫做成反比。」 父亲刚开始一定会用很难懂的方式说明。不过,只要我说听不懂,他虽然觉得苦恼,但还是会用浅显易懂的方式教我。妈妈如果也像这样,诚实说出「我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会有所不同了。 「在水中,深度越深的话『压力』……也就是下压的力道就会越强。所以气泡的『体积』……也就是大小,越往下就会变得越小。气泡越往上会变得越大是因为压力减弱的关系。气泡的大小和下压力量成反比的定律,就叫做波以耳定律。」 「ㄅㄛ 1〈v〉 ㄦ〈v〉 ㄉ1ㄥ〈ˋ〉 ㄌㄩ〈ˋ〉」 「波以耳定律。」 「我记住了。」 「很好。」 父亲因为我的反应心情大好,继续指着水族箱里的气泡。看样子他的目的不是教我波以耳定律。「我们认为世界就像这个气泡一样,正在研究气泡之间能不能交换资讯。」 我想起父亲一开始说:这个气泡就是我们生存的世界。这是什么意思呢? 「世界刚开始只是水底诞生的一个小气泡。随着气泡往上浮,体积变得越来越大,在途中变成两个气泡。我和你就在其中一个气泡之中。」 「那另一个气泡会怎么样?」 「那个气泡里也有你和我。不过,和这里的气泡有些地方不同。或许在那个气泡里,你可能不是跟着我,而是跟着妈妈。」 另一个气泡里,会有在父母离婚时选择跟着妈妈的我吗? 「我们从现在这个气泡看到的其他气泡,就称为平行世界。」 「ㄆ1ㄥ〈ˊ〉 ㄒ1ㄥ〈ˊ〉 ㄕ〈ˋ〉 ㄐ1ㄝ〈ˋ〉」 「平行世界。」 「我记住了。」 「很好。」 其实,相较于正比、反比,我还是对平行世界不太了解,不过通常有人教,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先记住再说。因此我的学习能力比学校上课的进度还要快很多,对学习这件事并不需要花太多力气。 「我们认为人类可能平常在无意识之中,就会在附近的气泡来回移动。因为附近的气泡没有太大改变,所以人才不会发现自己已经移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想要证明这件事,然后进一步控制它。这就是我们所长提倡的『虚质科学』。」 当时的我还不明白,那是多么厉害的学问。即便我还算聪明,但也不过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只觉得还满有趣的而已。 过了几年之后,我的愚蠢导致自己铸下大错。 那时的我,刚好快要满十岁了。 * 「小历。」 爸爸讲完电话之后,用有别于平时的消沉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虽然我电动才打到一半,不过爸爸的声音实在太消沉,让我无法视而不见,只好中断游戏回头看他。 爸爸的表情和声音一样失落。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这样。到底是什么电话呢? 「优诺,好像死了。」 「……咦?」 优诺是妈妈娘家养的狗。它是只母的黄金猎犬,明明个头长得比我大却很爱撒娇,每次去妈妈家玩,它都会摇着尾巴凑过来。 优诺,死了吗? 因为实在太突然,让我完全没有真实感。我会打蚊子和苍蝇,也会吃肉和鱼。在游戏里杀死大量的怪兽。然而,优诺不是昆虫、不是食物,当然也不是怪兽。这样的优诺,为什么会死?使用道具它就会复活吗?用魔法呢?所幸,我不是会认真思考这种事的小孩。 「死了?为什么会死掉?」 「好像是交通事故,它想救一个冲出车道、差点被车撞的孩子,结果自己被车撞了。它真的很乖。」 虽然是我自己问的问题,但是爸爸这样回答,我还是不能接受。毕竟是突然听到这件事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该有什么想法? 「好像在妈妈家的庭院里,帮它建了坟墓。现在要过去吗?」 「……可是,我游戏玩到一半。」 结果,我竟然瞬间说出这种答案。我明明知道,这比玩游戏还重要很多。 「……这样啊。那,就下次再去吧!」 本来以为爸爸会大骂: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结果爸爸只是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感觉很让人心痛。 「……我还是,现在去好了。」 我说完便关掉游戏机的电源。 准备好之后,搭着爸爸的车前往妈妈家。距离不远,车程大约十分钟左右。我有时候也会自己骑着脚踏车去。 爸爸妈妈刚离婚时,我经常到妈妈家去玩。一方面是可以见到妈妈和优诺,但是能见到爷爷更让我感到开心。爷爷总是很温柔,每次去都会给我甘甜的糖果。不过,后来我越来越少去妈妈家,今年正月拜年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啊,小历。你来了啊!在这里喔。」 时隔数月才见到的妈妈,似乎因为优诺的事大受打击,表情沮丧到令人担心。我有点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起来也像那样。 「你还好吗?」 「嗯,谢谢你。」 爸爸向妈妈搭话,妈妈看起来有点安心似地笑了笑。虽然是在这种时候,但是看到他们感情很好的样子还是让我很开心。 优诺的坟墓孤零零地在后院角落。只有一点小土堆,就算大家告诉我优诺就埋在下面,我也毫无真实感,甚至觉得优诺被埋在地下很可怜,想放它出来。 「优诺啊,是从小历出生那时候开始养的喔!」 这件事我至今听过好几回了。还有一首标题是〈孩子出生之后请养一只狗〉的诗,听到我都会背了。 孩子出生之后请养一只狗。 在孩子的婴儿时期,狗狗会是孩子的守护者。 在孩子的幼儿时期,狗狗会是孩子的好玩伴。 在孩子的少年时期,狗狗会是孩子的知心伙伴。 最后,在孩子成为青年时,狗狗会以自己的死亡教导孩子生命的宝贵。 ……如果这首诗说的是真的,那优诺死得好像有点太早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青年,但我现在才九岁。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就算看到优诺的坟墓我也不懂生命的宝贵。 「小历,你也要去见见爷爷他们喔!」 因为爸妈这样说,所以我直接走进屋里。我和爷爷也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啊……小历。你来了啊!谢谢你。」 好久没见的爷爷,比我印象中还要老了很多。最一开始养优诺的就是爷爷,所以他或许比任何人都要伤心。 虽然爸爸要我在妈妈家住一晚,但我拒绝了。 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能好好为优诺的死感到悲伤,就无法继续和爷爷待在一起。 * 在那之后一个月左右,我几乎忘了优诺继续过日子。 而且,我也没有再去过妈妈家。没能为优诺的死感到悲伤,至今我仍然觉得愧疚。 那天,我像平常一样待在研究所的托儿室。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因为书已经看腻了,所以就随手打开电视。 我之所以停下切换电视频道的手,是因为画面上出现黄金猎犬。 那是很像优诺的大型犬。我不知不觉就被吸引,盯着画面看。 该节目是介绍以不同形式为人类服务的狗狗特辑。成为盲眼主人的眼睛、帮助主人生活的导盲犬;在灾难现场帮助人类找出生还者的搜救犬;从搁浅的船上衔着绳索游到岸上的船上犬;坚持等待无法回家的主人的忠犬;为了宇宙开发实验而单独飞往太空的莱卡太空犬…… 电视里的评论人称赞这些狗狗的勇气,为它们的忠心而落泪。狗狗绝对不会背叛人类,是人类最好的朋友。电视节目在那之后一直感人地描述,狗狗如何为了人类而生,也为了人类而死。 看着电视,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生气。 连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为什么生气,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或许那不是生气,而是不甘心。然而,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还是不懂,什么叫做不甘心。 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我,眼底冒出莫名热气。 我为什么会哭呢? 「你怎么了?」 突然听到声音,我吓得抬起头来。 原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的托儿室内,不知不觉冒出一个女孩。 她穿着白色洋装,留着一头又长又直的漂亮黑发,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看起来应该和我同年纪。以前没有在托儿室见过她,是其他所员的小孩吗? 「你在哭吗?哪里痛吗?」 女孩担心地靠过来。我觉得在女孩子面前哭很丢脸,所以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 「我才没有哭。」 「你有哭喔。怎么了?」 「我就说……」 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我觉得很焦躁,所以瞪了她一眼。 可是…… 那个女孩天真澄澈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优诺。 「……我好想念优诺。」 我不自觉地说出口。 原来如此。我不是在生气,也没有不甘心。只是很想念优诺。我终于开始想念它,却再也见不到它——所以我觉得很悲伤。 「优诺?」 「是爷爷养的狗。」 「已经见不到它了吗?」 「因为它死掉了。」 因为它死掉了。当我说出口的时候,终于有了真实感。 优诺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让我觉得很悲伤。 「因为已经死掉了……所以我再也见不到优诺了……」 发现自己的情绪时,我已经忍不住了。连同之前没哭的份,我的眼睛流出好多眼泪。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根本忘了自己在女孩子面前,一直哭个不停。后来可能因为还有点自尊心,所以咬着牙不哭出声。所幸,除了那个女孩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像这样哭过。 至于被那个女孩看到……就算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的确这么想。 女孩陪在我身边,直到我哭完为止。接着在我哭完比较冷静之后,她递给我一条纯白的漂亮手帕。 「不需要。」 我再度用自己的袖子擦干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弄脏女孩的手帕很可惜。 女孩坚持递上手帕一段时间,但我坚持不接受,最后她只好放弃,把手帕收进口袋里。 「跟我来。」 「咦?」 她突然抓着我的手臂跑了起来。 今天是星期天。研究所虽然有营运,但所员比平常少,很多人就算有上班也会比平常早回家,所以感觉所内几乎没有人。女孩在比平常安静的研究所内,毫不犹疑地奔跑。 「喂!你要去哪里?」 「安静一点,会被妈妈发现的。」 妈妈?是这个研究所的所员吗?这孩子一定和我一样,也是跟着父母来的。看她脚步没有一丝犹豫,应该经常在所内探险。 我平常都听爸爸的话,不会去其他地方,但其实我也很想去探险。从那个走廊转弯之后会通向哪里?那扇门的对面是什么房间?那个阶梯下……我老老实实的任凭女孩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就是出自这些好奇心。 女孩在其中一个房间前停下脚步,打开大门。 看到房间里的东西,让我变得很兴奋。 「喔喔喔,这是什么?」 房间的正中间,有一个盒子很像机器人动画中出现的驾驶舱,而且还连接着很多电线。盒子上有玻璃盖,里面应该是一个人可以进去的空间。 女孩边打开盖子边说: 「我妈妈说进来这里面,就可以去平行世界。」 「咦……?」 平行世界。就是爸爸跟我解释很久的东西。 这个世界就像会变大、分裂然后浮到海上的气泡,从自己的气泡看到的其他气泡就是平行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不是自己的自己,而且过着和自己不同的每一天。 「你想见优诺对吧?」 「……嗯。」 「或许也有优诺还活着的世界喔!」 这真的是很吸引人的邀请。 可以再见优诺一面。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优诺会死,所以连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到它都记不清楚。我最后一次是怎么和优诺玩在一起?我是怎么摸它的?我全都不记得了。 所以,如果能再见优诺最后一面的话…… 「……我该怎么做?」 「进去这里面。」 我照她所说打开上盖,进入盒子里。感觉好像进入动画或游戏的世界一样,让我心跳加速。 关上盖子之后,我听到外面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我稍微起身望向玻璃外,看见那女孩正在操作桌上的按钮和开关、把手。她的手势看起来很随便,感觉不像是真的知道操作方法。 「喂,没事吧?」 向她搭话,她也没回应。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迫切,不停操纵能碰得到的所有按键。她为什么会这么认真呢?应该不是为了让我和优诺见面才对。 「喂,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就做好你能做的事情吧!」 「我能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就……祈祷好了。祈祷你想去优诺还活着的世界。」 「祈祷,这样就可以了吗?」 「妈妈说相信很重要。她说只有愿意相信的人,才能改变世界。」 我不太懂她在说什么。而且她从刚才就一直提到妈妈,这孩子的妈妈到底是什么人? 话说回来,女孩现在仍然很认真地在操作机器。因为她的认真,让我也如她所说试着「祈祷」。 我想去平行世界。 想去优诺还活着的世界。 我想起优诺。它在世时充满朝气的样子。后院里的小坟墓。电视节目里介绍为人类鞠躬尽瘁的狗狗。不知道为什么让人一肚子火的评论家。 刚开始只是半开玩笑,但是因为想起很多事情,让我越来越想去平行世界。我闭上眼睛,用力祈祷。 我想去平行世界。 想去优诺还活着的世界—— * ——妈妈在我面前哭着。 「……咦?」 景象突然变化,让我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总之,必须先一一确认眼前看到的东西。妈妈在哭、矮桌,还有……奶奶?奶奶也在,而且奶奶也在哭。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在那个宛如机器人驾驶舱的盒子里。这里是我很熟悉的房间——妈妈家的和室茶间。我最后一次来这里,约莫是一个月前祭拜优诺的时候。这个时间点,我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那个女孩跑去哪里?我躺过的盒子,到底——对了。 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我想起进入那个盒子的目的。 莫非,这里是…… 「那个,妈妈?」 就在我战战兢兢准备问问看的时候,从屋外听到回答。 汪。 那是很熟悉的狗叫声。我整个人弹起来往屋外冲。 接着,到后院一看。 「……优诺。」 应该一个月前就死掉的优诺,真的还活着,它就在这里。 「优诺……优诺!」 我冲向优诺,用力抱紧它大大的身体。我摸摸它的头,它就像平常一样摇着尾巴凑过来。 原本觉得怎么可能,但看样子果然没错。 这里是平行世界。 一个月前应该已经死掉的优诺还活着的世界。 不知道是因为那女孩努力操纵让机械运转,还是我的祈祷奏效……总之,我真的来到平行世界。 想再见优诺一面的愿望达成了。我抚摸着优诺仰躺的肚子,直直盯着优诺看。已经死掉的优诺;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优诺。它的体温非常温暖。但是在我原本的世界里,优诺已经埋进土里变成冰冷的尸体了。我想起爷爷告诉我的诗。孩子出生之后请养一只狗。在孩子成为青年时,狗狗会以自己的死亡教导孩子生命的宝贵。 现在我手掌上感受到的温度,就是生命的宝贵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等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再见到优诺的坟墓时,应该就会真的了解生命的宝贵了。 虽然我很想哭,但是还是一直和优诺玩,一边思考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在我的世界,优诺因为交通事故过世。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告诉这个世界的妈妈和爷爷,叫他们小心交通事故呢? 嗯。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我为了尽快告诉他们这件事而回到屋里。 走进茶间之后,妈妈和奶奶虽然已经不哭了,但表情看起来还是十分悲伤。到底发生什么事呢? 可是,我如果现在问「怎么了?」也不恰当。在我来之前,这个世界的我应该一直在这里。这个世界的我应该知道妈妈她们为什么哭。所以,如果我问「为什么哭?」她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既然如此,我能问的问题就是: 「那个,妈妈……爷爷呢?」 如果是问这个应该没问题。我没有问「在哪里?」这样问妈妈就会自己想象我要问什么,然后再回答我。 我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爷爷……明天会守夜。」 除了回答里我没听过的词汇以外。 「守夜?那是什么?」 「守夜就是啊……」 ——接着,我得知这个世界的爷爷已经过世的事。 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有三大差异。 一是优诺还活着。 二是爷爷已经死了。 三是爸爸和妈妈离婚时,我选择跟着爸爸,但这个世界的我,选择跟着妈妈。 在谈话的过程中,我渐渐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我,和妈妈、奶奶、爷爷一起住在这个家里。而且,爷爷在今天下午过世了。 理解这件事时,我嚎啕大哭了一番。 优诺死了、优诺活着、爷爷死了……这些事情全部混在一起,我只能先大哭一场,妈妈温柔地抱紧我。自从和爸爸一起生活之后,我几乎没有机会向妈妈撒娇,所以我抓紧妈妈尽情哭泣。 大哭一场之后,我虽然比较舒坦但也开始担心别的事情。 我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那女孩让我跳到这个平行世界,那回去的方法呢?我只能等那个女孩把我移回去吗?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我什么事都做不了。顶多只能隐瞒自己是从平行世界过来这件事而已。 不过,既然都来了。 「妈妈……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我想这个程度应该没关系,所以试着说说看。回到原本的世界之后,应该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妈妈一起睡了。 妈妈好像吓了一跳,但是马上就点头了。 晚上,我再次和优诺一起玩。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到原本的世界,而且回去之后优诺就不在了。 向优诺道别之后,我和妈妈一起入睡。 * 隔天早上。 眼睛睁开时,我一个人在棉被里。 「喔?小历,你起床啦?」 身边传来熟悉的沙哑声。 「……爷爷?」 「嗯。早安。」 「早安……」 虽然我回了话,但是完全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能是我的头脑还没清醒。咦?我昨天是睡在妈妈家吗? 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昨天,爷爷好像—— 想起这件事的我,掀开被子弹坐起来。 「爷爷!?」 「喔!真有活力啊!」 「爷爷还活着……?」 「什么啊,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的确是爷爷没错,今天本来要守夜的,但是他还活着。 我冲出房间,直接离开家里前往后院。 后院的角落,有一小堆土。 ——是优诺的坟墓。 「优诺……」 我把手放在土堆上。好冷。昨天睡前摸到的温暖优诺,理所当然地不在这里。 温暖和冰冷。这种温度差异就是生命的宝贵吗? 感觉好像就快找到答案了,但是最后还差了一点什么。我应该从这个温度差里了解什么呢?我能了解吗? 因为至今仍然无法了解生命的宝贵让我觉得很抱歉,只好背对优诺的坟墓。就像是在搪塞自己似地,我开始思考其他事情。 好像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回到原本的世界。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平安回来了。 不过,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我原本应该是在研究所的盒子里才对。该不会是我的身体自己移动到这里吧—— 说到这里,我想到一种可能。 对了。我去到另一个世界,说不定…… 回到家里,我不经意地向对我投以诧异眼神的爷爷问起: 「那个,爷爷,我昨天大概几点来这里的?」 「嗯?几点啊……啊,傍晚六点之后吧!妈妈到研究所去接你的时候,电视刚好在播相扑。」 妈妈到研究所来接我……嗯,应该没错。 一定是那个世界的我跳到研究所的盒子里,然后在那里打电话给妈妈。她有见到那个女孩吗?她们说了什么话呢?话说回来,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啊? 看来我接下来该做的事,就是去找那个女孩。 「哎呀,好久没和小历一起睡,爷爷很高兴喔!」 「……是喔。」 仔细想想,如果那个世界的我到这个世界来,就等于是从爷爷过世的世界,来到爷爷还活着的世界。说不定他的内心比我还混乱。好想问问他有什么感觉。 唉……就算他惹了麻烦,那也一样是我啊!就算了吧。 「那个,爷爷身体有不舒服吗?」 「嗯?没有啊?」 「这样啊,爷爷要长命百岁喔!」 「什么意思?你不用担心,爷爷我还可以活很久啦!」 爷爷面带开朗笑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他的手很温暖。 这个温度,或许不久的将来也会消失。就像平行世界的爷爷一样。 「你要常常来玩喔!」 我心怀各种思绪,点头约定会常来。 「对了,要是能找到钥匙就好了呢!」 虽然我听不懂爷爷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下一个休假日。 「那小朋友要好好相处喔!」 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样说完便离开托儿室。 「小历,难得有机会你就交个朋友吧!你的朋友太少了。」 说完这句多余的话之后,爸爸也跟着那女人离开了。 然后,平常那个研究所的托儿室,只剩下我和上次那个女孩。 「原来,你妈妈是所长。」 刚刚走出去的漂亮女人,就是创立这间研究所的所长,似乎也是这个女孩的妈妈。从平行世界回来的我,回家问爸爸:「昨天遇到这样的女孩子,爸爸认识吗?」结果爸爸很爽快地回答:「那是所长的女儿。」 就这样,我得知女孩的身份,并且在下一次休假日和那女孩于研究所重逢。我擅自认为所长会是一个老头,所以得知是个漂亮女人的时候非常震惊。据说她好像是爸爸的大学同学。 「因为是所长的女儿,所以才会知道那些机器啊!」 「嗯。」 感觉女孩有点战战兢兢地观察我。结果,她突然一脸认真地问: 「你见到优诺了吗?」 「……嗯。但是,我还是不懂生命的宝贵是什么?」 「生命的宝贵?什么意思?」 狗狗会用自己的死来告诉小孩生命的宝贵。我告诉女孩那首诗,还有优诺死了之后我还是没搞懂生命的宝贵这件事。虽然好像从温暖和冰冷之中感觉到了什么,但又无法明确回答。 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女孩像是在说「什么啊」似地噗哧一笑。 「我想你已经懂了。」 「咦?」 「温暖和冰冷。就像你说的一样,那个温度差,一定就是生命的宝贵。」 「什么意思?」 我像是在寻求帮助似地问了这个问题,女孩则温柔地眯着眼对我说: 「就是啊,活着的时候很温暖对吧?那份温暖就代表可以和优诺见面、聊天、一起玩……代表能做这些事情的可能性。但是,死亡很冰冷,那份冰冷就代表优诺的世界在那里结束,已经不存在任何可能了。你感受到的,就是可能性的温度啊!」 「可能性的,温度……」 「嗯,那个温度差一定就是生命的宝贵。」 啊,原来是这样。我很坦率地这么想。 活着和死亡。优诺用两者之间的温度差,告诉我可能性的差别。 之后再去一次优诺的坟墓吧!这次我真的能好好向它道谢并且道别了。我感觉自己终于能接受优诺的死了。 「谢谢。你好厉害。」 「才没这回事。」 她的微笑,让我的心脏感到一股悸动。 「……话说回来,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敷衍似地问。不过这也是很重要的问题。 去到平行世界之后,我过了一晚才回到这里。这段期间,如果那个世界的我移动到盒子里,无论如何她应该都会见到才对。 「那之后在机器里的你,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你自称『仆』而且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个人大概是平行世界的我。原来如此,那个世界我还自称『仆』啊!然后呢?」 「嗯,然后我吓了一跳,觉得有点可怕……」 女孩的表情突然变得尴尬。喂喂,你该不会…… 「我就逃走了,对不起……」 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不过,仔细想想我也经常一时兴起做了某些事之后又逃走。本来我应该要更生气的,但也气不起来。 「不过,既然已经平安回来,就算了吧!比起这个,你为什么那么认真想送我去平行世界?」 我的提问让女孩沉默了一阵子,她终于轻轻开口。 「我爸妈离婚了。」 「嗯——我家也是。然后呢?」 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后,女孩抬起头瞪大眼睛。不过,她好像因此觉得安心,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 「他们吵架吵得很凶。虽然我觉得都是爸爸在生气……爸爸放话说他再也不见我们之后就走了。从那之后我真的都没见过爸爸。可是我并不讨厌爸爸……」 虽然一样都是离婚,但是情况和我爸妈似乎有很多不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大概可以感觉到她想说什么了。 「那时候我听妈妈提起平行世界的事情。她说正在制作可以自由前往平行世界的机器。我想用那台机器或许可以去到爸妈感情很好的平行世界。」 嗯,应该就是这样。那我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可是,突然要自己尝试还是会害怕,所以……」 「……也就是说,我是实验品。」 「……对不起。」 女孩老实地道歉。长得那么可爱,却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或许父母离婚对她而言就是那么令人震惊的事。我爸妈离婚后感情依然很好,所以我无法了解她的心情。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就这样原谅她。 「好,那现在就再来一次,这次换你进去那个盒子里。」 「咦?」 「这很正常吧?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拿我当实验,而且我也顺利从平行世界回来了。既然如此,你一定会更顺利。」 「……可是……」 女孩犹豫不决,不过我并不是单纯为了报仇才说出这些话。虽然我确实被当作实验品,但就结论而言我还是充满感谢。因为我再度见到优诺,也学会了重要的事。 所以,我有一半是抱着报恩的心情。我想,去了平行世界,一定可以得到些什么。 女孩看似还没下定决心,我决定推她一把。 「你想见到感情很好的爸妈对吧?我已经见到优诺了。」 你想见优诺对吧?那女孩这样说,把我送进盒子里。所以,她应该不会违逆自己说过的话。 「能再见一次优诺,我觉得太好了。」 我最后说了这句话。女孩烦恼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点头。 「我知道了,我要去。」 「好。」 既然决定,打铁就要趁热。在女孩的带领下,我们再度前往那个有盒子的房间,听她说明大概操作了机械的哪个部分后(虽然只知道是随便乱按),就把她送进盒子里了。 「你要祈祷去平行世界喔!因为我那时候也有祈祷。」 「嗯,我知道了。」 她老实地回答,祈祷般交握双手并闭上眼睛。 我关上盖子之后走向机械。当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总之只能模仿当时女孩的动作,把能动的地方都操作看看。然而,持续一阵子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靠近盒子,向里头的女孩搭话。 「喂——怎么样?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我揉揉眼睛。 是我眼花了吗? 我觉得躺在盒子里的女孩,看起来好像有点模糊—— 「哎呀,你在做什么?」 后面突然传来声音,让我吓得回头。 「啊……是所长。」 「这里不能随便进来喔!啊,连我家的孩子都在这里。快点出来!」 往这里靠过来的所长,表情看来没有那么生气,不过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所长打开盒子后女孩起身,一脸尴尬低着头。身体看起来也不模糊了。所长什么都没说,难道真的是我眼花了吗?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去平行世界……」 女孩诚实地回答妈妈的问题。顺带一提,我已经用过这个盒子去平行世界的事情,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笨蛋。这还没有完成,所以不可能去到平行世界啊!而且根本还没通电。」 「咦?」 我和女孩面面相觑。 还没完成?也没通电? 「那、那个……」 「毕竟是我女儿,所以好奇心旺盛。你也是遗传到你爸爸吗?」 所长好像没听到我说话,自顾自地自言自语。 「这或许是父母的错。不过该骂的时候还是要骂,这就是大人该做的事。总而言之,你们两个都给我坐好。」 「咦?」 「坐好来。」 「是。」 ……接着我和女孩被迫跪坐在坚硬的地面上,听所长说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大道理。 * 终于听完所长说教,我们回到托儿室等待彼此的父母下班。这里没有其他小孩,气氛很尴尬。 我毫无隐藏自己的不快,直接对没事做只是坐在身边的女孩说:「被骂了啦!」 「那是因为你硬要我进那个盒子。」 女孩似乎也不高兴。她果然也不是个温顺的小孩。不过,这种说法我还真不能接受。 「说到底还是你这家伙的错吧?」 本来就是这个家伙把我塞进盒子里才会变成这样,所以我说话的口吻也不自觉变得尖锐,甚至还瞪着女孩看。 不过,看到女孩的表情,我马上就后悔了。 女孩咬着嘴唇,眼里冒出泪水。 「啊……」 我竟然惹女孩子哭了。这是身为男生最不应该做的事情。要是我冷静一点,不说那么难听的话就好了。刚开始的确是这个女孩把我送进盒子里,但就算是实验,托她的福我也顺利见到优诺了。 怎么办?说点什么,向她道歉吧! 当我正在寻找合适的话时,女孩回瞪我一眼说: 「我才不是『家伙』!」 听到这句话我才发现……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想起爸爸一开始说的话。对了,既然难得有机会—— 「……对不起。我叫日高历。」 我决定先自我介绍。 爸爸说,既然难得有机会,你就交个朋友吧! 首先就从这里开始。我伸出手时,女孩睁大眼睛。 接着,马上开心地笑了。 「我叫栞,佐藤栞。」 接着,我们握了手。 我们握了绝对不能握的手。 * 日文的「仆」以及「俺」都是男生对同辈或晚辈的自称,「仆」比较有礼,而「俺」比较随便。为了保持中文流畅,两者都译成「我」。唯有内文强调两者不同之处时,「仆」暂且保留原文。 中场休息 这一年,佐藤所长远渡德国,在拥有权威的学会上向全世界发表「已经证实平行世界的存在」。 该研究所发表的内容如下: 这个世界存在许多平行世界,人类在日常生活中也会不自觉地移动到平行世界。移动指的并非物理性的肉体移动,而是意识与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换。此时,时间并不会移动。 越接近的平行世界和原本世界的差异越小,用比较极端的说法比喻,相邻的平行世界,差别只在早餐吃饭或吃面包而已。 另外,越接近的平行世界,不自觉移动的频率越高,移动时间也很短。这就是人们不会发现已经移动到平行世界的原因。因此,才会发生「原本应该收在某处的东西不见了」、「在已经找过的地方出现要找的东西」、「弄错约好的时间」等所谓的记忆错误、误会、健忘等现象。 据推测,鲜少有移动到遥远平行世界的案例。越远的平行世界与原本世界的差异越大,移动到遥远平行世界的人类应该会觉得自己就像误入异世界一样。 平行世界之间的移动,称为「平行跳跃」。 第一次的发表内容,大致就是如此。 所长将研究平行世界的学问命名为「虚质科学」。她自大学时代就提倡「虚质科学」,毕业后便在老家大分县设立了虚质科学研究所。经过详细研究之后,虚质科学才开始广为人知。 这项发表引起空前绝后的论战,世界各地的学者与研究机构为了确认或者否定平行跳跃理论而团结合作。结果只花了短短三年,全世界的研究机构就一致认同平行世界的存在,而虚质科学也正式成为一门学问。 在这个正要开始大幅转变的时代,我的世界也出现既微小又巨大的变化。 在那之后,我和小栞成为朋友,几乎天天都在一起。 这件事大幅改变了我和小栞的人生。 小栞和我同校、同年级,只是不同班而已。所以放学之后,我们会一起去研究所,一有机会就听爸爸、所长和其他所员说起虚质科学的事。托大家的福,我们或许能很夸张地说是全世界小学生当中最了解虚质科学的人。当然,大人们都会用小孩可以理解的比喻,告诉我们相关知识。 自从我平行跳跃到优诺还活着的世界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动过了。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擅自使用那个盒子,结果小栞一次都没有平行跳跃过。就算有,大概也是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没有发现。几年后虽然开发了可以测定自己在哪个世界的ip装置,但此时还尚未出现这样的构想。 对这时候的我们而言,虚质科学比较像是童话。 虚质科学一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才变成不可动摇的现实。 也就是出现十字路口幽灵的那年。 第二章 少年期(一) 「我想帮助别人。」 小栞的这句台词,开启了那年夏季。 我和小栞十四岁的暑假,两个人都有大把时间。我和爸爸两个人生活,而小栞也和所长两个人生活。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一个人在家,所以每天都一起到不同的地方玩耍。上学用的脚踏车可以轻松载着我们到遥远的地方。 今天我们也在学校附近的公园会合,开始讨论今天要去哪里的时候,小栞突然说了这句话。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我舔着两个人平分的苏打冰棒问。哎呀哎呀,她又开始了吗? 彼此亲近之后,我发现小栞是个非常奇怪的家伙。基本上虽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但好奇心旺盛而且拥有谜样的行动力,两者同时发挥威力的时候,她的善良就会往奇妙的方向发展。 譬如十一岁的时候。研究所抓到一只老鼠,因为文件和电线被咬坏,所以老鼠也差点被处决。小栞觉得很可怜所以养了这只老鼠,打算好好教它。结果,自己反被老鼠身上寄生的壁虱咬,而且还发了高烧,所以她到现在都很讨厌老鼠。 毕竟都认识好几年了,我已经渐渐习惯小栞心血来潮突然说出奇怪的话,不过这次竟然是「想帮助别人」。 「小历讨厌帮助别人吗?」 「不会啊,如果有人遇到困难,我会帮忙啊!」 「那我们去帮助有困难的人吧!」 「什么啊?真受不了你……」 小栞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你说什么都没用。如果我不想做,她一个人也会去。结果往往都会一个人惹出麻烦。因为没办法放着她不管,所以最后我也会一起去。 「可是,有困难的人在哪里啊?」 「如果是人多的地方,应该就会有人遇到困难吧?」 「人多的地方……譬如说?」 「嗯……你有去过美术馆的公园吗?」 「啊,没有没有。我想去!」 虽然马上就模糊了想帮助人的焦点,但是我不会去戳穿她。小栞的父母好像很少带她出去玩,所以只要带她去附近的公园她就会很开心。 我和小栞先骑脚踏车到车站,再从车站往南骑十分钟,然后把脚踏车停在大马路往里面走一点,就会抵达一个小公园。这里还不是目的地。这个公园叫做「在地广场」,只是占了大半个小丘陵的宽广公园其中一隅而已。 沿着往丘陵顶部的道路向上走了一段,岔路上立着两根图腾柱。那就是森林公园的入口。我们从那里沿着森林中的散步路线一路往前走。走得有点累的时候,在山丘中段出现另一个叫做「儿童广场」的公园。 儿童广场比在地广场拥有更多游乐器材,而且景色开阔,有很多家庭会带孩子来玩耍。有结合肌肉运动和溜滑梯的复合型游乐器材、半圆形的攀爬架和蜻蜓形状的翘翘板。我记得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带我来过好几次。 「小栞,要选一个玩吗?」 「……我又不是小朋友。」 小栞虽然这么说,但她眼神看起来闪闪发亮。不过,和年纪差那么多的小孩混在一起玩,可能有点丢脸吧。我很想去玩久违的超长溜滑梯,但也忍住了。 「这里没有……遇到困难的人吗?」 小栞这么说,我便环顾广场一圈,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帮助人虽然是件好事,但是没有人需要帮助其实更好。 「上面还有,要去看看吗?」 我们回到散步路线,继续往上走。虽然正值盛夏,但森林里凉爽舒适。不过还是会流汗,但是只要和小栞在一起就一点也不觉得苦。 喘着气走到散步路线的尽头,就抵达山丘上美术馆的后方。穿过这里的停车场走上阶梯,就会抵达目的地——瞭望广场。 「哇……原来是这样的地方啊!」 铺满草皮山丘上,阳光普照大地。广场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大象雕塑,我好几次想爬上去但是都失败了。 那个雕塑的另一侧可以看到整个城镇和一点海景。 「那栋建筑物是什么?」 「那是什么来着……好像叫做某某之家。」 我们靠近草皮对面的建筑物。看板上写着「儿童之家」。带着幼龄小孩的妈妈们,好像在那里面从事某些娱乐活动。 儿童之家建筑物外有楼梯,可以爬到屋顶。今天我个人的最终目的地就是这里的屋顶。 刚好,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我一边向小栞招手,一边冲上阶梯。 「你看!这里风景最好!」 「哇啊……」 从瞭望广场可以看到街景,但视线高度会有森林的树木遮蔽,看不到全貌。然而,在这里的话,森林完全在视线下方,景色真的很美。 「可以很清楚看见山景耶……要是海也能看得这么清楚就好了。」 「和山相比,小栞比较喜欢海吗?」 「如果硬要选一个的话,应该是吧。」 「是喔。我比较喜欢山。」 「我也很喜欢山啊!」 「那明天去爬山?」 「嗯,好啊!」 这样明天的目的地就决定好了。刚好有一座我之前就很想去的山。因为是第一次去,所以我很期待。 既然难得来,我们也去逛了一下美术馆。不过,我们两个不太懂美术品的优劣,快步绕了馆内一圈就出来了。小栞好像对另一条散步路线更有兴趣,所以按照她的期望,这次从另一条路下山。 这条散步路线,途中都没有游乐器材,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我心想安安静静也不错,慢慢走下山。途中的水边广场里有一个小小的凉亭,我们在那里坐着稍微休息一下。 「好凉快喔!」 「对啊!」 凉亭像树荫一样,搭配附近的流水声,让人感觉清凉无比。我们没有说什么话,就这样任凭时光流逝直到不再流汗为止。 「啊!」 小栞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 「……忘记要帮助人了啦!」 是啊,我不禁苦笑。小栞从途中就开始专心在公园玩。 「没有人需要帮助不是很好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小栞低头皱眉。她是因为没能帮助别人觉得遗憾呢?还是因为自己为了想帮助人而寻找遇到困难的人,觉得有罪恶感呢? 「你为什么突然说想帮助人啊?」 小栞的确很常做这种无厘头的事情。但是仔细听她说,背后其实都有原因,并非她任意妄为。 沉默一阵子之后,小栞好像放弃挣扎似地开了口。 「我见到爸爸了。」 她出人意表的一句话,让我暂时停止思考。 爸爸应该是指已经离婚的小栞的父亲吧?那个和所长大吵一架,放话说再也不见面的爸爸。 「啊,要对妈妈保密喔!」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们夫妻和好了,看来事情并非如此。小栞瞒着妈妈和离婚的爸爸见面了。 「虽然我觉得不应该去见爸爸,不过之前整理家里的时候看到爸爸的照片,让我很想念他……所以昨天我跑去爸爸的公司和爸爸见面。」 「这样啊。见过面之后,觉得怎么样?」 「爸爸很温柔。说我来得好,还摸了我的头,带我去吃很大的圣代……我高兴之下,就问他能不能和妈妈和好,可是爸爸说没办法。」 我爸妈虽然离婚,但至今仍然感情很好。所以我找不到什么话能安慰小栞,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不过,爸爸说了。虽然我们不能一起生活,但是会一直爱我。所以希望我就算没有爸爸,也能当个乖孩子。」 「所以,你就要去帮助人?」 「嗯!爸爸说要当一个帮助他人不求回报的人。」 「话虽如此,因为这样而希望别人有困难,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嗯……说得也是。」 这就是小栞有趣的地方。要说她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吗?还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呢?最后,她总是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 我想起第一次在研究所见到她时,突然被当成实验品的事情。就算长大了一点,她的内心也完全没变。看到小栞露出和当时一样的表情低着头,我又再度忍不住苦笑。 「那如果以后我有困难的话,你就来帮我吧!」 这是最符合我风格的安慰了。我想象小栞会因为这句话露出笑容,充满朝气地点点头。 没想到小栞还是紧皱眉头,完全没有笑出来。 「我当然会帮你。」 「什么啊,帮我有什么不好吗?」 「不是啦……因为小历是我朋友啊!」 「朋友又怎么样?」 「呃……这样我就不能对你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啊!」 「什么?」 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要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吗?要帮助不认识的人,然后当对方问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才可以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啊!所以小历不行啦!」 小栞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有时候真的笨到不行耶。」 「什……什么!我才不笨!」 看着小栞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回嘴,我不禁想摸摸她的头。 * 为了尽快实现昨天约好的登山之行,我和小栞今天也一起出门。 虽然说是登山,但登山不是我的目的。那座山中间有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的目的是去那里玩。因为到目的地为止都是柏油路,所以我和小栞气喘吁吁地推着脚踏车爬坡。 爬坡的时候脚踏车就是个累赘,但是只要有脚踏车,回程时就可以一口气顺着坡度向下溜。我心里想着这一点持续爬坡,好不容易找到停车场这个地标并把脚踏车停在那里,我没想到会花那么多时间。我们大概三点出发,一看时钟才发现已经超过五点了,从车站到这里竟然花了两个小时。应该是因为途中有点迷路,再加上越接近目的地上坡路段越多的关系。因为地图上显示距离差不多是十公里,所以就一时大意了。 话虽如此,走到这里登山的行程就几乎结束了。虽然这里不是山顶,但是目的地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依照手写地图的标示往最终目的地前进,中途没有迷路,大约五分钟后就找到「钟楼瞭望台」的看板。 看到出现在那里的东西,小栞睁大眼睛。 「钟?」 对,是一座钟。除夕夜和尚会敲的大钟就在山顶上。 「这里是瞭望台吗?」 小栞有点不满地喃喃自语。虽然这里也能眺望街景,不过周围有树木,其实没什么瞭望台的气氛。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了脚踏车上来,看到这个景象觉得不满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事情不是这样的。 「小栞,这里这里。」 我对小栞招手,带她到大钟的另一侧。 「……啊!」 有一道梯子从钟楼的屋顶垂直向下延伸,屋顶还开了能让一个人穿过的洞。 「这……该不会能爬上去吧!?」 「你答对了!」 小栞瞬间整个脸都亮了起来,我也不禁笑容满面。我就是想看到她这个表情才带她来这里。 灵山钟楼瞭望台,这是距离车站往南约十公里,位于灵山中段的瞭望台。本来是灵山寺的钟楼,但屋顶变成瞭望台,是个有趣景点。我听研究所的人说过,本来就想着哪天要来看看。 「我先爬上去,你要小心跟上喔!」 「嗯。」 我慢慢爬上陡峭的直梯,到了屋顶也刻意不看风景,伸手把小栞拉上来。然后,我们两个人肩并肩,一起抬头看。 「……好厉害喔!」 昨天去的美术馆瞭望台海拔不到一百公尺,但听说这里将近四百公尺。视野开阔的等级截然不同,就连在美术馆那里看不太到的海都能清楚看见。 「我一直想和小栞来这里。」 「嗯……谢谢你,小历。」 小栞眯着眼睛眺望风景。比起风景,我反而被她的侧脸吸引。蓬松的黑发随风起舞,桃子般甜甜的香味窜进我的鼻子里。突然觉得我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慌慌张张地别开脸。 接着,我听到更让人开心的话。 「我也觉得,能和小历一起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小栞看着我,有点害羞地笑了。 我的心脏,咚地响了好大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心跳突然变得好快。脸上充血,脸颊也觉得好热。感觉好像连耳朵都热了起来。被小栞盯着看,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我整个人转身朝向另一侧。对着轻抚我脸颊的风祈祷,拜托赶快让热气散去。 我们的对话就这样中断,有一段时间彼此都默默看着风景。偷偷观察小栞的侧脸,觉得她脸颊还有一点红……是我的错觉吗? 待脸颊上的热潮终于退去,一看时钟发现已经快要六点了。虽然回程不像去程那样花时间,但再不赶快下山,回到家时天色就全暗了。 本想开口说:差不多该走了……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让我闭上嘴巴。 告诉我这个瞭望台的研究员说过: 钟楼瞭望台的夜景最美。现在是七月底。大概要晚上七点,太阳才会完全下山。只要再等两个小时,就可以和小栞一起看最美的夜景。 天色变暗之后回家比较危险,有可能又会迷路。要是超过九点才到家,应该会被骂。 可是难得来这里,真想看看夜景。 ……而且我想看的是,小栞看着夜景的侧脸。 当我正在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小栞像是指点我正确答案似地说: 「我说,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家了啊?」 我知道,这样做才对。 但是,我…… 「那个,听说这里有非常漂亮的夜景喔!」 「夜景?」 「嗯。所以我们要不要待到天黑?」 我这样说之后,小栞很苦恼似地皱起眉头。 「可是……大概要八点才会天黑吧?如果等到那时候,回到家不就快十点了?」 「回程是下坡,不用那么久。动作快一点的话,八点应该就能到家了。」 「天黑之后还赶路,很危险啊!」 「可是人家说夜景很漂亮……」 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沉默了一阵子。怎么想都是小栞说得对。 不过,小栞她…… 「……嗯。我知道了。我们就看夜景吧!」 真的吗?我差点就高兴地喊出声了。 看到小栞用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困扰表情,像是看着任性的小孩似地笑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丢脸。 「……不,还是算了。我们回家吧!」 我说完,没等小栞回应就爬下直梯。 「咦?这样好吗?」 小栞虽然很疑惑,但还是跟着我下来。接着,我们没有交谈就直接骑上脚踏车开始下坡。没错,不是因为什么下山走夜路很危险,而是想到万一小栞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说,控制煞车缓缓骑下坡。 结果,小栞骑到我旁边。 「等到我们变成大人,玩到天黑也不会被骂的时候,再一起来吧!」 她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哪知道变成大人之后我们两个还有没有在一起?」 明明心里很开心,但还是说出这种别扭的话。我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呢? 「我啊,作了一个梦喔!」 小栞突然开始说起梦境。 「作梦?」 「嗯。梦到我搭乘时光机,去见未来的我。」 我看着小栞,发现她以非常平静的表情直视前方。 「未来的我说,就算变成大人、变成老婆婆,也会一直和小历在一起。」 啊…… 真是一个美妙的梦啊! 「变成老爷爷的小历,得了失智症忘记我。然后我帮了小历的忙,还对你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一定会是你先失智。」 「啊哈哈,有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换小历来帮我吧。」 「喔,好啊!」 「真的吗?」 小栞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看着我。她为了这种梦里发生的事情,眼神闪闪发亮。 所以我也认真的回答。 「我答应你。如果你有困难,我一定会帮你。」 「嗯。」 或许…… 我就是在这一天爱上她的。 * 我和小栞十四岁的夏天非常平静。 那天我和小栞在研究所的托儿室,休息中的爸爸和所长都在,他们趁机帮我们上了一堂简单的虚质科学课程。 「你们知道虚质科学的『虚质』是什么吗?」 所长出题后,我和小栞面面相觑。虽然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但是叫我重新说明又很困难。 「呃……是海吗?」 「那是一种比喻。虚质科学是建立在虚质空间这种概念之上。相对于分子所构成的物质空间,由虚质元素构成的就叫做虚质空间。我们认为这个世界是由物质空间和虚质空间重叠而成。」 所长平常说话方式有点奇怪,但认真讲话时口吻会变得很像男人。面对这样的所长,我也会不知不觉地像学生一样回答。 「所以虚质空间可以比喻成大海对吧?」 「嗯,为了正确了解平行世界的概念,的确是可以这样比喻……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知道虚质空间是『为了变化而存在的场域』。」 「为了变化而存在的,场域?」 「对。这个世界的时间会一直流逝。创造出这些时间的就是虚质空间。而所谓的时间,就是指变化。虽然这是一种悖论,但因此虚质空间也就成为变化的场域。不是因为时间产生变化,而是因为变化而形成时间。」 不愧是创造出一门学问的天才,尽管我认为自己在十四岁的小孩里面算是聪明的,仍然无法顺利理解她的话。 我望向一直静静听的小栞,小栞也一副苦恼的样子看着我。本来想说或许小栞听得懂,结果事情好像并非如此。 因此,我向爸爸求救。为了应付这种时候,自爸爸和妈妈离婚以来,我都一直要求爸爸尽量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困难的事情。爸爸回应我的期待,开始用比喻的方式描述。 「这个啊……譬如说,我们在投球好了。投球的时候,球不是因为随时间经过而前进,而是把球前进的变化称为时间。」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本来没有时间,只是连续发生『不同的状态』。啊,手翻漫画应该比较好懂。虽然只是一张张的画,但是叠在一起翻,看起来就像是在动。这种『看起来在动』的现象就叫做『时间』懂吗?」 「嗯……好像有点懂。」 我点头之后,又再度由所长继续说下去。 「产生这些『不同状态』的就是虚质元素。宇宙意志就是持续改变。世人都怕寂寞,怕相邻的自己是不同人。」 这个人不只聪明,有时还会变成诗人。她好像很喜欢以前的动画、游戏和轻小说。我听爸爸说她很爱用这些作品中出现的专有名词和台词,不过这只会让我越听越不明白。 我都还没要求翻译,爸爸就开始比喻了。「假设这个世界是一本笔记本,虚质空间就是一张白纸。每一张都可以画上喜欢的图,做成手翻漫画。上面画的文字和图形就是物质空间。也就是说,纸的材料就是『虚质』,画在纸上的墨水就是『物质』。虚质是为了让物质拥有具体形象而存在,物质若没有虚质就无法成形。这样想就可以了。」 「嗯。这样我就懂了。」 我多年来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爸爸学会浅显易懂的说明方式了。如果没有爸爸的说明,所长说的话我大概有一半都听不懂。小栞也点头表示懂了的时候,主讲人又变回所长。 「虚质空间里充满虚质元素。这些虚质元素形成物质空间,其变化的差异形成平行世界。每个世界中由变化的元素所描绘的图形,我命名为『虚质纹』,英文就是『imaginary elements print』,通常都简称ip。」 「如果再用笔记本比喻的话,就是在同一页上画的图形,每一个都是平行世界。也就是说,各个图形的转印图像就是虚质纹。」 我再度对爸爸的比喻充满感谢。 「我现在主要的研究,就是测定世界的ip并将平行世界之间的差异数值化。话虽如此,目前还未能直接观测虚质元素,所以实际上只能借由测定物质的基本粒子状态,以模拟的方式导出ip。借由将测定出来的ip差异数值化,就能知道现在自己位于多远的平行世界。现阶段连试做的产品都没有,不过我的构想是做成像手表一样的穿戴装置。」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用手腕上装置显示的数值,确认自己现在在哪个平行世界……感觉好像漫画情节。 「借由观测、控制ip,或许能顺利移动平行世界,这就是虚质科学这项学问。」 「爸爸和所长做一样的研究吗?」 「不,我的研究又不同了。其实不太能透露研究内容的。」 「只是跟小孩说而已,没关系吧?」 所长轻松说出这句话,爸爸一副拿她没办法似地耸耸肩。 「这样啊……虽然虚质科学对科学进步有贡献,但持续发展下去,有可能会产生利用虚质科学的新型犯罪。」 「犯罪?什么犯罪?」 「正确来说,不是犯罪而是冤狱,也就是把罪行嫁祸给别人。比如平行世界的小历偷了东西,然后平行跳跃到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没有发生偷窃事件,所以也不会有罪。但是另一个世界的小历,就会被冠上偷窃罪。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真的耶……那该怎么办?」 「所以得想办法让犯罪的人无法平行跳跃才行。这也是我们的工作。我的研究属于这个方向。」 「喔。」 小栞举起手,像是在说:老师,我有问题! 「那个,不是让警察也跳跃过去逮捕犯人就可以了吗?」 「但是,这样不就不知道犯人逃到哪个平行世界了吗?」 「啊,也对……那……」 我和小栞互相交换了那也不是、这也不行的意见。虽然我本来就喜欢学习,但是和小栞一起就更开心了。 爸爸和所长没有打扰我们,两个大人自己偷偷摸摸说着悄悄话,有时还会往我们这里看。究竟在说什么呢? 接着,看准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 所长突然开口说:「你们两个在交往吗?」 ……因为事出突然,我和小栞没有马上回话。 「所以你们两个,果然真的是那种关系?」 这句话是爸爸说的。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小栞比我还早意会过来。 一开始是小栞先发怒。 「你……你们在说什么!?我跟小历才不是那样!妈妈是笨蛋!」 虽然有时候会像妈妈一样行为古怪,但小栞基本上个性乖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反抗妈妈而且大声说话。 那种关系、才不是那样,这些话我应该都明白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时无法理解。接着,当我渐渐意会过来之后,才发现爸爸和所长认为我和小栞之间是男女关系,当时我心里第一次对大人产生厌恶感。 的确,我在前几天发现自己对小栞的感情。 然而,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好好珍惜这份感情,或许我现在告白,小栞也会点头答应。但是,我想要累积比现在更长的时间,慢慢培养这份感情,让我们自然而然发展成超越朋友的关系。因为我和小栞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 结果,现在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我该说什么才好?我和小栞慎重下笔叠色的画布,被大人擅自补上关键的颜料了。 明明我和小栞慎重描绘的画,都还没按照我们的希望完成啊! 我有史以来第一次揍了爸爸。 「……别开玩笑了。」 以十四岁这个年龄来说很罕见,我和小栞都没有经历过像样的叛逆期。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二次叛逆期的开端吧。 被我揍的爸爸,似乎还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被揍,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所长也一样。 本来在对妈妈发脾气的小栞,看到我揍爸爸时,脸上出现担心的神色。我为什么要让小栞露出这种表情?一想到这里就更生气,干脆背对爸爸他们。 「小栞,我们走。」 「……嗯。」 小栞乖乖跟上走出托儿室的我。虽然有一瞬间心想是不是应该握着她的手,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后来,我和小栞两个人到附近的河川边,对着河里丢石头,一边互相骂自己的父母。话虽如此,我们两个人以前都不曾这样反抗双亲,所以即便是大骂,也没什么魄力。 「妈妈太过分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啊。我和小栞怎么了吗?」 「小历的爸爸说『果然』。」 「什么果然啊!自己明明就和妈妈离婚了,竟然还说得好像自己很懂的样子。」 「我妈妈也是啊,明明就让爸爸那么生气……」 「怎么可以乱说话……早知道就多揍他几拳。」 我带着怒气把石头丢进河里,整个人烦躁到不行。 小栞对她妈妈说的那句话…… 我跟小历才不是那样! 我最不想听见的话,竟然在这种状态下听见了。 我现在才明白。发现自己对小栞的心意却没有告白,就是不想听到这句话,所以刻意让两个人保持模糊的距离。 然而,小栞却说出口了。「……我们,明明就不是那样啊。」 「……对啊。」 原本想继续保持暧昧的关系,这下因为大人而被戳破了。 * 我的世界从那天开始崩坏,这种说法似乎太夸张。然而,我的世界从那天开始就突然失色,则是千真万确。 八月十五日。因为是去年爷爷往生之后的第一个盂兰盆节,所以我和爸爸一起到妈妈的娘家拜访。第一次揍了爸爸之后,我尽量不和他见面,每天都和小栞一起出去玩,在家的时候也把自己关在房间,父子俩几乎没有对话,但终究没办法无视这个重要节日。 妈妈是独生女,所以来的亲戚都是爷爷和奶奶的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孩子。被一群不太记得的亲戚包围,而且以不熟悉的跪坐姿势听和尚念了很久的经以及我听不太懂的话。 之后,不怎么熟的阿姨像往常一样对我说「你长大了」的时候,我乖巧地以笑容回应;叔叔伯伯喝了酒开始缠上来的时候,我假装自己想上厕所尿遁……当亲戚都回去,只剩下我和爸爸、妈妈、奶奶四个人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大家一起收拾善后,奶奶先去休息,我们一家三口久违地聚在一起。三个人一起喝着妈妈泡的茶,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不过,妈妈就像以前那样向爸爸搭话。 「谢谢你来,你应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吧?」 「反正你是独生女啊。」 爸爸和妈妈的对话,听起来总像是在鸡同鸭讲。就我个人的解释,妈妈的意思应该是已经离婚的爸爸,大概不喜欢参加妈妈的亲戚聚会,而爸爸则认为反正都是远亲,所以不会特别在意。就是因为爸爸这种说话方式,才会和妈妈渐行渐远,最后以离婚收场。不过,久违地鸡同鸭讲之后,妈妈不可思议地开心笑了出来。 「你们会在这过夜吧?」 「不,我要回家。小历如果想住,就住下来吧!」 「嗯,好。」 我冷冷地回答。就算爸爸不说,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我现在还是尽量避免和爸爸待在一起。可能是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出什么,妈妈一副苦恼的样子看着我。 「小历,你和爸爸吵架了吗?」 「没有啊。」 「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吧,他正值这个年纪啊!」 「这样啊。毕竟小历也已经国中二年级了。你有想要考哪一所高中吗?」 「上野丘或者舞鹤吧。」 「哇,好棒啊!小历像爸爸,头脑聪明啊!」 怎么回事呢?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光是说我像爸爸,都莫名一肚子火。明明不久之前我还想和爸爸一样成为研究人员…… 「话说回来。」 爸爸突然端正坐姿,说了这句话。 「我今天有话要对你们两个人说。」 「什么话?」 妈妈歪着头。我也一样,爸爸并没有事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不是对我,也不是对妈妈,而是对我们两个人说。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心想,说不定……我心里抱着些许期待,说不定是……我们和好吧!之类的事情吧? 爸爸和妈妈之间并没有什么致命的问题。实际上,离婚之后感情也一直很好。爸爸和我两个人生活的这几年,并没有过得不好,只是我好几次都想过,要是妈妈在就好了。爸爸一定也这么想。 因为离婚的主要原因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对话搭不上线。做研究的爸爸总是以自己的特殊知识为前提和妈妈说话才会这样。然而,离婚之后和我一起生活,因为我总是要求他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所以这一点应该大有改善才对。就连虚质科学这种困难的学问,他都能用水中浮起的气泡来比喻说明。 爷爷过世后,妈妈和奶奶一起生活在这个宽阔的家里。我也没听妈妈提起再婚的事。说不定爸爸是想提议,我们全家人再度一起生活吧—— 爸爸看着我,也看着妈妈说: 「其实,我正在考虑再婚。」 那一瞬间,我心想:太好了! 不过,妈妈的反应让我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不一样。 「这样啊,对象是谁呢?」 ……对象,不是妈妈吗? 那到底是谁?我还会有除了妈妈以外的新妈妈吗? 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突然被推翻一样,让人好混乱。 因此,爸爸接下来说的话,我也没办法马上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研究所的佐藤所长。你应该也认识才对。」 ……佐藤所长? 「啊……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她也在几年前离婚,有一个和小历同年的女儿,现在两个人一起生活。」 和我同年的女儿? 「那小历就有姐姐或妹妹了呢。」 「生日好像是小历比较早。所以是妹妹。」 等等,不要擅自作决定啊! 「小历认识那孩子吗?」 「啊,每天都玩在一起,感情很好。」 那孩子就是每天和我一起玩的…… 「这样啊,那就能成为感情很好的兄妹了呢!」……是指小栞吗? 小栞会变成我的妹妹? 我的确想和她变成超越朋友的关系,兄妹的确超越朋友。但是,不对啊!我不是想要这样—— 抛下停止思考的我,爸爸和妈妈继续对话。 「这件事已经和对方谈过了吗?」 「嗯,我想现在她应该也在和女儿说这件事。」 「你是第一次跟小历提这件事吗?」 「是啊。」 「那就得先问问小历的意见了。」 「嗯。小历,你知道研究所的所长吧?就是小栞的妈妈。」 「嗯。」 我还在停止思考的状态,只是反射性地回答。 「那个人可以成为你的新妈妈吗?」 「我觉得,都可以。」 可以啊。所长可以当我的妈妈,无所谓。 可是,小栞当我的妹妹…… 「这样啊,谢谢你。不过,我也不是马上就要再婚,我希望你可以多花一点时间和所长培养感情。所以你偶尔也来研究所玩吧!」 「……嗯。」 我没有多想什么就回答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总之,我先说声恭喜啰!」 「谢谢你,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好对象。」 「呵呵,我都几岁了?没办法像男人一样找对象啦!」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 「我觉得不是,你是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如果真的很有魅力,当初就不会离婚了。」 「那是因为我……」 「别说了,这就是你的缺点。别在不了解对方的状态下,一直责怪自己,也要适时地把错推给对方啊!」 「……真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呵呵,和你离婚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哪天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啊!」 「你啊!果然还是很有魅力。」 「谢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再努力一下好了。」 爸爸和妈妈就这样持续大人之间的对话。 那段时间,我一直想着小栞。 小栞会变成我的妹妹。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比现在更常在一起。这一点的确很让人高兴。 但是,话不能这样说吧? 我并不是想和小栞成为兄妹吧? 但是,这时候我又想到另一件事。 小栞会怎么想呢? 爸爸说,所长现在也正在和小栞提起这件事。 小栞现在在想什么呢…… * 听闻爸爸说要再婚的事后,我在妈妈家过夜。隔天,我不想直接回家,于是约了小栞出来。 我们在国中附近的公园集合,就像没事一样,开始讨论今天要去哪里。小栞应该已经听妈妈说过再婚的事,但我怎么看,她的笑容都一如往常。 「那个,小历,我今天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小栞很罕见地说了这句话。平常大都是我带小栞去一些从朋友或研究所的人那里听来的景点。 「哪里?」 「田浦海滩。你有去过吗?」 「啊,水族馆附近的那个?以前我好像去过一次。」 骑脚踏车的话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吧?因为是沿着国道,所以路面宽广也没什么上下坡,或许很适合骑脚踏车,而且海滩很适合夏天去啊! 「我想要去那里。」 「可以啊!那就得回家拿泳衣了。」 「不用,不游泳也没关系。我想在那里跟小历说一件事。」 难得要去海边……虽然有点遗憾,不过和女生两个人单独去海边游泳,感觉也有点害羞。结果我和小栞就这样直接骑着脚踏车开始移动。 一边眺望着海景,沿着国道十号骑脚踏车北上约三十分钟,右手边就能看到滨海公园——田浦海滩。因为免费,所以是个小孩自己也能来玩的地方。 把脚踏车随便停在停车场之后,我和小栞开始沿着步道走。虽然现在是暑假,不过可能是因为盂兰盆节已经结束而且又是平日,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即便如此,海水浴场里还是有很多人在游泳,看到这个景象,让满身大汗的我好想跳进去。 忍下这种心情继续漫步,走着走着便看见沙滩上有一个帆船形状的复合游乐器材。因为可以钻进去里面,所以完全变成幼龄小孩的游乐区了。 「小历,你有进去里面过吗?」 「只有进去过一次。」 「里面是什么样子?」 「嗯……因为是小时候的事,所以也记不清楚。」 「这样啊……我想进去看看……」 「那就进去啊。」 「我怎么能和年纪那么小的小孩一起玩。」 看着小栞的眼神就知道,如果可以她很想钻进去看看。不过,这个年纪还推开小小孩钻进里面,的确是不太好意思……总感觉好像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田浦海滩有趣的地方,就是海滩正中央有一座桥通往海上,海上有个名为田浦岛的人工小岛。过桥之后,绕着小岛走一圈,就会看到穿着泳衣躺在草皮上的人们,还有以我的知识只能判断为椰子树的树木,在这里可以享受仿佛南国岛屿的气氛。不过,海的对面可以看见工业区的样貌,另一侧则是耸立着以猿猴闻名的山……总之,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原本慢慢前行的小栞停下脚步,望向大海。 「好漂亮……」 从人工岛的北侧直直往大海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就像是被大海和天空一分为二似地映着大片蔚蓝。一直盯着看的话,感觉好像会被海天的蓝色吸进去,如果没有栅栏的话,说不定会有人不自觉踏出一步,就那样落入海里。 「要坐下来吗?」 小岛的北侧有很多长凳。刚好一个有椰子树荫遮蔽的长凳空着,所以我想问小栞要不要在那里坐。 「不用了,我们去那里谈吧!」 小栞指着草皮上有屋顶的休息区。大大的入口处上有一座小钟,是个建成礼拜堂外形的休息区。 我本来想刻意避开那里的。我清楚记得,以前和爸妈一起来的时候,妈妈在这里假装结婚的样子。那是两个人还没离婚时的事了。再加上,爸爸说要再婚,所以我一点也不想靠近会联想到结婚的地方。 不过,今天是小栞说想来这里。她和我一样,都听父母提到再婚的事。 所以,才会有事想在这里说吧! 「嗯,我知道了。」 我顺从地点头,和小栞一起走进仿冒的礼拜堂。 虽然说长得像礼拜堂,但那也只有从南侧的入口看过去才像,其他三面连墙壁都没有。坐在里面的木制长凳,才有点像是在教堂里的感觉。 坐在我身边的小栞,沉默了一阵子,什么都没说。 怎么办?我先起头比较好吗?……正当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小栞才终于轻轻开口。 「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不用问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吓了一跳吧?」 「对啊。在研究所的确是经常看到他们同进同出,但我以为是工作。」 「毕竟小历的爸爸是副所长啊。」 「咦,是这样吗?」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只觉得职位应该满高的……」 「那你也不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 「啊,这我倒是有听说。我知道他们一起创办研究所。」 「他们以前交往过吗?」 「我想爸爸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和妈妈交往了。」 「咦,这样啊?」 「嗯。昨天晚上我问妈妈的。他们大学的时候认识,是妈妈告白的。」 「那小历的妈妈和我妈妈也是同学吗?」 「虽然和我妈妈是不同大学,不过好像透过爸爸认识了。听说他们都很聪明,总是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很难懂的话题。」 「……小历的妈妈对再婚的事情有说什么吗?」 「妈妈说,果然……」 「这样啊……」 这时,小栞又沉默不语。 爸爸、妈妈、所长。我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想法。我以前没问,之后我也不打算问。我认为那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 因此,问题在于对我们有直接影响的部分。 「我妈妈变成小历的妈妈……小历觉得怎么样?」 「我并不排斥。只是觉得她有点怪,但很有趣,也会教我很多事。而且,她很漂亮。」 「呃,我应该说谢谢吗?」 「小栞呢?我爸爸变成你爸爸,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不排斥。想法和小历几乎一样。虽然他有点怪,但很有趣,也会教我很多事。」 「这样一想,我爸爸和小栞的妈妈两个人很像呢。」 「对啊。所以才会合拍吧?」 说到这里,我又再度陷入沉默。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我和你变成兄妹,你觉得怎么样?小栞一定也想问一样的问题。我们彼此都不知道自己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该怎么回答。 而且,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 不知道答案……令人害怕。 「我啊……」 很丢脸的是,先鼓起勇气的是小栞。 身为男人,或许应该由我先开口才对。然而,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小栞发言。 「我觉得啊……」 我凝视小栞的侧脸。她几乎是面无表情,眯着眼面对大海。 她的脸颊…… 黑发轻抚着小栞的雪白脸颊…… 「……我本来心想,总有一天要和小历结婚的。」 说这句话的同时,小栞的脸颊瞬间转红。 相较之下,我的头脑则是一片空白。 小栞把手夹在两膝之间,身体缩成一团。通红的脸颊上冒着汗,应该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可是……变成兄妹的话,就不能结婚了吧……」 截至目前为止我心中有诸多不安。小栞会像我喜欢她一样,也喜欢我吗?会不会那些都是我自己美好的妄想,小栞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她会不会觉得就算父母结婚,我们成为兄妹,其实也没什么? 那些不安,现在一股脑地都吹散了。 「小栞!」 我抓着小栞的肩膀,硬是把她转向我。 「嗯……嗯?」 脸颊依然通红的小栞,眼中带泪回望着我。 我什么都没想,就说出脑袋里浮现的话。 「我们两个,一起逃走吧!」 * 一场根本就办不到的——夏季逃难之旅。 隔天,我和小栞顺势带着最小限度的行李离家出走,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决心骑着脚踏车出发。 「要去哪里呢?」 「嗯……哪里都好。只要跟小历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这种像漫画一样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很快乐、很开心。总之,白天的时间我们兴致高昂,没有多想什么,就这样边玩边走。 最开心的就是我们在大型百货公司的家具卖场里,一起讨论住在新家的话想要什么家具。当时的我,真的梦想着未来要和小栞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一定是在逃避现实,因为我已经隐约察觉这场私奔的结局了。 天色渐渐变暗的时候,我开始思考那天晚上该怎么度过。考量安全性,我找了一个离便利商店和派出所较近的公园,然后在有屋顶的地方铺上野餐垫当作简易居所。然而…… 「晚安,我可以问个话吗?」 向我们搭话的是警察先生。 「你们是这附近的孩子吗?有和爸爸或妈妈一起来吗?」 「没有……那个,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来这里玩。」 「这样啊。天已经快黑了,要快点回家喔!」 「好,我知道了……小栞,我们走吧!」 「啊,嗯。」 我们把野餐垫折起来,带着行李骑上脚踏车离开公园。 天色渐暗之后,一男一女的国中生待在公园,就会一直有警察来问话。我们每次都说已经要回家了,然后就骑着脚踏车离开,结果现在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了。 最后我们那天选择的住宿地点,是距离车站四公里的防空洞遗迹。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来,有屋顶也有墙壁,算是暂时能安心的地方。虽然有点恐怖,但是我觉得和小栞一起的话就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其他事情。 在一片黑暗的防空洞中,我们两个人一起坐在野餐垫上,各自披着一件薄毛巾被。防空洞里比外面更凉爽,刚好是舒适的温度。 虽然有带电池式的灯笼,但是没办法用。因为只要开灯就会吸引昆虫。所以我和小栞真的在一片黑暗之中,牵着手讨论今后的事。 「……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 「嗯……没办法。」 我们突然冷静下来了。「我把所有的钱都带出来了,不过要是去住网咖,马上就会花完。但是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还要买吃的……说实在的,过一晚都很难啊!」 「嗯……我也想洗澡、换衣服……」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和小栞不至于都不懂。我们只是刻意当作不知道而已。即便是一下子也好,我们就是想逃避现实。 「明天我们要不要搭电车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去找找看有没有附住宿的打工之类的?」 「这样也不错,不过我们要不要去找找看废弃的铁道?如果刚好有废弃的电车,就可以改造成我们的家了。」 「啊,这样很好!就像漫画一样……」 仿佛看见希望的笑容,瞬间蒙上阴影。 「……把废弃车辆改造成家、国中生去找附住宿的打工……就现实情况来说不可能实现对吧……」 「如果是高中生的话就好了……」 「再等两年,等我们变成高中生的时候再逃吗?」 「可是,那时候我们已经变成兄妹了。这样的话……」 变成兄妹之后,我们就不能结婚了。所以要逃就只能趁现在。 不过,实际上,两个国中生是无法私奔的。 「……妈妈要是没有离婚就好了。」 小栞脱口而出这句话。 「妈妈要是没有离婚,就不会和小历的爸爸再婚,我和小历也不会变成兄妹了啊!」 「你这样说的话,我家也一样啊!爸爸要是没离婚就好了。」 我们只能说着这些无可奈何的话,完全没办法正面思考。难道我们只能这样乖乖回家,恭喜父母再婚,以兄妹的身份和乐融融生活下去吗? 「如果我妈妈——」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小栞,突然停了下来。 震动着耳膜的寂静,连小栞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她屏住呼吸了吗?怎么突然有这种反应呢? 该不会是连这种地方都有警察吧?还是野狗?无论是哪一种,感觉都不好对付。我用力握紧小栞的手,做好随时都能站起来的准备,一边改变姿势一边低声对她说:「小栞,你怎么了?」 「……有了。」 小栞更用力回握我的手。 「有了?有什么?」 「我们能逃的地方。」 她突然说出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我们能逃的地方?我和小栞不必成为兄妹,而是能以男女关系在一起的地方,会在哪里呢? 「能逃的地方……在哪里?」 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稍早之前就捕捉到小栞的轮廓。她的脸一鼓作气靠近,几乎能够感觉到她的体温。幸好天色很暗。如果天色明亮,我应该没办法这么平静。 接着,我听到小栞伴随着呼吸说出这个词汇。 「平行世界。」 「……咦?」 「就是平行世界啊!小历之前不是去了优诺没死的世界吗?既然如此,一定会有我们的父母都没离婚的世界。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到那个世界的话,就不用当兄妹了!」 小栞这席话的意思,在我的脑中蔓延开来。 原来恍然大悟,就是这种感觉啊!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小栞!我们怎么一直都没想到!」 「对吧!小历已经成功过一次,所以我们也一定会成功的!」 两个人一起去我爸爸没有和小栞妈妈再婚的平行世界,我们就能在那个世界以一般男女的身份在一起。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解决方法了。 「对了。这样就得再去研究室一趟才行。那台机器现在怎么样了?」 「妈妈说还没完成……不过……小历用那台机器去平行世界,是四年前左右的事对吧?」 我现在甚至觉得那件事很令人怀念,因为那是我和小栞奇妙的邂逅。 「嗯。那时候也说还没完成、没通电。不过,我的确去到优诺还活着的平行世界。」 「或许只是妈妈没发现,那台机器早就完成了……」 「对了,说不定是只有小孩子能用!漫画里面不是常常出现吗?」 刚才还觉得像漫画一样的事情不可能实现,现在早就抛诸脑后了。 「呃……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用吗?」 「不是啦,我只是随口说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要分类大人或小孩,我们还算是小孩吧。」 「嗯……对啊!因为我们是小孩,所以才会这么苦恼嘛!」 没错。我们如果是大人,事情一定不会变成这样。我们应该就能离开父母,两个人一起生活。 「打铁应该要趁热。」 小栞仿佛早就等着我无心说出的这句话,马上抬起头。 「……现在就去吗?」 「现在?」 「嗯,研究所经常开到很晚。现在……才八点,一定还开着。晚上人也比较少,或许是我们潜入的好机会。」 小栞充满干劲地说。我不知不觉想起四年前和小栞相遇的时候。当时,小栞硬是拉着我的手。 「这样啊……嗯,也对!好,我们走!」 接着,我和小栞快速收拾好行李,骑着脚踏车前往研究所。我们因为想到这个划时代的方法而兴奋,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就乘势埋头向前冲了。明明这种想法不一定能实现。 然而,这个由各种凑巧的假说摇摇晃晃重叠在一起所形成的平行世界,是我们逃跑的唯一希望。 我们要去平行世界。 去那个我和小栞能够得到幸福的平行世界—— * 一如小栞预料,研究所仍然亮着灯。 小栞熟悉地打开后门,在左弯右拐的建筑物中毫不犹疑、步履稳健。我也自然而然就跟在她身后。研究所内的位置分布,小栞比我更熟悉。 研究所内没什么人。幸好,还在研究所的人应该不多。我和小栞一边躲躲藏藏一边大胆前进,不久就走到印象中的那扇门前。 小栞把手搭在门把上,慢慢转动。不过,此时传来小小的喀嚓声,门把转不动就这样停住了。「……有上锁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四年前潜入的时候门没锁,或许是在那之后开始上锁的。糟了,这样不就进不去了吗? 「没关系。」 小栞说完,从钱包里取出一把钥匙。 「……这该不会是……」 「这扇门的备用钥匙。我偷偷打了一把钥匙。」 她毫无怯色地说着并打开门锁。小栞基本上不会做坏事,个性非常温顺,但是对自己有兴趣的事情有时会出现大胆的行动,这次多亏她的大胆了。 进入屋内后马上反锁,因为怕被发现所以没开灯,只用手机的灯照亮脚边向前走。 接着,我们抵达目的地的那个盒子。 「……真是好久不见啊……」 自从四年前,用这个盒子去了平行世界之后,就再也没踏进来过了。我没想到竟然还会再进这个盒子一次。 「果然还是没插电的样子,没问题吗?」 「小历四年前也是这样成功了不是吗?总之,我们先进去吧!」 「嗯。」 打开玻璃盖,盒子很窄,看来应该是一个人用的大小。 「谁要先进去?」 「咦,不是要一起进去吗?如果我们去到不同世界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啊!」 小栞非常干脆地脱口而出,我想了一下但刻意没说出口的话。这样好吗?两个人一起待在这么窄的盒子里? 「可是这是一个人用的机器吧?」 「嗯……这样的话就可以容纳两个人。」 先进入盒子里的小栞,以左肩朝下、右肩朝上的姿势靠左侧躺下。原来如此,如此一来我也用一样的方式在右侧躺下就能容纳两个人。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可以吗? 「那我进来了喔!」 虽然我心里多少有点邪念,但还是尽量靠着右侧躺进盒子里,避免碰到小栞的身体。不过,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其实没什么意义。我和小栞几乎是在紧贴对方的状态下面对面。 「……呃。」光靠照亮盒子内部的手机灯光,也知道小栞满脸通红。 「什、什么啦……不是你叫我进来的吗?」 我推卸责任似地说,我自己应该也脸红了吧。不过,小栞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的脸更红了。 「呃,嗯。可是,那个……我以为你会背对我……」 「对、对不起!我先出去好了!」 「啊!」 我慌慌张张想起身离开,小栞却抓住我的手。 「没关系,就这样吧!」 「咦,可是……」 「我说没关系。」 「……嗯。」 我照她说的躺回盒子里,再度以紧贴的距离和小栞面对面。 这个距离完全能感受到小栞的体温、头发的香味甚至呼吸,感觉还能听到从刚才就很吵的心跳声。 「要……要怎么做?」我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八度。好丢脸。 「嗯……小历去平行世界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按照你说的祈祷。祈祷可以去优诺还活着的世界。」 刚开始只是半开玩笑,但是途中就认真起来了。当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成功去到平行世界的真正原因。 「那我们也这样做吧!一起祈祷可以去妈妈他们没离婚的平行世界。」 「只有这样没问题吗?当时你不是在外面操纵了机器吗?虽然你说只是随便动一动,说不定真的按到什么重要的开关。」 「可是那时候妈妈也说没有插电吧?既然如此,一定和外面的机器无关。」 「这样啊……嗯,或许是这样。」 我和小栞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推测,一心寻求能逃离现状的地方。 「那我要把盖子盖起来了喔!」 「嗯。」 关上盖子 之后,更能感觉到小栞的存在。 接着,我们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让我去平行世界。 去那个我和小栞的爸妈都没有离婚的世界。 去那个我和小栞不必成为兄妹的世界。 去那个能够获得二人未来的平行世界。 小栞突然把手绕到我背后,向我靠近。 虽然吓了一跳,但我也把手绕到小栞的背后,抱紧她纤瘦的身体。 「小历……」 小栞的声音透着不安,我用尽全力坚定地回应她。 「没问题的,我们一定可以去平行世界。」 「嗯,我们到那个世界再见。到时候,你一定要娶我喔!」 「嗯,我答应你。我们在那个世界结婚吧!」 我们都用力抓紧对方的手臂—— * ——日光灯的光线很刺眼。 明明前一刻还在一片黑暗的盒子里,现在却在明亮的地方。光线亮到令眼睛刺痛,我先闭上眼睛再慢慢张开,确认自己到底在哪里……没错。这是我的房间。但仔细一看,发现书架上有一些我不记得买过的漫画,看样子我应该是移动到某个平行世界了。 首先我是成功了。接下来,应该确认这个世界的爸爸有没有离婚。 这个房间是我的房间,而这里是原本和爸爸妈妈三个人一起生活时的家。爸妈离婚之后,我和爸爸两个人生活,如果妈妈在家里,应该就表示这个世界他们没有离婚。 看时钟发现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妈妈如果在家,应该还醒着。 我深呼吸两三次,悄悄打开房间的门。 客厅传来微微的电视声。爸爸回家了吗?还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客厅,将手搭在门把上。 慢慢转动把手以免发出声音,一点一点地打开门。 此时,坐在沙发上休息看着电视的人是…… 「妈妈!」 「吓我一跳!你怎么都不出声!别吓我啊!」 像是弹起来一样转头看我的人……没错…… 那是本来在我的世界不会出现的妈妈。 「妈妈,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为什么?我不能看电视吗?」 「啊,不是,不是啦。可以看啊……那个,爸爸呢?」 「爸爸还在研究所啊,今天应该也会晚归吧?」 理所当然的对话。理所当然在眼前的妈妈。 绝对没错,这个世界,一定是…… 「那个,妈妈。我可以问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奇怪的问题?什么?」 「呃……你没有和爸爸离婚吧?」 哎呀,我真的很笨,应该有更好的问法才对。妈妈目瞪口呆,张着嘴一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他们没离婚,那这个问题的确是不明就里。 不过,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很温柔。 「上次很抱歉。不过已经没事了,妈妈和爸爸不会离婚的。」 太好了,太好了!这个世界的爸爸和妈妈没有离婚!听妈妈的说法,应该是曾经考虑过离婚,不过,这个世界的某个环节进展顺利,所以最后他们没有离婚! 没离婚就代表爸爸没有再婚。如此一来,我和小栞也—— 「……对了,小栞。」 我想起来了,小栞是不是也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了呢? 我确认过手机,但是里面没有小栞的电话。难道在这个世界,我和小栞并不认识?不过,那也到今天为止了。小栞如果和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我和小栞就……呃……也不能马上结婚。 哎呀,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就想见到小栞。小栞现在在哪里呢?糟了,应该先决定好,顺利抵达平行世界要在哪里会合才对。虽然我本来就隐约觉得应该会去一样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移动到平行世界,就等于是和那个世界的自己交换。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去我们刚才一起待着的研究所就好了吧?小栞可能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也去研究所。就算她没去,我也能拜托爸爸透过所长连络小栞。 好,那就去研究所吧!就说我去接爸爸。 「小历,怎么了?」 被我晾在一边的妈妈,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对了,我的行为对妈妈来说或许很莫名其妙。不过,妈妈对不起,我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那个,妈妈,我去接爸爸下班!」 「咦?等等,小历你到底怎么了?」 我丢下疑惑的妈妈走向玄关。真的很对不起,我现在只想赶快见到小栞。回来之后一定会好好解释的。 从鞋柜里抓出应该属于我的鞋子并且穿上。尺寸刚好、磨损的地方也和我一样。这里的确有另一个我。但是,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了。 然后,我会推开通往我和小栞美好未来的大门—— * ——我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咦?」 突然置身于黑暗中,眼睛就像贴上黑色薄膜一样令人有压迫感。当然,那只是错觉,随时间经过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我也开始能掌握现况了。我在狭窄的空间中横躺,手臂里怀抱着某种柔软的东西,可以感觉到温暖的体温还有刚才闻到的发香。 是小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黑暗中抱着小栞。 该不会是我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成功的! 小栞也回来了吗?应该是说,小栞有成功跳跃到平行世界吗? 「小栞,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对臂弯里的小栞问话,但是她没有回答。 「小栞?你怎么了?」 我再喊她,仍然没有回应。我只能感受到怀里的体温和重量。是睡着了吗?还是去了平行世界呢?不对,如果是这样,平行世界的小栞应该会在这里才对。 「喂,小栞,起来了。小栞?」 我用左手捏了捏小栞的脸颊。还是没反应。 此时,我发现一件事。 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紧贴在一起,可以透过许多元素感受到小栞的存在。温暖的体温、甜甜的香味,还有——气息。 「……小栞?」 明明我们的距离近到嘴唇都要贴在一起了。 却感觉不到小栞的呼吸。 「小栞!小栞!」 我把手靠在小栞的嘴边,集中精神感受手掌上的动静。但是,仍然无法感受到小栞的呼吸。她停止呼吸了吗?为什么? 「小栞!可恶,这里太挤了……」 我想打开盖子,但是无论怎么推都打不开。竟然忘了,这个盖子从里面是打不开的。怎么办?要大声呼救吗?如此一来,偷偷溜进这里的事情就会被发现……不对,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有人吗?有人在吗?请救救我们!」 我竭尽全力大喊,同时也拼命敲着盖子。研究所里应该有人才对,希望有人能发现我们。 喊了一阵子之后,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一定是有人听到声音过来了!我继续大喊。 「我们在这里!快打开!」 「小历!?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盖外出现的是爸爸的脸。 「啊,我们家的孩子也在。哎呀,你们两个真的是……」 所长也在旁边,如果可以的话,实在不想被他们知道,但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他们打开盖子之后,我急忙从里头出来。 「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进去这个机器里吗?」 「小栞她……小栞她没有呼吸了!」 我打断所长的话,大声说了这句话。 听到我的话之后,所长和爸爸对看一眼,什么都没问就把小栞从盒子里抱出来。正常来说,他们应该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他们应该也从小栞的样子察觉出异状,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几秒钟的时间内,本来在观察小栞状况的所长,已经用自己的手机联络某处。 「是我,这里有个情况特殊的病人,麻烦马上派一辆车到研究所。」 简短说完这些话之后,所长开始帮小栞人工呼吸。爸爸配合节奏,开始心外按摩。 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不明白爸爸和所长正在尽全力把小栞留在这个世界,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 赶到研究所的车把小栞送至最近的大学医院,所长、我、爸爸也都陪在她身边。当然,在医生帮小栞检查的时候,爸爸和所长也开始要我交代详细的始末。 「小历,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清楚。」 爸爸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非常冷静地问我。所长和平常一样,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 「……我们想逃到平行世界。」 「想逃?为什么?」 「因为爸爸和所长要再婚。」 诚实交代真相之后,爸爸和所长面对面睁大眼睛。 「难道你反对我再婚吗?你不是说不排斥所长当你的新妈妈吗?」 「我是不排斥啊。我不是排斥所长……而是排斥小栞变成我妹妹。」 「怎么了?我以为你和小栞感情很好。」 「所以啊!」 爸爸和所长似乎都不明白我想说什么。这下我必须坦白说出很难说出口的话了。 「变成兄妹的话,我和小栞就不能结婚了吧?」 说到这里,爸爸好像终于懂了。 「你们果然互相喜欢啊!我本来想确认这件事所以才问你,但是你否认,所以我以为……」 这是指我揍了爸爸的时候吧。如果那时候我老实承认,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日高,是我们不好。他们说不是,我们就当真了。完全没有察觉孩子们的心意……果然是我们不好。」 所长连说了两次一样的话,虚弱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不过,小历,有件事情你搞错了。就算成为兄妹,你们还是能结婚。」 「……咦?」 「就算父母再婚,孩子只要没有血缘关系就能结婚。当然,你和小栞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需要因为我和所长再婚而逃走啊!」 ……什么啊…… 我不知道这种事。还一直以为兄妹绝对不能结婚。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那……我们做的这些事情……」 「……你不知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没发现你们的心情,我们也有责任……所以,小历你得把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已经不想隐瞒了。因为我深切地感受到,光靠小孩的判断根本无法成事。所以决定要诚实坦白一切,以寻求大人的帮助。 「……只要爸爸你们不再婚,我和小栞就不会变成兄妹。如果爸爸你们一开始没离婚,后来也不会再婚,所以我们想去那样的平行世界。所以我们两个人一起躺进那个盒子,去了平行世界。」 爸爸和所长再度互看。这次两个人都眉头深锁。 「去了?怎么去?那个机器根本就还没完成,也没插电啊!」 「那个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小栞祈祷可以去爸爸你们还没离婚的世界,而且我真的成功了。」 「祈祷就成功了?去到平行世界了吗?」 「嗯,我之前也有一次像这样跳跃到平行世界过。」 「……几年前,小栞躺进盒子里的时候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在更早一点的时候……总之,我们做了和当时一样的事,而且至少我又成功了。移动到爸爸和妈妈没离婚的平行世界时,我心想小栞应该也在同一个世界的某处所以急着去找她……结果突然就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接着看到身边的小栞时……发现她没有呼吸……」 「那你知道小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坦承一切,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我知道自己在平行世界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但是小栞在平行世界做了什么、发生什么事,我完全不清楚。 爸爸和所长都没有生我的气,但我反而觉得很痛苦。我希望他们生气、揍我,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办。隔天小栞转到福冈的九州大学医院,所长在那里似乎比较有门路。所长把研究所交给爸爸之后就去福冈了,据说是要陪在小栞身边,观察她的状况。我虽然也想跟去,但是被拒绝了,说是一定会告诉我状况,要我现在先在家里老实待着。当然,我也没办法反抗。 所长遵守诺言,马上就告诉我状况。 当天夜里,我透过爸爸得知…… 小栞现在是脑死状态。 当时的我,对脑死这个状态并没有正确的认知。但是,听到大脑死亡这个单字,就能感觉到绝望。 我听说陷入脑死状态的人,基本上再也不会醒来。 那天,我的世界顿时失色。 小栞这抹鲜艳的色彩,突然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 在那之后,我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度过每一天。 什么都不想思考,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但是,一个人在家里发呆也很痛苦,所以我只好在外面到处乱晃。虽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但是我没办法静静待着。 不知不觉往车站方向走,我的脚步自然而然朝向本来在暑假时想和小栞一起去,但还没去到的景点。 前进的途中,碰到一个大型的十字路口。 从车站往北延伸的中央大道,再走十分钟左右的地方与东西向的昭和路交错。昭和路的十字路口是这个城里最大的十字路口,西南方的角落旁有一小片绿地,那里有一座名为「穿紧身衣的女人」的铜像。 我站在斑马线前,等待号志变成绿灯。 心里突然这么想…… 或许不等绿灯也无所谓。 趁红灯的时候,走向开过来的车不就好了? 如此一来,就能和小栞相会了吧? 小栞的心脏好像还在跳动,正确来说,应该是靠医学的力量跳动。所以还不能断言她已经死了。 不过,大家都说她几乎不可能醒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不就跟死没两样吗?也就是说,小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而且,她会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我试着在红灯时往斑马线踏出一步。 不行。就算事情变成这样,我还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过一段时间之后,眼前已经没有车经过了。昭和路那一侧的红灯亮了。 就算一边亮红灯,另一边也不会马上变绿灯。为了防止交通事故,十字路口一定会有号志全部变成红灯的时候。 就在十字路口应该空无一人的短暂时间里…… 本应空无一人的斑马线上,感觉空间好像变得模糊。 不对,这不是我的错觉。空无一人的斑马线上,好像——有人。 接着,我确实看见了。 宛如浮现在空气中的,是一名穿着白色的洋装,留着一头又长又直的漂亮黑发,和我同年龄的少女。 那是我最熟悉的女孩。 「……小栞……?」 我一喊,半透明的少女便抬起头。「小历。」 宛如直接在脑内响起的,我最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我变成幽灵了……」 她这样说。 中场休息 我站在十字路口。 原本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突然面对城镇的灯光,觉得好刺眼。 明明寂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却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和脚步声,震得耳膜也觉得痛。 不禁让人缩起身子、遮住耳朵,停了数秒钟,才慢慢抬起头来。 我站在十字路口。 这是很大的十字路口,也是我很熟悉的地方。这里是这个城镇最大的昭和路十字路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不是在别的地方,做某件事吗?在一个很暗、很窄的地方…… 因为没办法理解现状,所以再度环顾周遭。 看着斑马线,刚好有二、三个人跑着过完马路。 再往前看,有两个人停下脚步面向这里。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人之中,有一个是我妈妈。 而另一个人是…… 「爸爸!」 我不禁大喊出声。 自从大吵一架离婚之后,再也没见过面的爸爸和妈妈融洽地站在一起,回头往我这里看。在我的世界,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所以,我想起来了。 我原本想移动到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平行世界。 成功了。 真的移动到父母没离婚的世界了! 我们隔着斑马线对望。为什么会离这么远呢?不是一家人走在一起吗?啊,对了,移动到平行世界的时候,因为世界突然切换吓了一跳,所以愣了一下。原本和我走在一起的妈妈没发现,就这样过了斑马线,现在发现我没跟上所以回头看我。 妈妈好像很担心似地看着我,旁边的爸爸也露出一样的表情,我好高兴。爸爸妈妈在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离婚。 也就是说,我和小历能在这个世界结婚了。 我太开心,在斑马线上跑了起来,一心想尽快追上他们。 妈妈和爸爸却表情大变,对着我摇手。 我的耳朵现在无法顺利接收声音,大脑还无法顺利处理掌握到的声音。 我的眼睛还无法适应城镇的光线,父母站在一起的样子,让我头晕目眩。 待我发现斑马线的红灯和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时,已经太迟了。 一辆汽车疾驶而来。 大概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终于意会到汽车就要迎面撞上,就在那短短一瞬间,我思考接下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撞!会死吗?要赶快逃走才行!但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此时,我脑海里浮现小历的脸。 对了! 平行世界!只要逃到平行世界就行了!在被撞之前,逃到平行世界就没事了! 拜托,跳吧!跳吧—— * ——当我醒来时…… 我站在十字路口。 本来安心于自己得救,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又有一辆车朝我疾驶而来。 啊,这次真的完蛋了。 我当场蹲下抱着头,用力闭上眼睛。 不过,等了很久都没有被撞。只有汽车的声音不断从我所在的地方呼啸而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结果,马上又看到汽车的保险杆。虽然我再度蹲下闭上眼睛,但仍然没有被撞。 就这样闭着眼睛一段时间之后,汽车的声音安静下来,街道响起熟悉的旋律。那是斑马线转绿灯时会响起的音乐。 这次换人群纷纷走过,我站起来慢慢睁开双眼。 人们走在转成绿灯的斑马线上。汽车因为红灯而停下,而我的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痛。 我无法理解现况,难道是这些汽车都顺利避开我了吗?怎么可能? 正当我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群人迎面走来。我下意识想避开,所以打算迈开步伐。 然而,双脚却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当我察觉不对劲的下一秒,迎面走来的其中一人就快要撞上来了。 接着,对方穿过我的身体,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走路。 「……咦?」 不断有人撞上呆若木鸡的我——不,正确来说,没有人撞到我。 每个过斑马线的人都和我重叠、穿过我走到对面。 就像我不在这里一样。 我害怕地看着自己的手。 「咦……」 我的手——不对,不只手。 手、脚、身体…… 我的身体几乎呈现透明状态,人、声音、光线都能穿透。 就这样,我成了十字路口上的幽灵。 第三章 少年期(二) 「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所长读出白板上的文字,同时一拳敲在白板上。 「我暂且先这样称呼女儿目前的状态。」 我集中精神听,以免错过所长说的话。这天,我照爸爸的吩咐前往研究所,所长从福冈回来,我们三个人从早上就关在会议室里。 小栞陷入脑死状态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所长往返于研究所与大学医院之间,有时爸爸也会同行。我也常常被叫到这两个地方,以经历过两次远距离跳跃的样品身份,接受许多检查。但是,他们仍然不允许我见小栞。 目前都是透过爸爸,告知小栞的状况。然而,爸爸说的话始终如一:没有变化。一直都这样。无法接受的我,在网路上查询有关脑死状态的知识。查询之后,我反而更绝望。 脑死和大脑还活着、可以自发性呼吸、有可能恢复的植物人状态不同。所谓的脑死就是大脑已经完全死亡,无法自主呼吸,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大多数的状态下,患者会在一周内死亡。 难道,小栞早就死了? 所长和爸爸只是瞒着我而已? 现在的我,没来由地就会突然想大喊,有时还会真的喊出声,变得没有食欲、具有攻击性,心情十分沮丧,甚至浮现想追随小栞自杀的念头。后来连自杀都嫌麻烦,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断气。 因为我这个样子,暑假结束后我仍没有回学校上课。每天都在家里、研究所、大学医院之间往返。所幸,大家都对我很好,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能保持清醒吧!我就这样过着半废人的生活。前几天所长说有重要的事要说,叫我去研究所一趟。 现在,对我来说重要的事就只有小栞了。 所以我拼命抓住仅存的理性,像现在这样聆听所长的话。 「首先我要先说,小栞的心脏还在跳动。现在装了人工呼吸器,防止心跳停止。」 所长一改平常有点古怪但亲切的说话方式,表现得像男老师一样冷静。她认真说话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小栞,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脊髓还有功能,所以有脊髓反射反应,也有分泌体液、体温变化等生理现象。只是大脑机能完全死亡,已经丧失主观意识控制的随意运动、五感、思考与智能、记忆与情感。而且,一旦经历过脑死,大脑的机能基本上就不会再度复苏。这种状态是生是死,只能靠个人的生死观来判断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身体活着,但心灵已经死亡的意思吗? 「可是……我听说脑死的人几乎会在一周内停止心跳。」 「你去查过了吗?的确几乎都是这样。但是也有很多案例,维持生命活动超过一周。某篇论文指出,过去三十年的文献中,有三位数的长期生存案例,其中有七例生存半年以上。也有装上人工呼吸器后离院的案例,其中最久的案例生存长达十四年半。似乎在论文撰写期间都还活着。」 「那小栞目前也算是没问题吧?」 「我指名的可靠人手正在用最尖端的设备维持她的生命,不会轻易让她死的。」 所长这句话让我暂且放下心中大石,但仍然无法安心。 「言归正传吧!像小栞现在这样大脑功能已经完全死亡的状态,一般称为全脑死,但我另外为她现在的状态命名。」 「这就是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没错,一般都是因为交通事故或疾病让大脑受到不可恢复的损伤,才会陷入脑死状态。但这次经过精密的检查,小栞的大脑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只是功能完全停摆而已。」 大脑没有损伤,我能够理解。毕竟这个世界的小栞没有遇到交通事故,只是躺在机器里而已。 「那么,为什么小栞的大脑功能会停止?我认为有可能是平行跳跃——移动到平行世界造成的影响。」 终于讲到重点了。这件事一定,不对,应该是说我绝对也有责任。「你过去曾经用爱茵兹瓦的摇篮平行跳跃。其中一次,就是上个月和小栞一起移动的时候。」 「爱茵兹瓦……?」 「不必在意。那是我喜欢的旧时代小说里的词汇。」 说到这个,我以前曾经听爸爸说过,所长喜欢以前的漫画、动画、游戏和小说。虚质科学和平行世界的想法,也受到这些作品很大的影响。 「就我的认知来说,那台装置尚未完成。你跳跃到平行世界时,两次都没有接上电源。为什么你还是成功了呢?」 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用沉默催促所长继续说下去。 「平行跳跃基本上是自然发生的现象。如果是跳跃到邻近的世界,经常会在还没发现的时候就回到原本的世界。此时,两个世界之间产生的微妙差异,就是导致误会与记错事情的原因。」 这些知识我也知道,而且一般社会大众也很熟悉。 「然而,世界与世界之间相隔越远,就越难在自然的状态下跳跃。你第一次长距离跳跃时,去到爷爷过世的世界,第二次是去到日高和高崎没离婚的世界。两者应该都是距离较远的世界,但你却成功了,而且还是去到自己想去的世界,随心所欲跳跃到平行世界也是我的目标之一,不过……」 所长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未知生物。这一个月来,我接受了各种不明就里的检查,应该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吧? 「虽然这只是一种假说,不过我认为应该是有些人比较容易引起平行跳跃。」 所以,我就是这种人吗? 「小历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平行跳跃的现象吗?」 「不……我不知道。」 「这样啊,日高,你要教的话就应该要连这个也一起教啊!」 所长把矛头转向一直默默听着对话的爸爸。 「我本来也想说差不多该教他了,但是后来他就不怎么来研究所……不,即便是这样也是我不好。」 也就是说,所长和爸爸其实已经察觉我和小栞的关系了吧。 「嗯……这我也有责任。日高,这样不行啊。看来是我们读书读过头,导致不懂得了解人心了。」 「好像是……小历,对不起。」跟我道歉也只是让我觉得困扰而已。毕竟小栞会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就是我啊! 「为了浅显易懂地说明虚质科学的概念,我构思出『爱茵兹瓦之海与气泡』理论。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就是把虚质空间比喻成大海的意思。将虚质空间想成是一片大海,海底生成的一颗气泡为原始世界,垂直方向为时间轴。气泡越来越大,一边分裂一边浮到爱茵兹瓦的海面上变成气泡,就是我们所居住的、无限的平行世界。」 这些都是爸爸一开始教我的虚质科学概念,所以这个部分我很快就了解了。 「虽然是后设观点,但气泡有宏观和微观两种。简单来说,宏观的气泡就是每个不同的世界,而微观的气泡就是指生存在其中的我们。这些气泡原本都是由同一颗气泡分裂而成的双胞胎,所以气泡之间会产生宛如分子间作用力的反应,再加上宏观气泡的行动所形成的惯性力,有时会让微观气泡飞出去。飞出去的气泡会趁势和邻近的双胞胎气泡交换,如果是近距离,很快就会复原,但是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和遥远的气泡互换,就会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简而言之,用大海和气泡来比喻平行跳跃。 「虽然这完全也是一种假说……但我认为,应该有双胞胎气泡之间连结紧密,导致微观气泡容易脱离宏观气泡的状况。不知道是不是虚质密度高的关系,总之,应该是拥有强烈变化意识的气泡。当这颗气泡强烈想要移动到平行世界时,虚质就会给予回应,进而引起平行跳跃的现象。」 「……所以,那颗气泡就是我?」 「只是假说而已。」 如果这个假说正确,或许只要我帮忙,那个盒子——爱茵兹瓦的摇篮就能完成?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虚质可以组成物质对吧?」 「嗯。」 「反过来说,所有的物质都是由虚质组成。」 「没错。」 「也就是说,譬如铅笔、笔记本、石头……这些东西也能平行跳跃吗?」 「嗯。没错。只是这些东西就算移动也对世界没有任何影响。只是虚质移动,物质并不会改变。简单来说,以人类为例,交换的只有意识,身体并不会改变。而且,物品没有意识,所以等于没有任何改变。正确来说,产生影响的可能性非常低,就算有影响也非常轻微。」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现在我坐的椅子,很可能瞬间和平行世界的椅子交换吗?的确,就算交换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都了解了吗?那我就进入正题。」 咚地一声,所长再度敲响白板。对了,刚刚说的都只是进入正题前的引言而已。 「如果这颗微观气泡在移动到宏观气泡的途中破掉,会怎么样?」 宏观气泡就是平行世界。人类这颗气泡在移动到平行世界途中破掉的话…… 「……会死吗?」 「不对。构成破裂气泡的虚质会和物质形成解离状态。」 这次不需要比喻了。因为实际案例就在我身边,所以不需要比喻。刚才说的话,就是为了浅显易懂地说明这个实际案例,而描绘如此壮阔的比喻。「这就是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没错,综合小栞和你的检查结果、你说过的话以及小栞的幽灵在十字路口告诉你的状况,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在十字路口遇到小栞的幽灵,而且从小栞那里听到的状况,我都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小栞在平行世界差点被车撞的时候,打算逃到其他平行世界,结果下一个瞬间就变成幽灵了。 「和你一起进入摇篮的小栞,应该是被你的虚质影响,所以一起平行跳跃了。然而,她在发生交通事故的瞬间,打算逃到没有遇到事故的世界。」 她一定是觉得自己能躲过一劫,毕竟她真的逃回来了。 「结果,小栞的虚质冲出宏观气泡潜入爱茵兹瓦之海时,微观气泡破裂了。平行世界的小栞,应该是当场死亡。平行跳跃原则上是要和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换,当对方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时,小栞也一样回不来。因此,小栞的虚质就这样留在爱茵兹瓦之海里,成为失去物质的十字路口幽灵。」 我并没有完全了解所长说的话。 但我知道,我一定有责任。「有方法能救她吗?」 「……如果我的想法都正确,只要观测小栞飘荡在爱茵兹瓦之海里的虚质,然后想办法控制,将虚质固定在原本的物质上即可。只是,目前还无法实际观测虚质。接下来,虚质科学应该会继续进步,但是实际上小栞的身体很难撑到那时候……」 束手无策。除非神仙降临,否则根本救不了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和小栞明明只是想获得幸福而已。 「这不是你的责任……」 所长突然用平常的口吻说话。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绝望了,本来站在所长的立场,应该要责备我才对。女儿是因为我才陷入脑死状态,变成幽灵的。她大可骂我,甚至打我。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 然而,我反而因为所长安慰我而勃然大怒。 「你女儿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能如此冷静?只会说这些复杂的话,最后还不是救不了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怪罪我!你明明就是妈妈,难道一点也不难过吗?」 我知道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是我停不下来。对小栞的爱、无法帮助小栞的难堪,甚至对自己的没出息感到愤怒,对大人的冷静感到烦躁……还有对小栞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十字路口感到焦虑。这事情都混杂在一起,融合成黏稠的情感,若不全部吐出来,感觉自己会发疯。 「你们要是没有离婚就好了。这样我和小栞就能正常地在一起了啊!」 无视于自己的无知和愚蠢,一昧责怪大人。爸爸和所长都对离婚这件事无话可说似地保持沉默。冷静想想就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们离婚我才会和小栞相遇,但我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 「……的确,像我们这样的人,或许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所长低声说。爸爸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小历,只有这件事我得说清楚。」 接着,所长像刚才一样,以冷冷的眼神盯着我。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你这个笨蛋。」 她表情完全没变,但从眼里流出一行泪。 那眼泪让我顿时冷静下来。 我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会难过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可能不难过。 面对因为我而痛失爱女的母亲,我到底有什么脸能骂她? 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负起责任,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只能做一件事。 「……对不起。」 我只能说这句话,然后低头道歉。 「没关系。我也不应该骂你笨蛋,对不起。如我刚才所说,这件事不只你有责任。说到责任,小历的责任反而是最小的,应该是小栞自己的责任最大吧?」 所长用白色的衣袖随手擦去眼泪,以平常的表情对我说这些话。尽管如此,我也不可能因为她宽恕我的罪责,就能回到日常生活。 我能为小栞做的事情,只有…… 「所长,小栞有摇篮实验室的钥匙。」 「我知道。应该是小栞打了钥匙,才能潜入实验室吧!既然如此,你的责任就更小了。」 「请给我那把钥匙。」 所长眯起眼,目光变得锐利。「你要做什么?」 「让我可以随时使用摇篮。我想到平行世界去找可以帮助小栞的方法。如果是我的话,就能随心所欲平行跳跃吧?」 对了。就算摇篮尚未完成,但我能跳跃到平行世界啊!既然如此,我就跳到各个平行世界,找到小栞得救的世界再调查方法,然后把方法带回这个世界就可以了。 「或许真的能成功,但我觉得不要这么做比较好。毕竟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而且你也有可能会像小栞一样,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我无所谓,我想为小栞做点什么。」 「怎么可能无所谓,我刚刚才说过,父母不可能不难过。你不也道过歉了吗?如果你变成那样,日高他……你爸爸他会伤心的。」 她这样一说,我望向爸爸。 爸爸一直沉默。就连我对所长和爸爸口吐恶言时也一直沉默。 其实,我不知道爸爸到底在想什么,但毕竟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再加上,我和爸爸之间有默契…… 我盯着爸爸的眼睛,传达我的心情、想法。爸爸也直直回望我。 接着,我们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所长,能不能把研究室的备份钥匙给小历?」 「……日高,你在说什么?」 「没办法啊。既然一个男人说,想为喜欢的女人做点什么……」 接着,爸爸做出不像他平常会做的事——对我竖起大拇指。我很高兴,也对他竖起大拇指,没错,因为我和爸爸都是男人,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会了解我的心情。 「这未免也太狡猾了吧。男人吗?你这样一说,我也没办法……」 看到我和爸爸的举动,所长一副拿我们没辙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苦笑了一下。 「知道了,就这样做吧。」 「非常感谢!」 「但我有条件。使用摇篮的时候一定要向我或爸爸报备,而且必须在我们陪同的状态下,监控、记录所有的过程。」 「好!……咦?那这样我有备用钥匙也没意义啊?」 「好了,你就先拿着吧。给你。」 「咦?」 所长从口袋里拿出某个东西递给我。我一看,发现那就是钥匙。 「这就是那个备用钥匙?你为什么会带在身上呢?」 「整理小栞的东西时发现的。毕竟现在这项设备还在保密阶段,本来打算放在家里当备用钥匙……你就帮她保管吧!」 「……好。」 仔细想想,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想去平行世界的人本来就是小栞。她想去父母没有离婚的平行世界,但是觉得自己用摇篮很可怕,所以就把我当成实验品。如此想来,那还真是一场荒谬的相遇。 一边回想小栞的脸庞和声音,我握紧手中的钥匙。 我相信,这把钥匙一定能打开我和小栞的幸福大门。 * 隔天,我就开始白天上学、晚上到研究所做实验的生活。 我之所以会去学校,是因为我了解无知有时候是破坏一切的犯罪,而且也下定决心认真走上虚质科学的学习之路。这么做一定会成为帮助小栞的力量。托以前就经常出入研究所的福,我似乎已经知道学习的诀窍,所以成绩越来越好。中学二年级的冬天,我在所长和爸爸的监视下,第一次执行移动实验。 我进入接上电源的摇篮,祈祷能够跳跃到平行世界。先从近距离的世界开始,所以我祈祷移动到隔壁的世界。 数秒后,睁开眼睛,我仍然躺在摇篮里。隔着玻璃盖,爸爸和所长都往我这里看。 我请他们打开盖子,坐起身来。 「成功了吗?」 所长这样问,但我无法回答。因为一切都和几秒钟之前一样。相邻的世界,只有早餐吃的食物不一样而已。仔细想想,我要怎么样才能确认自己有没有移动到平行世界? 所长再度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决定尽快开发测定自己在哪个平行世界的ip测定装置。 不过,就算移动成功,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差异不大,所以这个世界的小栞仍然是幽灵。移动到距离太近的世界没有意义。了解这件事,就是第一场实验的唯一成果。 * 刚开始,实验的频率是每隔二、三个月移动一次。因为所长与爸爸并不允许我移动太多次。比起平行跳跃,重点还是以测定各种数值以及接受不明就里的测试为主。据说可以对虚质科学有所贡献,所以我也没有理由拒绝,第二次移动实验的三个月后,这次尝试跳跃到第五个世界。 然而,还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虽然因为衣服穿着不同,让我知道已经移动到平行世界,但小栞在那里仍然是幽灵。 我仍然试着和那个世界的小栞搭话。 一到十字路口,就看见和原本世界一样满脸笑容的小栞站在那里。 「啊,小历……你好。」 这个小栞,和我认识的小栞是同一个人吗? 「小栞,我其实是从平行世界过来的。」 「咦……是这样啊?」 「你觉得我和这个世界的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呃……不知道耶。我觉得看起来一样……」 她很明确地这样说,让我备受打击。虽然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但毕竟是别人,我希望我是唯一的我。 但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因为我也分不出原本世界和平行世界的小栞有什么不同。 我抱着内疚的心情回到原本的世界,然后去见了小栞。 「小栞,我来了。」 「啊……小历。谢谢你来,我好高兴。」 几近透明的小栞,在斑马线上露出虚幻的微笑。 小栞站在距离两、三步就能走过斑马线的位置。我总是站在步道边缘和小栞说话。小栞就是在这个位置遭遇交通事故。只要再多一点,只要再走两、三步的时间,应该就能得救才对。 「昨天,我久违地平行跳跃了喔!」 「这样啊,怎么样了?」 「对不起,还是没找到能救你的办法。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嗯,谢谢你。」 像这样聊天的时候,我会觉得小栞就像平常一样站在那里。只是当号志改变,汽车开始行驶,就会穿过小栞的身体。 等到号志再度改变,过马路的人都已经不在,我才再度向小栞搭话。 「小栞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呃……从昨天开始,穿紧身衣的女人铜像附近一直有两只鸽子一起飞来,它们会不会是情侣啊?」 像这样一副没事样的小栞,二十四小时一直待在相同的地方无法移动,那是多么痛苦、多么孤独的一件事啊? 其实我甚至想住在十字路口。看到挥手说再见时,小栞寂寞的笑容,我总是觉得胸口快要爆裂。 我尽可能每天都到十字路口,看准没人的时间和小栞聊天。话虽如此,每天去就很难完全避开他人的耳目,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小栞的幽灵似乎只有我能看得到。爸爸和所长、路上的行人都看不见她。因为这样,我在城镇居民的眼中应该属于最好不要靠近的怪人,但为了小栞,我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 根据小栞的说法,似乎偶尔也会有人发现她,而且因此吓一跳。这可能和有没有灵力之类的事情相同吧?说不定和我能轻易平行跳跃的理由一样,这些人的虚质密度也很高。 总而言之,我就这样持续和小栞对话,一边过着读书和实验的日子。 * 第三次移动实验是在我升上国中三年级的五月。我强烈认为跳跃到邻近的世界没有意义,所以决定一口气跳到距离50左右的世界。 我移动到一个完全没看过的房间。 近距离的平行世界里,都和我原本的世界一样,正在进行实验,所以平行世界的我也会在同一个时间点转移过去。因此,地点势必都在摇篮里面。 然而,这是第一次移动到摇篮以外的地方。这就表示我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做移动的实验。简而言之,我没有做移动实验的必要——也就是,小栞并没有成为幽灵吗? 话虽如此,我还是必须先确认这里究竟是哪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是凌晨一点。为了防止事故发生,所以实验都选在深夜进行。慎重起见,我还确认了手机的联络人清单,但是里面没有小栞的名字。我战战兢兢地走出房间,发现周遭一片黑暗。毕竟是这个时间,家里一片黑也算是理所当然。因此,我用手机的灯照亮脚边,探索这个未知的家。 抵达客厅之后,我开始一一翻看手边的东西,想找到一点线索。此时,屋里的灯亮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站在那里的是爸爸……还有应该已经离婚的妈妈。 「小历?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爸爸右手拿着我去修学旅行时购买的纪念木刀。可能以为我是小偷吧?仔细想想,这个时间不开灯还在家里翻找东西,被当成小偷也无可厚非。 妈妈一脸害怕的样子,抓着爸爸的左手臂。看她的动作这么自然,他们在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离婚。 「小历?怎么了?」 可能是见我没回答,反而担心了起来,妈妈放开爸爸的手朝我走来。然而,我现在没有心情做这些事情。 如果是相隔这么远的世界,小栞或许平安无事。我想见小栞。我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然而,联络人清单中没有小栞的名字,就表示这个世界的我和小栞并不认识。「爸爸!能不能介绍所长的女儿给我认识?」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爸爸显得既惊讶又困惑。 「为什么这么突然?」 「研究所的所长有一个和我同年的小孩对吧?我想见那孩子!」 「有是有……但你先把话说清楚。」 如果是爸爸的话,或许把事情说清楚也没关系。但是,我现在没时间说明这些琐碎的事情了。 所以,我脱口而出刚刚想到的谎话。 「我之前偶然在研究所遇到,对她一见钟情!」 爸爸的表情僵住了。 相较之下,妈妈反倒是笑颜逐开。 「哎呀,小历也到这种年纪啦!你该不会是想知道她家在哪里,所以才在这里翻找吧?」 「咦?啊,对。就是这样。这么晚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啦。但是擅自找人家的地址,直接上门可不行喔!我说老公,你就正式介绍一下吧!」 「咦?啊,嗯。说得也是,我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就这样,托了妈妈的福,我在下一个假日见到这个世界的小栞。 然而,在研究所会客室见到的小栞……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佐藤栞。」 她用宛如面对陌生人般、充满戒心的声音对我打招呼。 我心想:不对,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终究还是别人。 这不是那个我喜欢的小栞。就算找到小栞得救的世界,但是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无法对小栞有任何帮助。 为了拯救我的小栞、专属于我的小栞,我必须找到小栞和我相遇但没有变成幽灵的世界,否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 我把平行世界的事情告诉爸爸,好不容易才得以使用摇篮回到本来的世界。结果擅自移动到遥远的平行世界这件事,被原本世界的爸爸和所长斥责,但是我平安回来也让他们放下心中大石。 然而,我却觉得非常不安。我真的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吗?这里真的是我原本的世界吗? 不是没有任何凭证吗?为什么可以断言这里不是隔壁的世界呢?不光如此,爸爸和所长该不会也是从哪个平行世界移动到这里来的吧? 我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情绪很不稳定,实验也暂时中断。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去见小栞。根据所长的说法,小栞的虚质被固定在变成幽灵时的空间,所以无法平行跳跃了。除此之外,所长还说人类本来就是一天几乎只会移动一次,所以基本上都会在原本的世界。因此,我才能安心地和十字路口的小栞说话。 了解我目前状态的所长,认知到这个问题的急迫性,所以优先开发测定自己现在处于哪个平行世界的ip装置。 结果,在我国中毕业前,ip装置的测试品就已经完成了,而我也成为第一个监测员。这是一种可以登录零世界,然后将ip的差异数值化,让人知道自己身处第几个平行世界的装置。只要把这个装置戴在身上,我就能回归平静,再度以更频繁的频率进行实验。 在那之后,我使用摇篮平行跳跃超过十次。我去到的世界,几乎都是相较之下比较近的世界,每个世界的我都跟着离婚的爸爸,而且也在研究室认识了小栞。然后,每个世界的小栞都成了幽灵。 如果再用气泡比喻,之前被比喻为双胞胎的微观气泡,实际上并不是一分为二,而是从同一颗气泡分裂出来的气泡全都可以视为双胞胎。简而言之,距离这里较近的众多平行世界,小栞似乎都遭遇事故成为幽灵。 目前只试了十次,但还有无限的平行世界。其中一定有小栞得救的世界……就算大家这样劝我,我也不得不去想…… 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是不是只要我和小栞相遇,无论怎么挣扎都会面临这种命运? * 我十七岁了。 小栞的身体已经离开九州大学医院,移到虚质科学研究所新建的实验室,装上呼吸器维持生命。所长把研究所的其中一个房间翻修成起居室,二十四小时都和小栞待在一起。 我为了找出拯救小栞的方法而持续平行跳跃。然而,我还是没有找到方法。另一方面,我拼命读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内最难考的高中。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躺在维生室的小栞,再向十字路口的小栞报告,她一直夸我很厉害,我因此才免于心碎,获得继续撑下去的力量。 然而,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那是某个寒冷的冬天。 「小历。」 爸爸叫住准备去上学的我。 「今天跟学校请假,和我一起去研究所。」 爸爸第一次要我向学校请假去研究所,应该是要说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才对。说不定是小栞有了恢复的迹象。就算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过于期待,但心里还是抱着些许期望前往研究所。 爸爸带我去专为小栞设计的维生室。 「啊,小历来了啊……请进。」 所长罕见地眼睛红肿,出声要我进去。她是熬夜了吗? 不过,现在的我没有心思管所长,特地要我向学校请假,让我和小栞见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从爸爸和所长的态度可以感受到沉重的氛围,但我无视这一切,只顾着去看小栞。躺在病床上的小栞,已经移除维生装置。 「……小栞?」 我抚摸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我从冰冷的脸颊感受到优诺和小栞教我的、我一点也不想感受到的温度差。 「大概在一个小时前……小栞的身体停止心跳了。」 我心想,就连我的心跳也停止算了。 * 举办了小型葬礼之后,我看着燃烧小栞身体的烟从烟囱缓缓上升。之后,我穿着代替丧服的学生制服直接前往十字路口,看到从十四岁以来完全没改变的小栞幽灵,笑着迎接我。 「小历,好久不见了呢……」 「嗯,对不起。」 我之前每天都会来看小栞,这次却整整三天都让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然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小栞,她的身体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小历,你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了吗?」 听到小栞温柔的声音,但是我答不出任何话。 「没关系,小历你不要哭。有我在啊……」 小栞半透明的手,像是要摸摸我的头似地穿透了我。 号志变换,人们开始走在斑马线上。 好多人穿过我和小栞的身边。 没有人发现小栞就站在这里。 中场休息 在小栞成为十字路口的幽灵之后,虚质科学开始大幅进步。 其中,世界级的成果之一,就是所长主导研究的ip装置。这是借由测定虚质纹,可用数值确认自己现在身处哪个平行世界的手表型穿戴装置。这项测试品完成之后,在全世界的研究机构进行测试,因为这些努力,ip装置在数年后就对一般大众广征监测员。 虚质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内容也更进一步,由爸爸主导的ip固定化研究就是其中之一。这项研究目的在于随时观测虚质空间中重叠的虚质元素,锁定量子的状态避免晃动。若这项技术得以实践,应该就能让观测中的对象无法平行跳跃。若技术能普及,就可避免在汽车行驶中因为远距离跳跃而引起事故的情况。这是人类在接受平行世界之后,总有一天会需要的技术。话虽如此,但目前还不能直接观测虚质元素,所以观测仍然是研究中最重要的关键。当然,能够随意移动到平行世界的装置——爱茵兹瓦的摇篮也继续开发中。应该是以我使用摇篮时搜集到的资料进行研究吧。这其实就是一种人体实验(而且还用当时未成年的孩子做实验),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和爸爸、所长三个人。 所长将随意的平行跳跃命名为「选择跳跃」,列为研究所二十年内实用化的主要研究计划。这项技术完成之后,就可以互相交流平行世界之间的资讯,如此一来,可以想见未来不只虚质科学,就连世界文明的层级都能够大幅提升。 相对于虚质科学的显著进步,我的人生却急速陷入抑郁寡欢之中。 小栞的身体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的心灵支柱只剩下十字路口的小栞了。 其实,从高中毕业之后,我就想进入福冈的九州大学理学院虚质科学系。 所长本来就在这所大学的物理学系独自进行虚质科学的研究,后来再到德国进修,回到日本以最快的速度升上教授之后,便在当地的支援下成立虚质科学研究所。爸爸也是当时的草创成员之一。 后来的情形,大家应该都很了解。我十岁时,所长在学会发表已经证实平行世界的存在。当大家还在震惊时,虚质科学就已经变成一门学问,虚质科学研究所这个乡下地方的神秘研究所顿时在全世界声名大噪。 因为这些成果,九州大学理学院新设了虚质科学系。招聘包含所长在内的研究所所员为约聘讲师,对想学习虚质科学的人而言,这里不但是日本第一,也是全球数一数二的虚质科学圣地。 我刚开始也打算到九州学习虚质科学,回来之后继续从事能帮助小栞的研究。然而,小栞的身体已经死亡,我也成了废人。如果要去九州大学,就得搬到福冈。我没办法把小栞一个人丢在十字路口,也不想离开她身边。 所以我高中中辍,马上到研究所工作。当然,这不是正规的途径,完全是靠关系走后门。不过,所长和爸爸都很了解我的状况,研究员们也都从小看着我长大,所以我毫无阻碍地进了研究所。 十八岁时,我以研究员的身份开始领月薪,所以我离开爸爸家一个人生活。虽然是勉强维持生活的金额,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挥霍,这样已经算是很够用了。同时,我再度提起爸爸和所长因为小栞而放弃的再婚,翌年,他们终于结婚。不过,我也不是因为想让他们过得幸福才这么做。当然,他们能幸福当然最好。 然而,我的目的其实是想一个人独处。 我想尽可能专注在小栞的事情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想去十字路口。因此我才会选择一个人住,但我仅存的一点理智,让我不忍心让日渐年老的爸爸孤单一个人。爸爸他们出乎意料诚挚地听完我说的话,或许是因为顾虑到我的心情,最后才决定再婚。 获得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后,我每天都会到十字路口看小栞,同时也认真进行研究。我还没放弃拯救小栞,目前仍继续使用ip胶囊(所长称为「爱茵兹瓦的摇篮」,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称呼)进行选择跳跃的实验,而且移动的距离渐渐拉长。 然而,即便实验次数达三位数,和我相遇的小栞都罹患了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远距离的世界中,没遇到我的小栞有些还幸福地活着,但是我一直不觉得,平行世界的小栞就是那个我深爱的小栞。我喜欢的小栞只有一个。看过越多世界,这种想法就越强烈。当时的我受到命运论影响,一心认为无论在哪个世界,只要我和小栞相遇可能都会是不幸的结局。因此,我和爸爸、所长讨论后,决定提倡「不可回避的现象半径」。 假设在某个世界发生一种现象,那么邻近的世界几乎都会发生,而较远的世界则不会发生。所以我在想,像这样直到不会发生相同现象为止,也就是「一定会发生相同现象的距离」是不是能够数值化? 以爱茵兹瓦之海与气泡理论来说,现象也是一颗气泡。以衍生出某种结果的一颗气泡为起点,从气泡分裂出来的平行世界会被困在相同的类型的现象引力之中。因为无法逃脱这种现象引力,所以无论在哪个平行世界都会出现相同结果。这就是我设定的假说。 这项假说在研究所的帮助之下获得证实,最后成为虚质科学正式认可的论点。由于使用ip标示其范围的半径数值,故组合表示黑洞半径的词汇(史瓦西半径)命名为史瓦西ip,统称sip。 顺带一提,会这样命名是因为所长的建议,她大概也是参考某个虚构小说吧。 虽然我还年轻而且又是高中中辍生,但由于我的理论正式获得采用,所以在虚质科学界开始有些人认识我。然而,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虽然把这件事情当作获得研究费用的材料,但我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就是拯救我的世界的小栞。然而,讽刺的是,我提倡的sip反而证明自己没有办法救小栞。我和小栞相遇这个现象的史瓦西半径内,小栞无一例外都遇到事故,成为幽灵。 虚质元素的观测仍然没有办法实践。就算这项技术实践,能够捞取小栞变成幽灵的虚质,但乘载虚质的身体也已经火葬了。 在这种状况下,我只能想到一种方法能救小栞。 而且唯一可能的手段也只有一种。 平行跳跃如字面所示,是虚质空间的平行移动。 但这样是不行的,平行移动救不了小栞。 唯一能救她的方式并非平行移动,而是垂直移动。也就是…… 时间移动。 第四章 青年期、壮年期 我二十七岁时,和那位女性「重逢」。 九州大学理学院虚质科学系第一名毕业之后,继续攻读研究所,发表的博士论文在学会获得高评价,以最短时间修完博士课程。她拒绝了大学博士后研究员的职位以及国外研究所的邀约回到故乡,接着就来应征我们研究所。据说本来就是我们研究员的女儿,她的父亲一直很以她为傲。 所长、爸爸以及其他研究员都很兴奋,说是年轻的希望之星要来了,但我没什么兴趣。我只盼着研究有点进展,可以让我得到帮助小栞的提示,这样也算是赚到了。当然,大家一致同意聘用这位女性,自四月一日开始进公司。顺带一提,我们研究所的员工本来流动量就小,所以该年度的新员工只有一位。因此,也没有特别进行入所仪式,只有刚开始安排在会议室集合所员,让她向大家打个招呼而已。因为没有强制规定,所以我当然没有参加,一个人继续默默做研究。之后,这位女性由爸爸带领,参观研究所内的各个设施。当然,也有到我的研究室来,那时我们才第一次见到面。 ——不对。 正确来说,不是第一次。 对我来说,是第二次见到她了。 话虽如此,我刚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件事。因为对她没兴趣,所以根本没仔细看她的脸,只是默默点头致意。我正了正身,心想还是得自我介绍一下。 首先由爸爸先向她介绍我。 「他是这个研究室的室长——日高历。虽然是我儿子,但你不必太拘谨。」 「好。」 第一印象是个冷漠的女性。带着眼镜的细长眼睛,让人感觉到她的知性与冷静。从表情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完全没有打算讨好接下来可能会一起工作、甚至成为上司的人。至少就我而言,对她没有任何负面印象。只要是优秀的人才就好,巴结反倒让我觉得麻烦。「历,她就是之前说的新人。虽然也不是因为和你同年的关系才这样安排,不过我之后想把她派到你手下。」 爸爸这样说,其实我觉得是多管闲事。虽然我不知不觉成了室长,但我的研究室一直没有正式的共同研究员,更不用说晚辈或属下了。一方面是因为我在研究所里年纪最小,除此之外,与其和别人合作,我自己一个人行动更有成效。这当然是我刻意为之,目的在于不要增加多余的人际关系。总而言之,在那之后经过十多年,我仍然一心想着小栞。 所长好像觉得无所谓,但爸爸身为父亲还是会在意吧?说不定他一开始就想好,如果有年轻的研究员进来,就要安排在我手下。 现在的目的是要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这件事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我用平行世界的研究当作掩饰,私下持续进行时间移动的研究。当然,虚质科学这项学问的各种可能性,的确可以应用在时间移动上,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世界只能平行移动。 以笔记本比喻的话,就是能够移动到同一页中的不同图形,但是要移动到不同页面就必须穿透纸张。所谓的纸张就是虚质。也就是说,时间移动需要突破虚质的高墙。而且,虚质构成物质,若要强行突破虚质,表示物质也会同时崩塌。简而言之,在虚质科学的理论中,时间移动等于世界崩坏。 因此,我们的研究室完全不做时间移动的研究,也没有这样的预算。而我总是把一般研究用的预算,偷偷用在时间移动的研究上,所以一旦有属下或是晚辈进来反而会坏了我的好事。 思考这些事情只是一瞬间的事。爸爸介绍的这位女性向前踏出一步,面对我介绍了自己。 「我是泷川和音,请多多指教。」 她敬了个礼,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突然想起……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所员们在看履历的时候念出名字吗?不对,我不记得有这件事。还是阅读在学会获得高评价的博士论文时,看过她的名字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记得更清楚才对。 我再看了一次她的脸。充满知性的端正五官。眼镜度数感觉很深,镜片后的细长眼睛,让人感觉不太好亲近。发型是所谓的短鲍伯,发色是带点明亮感的深咖啡色。 ……果然,感觉在哪里看过她。 自从小栞变成幽灵之后,我就不太和人接触。高中时没什么朋友,中辍之后每天过着往返家里和研究所的日子。该不会曾经在我去过的店里打工吧?不对,这类人我应该不会有印象。 「你们都是这里年纪最轻的,不过我认为你们和其他研究员比起来毫不逊色。无论什么领域都需要新血。希望两位好好合作,成为承担虚质科学未来的研究者。」 爸爸做了完美的结尾。爸爸不知不觉已经年过五十,人也变得非常稳重。为了向这样的父亲表示敬意,我久违地采取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平凡举动。 「初次见面。泷川小姐,请多指教。」 泷川握住我伸出去的手。 ……感觉她握得我有点痛。 * 我和泷川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第一次见面,直到一年后才解开谜底。 一如大家的期待,泷川真的非常优秀。刚开始她跟着很多人学习各种知识,每种领域她都能轻易吸收,有时甚至能提出改善方案。所长也认为最好尽快让她进入研究团队,在高层讨论过后,如爸爸所愿将她分配到我的研究室。就这样,我第一次拥有共同研究员。 接着,在那天下班时…… 「历,你来一下。」 我走过休息室,爸爸叫住我。 「什么事?」 我走过去,爸爸就递上一个信封。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两张万元钞票。什么?这是什么钱? 「要买备品吗?」 「不是。你拿这些钱和泷川去吃饭吧!」 「什么?」 我彻底皱起整张脸。 「你们今天开始就是同一个团队,要好好培养感情。」 「不要,我不需要。先走了。」 「等等,我已经订好餐厅了。是妈妈推荐的店。」 「到底在做什么啊……那你跟妈妈一起去不就好了。」 这里说的「妈妈」指的是所长。她和爸爸再婚之后,我会在私人的场合这样称呼所长。我这么做,是希望她不要有多余的自卑感。 「我和妈妈另外预约了其他餐厅。你不去的话就浪费了。」 「爸爸本来就是这种个性吗?」 爸爸就像是担心一直单身的儿子,试着帮忙物色儿媳妇一样。一个人年过五十之后,就会变得多虑吗……我有一瞬间这么想,但实际上似乎不是这样。 「我知道你还没放弃小栞。」 爸爸突然说了这句话,让我瞬间停止呼吸。 「这是你的人生,你选的路我不会插嘴。不过,既然如此你就要想办法提升可能性。泷川真的是很优秀的研究者,一定能帮上你的忙,和她好好相处对你只有好处。」 「……没想到,爸爸会用这一招。」 「泷川要是帮得上忙就算赚到,你应该这样想过吧?但是这样想就错了,她一定帮得上忙。」 原来如此,爸爸还是爸爸啊。他也和我一样,现在还是缺少一点人情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先谢了。」 把信封里的两万元塞进钱包,用手机记录预约餐厅的联络方式。既然是所长推荐的餐厅,这应该也算是业务命令吧。我直接留在休息室,等待应该快要出现的泷川。 冷静下来之后,反而变得有点紧张。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和其他人接触,更何况除了小栞以外,从来也没有邀请女性吃饭的经验。 到底该怎么开口呢?先说「辛苦了」吗?如此一来,对方也会回「辛苦了,我先下班了。」、「啊,路上小心。」 ……不行,这样她就回家了。不对,应该是要说「辛苦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这样未免也太突然了。 和小栞一起的时候,都是怎么约她的呢?「走!吃饭去!」不可能这样说吧?东想西想之后,突然觉得一阵心悸。 胸口郁闷的感觉,好令人怀念。原来我心中,仍然残留着这种充满人情味的情感。心里虽然有点开心,但同时也涌起一股愧疚感。 小栞已经无法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了。 「日高先生。」 我差点以为心跳要停了。 「啊……啊,泷川小姐。」 泷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眼前。工作已经结束了吧。刚好,就直接约她吧。要怎么开口呢?糟了,头脑一片空白。刚刚到底在思考什么呢? 「辛苦了。」 「是,辛苦了。」 我接不下去。为什么?明明和爸爸、小栞都能正常对话啊!这十年来尽量避免和人交际,原来会夺走人类的沟通能力啊?心跳越来越快,还冒出冷汗。就算我想说「一起去吃饭吧!」但现在连「一」要怎么发音都想不起来。 看到我的样子,泷川皱了皱眉头。「那个,我听副所长说,日高先生会带我去吃饭。」 我久违地打从心底感谢爸爸。 * 爸爸预约的餐厅是一间距离车站步行约十分钟的定食兼居酒屋,从拱廊长街往小巷里走会看到一栋大楼,餐厅就在一楼。然而,越靠近那栋大楼,我和泷川的眉头就越皱。 「真的是这里吗?」 「应该……是这里没错。」 那栋大楼从墙上至走道,都贴满动画和游戏的海报。这栋大楼到底怎么回事啊? 「应该?什么意思?这里不是日高先生预约的吗?」 「啊……其实是我爸爸预约的。因为之后要和泷川小姐组成团队,所以要我约你吃饭,培养和睦的友谊。」 「原来如此……呃,那会选这间店是因为副所长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我爸爸没有这种兴趣……啊,对了。这间店是所长推荐的。」 「所长推荐……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需要完整说明,她好像也能理解。 虚质科学的主角——佐藤教授,其实就是个阿宅,这一点在业界算是满有名的。她尤其喜欢以前的漫画、动画、游戏和轻小说,甚至公开表示虚质科学和平行世界的想法是受到这些作品的影响,还举出几部她列为虚质科学参考资料的作品。 「如果是所长推荐,就不能不去了。」 「是啊……那就走吧。」 位于一楼深处的餐厅,门帘上写着「御宅食堂」。我们掀开门帘,嘎啦嘎啦打开拉门。店内飘荡着定食屋特有的美食香味,但是充满海报和公仔的空间更引人注目。 「欢迎光临!」 「啊,我是有先预约的日高。」 「啊,对、对,你就是日高先生!请到那边有纸门的包厢。」 进入位于入口正对面的纸门包厢后…… 「这个包厢是怎么回事……」 一样充满海报和公仔,但风格和外面稍有不同。简单来说,都是美少年。 外面的海报和公仔都是美少女,这里则完全相反。如此看来,这个包厢应该是女性专用吧? 总之,我们先在坐垫上就座,用店员递上来的湿毛巾擦手。和式的座位让人很放松,这一点满好的。我本来还觉得很不安,但所幸菜单里的餐点还算正常,随便点了一些菜之后,我们拿起先送来的酒干杯。 「呃……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一个研究团队了……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因为紧张而口渴的我,一口气就喝了半杯啤酒。泷川则是浅尝一口酒精度数较低的鸡尾酒之后,就把酒杯放在桌上。 「……您常喝酒吗?」 「也不算常喝。其实是喜欢喝,但不太能喝。」 「这样啊……」 对话就这样中断了。这时候应该拿出勇气开新话题,但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如果泷川能说点什么就好了。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就这样继续喝酒。话虽如此,但因为是啤酒,所以我马上就喝完一杯了。泷川好不容易才喝了三分之一杯左右。这下我连酒都没有,真的闲得发慌了。就在她的酒杯已经空了一半时…… 「那个……」 泷川突然放下酒杯开口说话。 「啊,是!」 我吓了一跳,所以这样回应。年近三十的男人,真是可悲。 泷川低下头,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仔细一看,发现她的耳朵通红。该不会喝这点酒就醉了吧? 「我进研究所的那天,在研究室跟你打过招呼对吧?」 「对。」 我记得,爸爸带着泷川过来找我。 「当时,日高先生对我说初次见面呢!」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应该是非常普通的打招呼方式才对。她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呢? 此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对了,我那时候……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 我那时候,好像觉得我们不是初次见面。「至少对我来说,那是重逢。」 「……果然是这样啊……」 「果然?您有发现吗?」 「我有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您知道是在哪里吗?」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我诚实地低头致歉。那次见面之后,我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 泷川再喝了一口酒。她是因为这样所以不高兴吗?不过,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呢?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我们是高中同学。」 「……什么?」 「同一所高中、同学年而且还同班。」 「……那真是抱歉。」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会觉得见过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得起来才怪。说实话,我还是毫无头绪。 我就读的高中是县内最难考的学校,一年级的班级会按照考试成绩分配。以第一名成绩考上的我,当然是编入最高级的a班。不过班上的学生都只对读书有兴趣,就连我也一样。当时完全没有心思交朋友,教我回想同学的脸和名字,我连一个人都想不起来。然而,为什么我偏偏记得泷川呢? 「毕竟我们也没说过话,记不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日高先生反倒令人印象深刻,毕竟您是新生代表啊!」 新生代表。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所以开学典礼那天以新生代表的身份站上舞台。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被成绩优先的a班学生记住了。 不过,这并不是我记得泷川的原因。 「我本来也想当新生代表,所以很不甘心。之后想透过考试的分数赢日高先生,但您还是谁也不让,一直独占第一名的宝座。」 当时小栞的身体还活着。拯救小栞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且实际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以最好的成绩考上最好的大学,找出拯救小栞的方法。为此,我拼命读书,所以才有那样的成绩。 「成绩那么好的日高先生,二年级就中辍,我真的很惊讶。您应该是有什么苦衷,但我当时只觉得日高先生堕落了。不过,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日高先生后来提倡『不可回避的现象半径』获得认同,在虚质科学的领域名留青史。我在大学得知这件事时,真的很不甘心。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进入虚质科学研究所任职,做出超越您的成果。」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吧。外表冷酷的泷川,现在正以热切的眼神盯着我。原来如此,爸爸的说法似乎很正确。她的执着肯定能为我所用。 「这是我的荣幸。我们一起将虚质科学发扬光大吧!」 虽然努力堆满笑容,但仍然无法一扫我心中的郁闷。 我还是不明白。我不明白记得泷川的原因。如果只是名字也就算了,但我感觉还有其他什么不同的记忆。虽然同班但是没有说过一句话,高中中辍之后也不曾在研究室内遇过。在这种条件下,为什么我还会记得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我的假笑,泷川的眼神再度回到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咕嘟喝了一口酒。这是她目前为止喝得最猛的一次。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所以啊……」 「是。」 「为了和日高先生在对等的立场竞争,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什么事?」 她到底会说什么呢?希望不是太麻烦的事。 泷川再度举起玻璃杯大口喝酒,往桌面探出身子说了一句: 「可以不说敬语吗?」 「……咦?」 这个请求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毕竟我们是同学啊!说敬语就会让人在意工作上的立场。如此一来,日高先生就变成我的上司,这样怎么毫无顾忌地竞争啊?」 「这样啊。」 「所以我们就以平辈的方式对话吧!不行也没关系,我会干脆地放弃。再怎么说,我也有身为社会人士的常识,若你能当作是我酒后胡言,那就算是帮了我大忙。」 她是为了说这些扭曲常识的话,所以才借用酒精的力量吗?还真是勇敢啊!不过,这样或许反而比较好。反正我自己也不太会说敬语,而且之后可能总有一天要向她坦白时间移动的研究。既然如此,先缩短彼此的距离应该会比较好。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做吧!我会用平辈的方式说话,这样也比较轻松。」 「这样啊,那先谢了。」 豪不客气地回应之后,泷川把玻璃杯里剩下的鸡尾酒喝光。虽然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手微微颤抖。她刚才大概很害怕吧。无论如何,向上司要求不说敬语,对一般社会人士来说根本就是荒谬至极。她得感谢我不是一般的社会人士。 「那就再次请你多指教了,日高先生。」 「不说敬语但是名字后面加个先生,听起来不太对劲啊。叫我历就可以了。」 「是吗?那就……」 接着,在泷川叫我名字的瞬间…… 「历。」 我想起来了。 为什么我只记得她。 还有,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面。 * 那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像平常一样,使用ip胶囊平行跳跃。因为已经做过好几次实验,所以能在获得许可之后移动到远距离的世界。那天,我尝试移动到比平常更远的世界。 移动时间通常选在凌晨两点进行。因为白天做实验的话会伴随着各种危险。譬如移动过去的瞬间,我正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就算只是迟疑一下也有可能会引起严重的事故。毕竟,小栞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造成意外。 相较之下,半夜两点的话通常都在睡觉。虽然也不能说是绝对安全,但至少移动时九成以上都会按照预期躺在床上。 当时的移动实验,我也顺利在床上醒来。然而,这次有个决定性的不同。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让我差点喊出声。 我的右手,握着某个人的手。 我战战兢兢地转向右侧。 有人睡在我身边。 互相紧挨着的皮肤触感,让我觉得自己和对方似乎都裸着身子。房间里有一盏小夜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对方的轮廓,那是一个长发的——女人。难道是?我有一瞬间满心期待。 难道这个人是小栞? 我一直在找寻这个世界。这里难道就是小栞和我相遇,但没有变成幽灵的世界?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在枕边找到台灯并按下开关。 因为灯光刺眼,女人醒了过来。 「嗯……历,怎么了?」 女人揉揉眼睛看着我。 她是谁? 「上厕所吗?还是……要再来一次?」 说完之后,女人害羞地笑了。 她的笑容、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甚至呼唤我的声音…… 都不是小栞。那是一个和小栞完全不同的女人。 我可以全裸和不是小栞的女人睡在一起吗?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好想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我想用力推开眼前的女人,大骂:「你是谁啊?」不行,要冷静。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无论平行世界的我要和谁在一起,我都没有权利过问。 ……是这样吗?就算是平行世界,我还是我吧?为什么我会抱着不是小栞的女人?明明都是我啊!每个世界的我,不都应该为小栞而生吗? 不行,我的想法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这就是陷入混乱的证据。得赶快回去才行,得回到原本的世界!我久违地强烈祈祷,想回到原本的世界。我不需要这种世界。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接受自己有除了小栞以外的恋人—— 接着,回到原本世界的我,马上把那个世界从记忆中删除。 * 对了,是平行世界。 那个世界有个女人会喊我「历」。 那个女人在我身边,和我牵着手,对着我笑。 那个女人是我在那个世界的恋人。 拥有除了小栞以外的恋人,这个事实令我无法忍受,所以马上就回到原本的世界。因为只有短短几秒钟,所以对方大概没有察觉。而且那个世界的我,也刚好正在睡觉。没错。现在泷川叫我「历」的声音,和那个女人喊「历」的声音一模一样。我是在平行世界,遇到泷川。 在平行世界,她是我的恋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她的存在,所以沉默不语。 泷川虽然不是为了我而接话,但她开口说: 「你也可以叫我和音。」 一开始是我要她直接叫自己名字,所以我不直接叫她名字也很奇怪。我动了动莫名干燥的舌头,战战兢兢地喊她的名字。 「知道了……和音。」 明明是第一次发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舌头已经适应,这让我觉得好想去见小栞。 之后,我和泷川……和音,一边吃着送上来的料理又喝了几杯酒,离开餐厅的时候,和音已经完全喝醉。和音吵着要去唱歌,我只好陪着她唱了一个小时。因为她走路已经摇摇晃晃,实在太危险,无奈之下只好送她回家。 途中会经过昭和路的十字路口。 号志变换,我们开始过马路。小栞就在这个斑马线的尽头。 我努力集中精神。 结果,斑马线上出现依然十四岁的小栞。 「啊……小历。」 小栞开心地微笑。我也稍微挥了挥手。然而,很遗憾的是现在我与和音走在一起。我要是在她面前和她看不见的幽灵说话,就算她已经喝醉,也一定会觉得奇怪。虽然我不想被发现,但也不能在这里叫她自己一个人回家。没办法,我决定先送和音回家再回到这里。 我放慢走路的速度,在小栞耳边说: 「我马上就回来,等我一下。」 小栞轻轻地点了头。 接着…… 「咦……历也看得见那孩子吗?」 因为和音的这句话,让我完全停下脚步。 我看着和音,和音的视线似乎真的看见小栞了。虽然爸爸和所长都看不见,但是根据小栞的说法,偶尔还是有人能看见她。既然小栞已经变成幽灵,那么能看见小栞的人一定都是灵力很强的人吧。因为这些人把事情传出去,所以「十字路口的幽灵」现在已经变成这个城镇有名的都市传说了。和音也是灵力强的人吗? 「你看得见小栞吗?」 情绪大为动摇的我,不小心说出小栞的名字。 原本双眼迷蒙的和音,突然恢复清醒,用平常的锐利眼神贯穿我。应该是恢复研究者的眼神了吧。 「小栞?是这位幽灵的名字?你知道幽灵是谁吗?」 太大意了。虽然我想敷衍了事,但找不到好方法。就算我都不回应保持沉默,从我的态度她应该也知道答案了。 「我直接问幽灵的。」 迫不得已,我只能试试这个借口。从和音的表情,我无法判断她是否相信。 「小栞啊……一般来说应该是女性的名字吧?」 「看外表也知道吧?」 「这样啊,所以你看得很清楚,一眼就能分辨性别。」 「咦?」 「我只是偶尔能看到非常模糊的人形,而且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不过你可以清楚看到,也能听到声音……你们之间不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吧?」这下我真的是自掘坟墓了。难道她刚才是在套我的话?明明喝醉却还能设下陷阱,看来她前途无量啊! 「请告诉我真相,还有,奉劝你最好不要小看我的好奇心。」 和音定睛瞪着我。要是敷衍她,她一定会穷追猛打。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她还会在研究所的其他所员面前说出来。 怎么办?现在就是该下判断的时候了。和音是非常优秀的共同研究员。之后告诉她自己真正的研究并寻求帮助也是选项之一。就当作是时机提早了一点,说不定这也是个好机会。 我望向小栞,小栞睁大眼睛看着我与和音。 「小栞,我能告诉她吗?」 小栞凝视我的眼睛短短几秒钟,便轻轻点了头。 下定决心之后,我再度面向和音。本来我就想过,如果能与和音交朋友,以后或许就能更自然地和小栞聊天。基本上没人看得见小栞,我和小栞聊天这件事,就旁人看来我只是个站在十字路口自言自语的危险人物。然而,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大家就会觉得是两个人在对话。反正也不会有人认真听路人在说什么。「我知道了。和音,我现在要告诉你重要的事情,你仔细听好了。」 接着,我开始告诉和音有关小栞的事情。 话虽如此,也不是全部坦白。我刻意隐瞒了和小栞之间的关系,只说是单纯的朋友。这位朋友在平行世界的这个地方遇到交通事故,在事故瞬间强行平行跳跃。结果,在移动之前,平行世界的肉体就被汽车撞飞当场死亡,最后变成失去物质的虚质留在这里。这就是所谓的虚质元素核分裂症……我大致说明到这里。 「我为了救这孩子一直在做研究。」 听完我说明的和音,用手捂着嘴巴陷入沉思。她接下来说的话,就能决定我对她的评价了。 「……如果能观测并捞取虚质元素,或许有可能救她,然后再想办法让这个世界的身体和虚质同化……」 和音的回答,在我心里几乎算是满分。 「不,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已经死了。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时,身体的状态等同脑死,虽然撑了两年,但还是回天乏术。」 「这样啊……那该怎么办?」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一瞬间觉得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我决定相信她,因为在我说明完之后,比起提问、否定、反对,她反而先说出具体的解决方法。 「我想应该只能消除小栞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的根本原因,而且也一直在找能实现的方法。」 「消除根本的原因?」 「就是小栞遇到事故的原因,当初小栞因为移动到平行世界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想从一开始就把原因消除。」 「从一开始就消除……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和音好像发现我想说什么。说得也是,只要是虚质科学领域的人,必定都有想过一样的事情。 「我一直在做时间移动的研究。」 和音睁大镜片后的细长眼睛,哑口无言。 虽然曾是虚构情节的平行世界现在已经成真,但时间移动仍然是天方夜谭。听到我认真研究,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我现在的目标是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一个不小心,这些话可能会让她觉得我疯了。然而,和音的反应不一样。 「好厉害。」 「咦?」 「历,你果然很厉害。我以为你在研究平行世界,没想到已经进一步在研究时间移动。」 和音的眼神变得闪闪发亮。那是对未知充满好奇的光亮。 「时间移动的研究没有预算吧?」 「是啊。所以我挪用平行世界的研究预算,从事时间移动的研究。这件事一旦曝光,可不是开除就能了结的。」 「所以这是必须保密的研究内容对吧?很好,非常有趣。我也一起蹚这个浑水吧!而且,我一定会比你更早找出时间移动的方法。」 「……我本来就想过总有一天要拜托你帮忙,不过没想到今天这么突然……」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只能共患难了。况且,和音对我的竞争意识或许还有正面影响。自己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这种想法对研究者来说非常重要。因为竞争心而诞生的成果,在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 「目前的虚质科学,认为不可能做到时间移动……原因在于物质的垂直移动无法穿越虚质的高墙……不过,这也只是预设理论的问题,只要想出一套新的理论……啊,我现在没办法这样待着。历,我先回去了。」 「咦?你没事吧?酒气都还没散吧?」 「我醉意全消了。」 「我送你回家吧。」 「没关系,我搭计程车回去。现在只想尽快整理思绪,明天见了。」 说完之后,和音不等我回答就快步向前走。她稳健的脚步,让人觉得刚刚东倒西歪的样子简直像是假的。 走到一半,她停下来转身面对我。 「栞小姐吗?帮我向她问好。」 她丢下这句话,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她丢下的我,听到小栞轻声说话。 「……真是有趣的人呢。」 「对啊。」 「她是小历的恋人吗?」 我反射性地瞪着小栞。 「不是。」 「……眼神好恐怖喔。」 「对不起。但我和她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关系。我心里只有你啊!」小栞听到我说的话,露出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悲伤的虚无微笑。 「谢谢你……但是,已经够了。」 我听到最不想听的话了。 「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小历都变成大人了呢。」 小栞还是当初十四岁的样子。心灵不能说完全没有改变,但也不算有成长。 随着岁月流逝,小栞的意识和情感好像也越来越淡薄了。 她的表情也像以前一样都没有变,脸上永远挂着似懂非懂的微笑,不会哭也不会生气。这可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已经超过十年了。在这种情况下要一直保有人类的情感,的确是不可能。 「我说,小历……已经够了。你为了我一直孤零零的……我不喜欢这样。」 「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为了自己,才和你在一起。」 「……谢谢你。我很高兴……但是……」 「没有但是。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一定会救你。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活到现在啊!」 「……嗯……」 把话说出口之后,心里涌现对小栞的怜爱,让我好想哭。我想拥抱她,但是办不到,因为小栞失去物质只剩下虚质了。我们连牵个手都做不到。这种状况实在令我焦躁不已,觉得既生气又悲伤。 「算我求你,不要说什么够了。我是为了你,只为了你才活到现在。我一定会找到方法,相信我。」 「嗯……谢谢你,小历。」 变成幽灵的小栞,对着我伸出手。我也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但是我的手碰不到她,只是穿过去而已。 我真的不希望手掌感受到的温度只是个错觉。 * 我从隔天开始便得到和音这个优秀的伙伴,比往常更热切地投入时间移动的研究。 我与和音不只在研究室讨论,有时在公园、卡拉ok包厢、彼此的家中,甚至也会到所长推荐的那间定食餐厅。我们总是聚在一起互相讨论虚质科学与时间移动,彼此交换意见。这份研究热忱,让我们在原本的平行世界领域留下了各种周边成果。我与和音在研究所内的地位也越来越高。现在甚至可以使用过去无法随意使用的机器,研究也持续进步。 然而,我每天仍然会到十字路口和小栞聊天。偶尔和音会和我一起去,透过我和小栞对话。 研究的时间、和小栞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充实。 不过,我仍然没有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 只有小栞的时间,一直停在十字路口。 在那之后,又经过了十年的岁月。 * 「来,啤酒。」 老板把杯装啤酒放在吧台上。我拿起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喝。我已经过了能大口喝酒的年纪,不知不觉也年近四十了。看着眼前小小的美少女公仔,心里竟然会觉得:做得真精巧啊!这里是十年前所长推荐的定食餐厅二楼的小酒吧。店内仍然充满动漫海报和公仔。在那之后我与和音就经常来楼下的餐厅吃饭,而且也会到这个酒吧喝酒。现在已经完全是常客了。老板和大厨也十年如一日地继续经营这间餐厅。 「日高先生,今天看起来很忧郁呢。」 「研究没进展啊。真的感觉有点筋疲力尽了。」 在那之后经过十年。虚质科学持续发展,平行世界的研究也有大幅进步。 所长制作的ip胶囊已经实用化,能够随意移动到平行世界的「选择跳跃」将各平行世界的资讯集结在一起。世界因此变成一个巨大的量子电脑。其结果,使虚质元素得以直接观测,带来许多前所未有的突破。 首先,我与和音查明只有我能清楚看见小栞,甚至听见声音的原因。 直接观测虚质元素,能够测定小栞失去物质形态的虚质纹。测定出来的结果和我的虚质纹比对之后,发现有部分完全一致。可能是我和小栞一起进入ip胶囊移动到平行世界时,在某种作用下使得部分虚质发生同化现象。 因此,只有我才能清楚看见小栞,并且听见小栞的声音。得知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因为这让我觉得我和小栞彼此都是对方的一部分。顺带一提——在研究的过程中,之前保密的事情已经没办法隐瞒。最后我还是在获得小栞的允许下,把我们的关系全都告诉和音。当时和音的反应非常冷静,说她早就猜到了。 此时ip装置也已经普及。现在婴儿一出生就会测定ip,有义务将该ip登录为零世界并戴上穿戴装置。现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了解平行世界的存在。 爸爸研究的ip固定装置也已经完成。这项装置借由随时观测虚质,固定虚质元素的状态,使观测对象无法平行跳跃。这项技术主要应用在结婚典礼等人生重要的活动上,以防止在关键时刻移动或者犯罪者借由选择跳跃逃到平行世界。 现在虚质科学已经像这样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无法分割了。政府了解到重要性后,便针对平行世界拟定了相关法令,根据该法令在内阁府新设虚质技术厅。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我们研究所成为独立行政法人,以国立研究开发法人虚质科学研究所的名义重新出发。虽然一样还是由我父母担任所长和副所长,但他们也到了差不多该退休的年纪。他们退休之后虽然不打算中断研究,但似乎想把职位让给后进,照这样下去应该会变成我与和音分别担任所长和副所长。虽然虚质科学的发展耀眼夺目,但是—— 我仍然没有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 我总觉得,自己一定是漏掉什么非常重要但也可以很单纯的关键,阻碍想象的永远都是常识。我与和音应该是还没打破某种常识的桎梏。 但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在烦躁之下,我一鼓作气大口喝下啤酒。 「都已经不年轻了,最好别喝那么急。」 老板一边苦笑一边收下空酒杯。我觉得自己好像喝太多啤酒了。于是摊开酒单打算点些不同的饮品。 大致浏览一下,突然发现酒单上有个很罕见的名称。 「老板,这里本来就有卖健力士吗?」 健力士是爱尔兰产的黑啤酒,据说在当地是每天都会饮用的酒类。 「啊,因为有客人说想喝,所以我就进货了。你有喝过吗?」 「年轻的时候喝过几次。久违地喝一杯吧!」 「马上来。」老板在吧台上放着空啤酒杯。 「里面的啤酒呢?」 「现在才要倒进去,很有趣喔!」 老板笑咪咪地撬开健力士的瓶盖。接着,在玻璃杯上倒下酒瓶,将啤酒一口气倒入酒杯中。倒入的黑色啤酒旁出现气泡,充满整个酒杯。 然而,之后却出现奇妙的现象。 黑色啤酒开始渐渐往下沉,啤酒的水位上升,气泡当然也会跟着往上浮……才对啊。 然而,玻璃杯中的气泡却直往下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气泡往下沉」的现象,感受到现在眼前正发生某种不得了的事情。 「……老板,这是……」 「很有趣吧!这叫做健力士浪涌。不过我不知道原理就是了。」 冷静想想,这个现象其实很简单。气泡往上浮的时候,撞击到气泡的啤酒也会被往上推。这是因为啤酒有黏度。然而,啤酒不会高过气泡,所以在酒杯口径宽的地方会形成漩涡,沿着酒杯内面往下沉。如此一来,这次换气泡因为黏度被啤酒推挤,所以会和啤酒一起下沉。因此,就会形成酒杯中央的气泡上升,而酒杯内部表面气泡下降的状态。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气泡往下沉一样。不——实际上,的确有一部分的气泡会下沉。 「啤酒的黏度……气泡……虚质,对了,虚质黏度这种概念……气泡的浮力……虚质密度……大海的虚质与气泡的虚质……虚质的黏度与虚质的浮力……ip的观测……变更数值……固定化……」 「日高先生?怎么了?」 就是这个。 找到了。 这就是我与和音漏掉的地方。这就是我们应该突破的常识。 那就是——「气泡往下沉」。 * 我坐立难安,迅速结账之后就冲出酒吧,马上与和音联络。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但幸好和音还在研究所。顺带一提,我们两个人一直都单身。我觉得和音好几次都有机会脱单,但她还是以研究优先直到现在。年近四十又从事研究的女人,现在应该很难找到结婚的对象了。和音在某种层面上,可以说是比我还疯狂的研究者。 而我现在却觉得很感谢这样的和音,我搭着计程车前往研究所,与和音两个人窝在研究室里。 「什么?出什么事了?」 和音对我投以可疑的眼神,我也开门见山地回答。 「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了。」 和音睁大眼睛。 我们这十年苦苦追寻却不可得的东西,就在这个平凡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一般人大概都不会相信。 「说明一下吧。」 不过,我与和音已经相识多年。她知道我对关于小栞的事情,绝对不会开玩笑。 「抱歉,虽然我说找到了,但也只是掌握一个概念而已。」 我一边梳理复杂的思绪,慢慢说出口。 「爱茵兹瓦之海与气泡,世界的气泡一直往海面上浮,这表示往未来前进的意思。既然如此,想要回到过去,只要沉入海底即可。」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这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气泡不会往下沉。如果想要让气泡下沉,就必须增加重量,但是这么做的话,气泡本身就会破裂啊!」 「和音,不是这样的。只要符合一定的条件,气泡就会往下沉。」 「什么意思?」 「是黏度。你知道健力士啤酒吗?那种啤酒的黏度很高、气泡很细。当液体的黏度大于气泡的浮力时会出现漩涡,引发下降水流,被黏度推挤的气泡就会往下沉。」 「所以那是物理理论吧?如果是这种靠想像力的思想实验,想做几次都可以。但问题是这种理论能不能应用在虚质空间。」 「可以。只要改良ip胶囊和ip固定的技术就行了。」 当我说出对我们而言已经很熟悉的装置名称后,和音的表情才有所改变。应该是她的大脑从否定转向思考了吧。确定她的态度之后,我才开始具体说明方法。 「首先,要扩充ip胶囊的功能,对时间移动对象的虚质施加压力,借此压缩虚质量。接着再扩充ip固定的功能,锁定缩小的虚质。此时,再改写周边虚质空间的ip数值,就能创造出小型的漩涡引发下降流,质量缩小后的虚质浮力小于空间的虚质黏度,应该就会开始往海里下沉了。」和音默默在脑中消化、咀嚼我的说明。 「……理论上来说的确有可能做到。但问题是无论胶囊还是固定用的机械,真的有办法做到这些改良吗?」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研究课题了。现在已经能直接观测虚质空间,所以绝对不会是天方夜谭。」 「哎呀哎呀……又是个耗时十年的大工程啊!」 和音耸了耸肩。这表示她已经认同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算顺利成功,这样要怎么拯救栞小姐呢?」 没错。因为我的最终目的是救小栞,所以光是找到时间移动的方法还不够。该怎么用这个方法救她,才是问题的核心。 当然,我心里也已经有底了。 「和啤酒不同的是,用这个方法往下沉的气泡不会再浮起来。只会一直往浮力和黏性相等的位置下沉,回到那个时间点的过去。所以这里的重点就是要先找到小栞过得幸福的世界,确认该世界的ip值,然后精密计算把虚质压缩至气泡刚好能下沉到那个世界的过去分歧点。顺利的话,下沉到分歧点的时候,原本的气泡应该会静止,并且与分裂前的气泡融合,这时候原本气泡的ip值就会改变。如此一来,虚质量和浮力都会恢复正常,融合后的气泡会开始往那个世界的未来向上浮起。接着只要正常在那个世界生活即可。」闭着眼睛听我说话的和音,沉默一阵子之后慢慢睁开眼睛。她细长的双眼透过镜片瞪着我。 「也就是说,你要把身体留在这个世界,只有虚质回到过去的分歧点,融合到不同的世界之后,到那个世界重生吗?」 「就是这样。」 「那留在这里的身体会怎么样?」 「只是从平行移动换成垂直移动,症状应该就和虚质元素核分裂症一样。物质就是身体,那么虚质就是灵魂。失去灵魂的空壳……嗯,应该就是脑死状态吧!」 我没有任何感慨,只是传达事实。我的态度让和音皱了眉头。她看起来似乎很不愉快。 「那谁要照顾你的身体?」 「不知道。」 「你有想过你父母的心情吗?」 「那些都无所谓。」 和音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可怕。她的心情和她想说的话,我并不是不了解。我还没有丧失人性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我真的觉得都无所谓了。 「害小栞如此不幸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真的觉得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想带着小栞的虚质、灵魂,去到能让她幸福的平行世界。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这个无法让小栞幸福的世界,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们会一起逃走,之后就请留在这个世界的人各自过着幸福的生活吧! 我由衷这么想,而且心里没有一丝迷惘。除非小栞连同身体一起复活,否则无法推翻我现在的想法。 和音应该已经了解我的意志坚定,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不过,这里还是有时空旅行的问题。当你回到过去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在这个世界引发的所有现象,难道不会消失吗?」 「就虚质科学的角度来说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我就像是一支铅笔,一旦画过线,就算铅笔断了,线也不会消失。」 「还有另一个问题。用这个方法和其他世界的自己会合时,你和栞小姐的虚质会和平行世界的虚质融合,所以记忆和人格都将不复存在。越是回到过去,自己就会消失得越多,融合之后就只能任凭其他世界的自己摆布了。」 「没关系。对我来说,只有在这个世界相遇的小栞才是我的小栞。我无法原谅让小栞遭遇不幸的自己。如果我和小栞在这个世界的灵魂,能到其他世界重新来过就已经很好了。」 「你真的疯了。」 「或许是吧。你不愿意的话就退出吧!接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做。」 这是我的真心话。本来和音就是一直陪着我做个人的研究,她有权利随时退出。 然而,和音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才不退出呢。你一个人做的话,恐怕要花个几十年。」 她的表情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带刺,感觉就像附身的魔物退散一样爽朗。怎么说呢?我本来以为她会继续说服我、骂我或者揍我。 「不过,还有其他问题吧?要把ip胶囊用在时间移动上的话,只有你能移动,而栞小姐不行啊!她没有身体,虚质也没办法离开十字路口。只有你单独去到不同的世界也没有意义啊。」 「啊……啊,这一点应该没问题。我和小栞的虚质已经有部分融合了,所以我的ip受到影响,小栞也会跟着一起受影响。当我开始时间移动,小栞的虚质应该会跟上来才对。当然,是不是真的会这样还需要充分的实验。」 「原来如此。这也必须花很多工夫啊!」 这样说完之后,和音摇摇头一副受不了我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根本看不出来她刚才还一直把我当成疯子。这点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决定坦率地问她。 「你会原谅我吗?」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因为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 「……话虽如此,我觉得自己连你的人生也卷进来,还大肆作乱……」 「那是我选择的人生啊。而且……」 这时候,和音突然望向远方。 「能够疯狂地爱着一个人,我很羡慕。」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露出笑容。 的确,看不出来和音爱过谁。 「话说回来,栞小姐能幸福的世界,具体上是什么样的世界?我觉得幸福很难定义啊!」 「啊,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有绝对的幸福。但是至少不能让小栞和这个世界一样不幸,如果是这种世界的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定义。」 带着小栞的灵魂一起逃到那个世界,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咦?那是什么定义?」 我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定义小栞不会陷入不幸的世界。 「就是我和小栞绝对不会相遇的世界。」 中场休息 为了实现时间移动需要各种准备,和音说过这是会耗时十年的大工程。没想到,我们还真的在十年后完成为时间移动而改良各种装置的工作。之后又花了很多时间重复实验,才终于确定可以按照计算回到某个世界的过去。 问题是要回到哪个世界的过去呢? sip,发生某现象的史瓦西半径。也就是一定会发生某个现象的平行世界范围。我和小栞相遇的现象sip和小栞罹患虚质元素核分裂症的现象sip一致。所以我和小栞相遇的世界中,小栞一定会在十字路口遭逢事故变成幽灵。 既然如此,应该要回到我和小栞绝对不会相遇的世界。 我再度开始用选择跳跃走访各个平行世界,寻找我们没有相遇的世界。 然而,我马上就发现再怎么找也没有意义。 * 「我们必须预知未来才行。」 「什么?」 从平行世界回来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和音皱了眉头。 「有可能预知未来吗?」 「理论上不是不可能,但可以用量子电脑输入这个世界的所有资料,试试看应该可以做到。」 「你可以帮我吗?」 「怎么可能做得到啦!你是傻了吗?」 她虽然目瞪口呆,但还是出手帮助我离开ip胶囊。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 「因为我发现这个方法不行。」 「为什么?我觉得应该会有历和栞小姐不曾相遇的世界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 「先说我刚才去的平行世界。我和小栞在那个世界的确没有相遇。而且,刚刚我还在研究所工作,结果……」我沉默不语。想起当时的冲击,不禁叹了气。 「结果?」 我没继续说下去让和音焦急不已,她用稍微严厉的口吻催促我说完下文。我喝了口茶润喉,总算能再度开口。 「有个研究员还留在研究所,他的太太和女儿来接他下班,顺便带了些吃的过来。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所以打招呼的时候说『初次见面』。」 「……打招呼怎么了吗?」 和音好像还是听不懂。我刚开始也不懂这代表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即便到这个年纪,也会有新的相遇。」 和音听到我这样说,稍微想了一下便睁大眼睛。 这就表示,要找出我和小栞没有相遇的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譬如说,我现在五十岁,平行世界的我也五十岁。因为有无限的平行世界,所以只要我移动,就可以找到很多个我和小栞没有相遇的世界。一般来说可能会觉得,既然如此我就随便从中选出一个即可。 然而,这样是不行的。 假设五十岁的我,选择了一个没有和小栞相遇的世界,移动到那个世界的过去与之融合。 我还是有可能在五十一岁的时候和小栞相遇。 要否定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可能。 无论几岁,我都不允许自己再遇到小栞。我和小栞一旦相遇,小栞势必会变得不幸。这是我这个世界的真实状况。 「原来如此……所以要预知未来。」 和音筋疲力尽似地喃喃自语。就算能找到现在没有和小栞相遇的世界,但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相遇,要找到往后也不会相遇的世界就必须预知未来。 「怎么办?要放弃吗?」 话虽如此,我也绝对不会选择放弃。 「我会找到方法的。」 我再度投身于平行世界,寻找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方法。 * 那天移动过去的平行世界里,我好像继续住在妈妈的娘家。因为觉得很怀念,所以走到后院去,发现角落有一小堆隆起的土。 那是优诺的坟墓。没想到竟然会保留到我五十岁的时候。 我把手搭在土堆上。好冷。我已经想不起来优诺的温暖了。 活着很温暖。这份温暖表示能和优诺见面、聊天、玩耍等种种的可能性。 死亡很冰冷。这份冰冷表示优诺的世界到此结束,已经不存在任何可能性。 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瞬间全身遭受宛如雷击般的冲击。 回到原本世界的我,就连从胶囊里起身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和音一帮我打开玻璃盖,我就开始滔滔不绝。 「想到了!我想到怎么找不会和小栞相遇的世界了!」 和音虽然惊讶,但还是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冷静。她帮我泡了茶,但我喝了茶仍然控制不了兴奋的心情。 「和音,你听我说。这次我真的想到了!」 「我在听啊!什么方法?」 「要先挑出几个我和小栞没有相遇的世界,然后持续监视这些世界长达数年、数十年。」 「监视数十年?为什么?」 那是为了消除可能性。为了等待可能性的温度消失。也就是说—— 「要等到那个世界的我快死的时候。」 和音哑口无言。 「不管是寿终正寝、病死、意外死亡都可以。总之就是要等到我没有和小栞相遇就死掉的时候。如此一来,那个世界就及格了。只要移动到那个世界的过去与之融合,那就表示我到死为止都不会和小栞相遇。就算万一真的在最后一刻相遇,至少也不会再让小栞遭遇不幸了吧?反正相遇之后,我就会死。」 我没有注意和音的反应,自顾自地滔滔不绝。我的想法合理吗?是不是太零碎了呢?我好像失去判断这些事情的理性了。我不知道是这个年纪本来就会这样,还是只有自己不正常。 「喂,和音,你觉得怎么样?这样的话——」 我此时终于看着和音的脸。 这才发现和音用非常痛苦的表情看着我。怎么了?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我明明想到这么棒的方法啊! 「和音,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你能帮我吗?」 我能拜托的人只有和音了。如果她拒绝的话,我会很困扰。 听到我的请托,和音低下头。 「事到如今,我怎么会抛弃你,笨蛋。」 她这样回答我。 * 在那之后我去遍无限的平行世界,选出几个世界持续监视。 虽然我不是刻意为之,但是我选择的世界,除了没和小栞相遇之外,还有一个共通点。 尽管形式不同,有时是朋友、恋人、夫妻、情人、宿敌,但是—— 在我选择的世界里,无论是什么形式,和音都会在我身边。 和音在这个世界也成为我的助力,虽然刚开始对我充满竞争心态,总想着要赢过我,但最后没有和任何人结婚,一直陪在我身边,肯定我的疯狂。 这个世界的和音是我的共同研究者、竞争对手,也是现在唯一的朋友。话虽如此,我真的不知道和音到底是为什么愿意一路陪我到现在。我虽然自认还算聪明,但只有和音的事情,我始终无法理解。 我真的并非刻意……但或许是下意识就选择了和音在我身边的世界。我决定这件事情到死为止都会对这个世界的和音保密。 接着,我又花了二十年以上的岁月,持续监视平行世界。 支撑我度过这个日子的,就是去到十字路口就能看见那个外貌永远不变的小栞,笑着迎接我。这数十年来,我每天都到十字路口和小栞聊天。白天晚上都无所谓,就连被别人看到我也变得不在意了。 度过宛如舔着水滴横渡沙河一样,既漫长又干涸的时间—— 终于,某个世界的我,被医师宣告来日无多。 七十三岁罹患癌症,仅剩六个月的寿命。 六个月还太长,为防万一,我决定再多等一下以便更靠近那个世界的死期。接着,到了七月。根据计算,我差不多剩下一个月的寿命。 当物质状态的自己死亡,一般而言构成该世界的虚质也会同时消失,所以不能移动到自己已经死亡的平行世界。我不知道移动到过去是不是也会这样,但是因为没办法回到过去做测试,所以我猜测如果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亡,应该就无法回到过去。 虽然已经被宣告来日无多,但也不可能按照宣告的时间刚好死掉。有可能在那之后还活很久,也可能很快就死了。如此想来,如果那个世界的我因为癌症而死,那一切就白费工夫了,所以我判断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就是极限。 接着,我决定了。 就在平行世界的我剩下一个月寿命的那天。 我决定为了拯救小栞而沉到过去。 唯一一次的时空之旅,再也不会回来。 我选择的那个绝对不会和小栞相遇的世界,小栞一直没遇见我,而且拥有幸福的家庭。我没有和小栞相遇……而是与和音结婚,建立幸福的家庭。我原本一直认为,自己不可能和小栞以外的人结婚,但如果对象是和音的话,还算能接受吧! 决定执行的日期之后,我再度回想自己的人生。漫长、好漫长的人生。 而且,也是毫无意义的人生。 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找到自己为什么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而我唯一深爱的人,却因为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气泡会下沉。 来吧!删除这个世界吧! 删除这个没有所爱之人的世界。 终章,或者是序章 隔着矮桌,年过七旬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一起喝茶的样子,从外人的角度看来,我们就像一起喝茶的朋友吧。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这位老婆婆——和音,就是我为了删除这个世界的唯一共犯。 「明天,可以拜托你吗?」 「……真是突然啊。」 「我们不是做了很多实验,就为了随时都能动手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真的要动手了吗?」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虽然给你添麻烦,我觉得很抱歉。」 「添麻烦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就告诉我。我去拜托别人。年轻的研究员里,有人跃跃欲试不是吗?」 「拜托你不要做这种事。怎么能让年轻的孩子去做危险的事。要做的话就由我来动手。反正我老了,再活也活不久。」 「你一定可以活到一百岁。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觉得。」 「这样未免也太恐怖了。」 说完之后,和音喝了一口茶。这是用便宜的茶叶和便宜的茶壶泡出来的茶,虽然很适合我,但和音平常应该都喝更好的茶吧?对我这个不擅交际的人而言,她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且她意外地并不讨厌我泡的茶。总之,她的爱好与众不同,所以才会到这把年纪,还陪着我做这种愚蠢的计划。 「好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完美。明天的班表呢?」 「在这里。」 「……原来如此。ip胶囊整天都空着呢。」 「我精心调整,先空下来了。警备系统也改成从外面可以消除的模式。不会有人起疑心,毕竟我们地位不一样了啊。」我与和音早就已经退休了,但是我们曾经担任所长和副所长,所以退休之后还是能自由进出研究所。虽然之后的事情都已经交给能信任的优秀人选,不过仍然还有很多我们才知道的诀窍,因此直到现在我们还是以客座研究员的身份使用实验设备。当然,这也是为了我的目的,长年安排下来的布局。 「那我的工作就按原本的计划?」 「对,没有任何变更。」 「你的身体最后会怎么样?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吗?」 「虽然没有做过临床实验,无法断言实际情况,但应该会陷入脑死状态吧?所以我已经准备好器官捐赠卡和遗书了。不必担心。」 和音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淡然说这些话的我。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年过七旬的老人,内脏哪还能用啊?」 现在也是这样。和音为了不让我有罪恶感,故意用很差的态度说话。 我拜托她做这件事,心里还是有点内疚。不过,这是优先顺序的问题。就算是给和音,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都想拯救小栞的灵魂。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与和音花了很多时间做最后的确认。绝不允许失败——应该是说,失败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用动物实验,无法判断是否成功,话虽如此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贸然做人体实验。所以我们明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做唯一一次的人体实验。虽然已经做到理论上绝对会顺利的程度,但实际情况不见得都会照着理论走。大致确认完计划之后,她喝了一口已经不烫的茶,轻轻叹了口气。 「……我会变成杀人犯呢。」 「才不是这样。我已经说明过好几次了不是吗?」 「对啊,严格来说和杀人不一样。不过我做的事情,的确会让你的身体陷入脑死状态,没错吧?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你不想做的话,我就找别人。」 「我会做。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要做的话只能由我动手。」 「……对不起。」 「如果只是道歉的话就免了。唉,算了。还有,这茶也太凉。」 我顺从地倒入热水重新泡茶。提出无理要求的人是我,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吩咐,多少我都听。 然而,话虽如此……我看着和音若无其事喝下喉咙应该会烫伤的热茶,决定问问至今从未想问她的事情。 「你为什么愿意陪着我走到现在?」 和音放下茶杯,大大叹了一口气。 「因为身为研究者理性的好奇心啊!毕竟想到这个方法的人也是你,所以论输赢我是已经输了。气泡会下沉,我也想看一看呢。」 「……这样啊。」 她应该没有说谎。不过,总感觉她同时也隐瞒了真相。平常总是直视对方眼睛说话的和音,现在完全避开我的视线,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证据。 既然如此,就她说了算吧。既然是我擅自把和音卷进来,那和音也能按照她的意思做任何事。 「一路走到现在,真是漫长啊!」 「啊……真的很漫长。」 「说实话,你没想过要放弃吗?」 「没有。因为一旦放弃,我的人生也就结束了。」 「也是……也是啊。虽然我无法理解,但你一直都是这样。」和音看似感慨颇深地点点头。不过,我们本来就无法理解彼此。我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怎么与和音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你啊!最后连婚都没结,一直到现在。」 「多管闲事,你还不是一样!」 「嗯……好像,也是喔。」 她这么说,的确没错。我的确多嘴了,更何况我也一样。我与和音一定有哪个部分不太正常吧。 「……那今天我就先回家了。有什么事再联络。」 「好,我也要出去,就一起走吧!」 收拾好东西,我与和音一起离开家。我们彼此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或重伤,直到这把年纪仍然很健康,只有这件事值得好好感谢这个世界。离开家朝车站方向走,我们还都不需要拐杖。 我在车站前停下,与和音告别。 「那我往这走。」 「这样啊。你要去哪里?」 和音虽然开口问,但她大概也知道答案了。 所以我诚实地回答:「我要去救十字路口的幽灵。」 * 昭和路的十字路口把这个地方都市的市中心分成四等分,是此地最大的十字路口。 当然,交通量也很大,所以采用人车分离式的号志。据说以前有座横跨所有道路的巨大天桥,不过因为桥墩会遮蔽视线,实在太危险而被拆除。我很喜欢在旧照片上看到的天桥,经常在这里停下脚步,想象自己往上走然后穿越天桥的样子。 十字路口西南方的角落旁,有一小片不算宽广也称不上是公园的区域种植着绿色植物,穿紧身衣的女人就在那里。羞涩地用手遮住胸口的丰满少女铜像是从我出生以来就一直有的东西。虽然我已经看惯了这座铜像,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以谁为蓝本制作、建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距今五十多年前,开始出现这个十字路口会出现幽灵的传闻。 从穿紧身衣的女人铜像那个角落往北延伸的斑马线上,会出现黑发少女的幽灵。根据传闻,那是参加新体操大会途中,在这个斑马线上遭遇事故而身亡的少女幽灵,而穿紧身衣的女人铜像就是为了哀悼她而制作。我知道那绝对是某个人随便乱编的谎话。穿紧身衣的女人铜像和十字路口的幽灵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站在斑马线前,确认左手腕上的穿戴装置。 画面中,iepp这几个字母下方显示六位数的数位数字。整数为三位数,中间夹着小数点,而小数也是三位数。小数的三位数以眼睛追不上的速度不停变动,而整数的三位数则显示着明确的数字。 这组数字是「000」。虽然只是为防万一,不过ip没问题仍然是零。 接着,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斑马线喊。 「我来了。」 仿佛是在回应我的呼唤,小栞的幽灵出现在斑马线上。 穿着白色的洋装,留着一头又长又直的漂亮黑发,仍然稚气未脱的少女。 小栞看着我微笑。就算我已经垂垂老矣,她至今仍然会对我露出一样的笑容。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小栞微微歪着头。她的这些动作仍然让我感到万分怜爱。 我感慨万千地说: 「该道别了。」 听到我说的话,小栞微微皱了眉头。 我再也不会让她出现这种表情了。气泡会下沉。 真的是好漫长、好漫长的时光。 一切的错误,从我十岁那年开始。 我遇到不该相遇的人。 在那四年之后,小栞因为我的关系而在十字路口遇到车祸,变成哪都去不了的幽灵。 从那之后经过六十年。整整六十年。 我终于能拯救小栞了。 「……道别是什么意思?」 小栞皱着眉头问我,我向她说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会沉入爱茵兹瓦之海,回到不会和小栞相遇的分歧点,与二人不会相遇的世界里的自己融合。 我和小栞的虚质有部分已经同化,所以我回到过去时,小栞也会一起回到过去。如此一来,就能两个人一起逃离这个世界,在新的世界我们不会相遇,各自过着幸福美满的人生。 听完说明之后,小栞露出悲伤的表情。「……再也见不到你的话,我不要。」 「没办法啊。在我和你相遇的世界里,你都变成十字路口的幽灵了。为了救你离开这里,我和你绝对不能相遇。」 「我不要……」 「没关系。只要不遇见我,你就能幸福。你就不需要在这种地方,变成幽灵了啊!」 「我不要……不能见到小历……我才不要……」 小栞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一直摇头。我看到这样的小栞,心口都要裂开了。 「小栞……你一定要谅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和小栞之间一直僵持不下。你一定要谅解。我不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要。这是为了救你。我还想和小历见面!我想见你! ……我当然不想就此和小栞诀别。但是,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会死。如此一来,小栞就真的会在这个十字路口孤单一人。无法和任何人对话、不会成长,说不定直到世界毁灭为止她都会一直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我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世界。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见你。 因为小栞一直这样说,我的决心也渐渐动摇。 我也不想就这样见不到小栞。这是我由衷的真心话。 然而,我也绝对不会为此让小栞继续当个幽灵。 心里同时有想拯救小栞的我和想见小栞的我。 该选哪一边,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决定赌三件事。 「我知道了。小栞,我们来做个约定。」 「约定?」 「嗯。在我们重生的世界,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后的八月十七日,我会到这个十字路口接你。我们到那个时候再见吧!」 八月十七日。根据计算已经超过剩下一个月寿命的期限。这是第一个赌注,赌平行世界的我能不能活到这一天。 接着,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在新的世界重生,我们的虚质会和那个世界的自己融合,人格和记忆都消失的可能性很高。这是第二个赌注,赌在新世界重生的我们,是否会记得这个约定。 接着,如果奇迹似地这两个赌注都成真,我们在那个世界重逢,小栞会不会再度陷入不幸?这是第三个赌注。话虽如此,这个赌注本来就包含这次时间移动中不可避免的风险。如果是寿命所剩无几的状态,就算重逢应该也不会引发什么事端。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认输,留下能和小栞再见一面的后路。 不过,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应该会答应我这卑微的愿望吧? 「八月十七日?」 「嗯,八月十七日。」 小栞会记得吗?那是小栞变成十字路口幽灵的日子。若是那天我能在这个十字路口遇见小栞……或许那时才真的表示我成功救了她。 「我们会回到七岁的时候从头开始,以那个世界的时间计算,从现在开始的一个月后,就是六十六年后的八月十七日。时间的话……现在刚好十点整。那就约早上十点整,我来这个十字路口接你。」 「真的吗?」 「真的。我答应你。」 小栞眯起眼睛,仿佛凝视着未来。 「……六十六年后……好久喔……」 「是啊。不过,我和你已经一起度过这么久的时间了。现在只是再重新度过一次而已。」 当然不可能是一样的时间。这次的六十六年,我身边没有你,你身边也没有我。 即便如此,还是要等。 「在那之前你会记得这个约定吗?」 「嗯,我绝对不会忘记。」 小栞慢慢点头,露出似乎转瞬即逝的虚幻微笑。 「……那我要走了。这次不是道别。应该说之后再见,小栞。」 「嗯……再见,小历。」 我对笑着挥手的小栞报以微笑。 之后便转身背对小栞所在的十字路口。 「小历。」 最后,背后传来小栞的声音说: 「我觉得很庆幸能遇见小历。」 我好想停下脚步,转身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轻轻柔柔地把我的心挖了一个洞。 * 翌日。 我与和音做好万全准备,来到空无一人的虚质科学研究所,前往放置ip胶囊的移动室。 门当然锁着,所以我们到事务室打开保管研究所内各个设施的钥匙盒,但是…… 「……嗯?」 「……没有钥匙耶。」 不管怎么找,钥匙盒里都没有移动室的钥匙。锁门的人把钥匙放在白衣袍的口袋里,就这样忘了直接带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这样就不能执行计划了。真糟糕。」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感觉和音好像松了一口气。即便事已至此,她似乎还是无法抹去对这个计划的犹豫。 然而,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没想到,真的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钥匙。 「那是?」 「移动室的备用钥匙。」 我十四岁的时候从小栞妈妈那里拿到,小栞偷偷打的移动室备份钥匙。当时的我,相信这就是打开我和小栞幸福大门的钥匙。这把钥匙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应该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这样啊。那我们进去吧!」 和音没有再多说什么。要做就做到底,她就是这样的人。 进入移动室,我与和音调校好装置。我们已经模拟过无数次,接下来只剩下实际执行了。 虽然是已经躺过几百回的ip胶囊,但到了这把年纪,光是躺进去也很辛苦。尽管和音会帮忙,但她也和我同年,一样都是老人了。好不容易一切就定位,才请和音帮我关上盖子。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对和音开口说: 「和音,我想先做一次正常的选择跳跃。」 「咦?你要移动到哪个世界?」 「现在要回到过去融合的那个世界。我现在想先去一次。」 「可以啊。ip就照这样对吧?」 「五分钟后马上把我移回来。」 「知道了。那我就开始了。」 和音熟练地迅速完成移动设定,我连作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开始倒数。 「5、4、3、2、1……开始移动。」 我闭上眼睛。胶囊内产生磁场,能感受到些微温度。 接着,下一个瞬间—— 全身突然被疼痛袭击。 我张开眼睛。这里是已经来过好几次,我在平行世界的房间。这个世界的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护理用的病床上度过。 这种痛楚是因为癌症发作。至今我已经体验过好多次,但无论几次都无法习惯。 我强忍疼痛看着自己的左手腕。这个世界的我就像平常一样,手腕上戴着穿戴装置。 我叫出装置内的行事历功能,输入一个预定行程。 「八月十七日,上午十点,昭和路十字路口,穿紧身衣的女人。」 这是我和小栞约定的日子。 这么做其实是犯规吧?不过,这点程度的提示应该无所谓。毕竟我是用全部的人生,交换这仅有一次的短暂重逢啊! 我再次确认行程已经输入装置。这个世界的我,看到没有印象的行程时会怎么想呢?可能会觉得是自己输入,但因为老人痴呆又忘记吧。罢了,无所谓。只要这个世界的我能活到那一天,到十字路口去就行了。 五分钟之后我回到原本的世界。玻璃盖外的和音,好像有话想对我说似地俯瞰着我。 「啊,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和音把手贴在玻璃盖上对我说: 「我和那个世界的历聊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至今移动到那个世界很多次,几乎都是和音帮忙,但是她坚决不介入那个世界。在我移动的时候,这个胶囊里应该会是那个世界的我才对。但是,在我回来之前,和音似乎不曾打开过盖子,甚至不曾和那个世界的我对话。这样的和音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和那个世界的我聊天。难道是和音终于压抑不了好奇心了吗? 「聊了什么?」 「能算是聊天吗?我们只是打声招呼而已……那个世界的历,一看到我就喊我和音。明明都变成皱巴巴的老太婆了……」 「嗯。」 「在那个世界的我,直到这个年纪还是和你在一起啊。」 「啊……嗯。对啊。」 和音好像不再迷惘,若无其事地问我: 「历,告诉我。你选择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最后我选择了什么样的世界呢? 虽然和音知道ip数值,但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和音至今也都没问过我,看样子她其实还是很在意。她不可能不好奇,抛弃这个世界的我,究竟打算逃到什么世界。 那该说到什么程度呢?我很认真地思考。 「……那个世界的我,自称『仆』。」 我知道。 和音的嘴型像是这样回答。 那是自称「仆」的我,深爱着你的世界喔——这句话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在那里有妻有儿,一定是个你和小栞都很幸福的世界。」 「……这样啊。」 和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在那之后我们没有多余的对话,淡然地进行准备。只是再做一次我们测试无数次的动作而已,所以没花太多工夫,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做好所有准备。 接下来只要和音启动这个ip胶囊,一切就结束了。 分歧点是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时,我会跟着谁?只要回到那个时候,选择跟着妈妈,我和小栞就不会相遇。 现在开始我的虚质就会沉到爱茵兹瓦之海里,从这个世界消失。同时也会带着变成十字路口幽灵的小栞一起走。届时只会留下陷入脑死状态的身体,后续的事情都交给和音处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和音再度隔着玻璃俯瞰我的脸,因为她问了这样的问题,我也决定最后要传达自己真实的心情。 「谢谢你。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事已至此,已经无所谓了。」 这就是我与和音最后的对话。 我连再见都说不出口,只能在心中与和音道别。 我的人生只为小栞存在,但除了小栞之外,我唯一想感谢的人只有和音。因为在某种层面上,我与和音的关系比小栞还深厚。 启动ip胶囊后,开始倒数执行时间移动。 「10、9、8、7、6、5、4……」 和音没有继续倒数,而是对我说: 「……历,再见了。希望你能幸福。」 相伴数十年来,我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温柔的声音。 她说出我刻意忍下的告别,送我离开。 * 接着,我朝虚质的大海下沉。 抱紧小栞的碎片,对每个我告别。 朝没有和小栞相遇的世界前进。 致深爱着和音的那个「我」, 我和小栞之间的重要约定,就托付给你了。 由衷期盼能够再一次和自己心爱的人相遇。 中场休息 一回过神来,我就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我站在斑马线上。 这里是哪里呢?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汽车朝我开过来,却穿过我的身体。 号志变换之后,人群朝我走过来,但仍然穿过我的身体。 喧嚣的声音、空气、光线,一切都穿透了我。好像没有任何人发现我一样。 我就像个十字路口的幽灵。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 应该是说,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感觉好像刚才还和某个人在一起,应该是那个人把我丢在这里去了其他地方。 我虽然孤身一人也不清楚状况,但不可思议地没有感觉到不安。我觉得一点也不可怕,甚至也不寂寞。 因为我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我正在等某个人。 就在十字路口上,一直等—— 我在等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