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盼厮守》 第一章 一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子掀开丝帘,走进屋内,身後还跟着一名手捧瓷碗的婢女。 「爷,该喝药了。」江君平朝斜倚在躺椅上,手握一本蓝皮书的男子低声唤道。 男子眼也不抬,只是迳自盯着书,另一手撑着线条好看的下颚,动也不动的,看起来像是睡着一般。 爷明明没睡,他很肯定。江君平默默盯着长孙澈,而後挥手要婢女下去。 「爷,喝药了。」 这一次,长孙澈没多久就缓缓抬首,一张生得极妖艳的面容望着江君平,惹得江君平心跳加快了下,却又有些发寒。 爷这张脸,比起任何美人都要美丽,但却妖艳太过,简直不像人会有啊! 长孙澈朝他伸出手,江君平立刻将微冒白烟的瓷碗递了过去。 眼也不眨一口饮尽苦得要命的药汤,长孙澈慵懒的勾勾唇角。「君平你说,这药,我喝了能有什麽用?」 「喝了这药,爷的身子会慢慢好起来。」江君平垂眸道。 所谓「良药苦口」,他可是曾嚐过这药的,苦得他都要掉泪了,所以爷每天这麽喝,身子总是会康复的。 「慢慢好起来?」像是听见了什麽笑话,长孙澈嗤笑了声,脸上罩上一层不以为然的讽刺神情。「这药,究竟是会救我,还是害我?」 江君平闻言,悄悄抬眼看向长孙澈,却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回到一贯的慵懒和邪佞,与平常没什麽不同。 爷说的话,其实他懂,只是他不能说什麽,也不知道该说什麽、能说什麽。 江君平默默拿起空了的瓷碗,安静退了出去。 长孙澈拿起一块桂花糕送进口中,然後习惯性的摸上左手小指的玉指环,妖艳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什麽皇朝支柱,真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吗?」 冷冷哼笑了声,长孙澈再度拿起蓝皮书,只是一整个下午,却再没一个字能入他的眼。 李海青缓步穿过气势恢宏的长廊,一脚正要踏出红色大门,却让身後的人叫住。脚步顿了顿,她慢慢回首,瞧清了喊她的是谁後,便朝那人露出一抹笑。 「有事吗?」 「海青,你……你真要去画长孙澈的画像?」孟尧有些迟疑的问道。 「是啊,方才我就是同师傅说这事的。」她笑嘻嘻的点头。 画人像呢,想她学画至今,只有寥寥几幅是人像画,而且那些画都给了让她画像的人,她自己没有留下半幅。 「你答应了?」孟尧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早知道她今天会去见师傅,他说什麽也要先她一步到师傅那儿等她,至少他还有机会说服她别答应。 「是啊,我答应了。」李海青咧嘴笑了笑,却见孟尧脸上的表情复杂,一点也不若平日她见他的那种模样。「你也想画长孙澈的画像吗?」 若真是这样,她可以让给他没关系,反正画不画长孙澈的画像,她都无所谓。 「不,我不想也不能画长孙澈的画像。」孟尧顿了下,犹豫的看着她,「海青,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师傅要你去画长孙澈的画像,而不是给少阳?」 苏少阳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却反而让李海青这个没没无闻的小画师去画一个朝廷相当看重的大人物的画像,这背後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我向来不多想什麽,反正师傅要我去,我就去。」她笑嘻嘻的说完,朝他点点头,转身走出大门。 李海青慢吞吞的走着,总觉得这路长得走不完,这皇宫究竟有多大呢?说实话她没细想过,她比较在意的是,每次到宫里找师傅,总要走上这麽一大段路,好辛苦啊。 「唔,下次和师傅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师傅住的地方改到我隔壁去。」她边走边喃喃低语。 走没多久,才一个转弯,她又停下脚步。 「师傅怎会让李海青去画长孙澈的画像,要去也该由少阳去不是吗?」身穿蓝衫的男子问道。 「就因为是要画长孙澈的画像,所以才让李海青去啊。」白衫男子哼笑了声。 这两人应该也是师傅的弟子吧?师傅的徒弟太多,她实在搞不清楚谁是谁,除了大弟子苏少阳和与她较熟悉的孟尧外,其他人她都不大认识。 可这两人显然是知道她的,不然怎会提起她的名字?不过,这事也传得太快了吧,她才刚刚答应师傅呢。 「皇朝上下谁都说长孙澈是这皇朝的支柱,可你想皇上听了会高兴吗?这天下是皇上的,支柱却是长孙家的公子,说不定有一天长孙澈的力量会大过皇上,你想皇上会不防长孙澈吗?」 蓝衫男子先是点头,而後露出一脸的困惑,道:「可这和画长孙澈的画像没什麽关系吧?」 白衫男子斜睨他一眼,眼底有着轻蔑。「怎麽会没关系?现在皇上派画师将长孙澈的相貌画下来,可总有一天是要长孙澈消失的,而画过长孙澈画像的画师也会一并处死,以免日後再画出长孙澈的画像。」 「莫怪师傅要李海青去而不是少阳,师傅是怕他最得意的弟子会被处死。」蓝衫男子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吗?」李海青微张小嘴,喃喃说着,那两人後来又说了什麽,她也没再听下去,只是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其实她是无所谓的,反正人呢,都会选择牺牲那个最不好的,而她这一生别无所求,若真是因为这样要她死,她也不会怪罪师傅,因为那是师傅的选择,她只是很不恰巧是被师傅选择必须牺牲的那个罢了。 长孙澈,这东昭皇朝的支柱,总有一天皇上会处死他吗? 「可会成为皇朝支柱,也是国师卜卦卜出来的吧……」支柱也不是谁说要当就能当的。 长孙澈是皇朝支柱,也不是他自己说要的吧?就不知道他当这支柱当得愉不愉快? 「若换作我被国师说是皇朝的支柱,我定要逃到天涯海角去,远离东昭的国土……」 突然间,她对长孙澈这东昭皇朝的支柱有兴趣了起来。 「爷,皇上派了画师来为您画像。」江君平站在房门外,垂首道。 长孙澈搁下手中的书本,忍不住哼笑起来。 皇上竟然派画师来为他画像?要他的画像做什麽呢?就算现在画了,总有一天也会烧掉的,他的画像,哪怕是皇朝画功最差的画师来画,皇上看了也会觉得碍眼万分。 「让他进来吧。」他淡淡说了句,伸手端过瓷杯,缓缓啜饮着温茶。 从来,他一直不让人画他的画像,一方面是身为皇朝支柱,他不能随便让人瞧见他的长相,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极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房门推开,走进一名身穿陈旧褪色蓝衫,身形极为纤瘦的……女子? 挑了挑眉,长孙澈露出充满兴味的笑,原来皇上是要用美人计,好让他死於女人手中吗?若真是如此,又怎会挑这麽平凡的姑娘来……都忘了,他的脸在整个东昭国里,再也没人比得过他了。 「你身上穿的衣物,还真是破旧不堪,」他只手撑颚,朝她慵懒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皇上派来的人吗?」 就算容貌不美,就算只是个画师,也该身着华服,而不该是像她这般的难以入目。 「大爷说得是。可这衣服我穿了好长一段时日,一时间穿不惯其他衣服,还望大爷多多包含。」李海青笑嘻嘻的拱手道,而後挠挠脸,又笑:「且这旧衣弄脏了也比较没关系。」 对於她的话他不予置评,只是淡问道:「叫什麽名字?」 「李海青。」她口齿清晰的说着自己的名字。 这长孙澈,这东昭皇朝的支柱,总算是见到了,果如传说中那般妖艳无比……不不,其实比传说中要妖艳不知多少。 「李海青,你什麽时候能替我画好像?」长孙澈边说边朝她露出极妖艳极邪佞的笑,任何人看了都会脸红心跳的那种笑,而後挑眉,有趣的发现她竟然不自觉的抖了下身子。 「咳,我资质驽钝,短时间没法画出同大爷相像的画,请大爷让我在府上住些时日,以便我观察大爷的神态。」李海青垂首敛眸,语气平板道。 大爷方才那笑,好……好妖魔啊,看得她胆战心惊,忍不住一阵发寒,这衣衫底下怕是起了一堆鸡皮疙瘩了吧。 若是住在这府里,而她又必须经常和大爷见面,怕是这妖魔般的笑容她要看上许多次……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答应师傅。 长孙澈慵懒笑看她脸上有些懊恼的神情,皇上派来的画师,比他想像中要有趣多了。 「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说起来他应该感谢皇上,让这麽有趣的一个人来这里让他玩。 「……谢大爷。」如果她现在说其实她不是画师,不晓得会怎样? 突然间他又扬起了邪佞无比的笑容,笑得她脸皮直抽搐,浑身忍不住轻颤起来。 妖魔!这大爷铁定是妖魔……原来皇上想要处死长孙澈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东昭皇朝的支柱竟然是个妖魔吗? 这还是她头一遭要绘妖魔的画像……事实上,东昭皇朝史上恐怕也只有她这麽一人吧。 「既然你想观察我的神态,那麽就住这院落里的厢房吧。」 虽然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好似很亲切,可李海青就是忍不住一阵发寒。 「……是。」这大爷脸上的笑还真是假。 他的话听起来好似很有道理,但她就是觉得背後有其他企图,虽然她也说不出他能有什麽企图,可她整个胆战心惊到不行,定是有问题,她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你现在就来观察看看,看我会有什麽神态。」他还是笑,笑得慵懒,笑得惬意,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兴味。 虽然这大爷有时很妖魔,长得也极妖艳,可其实还是很孩子气,就算她听说长孙澈已经二十有四了。 这东昭皇朝的支柱,果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吧?可他却当了二十四年…… 「李海青,你想什麽?」长孙澈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两人高度的差距因他的靠近而更加明显。 随着他的靠近,她跟着仰起头,这大爷还真不是普通的高啊……好一根支柱!若是她来当支柱,肯定撑天天倒,撑皇朝则皇朝早就不在了。 「大爷,你现下刻意的神情,我是观察不到什麽的。」努力仰着头,她睁大眼回道。 就因为如此,所以只要她帮人画像,定要到对方的居所住上些时日,仔细观察那人的一切,才能画出一张好画,至少是她尽力过的好画,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张,但至今没人向她抱怨过。 长孙澈眯眼瞪着她那张平凡无奇的小脸半晌,而後甩袖哼了声,转身走回躺椅坐下。 「我没想到原来你一个小小的画师也有这麽多规矩。」他露出一抹讽笑,眉眼全是讥诮的神情。 说实话,他这话、这口吻还有这神情,若是给别人看到了,铁定要被他气死,可他说话的对象是她,而她一向不是很在意这事的,反正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她没什麽好气的。 「师傅也这麽和我说过,我也好烦恼。」李海青皱了皱眉头,好似真困扰万分的模样。 「难不成你只要为人画像,就要先观察那人一段时日才能作画吗?」 「是啊。」她笑嘻嘻的应声。 长孙澈瞪着她咧嘴笑得灿烂的小脸,心里莫名的不悦起来,但又觉得她有趣得很。 「我这人最讨厌规矩这东西。」他垂眸缓声道,右手抚上左手尾指的玉指环。「李海青,只要你能在三个月内画好令我满意的画像,我就饶你不死。」 朝中有名的画师他知道有谁,其中可没有李海青这号人物,显见她只是个小画师,也就是说,有没有她无所谓,死了也不足为奇。 今日就算他免她不死,等到皇上忍不住将他赐死,恐怕她也难逃死劫。 毕竟皇上怎可能允许唯一一个画过他画像的画师留下呢?若她也死了,将来就再也没人能画出他的样貌,而长孙澈的一切怕是会极快的从东昭皇朝中抹去,从此再没有长孙澈,没有所谓的皇朝支柱。 「嗯,三个月吗?」李海青眨眨眼,搔了搔头。「若大爷要三个月,就三个月吧。」 倒不是她很有自信一定能在三个月内画出长孙澈的画像,而是她根本不晓得自己什麽时候能画出来,如果三个月期满她还没画出来,那她也就认命了。 反正,人总是生生死死的,她很看得开,就不知道在她死前,大爷会不会答应让她找个人为她画张像,毕竟她长到二十一这岁数,还没给人画过像呢。 「大爷,您该喝药了。」屋外传来江君平的叫唤。 闻言,长孙澈停下抚玉指环的动作,抬首勾唇淡道:「这话听了真刺耳。」 他脸上的表情,是恼怒吧?虽然他好像想要笑的样子。 「大爷身子不好吗?」 「不好?」像是听见什麽笑话,他哼笑了声。「若真不好,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虽然他看起来还好,可脸色很苍白,更何况,他其实天天都要喝药的吧?身子还能好到哪里去? 「这药要喝多久?」李海青脱口就是这一句,虽然她也不晓得知道这个有什麽用处,可她就是想要知道。 这皇朝支柱,根本没有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无所不能,能庇佑东昭皇朝千秋万世吧? 可谁会知道呢?众人只知长孙澈是皇朝支柱,是国师卜卦出来,东昭皇朝唯一的支柱,又有谁知道长孙澈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长孙澈挑了挑眉,虽不解她问话的意图,可他仍勾唇答道:「这药会跟着我一辈子。」 他得喝药喝一辈子?皱了皱眉,她胸口有点闷。 大爷不过比她大三岁,身子却已走到这地步,以後的日子他要怎麽办? 「你懂吗?一辈子,由生到死。」简直是不离不弃了啊。 他脸上虽是讥诮的神情,可那双幽暗黑眸,却令李海青心头一阵震撼。 「大爷……」她有些艰困的开口,声音极为沙哑。「你一人这样活了多久?」 长孙澈唇边的笑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板的表情。 「你说,能有多久呢?」 他见江君平推门而入,手里端着微冒热气的瓷碗,这一幕他见过多少次了?怕是打从有记忆以来,就有了吧。 「药搁着,你下去吧。」 「是,爷。」江君平将碗放在躺椅旁的小桌上,然後目不斜视的离开。 他默默注视着碗里的药汤好半晌,才只手撑颚看着她。 「你哭什麽呢,李海青?」他淡问道。 只见她蜜色的小脸上满布泪痕,而她擦也不擦,连遮一下也没有,就这样两眼瞪着他。 她是在哭,却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流着泪,而莫名的,他的胸口竟柔软起来。 「你不寂寞吗?」 「寂寞什麽?」他有些好笑,不知怎地却露不出一丝笑意。「我很早以前就习惯了。」 怎麽会习惯?要怎麽习惯?他在这长孙府、这屋里关了多久?就算长孙府有满满的仆役,这屋子却彷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而他已经独自生活了二十四年啊…… 东昭皇朝的支柱究竟有多重要,为何要他一人来承担、背负整个皇朝的命运?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 「我陪你吧。」 「陪我?」他勾唇讽笑,她要怎麽陪他? 「我陪你,就算只有三个月也好,那寂寞你就别习惯它了吧。」没有人该习惯寂寞的。 下意识抚着左手尾指上的玉指环,长孙澈默默的注视着她脸上认真的神情。 他活了二十四个年头,没有人对他这麽说过,事实上除了她,再也没人敢这麽说了吧?李海青这没没无闻的小画师,竟然说要陪他? 她以为这样他就会感动,而後免她不死吗? 「好,我就让你陪吧。」他倒要看看她能为他做到什麽地步,甚至是为他牺牲自己到怎样的程度。 他可不信这世上有人能对一个会威胁自己性命、且谈不上认识多深的人付出多少。 而且,他不以为方才那番话是李海青的真心话,说不准又是皇上的计画之一吧……皇上实在痛恨他太深了。 他抚唇讽笑,始终没发觉李海青脸上那副极认真的表情。 第二章 已经五天了。 从她信誓旦旦的说要陪他那天起,他有五天没见到她出现在他面前。 早知道她说的话不是出自真心,他却比想像中还要在意啊……长孙澈哼了声,摸上玉指环,脸上微露恼怒之意。 事实上,是她那张默默流泪的蜜色小脸让他印象太深刻。 他从没看过有人在他面前哭过……不,也不是没有,是有人在他面前哭过的,只是那些人哭是因为其他人、其他事,从没有人像那李海青一般,只为他而哭。 为了他啊……不知不觉,他微勾起嘴角,却马上感到一股恼意。 「君平。」 「是,爷?」 「李海青呢?」不会是害怕到不敢来见他了吧?虽然他不以为她会怕他。 「李姑娘在花园里作画。」他为爷送药的途中有看见李海青的身影。 「作画?」她竟然在花园里作画,她的责任不就是要画出他的画像吗?亏她口口声声说要观察他的神态才能画,她却五天都不来见他反倒是跑去花园作画。她是忘了那三个月的期限还是根本不在意? 真是好一个李海青! 「爷,您要出去?」 「我去花园看李海青作画。」长孙澈站起身,神情慵懒道,唇边有着一丝讽笑。 江君平心里微讶却没说什麽,只是尽责的在长孙澈身上披了件风衣,以免他略显单薄的身子受凉。 爷竟然要到花园去找李海青,而不是要她过来,这实在有违爷平日的作风……其实爷的作风根本就让人捉摸不定。 长孙澈手背在身後,优雅而缓慢的走向花园,一路上的奴仆皆露出错愕的神情,因为大爷这麽多年来几乎足不出户。 直到走到花园,他才想起自己这张妖艳到令人作呕的脸毫无遮掩,心里微微感到恼怒,这李海青竟然让他忘了遮脸这事。 「君平,你去告诉总管,除非我离开,否则不准有人到花园来。」 等江君平领命离开,他才缓步踏进花园,很快便见到李海青坐在小亭里,一下抬头往前看去,一下专注在石桌上的纸上画着。 勾起唇角,他不动声色的走到她身後,低下头在她耳畔低唤:「海青。」 李海青吓了一跳,手中的笔一歪,一道不该有的线条横过整张纸,破坏了这幅将要完成的风景画,而後整个身子僵住,虽是瞪着纸上那道碍眼的墨痕,但其实她最想瞪的是身後那妖魔……不,是大爷。 拜托他别这麽玩,吓死她了。 「……大爷,你来花园赏风景啊?」 「怎麽,我来这里你不高兴吗?」他边挨着她身畔坐下边笑问道。 「不不,我怎会不高兴呢,这里可是大爷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懂的,而她正努力遵行。 「是吗?」他有趣的笑着,她的声音明明听起来极不甘愿。 长孙澈目光一转,看向桌上那张被毁坏的画,上头绘的是花园里的其中一处,老实说,是张很普通的画。 眯起眼,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画你快画完了?」 「是啊,原本快要完成的。」原本两字语气加重了下。 他只是抚唇笑了笑,一点也没有愧疚的神情,反倒很得意,看得李海青牙齿有点痒,好想咬他。 看着那张风景画,虽然长孙澈的脸上在笑,但他心里有些疑惑。 「李海青,教你绘画的师傅是谁?」 「方京山。」 方京山是东昭皇朝第一画师,他还以为名师必能出高徒,看来是他高估方京山了,手底下竟然还有李海青这样的徒弟……不,也可能是李海青的领悟力太差,不然怎会派她来替他画像? 人都是有私心的,李海青连自己被牺牲了都不晓得。 他原以为一个画像如她一般谨慎的画师,画出来的必定不差,看来这次是他料想错了。 「你的画还真是普通。」他讽笑说了句。 「是啊,」对於他话中的嘲讽李海青一点也不以为意。「师傅也这样说过。」 「那怎麽还是这样?」是她领悟力太差了吗? 「我觉得普通很好啊,」她笑嘻嘻道。「就像这样普通也没什麽不好。」 没什麽不好?怎会没什麽不好,就因为她的画过於普通,才会成为被牺牲的那个。 撇撇嘴,长孙澈不再说什麽,见她收起那张被他破坏的画,重新拿出一张全白的纸,缓慢的磨着墨,像是准备要画下一幅。 他忍不住轻咳几声,随即见她将桌上的瓷杯递到他面前,他挑了挑眉,这瓷坏可是桌上唯一的一只……勾唇笑了笑,他毫不客气的接过并一口饮下,既然她都不在意了,那他还在意什麽? 虽然,对於她这样随意将自己喝过的茶杯给其他人用,让他有点小小的不快。 「这茶是冷的。」长孙澈皱皱眉,不习惯除了药汤之外,连茶都带着苦味、涩味。 「所以?」热茶放久了当然会变冷,难不成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大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些成天关在房里的闺女……咳,起码也是个大男人了。 「你怎麽可以拿冷茶给我喝?」察觉到她语气里像是把他当成笨蛋,长孙澈微恼的伸手扯了扯她垂下的发丝,用力的程度简直像是要把她的头皮扯下来。 李海青疼得整张脸皱在一起,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头发,以免他真把她的头皮扯下来。老天爷啊,这里还有一个死孩子看到没? 「大爷,你的身子不好,请快回房歇息吧。」再这样下去,她真会被他玩死。 她是在赶他吗?他有趣的勾着唇角,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赶他走,这李海青果然有趣。 「李海青,你忘了吗?五天前你还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要陪我,怎麽今日你就不记得了?」长孙澈哼哼笑了几声,其中夹杂几声轻咳。「我都不晓得原来你忘性这麽大。」 「……大爷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吧。」其实她也很希望自己忘性大。 虽然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他仍露出一抹笑,一抹连他都不自觉掺了丝温柔的笑。 他坐在她身旁,看着她一笔一画勾勒出景物的样子,即使她的画极普通,但她的神情却很专注,他只手撑颚微勾嘴角看着她作画的模样,虽然有些无聊,但他仍是看得移不开目光。 好不容易画完第二张,这次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某人的干扰……不,事实上她有受到干扰,而且还是很大的干扰! 李海青微微撇头,见长孙澈的头靠在她肩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一般,从她的方向望去,大爷的睫毛好长,简直不像是男人会有的长度……这样说来,那她睫毛这麽短,不就是个男人了? 挠挠脸,她没惊动他,就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让他继续睡在她肩上,自己则看着花园里的景象……其实她已经看腻了,不过,她却不想叫醒他,就算她觉得身子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而感到酸疼,她也不想叫他。 到底是为什麽她也不晓得,真的不晓得。 「李海青。」长孙澈突然开口低唤道,声音沙哑而略显破碎。 「什麽事,大爷?」她又朝他瞥了眼,发现他仍闭着眼,这大爷该不会从头到尾都在装睡,那她这麽辛苦到底是为了什麽? 「如果有一天,你因我而死,你会不会怨我?」 李海青默默看着前方,即使面前的景象没有一样能入得了她的眼,但她仍是看着,好半晌都没人出声。 「我不会怨你的,大爷。」因他而死……这念头在她心里面绕,却产生不了一丝怨恨的情绪。 「即使你没有做错什麽,就只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死,也不会怨我、恨我?」 李海青想起那日在宫里听见的对话,他也是那个意思吧?她画了他的画像,等以後皇上处死了长孙澈,连她也不会放过的,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画过长孙澈画像的画师,因为害怕即使长孙澈死了,她也能在日後再一次画出长孙澈这个东昭皇朝支柱的画像。 「不会。」她淡道,语气却是异常的肯定。「就算我没有做错什麽,就算我是因为你而死,我也不会怨你,也不会恨你。」 「你怎能如此肯定?」现在不过是空口说白话,日後谁晓得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不是事到临头,谁也不知道会怎样,而她却说得这样坚定……明明她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我不能肯定,我就不会回答你了。」她笑道。 「哼,谁知道以後你会不会真是这样。」说到底,他还是不愿相信,一个人平白无故因别人而死,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我现在说什麽你都不会相信。」李海青嘴角扬着小小的笑花,黑眸温暖的看着远方。 虽然有时他的态度令人讨厌,却总会不经意说出让人心疼的话……至少让她感到心痛。 「等以後有这麽一天,我再来证明给你看吧。」 等以後有这麽一天,长孙澈想这天不会太久的,就算他心里浮起一丝不甘愿,可不甘愿什麽?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 「好,等到那天,我就看你如何证明。」哼笑了声,他依旧闭眼枕在她肩上,然後摸着左手尾指的玉指环。 他还是不相信到了她因他而死的那天,她会不怨他也不恨他……即使如此,他的心头却微微的发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