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夏天,再也无法见面的你(第二次的夏天,无法再会的你)》 序曲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录入苦力寒鸦 (lkid: jackdaw) 二○一四年七月三日 总之,这位名叫森山磷的少女,完全是个可以用笨蛋一词形容的人。 既是个笨蛋,又是个音乐痴;她若单纯只是个音乐痴应该无害,若只是个笨蛋,和我也不会有交集,但她就是个笨到无极限的音乐痴,还把我折腾的死去活来。 尽管她看来纤细可爱、宛如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不过人是不能靠外表评断的;磷并非那种安安静静躲在深闺中的可爱小公主,而是会为了打发无聊时间敲烂深闺窗户跳下去的野蛮小姐。 高中三年级的夏天。 这是个全面禁止读书应考以外的行为、连吃饭跟睡觉的时间都合该缩减的恐怖季节。她在这种时候转学到我们班上,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宣布要以参加文化祭为目标成立乐团。 刻意转学到禁止学生组团的北高、还立下这种白痴目标的理由只有一个,这里是她喜欢的乐团成员之母校,仅此而已。 不会作词、不会作曲、不会演奏某种乐器的话,就等于没什么有利的条件;更何况和那火车爆冲般的个性相反,她其实没什么体力。即使如此,她依然憧憬著让所爱乐团崭露头角的文化祭,带著酝酿在小小身体里、中气十足的歌喉,为圆梦而来。 为了圆组成乐团,在北高文化祭上演出的梦。 老是笑著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丢出去,不管到哪里都横冲直撞。她就像是辆煞车坏掉的迷你十吨卡车,而被辗压的对象几乎都是我;麻烦得很。 「阿智抱歉!我不小心放错要播的cd了!」 磷一边呆呆的笑,一边单手做出合掌动作。 「又是你们啊!?」 学生会长气呼呼的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一边拉著磷,一边像要逃离会长魔爪似地冲出教室,往播音室冲去。 「不是不小心吧!好了啦赶快把这段播音停掉啦!」 响彻午休时间北高校园的,是弹得七零八落的吉他和与其配合的自嗨歌声。歌声虽高昂,却难听到令人绝望。这其中产生的落差,让整间学校都让人难以继续安然待下去。 那是我以前一时兴起录下的、应该要藏在自己房间柜子里的黑历史cd。一想到它会传遍校内,我就不自觉地表情僵硬、声音颤抖起来。 「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声音耶?」 「……不只是脑,连耳朵都坏了啊你……」 「才没有坏呢!因为这首歌真的很棒呀?听完了会活噗噗!」 磷笑了;不,是嘲笑。 尽管想狠狠地弹她一下额头,但我立刻忍下来了。 「总之,要在教务主任他们来之前赶到播音室,尽快把cd收回来,不然我要不行了……」 「啊──啊,好不容易找到广播社的人帮忙的说。」 我嘴里一边抱怨著「是谁害的啊」,一边跟磷一起拔腿在走廊上奔跑。 『──三年一班森山磷,同班的筱原智,放学后到教职员办公室来。』 「……果然。」 我一面折裂黑历史cd一面抱怨。 在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刻,叫我跟磷过去的,是禁止乐团活动派急先锋的教务主任。 虽说最后逃过了老师们的眼睛,顺利从播音室收回cd,不过教务主任依旧一口咬定是我跟磷干的,在放学后狠狠地把我们训了一顿。 「唉呀,失败了。本来这个作战计画的目的是打算让我们的演奏迷倒大家的。」 磷不开心的双臂交叠抱胸,吁了口气。 「是你害的吧?这样一来,在北高祭办live、揪到伙伴的梦想就不可能实现啰。」 「没问题没问题,还不到绝境,我跟阿智的表演一定可以打动大家!」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迷惘犹豫,完全笨到最高点,毫无根据的自信到有剩。 「如果你不做更蠢的事,或许还能顺利点。」 「啊!干嘛这样讲!」 磷的拳头用力地在我肩膀上转了几下。 「这是事实,笨蛋。」 「你又讲了!」 我一边把磷推开,一边刻意地吐口大气。 「我干嘛跟这种笨蛋搅和在一起……怎么可能在文化祭办live啊?」 「我才不是笨蛋!这也不是不可能!」 「啊──好啦好啦,要是你的笨病能治好,也是能看到一点点可能啦。」 「阿智大笨蛋!」 我看著气鼓鼓回教室的磷的背影,不知道第几次叹气著追上去。 「……没问题的,你的梦想会实现唷。」 我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小声低语。 是的,我知道。 纵使嘴上说磷的梦想蓝图很蠢,可我知道。 知道她会顺利组成乐团,也知道三个月后的文化祭live会大成功。 之后不久,磷就病死了。 我全部都一清二楚。 我是从半年后的未来回溯至今的。 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就是抹消我跟磷告白的那段过去。 第一章 不能说的心情 如果,没有说出「喜欢你」就好了。 那时候的我,对磷的身体情况、还有她的心情,都一无所知。 二○一四年十月五日 电灯亮起的瞬间,充当文化祭庆功黑暗火锅会场的我家客厅,瞬间沦为惨烈不已的阿鼻地狱。 有人沉默地直往厕所奔去、有人凭藉腕力抢到了优先使用厕所的权利,还有人像被附身了似的,一边用湿纸巾狂擦嘴内,一边破口大骂。我先看看要是晚一步应该也会吃进嘴里的那个──咕噜咕噜煮著的蟋蟀,再看看翻倒在地的锅子后,朝罪魁祸首敲出了一记手刀。 「好痛!」 磷抗议的声音响起。 「我又没犯规!锅里只禁止放巧克力之类会融解的东西,还有限定是可以吃的东西,对吧?」 在规则之前,还有常识问题。 不,跟磷交手,端出常识是没有用的。 「我是在热带鱼店买的,所以很乾净,而且也有先问过店里的人能不能吃唷!」 那又怎样?不管蟋蟀乾不乾净,它本来就不是食材啊! 结果,因为参加庆功宴的五人中有三人无法忍耐吃到蟋蟀的冲击而先回去,导致提早散会,剩下的只有我,以及为了赎煮出蟋蟀锅之罪而留下来打扫的磷。 文化祭当天所有人都累得半死,所以也没有庆功,没想到都刻意改期举办了,结果还是累得要命。 算了,在「大家辛苦了」声中一起乾杯时,庆功宴便已经成功了百分之八十,尽管不太满意,不过尚可接受。之后大家虽然会因为考试变忙,但也就几个月而已,过了那段期间,还是能有几次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 我把抹布递给磷。 「要在我爸妈回来之前整理好喔。」 「好啦──」 我一面指挥明明就是自做自受却依旧气噗噗的磷,一面整理被蟋蟀锅搞得一塌糊涂的客厅地板。 这三个月来,类似的状况已经出现了许多次。 总是我去收拾磷闯祸时留下的烂摊子。 我原本对此厌倦不已,可不知不觉中,却因此生出了某种优越感。 「唉。」 叹息自微笑间溢出。 我是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笨蛋的啊? 「我饿了。」 就在终于整理好客厅的时候,磷的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 「去吃这附近还在叽叽叫的蝉啊。」 「哪有人像你这样讲话的!」 磷使劲拽著我的袖子。 「去便利商店买点什么吧?」 「知道啦放手啦。」 到了十月,晚上已经很凉了。 我和披著外套、像小狗一样四处张望、动来动去的磷一起朝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走进便利商店后,磷立刻发现某个东西,双眼放光。 「啊!肉包!?真的是这样卖的呀!?」 磷一副想要的样子,贴在放肉包的透明柜子边上。 「是啊,你第一次看到?」 对因先天性疾病而长期住院的磷而言,许多事物在她眼里都很新鲜。 从便利商店、公园、电影院、智慧型手机到上学路线,磷对一切都充满兴趣,宛如孩子一般充满好奇心。不过有时也会出现像蟋蟀锅这样的悲剧。 尽管转到北高后的这三个月,磷已经习惯了很多事,但在医院外度过的第一个的冬季,似乎还是让她生出不少全新的经历。 「除了肉包以外还有别的喔!?」 磷在发现红豆包、披萨包等诸多口味后,惊讶得瞪大眼睛。她盯著透明柜子看了好一阵,就在店员望向她的眼神变得像在警戒怪人的时候,磷终于一脸认真地开口:「每一种都各给我一个」。 被磷的馋样影响到的我也买了两个肉包,步出便利商店。 「这些你吃得完吗?」 我问手上拎著塞了四个中式肉包的塑胶袋、还一脸开心地大口啃包子的磷。 「哎呀,最不济就是我各咬一口尝尝看是什么味道,然后剩下的都给阿智呀。」 「你土豪喔?」 不过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磷把五种中式肉包全部吃光了。 我一如往常地送磷回在车站另一头的家,一面乱聊一面举步向前。 「欸!」 穿越车站时,磷突然停下脚步。 她往向前无尽延伸的轨道尽头望去。 「因幡大学好像在那附近对不对?」 「对,离这里大概有两站左右的距离。」 「去看看?」 「啊?」 磷用力扯著我的衣服下襬。 「快点快点。」 「不不,你等一下。」 为什么一定要这种时间点去啊? 「下次再去也可以吧?」 「欸──」 磷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就这样抓著我的衣服下襬,顽固地动都不动,接著卯起来左右拉扯。「走嘛──」 「……」 这三个月来,我从没有成功阻止过磷。 磷总是拚尽全力,贯彻这种近乎白痴的任性。 可这也是转学过来仅仅三个月,就能让禁止乐团活动近十年的北高改变的力量。 抵抗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因此我早早让步。 「知道了知道了。」 我朝自动售票机走去,准备买票。不经意地抬头左右看看时,却发现磷一脸兴致勃勃地朝著完全不一样的方向迈出步伐。 「阿智?不是不是,是这边啦。」 磷回头朝我招招手。 「沿著轨道走过去。」 「……你又开始犯蠢了。」 「我才不蠢!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矽磷硫氯氩钙!水金地火木土天海!」 像考生一样背出口诀的磷,反而露出清朗的得意表情。这种背法真的可以拿到全学年第一名的好成绩,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总之沿著轨道走过去!那样比较有趣不是吗?」 「……真是拿你没辙耶。」 「欸嘿嘿──」 举手投降。 我顺著磷,让她想怎样就怎样。 这三个月,我和磷的关系趋于稳定,之后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真是,不该陪你来的──」 才刚离车站周边远一点,附近人声、路灯立刻稀少起来。 在硕大月亮照耀的微暗秋夜里,我跟磷两个人径直向前。 走在身边的磷跟我之间的距离,是几乎要肩并肩般那么近。 感觉都快碰到她的手了,我有些害羞,便把手插进上衣口袋。 「总是这么乱来哪你。」 「是吗?」 「正常人哪会突然跟认识不到一个礼拜的人说要挑战办现场演唱会?就两个人欸。」 「啊──是有过这么一回事耶。」 磷像是在说「很开心啊」的笑。 「阿智上台的时候还发抖呢。」 「……快给我忘掉。」 「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还摔了一大跤。」 「……我不记得了。」 之前甚至发生过因暴露了自己的北高生身分,导致狠狠挨了顿骂的小插曲。场地虽小,却是惨烈的处女秀。 「考完试后要雪耻。」 「下次大家一起去,嗯。」 磷立刻高举双手;眼睛像是已经看见下次live情景似地闪闪发亮。 之后她顿了一下。 「是说阿智,书念得怎么样?」 「呃,我正准备开始努力……」 「接下来我会严格盯你念书,就算不开心也要加油唷?」 「你又打算搞类似那个地狱读书会的活动吗?」 想到都怕。 那时候不只是磷,连会长都来监督我们的读书会,非常之斯巴达。 「呵呵呵,那种活动明明就跟身处天国一样开心!」 尽管不知道她哪些话是认真的,但看来是打算让我勉强能面对爸妈的成绩更加提升;算啦,不这么做似乎就考不上理想中的大学,要说有用还是有用的。 「你不专心准备考试,没问题吗?」 「都这种时候了,就算有一、两个阿智废寝忘食卯起来读书,也挤不掉我的合格名额呀。」 「哈,的确是。」 磷跟我准备报考若樱大学,对我来说门槛很高,可对磷来说毫无障碍。那我就不客气了。 或许因为目的地是大学校园,我跟磷虽然还没考,不过已经一边走一边聊诸如进了大学之后要花多少时间在乐团活动上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入学前开始就满脑子想跷课。 八字还没一撇就在规划未来。 车站离大学有一段相当的距离,因此我跟磷闲聊的内容进度也超前再超前,像是若无法靠乐团活动吃饭时该怎么找工作这种还很遥远的事情。 「阿智感觉可以去做刑警之类的工作。」 「为什么?」 「看起来凶。」 「……那你就是动物园了。」 「啊,照顾动物好像很棒耶。」 「不,你是被饲养的那个,就是只珍禽异兽。」 「阿智不只成绩,连心眼都很坏!」 多管闲事。 「是那里吧?」 就在我们聊著没营养话题的时候,大学的校门映入眼帘。 「好大!好宽广!」 一穿过大门,磷便左右张望、蹦蹦跳跳地喊起来。 尽管周围一片漆黑、视线不良,不过还是能马上看出来这里比北高大得多。 「这里好像还是算小的。」 「真的吗!?」 「嗯嗯,至少我们要去考的那间大学比这里更大。」 听说是开放式校园,不是不能去。 「嗯──原来所谓的大学,是这种感觉啊?」 我们朝著应该还有学生留下来的建筑物漫步而去时,磷倏地一脸认真的说。 「阿智,你一定要考上若樱大学喔。」 「干嘛突然讲这个?」 「要是能跟阿智一起上大学,一定会很开心。」 看见磷笑著这么说,我也不由得弯起嘴角。 被那样的表情直视著有点害羞,我转头朝向别的地方说「对啊」。 是的,一定会很开心。如果有磷在,不管在哪里都会很开心。 其他的乐团成员,也预备去考离我跟磷要考的若樱大学不远的学校;文化祭虽然结束了,但我们还没表演够。 跟磷一起,要继续、继续往前走。 「欸,你没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磷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我立刻扶住她的肩膀。 总是力量满满、精神充沛到让人困扰的磷,或许是因为跟她平常活力十足的印象天差地远,她现在这样,给人的感觉非常纤细脆弱。 被我扶住的磷,就这样低著头开口。 「欸,啊,那个,我好像、有点累。」 少有的断断续续,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怪。 就在我觉得磷瞬间稍微往我这边靠了一下时,她又像逃走似地一下子拉开距离,朝我转了过来,可脸依然别了开去。 「走两站果然会没力耶。」 沐浴在大学校园内路灯光芒下的磷,耳朵跟脸颊上带著一抹微红。 我微妙地有些手足无措,为了蒙混过去,我便一边看著磷的脚尖一边说。 「……你可以连著唱好几个小时的力气去哪里啦?」 磷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她没什么基本体力,还是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运动白痴,但在live或练习时,那体力不足的样子就像是假的似地又唱又跳,让所有人都为她所吸引。 或许是文化祭时的累积至今的疲劳还没完全消除的缘故吧? 「回去搭电车喔──」 就在我要开口的时候,磷抢先一步这么说道。 「……我一开始就说要搭电车的。」 我开始迈步往车站走,磷像小动物一样从背后跟上来说「这样很无聊嘛──」。 在小到几乎会被错认成小木屋的车站买了票,准备搭上空荡荡的列车时,我的袖子忽地被拉了一下。 「……怎么了?」 一看,是磷稍稍抓住了我的袖子。 「你看,这样摇摇晃晃的话很危险啊,当拐杖用呀。」 这么说著的磷,语气跟平常活力满满的感觉显然不同。她像是要逃避我的视线似地,一直没有从斜后方转到前面来。 「……」 我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仅手稍微往后弯,反抓住磷的衣袖,算是抗议。微微触碰到的手背莫名的烫。 然后,我们就跟来时相反,一路几乎无话,也没有看向对方,就这样踏上归途。 结果,我还来不及找机会问磷为什么突然说要走去因幡大学,便抵达了磷的家门口。 接下来只剩一如往常的说再见。 但就像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似地,我和磷都呆呆地抓著彼此的袖子,站在门前动都不动。 耐不住沉默的我直视前方,默默地松开抓著磷袖子的手。 「你好好休息。」 下一个瞬间,磷也松开了手。 接著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跟前。 小半晌没见,出现在我视野正中央的磷,脸上仍然挂著她一贯的招牌笑容。 「好啦好啦,请让小的好好睡用力睡在床上打滚蛤。」 磷随手敬了个礼、随口打过招呼后转身,咚咚咚地跑上玄关前的小台阶。 「呜哇!」 砰。 「喂,你干嘛啊?」 磷被阶梯绊了一下,惊叫著摔了一跤。 我一边说「你小心啦」,一边想要帮她一把,连忙拉住她的手腕。 然而。 「……磷?」 磷的手软弱无力,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张开眼睛。 被救护车载走的磷,就这样住进了医院。 再次跟她见面,已是两个礼拜以后的事。 我一收到准许探病的通知,连其他乐团成员都来不及联络,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往医院。 「……啊,阿智。」 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磷,脸色非常差。 曾经宛如生命集合体般闪耀的眼睛无力地半开,原本红通通的雪白双颊现在面色如土。 明明只是两周不见,可磷如今的样子,就像仅有她活过了六、七十年似地,全身飘散著死亡的气息。 现在是怎样啊? 磷转学来不过三个月。 这段期间里,她比任何人都更有精神地到处跑。 有精神到因先天性的心脏病而无法上学这件事听起来像假的,有精神到让人觉得麻烦的地步。 磷的心脏移植手术成功,得到了健康的身体、能够上学,因此才遇见了我们。 为什么她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摆在眼前的事实来得太突然,使我无法理解。 探病之前,磷的父母与主治医师先跟我说了磷的状况。 办完转入我们学校的手续后,磷的身体便开始不对劲,而那时就已经是只能选择入住安宁病房,束手等待新疗法出现的情形。 虽然医生详细解释了关于免疫抑制剂平衡与否的问题,但这部分我几乎都听不懂。 只知道磷坚决地拒绝治疗,选择了和我们在一起的学校生活。 「嘿嘿,其实应该是能撑到毕业典礼的……好像玩过头了啊。」 曾经那么聒噪、回荡在各处的声音,现在却近乎无声般地微弱,得看著磷的面孔、竖耳细听才听得清。 磷的双亲与主治医师都暂时离开了。 全白,却不是无生命的,在安静到残酷的单人病房里,只剩我跟磷两人。 「……我能遇见阿智跟大家,真的太好了。」 磷即便没有力气,却依旧条理分明地开口。 「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这快乐却是一辈子的。」 「喂,磷。」 纵使我开口想打断,可磷却继续说了下去。 「说不定你会骂我任性,不过我觉得,跟治疗相比,幸好我选择了学校生活。」 「等一下!」 我用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声量大喊。 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我稍稍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 这期间,磷就静静地等著我。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安静的磷。 像平常那样乱来啊!我冲动地想。 「为什么、要讲得像是、在交代遗言啊?」 「因为我快死了。」 已然确定并接受这个结果的磷,用平静的声音道出了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实。 或许,直到这个时刻,我才终于正视自己即将失去磷的事实也未可知。 「我呀,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遗憾了。唉,因为我之前那么我行我素,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不过,阿智你到最后都不愿意跟我组双主唱算是扣分,要是之前我能制造出一个让你逃不掉的状况,搞不好还有机会逼你答应,如果可以试试看就好了,嘿嘿嘿。」 她应该正想像著我被逼到不得不唱、困扰不已的样子吧? 磷开玩笑似地笑了。 我不晓得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 「吶,阿智,这是我最后的任性。」 磷就这样躺在床上,低语。 「如果乐团可以维持下去,就请你们继续努力往前迈进好吗?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像是祈祷一般。 这些话语,比磷至今所表演过的任何一首歌曲都更让我心碎。 「……」 想说的话全梗在喉间,找不到出口的心情在胸中狂奔。 至今为止的各种任性折腾,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让乐团维持下去?怎么可能? 我要去哪里找像你这样脑抽的主唱? 明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为什么到最后都还笑得出来? 如果你不是女的,我就揍下去了。 所有的难听话都在脑袋里疯转。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让喉咙就像是要炸开似地。到最后,从我嘴中取而代之说出来的,只有一句话,一份心情。 一旦讲出口就没有回头路的,独一无二的心情。 「我喜欢你。」 那时候的我,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手。 完全没注意到磷的表情一僵。 「我很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 所以别死。 原本是连这么幼稚的话都想脱口而出的。 再抬起头时,躺在我眼前的磷慌乱不已。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为什么?」 磷泫然欲泣、容颜扭曲,脸上明显露出责难之色。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她小小的双手,紧紧抓著床单。 「你……还有大家,都是我重要的伙伴。你、你这么说我很困扰,而且为什么……都到了最后,还要让我讲这种话……」 磷强烈的拒绝,使我的脑袋暂停运作。 我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 察觉到这一点的我,朝著全身颤抖、像是拚命忍耐著什么似的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磷。」 「出去。」 磷的声调低得可怕。 「抱歉,我让你这么不高兴──」 「出去!」 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跟平时的样子天差地远。 「怎么了?」 因听到磷的声音而走入病房的,是穿著制服的会长。 应该是接到可以探病的通知后才过来的吧。 晃著一如往常的发辫,会长用锋利的眼神看著我。 「筱原同学,你跟森山同学说了什么?」 「……抱歉,接下来麻烦你了。」 「等一下!筱原同学!」 我把会长的声音拋在脑后,离开病房。 就这样像逃难似地跑回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快乐的日子去哪里了? 「……」 我孤伶伶地在家里呆站著,连外套都没脱。 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之前办庆功宴时的气息已然消逝无踪,外头的冷空气从门窗缝隙钻进来,冰冷得渗进骨髓、令人浑身发寒。 翌日,磷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随即病逝。 磷指责的表情与拒绝的声音不断在我脑内回荡,不知不觉间,出殡前夜的守灵与葬礼都结束了。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说出你对她讲了什么。反正你也没打算要坦白吧?」 丧礼结束后的回家路上,会长指责似地开口。 「这是森山同学的父母亲寄放在我这里的,说是要转交给你。」 她递给我的,是一个信封。 似乎是磷临死前急忙写下的。 「我没看内容是什么。」 我与会长之间的孽缘始自于国小。因此我莫名地清楚,这种淡然的态度是她特有的贴心表现。 向会长挥手告别后,我打开信封取出内容物。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歪歪扭扭的字,仅仅写了一句话。 「抱歉」 如今的我,已无法得知她是为了什么事而道歉。 只深刻的体会到,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写下这种告别的语句,心会有多痛。 我一看到这张写著「抱歉」的纸便满眼生疼,可又不能丢掉,最后只好塞进外套口袋里。 而后,理解到了一件事。 这世界上有一种心情,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磷过世后的两个月。 我连一步都无法踏出房门,几乎整天躺在床上。 一直都没有碰吉他,耳机里放的是同一首歌,持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想去学校。 一进教室,就会被迫面对磷已经不在的现实。 比以前安静的教室,还有我后方空下来的座位。 置身在磷原本该在的空间内,是痛苦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一直躲避著乐团成员们。 再多的担心,我都没有回应的气力,所以几乎不回大家寄来的电邮,最近更连看也不看。 父母亲最近都不进我房间了,我甚至不知道啥时会跟他们碰面。 忍无可忍的会长刚刚终于冲进我房间,但什么都没有解决。 她用了各种理由,拐著弯要我多少出去走走,可现在连出去走走散个心,对我来说也是麻烦。 不只学校,这个小镇里的各个角落,都留著跟磷在一起的记忆。分分秒秒地提醒著我,磷已经不在了。 「……下雪了。」 不经意望向窗外,外头雪花已然纷飞。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这个季节。 路灯映射下,带著水气的雪片片坠落、堆叠而起,像是要静静地把我跟磷之间的回忆掩盖过去似的。 「……」 我拿下一直挂著的耳机。 套上外套、走出房门。 反正这个房间、这个家,都沾染著我与磷的记忆。 去已不带任何一丝夏季气息的小镇上闲晃,或许会好一些些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积雪的小镇里游走。 天还不晚,但冬季的天空下已经几乎没有行人。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径直低著头随便乱晃。 磷写给我的信一直留在口袋里;尽管想著该丢掉了,却迟迟无法跨出那一步。 「……啊。」 走了一小段路,我心想『惨了』。 我不知不觉间拐进了车站前的小巷内。 这条反覆走到光看著被雪覆盖的地面都能知道是哪的路,通往某家乐器行。 是个无聊女店长经营的可疑乐器行。 那里既是我第一次跟磷一起练习合奏的地方,也是乐团成员经常流连之处。太多的回忆聚集在这里,是个比学校更让我不想踏足的所在,为什么我会走到这里来? 应该是因为走习惯了,所以脚自然而然地移动了过来;又或者是由于会长刚刚告诉我店长最近打算收店,因此在意起来了吧? 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不打算再靠近乐器行一步。 就在我想转头离开时,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乐器行所在的大楼窗户上,出现了一抹异于往常的颜色。 红与白构成的大张告示上,写著「招商」。 乐器行所在的大楼是四层楼的建筑,一楼与二楼是店铺,三楼是出租练习室,四楼则是店长住的地方。 不只一、二楼贴了招商告示,三、四楼也一样。 「为什么……?」 我不由得走近乐器行。 里面已经搬空了。 我常跟磷一起谈笑聊天的一楼、数度一起练习的三楼练习室,店长当成自己根据地的四楼,全都空了。 店长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样消失了踪影。 我拚命避开的其中一个回忆之处,已经没了。 「这是……这是怎样……」 我像是要从已然消失的乐器行逃开似地,跌跌撞撞迈开脚步。 街上依然没什么人。 飘落的积雪,将这个杳无人烟的空间涂抹成更孤独的世界。 「……」 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不在了吧? 会长是、其他的乐团成员也是,就像磷跟店长一样。 就在我变成一滩烂泥、沉浸于后悔之中的时候,离我远去。 明明一直拚命避开的人是自己,可等到那些灿烂过往真的碎成了一片片、再也无法聚拢的时候,末了还是有某种情感炸了开来,宛如一切都乱了套似的。 我不知不觉跑了起来。 喉头发出呜咽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因为我说了喜欢你吗? 因为我完全没有思考你会怎么想,就满腔热血地、自顾自地把这份心情说出来了吗? 摧毁开心愉快的生活,迎向无可挽回的结局,终生后悔不已;我动弹不得。 「呜、呜呜……」 若结局注定如此,那我一开始就不该跟磷相遇。 或许我这种人成了磷的第一个伙伴,本来就是个错误。 磷不惜拒绝延命治疗也要追求的高中生活,在最后的最后被我彻底毁灭,因为我个人的心情,让一切都毁于一旦。 即使如此,我也无法不去回想磷对我微笑的每一天、回想和她一起搭电车归家的过程。 丑陋,可耻。 如果这世上有神,请将一切都彻底抹去。 请改变过去,让磷不要跟我这种人相遇。 她应该跟其他人组成乐团,短短的生命应该过得更幸福才是。 如果能重来一遍,我绝对不会和磷组团。 像我这种人,不该跟她扯上关系。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到了横跨小镇中心的大河边。 我从河堤上眺望那道中午会有人练习棒球或健走的宽广河岸。 这里是六月底的初夏之时,我和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在这里与磷相遇,便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 就在这个时候。 ──。 我总觉得听到了歌声。 磷的歌声。 越来越奇怪了。 但这声音在我脑中却逐渐清晰起来。 ──所以──只有这个 ──所以我── ──所以──歌唱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哼著带过缺漏的歌词,模糊而确实地传了过来。 这首东缺一句、西缺一句歌词的曲子,是我当初和磷相遇时,磷所唱的歌。 「……磷?」 我朝著歌声传来的方向踏出一步。 「──呜哇!?」 我因为倾斜的积雪脚下一滑,从河堤上重重摔了下去。 强烈的冲击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失去意识。 朦胧中,只有那怀念的歌声,持续回荡。 ◆ 我恢复意识爬起来时,立刻注意到不对劲。 「……是、怎么了?……中午?」 无法想像是冬季的强烈落日照在我脸上,河岸上没有雪,杂草从还没整理的地方大把大把的往这边伸展。 湿热的空气黏答答地包覆身体,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被汗水浸湿。 我手上抱著挂了携带式迷你喇叭的吉他,就是一副正在练习的架势。 「……蛤?」 怎么会这样? 我刚刚明明穿著厚衣服,吉他也两个月以上没碰了。它如今应该在房间一角生灰尘才对,而不是整理得这么好的状态。 在河岸边练习,至少是半年以前的习惯了──。 「半年前……?」 我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现在立刻离开比较好。 这个念头才冒起,身体就忽然一僵、动弹不得。脑中乱成烂泥,不只是身体,连心都僵住了似的。 因为一双藏在比人高的杂草后面,像小动物似地窥探这边的少女眼睛,正看了过来。 「……呃。」 「啊,找到了。」 在那里的,是森山磷本人。 我理应不会认错。 就高中生而言相当娇小的身体,咕溜溜张大的澄澈双眸,淡得会让人犹豫能不能摸的雪白肌肤。 磷朝我这边窥探,面庞比一直反覆浮现在我脑中的模样要紧张一些,但充满活力的眼神闪耀著,和我的记忆分寸不差。 应该在警戒吧? 她拿著木棒靠了过来。 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样僵著。 「刚刚弹『animato』的歌的,是你吧?」 说出我引以为目标的团『animato animato』简称的磷,双眼生气勃勃、闪闪发亮。 「为什么……」 我不由得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黏答答的汗湿空气、抱著吉他的我、对我投以期待眼光的磷。 ──这是我当时与磷相遇时的场景。 我被磷的歌声吸引,磷被我练习的吉他声吸引,互相注意到对方,这场河岸边的相遇,便是一切的开端。 这无法忘怀的光景在我眼前开展,真实得令人不敢置信。 「我也是这个团的粉丝耶──」 无视我的混乱,磷露出一如记忆中的笑脸说。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要和磷有所牵扯。 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我想多听听磷的声音,想再见到当时磷的笑脸,因此不由得说出跟当时一模一样的话。 「……你唱的歌,也是animato的改编曲吧?」 而后磷害羞的笑了。 「啊──不是,虽然曲调有点像,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部分的台词、表情,也跟我的记忆分毫不差。 「这是我小时候就有印象的歌,歌词不是记得很清楚,所以查不出个所以然。吶,不过才因此跟风格类似的animato有宿命的相逢啊!」 我一下子几乎要对著用力手握成拳微笑的磷伸出手。 想抓住她的袖子,拉近自己。 这时我终于回过神来。 我想干什么啊? 这一定是梦。 但不管是再怎么美好的幻影,我都不能对磷做这种事;磷拒绝了我,我也惹了她伤心。 赶快醒过来,赶快消失吧。 总觉得再直视磷下去会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我低著头,一动不动地等待幻影消灭。 「啊!」 磷注意到我的东西,兴奋地喊。 「啊,你,这个书包是北高指定用的书包吧!?吉他弹得超好的,难道你是北高的学生?」 磷摇晃著沉默低头的我的肩膀。 她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从她的手传来活生生的热度。 我抬起头。 眼前的磷挂著太阳般的笑脸,天真烂漫地「?」表示疑惑。 那个不管我的好坏,到哪里都横冲直撞、充满能量、永远笑开怀的、我所喜欢的女孩,就在我的眼前。 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啊!跑了!?等一下啦!」 我逃离现场。 把吉他跟喇叭都丢在原地,跌跌撞撞跑上堤防。 磷的声音跟了上来。 跟磷相遇的那天,因为学校禁止乐团活动,我怕自己是北高生的身分曝光,所以就像现在这样直接落跑,但没有像现在逃得这么拚命。我当时至少有把吉他跟迷你喇叭收回的余裕,没到这么竭尽全力的程度。 这真的,是梦吗? 只能认为是磷本人的女孩就在我眼前,如果不立刻离开现场的话,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任性心情就要压抑不住了。 「……这是怎样?怎么可能……」 逃回家里之后,我兜头淋了个冷水澡,在房间里抱头苦思。 平静下来后,我以冷静头脑掌握现况的同时,也清楚了解现在自己所置身情形之异常。 报纸、手机、电视、网路,不管在哪里查,日期都显示是遇见磷时的六月下旬,那应该已经过去很久的、以前的日期。 我也怀疑未来的记忆是不是我先入为主的想法,但跟妈妈说了「爸爸会说要庆祝升官什么的,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喔」,而爸爸刚刚似乎真的喝得东倒西歪地回来,让妈妈睁大眼睛问我「你为什么会知道?」。 摸摸手指尖,因为弹吉他而硬实的感触让人怀念。 明明两个月以上没弹吉他,我的手指应该变软很多的,不过这个感觉是一直持续在练习的硬度。 感觉很真实,意识也清楚得很,实在无法相信这是梦。 如果这是现实,那我就是在保有半年记忆的情况下,只有意识回到过去;虽然很惊人,但只能这么想了。 我完全不知道这种异常状况究竟基于什么原理发生、什么时候会结束、是否能回到原本的时空。 但是。 「……愿望实现了呢。」 ──为了不让磷遇见我这种人而改变过去。 ──如果能再重来一遍,我绝对不会和磷组团。 这是我在体感时间的几个小时前,可实际上是半年后的坚决想法。 尽管已经跟磷打了照面,不过还能补救。 没问题。 就算我坚拒吉他手的位置,磷也能轻松找到代替的吉他手,用她莫名的能量去实现梦想,去实现她在传说中的乐团?animato animato毕业学校的文化祭上办live的梦想。 我想再次跟磷说话,想再次跟她一起到处乱跑。 如果能压抑我这种任性的心情、离磷远一点,那短短的三个月,她就能以笑容作结。 一定可以。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组团啦啦啦啦啦啦啦,干嘛无视我啊啊啊啊!」 「……」 要一直拒绝磷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虽然我已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到了第二天,我再次认知到这比我想像得要困难百倍。 「昨天在河岸的是你吧!?欸欸欸欸欸欸欸,跟我一起组团啦啦啦,你来弹吉他啦啦啦!」 坐在我后面位置的磷抓住我的肩膀晃啊晃。 今天班会上介绍磷是转学生,而后她就一直用这种态势缠著我,不只下课休息时间,连上课时都丢写了「组团吧!」的纸条过来,邀约得相当积极。 我持续无视磷的游说,可一直到了午休时间,都还不见她要放弃的样子;她抓我肩膀抓得用力,我陷入难以起身逃走的境地。 纵使想过乾脆明说拒绝她好了,但我现在还不敢跟磷说话,也不敢跟磷对眼。 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单方面顽固地不和磷有所牵连。 不过,若我不这么做,那份心情说不定会在我不注意的瞬间流露出来,那很恐怖。 想再听一次的磷的声音,就像甜蜜的毒药一般,一点一点侵蚀著我的心,就算掩住耳朵,在教室里一片喧嚣当中,也只有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你有完没完?」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女学生毫不掩饰地摆出不愉快的表情,站在我身边。 「老实说,你从早上就一直很碍眼。」 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菅野瑛子;发辫垂在胸前,制服穿得整整齐齐。得宜的打扮给人安静认真的感觉,但配上锐利的目光与带著敌意的语气,给人的印象就变得相当有压迫感,再加上难以亲近的氛围,我对中学是学生会长、小学也担任儿童会会长的她的称呼,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会长。 她的出现,让我有点惊讶。 因为会长出声的时间点太早了。 在我的记忆里,会长是放学后才来抱怨关于磷的事,而且是用「我不想跟那种笨蛋扯上关系」为由,看准了磷不在我身边的时机过来的。 因为我一直不理磷,过去似乎终于开始改变了。 「你是森山磷吧?」 「对呀,怎么了?」 会长斜睨著吓了一跳、呆呆回答的磷。 「你知道这个学校禁止乐团活动吗?」 「欸!?这里明明是animato的母校耶!?」 磷惊讶地喊出声,会长傻眼似地叹气。 「就因为是他们的母校;那个乐团太有名了,搞得学校有段时间一团乱。」 animato animato是大约一、两年前,由当时的北高三年级学生组成的一个摇滚乐团。 以在文化祭上办live为契机,他们展开业余活动,人气爆棚,就地下乐团而言,他们得到的支持堪称超规格。组团伊始便没有公开成员的本名与真面目更使死忠粉丝疯狂,本尊至今仍然是个谜,就是所谓传说中的乐团。 但他们出道两年之后,也就是十年前,突然解散了。 之后,成员们的动向不明,只有短短活动期间内发表的无数名曲深植人心。 由于风格鲜明的他们的活跃,让当时的北高接连出现后继的乐团,粉丝们也常到学校附近来。 似乎是因此触犯到让学校治安恶化、学生成绩退步的逆鳞,这才有了禁止乐团活动的规则。 磷听会长满脸怒意的说完后,双手往桌上一拍。 「原来如此!啊,难不成是这样!」 她指向我。 「这人昨天被我撞见他超嗨的在弹animato的歌后逃跑,然后现在装做不认识我,都是因为怕事情曝光后被老师骂吗!?我以为他只是害羞耶!」 我的背脊唰地一阵冷。 这些本来是我跟磷的对话。 然后现在,我的角色换成了会长,内容进度完全一样。 同学投射过来的,「智跟那个乐团迷妹转学生是一挂的」奇妙眼神,也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明明采取了跟之前不一样的行动,明明应该发生跟之前不一样的事情,但流程却完全没有变……。 那么,这之后磷的行动是……。 我想趁磷的注意力都放在会长身上时离开,所以静静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我是为了想和animato一样在文化祭上办live才转到这里来的呀!」 磷一边如同我记忆中地大喊,一边抓住想逃走的我手腕。 「……啧!」 「好,我们去教职员办公室吧!直接跟老师谈判,请他们准我们组团!」 磷用天真烂漫到近乎暴力的笑容面对我,用力地拉扯。 这怀念的感觉,我在黑暗的房间里反覆回忆的这幕情景,让我几乎要妥协。 「等一下,你啊──」 就在会长想阻止磷的时候。 「不要碰我!」 我愤怒的声音,响彻午休时充满愉悦气氛的教室。 「……啊。」 我愤怒的吼声,让整个教室里的人、会长,甚至连我自己都呆住了。 视线的边缘,被我绝决推开的磷的手,像失去目标似地收起。 宛如被打了一记耳光似地睁开眼,磷失望地垂下肩膀。 「啊,对、对不起啦……」 磷小声地道歉。 我脑中浮现磷用气音说话的脸,被我的心情所影响而表情扭曲的脸。 「……啧。」 我飞奔出教室。 跑过走廊,冲下楼梯,就这样穿著室内鞋奔出教室,穿过自行车停车场,想就这样远远地逃离学校。 不是的!不是的! 我并不想让磷露出那种表情! 我喜欢磷那种笨笨的笑脸,我希望她能一直微笑著。 但喜欢上磷的我,却只会不断伤害她。 明明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故意保持距离的。 就算她的身边没有我,只要能让她绽放笑靥就没有关系。 却是这样的结果。 磷因为生病,自懂事起就一直在住院。 对磷而言,今天是她学校生活的开始,应该一直都很期待的,我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把一切都破坏殆尽。 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回家后我躲在房间里,躺在床上。 把脸埋在枕头里,决定暂时跷课不去学校。 我已无法忍著再继续无视磷了。 也害怕让磷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什么啊,一直都在逃避……」 磷过世之后的两个月是,重返过去之后也是。 但除了这个方式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混乱的心情。 叮咚。 「……嗯?」 傍晚,门铃声通知有访客。 难道是磷追到了这里来?我警戒起来;但仔细一想,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再加上那么清楚的拒绝了,应该不会早早就追来才是,便走向玄关。 可还是警戒地从门上的猫眼看出去。 「会长?」 门另一头的,是抱著我书包的会长。 「真是的,可以不要额外增加我的工作吗?」 门一打开,会长一开口就这么说,然后满脸不开心的把书包丢给我。 接著塞过来的是装在塑胶袋里的室外鞋。 会长虽然讲话难听,但既认真又会照顾人,所以从小学时就常被老师指派去处理麻烦事;这次应该也是吧。 「啊啊,不过,中午那件事情真是太好了。」 「蛤?什么?」 我反问是什么事情后,会长笑著眯起双眸说「那个转学生的事」。 「我身为学生会长,立场上是要执行秋季文化季的;因为还得准备升学考试,所以必须从现在就防患未然。托你告诉那个转学生现实情况的福,省了我一些麻烦。」 「……啊啊,或许吧。」 讲到不想讲的话题,我不由得板起脸,一边希望她赶快回去,一边打算关上门时,会长挡住我的势子继续说。 「我很讨厌那种不管会不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家伙,所以今天看到那样我很开心喔?之后你要是能继续拒绝她、不要助长她的气焰,就是帮了我大忙。」 会长自顾自地说完就回去了。 「……」 那家伙,个性有这么差吗? 会长半年后的确还是毒舌又有压迫感,但这个时候有这么针对磷吗? 完全想不到是暑假时帮我们乐团成立了粉丝后援会的人。 「……哪有这么简单。」 我躺在床上,低语。 「我其实是想再跟磷一起的……」 不过,会被会长臭骂一顿,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有多眷恋和磷度过的日子。 「……」 大概是因为会长跑来把想讲的都讲了个遍。 我呆呆地回想著重返过去之前,我在家窝了两个月,最后会长冲进我房间时的事。 ◆ 散落的杂志、稍微晒了一下但没洗床单的垫被,立在墙边生灰尘的电吉他。 在宛如时间停止的幽暗房间里,我这天也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听音乐。 发生异于往常的事件,是太阳刚下山的时候。 「筱原同学,你在吧!快出来!」 咚! 大吼之后,我听见用力敲门的声音。 那时候的我,非常非常怀念那个隔著大音量耳机都还能清楚听见的声音。 「会长吧……」 虽然有到过玄关,但那天却是头一次杀到我房门口。 大概是我爸或我妈担心我就此一蹶不振,所以让她进来的。 我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应会长的怒吼声。 「我想一个人静静,抱歉,你回去吧。」 「你要一个人躲几个月才开心呀?」 会长乾脆地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带著一丝犹豫地走进我房间。 「真够乱的,这不是一般人住的房间吧?」 她尖锐的发言,隐隐约约从耳机外头传进来。 「明明就是考生,却连桌子都满是灰尘,你要不要再夸张一点?」 久违的会长一如往常穿著制服。 垂在胸前的发辫也一如往常。 她端正的脸蛋上一双眼神锋利的凤眼,直直地朝我看了过来,我别开眼睛。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会长严厉的声音,从耳机里歌声的空档钻进我耳中。 「回答啊。」 她全然不留情,用尖锐的声音逼问瘫坐在床上毫无反应的我。 「回答啊。」 会长再重复了一次。 但我还是沉默著,也没跟她对上眼。 小半晌,神经断线的会长激动地喊。 「筱原同学!听我说!好好看著我!」 会长冲动之下,把我头上的耳机扯了下来。 那动作太大,把耳机插头从随身听上也拔了出来。 从随身听里流泄出来的,是我们的演出声音。 还有,磷的歌声。 「……啧!」 捡起耳机的会长脸色一僵。 然后视线转向播放出磷歌声的随身听。 曲子结束。 几秒钟后,同样的曲子又从头开始播放。 磷舒服的歌声、富有活力的气息,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播放。 和磷最后的live,在文化祭上表演的最后一首歌。 「……筱原同学,你啊。」 会长的声音颤抖著。 「你一直在听这首歌吗?」 那嗓音像要哭出来似的。 「在你躲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听?」 她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摇晃。 「筱原同学……」 会长开口,告诉我我已经清楚知道的事实。 「森山同学她已经……不在了喔。」 「我知道。」 我有气无力地说。 「但是啊,闭起眼睛、无意识地哼哼这首歌……总觉得有现在还是跟磷一起在这附近跑来跑去的感觉。」 脸颊边突然清脆地响了一声,热辣辣的痛楚随即袭来。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 会长甩了我一耳光。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谁都没办法往前走!……我啊……」 她的脸,就像是自己被打似地皱起。 打我的手紧紧收拢,这次换会长别过眼去。 「看来我还是拿你没办法……跟森山同学不一样。」 然后,会长在告诉我乐团成员们常去的那家乐器行最近要关了、准备离开我房间时平静地劝我。 「不管你再怎么希望,都没办法再跟森山同学一起做任何事了。」 ◆ 「……是啊,就像会长说的。」 想起半年后会长说的话,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低语。 ──要是没有说我喜欢她就好了。 ──要是能重新来过,我不会和磷组什么团。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又比任何人更期盼著再次见到磷、跟她说话、一起欢笑。 我喜欢只要跟她在一起,就连我都有精神起来的活力,眷恋她像个小笨蛋一样横冲直撞的一言一行,想一直看著她孩子般的笑容。 所以我不想再和磷见面了。 和她见面比什么都痛苦。 就如会长所说,我已经没办法再跟磷一起做什么了,也什么都不可以做。因为即使时光倒流,我也已经喜欢上磷了。 「……说是这样说,该怎么办才好?」 明天开始要怎么跷课呢?跟爸妈装病也是有极限的,是不是该找个可以逃过辅导的隐密住所……就在我开始这么想的这个时间点。 叮咚。 门铃声再度通知有访客。 「怎么了?是会长吗?」 我想说是不是会长有什么东西忘记给我,所以又折回来,便毫无防备地开了玄关的门。 「啊!在家!」 「……蛤?」 我身体倏地一僵,胸口泛起甜美的疼痛。 门外的不是会长,而是抱著我昨天丢在河岸边吉他的磷;跟她瘦小纤弱的身体不同,她带著快乐且自信的笑容说: 「来来来这个!你忘记的东西;我都送来了,所以跟我一起组──」 我想趁磷话还没讲完时就把门关上,但是磷闪进门缝里,硬是挡住了。 「啊!等一下啦!?」 「呜哇,抱歉!」 用力夹到磷让我吓了一跳,立刻道歉然后收起关门的势子,但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磷就这样抱著吉他迅速入侵到玄关。 紧接著坐到小台阶上。 「在你跟我组团之前,我是不会把吉他还你的!」 她紧紧抱著吉他,威吓似地鼓起双颊发出「唔──」的声音。 这个我什么都还不知道时只会觉得可爱的动作,现在却紧紧揪住我的心,自责不已。若我现在逃出去、又或是把磷推出去的话,应该能逃离这份痛苦,但我只是一动也不动地低头看著磷。 逃避不了自己的我,用冷冰冰、半是责备的语气开口。 「……为什么?」 「我是跟著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学生会长来的。」 「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不是要问为什么知道我家在哪。 「你没有非我不可的理由吧?」 就算只是乐团成员的关系,可磷邀约的是我,这让我万分欣喜;但正因为如此,我想要终结这一切,问出非我不可的理由之后将其一一否定。 「因为你会弹吉他啊!」 「跟我一样会弹吉他的,要找马上就找得到了。」 「但你弹的是animato的曲子。」 「……只是碰巧而已。好了,赶快回去。」 我每说一句话都紧张得快要停止呼吸,身体几乎要四分五裂,心痛如绞地编织著拒绝的言语。 「可是,那,那我不把吉他还你喔?」 磷挑衅似地说。 「可以啊,我不弹了。」 「欸?」 至此,我第一次见到磷犹豫动摇的表情。 「所以也不需要吉他了……你高兴的话,现在把它砸了也可以。」 「!」 磷更用力地抱紧吉他。 如果硬抢的话说不定会害她受伤,我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 「不行!」 磷就这样抱著吉他,脱了鞋往楼梯那边逃。 「啊、喂!?」 我慌忙要追,结果磷停在楼梯中段往下看著我。 「你要是再过来,我就往你那边跳!飞天扑击喔!」 她依然抱著吉他,眼中流露著强烈的意志放话。 「……」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够了。 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悲伤的,我的声音颤抖著。 「……我还会跟今天一样伤害你喔,所以不要跟我扯上关系,好了,赶快回去,拜托你,出去吧……」 这是我真实的心情。 每说一句拒绝的话就纠结一次,我很高兴磷黏著我,因此拒绝磷变得益发痛苦。 即使如此,我也已经崩坏到磷在我眼前、我却连要逃的意思都没有,希望永远品尝这份痛苦,只能拜托她离开。 「……那,我也说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喔。」 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互比拚,磷不可思议的言行让我不由得抬起头看她。 啊啊,够了。 我无法抗拒那双眼睛。 「我在河岸边有说过吧?有首我从小就有印象的歌。」 她是指我们在河畔遇到那天嘴里哼的歌,鼓励病床上的磷,让她认识animato animato的、出处不明的歌。 「总觉得你的吉他声音,跟那首歌很像。」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到这件事。 「你或许只是很单纯地弹了animato的曲子,不过,总而言之,我那时候就觉得吉他手唯有你能胜任了。」 我就这样看著磷,听她说。 「忽然和这样的人相遇,而且转学第一天就发现这个人在同一个班级……虽然你可能不知道对此我有多高兴、有多安心,但我非常、非常开心喔。」 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磷一直都在住院,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学,一定会觉得不安。 再加上那时磷已经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说不定正是因为在她打算好好度过学校生活的这个时间点,突然发现了跟自己梦想有关的同伴,所以才产生了那种破天荒的能量。 「我迷上你的吉他声音了,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想跟你一起组团。」 我并不是想听到这种话。 我不需要这种听了会让我开心的话,不需要这种只是没有意义的、让我越来越放不开手的话。 我明明希望她现在就用冰冷的、放弃的、死心的话击倒我,这么做对现在的我来说才是救赎。 从嘴里硬挤出话来似地,我小声地说。 「……这样的话,你赶快……去找代替的吉他手。」 可我清楚得很。 磷这个眼神的结果。我没有成功阻止过磷的任性,磷也没有放弃过。 无论如何都要跟我搭档组团的话,会占去磷宝贵的时间吧。 我一定要避免磷把心力花在这上面,不要浪费她短短的时光。 「在你找到代替的吉他手期间,我就陪陪你吧。」 「真的吗!?」 「……嗯。」 就只到找到代替的人为止,不要浪费磷的时间;我一边在心底复诵,一边缓缓点头答应。 磷的表情像盛放的花,极其危险地在楼梯中段跳起来。 只要看过一次,就无法再次让这个笑容染上阴影了。 是日,我便展开行动。 「店长人脉广,我想很快就能找到代替我的人。」 「喔──」 「……你有打算要找代替的人吗?」 「欸?啊、啊啊、嗯,当然有啊怎么了?」 她大概还有些警戒吧,一直抱著我的吉他;我带著磷,前往成为我们据点的那家乐器行。 原本这一天流程应该是知道这一带的练习室都不租给北高生的磷,缠著我到学校附近的公园,在练习兼模仿街头歌手时被店长发现。 店长不仅和音乐人关系好,还无视市内不准租练习室给北高生的决定,提供我们练习的场地;她的存在,帮了我们大忙。 要找代替的吉他手,当务之急也是介绍磷跟店长认识。 「这里?」 「啊嗯。」 在车站前的小路上。 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四层楼建筑,是店长的城堡。 既没有招商的广告,从室内也透出了亮光。 走进店里,在柜台吞云吐雾兼发呆的那个人「嗯?」地看向我。 「啊咧──?你是阿智吧?超──久不见的。」 穿著皱皱的宽大衬衫配牛仔裤,没有什么化妆感的漂亮脸孔松软软的。一脸想睡,语气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似地有气无力。 「……您好。」 我莫名地有些紧张,带著点犹豫开口。 「啊,是animato!」 磷对店里的bgm有所反应,兴致高昂地喊出来。 店长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到磷那边。 「什么,你知道啊?」 「我是这团的大饭!」 磷双眼放光,挤到坐在柜台里的店长跟前。 「店长也喜欢吗!?」 「算是吧。什么啊,想说一直没看见你,终于找到知音啦。」 店长隔著磷的肩头对我说。 「怎么说?」磷转头看我。 「这家伙也喜欢animato喔,什么,你不知道吗──?这样姐姐全部都跟你说唷。」 店长从里头拉来两张圆椅子,贼贼地笑了。 磷轻轻坐在一张老旧的摺叠椅上,跟店长之间隔著收银台,嗯嗯地不住回应,专心听店长的爆料。 「那个啊──智是在我们家买的电吉他,因为喜欢同一个乐团,所以我用优惠价租他练习室,但这家伙对自己的吉他技术没信心,因此没去参加乐团成员甄选,也不好意思找乐团成员,就只有animato的曲子弹得很好;哎,这要说优秀也算优秀啦。」 「嗯嗯。」 「然后啊,他就这样一个人单干,所以在不知道北高禁止乐团活动的情况下,凭著一股憧憬就去考了;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个功课很好的人,好像读得很辛苦啊?我大概已经两年没见过他了吧。」 听店长一串爆料完,磷嗯嗯不住地点头。 「阿智!没问题的!我可以当你第一个乐团伙伴,也会教你功课!」 「为什么好像变成我在拜托你啊……」 我叹了口气,转向店长。 「因为这家伙吵个没完,所以我稍微陪她一下而已;今天来这里,是想介绍她给店长您认识,好找可以代替我的吉他手。」 「蛤──?突然来这么一下,我没有理由帮忙吧,麻烦死了。」 店长用手撑著脸,意兴阑珊地说。 尽管这反应理所当然,但因为记得之前的那三个月受过店长各方帮助,一下子被这样乾脆地拒绝,我有点退缩。 「嗯──不过也是啦──」 店长一脸思考的模样,提议道: 「总之啊,这孩子,那个,你是叫磷吧?先唱一唱让我听听看;你们可以用练习室。剩下的等唱完之后再说。」 店长应该是要先看看磷的实力,再来谈要不要帮忙。 「……这个……」 跟兴致勃勃地喊「好好!我唱我唱!」的磷相反,我无法一口答应。 「不,我们还没有合乐过……」 光是像现在这样跟磷一起行动,我的心就阵阵刺痛,要是再能和磷一起演奏,我怕我的心情就要瞒不住了。 「没合乐过?那更要试试看了。明明就没一起演奏过,却说要找代替的吉他手,我不懂这其中的意义是?」 店长说得很有道理,我无法反驳,跟著兴致高昂说「加油喔」的磷一起上了三楼的出租练习室。 打开厚厚的隔音门,磷迫不及待地从我旁边穿过去站到麦克风前面,跃跃欲试地笑了。 「要唱什么!?」 这是曾经应该持续下去的风景,也是我无法再次拥有的风景。 这样下去搞不好会不小心流露出想永远待在磷身边的心情,我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声音冷硬起来。 「嗯……」 我一边故意不看磷,一边从箱子里拿出吉他,接到练习室两边的喇叭上。 「『远距离恋爱爆击导弹』一类?」 「好耶!我超喜欢这首歌!」 我没有回应磷的话,抱起吉他,咕嘟一下屏住呼吸。 心爱的吉他被我放置了两个月以上,像是确认弦的触感似地,我开始演奏。 虽然挑了难度相对低的曲子,可手指依旧非常僵硬。 就算只是为了博得店长的协助,我也不能弹得这么差……我拚命地回想演奏的感觉,但身体紧绷,弹得很不顺。 这不只是因为两个月的空白。 还因为越是压抑对磷的心情,我其他的情感也越是随之消失,情绪死板,所以弹得处处出错。 不过,无所谓了,这样说不定比较好。 磷的歌声一定不会被我乱七八糟的吉他给影响,得到店长的赏识吧,还说不定会因为我弹得这么烂,店长也说服磷找其他人代替我也未可知。 这么一来就会如我所愿;我继续压抑情感弹奏。 然而。 「……啧。」 就在前奏结束,进入a段的时候。 磷的歌声和我的吉他声音重合。 这个瞬间,我只有指尖像是其他的生物、赋予其生命似地开始动起来。 那是我在磷死后的两个月间,每天每天一直盼望的感觉。 想全身沐浴在磷自由舒畅、深植人心的歌声中,享受心灵撼动不已而拨弦的快感。 即使曲子结束,身体的热度还是没有减退,也没有想罢手不弹的意思。 虽然脑中反覆提醒自己不能被这种高昂的感觉吞没,但磷动人心弦的歌声、灿烂的笑容,轻易地就磨钝了我找到代替的吉他手后就立刻跟磷保持距离的决心。 沉坠到最深最深的感情被引了出来。 明明只打算弹一首的,手指却停不下来;不知不觉间,我硬是在曲子的最后接上了下一首歌。 成了即兴的串烧歌曲。 当然连接的部分乱七八糟,磷也「这什么呀──」的笑起来。 跟磷这么接近,再次和磷一起玩音乐。 甜美的高昂情绪填满我的心,于此同时,激烈的痛楚烧灼著我的喉头。 我明明不是个可以跟磷一起开心表演的人。 但我沉溺在自己一直想要的感觉里,心情完全煞不住车。 结果,在我差不多要弹完animato animato全部的歌之前,都弹得停不下来。 「也不用找代替的吉他手了嘛──」 「对呀──」 演奏结束后,店长和磷一搭一唱起来。 「吶,虽然我不知道智是怎么想的啦,总之我会帮你们加油的喔,三楼的出租练习室没有人租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自由使用。」 「可以吗!?」 磷听了店长的提议后兴奋地探身。 「okok,好久没有碰到animato的大饭了,姐姐开心。」 「啊咧?但如果租练习室给我们的事情曝光,会很麻烦吧?」 磷像是确认似地看向我。 没等我开口,店长不在意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不管有没有曝光,也改变不了这家店经营惨澹的事实。」 「……借不借无所谓,店长。那个代替的吉他手……」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 结果这一天,找代替吉他手的事没有明确的结果。我和磷就这样离开了乐器行。 天色已经晚了,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送磷回她家。 面对因为第一次演奏而兴奋不已的磷,我尽可能地冷淡回应她的话。 但磷始终都带著笑容,语调高昂;到玄关时回头,用她天真又呆呆的笑容对我说: 「今天真开心!明天见唷!」 「……喔。」 在一个人回家的途中,我突然痛到蹲在没有其他行人的路边。 即便大口大口喘气,那梗在我胸口的块垒却一直没有消失。 「我在干嘛啊……」 明明决定不再跟磷有所牵扯了。 可又不知不觉地一如往昔,跟磷一起度过。 我沉溺在音乐交叠的整体感当中,当她笑著跟我说「明天见」时,被磷需要的喜悦,刺激著我必须压抑的心情。 「……不要误会了。」 我对自己警告似地低语。 「磷只是把我当成乐团的一员。」 想起来啊。 磷对我的告白抗拒得有多激烈。 总是天真笑著的她是那样的慌乱,语气是那样的强硬。 如果我不能抹去喜欢磷的心情,就不应该接近磷。 即使如此。 我低头看著还留存著拨弦触感的指尖;我曾经以为再也听不见的、磷活生生的歌声,渗进那里。 我把头埋进膝盖间,说出骯脏的话语。 「……我、已经、不想放手了。」 磷她需要我,说想跟我一起开心玩音乐。 这样的话,只要我到最后都不说「我喜欢你」,剩下的三个月,是不是就能跟磷一起度过了呢? 我脑中满满的都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念头。 到底是谁说喜欢上别人的心情是美好的啊? 到底是根据什么理论才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啊? 至少,我是如此地丑陋。 「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不知道跟磷的距离要保持多远,合乐后就这样过了两天。 到学校后,磷招手把我叫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大大地笑开。 「这周末要在车站前的live house表演喔!是我们值得纪念的第一次live!」 没有贝斯手,也没有鼓手。 距离第一次合乐只有两天的无经验二人组。 以这种状态投入live不是没常识就是狂,但我已经知道磷是认真的。 「来,这个,是你要负责的部分。」 磷把live门票递给我。 一张一千五百元,共二十张。 乐团成员还没全部找齐的第一次live,这个门槛满高的。 连买学生票去看电影都会犹豫,一个不知来历的乐团。门票一张一千五,根本没有理由早早卖完。 「……」 我沉默地低头看著live门票。 光是合个乐就这么不想离开磷,若办了live……。 「……突然说要办live……得先好好再练习积累或是找乐团成员吧。」 我试著抵抗,但是。 「店长说了,阿智只会一直碎碎念不会来真的,所以要先给你来场震撼教育。」 用跟之前一样的理由拒绝live的我,再度败下阵来。 ……不,不过,走到这一步,如果找不到代替的吉他手,我无论如何都得参加这场live了吧。 参加这场live是之后找到鼓手与贝斯手的契机,为了让磷的文化祭live能成功,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活动。 再加上──。 不知道是不是误会我的沉默僵硬是因为紧张,磷一直保持微笑地说: 「没问题啦!我们的表演,一定会吸引非常多想成为乐团成员的人的!会变成开后宫状态喔,还会有很多反对乐团禁止令的粉丝!欸嘿嘿嘿嘿。」 沉醉在自我想像里的磷,在听到预备铃后折回教室。 我没办法在这么开心的磷面前说,我不参加live。 「好,那就明天交喔。」 我看著今天班会上班导发下的纸皱眉。 那是暑假前家长、老师、学生三方面谈的升学就业调查表。 无法跟磷拉开距离而觉得痛苦的情况,在这样的日常生活中多不胜数。 班会结束后,磷立刻到我桌前,呆呆嘟著嘴『唔──』地说: 「大学好多间唷,不知道要选哪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本来只要安全地照之前的记忆重来一次就好,但在知道磷来日无多之后,我说不出任何神经大条的话。 「总之我就选阿智的程度能考上的大学吧。」 磷一脸游刃有余地说。 其实磷的成绩极好,考转学考时她同时接受全国学力测验,考出只能怀疑是误植、篡改、或是用某种手段作弊的高偏差值,从会长手里抢下全学年第一名。 在漫长的住院生活中一直憧憬学校生活的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念书。 「你啊,没有这样选大学的啦。」 我没有看嘻嘻笑得像个恶作剧孩子似的磷,从教室后面拿了写著学部学科大全的一大本书,在桌上摊开看。 磷见状「呜啊啊啊啊」地抱头苦思。 「不要拿出这个像升级版电话簿的玩意啊!」 「太夸张了你。」 面对我冷冰冰的话,磷也打从心底开心地笑。 这个时候,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在病床上,她曾透露本来是能撑到毕业的。 反过来说,她那个时候就知道毕业后完全无法生活。 她八成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去上大学。 即使如此,磷那个时候还是笑著聊她不可能拥有的未来。 不只是这个时候。 在她倒下之前,从车站走到大学时也是,她都是打从心底觉得开心。 不仅跟我聊大学,还聊了更长远的未来。 为什么磷可以这样笑著呢? 是因为不知道身体的状况?或是因为讨厌被同情?还是为了避免奇怪的担心阻碍了在文化祭办live的路? 又或是和朋友像现在这样各种烦恼著未来这件事本身,对磷而言就很有趣也未可知。 一定是这样的。 不会错的。 不这么想的话,在单手拿著调查表天南地北乱聊的磷面前,我很难保持平静。 就这样,我没什么干劲地迎接这个周末。 「真是的,结果几乎都是我在卖票啊。」 礼拜六傍晚。 我跟磷朝著离车站南口商店街有段距离的live house「abanus」走去。 去参加确认器材、当日顺序的前日彩排。 「我也有认真卖票啊。」 「你卖了几张?」 「……三张。」 「我十七张喔!」 不不,磷这本来就异常。 如果被发现在玩乐团会很麻烦,所以北高生之间不会互相推票。 这种情况下自然会去找国中时期的同学,但没有旧识的磷是用上门推销的方式,把票卖出去的。 为了卖出这十七张,她走了将近一百户人家,真的很可怕。 我为了把票销给国中同学,也努力到几乎要把自尊跟灵魂一起卖掉的程度,但还是比不上磷的力量跟执著。 走一走,我们到了「abanus」。 这个我和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演的live house。 就在彩排结束,为了让下一组乐团方便作业而早早从舞台上撤下时。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叫住我跟磷。 「我还是确认一下,你们真的不是北高生吧?」 「啊噗哈哈哈!」 呼拢得超明显的磷绷紧身体,发出奇怪的笑声。 我把磷拉到身后,站到工作人员眼前。 「不是。」 「不是就好……那间学校的教务主任非常啰嗦,光是知道客人里有北高的学生就会叫警察来,会有人投诉啊。」 工作人员苦著一张脸。 「那是标准绝对嫁不出去的类型啊,哇哈哈。」 工作人员说完对教务主任很一般的评价之后,为了准备下一场彩排回到负责区域。 磷从我身后探出头,一脸慌张的模样。 「我们当天变个装吧,我戴墨镜,阿智你戴面具;我们的团名刚好也是这种感觉嘛。」 磷报的团名是「nanashinogonbe」(注:又写作「名无しの権兵卫」,类似「张三李四」、「无名小卒」之意。)这个毫无品味的名字。 「……为什么这家伙书读得这么好啊?」 「才、才不是!我取名字的品味才不只这样呢!我有找齐四个人时用的正式名称!这只是(暂定)的啦!」 那个找齐四人时用的名字当然也俗到不受好评。 翌日。 在店长那里练习几次之后,我们徒步前往live house。 我们是第一个上场的,opening act,也就是暖场表演。 来听live的客人几乎都是为了听之后预定上场的有名乐团而来,如果能一扫那种不舒服的气氛、展露出让会场嗨起来的实力,我们这种无名的业余团体也能一举成名──这是磷从店长那边听来后兴致勃勃地告诉我的,但一般而言,第一次的live应该都没这么乐观。 磷是例外中的例外。 「接下来,我们的传说开始啰!」 指著通往位于地下室的live house入口,磷信心满满地笑了。 入口旁边有个小小的黑板,上面写的演出顺序上,知名的业余乐团团名连在一起;最上面的一个,写的是俗到不行的「nanashinogonbe」。 「阿智,你紧张吗?」 「……还好。」 现在的我有几次上台的经验,所以比当时紧张到想吐的状况好一些。 但这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正确来说是想到那件事情,还是心情沉重。 再加上最可怕的,是我要和磷保持距离的决心,似乎会因为live完全瓦解。 看到我僵硬的表情误以为是紧张的磷,对著我「呜噗噗噗」地刻意露出笑容, 「没问题啦!阿智长了一脸很有吉他手样子的坏人脸,也会马上习惯上台这件事的。」 「你脑袋里的吉他手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好,走吧。」 磷像是跑进游乐园似地,迈步朝地下室走去。 一直引领著我们的背影。 我压抑著自己涌起的心情,回想在病床上慌乱的磷来警告自己。 (……不可以随波逐流,不可以误会!) 我像是要咬出血似的紧咬著自己的唇,追在磷身后。 「……」 上了舞台,灯光一打,我动弹不得。 要在这么多的客人面前,站在高一段的舞台上,展露自己的吉他技术。 这对不习惯的人而言,会处在非常非常紧张的状态中。 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了。 为了遮住自己的脸,我戴上磷准备的便宜角色面具,虽然呼吸困难,不过没有特别大的阻碍。 我跟当时因为紧张到发抖,应该下的第一个音就华丽的失误,脑袋完全空白的自己已经不同了。 即使如此,我在舞台上还是僵了一下。 在live会场里面满满的人面前,即便躲在面具后依然看得出眼神发亮的磷。 还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跟磷一起表演,我高兴得无以复加;我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可在舞台上还是忍不住情绪高昂起来。 在曾经以为不会有第二次的正式演出前,我完全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 所以动弹不得。 如果在这里弹出了第一个音,是不是就无法离开磷了呢……? 但如果不弹的话,就会让期待live的磷难过。 会毁掉一个让磷开心的回忆。 但是……。 因为脚灯的逆光而几乎看不清脸孔的观众群中,开始「怎么了?」的骚动。 就在这个时候。 『第一组!森山磷!要开始唱了!』 磷紧握著麦克风架,朝我露出猛兽般的笑容。 这是跟之前我一样在舞台上动弹不得时相同的行动,是磷第一次直击我心时的笑容。 「animato animato的『再见监狱教室』!」 就只是理所当然地用清唱对抗眼前的观众,用充满著「吶,很有趣吧?」的视线与歌声朝我伸出手,跟之前的时间点相同。 这只手曾将我和磷用音乐相系,将阴暗的我带往有光的地方、带到她的身边。 我几乎是立刻就要弹起来,但在教室里拒绝磷的景象盘据脑海。 我不知不觉间抓住了磷的手,无法演奏。 「……抱歉,磷。」 明明我已经没有牵住磷的手的资格了。 被磷的歌声引领,手指变成其他生物的感觉。 指尖拨弦的感触,还有演奏出乐音增幅后让身体摇摆起来的舒畅感,这个乐音与磷的声音重叠的快感,一切的一切都直接贯穿了我。 随著我们歌声跳跃的无数影子。 位处跃动中心,充斥整个阴暗狭窄的live house、让连结每一个人的电源信号炸裂的全能感。 磷的歌声在整个会场回荡,包覆全身,透过吉他融为一体。 总觉得只有在跟满脸笑意的磷一起表演的时候,我跟她在一起的疼痛和罪恶感,才会稍微减轻一些。 我们的表演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 演唱进入最高潮,我计算著时间点。 我不想结束,想再多表演一些;但不在这边出包的话,磷就无法跟鼓手和贝斯手相遇。 不管有多想把现在的时间攒在手里,不过为了让磷能顺利组成乐团,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辅导老师来live house巡逻,揪出我们真实身分的时间好像是──现在。 我一派自然地让身体随著激烈的演奏摇摆,然后装出脚被舞台上的电线绊倒的样子,摔了一大跤。 摔倒的时候,刻意用手把面具拨开。 我就这样站起来,在确认磷「啊!」一声喊出来、注意到我滑脱的面具时,装做慌张地重新戴好。 就在我接著重新拿好吉他,继续演奏的时候。 「欸!?什么什么!?」 脸色大变的工作人员从舞台边冲出来喊我们,演奏中断,我跟磷躲到一边。 就这样,我和磷第一次的live瞬间落幕了。 「请尽力避免再发生类似事件。」 live house「abanus」的事务所在大楼一楼。 我和磷坐在事务所的椅子上,抬头看著用严厉态度跟一群穿著同样上衣的工作人员说话的人。 北高的教务主任,布施敦子。 她跟在来live会场巡逻的辅导老师旁边,满脸不悦地皱紧眉头。 神经质地用手指把锋利的镜框推回原位后,转而看向我们。 「森山同学,关于你的遭遇,在你办转学手续时就已经听过也了解了;虽然第一次的学校生活让你很开心,但这绝不是破坏校规的理由。」 「可是──」 「学校并不只是念书,也是学习这一类事情的场所;为了将来,你也要学会跟周围的人协调。」 冷冰冰的教务主任压得磷无从反驳。 气势高人一等的磷,面对这样冷硬的说教也屈居劣势。 我偷看磷的侧脸。 她一脸悔恨地咬著下唇。 在我因为教务主任的说教与工作人员百无聊赖的态度而吓得发抖时,她对那些关于将来的话,会多有想反驳的冲动啊。 「因为你们引起的问题导致live一度中断,有五十张退票。」 教务主任看著从工作人员那边收到的纸跟我们说。 是因为你们发现我们的真实身分,立刻跟工作人员抗议造成的吧;尽管我想这么说,但现在的气氛实在说不出口。 「损失约八万圆吗?跟他们的父母联络索赔。」 「不,那个,请不要联络家里──」 「这不是你们两个高中生负担得起的金额才对?」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教务主任也对我的请求充耳不闻。 是打算透过通知父母,给我们的行动下第二道封条吧。 「我会利用暑假打工赔偿的。」 「你以为高三生的暑假是什么?」 教务主任完全不接受。 「是准备升学考试,最该努力念书的时期;尽管我不知道你们毕业后是希望升学还是就业,然而不管选择哪一条道路,拥有最低限度的学历都是个保险;音乐之后要怎么玩都可以。幸好这次犯的错误是用金钱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就由父母来负担这笔费用,为了你们的将来,先要有个学生的样子好好念书。」 在无法反驳的我们面前,教务主任指示班导跟我们父母联络。 就在这个时候。 「老师啊,你的脑子怎么比以前还硬啊?」 事务所的门被推开,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就说了你早点去结婚啦。」 无视事务所里沉重的气氛,用平常的态度开玩笑的,是一脸惺忪的店长。 「你……」 教务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宛如再也不会消失的那种深深刻痕。 「等一下,优小姐!」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朝店长走了过去。 「是你说没问题的,结果这不是北高生吗!」 「抱歉抱歉;那,门票喷掉几张?这些够吗?」 店长从皱皱的口袋中拿出皱皱的十张万圆大钞。 「欸,不,八万就很够了……」 「那,多的就当精神赔偿,然后附赠器材维修怎么样?」 「……拜托优小姐的话机器会死透,不用了。」 「什么啊,你们一个个都看扁我──」 就在店长顺手叼起烟要点火的时候,教务主任责备似地严厉出声。 「是你教唆他们的吗?」 「被当成坏人了呀;我只是稍微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店长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教务主任的压力,指指事务所的门。 「好啦,你们两个人可以回家了。这人是我学生时代的导师,我来跟她说。」 「这什么自以为是的──」 无视来势汹汹的教务主任,店长依然一派平常的样子。 店长再帮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去的我和磷一把。 「吶,今天建议你们上台唱live的人是我,就收个残局;但是要还我八万喔。好啦,再不赶快回去我要加利息了。」 「「谢谢!然后,不好意思造成大家困扰了!」」 向店长和工作人员道歉后,我跟磷跑出事务所。 出店门后,我拿智慧型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差不多是按预定重现一遍之前发生过的事。 「啊啊啊啊,好恐怖啊啊啊啊!」 从live house逃出来之后,我们两人一路漫步到车站前。 磷的家在车站北边,就在北高附近,所以自然就变成我送她回家。 「还不是因为阿智像漫画一样耍笨!」 「就说了抱歉。」 磷嘴巴上气鼓鼓地抱怨,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开心得很。 「好想早点再唱下一场live唷!」 她一点沮丧的样子都没有,像已经看到下一场live聚光灯似地闪闪发亮。 「……嗯。」 我重新抱好吉他,开口问磷。 「教务主任刚刚说,这是你第一次的学校生活,是怎么回事啊?」 直到最后,我都还很犹豫要不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这虽然是为了要触发揪到鼓手跟贝斯手这个方向必问的问题,但这一问出口,我似乎就无法与磷保持距离了。 不过,或许不论走哪一条路,一旦经历过那场live,我就不可能跟磷保持距离。 面对我的疑问,磷不自觉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圆圆的眼睛抬头看向我,像是在寻找自己的语汇与声音。 「你听过扩张型心肌病吗?我就是得了那种病。」 磷用比平常稍微低落一点的声音开始说。 那是对我而言第二次、对磷而言是第一次提到过去的瞬间。 磷在上小学前发现罹患了这种罕见疾病。 主要的治疗方式与磷的体质不合,于是她过著只能用人工心脏维持生命,等待心脏移植机会的日子。 在这段不仅是医院,连离开病房都难的生活中,支持著磷的,就是animato animato的音乐。 跟同学一起组团,在校内活动大受好评,然后华丽离开。 这样的animato animato对磷来说就是英雄,足够让与学校生活无缘的她产生莫大憧憬。 「所以,当移植顺利成功,可以去上学的时候,我非常非常开心,做复健也不觉得辛苦;比起治好自己的病,能去上学更让我开心。」 在磷过世后,我在心底已经无数次气过决定让她去上学的双亲跟主治医师了。 会这么痛苦,是因为已经知道磷在心脏移植后身体出现了异状却不阻止她,一切都是你们这些人的错;一般情况下,就算治愈率低,也应该会让她接受治疗吧。 但谁能强迫一个因为能去上学而露出笑容、欣喜不已的女孩,再一次住回医院呢? 而且极有可能就这样一辈子出不了院。 「今天的live,我真的很开心。」 磷小跑步地跳到我眼前。 「我呀,一直都只会让人难过,我爸也好,我妈也好,因为照顾我,每次我病情恶化的时候都会露出心酸的表情,主治医师也在每次移植配对不成功的时候露出抱歉的表情,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必定无法让任何人微笑,就这样死掉。」 可并不是这样的;磷笑著说。 「今天的live有多少客人呢,有超过一百人吧?虽然光线很刺眼我看不见,但大家都因为我们而开心!那样兴奋地跳、一曲结束之后就疯狂的拍手!」 之后,她说。 转过她伪装成已经治好病、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的身体,露出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早已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的笑容。 「我是托了阿智的福,才这么幸福的喔。」 「……这样啊。」 为什么,她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用这样的笑容,说出和她谈到关于将来的时候一样的感想。 那说自己很开心的用词,那幸福的微笑,这一定是本人。 但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活只有几个月就要消失,一定是痛苦的。可是,为什么? 我忽然涌起一股想抱紧磷的冲动。 磷那比之前的我所想的,没这么笨没这么天真的笑容,让我珍爱不已。 现在的我已经喜欢上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因为这份心情伤害到她,所以我已经不能再跟磷在一起了。我反覆地告诉自己。 ……但是,磷笑著对我说,是托了我的福才这么幸福。「待在她身边也无所谓吧」的心情仍然蠢蠢欲动。 因为磷转学过来后的三个月,她不是一直笑著待在我身边吗?不是对我笑得这么开心吗?为了让磷永保笑容,我不是该确实地按照之前的一言一行,重现那三个月吗? 心被烧灼般的痛苦让我的意识飘离,我咬紧嘴唇,用疼痛集中注意力。 「阿智你不开心?还是讨厌吉他?」 这时候,磷突然怯生生地出声问我。 这句之前没出现过的话,让我终于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超难看。 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又让磷难过了。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我开口。 「不,超开心的。」 见到我露出笑容,磷也松了一口气,表情缓和了下来。 胸口一阵阵刺痛。我几乎要立刻丢掉笑容叫出声。 不过若磷对我微笑,我就会把一切的痛苦与悲伤统统藏起来。 「……」 到这里,我不经意发现,磷的笑容不也是一样? 为了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享受最大的乐趣,为了她自己、以及和身边的人一起度过最棒的时光,所以尽量不去想自己身体的事情不是吗? 反正都要结束了,那就用幸福塞满这段时间吧。 她或许是瞒著心里一切的疼痛与不舍笑出来的。 那么,我也这么做吧。 或许拿来相提并论太过了。 可是如果磷直到最后都在隐瞒她的身体情况,那不管多痛苦,我也得隐瞒自己的这份心情到最后。一定要瞒到最后。 我必须扼杀这份心情,一言一行都跟之前一样,努力让磷常保笑容才是。 或许不从磷身边逃开,就这样修正让她在最后的瞬间能说出「幸福」、「无悔」的过去,只要抹去她在病床上时跟她告白的过错,才是在最后的最后伤害磷的我必须要去做的补偿。 我一边露出笑容,一边对磷说。 「……不能再说要去找代替的吉他手了呢。」 「欸!?这是你愿意接吉他手的意思!?」 磷的笑容宛如盛放的花,我只回了「嗯」。 接著,磷突然朝著夜空举起手。 「呜喔喔喔喔喔喔!」 拚命地大吼。 吹散周围的低气压,像个笨蛋似的声音。 虽然过程有些不同,但磷在跟以前差不多的时间点大吼,我也按照记忆说出同样的话。 「脑子也治一治比较好吧?」 「啊,干嘛这样讲!干嘛这样讲啦!」 磷冲过来拍我的肩膀。 「怎么说,讲一讲又想唱歌了,阿智也终于对我卸下心防了!」 「那是你说的。」 「最后一首歌在进副歌前就中断了,我还没完全燃烧啊!」 磷蹦蹦跳跳地左右张望。 车站北口一片寂静。 乡下特有的现象;明明还不到深夜,不过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烟。 周围的建筑物几乎都是早早打烊的店,没有民宅,因此真的没有行人。 只有交通号志闪啊闪的持续运作,稍微有点噪音,应该不会影响到别人。 「喔!发现舞台!」 磷找到的,是巴士站另一头的广场。 广场一隅有一个比周围高几阶的区块。 在这个背后有奇妙造型艺术品的谜样空间,常有舞台活动利用这里进行。 磷在那个空间中央站好,像拿著麦克风似地手握成拳,放在嘴前。 「阿智!准备演奏!曲名是『全力奔跑兔』!」 「没喇叭喔──」 「可以啦,就这样弹。」 「没有声音喔……」 但我还是像被磷硬压著似地照她的要求演奏。 软弱无力的弦音响起,磷爆笑出声。 「哇啊,弹超烂!」 「你不硬来就不会这样啊──」 前奏结束,磷的歌声重叠了上来。 没有什么音量;我们都还带著live时留下的疲惫,表演起来有气无力的。 但没有中途停手的意思,还想从头开始弹一遍今天live上表演的曲子。 不知不觉间,周围聚集了一些听众。 在没什么人烟的车站前,有一个地方现在还开著。 就是许多北高学生常去的补习班。 那些用功到现在的考生,应该是被磷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我的吉他声音绵软无力,连磷听不听得见都不知道,所以吸引他们驻足的,不会是我的吉他声。 就在客人们也开始嗨起来的时候。 「大半夜吵闹的社会垃圾就在那里。」 会长从幽暗的另外一头带著警察过来,指向我们。 我知道半夜聚众吵闹很烦,但这附近没有民宅,带警察来实在太超过了;真是连一点小事都不放过。 「呜哇!那真的会出事!」 磷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朝著混有北高生的听众挥手喊「快逃快逃!」。 「说起来,会长好像也在那所补习班补习啊。」 我迅速收起吉他,重新背好。 我跟磷还有听众们像小蜘蛛似地各自散开,四处窜逃。 听歌的补习班学生还好,但身为主犯而且几十分钟前才留下前科的我们要是被抓到就完蛋了。 「嘿嘿嘿,脚好酸喔,阿智背我。」 「不要开玩笑了!」 我一边跟磷一起躲警察,一边偷偷观察周围情况。 有两条人影,在远处望著引发骚动的我和磷。 知道事情朝著我记忆中的过去进行,我松了一口气。 「……」 我看向就算正在躲警察还是一脸开心的磷侧脸,心里依然阵阵刺痛。 但是,我已经不再犹豫了。 为了重现能让磷一直充满欢笑的三个月,我要掩盖好自己对她的心情。 扮演在喜欢上磷之前、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我。 然后,只抹消对磷告白的这段过去。 迷失的道路终于有了方向,这就是我在这第二次的夏天里该做的事。 第二章 primember 1 花京院姬子 夏天总会和鬼故事连结在一起。 在距离live house的骚动一周多、错放我黑历史cd的几天后。 时序进入七月的北高里,也流传著这样一桩宛如夏季象徵的传说。 简单说就是有个拖著长到地板的黑发、看不清脸孔的女人,晚上在市区里徘徊,碰到了就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一直跟著你。 她的移动速度虽然缓慢,但不知为何就是甩不掉,窸窸窣窣小声地不知道在叨念什么东西的不舒服感,让这个传说流传得更广。因这个奇怪人物的恐怖外表,大家称她「贞子」,从小学生到高中生,县里的孩子们都怕她。 尽管怀疑过这么幼稚的传说之所以会在高中生之间流行一阵子,是不是因为大家读书读过头出现幻觉,但骚动后没几天,我也碰到了那个怪人。 算上时光倒流前那一次,这是我第二次在晚间路上碰到「贞子」,即便知道她是会成为我们乐团成员的人,还是很难压抑已经深植于心底的恐惧感。 那样的人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任谁都会怕吧? 「大家都太贼了!我也想撞鬼啊!」 从同学那边听到这个鬼故事之后,磷啪啪地拍著桌子。 虽然会长觉得听起来刺耳,朝我们这边斜睨了一眼,可磷却仍旧浑然不觉似地说: 「要是逮到的话,国家一定会给我们奖金的!」 「不就跟槌之子(注:传说中栖息在日本的一种像蛇的生物,尚未获得证实。)一样吗?话说回来,现在也不是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眼下,我跟磷最该优先解决的问题是找到演出的地方。 live house这件事情之后,整个市区、甚至是县内可到的范围里,我们都是黑名单,几乎没有能让我们演出的场所。 如果不能表演,不要说是吸粉丝,连找齐成员都很困难。 「呵呵呵,关于这点,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磷从包包里拿出一台小型电脑。 「我们在店长那边录音,然后上传到影片网站!顺利的话人气就会爆发,说不定想组团的人也会找到我们!」 画面上秀出来的是一个叫niyoniyo动画的网站。 的确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满多人在看这个网站,冲出名气的话也能博得支持,不过── 「这样的话,需要一些特别的机器或技术吧──?」 我一边回想,一边反驳磷的提案。 「再加上这类网站特有的氛围、风向等等,我想应该会有得用一阵子才知道的眉角,大概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冲出名气的──」 「嗯──说得也是──」 磷一边嘟著嘴,一边熟练地操作电脑。 「还有其他的使用方法喔,比如说,你看!这个!」 秀在萤幕上的,是某个使用者上传的影片一览。 从点阅次数来看,是非常有名的用户。 「这是我很久之前就在注意的人了,单用鼓演奏、改编很多曲子。」 「好特别的人……是说,这是?」 「这人好像住附近唷。」 「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稍微习惯去问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事情了。 「因为我找到她了。」 磷脱口说出犯罪般的话。 「搜集对方推特、部落格的内容后推理,就能掌握她大概住在哪里。」 我再次觉得,她明明就是个笨蛋,可在认真念书之余却还有这样的行动力,真的很麻烦。 「然后,似乎是个生活作息不正常、生活自由的人。」 「你可以去当侧写分析师了吧?」 虽然是说来开玩笑的,但她的分析悉数命中,真的很恐怖。 「所以说,今天放学之后,我们赶快去这个人家里,拜托她加入我们乐团!」 「你真这么做就会变成需要高度注意的人……嗯?」 我现在才注意到磷电脑上秀出来的影片一览表,看了过去。 最上面的是该用户最近上传的影片,缩图和其他的影片都不一样,标题也是「有人认识这两个人吗?」。 把声音调小之后,点开影片。 影片上是我跟磷在live house骚动那天晚上,在车站前表演的画面。 因为画质粗糙、光线昏暗,所以不能马上认出来,不过磷的歌声独特,是支若放在网路上会有危险的影片。 「我有联络她说『那是我!见个面吧!』,但没有回音;太麻烦了,直接杀到我找到的地方去吧。」 「你这家伙……这要是学校设下的陷阱该怎么办……」 「啊!」 磷张大眼睛喊「糟了!」。 这曾经让我冒冷汗的两光行径,再见到时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算了,学校应该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大概没问题;总之,我们只能试试看跟这个网站的官方通报一下,请他们删除。」 我一面跟之前一样露出苦瓜脸,一面装出提出建议的样子。 但心底却是满满松了口气的感觉。 磷转学来的这几天,除了跟她保持距离之外,也出现了几次和之前不一样的情况。我很担心会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不过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问题。 用若无其事的态度跟磷对话产生的痛苦,只要我忍耐就好。 或许是托了磷那无穷无尽精力的福,顺利到无聊地跟之前一样走上通往文化祭的道路。 放学后,我跟磷打算去应该会成为我们乐团成员的「茧居鼓手」家,就在要踏出教室的时候,我被会长抓到了。 「跟第一天不一样,你们这不是感情很好吗?难不成是惹出了那件麻烦之后,产生了共犯意识?」 一如往常敌意满满的发言。 再加上是学生会与老师们挂保证的优秀学生会长,所以更有压迫感。 夸张到从入学开始,害怕她毒舌攻击的同学就会把免疫的我当成窗口。 因此,我跟会长之间的对话变得相当危险。 尽管之后将受到会长各方照顾,现在要这样对待她让我很愧咎,但让文化祭live成功,是我重返过去最该做的事。 无可奈何之下,我用比平常凶了点的态度回答。 「干嘛?还不是你去打小报告害的,我现在很忙啊。」 车站前的那场骚动,是会长去向教务主任报告的。 因为没有明确证据,所以最后没有惩处,不过无庸置疑的是黑名单的范围跟强制力都因此受到相当的影响。 「哼,那是你们自做自受;虽然要把心思集中在这种无聊到没未来的事情上是你们的自由,但可以守规矩、不要给别人惹麻烦吗?」 「你说得很对……不过为什么是跟我说啊?暴走的应该都是磷吧?」 闻言,会长平常就很严肃的表情更加不高兴,低低发出充满杀气的声音。 「……什么啊。」 尽管跟会长已是第二次交手,可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气。 「然后?你是为了好好纠正我才叫住我的吗?」 「……我要说的,是不要增加我的工作。跟你们不一样,我可是很忙的;等下还有老师交办下来的麻烦事要办。」 会长唰一下丢下我,踏著自信的脚步离开教室。 「咧──!」 躲在走廊底下的磷朝著会长的背影龇牙裂嘴、满脸敌意。 但一跟察觉到视线、带著张冷脸转头的会长四目交接后,她便死命跑到我背后避难。 「和这种人是青梅竹马,阿智好可怜喔。」 「不,她不是坏人……嗯?」 内心突然冒出疑问,我们之前有过这样的对话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跟会长的事?」 「欸?啊──听同学说的。」 磷用「我们赶快去吧」一语结束话题,戏谑地招招手。 ……这点程度的差异,应该还在误差范围内才对? 即便流程大改,我的心情也不一定就会曝光。 我带著一点疑惑,前往鼓手的住所。 「是这里吗?」 「嗯!不会错的!」 从学校走路约三十分钟,我们来到一座豪宅。 周围都是围墙,庭院花木扶疏,占地相当广大。 纵使这是之后会造访好几次的地方,不过站在这么气派的门前,我还是有点怕。 「发现门铃!」 磷直觉反射地按下门铃。 「你也让我做点心理准备好不好?」 即便是第二次了,但这里我不是演的,是真心话。 「准备?为什么?呜哇!?」 我追著在奇妙时间点吓一跳的磷的视线,转过头去。 会长绷著一张脸,站在那里。 如果故意错开抵达时间也许能避开正面冲突,可过去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这是我的台词!怎样!又要挖苦人吗!」 磷摆出备战姿势想应战,但会长完全没有当她是对手的意思。 「是老师交办的工作,我有东西得拿给这家的同学。」 会长拿来的,是两周后的暑假前要举办的三方会谈通知。 「我们学校的学生住在这里?」 「是我们班的学生。」 会长通过门铃规规矩矩地跟对方家人打了招呼,我们趁机偷偷跟著进了门。 「你们回去;碍手碍脚的。」 「都已经进来了──而且在这边吵起来的话会长的形象也会变差吧?」 会长跟磷之间就算火花四溅,磷也讨不了好,悄悄躲在我背后。 「我们会乖乖的,就饶过我们嘛。」 「……你们这次到底想怎样?」 再怎么针锋相对也不能在人家家里吵起来,我们就照著茧居鼓手妈妈的引领,乖乖到客厅等待。 「是说,我们班上竟有这么有钱的同学……」 我一边看客厅里的装潢,一边用会长听得见的声音说。 和式的房子,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内装处处都精雕细琢,打扫得也很乾净。 「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这位同学从入学那天开始就几乎都待在保健室,最近连保健室都不去了,一直躲在家里。」 然后会长被学校老师拜托,用升学就业商谈的通知为理由来说服同学,看能不能劝她去上课。 「人家成绩优秀,跟你不一样,学校方面希望她好好毕业然后升学。」 会长一如往常的偷酸两句。 就在这个时候。 「咦!?呀啊啊啊啊啊!?」 会长发出惨叫声。 她拿座垫当盾档著脸,退到墙边。 我跟磷顺著会长的视线回头,看见拉门的缝隙间,站著个低头直直盯著我们的奇怪女子。 就女孩子而言,她的身高相当高。 大概和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我差不多,可能比我更高一点。 并不因这样的高个而有所影响,她的长发垂地,浏海连脸都遮住,看不出表情。 「……啊咧?这个人,莫非是『贞子』?」 我一讲完,拉门另一头的「贞子」拔腿就跑。 「那是鬼!?」 磷双眼放光,猫一样的尾随追上。 「太好啦!我抓到了!我抓到鬼了!」 走到走廊上一看,磷跟「贞子」缠在长长的头发里蠕动。 兴奋的磷跟「呜耶耶耶耶耶」哭出来的「贞子」要好好相处,暂时还需要一点时间。 「贞子」的本名是花京院姬子。 同时也是这栋豪宅里家族的独生女。或许是在备受呵护的环境中长大,她无法对抗世俗的严苛辛酸,不知不觉间养成了相当恐惧他人视线的性格。 想说不要对难得来访的同学失礼,出来打个招呼,结果被我绷紧的脸与「贞子」的蔑称吓得拔腿就跑。 事实上,她就是磷找到的网路鼓手。 担任我们乐团鼓手的她,我昵称她为himiko。 「呃──那个……」 我为了确认himiko结结巴巴告诉我们的内容,开口。 「你大半夜的到处徘徊、把偷拍的影片上传到网路上,都是为了想再听一次我们的表演吗?」 「……是、是的。」 坐在我跟磷正对面的himiko局促不安地点头。 「然后想跟我们一起组团!」 「……呃、呃、但是……我……无法……面对人群……」 面对兴奋得探身的磷,himiko怯生生地结巴拒绝。 我最后一次看到himiko是在磷的葬礼上,或许是因为她哭得比谁都大声,所以她的声音比我印象中听起来小很多。 现在依然缩在墙壁角落,抱著座垫的会长叹了一口大气。 「蠢死了,真是物以类聚。」 被会长冷冷斜睨的himiko可怜兮兮地僵住。 「因为工作毕竟是工作,所以我姑且还是来通知一声。你的出席率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下周前不来学校的话就铁定会留级。看起来你也没有再读一次三年级的勇气,就这样尽可能自己退学吧。」 会长毫不留情地追击低著头、用头发盖住脸孔,一动也不动的himiko。 「算了,这不也很好吗?家里有相当的经济实力,令堂也很温柔。在网路上打鼓?看起来也可以用这个赚点小零用钱。这样就可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避开讨厌的事物,满足地待在疼爱这样的你的世界里了。」 「等一下!不要欺负我们的鼓手!」 「……那个,我……乐团的事……」 磷一边抱著himiko一边露出满满敌意。 而我则回想著这个场面,像回护磷似地出声戳会长。 「会长,你讲得比平常还超过耶,是想混过你吓到站不起来这件事吗?」 「我刚刚就说很多次我没有吓到站不起来了!」 说是这样说,但会长一直背靠著墙,一动也不动。 「看到这种碰到讨厌的事情只会逃避、而且觉得理所当然的娇娇女,本来就会生气。再加上这人如果去上课,你们的势力就会增长了吧?」 拜托会长来说服同学去上学的人,似乎眼光不太好,会长心里明显没有希望同学去上课这个选项。 放任会长再针锋相对地说下去,只会让场面失控,但我还是沉默旁观。 在我们之间后来变成笑话的争执于眼前开展。与忍耐对磷的心情不同的疼痛刺激著我的神经,但我警告自己,这是迈向文化祭live的一个重要冲突,便彻底做壁上观。 「我不管说什么大概都一样吧,这人不会因为同学来讲就去上学不是吗?」 「才没有呢!」 磷咬牙切齿地说。 「姬子会跟我们一起组团!不要把我们家的鼓手当笨蛋!」 「那、那个、我……还是对组团……」 会长跟磷把himiko本人晾在一边,彼此互瞪。 她们互瞪了一会,接著会长站了起来,跪坐到himiko身边。 那虚张声势的态度,看来八成是为了掩饰自己吓到站不起来的事实。 然后,她迅速地拨开himiko的头发。 「咦!?」 himiko吓得魂不附体。 「看,中午不敢出门,也完全不敢和人说话,光跟人四目相对也是这样;这种人没办法到学校来,当然也无法在人前乐团演奏。」 「她可以!」 磷与会长对峙,一步不让。 嘎嘎嘎……。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的木制桌子发出不稳的声音。 himiko抓著桌脚,桌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砰! 「咦!?」 桌脚出现裂纹,会长再度吓得脚软。 「啊,等一下,姬子!?」 突然秀出她惊人怪力的himiko跑出客厅;磷追了上去。 客厅里只剩我跟会长。 「真是的,白费工夫。我要回去了,之后随便你们。」 坐在榻榻米上的会长盛气凌人地丢下这一句。 「……」 「……」 我们相对无言,就这样过了几分钟。 我约略算了一下时机,开口跟会长说。 「……不是要回去吗?」 「你、你才是为什么要一直待著在这里发呆!」 「嗳呀,我不知道磷她们跑去哪里了啊──也不好在人家家里随便乱走吧?」 「……啧。」 会长红了一张脸,沉默。 我不再去戳她站不起来这件事,在等磷来叫我的期间,看向别的地方。 就在磷回到客厅喊我,我们走在himiko家长廊上的时候。 「你跟会长在说什么呀?」 心脏用讨厌的速度跳著。 「没,没讲什么。」 「嗯──?」 把我带到himiko那里的磷跟我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又是我不记得曾经有过的对话。我警戒著是不是对磷的态度有错,准备若出现什么奇怪的流程就赶快修正;但磷看来只是基于好奇心询问,并没有更多的对话。 看起来是跟大方向无关的误差。 「很厉害喔很厉害!」 实际上,把我带到厚厚门前的磷,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用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自己推开门。 嗯,流程没有改变。 我放下心,侧耳倾听从门缝中流泻出来的强烈节奏。持续,并且激烈得几乎全身震动。 鼓棒用肉眼追不上的速度在鼓面上跳动,鼓组中心是把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的himiko。 她闭著眼睛,嘴巴上不知道在叨念著什么,全身跃动似地打著鼓。 一曲奏罢,满头大汗的himiko像是一扫阴霾似地吐了口大气。 「好棒!姬子好棒喔!不愧是我们家的鼓手!」 磷『磅!』的一声推门冲进去拍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磷的登场让himiko跳了起来,摔落椅下;松开头发,重新在脸前面绑了个尾巴。会长之前用的出其不意招数已经没用了,用头发封死自己的视野,是himiko的完全防御模式,看起来像是个新品种妖怪。 而且,不擅长表达感情的himiko,有著会把自己抑郁心情用打鼓表现出来的个性,现在的演奏应该是直接发泄她对会长的杀意吧? 「为、为为为、为什么……门……钥匙……」 「我说『我们是朋友!』,你妈妈就高兴的把钥匙给我了!你妈妈好温柔喔!」 磷举起钥匙微笑,而himiko则抱著头。 尽管磷总能很快的跟人打成一片,不过himiko的妈妈也真的很温柔。 「姬子果然打得很好!听现场更是增加一百趴!吶,跟我们一起组团嘛!」 「……我……这样的……」 相对于磷的硬逼,himiko完全没有自信。 对于一个一直茧居的人而言,这种突如其来的过分亲昵应该很痛苦才对。 「喂,磷,这样就算成功拉到人,live也不会成功。」 「没问题,我有秘方!」 磷从书包里拿出她平常用的笔电。 画面上秀出来的是一个昵称「hime hime☆」的推特以及部落格帐户。 「这是『hime hime☆』的推特帐户跟部落格。」 「!?」 himiko解除完全防御模式,从头发的缝隙间凝视电脑萤幕。 「要是不想让我朗读出你过去几年来的诗或变态推特内容的话,就加入我们乐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himiko袭击了磷。 「……杀了你……杀了你……」 她骑马似地压在磷的身上,刚刚捏烂桌脚的手掌伸向磷的脖子想掐。 磷也拚命地攻击,不过几乎是徒劳无功。 「喂喂你们冷静!磷也是,不要用这么暴力的手段拉成员!」 我介入himiko跟磷之间。 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但himiko以鼓为中心的房间里面,除了有音乐编辑机器外,地上还有二十公斤的哑铃、单杠一类的健身器材。himiko茧居期间也持续健身,是健康的茧居;健康过头直达怪物级的体力与怪力,对于用打鼓来发泄抑郁心情的人来说是必要的吧? 「不好意思造成骚动,今天我们先回去了。」 我拉住在动了杀机的himiko手底下险些丧命的磷,离开了himiko她家。 「你这叫有方法喔?」 回家路上,我跟磷抱怨起来。 而磷的笑容并不是平常的那一种,而是露出一点害羞的淡淡笑容。 「如果姬子真的讨厌乐团的话,我也不会逼她逼到这地步。」 「讲什么怪话。」 「没有,是真的。」 磷少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有一种情况,遇到时就得做某些改变、必须下定决心、不这么做就会后悔一辈子。姬子现在,就在这条抉择线上唷。」 之前听过就忘了的这些话,现在却觉得无比沉重。 「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 这一定也是磷走过的道路。 在确定能转入北高后发现健康状况异常,磷那时选择了不后悔。 所以才能这么断言。 就算手段强硬了一点,也要把himiko拉到我们这边来。 「所以,明天开始把推特跟部落格的内容印出来,进行『杀掉我的话,阿智会把这些撒到车站前』大作战──」 「给我好好想啦。」 压下淡淡的感伤,我用一点开玩笑的语气阻挡下磷的作战方针。 在himiko留级时限前的一周里,我跟磷每天放学都去她家。 磷带著点心,我则是带著吉他和迷你喇叭上门。 我们计画让himiko听她想听到去找的音乐,这样会比较有干劲,但这十几年养成的内向性格,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破的。 隔音室里,我跟磷演奏animato animato的曲子时,himiko用完全防御模式抱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 跟磷一起演奏这件事是很开心,但跟之前一样,这一周是让人焦急的一周。 因为我知道himiko三个月后会因为这一周而后悔。她哭著说想把这段烦恼要不要去上课的时间用来玩乐团,这样就能多和磷一起玩,哭得比任何人都大声。 已经知道未来情况的我绞尽脑汁,想说是不是能让himiko比我记得的更早去学校,这么一来贝斯手也能早点和我们会合,增加四个人一起演奏的时间。 我无数次地这么想。 可我无法这么做。 我希望磷能度过无悔的三个月,所以最该稳稳做到的,是朝著实现文化祭live而去,重现之前发生的事;这时候的himiko并不安定,乱做一些跟之前不一样的事似乎会轻易地改变过去,因此不能有多余的行动。 我就这样焦急地任由时间流逝;眼看明天就是留级的期限了。 我们连himiko握鼓棒的样子都没看到,便结束了今天的说服行动。 从隔音室出来时,磷跟himiko说了她每天都会说的道别语。 「明天学校见喔!」 磷啪答啪答地朝玄关奔去。 和到昨天为止一样的发展。 当时我想,就这样回去的话,himiko是不会来学校的。 所以那时我手搭在隔音室的门上,向抱腿坐在地上的himiko说。 「你、真的、只是想听我们的演奏吗?」 想想也很奇妙。 这么不知道跟人相处、应该也很少晚上出来散步的himiko,单是为了想再听一次我们的音乐,就一而再、再而三在外面晃,晃到出现传说。 我碰过「贞子」状态的himiko,所以知道。 那时这家伙拚命地想跟我说话。 问经过的路人知不知道那天在车站前表演的人是谁。 这已经不只是内向的himiko了啊。 「如果你跟我们有同样的心情,想一起演奏的话,我也好、磷也好,都会超──级开心的。」 纵然这一切注定会消失,纵然我已经知道你会多难过。 himiko一动也不动。 即使知道himiko会决定去学校,但就我的认知,她个性这么内向,光是踏出「去上学」这一步,就几乎可以说是发生奇迹了。 因此,和himiko说话时,即便是同样的台词,我心里依然很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声音中不太一样的抑扬顿挫,导致她放弃去学校。 「组团的事情,请你再考虑看看。」 在不安感驱使下,我想加上之前没说过的话。 不过说多了必定只是画蛇添足。因此我离开了himiko家。 我和磷的说服行动就此告终。 第二天,himiko留级的时限。 我跟磷一直斜眼看著教室的出入口。 开始上课前五分钟。 只要有同学跑进来,椅子就会发出匡当声,会长气鼓鼓地说「安静」。 「你还在期待那家伙?」 「那家伙是怎样──!」 磷像小动物似地威吓会长。就在这个时候。 走廊上传来惨叫声。 其他学生一感觉到骚动便往走廊上望,后果就是惨叫声越冒越多。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逐渐接近我们教室。 然后。 ──喀。 苍白的手指搭上我们教室的门。 而后,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出现的黑影,让整间教室的人都吓傻了。 会长再度吓到脚软。 「……哈啊……哈啊……」 全身不住发抖、拖著步伐走进教室的,是himiko。 原本长到拖地的头发虽然一口气剪到了尾椎左右,但浏海还是很长,看不到她的表情。 himiko的移动速度缓慢到搞不好连正版贞子都比她敏捷,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走到她在角落空了许久的座位。 「姬子!」 磷飞扑过去。 接下来himiko在全班同学都盯著她的状态下,颤著声音开口。 「因为……我也……想跟森山同学你们、一起组团……」 「叫我磷就好!」 被贴著himiko脸颊、然后一脸自傲的磷看著的会长,大大地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来上学,不要太嚣张了。」 由于一脸不开心放话的会长依然脚软,因此之后在班会上站不起来,被磷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就这样,在一场骚动后,我们的乐团一如我的记忆,迎来了鼓手。 himiko,你果然是个坚强的人。 尽管因为磷的死而倍受打击,后悔不该因为犹豫要不要上学而浪费掉那一周,可你在告别时依旧能说出「即使如此,幸好有遇见磷」。跟只会逃避的我不同,你一开始就坚强到不需要我担心。 担心过himiko是不是会下定决心来学校的我,觉得比第一次见到himiko来教室时更加开心。 2 石田六郎 himiko来上学的次日。 我们为了练习兼跟店长打招呼,早早去了乐器行。 「嘿──这孩子是鼓手啊?」 店长睁著惺忪睡眼,鉴定似地观察站在柜台另一头、局促不安发著抖的himiko。 对第二天上学、精神上相当疲惫的himiko而言,要面对店长赤裸裸的视线应该很辛苦。 「算了,总之先打打看吧。」 店长喀啦一下,把出租练习室的钥匙递给我。 就结论而言,是满惨的。 鼓应该跟贝斯一样是乐团的骨干,但在练习室跟我们和乐的himiko却打得零零落落,惨到让人怀疑起以前的演奏是在做梦。 大概是因为紧张,她手不停发抖,好几次都不小心让鼓棒摔到地上。 愿意和我们一起表演,已经算是相当大的进步。然而跟她在隔音室自己一个人打的时候相比,himiko的鼓音的的确确是退化了。 由于长年过著茧居生活,因此himiko只要在人前想做什么时,身体就会僵住。 「休息&作战会议时间!」 无法袖手旁观的磷在没啥客人的一楼柜台找了块空间,摆好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大量点心。 「演奏就慢慢习惯!先想想让其他人认识我们音乐的方法吧!」 「不过大前提是演奏的品质要够好啊──」 店长一边抽烟一边插话。 磷像是要保护吓到全身发抖的himiko似地抱著她,无视店长的发言继续开口。 「因此,我想请姬子帮忙编辑我们表演的曲子,然后上传到网站上,大家觉得怎么样?」 「……那个,我……可以是可以……」 拜托himiko的话就可以发布影片,风险也会比之前想像得低。 若紧张到无法在人前打鼓,也可以先后制上去。 而后转为讨论「若在一般群众中出了名的话,会不会有其他风险呢」的话题。 北高之所以禁止乐团活动,是因为有很多乱搞乱闹的粉丝。制造噪音和大量垃圾、吵架的状况常接连不断。粉丝母数多,抱怨的声音也多,最后才演变成禁止乐团活动的结果。 因此也生出了「是不是要避免一下子亮出名号比较好?」的疑问。 不过,对于磷以「人气爆发为前提」在讨论事情的自信心,我依然是超越尊敬层次的无言以对。 「网路上不行的话,那就先压cd来发!」 「成本很高喔──背著十万债务的你们会很吃力唷──」 店长务实地吐槽;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债务增加了。 「……放上网让人下载……如、如何……」 「就是这个了姬子!」 himiko的建议是最稳妥的。 这年头人人都有可以从网路上下载音源来听的装置。 虽然需要投资可以录音、编辑的器材,但这些已经在投稿影片的himiko都有了,所以实际上可说是免费的。 讨论的结果,达成设定密码而非完全自由下载的模式,以北高生为中心做宣传来提高乐团知名度的结论。 「都做这么多了,给出去的音源品质也得更好一点啊。」 店长淡淡地泼兴致高昂的我们冷水。 「不能老是学animato吧──」 对这时的我们而言,那是个在某种意义上很致命的点。 虽然也有copy乐团这条路可走,但这样一来,我们的乐团就没什么自己的特色了。 磷像是早已想好这个问题似地,从书包里拿出笔电。 「安啦!没问题喔!看!」 萤幕上秀出来的是某人的影片帐号;尽管是请别人演奏,不过似乎有持续地在上传自己谱的曲。 「……为什么……这个……」 himiko紧紧抓住笔电。 看来她还有用跟打鼓不同的帐号在写曲。 或许是教养得好,himiko自幼多方学习,音乐素养是乐团成员中最高的。 「把这个跟从姬子部落格里撷取出来的诗结合的话,自创曲就没问──姬子掐脖子了!」 「……不行……那种灾难等级的诗……不能……公诸于世……」 说得像是若朗读出来就会天崩地裂、疾病在被沉郁大气夺去活力的人们之间蔓延似的。 不过她似乎对乐曲还有点自信,应该不会不能公开。 的确,himiko对她有自信的曲子都表现得很好,演奏时也都非常开心。 诗的部分在事后偷偷确认后,我们还是后悔了,老实说,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店长听了几首自创曲后问。 「是说,贝斯怎么办?」 「……紧要关头时阿智也可以兼任。」 「不,别开玩笑了。」 从吉他手转贝斯手,或是反过来的例子并不稀奇。 再加上若事先录好其中一边的音,然后在正式表演时播放,实际兼任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 「就算是以三个月后的文化祭为目标,从现在开始加练贝斯,也还是没办法啊──」 更重要的是,怎么样都挤不出买新电贝斯的钱。 「赶快找到贝斯手比较好喔──贝斯跟鼓一样都是乐团的轴心,而且玩的人更少。」 店长的话言之有理,磷紧紧握手成拳。 「优秀的贝斯手都是变态!我去找变态!」 「这是偏见唷。」 或许是吧。 虽然我几乎没有玩音乐的朋友,所以不太清楚实际的状况。 「说要找变态,大概也没有这么好运气──」 「……这样的话……」 此时,himiko突然朝著店的入口处狂奔。 下一个瞬间,从路上传来「咕啊啊啊啊」的呻吟声。 「……抓到了。」 被himiko的怪力抓回来的,是个高个子男生。 漂亮的五官有一半藏在长发下。 「……这人昨天就一直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 himiko对人的视线相当敏感,因此立刻就察觉到了,但其实这个名叫石田六郎的男生,从himiko加入的一周多前就一直跟著我们。 没有比这个更符合磷所希望的「变态」条件了。 「可以放开我吗?衣服会弄脏。」 即便以现行犯的身分被逮到,六郎还是落落大方,冷静到会让人生出「搞不好是我们弄错了」的错觉。 从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时,就对他这唯我独尊的态度做好心理准备的我,首先要制止磷开始进行「我没有去报警,所以要不要当我们的贝斯手?」这样的胁迫──原本是游说。 「放弃这个人吧。」 「为什么?」 刚转来的磷或长期茧居的himiko可能不清楚,六郎在北高就是个出了名的奇人。 接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不输给艺人的俊俏外型,再搭配那遇事沉著冷静的态度,以及浑身散发出的成熟气息。他无疑是个光呼吸就能左右无数女学生、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男人,可惜内在却遗憾到一个爆炸。 六郎就是所谓的艺术家性格,为了作品品质什么都干。还因为活力十足,所以常有狂风暴雨似的怪异行径,连警察都看他看习惯了。初春时不知在想什么,穿著泳衣在市区内暴走,最后得到警察一句「本来大家都在猜是你,结果还真的是啊」。 此外,不知道是因为性格孤僻还是自我中心,他常为了创作而翘掉学校活动,大家都说他是个毫无协调性的男人。二年级时校外旅行的自由时间,他为了寻求灵感,离班脱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让班长跟班导急到胃穿孔的事件也非常有名。 这人的绰号是「二点五枚目」(注:日文中称美男子为「二枚目」。)、「高性能炸弹」,夸张到市内的女学生全都将他列入黑名单。就算我们碰巧同为黑名单好朋友,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都没有。 「我们只要一出事就会被教务主任或会长盯著,还找这种坏事综合百货公司当伙伴真的好吗?」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没礼貌?算了算了,可不可以赶快放开我?」 「有够高傲……」 放他坐在柏油路上太显眼了,于是himiko牢牢抓著他带进店里。 让他坐在圆凳子上,绑起来不让他逃走。 「是说,你为什么跟著我们?」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这个想法。」 搭个两句就知道讲了也是白讲,能这么直白我也是服了。 「然后我也没什么时间,作品提交期限快到了,可以早点放我走吗?」 搞得像是在侦讯、做笔录,是因为习惯跟警察交手了吧?完全的高姿态。 「作品?你在做什么呀?」 不过我们也不会输。 磷兴致高昂地听著六郎的话。 「这次是雕刻。」 六郎从小就在绘画、雕刻、陶艺等各领域上相当活跃,被相关人士称为神童。 听到雕刻,磷像小孩似地双眼放光。 「雕刻!?我想看!」 无视原本询问的内容突然爆出这句,连六郎都傻眼。 明明清楚她只是好奇,但看见磷对六郎眨著闪亮星星眼,还是觉得心情有点不美丽。 知道这是嫉妒,因此讨厌自己,搞得心情更加沉重。 为了和期待雀跃的磷有点互动,我说了几句「是什么呢」一类无关痛痒的话,可还是相当消耗体力。 我们四人一起从乐器行回到北高。 「我平常是在这边做事的。」 六郎带我们到了一个潦草写著美术准备室的房间。 虽然一开始很疑惑怎么会有除了上课在用的美术教室与美术准备室之外的教室,但这里好像是已经没有人在使用的旧美术准备室。 这个旧美术准备室位于距离主校舍有点距离的特别教室楼一角,平常少有人来。 尽管可以听见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声音,不过由于远远才能听见,因此反而感觉更加寂寞。 「我现在在做的是这个。」 旧美术准备室几乎变成了六郎的私有物。 在塞满学校的桌椅备品与杂物的空间中有一张工作桌,周围杂乱堆著不知用途的用具和一些资料,就六郎的说法,这是能让他最有干劲的配置法。 「呜喔喔……」 直接看到作品的磷双眼放光,发出赞叹声。 六郎从贴了大大写有「内有制作中作品」红字纸张的瓦楞纸箱中拿出来的,是三十公分左右的龙形雕刻。 从一枚一枚的鳞片到龙须前端都细细雕琢,洋溢著好像下一秒就要奔腾起来的跃动感。 「这是从零开始做起来的!?」 「当然啊。」 「录取!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贝斯手了!」 「喂喂喂喂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呃……呃。」 不只是我,连himiko都波浪鼓似地摇头。 「为什么是用这个方式决定贝斯手啊?」 「因为他手很灵巧呀,还变态。」 这录取标准也太随便跟冒险了,光看字面就很怪。 「你们说的贝斯,是指电贝斯?」 像是偷听到我们内哄的六郎开口询问。 「我没有摸过乐器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弹吉他会让手指的皮变粗;我不想让手指尖的感觉改变,抱歉无法答应你们的邀约。」 「有拨片啊!」 「我听说贝斯用手指弹比较好不是吗?」 「有吗!?」 磷转头看我。 「看人吧……不过,也听说有人会瞧不起用拨片的人就是了。」 「不管哪一种我都只管听;而且我得全神专注在这东西上。」 六郎把龙形雕刻轻轻放在工作桌上。 他说预计用这座雕刻作品参与的比赛,与他未来的发展有很大的关系。 都说到这份上了,就不能像himiko那时用上强硬的手段,磷「咕呜呜」咬著唇,败下阵来。 「但、但是,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跟我们说唷!」 就在磷发挥她死缠烂打功力的时候。 「又是你们……」 从背后传来意外的声音,是属于会长的。 「呜哇,出现了!」 磷表现出近乎失礼的反应,himiko则是瞬间逃到旧美术教室躲起来。 「不会吧?你们打算把石田同学也卷进你们的游戏里?」 于暑假前的全校集会上,将颁奖给在春季比赛中获奖的六郎,会长是为了确认颁奖流程而来。 「他可是既有成绩、学校也允许他从事相关活动的人……那个,虽然有些行为上的问题,但还是跟你们不一样,是个认真在做事的家伙,不要打扰他。」 磷连反击「什么啊──!」的时间都没有,我们就被赶出旧美术准备室了。 「真是的──明明再劝一下下就可以让他变成我们的伙伴──」 「不,没有这种事喔。」 找回在旧美术教室卷成一颗球的himiko,我们无精打采地逃回家。 那天的一个礼拜后。 即将进入暑假的这个时期,找贝斯手或音源发布,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更须迫切解决的课题。 高三暑假前,除了一部分认真的人之外,这段时间举办的三方会谈总会让人觉得相当沉重。 三方会谈当天,我从上学前就没精打采的。 七月三日的三方会谈我之前便体验过一次,所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就是听听对我的成绩问题举白旗投降的导师、以及拿我没办法的母亲,对摆明来讲干话的我的一些预测,听过就算了。 问题在和磷故做没事的交谈。 「那,等下见啰;石田同学的事情,就麻烦你啦!」 「好。」 我的面谈已经结束,这次换磷进教室。 我目送她的背影后,就这样站在走廊上。 「……」 磷是用什么心情,和老师谈起将来的事呢?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盘旋,胸口刺刺生疼。 「嗯?阿智?」 应该进教室的磷突然在教室门口偷偷看著我。 糟了,我想。 我明明应该立刻往旧美术准备室移动的。 「怎么了?你的脸跟我们第一次在教室碰面时一样,一脸凶恶样。」 「……什么啊哈哈。」 我一边打哈哈,一边别过脸要朝美术室走。 我跟磷之前并没有过这段对话,所以应该要立刻告一段落才是。 「吶。」 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阿智果然还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吧?」 不在我记忆中的字句,惶惑不安的声音。 为了压抑住内心想喊「没这种事!」的念头,我停了一拍。 「……现在还讲什么笨话?」 若是从前的我会如何回答呢?我一边犹豫,一边忍不住动摇。 最终还是拚命地挤出笑容,回头,直直地望向磷。 在确认磷松口气似地微笑后,我说。 「好了,赶快回去面谈吧……说服六郎的时间要减少啰。」 「啊,对耶!」 磷听完我的话之后,蹦蹦跳跳进了教室。 ……刚刚的对话是怎么了?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才注意到那异样的感觉。 磷那不安的态度。 她是那种会小心翼翼地去确认别人态度的人吗? 是时光倒流后我想保持距离所做之事的影响,还是我的态度有哪里不对? 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掉以轻心。 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为了不让她发现我知道她的寿命将尽、以及自己那份喜欢她的心情,我必须小心行事。 我一面再度这么告诫自己,一面朝旧美术准备室走去。 我之所以会去旧美术准备室,是因为磷的指示。 不知放弃为何物的磷说「总之常去找他,增加好感度吧!」,所以我有空就会去六郎那边露个脸。 对面临比赛的六郎来说,这是他希望避免的事情,我们却不可思议地没被他敬而远之。 这一天磷跟himiko的面谈时间被安排在我后面,所以只有我早一步去找六郎。 抵达旧美术准备室后,我稍稍开了个门缝。 之前我在这都是「喂──六郎」的喊,但现在若万一被里头的人发现,搞不好会改变过去,因此我停在外面从门缝窥看。 在旧美术准备室里面的不是六郎,而是会长。 一个人伫立在窗边,呆呆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平常利刃似的气势消失,眼睑柔弱地垂下。 忧郁地叹息。 「好累……」 然而或许是得到了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结论,她再次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恢复平常的认真表情,朝我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人的惨叫声过后,会长重重跌坐在地。 堆叠的纸箱杂物也崩落,把会长埋了起来。 「没事吧!?」 虽然六郎的工作桌以及放著作品的纸箱都平安无事,但会长摔得惨烈。 我慌忙想去帮一把,可手啪地一下被推开了。 「我可以自己站起来。」 不过大概是还没冷静下来,她想扶著纸箱站起来的时候,贴在箱子上的纸剥落,她再次重重跌坐,慌忙把纸重贴上去,又出糗了一次。 趁这个机会先想办法处理好那张纸的话,那么麻烦、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解决的奇怪事件就不会发生直接结束了,但我只能装做不知道。为了让六郎成为我们的伙伴,按往例照表操课是最稳当的。 「都是你绷著一张脸从门缝偷看我害的!」 会长红著一张脸斜睨著我。 「不好意思啊,但刚刚的气氛实在很难出声叫你。」 她没问「从哪里看出来的?」,看来是没打算刻意挖坑给我跳。 「是说你怎么在这?」 「……工作出了点问题。结业式的流程有修改,我就过来找他讨论;不过好像跟三方面谈的时间冲突到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会长推开我逃到走廊上。 我对著她的背影问。 「你有什么兴趣吗?」 「干嘛啊,突然问这个。」 「不,我只是想说能不能发泄压力什么的。」 「多管闲事。」 会长这种时候也还是认真自持、绝不奔跑、啪搭啪搭地快走,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只能放著压力山大的会长不管让我不太舒服,但这是为了让文化祭live能确实成功,也就是为了磷而舍弃会长的选择。逼不得已的罪恶感揪著我的心。 但就如同刚刚和磷的那件事,因为某个契机而改变过去是很恐怖的事,并不能轻易出手。 磷跑了过来,与会长错身而过。 「听我说啊阿智!刚刚我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但会长却斜眼看我耶!」 「不是因为你又做了什么怪事吗──」 「是她找碴!」 磷的声音和表情都如同我的记忆一样,刚刚的对话像是不存在似地,我放下心来。 我跟抱怨连连的磷说六郎在面谈中所以不在,我们便暂时走出教室。 在himiko面谈结束前,我跟磷便在餐厅聊天杀时间;就在去接himiko再回旧美术准备室的这个时间点。 旧美术准备室前出现骚动。 会长和教务主任如金刚力士像的阿形跟哞形般站在门前,旁边还有一位穿西装的壮年男性。 附近有几个看起来像在围观的学生,气氛相当沉重。 注意到我们的教务主任强硬地开口说「你们三个也过来」。 「你们知不知道石田同学的作品在哪里?」 从这句话里,大概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六郎的作品遗失,而我们也成了嫌疑犯。 「不会吧?不见了?」 「装傻。」 会长双手环胸,斜睨著我们。 「不是我回去之后你们藏起来的?」 「才没有!我们没理由做这种事啊!」 磷激动到咬牙切齿。 「理由?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觉得作品不见的话比较好拉到人吗?」 真是超级大黑锅。 不过在六郎和会长都回去之后,的确只有我们留在旧美术准备室里,就状况而言真的非常可疑。 会长也已经说出我们为了邀请六郎所以来过这边的事,再加上我们前科累累,会在教务主任心里黑到彻底也不意外。 「我会跟你们班导讨论要怎么处置你们。」 教务主任用不容质疑的语气做了决定,早早和班导离开去讨论要怎么惩罚我们。 看到教务主任跟会长的态度,围观的学生也一脸「这些家伙惨了」的表情,一个个散去。 尽管之前就经历过一次了,但果然还是很不舒服。 「……没找到。」 六郎跟他们班的导师从准备室走出。 「我明明有写上注意事项,好好保管的啊。」 就在我想找六郎问个清楚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转头,看见一脸困惑的的校工伯伯。 会长说明完情况之后,伯伯露出惊愕的神色,脱口而出。 「……难道是那个纸箱?」 六郎靠过去问「您有线索吗?」,伯伯点点头。 伯伯最近被委任整理旧美术教室用不到的东西,前阵子有清掉一批。 六郎为了把旧美术教室当成工作场地使用,所以请他帮忙整理跟打扫,会不会是不小心把杂物跟作品混在一起了? 「应该不会……我应该有好好贴上标示用纸的。」 六郎确认剩下的纸箱。把为了看箱子里东西而打开的纸箱上盖折回去,那里的确贴著之前看过的、用红字写著「内有制作中作品!」的纸。 站在我视野边缘的会长见状,脸色刷白、哑口无言。 「六郎,该不会是你自己搞的?」 开口怀疑的,是之前一直一语不发的壮年男性。 六郎的父亲。 三方面谈的流程走到参观六郎的作品,所以他便跟导师来这边看看。 「你不是对你的作品没自信?」 「不,不是的。」 六郎对父亲的反抗绵软无力。 「你是想引发事故、弄丢作品,这样就不会暴露你已经江郎才尽了?也是拖延决定毕业后发展的缓兵之计?」 「爸,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是吗?知道作品不见的时候,你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喔。」 「……」 六郎的父亲转身背对单方面听训的六郎,催促班导。 「既然作品遗失,那我们等会再讨论他毕业后的发展。啊,应该就是进我的公司吧?」 六郎的父亲跟班导一起走下阶梯,消失踪影。 六郎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无精打采地跟上。 「等一下!」 喊住他的,是磷。 「搞不好还来得及!」 垃圾车离开学校已有一段时间,校工伯伯认为现在八成到垃圾场了。 「去垃圾场找说不定还能找到!」 六郎对著这么说的磷无力地一笑。 「不用了。」 这一到两年,六郎的作品明显地不受评审青睐。 会长提过要在全校集会上颁奖的那个比赛门槛也很低,跟之前六郎得奖的作品相形逊色,像是复健一样的东西。 然后六郎与父亲约好,如果这次的雕刻没有在全国性比赛中得奖的话,就要乖乖走后门,去父亲任职的美术商就职。 六郎由从事相关工作、拥有专业审美眼光的父亲那里,得到「神童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听不进别人建议的拙劣作品」、「没办法靠这种东西养活自己」的恶劣评价。 「……其实就如我爸说的,我有一点点松了口气;老实说,我也不觉得我能拿奖。」 「但是──」 「不要管我了。」 六郎转身,背对还想再说什么的磷。 「就算你这么替我想,我对于成为你们乐团成员──」 就在这个时候。 磷无视彼此的身高差距,抓住六郎的肩膀,硬是把他扳过来。 「那跟现在这个没关系吧!」 磷暴怒。 对六郎大吼。 「就算没得奖,那个作品说不定也会一直留存下来啊!就算你明天就死了,这作品说不定也会代替你一直、一直留存下来喔!?」 我脑中想起随身听里播放的磷的歌声。 一直一直,留存著。 这是人活过的印记。 或许对于要留下这些的磷而言,此时此刻想舍弃这些的六郎,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阿智,姬子,走吧!」 「……你说真的啊?」 我装著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开口问时,磷已经跑出去了。 「当然!任何一件事情我都不想后悔!绝对!直到最后!」 她永远都是认真的,竭尽全力的。 这份勇往直前、我喜欢的磷的强大力量,或许是源自于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 若是如此,我之所以会被磷吸引,莫非就是因为她难逃一死吗? 然而,事到如今,再想也没有用。 「你们、要做什么……」 脸色铁青站在原地的会长,喊住跑出去的我们。 「去洗刷会长让我们背的锅!」 这对磷来说,只不过是稍稍报复一下。 然而听在这个时候的会长耳里,却无疑等于深深捅下一刀。 接著我跟himiko、还有气喘吁吁的磷三个人,丢下呆若木鸡的会长跟摇摇晃晃去三方会谈的六郎,笨蛋似地朝垃圾收集站去。 「是说,磷,你没有自行车吧?」 北高只允许住在二十公里外的学生可以骑脚踏车上下学。 我跟himiko是骑车上学,所以到停车场牵了自己的爱车骑上去,但磷却没了一开始的气势,在校门附近的停车场前手足无措。 「你们看,我是走路上学的。」 去店长那边时,磷也一直是走路。 「那我去跟其他同班同学借自行车,等我一下。」 「不,没关系,那个,不好意思啦。」 举动怪异,说词模糊。 因为已经知道这事情的结果,所以有些犹豫,不过我还是下了自行车,交给磷。 「要不要骑骑看?座垫高度也可以调整。」 「……」 磷吞了口唾沫,跨上自行车,然后砰咚一声,跌倒了。 「不会骑就一开始早说啊。」 「会骑,我想我应该会骑嘛。」 himiko拉住眼角带泪的磷的手。 「……我,载你……?」 老实说当时我也想过这是不是我的工作,但其实拜托himiko才是正确答案。 himiko那人,在后面还载著磷的状态下骑得比我还快,并且比我更安全。 有没有练有差。 然后我们急急赶往垃圾处理场。 只有紧急的时候可以双载,所以周围的人都看著我们。 ──那么,接下来就是这件事的最高潮了。 「呜哇──」 这个垃圾处理场位于距离市区有段距离的山谷内。 抵达的时候天几乎全黑,堆积如山的不可燃垃圾在黑暗中影子更深、只隐隐浮现出轮廓。 「真的要在这里面找喔?」 长年累积的味道让我绷紧了脸,我说。 不敌磷的热情而让我们进来的职员,虽然告诉我们今天运来的垃圾在放在哪个位置,但光是其中一角就量大到让人崩溃。 会从这堆垃圾里出现再次找出六郎作品的奇迹吗? 比赌himiko来上学时的赢面更低,我相当不安。 尽管我大概记得找到雕刻的位置,但是不是找得到呢……。 「好!找吧!」 但不能在这里束手无策。 配合挥手电筒的磷打的暗号,我们开始动手翻了起来。 一夜过去,夏天的太阳渐渐爬上东方天空,不多久就到了正上空。 天亮了更好找!的喜悦只限一开始,夏天的阳光正一点一滴夺走我们的体力。 一定要找到的压力,还有在之前找到雕刻的地方拚命找也找不到的焦虑,让我比记忆中还早开始累。 可为了磷也不能放弃,我紧咬牙根翻找垃圾。 对体力相当有信心的himiko也因为长年茧居、加上无法承受太多日光直射,跟我一样开始喘。 我们一边吃路上买的便当一边休息,充分补充水分之后再次开始动手。 在我们当中最没有体力、却最拚命在翻垃圾的,是磷。 「你们差不多该停手了。」 看不下去过来的,是昨天接受我们无理要求放我们进来的职员伯伯。 「今天送来的垃圾可以丢在比较远的地方,但在那之前你们就会先倒下了。」 带著果汁跟配饮料的甜点过来的伯伯,却露出没打算认真阻止我们的笑容。 「谢谢您!但我们再找一下!」 磷一边擦了擦带著一点脏污的脸,一边鞠躬道谢。 没问题的,应该马上就会找到。 我说给在看不到尽头的垃圾山前、几乎要放弃的自己听,祈祷似地继续翻找垃圾。 但上天显然没听到我的祈祷。 夕阳落下,还是没有找到雕刻的迹象。 「……可恶!」 我焦虑地脱口而出。 这间收集了整个市区堆积如山垃圾的垃圾场,可谓是累积了一切与我之前经历过时间轴的细微差异之处,说不定连雕刻被埋的位置都有变化。 更明确地说,由于我不可能精准地在与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找东西,而且我的行动改变的话,磷跟himiko的搜索范围也会因此改变。 或许是这样小小的误差一个一个累积下来的结果,龙型雕刻直至现在都还没找到。 尽管磷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样子,拚命在垃圾山里翻找,可看来体力也到了极限,动作非常缓慢。 若是这样,不是我也没关系,赶快找到龙的雕刻吧。 找不到的话,六郎成为我们伙伴的流程说不定会改变。 就在我一边用力祈祷,一边搬开一个超大冷冻柜的时候。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 在大量垃圾深处,我看见一个反射出手电筒微光的东西。 敏锐察觉我发出声音的磷,拉著himiko蹦一下靠过来。 三人小心翼翼地搬开周围的垃圾。 六郎那天让我们参观的雄伟龙头,以奇怪的角度露了出来。 「太好了……」 我脱口而出。 虽然比记忆中晚许多,但一定还在误差范围内。这么一来六郎也会变成我们的伙伴── 「太好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咦!?」 这完全是个意外。 是之前记忆中没有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找到雕刻整个人松懈了下来,磷整个人朝我飞扑过来。 磷大概也松了口气,与其说是抱,更不如说是整个人靠在我身上,我也正面接住她。 「……!」 我隔著薄薄的夏季衣服,感受到磷柔软纤细、有如太阳一般温热的身体。她纤瘦的双臂环著我的背,紧紧揪著我的上衣。 明明冬季的那一天,我光是稍稍碰到她的手臂就心跳如擂鼓,连话也说不出来。 汗水淋漓的磷,比那时存在感更强,女孩子身上的馨香让我脑袋一片空白。她的脸埋在我胸口,温热的气息渗入我的衣服、我的皮肤。 我的身体几乎要自己动起来。 比从live会场回家的路上那时更想、更想抱住磷。 是因为我过于压抑自己的心情、逼自己冷静而出现的反作用力吧?胸中涌起的一股冲动,几乎让身体反射性地要顺从自己的欲望。 可在那爆发性的冲动触动身体的同时,脑中浮现了磷喊著「出去!」的面容。 「……呜!」 原本想环住磷背脊的手臂,改往磷的双肩去。 一边压抑著那剧烈膨胀的想望,一边搭著磷的双肩。 从喉咙中硬挤出微弱的声音。 或许像这样搭著磷的肩就好。 但想抱住磷的本能,以及不能动摇、与使命感相似的理性在我身体里奔腾,几乎要从体内飞奔而出。 我几乎要因为心酸、开心、痛苦、眷恋而哭出来。 脑袋和心脏都被相反的情绪狂潮吞没,完全陷入一片混乱。 就这样,我搭著磷肩膀的双手,稍微动了一下。 「啊。」 磷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的双手,拒绝似地轻轻把磷的身体往回推。 这真的是细微的力量流动。 「那个、抱歉……我好像太激动了。」 「……磷。」 磷说的话也是我之前没听过的。 不想松手的感觉还在我心里回荡,我不由自主地喊了磷的名字。 想说明刚刚的动作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但我不能想像,那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改变过去。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himiko拉拉磷的袖子说「……这个……」。 我无视自己不小心犯下的错误,让它就这样过去。 himiko手上拿著的,是没了身体的龙头。 「骗人的吧……?」 磷开心的表情转为沉重。 我反而因为这段过程一如我的记忆,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龙形雕刻已然破损,坏成五块。 磷瞬间露出要哭出来的表情,但立刻重新整理心情。 「剩下的部分一定就在附近!最后阶段了!挖吧!」 我们顺著磷的呼喊,回头去挖垃圾山。 拥抱时磷的热度,还有被我推开时磷惊讶受伤的表情。 为了把扰乱心情的这些资讯推到脑海角落,我拚命动作。 接著我们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和上一次一样,把四分五裂的龙全都找到了。 「……你们真的去找出来了啊,那之后熬夜去找……」 「虽然已经坏掉了……」 我们把找回来的龙形雕刻,直接送到六郎家。 回程是担心我们身体状况的伯伯用自行车一一送我们的,我们在数次道谢之后才离去。 「虽说已经没办法参加比赛了,但它是现在的石田同学的心血结晶。」 「……不。」 六郎一度走到屋内,然后拿著透明胶带回来。 接著缓缓地用胶带开始修复龙雕刻。 「喂喂,可以用更好的东西吧?像黏胶一类的。」 「不,这样就好了。」 六郎露出满足的笑容,回应我的抗议。 「就这样去参加比赛。」 「你认真的?」 可能是我的问题有些无脑。 六郎露齿一笑。 「或许就如我爸所说,我创作时一直都听不进别人的建议啊。」 最后,六郎的作品并没有得奖。 似乎在没有说明事情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就用粗糙到超乎想像的修补作品去参展,得到各方负面评价的样子。 六郎日后到店长的乐器行买电贝斯的时候哼笑出声。 「我预计那是我最后一件自我膨胀的作品。」 跟以前一样,我不是很清楚他在说什么或想什么。 说到不清楚这点,六郎在三个月后的葬礼上,把这个随便补起来的雕刻塞给了我。「就算坏掉了,也应该保留下来」,他说。 跟会长或himiko不一样,从那之后,六郎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络过我。 不过听会长讲,他每天都有去练贝斯,甚至练到影响入学考试。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总是难以捉摸、完全猜不透他究竟喜不喜欢乐团。 但或许,半年后的六郎,比任何人都希望乐团能复活也说不定。 3 菅野瑛子 虽然在垃圾场发生了之前没发生过的事,让我烦恼了好一阵,但幸好也没出什么问题,我们依然顺利朝著文化祭活动进行。 那之后磷的态度也一如我记忆中那般天真烂漫,没有改变。在垃圾场看见的受伤表情,果然是我的错觉。 我早早做出这样的结论,数度告诉自己。 除此之外,我比以前更加慎重地重现之前的自己。为了压抑垃圾场那一抱之后暴冲不受控制的心情,必须要更自律才行。 这一天的流程也跟之前一样。 「四位成员都到齐了,今天我有重要的话要跟各位说!」 在六郎确定成为乐团成员,马上就要进入暑假的那一天。 我们被磷叫出来,在店长以严重宿醉为由没开店的乐器行集合。 磷举起弹珠汽水,堂堂宣布。 「今天要在这里决定乐团的名字喔!」 「还没决定团名吗?」 六郎一边用拨片弹刚买的贝斯一边说。 六郎买贝斯之后进步得相当快,让人既期待又羡慕。 一切都要归功于他随时随地的练习。现在的六郎,已经有了让人想不到之前他还是个贝斯外行人的技术。 「是说,乐团名我已经想好了,大家要同意喔!」 「就你这取名字的品味,能放你一个人决定吗?」 「总之你们听听看我想的团名嘛!」 「……啧。」(himiko无言点头) 在我们的催促下,磷在似乎是特意准备的白板上唧唧咕咕地写上乐团名,「怎么样?」她翻过来给我们看。 primember 这是磷想的乐团名。 「这怎么念啊?普利面巴?」 「是『puraimenba』唷!」 「不觉得念起来很土吗?」 「好像可以省略念成purimen?」 「……好像屁股、喔。」 听到三人发表的三种负评,磷砰砰敲著柜台。 「什、什么啊!好过分!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耶!」 「想好太久放到烂了啦,这个。」 我的话终于让磷大大鼓起脸颊。 「那大家想取什么乐团名嘛!?」 之后大家虽然侃侃而谈,但却只是重复我平凡、himiko中二、六郎太艺术无法理解等等,各自大秀品味没下限的悲惨泥巴仗。 尽管是个非常遗憾的结果,不过最后因磷提出的第一个名字众人虽不满意但都可接受,我们乐团从这一天开始便再度以「primember」为名。 接下来应该要写以及练习供下载的曲子,然而有两个问题。 暑假前的考试,以及作词。 一般写自创曲的时候,特别是业余团,都会在谱曲上卡关。 但我们的情况是himiko有存几首磷喜欢的快节奏曲子,只用它们编曲或调整便能有个可用的雏形。 可我们没有写词的人,就先把这件事压后了。 这时候举手的,是六郎。 「没办法,引用我家里的诗集内容,组合成歌词吧。」 「不,不可以盗用啦。」 「不要误会了,诗集的版权拥有者是我。」 「啥?」 「因为我是诗集的作者,这是当然的呀。」 「这不就只是自己做的诗吗?」 六郎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他老说羞耻心留在妈妈肚子里的自信举动,当他把本来应该封印起来的自创诗堆叠在我们眼前时,反而是我们涌起一股想逃的冲动。 「先选首适合我们曲风的,再扩展出去。」 「你给我们看这个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喔?」 「哪有害怕秀出自己内心世界的艺术家啊?」 听见六郎的话,磷的眼睛唰一下亮了。 「我要拍照存证唷,十年之后看你能不能说一样的话!」 磷用戏谑的口吻跟himiko一起啪擦啪擦地把诗集内容拍起来。 不过,光明正大秀作品给我们看的六郎相当有文采,primember的乐曲大多是himiko跟六郎,以及时不时就发表意见调整的磷三人作的。 另一个问题,就是以放暑假前最终boss之姿降临的校内学力测验。 要是考砸了,前半个暑假就得补习,宝贵的练习时间便会烟消云散;再者,若这次又要补习,我就会达成连续三年暑假都要补习的华丽成就,一定要避免这种结果。 另外,六郎那边也有问题。 因为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六郎决定要考大学了。 并不是靠父亲的关系就职,而是进入大学、争取时间,在这期间磨练自己的技术,让父亲刮目相看。 不过那是六郎。他不考美大一类的学校,而是跟我们一样要考附近的大学,用自学的方式训练,所以不确定是会进步还是跟以前一样。 总之六郎跟我一样放烂到底的学业需要做一些矫正,必须在放暑假前的校内学力测验前追上进度。 「但想在暑假之前发布音源啊。」 「……呜……对不起……」 磷双手抱胸,himiko在长浏海底下快哭出来。 himiko还是没办法在练习时完全发挥出她的实力。 似乎是已经习惯跟我们一起演奏了,她虽然进步了不少,但负责可谓是乐音基础鼓手的himiko似乎压力还是很大,怎么样都不顺。 因此陷入了尽管想保留充分的练习时间,却又无法放弃读书的天人交战。 然而,带领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六郎。 「嗯,那就再一次整体练习看看吧。」 听说himiko这个症状的六郎,理所当然地端起贝斯。 「我跟himiko的位置,一般统称节奏部分。我在的话,应该多少能减轻她的负担。」 这时我们的自创曲目还没有完成,所以四人集合的第一次演奏,是animato animato的歌当中,贝斯与鼓都相当有存在感的『地狱列车三丁目』。 进步的速度本身虽然异常地快,但六郎的贝斯水准还是不算高,完成度当然也普普通通。 不过和himiko相反,六郎那自我中心又不介意自己多少有些小错的贝斯,充满了能除去himiko畏缩感的奇妙力量,在这样坚实的基础上,我跟磷得以奋力地将乐音开展出来。 终于凑齐四个人了。 虽说离文化祭live还远,但久违的四人集合、现场演奏的音色包覆全身,让我想起了当时的感觉。 曾经觉得不会再有的笑容与音乐,静静地揪紧我的心。 这跟和磷再见面时的纠结感不一样,是再次踏入毕业的国中或国小时那种平静又眷恋不舍的感觉。 即使两个月后就又要失去这一切,可我依然想沉迷在四人编织出的乐音余韵当中。 磷一边沉浸在第一次四人演奏的高昂心情里,一边笑著宣布。 「好!练习状况看起来还不错!」 她抱住颤著双手握鼓棒、放下心来的himiko,做出胜利手势。 「接下来就是招待这两个人参加地狱读书会了!」 原本还满脸开心的六郎瞬间哽了一下,面色如土。 我也苦著一张脸,担心装出不晓得已经知道的答案搞不好会很辛苦一类的其他事情。 但真要说起来,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 磷死后放空两个月,我的脑袋已经完全回到以前让人觉得没救的状态,特别是背诵部分更是全毁,尽是些不需要演技、而是真的不知道的地方。 地狱读书会,真的是地狱。 地狱到开始怀疑一脸开心地逼我们记熟公式使用方法的磷,她的真实身分是不是地狱的恶鬼。 学力测验前一天,我因为极度的疲劳而趴倒在教室桌上。 算好时机,我大大地叹气。 「「唉……」」 如我所料,那忧郁的叹息声与我的叹气声重叠。 我抬起脸,与会长四目相对。 「干嘛?」 「没事。」 「……」 会长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最后依旧一句酸言酸语都没讲,逃难似地从我面前离开。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地狱读书会的事情所以没想太多,不过会长那时候似乎是觉得对不起我们。 人常说坏事传千里,学校里都在流传六郎的作品会遗失,犯人就是我们。 因为向来独来独往的六郎居然跟我们一起行动,所以甚至有我们拿作品当人质要胁六郎,硬是要他参加我们乐团的说法出现,超级夸张。 会长之后说到,她一想到这些都是她害的,便自责不已。 但这个时候,我还是只能看著会长一天一天地消耗她自己。 没多久,学力测验的成绩公布了。 考到第一名的磷跟她的成绩完全相反,故意得意洋洋地和考到第五名的himiko并肩,一脸嘲讽地看著笨蛋男子二人组,也就是我跟六郎。 我和六郎虽然奇迹似地不用补习,可成绩依旧是废到爆,只能吞下磷的挑衅。 成绩发表现场,突然一阵骚动。 一开始我以为是称赞补习名单上没有我跟六郎的名字而骚动,但考生不会有注意吊车尾的考好一点的时间。 骚动的中心,是一脸愕然抬头看成绩排名的会长。 从入学之初到磷转学进来之前经常拿下第一名宝座的会长,这次却落到了二十名左右。 即使如此,这个成绩也让我和六郎这种货色羡慕得要死,不过对会长而言,却是绝望性的打击。 她手握成拳、咬著下唇,快步离去。 「是说,会长前阵子看起来就一副很累的样子。」 「……你总是盯著会长看呢。」 我心惊胆战地朝声源望去。 声音的主人,是磷。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磷又说出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话。 再加上这里头蕴含的感情是很不像磷的、酸溜溜的感觉,因此我有点动摇。 现在的过程当中,是有什么可酸的要素吗?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过去改变了? 我的一举一动应该跟之前一样。 垃圾处理场那件事情之后,我严格自律,读书会两人独处时、回家路上不小心碰到彼此的手时,我都把膨胀到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心情压在心底,并且小心应对,不会不自然地疏远磷,也注意不重蹈三方面谈时的覆辙;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失败之处。 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还会像现在这样,之前发生的事情以些微误差的程度改变呢? 难道是垃圾处理场那件事,影响比我想像中还大? 磷这种像是在嫉妒谁的态度── (……啧!怎么可能!我是白痴吗!) 被磷抱了那一下之后一直压抑的自我良好想法、不可能的妄想,咕嘟咕嘟地涌了上来。 为了断了这念想,我把意识集中在让流程恢复到跟前一次一样上。 「我没有常看著她啊?就面谈的时候看到的。」 用辩解的语气,说明我是偶然见到会长一脸忧郁地说「好累」的。 之前我也是这么解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原来如此。」 磷接受我的说法。这么一来,这边的对话就算是和之前一样了。 一如那再也不会回来、开心的过去。 「好!完美!」 暑假前一天。 几首免费下载的曲子完成了。 himiko编辑好在店长的场地录好的音源,现在就只剩发布密码给学校学生而已。 虽然我们处境艰难,但还是有人愿意听我们说。要是后续能把音源传播出去就好了,算是个半长期的计画。 「暑假期间仍然有社团活动,要是曲子得到好评,支持的人也会增加吧。」 六郎说要去问问看美术社团,我跟磷则以班上同学为中心试著统统发一轮密码;himiko没有这种沟通能力,所以就跟著我跟磷。 过了宣布本学期结束的全校集会跟班会,这一天上午就可以放学了。 就在我和磷在校内并肩漫步看有没有要拿密码的人,himiko畏畏缩缩跟在我们背后的时候。 从人烟比平常少的教职员室里传来人声。 那是教务主任的声音。 她又用高压的态度在对某人说教,不知道谁是那个被害者,我们便三人一起偷看。那个挨骂的可怜被害者,是会长。 「最近学生会的工作明显失误,然后考试又考成这样,你是不是太懈怠了?」 「……对不起。」 「没想到你也会出这种状况,以后要多注意。」 「是。」 会长就这样低著头,用我们来不及逃跑躲起来的速度走出教职员室。 「……」 突然碰见我们,会长双眼圆睁,整个人僵住。 「……干嘛?看讨厌的人被骂很开心?」 话虽然说得讽刺,但因为缺了霸气,所以并不尖锐。 她像想说什么似地目光游移了一下,最后还是沉默离去。 我一边目送会长的背影,一边对磷和himiko开口。 「欸,要不要让会长听听我们的表演啊?选首听了会开心点的歌。」 「……在会长面前表演……好可怕……」 「我想这样只会被讨厌吧……啊!难道阿智你是看准了这一点!?要趁胜追击!?打那个不只是脸,连心地都坏的人……」 himiko跟磷听到我的提议都面有难色。 不过用不著烦恼,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去说服这两人了。 的确如磷所说,或许只会被讨厌。 但演奏方表演得开心,进而影响到听众的心情,让他们也随之开心的情况是常有的吧? 她看起来很烦恼,希望我们的演奏能让她一扫阴霾。 「不过,我总觉得音乐是为了那种人存在的。」 或许这些话已经讲到烂了。 可若连一个人都感动不了的话,怎么有办法去感动更多的人呢? 「再加上会长是我的儿时玩伴,看她总是这么沮丧,我也满难受的。」 说到这里,磷跟himiko终于也都认同了。 「……不过,会长她……会乖乖地……听我们的演奏吗……」 对himiko挂心的事,磷露出贼贼的坏笑。 「看来为了把会长引诱到观众席,需要拟定某些作战计画耶。」 之后我们与六郎会合,一起想要怎么坑到会长。 「吶,阿智。」 就在跟六郎会合前,himiko去洗手间的时候。 磷拉拉我的袖子,开口询问。 她面无表情到让人不由得发冷。 「阿智,你是不是喜欢会长?」 「……你说什么啊?」 磷再次突然说出我记忆中不曾出现的话,让我狼狈万分。 没有错。 就在我于垃圾处理场推开抱住我的磷之后,过去便开始偏差,无可挽回。 暑假开始后的几天。 图谋让会长听我们歌的这件事卡关,我们四人在特别教室楼里的音乐教室中抱头苦思。 我们一边把免费下载的密码硬塞给社团活动中的学生,一边想方设法地干扰因学生会事务特地来学校的会长,她却完全没有发现我们设了陷阱。 会长全数躲过我们四人绞尽脑汁、严密组织起来的作战计画。结果,在计画进行的过程中,她显得更加疲劳了。 也可以说,因为我们半调子的干涉举动,反而让她承受了无谓的压力。 「啊啊,磨磨蹭蹭的!」 虽然我们做得有点超过,但会长一直让我们的关心化成泡影;被会长惹毛的磷,最后对himiko下了指令。 「去吧姬子!把会长抓过来!」 五分钟后,泪眼汪汪的会长被捆著跌坐在我们眼前。 废话不多说直接袭击的himiko应该超级恐怖,我搞不好也会哭出来。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磷对著拚命威吓的会长露出坏笑,发出豪语。 「嘿嘿嘿,现在要把毒电波灌进去洗你的脑唷。」 虽不中亦不远矣,但会长是真的吓得发抖,我开口阻止。 「喂,磷,差不多该放会长自由了?」 「好啦好啦──」 一脸面无表情的磷解开了绳子。 磷的一举一动都一如我的记忆。 可总觉得她的语气听起来带刺,是我的错觉吧? 「我要把这件事报告学校,施以严重处分──」 慌乱的会长看到我们的模样睁大了眼睛。 「……你们想做什么?」 我抱吉他、六郎端著贝斯,磷自信满满地握著麦克风。 场地是特别教室栋的音乐教室。 墙壁是开了许多小洞的隔音材料,离教职员室也有距离,稍微吵一点也暂时不会被发现。 由于我们对himiko能否在她的天敌会长面前直接演奏抱持著相当大的疑问,因此很可惜的是,鼓声是用播放录音的方式解决。 尽管是不完全的演奏,不过我们能用热情来补足。 「想让会长听我们的演奏。」 「耳朵会烂掉。」 这家伙啊……是这么想的吧。 「会长你最近明显没什么精神,稍微听一下,说不定心情会变好喔!」 会长虽然没打算听,但立刻被himiko截断了退路。 ……不,实际上,想逃的会长原本可以用凶巴巴的眼神逼出一条路来,可她在忍耐。 「……为什么要这么注意我?」 会长就这样背对著我们开口,泪如雨下。 「我害你们背了黑锅,让你们的处境更艰难了不是吗?而且那时候,石田同学的作品会坏掉……明明是我的问题啊!」 这些话让磷「欸欸!?」的跳起来,会长缩起肩膀。 但磷接著说出口的话,却不是指责会长的错误。 「……可是,这个错弯弯绕绕到最后,却促成了让石田同学想通的契机,也让我们乐团找到了所有的成员。」 磷用平静的语气对会长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最适当的,不过结果是好的,看起来会好转,所以就开心一点嘛?」 这些话,磷是否也是正说给拒绝治疗的自己听呢?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就算你们说不要在意,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但会长顽固地一直陷在自责的情绪里。 「那我告诉你,你犯的错造成了什么结果。」 磷拍拍会长的肩膀,让她转向我们。 himiko播出录好的鼓音,再加上六郎的节奏,我们的演奏开始了。 虽然实际上少了himiko,不过这是我们四人的演奏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演。 四个人合一的声音充满整个音乐教室。 朝著一个人的心,敲上让身体震颤的旋律。 封锁的夏日音乐教室里,立刻就充满了无法忍耐的热气。 在音乐与热度交织的浊流中,会长呆呆地接受著这一切。 演奏结束的时候,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会长的脸像是恢复正常似地清爽。 「……还行啦。」 会长依然一脸严肃,给我们的评语也一如预期。 「不过,你们正在做的,还是游戏。」 接著会长推开himiko,走出音乐教室。 「……抱歉,各方面都是。」 听完我们的全力演奏后,会长用相当小的声音,低低地说出这句话。 「真是的,我本来是打算让感动的泪水淹没音乐教室的啊。」 磷懊悔地低语。 ……虽然一定是我的错觉。 但那张侧脸,看起来带著我记忆中没有的淡淡忧郁。 第二天,在我们发密码发到一个段落,四个人一起在学校餐厅休息的时候。 应该因为昨天的演奏稍微开心了一点的会长,摆著一张比平常更冷硬的脸,朝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这是什么?」 会长拿著免费下载的密码,手上的智慧型手机则秀出下载页面。 不给傻掉的磷或是himiko反击的机会,会长气势汹汹地说。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说你们做的只是游戏。」 就在所有人都想著「这件事情被捅到教务主任那里就会结束了」的时候。 会长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开口。 「这样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抓包然后无法发布啊,然后马上就会被锁定是你们干的,并且加以处罚;要是学校对你们的印象更差怎么办?」 会长一边扶额一边叹气。 「反正你们在文化祭上也是想搞快闪公演吧?」 「……因为我们没拿到社团活动的许可。」 和别扭的磷相反,会长不可置信地说。 「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什么都只靠一股气势去蛮干是不会成的啊。」 然后会长一边别开眼一边说。 「我来帮你们吧。」 「……蛤?」 会长因为磷脱口而出的声音而红了脸。 「你们处境会这么艰难我也有份,多少要负点责任。」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没有人能立刻理解会长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我说我会协助你们在文化祭上办live,有意见吗!?」 要安抚反过来生气的会长,需要果汁和一些时间。 这么一来我们就全员到齐,正式朝著举办文化祭live运作。 ──同时,我不知道的纷乱,正在水面下酝酿。 这天回家的路上。 道别的时候,磷小声地开口。 夕阳打在她脸上,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太好了,会长恢复精神了。」 磷这也是我不知道的态度。这个像是在忍耐什么的、硬梆梆的声音,并不是我所认识的磷的声音。 磷像是要逃避接下来的话似地离开,我没有喊住她,只能目送她小小的背影。 回到家之后,我倒在床上,闷闷地搔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改变的过去。 这之中最明显的,就是没听磷说过的话,还有没看过的态度。 那已经明显到不能用误会去否定了。 「什么啦,那个。」 就像是在嫉妒会长似的。 「……明明就不可能啊。」 是的,不会的。 不要再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天跟磷告白的时候,不就知道不可能了吗? 磷并不当我是异性看。 所以,放弃吧。 自以为是的想像、单方面地放任对磷的感情,我到底要任性妄为到什么程度呢? ──但说不定,这时候磷对我── ──现在告白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或是以最初几天发生的事情为契机改变过去,我跟磷的事……。 不管告诉自己几次,这只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念头一个接一个涌上。 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伤害了磷不是吗? 没有顾虑到对方的心情,只为了自己高兴而说出口的念想,最后才搞砸了一切不是吗? 明明都知道了,我为什么还要重蹈过去的覆辙呢? 白痴吗? 这种奇迹,不会有第二次。 平常是不可能有时光倒流、重新来过这种事的。 想因为自己单方面的情感搞砸这意外的幸运吗? 就算无数次压抑自己,可这样的心情还是接连涌现。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竟然如此激烈。 我半认真的想,这种感情这么骯脏,人类在唱情歌的时候,是不是美化过头了? 第三章 合宿 因为所有伙伴都到齐了,我们便正式开始备战文化祭。 开始放暑假后的一小段时间,我们过著每天只管练习的充实生活──并非如此。 练习当然是要练的,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是必须得做、得考虑到的事。读书。 主要盯著我跟六郎的,就是学生会会长。 「要是有好成绩,跟大人交手的时候会很有利喔。」 会长这番经验谈,(自己觉得)成绩不振而遭到老师跟父母不当对待的我也认同。 「读书,还有当前的练习目标都是必要的。」 要成功在文化祭上公演,有个很大的门槛。 校规明文禁止北高学生进行乐团活动。 北高的学校庆典一连举行三天。 第一天是体育祭,第二天借附近的县立会馆办舞台活动,第三天就是在校内进行各种展览的文化祭。符合升学高中印象、妥贴地安排好各项学校活动。 其中,第三天晚上会在操场上设置舞台,以舞台为中心举办后夜祭,那是每年活动的最高潮。 animato animato就是在那个舞台上崭露头角的。 在禁止乐团活动的情况下,似乎一直有请外面的乐团来炒热气氛,但完全不准学生所组成的乐团上场。 「你们想在北高祭上公演,一定要改校规。」 那就得在全校集会与pta(注: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学生家长与教职员组成的团体,类似台湾的家长会。)总会上投票。 因为怕被学校发现,所以现在已经暂停开放乐曲下载,再加上六郎那件事,因此磷她们担心要花点时间才能得到同学们的支持,但会长断言,这当中最大的难关,是pta。 「北高家长的平均年龄大概是五十几岁,对乐团活动了解不深,而且多半是当地人,应该不少人还记得成为禁团远因、当时animato animato所引发的骚动,要说服他们并不容易。」 更何况家长阵营里,还有教务主任在。 要说服他们想必会相当辛苦,其难度不言而喻。 「……这样的话,快闪公演还是最好的办法吧?」 面对眼前难题,穿著夏季浴衣吃棉花糖的磷百思不得其解,之后脱口说出最终手段。 我们居住的地区,每年都会在这条把市区一分为二的大河边举办烟火大会。 磷无视大家还要练习跟读书,一味闹著说要看要看,连会长都输给她,于是变成了一边看烟火大会一边开作战会议。 往日闲散的街道跟河畔,充斥著不知道平常到底躲在哪里、多到吓死人的人潮。 连在这种祭典会场也一板一眼穿制服来的会长轻声斥责。 「我不准快闪公演喔。懂吗?一场成功的活动,不只要炒热活动气氛,也必须得到周围人们的谅解、好好收拾善后,好比这场烟火大会也是如此。难道你们打算让憧憬的live以失败作结吗!?」 这些话有道理到毫无反驳的余地。 不过live本来就是办不成也没办法的事,这也是会长之所以烦恼的原因。 「要是过往有什么优异的成绩就好办了,不过你们应该是市内的黑名单吧?」 被会长一瞄,我跟磷别过脸去。 与磷四目相对。 原本这边该是互相笑著说「糟了……」的时候,但我心里一直纠结著磷僵硬的表情,搞得自己的表情也跟著僵硬起来。 「啊,差不多要放烟火了!」磷也挪开视线,指向天空。 尽管这行为跟之前的磷一样,不看会长、说话也不跟会长对眼,可过程明显地改变了。 「不要打哈哈。就算不能办活动,还有其他能做的事。」 北高管乐社每年都会举办给家长看的演奏会。 会长拟定的作战方针,是用外部参加的形式,硬是加入这场办在暑假结束前的演奏会。 「我听过你们现有的歌,不过都是给年轻人听的。准备几首节奏没这么快、格调比较高的歌然后练习吧。」 这是会长提议的「当前练习目标」。 先在演奏会上获得支持,拿来当做说服家长的材料。 这个作战方针里负担最大的是担任作曲编曲的himiko。光是作曲就很吃力了,还得针对和平常不同的客群作曲,会更加辛苦。 秉持著「要是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什么我都会帮忙」的心情,大家纷纷带炒面啊苹果糖啊一类的东西来请她。 「曲子,还有演出时的成绩都很重要。女生们没问题,你们两个在暑假后的考试里,以考到全学年五十名以内为目标。」 听到会长的话,我和六郎抱著「我们都自顾不暇了,果然没有空闲帮忙」的心情,回收递给himiko的食物。 「等一下!为什么收回去啊!」 磷像是在保护himiko一样发出抗议之声。 明明应该是一如记忆中开心愉快的互动,可现在磷却连看都不看我,已经不是可以乐观地当做些微误差视之的状况了。 订好目标,与读书并行,练习也进入白热化阶段。 我们集合练习himiko与六郎做的乐曲,反覆修改不满意的地方,文化祭舞台用的曲目规划跟说服家长用的乐曲也全部备齐。 除了使用店长那边的出租练习室外,偶尔还会去himiko家打扰。大家基本上一团和气,有时会长会过来看看情况、帮我们打气,顺便报告一下现况。 会长策划的读书与练习行程维持在一个绝妙的平衡上,吹散湿热酷暑的充实生活转瞬过去──这是我记忆中的暑假。 「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 听了六郎的建议,himiko一边喝水一边点头。 所有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但六郎喊停的原因,明显地不是因为成员疲劳的关系。 我的演奏和磷的歌声,怎么样都无法契合。 「我去便利商店买点零食喔!」 磷跑出练习室。 会长跟磷换手似地抵达,她一面惊讶地转头看著磷,一面走进练习室。 「虽然我觉得到休息为止的时间越来越短就是了。」 六郎百无聊赖似地拨著贝斯弦,开口。 「智,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 「……筱原同学的话,或许有……可能……」 连himiko都这么说。 会长没有拿出她的拿手好戏酸我一顿,而是责备似地斜睨。 自从那次表演给会长看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不知为何,那之后我和磷之间的气氛便相当尴尬;我努力压抑自己心情,加上害怕前一次的冲突重演,不知不觉间就跟磷拉开了距离。 刚刚也是,磷从暂停演奏到离开练习室,都没有看我一眼。 某个地方生出的裂痕越来越大,过去歪斜到我无计可施的程度。 这样下去,连live上要唱的曲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抱歉,我到外面去冷静一下。」 放下吉他,我离开了练习室。 夏天的太阳晒得柏油发烫,有种从头到脚都烧滚滚的感觉。 蝉鸣唧唧,吵得要命。 我逃难似地跑到荫凉处,蹲下。 额头压上汗湿的手臂,遮蔽视线。 「怎么会这样……」 因满溢的情感而失去方向的心也好、跟磷的关系也好、出岔了的过去也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修复才好了。 第二天。 「你们有兴趣去打工吗──?」 店长来himiko家找正在举办地狱读书会的我们五人,她像睡不饱似地揉著眼睛,手里还挥著一张说明文件。 「这个打工含住宿,时薪不错喔──」 店长拿来的,是招募在临县举办的rock?festival,也就是夏季音乐节工作人员的传单。 这场办在海水浴场跟露营区等度假设施旁边的音乐节,需要会场硬体设置、引导观众、协助活动摊位等等的打杂工读生。 又和前一次不一样了。 原本店长推荐我们这份工作的时间点,应该再晚一点才对。 「夏季音乐节!?」 磷兴奋得双眼放光,然而会长压住她,冷静地应对。 「抱歉,店长,我们得抽出时间练习。」 言外之意是我们还要念书,所以没办法去打工。 「欸──这样你们打算要怎么还债?」 「……还债?」 会长的声音突然一低,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事了。 我跟磷都保持沉默,店长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你们要是赶快还我十万的话,我晚上喝一杯的配菜也能好一点啊。」 「我们才没有借那么多!」 「……那么,你们借了多少呢?不过就是高中生。」 会长伸手如爪,抓住磷的下颚。 磷一边挣扎轻敲会长的手,一边解释在live house发生的事情。 听完解释,会长捏捏眉间。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我重排读书会的行程。」 这是地狱读书会真的变成地狱的瞬间。 「那么,打工日是什么时候?」 听到会长问,店长回「从后天开始」。 「有需要这么早就先过去吗?」 会长跟磷,接著是我,都一脸疑惑。 夏季音乐节的正式活动日期要再晚一点。打工日程明显开始得太早。 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打工兼移地训练的起始日,应该比刚刚店长说的「后天」要更晚上几天才对。 「本来不用这么早去的,是有人拜托才──」 店长偷瞄的,是在我们后面装不知情的六郎跟himiko。 莫非移地训练的日程之所以比之前要早,起因是他们担心我们的情况很奇怪,所以才暗中安排的? 「算啦,要念书还要练习,本来就分身乏术了,那移地训练的时间还是长一点好。」 换句话说,在移地训练期间举行的地狱读书会,时间会比之前那一次更长。 「住宿费怎么办?」 既然是我们自己要提早到当地的,那提早这段时间的住宿费当然是我们负责处理。 会长点出跟钱有关的问题,店长回答。 「啊──没关系没关系,住宿地点的老板很照顾我,不收钱。」 这次也是在动用谜一般人脉的店长主导下,我们早了好几天开始移地训练。 就算是为了回报大家的贴心,我得早点在移地训练的期间,修复与磷之间的关系。 「好!出发!」 早上。 我们primember加会长共五人在车站集合,盘算半天,用电车跟巴士转乘这种最经济的方式前往夏季音乐节的会场。 尽管日期提早了几天,不过在车站的互动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差不多。 「行李太多。」 我按照之前的记忆,尽可能装得一脸没事,轻拍磷背后塞得鼓圆的背包。 可光是这样,磷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欸,海跟露营区喔!?盂兰盆节跟正月过年喔!?行李一定会增加的嘛!」 磷的声音很兴奋,但样子果然带著某种慌乱。 「移地训练的目标是要盯这两个笨蛋念书,还有救一下你们乱七八糟的演奏,应该不会有玩的时间吧?」 会长严厉的吐槽插了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服装上。 「是说,为什么会长穿制服啊?」 我随便套了件t恤牛仔裤配凉鞋,himiko则身穿质料轻薄柔软的长袖衣与长裙,高雅清爽的颜色跟她盖住表情的头发形成强烈对比,六郎穿著风格微妙的轻松便服,磷的服装看上去简直像国小三年级的男生制服。 虽说烟火大会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还是理所当然的开口问明显跟大家不一样的会长。 会长一脸精明干练地回答。 「校规规定,就算是假日,外出时也要穿制服。」 我之前也想到过原因或许是这样。然而这年头,谁还会遵守这种校规? 「莫非是因为你的便服太俗──」 「要赶不上电车啰。全挤在这种地方会给人造成困扰,快走快走。」 会长硬是切断我的怀疑,快步朝售票机走去。 我不经意望向磷,她拿著从售票机买的票,露出一脸认真的模样。 「你干嘛这么紧张?」 「不,因为啊,要是刷票的方法错了,被砰当一下关门会很丢脸,而且还会被后面的人白眼吧?」 「刷票?关门?」 我们一脸疑惑。 就连演这种普通的动作,注意到磷莫名僵硬的声音,我就会满脑子都是莫非磷对我──的妄想,于是动作开始变得笨拙。 「森山说的,是不是自动闸门?」 六郎看出我们跟磷之间的认知落差。 「磷,仔细看,闸门在那里。」 「咦?」 磷视线投注的方向有个高到人腰部左右的栅栏,正中央开了一条通道。 旁边站了一位站务员,处理乘客递过来的车票。 「手动闸门!?而且只有一个!?」 这还号称是市内最大的车站啊超想哭的。 只有考大学学测的时候乘客会一口气暴增,所以每年都会出现考生挤在闸门口附近的混乱场面。 搬到这个城市时只用到飞机跟巴士的磷,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没什么看头的闸口。 「为了过闸口不出包在脑中反覆演练的流程,在这里是没用的。」 磷失望地垂下肩膀。 ……这样日常的对话跟之前一样顺畅,但我跟磷之间的气氛依然尴尬。 虽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自以为是的假设盘据在脑海一角,从垃圾处理场事件之后对磷的情感便不断升高,让我的行动迟钝起来。 不能只按照之前的流程行事吗?尽管想著是不是得有一些不一样的行动,可又怕这么一来或许会更加无法挽回,因而让我裹足不前。 最后,我除了压抑自己的情感、照著过去扮演自己之外就别无他法,而我们就这样开始移地训练。 在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吃午餐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住宿地点。 半路上就开始步行,除了住宿行李之外还带著吉他与练习用器材的我们,走的浑身是汗。 总之先放行李然后吃饭,那位说很照顾店长的老板把我们带到房间去。 「啊啊,我听小优说了喔。」 原本不开心的表情也烟消云散了。 察觉到的会长郑重地鞠躬道谢。 房间男女分开,放下行李后,我们走进附近的餐厅。 「那么,我们来确认移地训练的日程。」 点完餐等上菜的空档,会长开始说。 「上午读书,下午练习,晚上复习早上读的部分,还有重点加强要背的科目。」 看到那张会长特意做好的行程表后,我整个食欲全失。 「开始打工之后就没什么时间了,所以胜败取决于一开始的这几天。」 读书在男生房集合进行,乐团练习则是借用附近的场地。 夏季音乐节演出的团每年都会在这里做表演前的调整,所以只有他们抵达前的这段时间可以让我们自由使用,之后就只能找不会打扰他们的空档借用。 「还有一件事,基本到我忘记要确认了。」 会长看向我和六郎。 「你们暑假作业的进度呢?」 我低下头。然而,原本以为一定跟我一样不敢面对的六郎,却非常平静地喝著冰水开口。 「那种东西,在暑假开始前就做完了喔。」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每年都这样。」 「嘿,变态!(背叛者)」 六郎完全无视我的抗议。 「忽略每个学生的专长,硬塞一样的题目,我觉得这样只会妨碍学生提高程度。」 「学校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让你这种懒惰鬼养成读书习惯。像你这种把所有多出来的时间都拿去从事创作活动、一点都不想调整自己念书时间的人,不用一脸了不起的样子。」 会长一下就把六郎自信满满的理论打趴。 「算了,要是写完了就没什么好讲的了。嗯?你呢?」 低头盯著膝盖的我,总觉得会长的视线戳著我的脑门。 「暑假都过了一半,你不会完全都没做吧?」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跟磷之间尴尬的气氛上,完全忘记要做作业。 算了,反正上一次我也因为拚命练习导致忘记写作业,和这次一样,完全惹毛了会长。 「你、你们写得怎么样?」 「白痴问题。我早就写完在读升学考试的东西了。」 「才这一点马上就写完啦──」 「……因为今年要考试……作业反而比较少……」 知道是知道啦。 之后我被会长念了个体无完肤。 发生的事情就和之前一样,表面上平稳,流程大致上没有变化。 我就这样不晓得该做什么修复跟磷之间的关系,白白浪费掉大家制造给我的时间。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改变的若是之前发生的事情,或许可以简单地修复。 然而这次改变的是人的心情,我完全找不到修正它的方法。 比我记忆里要早开始的移地训练,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平稳地进行。 读书会依然是地狱,会长跟himiko两人像牛头马面一样严厉地盯著我跟六郎,虽然有时候抓了独角仙或蝉跑进来的磷会救我们,但她与我之间依然有著不自然的距离,很少对上眼。 乐团练习因为时间变多,进展得相当不错,然而我跟磷之间总隔著难以磨灭的隔阂,演奏不是很顺畅。 即便曲子一如我的记忆渐渐完成,但仍有某种不到位的感觉。 会长一直近距离在听我们的演奏,不过和读书会时相反,她没有任何干涉,就只是仔细地观摩我们的练习。 时光飞逝,明天要开始打工了。 非常糟糕的情况。 这样下去,若演奏无法完成,就没办法跨越夏季音乐节最大的一个关卡。 可再怎么焦急,演奏还是不到位,完全没有改善的感觉。 夏季音乐节前一天,我一个人在住宿地附近的沙滩上散步。 本来应该要在途中遇见磷,然后天南地北乱聊回房间的。没见到磷的话,就会失去结束散步的时机点。 磷是根本没有出来散步,或是先发现我就回去了? 我为了重现聊天的过程而到处找磷,然而脚步却相当沉重。 「……是我的错吧?」 我一边听海浪声音一边想的,还是磷的事。 跟磷的关系搞得这么僵,是我的责任。 的确磷的样子也很奇怪,可因此动摇的我、心中越来越多的念想,的确让我和磷的关系磕磕绊绊,让事情更加复杂。 是不是若我能更冷静地扼杀对她的感情、用跟之前一样的态度跟磷相处,就能回到从前的关系呢? 但我整颗心无法控制,满满地都是我自以为是的妄想,越是不让它显露出来,对磷的态度就越奇怪。 「……说什么为了磷啊。」 结果,我并非只是想跟她再一起度过那些日子而已。 嘴巴上说著一切都是为了磷、得赎罪云云的大道理去接近她。 试著跟她一起重新度过这段时间,结果却仍旧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把磷可以笑著回味的这三个月搞得乱七八糟。 我要任性到什么程度?要伤害磷几次才高兴? 「……嗯?」 我不经意地发现,沙滩上好像有人。 天上星星虽然很亮,不过地上缺乏光源。我朝好像有人的那个方向看了看,却看不出到底是谁。 「那,你要说的话是什么?」 心脏用讨厌的速度跳动。 混著海浪声传来的声音,是磷。 她听起来像是在跟谁在说话;我尽可能地放轻动作靠近,躲在隐密的地方。 「丢著姬子一个人太可怜了。」 「没问题,我拜托石田同学照顾她了。」 与磷对话的,是会长。 那声音比质问我跟六郎写作业没的时候还冷硬。 什么情形? 这也是过去改变了的结果吗?或是上次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各种疑问充斥在脑海里,却找不出一个明确的解答。 「我不喜欢慢吞吞的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 会长突然出声问在海边玩水的磷。 「你跟筱原同学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意思?」 面对会长超直接的提问,磷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要装傻,你们两人明显的不对劲,尤其是练习的时候。」 「是喔?我觉得我们感情还不错啊。」 「嗯嗯,没错,不过是在石田同学那件事发生以前。」 会长毫不留情地直击要害。 海浪的声音和我心脏的声音吵得要命。 「我打个比方……是你跟筱原同学告白被拒一类的事情吗?」 会长直率的询问让我哑口无言。 这什么不可能发生的猜测啊? 虽然会长应该不了解情况,可我听到这边还是很冏。 想像我告白然后被拒还好,反过来就太扯了。 「怎么样,森山同学。」 「啊哈哈,这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跟阿智告白?」 磷的声音相当冷静。 宛如晚上的雾气般,既宁静又冰冷。 「但是,你喜欢筱原同学吧?」 「嗯,喜欢。」 磷的声音一下子像跳跃起来似地明亮。 而我的身体则瞬间发烫。 可我立刻就明白过来,磷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问的不是朋友,而是对异性的喜欢。」 面对会长不耐烦的语调,磷这次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不喜欢喔。」 或许没有比这更冷的声音了。 「……你也会说这种谎?」 「不是说谎,我虽然喜欢阿智,不过不是那种喜欢。」 但那个声音非常机械性,像在抗拒著什么。 到这里,我身体里无法控制、自以为是的心情,像烛火般瞬间熄灭,轻易地就让我哑口无言。 剩下的,是心口上被开了洞似的感觉,还有胃里满满的钝疼。 正是适合让蠢到没救的我清醒过来的痛。 「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么无视筱原同学呢?」 会长喊叫似地问磷。 「不知道。好不容易成了好朋友,奇怪的……是阿智吧……」 磷话没说完就离开了,会长没有追上去。 她稍微绕了一下之后,踩著沉重的脚步走回住宿地。 我坐在原地,脸埋在膝盖上,大大地吐气。 「……」 是的。 是的。 奇怪的,是我。 想让磷微笑著画上句点。 应该只有这个目标的,但光是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我就动摇了。 刻意忘记病床上磷曾经的慌乱,被磷是不是喜欢我这种不可能的妄想摆布。 喜欢的心情,让我又伤害了磷。 时光重来一次,若是连错误都重蹈覆辙就没有意义了。 「明天开始,要好好做。」 我再次告诉自己。 我是为了不告诉磷自己的心情而重返过去的。 让磷开心欢笑的那三个月,能在最后漂亮的作结。 我是只为了这个才重返过去的。 人心一旦改变,便难以修正? 这什么笑话。 在这个时间点,一开始改变的,不就是我的心情? 齿轮出了岔子的原因,全都是因为我的心情不是吗? 既然如此,只要修正我的感情,那么磷的心情也好、跟磷之间的关系也好,应该都可以复原才是。 只要拚命装出没有喜欢上她的样子,就好。 这么一来,她一定会对我露出笑容。 我在沙滩上死死地坐了一阵。 偷偷回到房间时,指针指向了凌晨两点。 夏季音乐节的打工从第二天开始。 我跟六郎负责会场硬体设置,一直在运送相当有重量的骨架。老实说很希望himiko来帮忙,但生理上是女生的himiko正和会长与磷一起在整理当天的交通、确认急救流程等事务。 连著好几天的打工里,最拚命的是会长。 毕竟夏季音乐节已经举办了近十年,集合了许多执行活动的技巧、风险管理、得到周边居民理解的技巧等可学。 会长不仅把自己的工作做到完美,更是只要抓到空档就去请教熟悉业务的工作人员,广泛地吸收现场的知识,很快就开始迅速正确地作业,让人想不到她只是个打工人员。 纵使她本来就是学生会干部、有参与执行学校活动的经验当基础,不过这成长的速度还是有点恐怖。 「阿智,辛苦啦!」 「你也是,明明就没什么体力,还那么努力。」 休息时间,磷跑了过来。 她手上拿著不知道从哪拿到的果汁罐要戳我的背,彼此的距离逐步接近。 我打了个手势。 躲在暗处的himiko,把果汁罐按在磷的脖子上。 磷惨叫起来。 「两个人联手太贼了!」 「从正面来就是你的不对啊。」 开始打工后过了两天,我和磷之间的气氛回到跟以前一样了。 好似之前没有更多改变似的,我突然开始用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态度对待她,磷一开始很疑惑,不但有阵子不看我,声音也还是僵僵的。可过了那个槛之后,就恢复得相当快。 磷对我露出了跟以前一样的笑容。 果然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跟会长说话时磷的表情有点落寞也好、自己误会歌声而动摇也好,全都是我自我感觉太良好生出的误会。 就这样遏止这种感情,一举一动都跟以前一样的话,便能笑著跟磷道别。 我硬是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努力打工。 夏季音乐节会一连举办两天。 从第一天的中午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将有十组以上的歌手轮番上阵演出。 入场的只有已经买了预售票的人,所以相较之下比较不混乱,不过因为之中还有第一次参加活动或是停车场停满所以卡在路上的人,要引导他们还是相当忙碌。 一旦习惯就能克服这种紧绷的场面,不过有许多很细的工作,像是贩售商品、协助摊位的杂务,还有应对以遗失物为首的各种问题。我们分属不同的区域,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 就在夕阳西斜,我一边喝运动饮料一边第三次休息的时候。 休息时间重叠的磷在我旁边砰一下坐下。 肩与肩微微碰触,从旁边传来的体温与柔软香气,让人感觉到距离超近。 彼此都汗流浃背,头发和工作人员t恤都湿得像是跳进海里刚出来似的。 我不断压抑自己,终于找回来了一点距离感。就算心痛得像是埋进异物,但比起跟磷关系恶化的时候还是好得多,对著磷微笑也不像之前那么痛苦。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习惯了切割胸中满溢的感情与表情,还是感觉已经坏掉了。 「好厉害喔,夏季音乐节!」 「嗯啊。」 磷一边咕嘟咕嘟地喝乾运动饮料,一边望向舞台。 跟live house不一样,可以容纳相当多观众的室外广场上人声鼎沸,随著舞台上传来的演奏声音跳跃。 磷的指尖打著拍子。 身体跃跃欲试,一定是脑中浮现出自己在北高祭上卯起来又唱又跳的模样吧。 磷的侧脸明亮无比,似乎是因为比夏日暑气还热烈的庆典气氛而全身舒畅。 这么一来,一定能顺利处理那个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两位休息,可以马上过来吗?」 在与我记忆中一样的时间点上,会长跑了过来。 旁边还有应该是从其他责任区域抓来的himiko和六郎,和会长一起,周围弥漫著一股急迫的气氛。 「出了什么事?」 面对惊讶询问的磷,会长紧拢眉峰说「嗯嗯,特大的包」。 「有几组主力乐团塞在路上,可能没办法在时限内赶到会场。」 「蛤?演出者应该早点进会场才对啊……」 「等下再解释,总之先跟我去大会总部一趟。」 我们被会长带著,沉默不语地往大会总部跑去。 之所以会塞车,是因为碰到了土石流。 山路坍方路无法通行,他们就打算走别条路到会场,结果遇到大塞车,动都动不了。 会长说,由于现在是暑假旅游旺季,因此道路封闭了好几次,交通暂时完全瘫痪。 「客人几乎都是为了这个乐团来的。乐团成员虽然有事先预留充裕的时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车阵中出来,就算出车阵也得绕远路,不清楚何时才能抵达。」 即便走远路,也会碰到回避禁止通行的车流,应该会更挤。 这些人的抵达时间,乐观计算也会比预定表演时间要晚一个小时。 当时虽然想一个小时的话还会有办法……但这是外行人的意见。 「气氛这么嗨,主要乐团不在的话……」 负责会场营运的主管一脸悲怆地低语。 在会场气氛到达最高潮时,若主乐团无法及时上台,炒热的气氛会一下子冷掉,等迟到的乐团开始表演的时候,又要从零开始带动气氛。 不能让表演开天窗。 事出紧急,主办单位也在考虑是不是要让已经到现场的乐团再次上场,然而似乎每个乐团都婉拒的样子。 主打歌早就表演完了。 若是准备万全的状态倒也还好,可如果想用同样的曲目,去填整个活动最精华部分的空档,门槛会相当高。 再加上很有可能引起观众反感,考虑到将来的发展,这并不会是个让人想开心接受的委托。 于是我们成了炮灰。 活动负责人偶然听见我们趁打工空档在附近场地练习的表演──更精确点说是磷的歌声,研判「这团可以上场」,于是直接来拜托。 演出实力得到认可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仔细说明事情经过的会长却始终一脸担心。 「其他乐团会婉拒是当然的,尽管不是自己的问题,不过还是想避免被贴上负面标签。这点我们也一样,不,我们是非得避开不可。」 北高禁止乐团活动。 黑名单的范围并没有延伸到这里来,表演本身没问题,但在这里失败了也会惨不忍睹。 即便不是我们的问题,而且是被拜托上场的,然而若是在这么大的活动上出包导致被指责,会变成远胜于live house那场骚动的大问题。 文化祭live将化成泡影。 而且这场表演会变成只是帮知名乐团暖场填时间。 不管同不同意,都会被拿去跟有实力的知名乐团做比较,失败的可能性极高。 「上吧。」 但磷直接开口;直接面对眼前的状况,完全没有怯意。 「只能上了。」 听到磷坚定的话,会长还是一脸不安,himiko更是已经是紧张到脑袋空白、全身发抖。 至于我,第一次时既紧张又兴奋,觉得好像可以办得到,不过现在却因为自己害练习多少有些停滞而有些不安。 可磷就像完全不怕似地开口 「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她拉起发抖的himiko的手。 露出胜利的笑容,无畏地看著我们。 上一次我没注意到,但这次却看出来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们来救场吧,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没办法了。」 我比之前那次更加强烈地向会长和活动工作人员宣布。 「primember临时参加演出,烦请准备!」 距离正式上场还有两个小时。 我们借了附近的练习室调整状况。 不是因为正式上场前体力消耗过头,只是去习惯正式上场的感觉。 但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盛大舞台之前,我们这几天终于配合起来的乐音还乱乱的。himiko最惨烈,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她死灰般的脸色比我印象中还夸张。 六郎跟磷相较之下跟平常差不多,然而himiko可能会打乱整体的节奏。 正式上场三十分钟前,会长冲进练习室。 「这是你们的介绍文,怎么样?」 突然有预定表上没有的无名乐团参加,主持人理所当然地会需要介绍稿。因此会长跟资深工作人员帮忙写了一篇连不实广告也逊色的超热血介绍文。 尽管会长一开始绷著脸说「为什么是我」,但我们用她是我们第一位客人,又是最棒的制作人为由硬是拜托她,然后把一切都赌在会长强烈的责任感上。 「我觉得写得有点过头就是了。」 会长先打了预防针递过来的文章果然一如预期的完美。磷兴奋地说「干劲都来啦!」,可himiko却反而像压力更大似地握不稳鼓棒。 「这样搞不好会连我的音乐都被拉走。」 六郎冷静地分析。 对远比我记忆中还更紧张的himiko,我有一股危机感。 「……那、那个……如果能在跟平常一样的环境下……演奏的话……」 不过看来不需要担心。迄今像手机静音模式安静发抖的himiko,开口要求了我记得的那个解决方法。 和平常一样的环境,也就是在狭小的练习室里跟伙伴一起演奏,这与等下就要上场的正式舞台是完全相反的环境。 乍听之下是不可能的要求,大家全都疑惑起来,但himiko没注意到我们这种反应,拉住会长衣襬。 「……如果会长……可以跟其他的客人一起看我们演出的话……我应该……可以好好打……」 这意料之外的要求,会长也吓一跳,「欸?」地双眼圆睁。 「……因为……会长……一直都看著我们练习……一开始……我其实……怕得不敢动……不过现在反而……」 即便说得断断续续,但她依旧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对原本不知该怎么跟会长相处的himiko而言,这是相当大的改变。 「……我还有协助摊位的工作,而且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离开工作岗位。」 然而会长也是个认真固执的人;面对himiko罕见地自己说出的要求,她并没有轻易点头。 「会长,主乐团的人要到了吗?」 我问会长。 会长在写我们的介绍文时,也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思考是不是有让主乐团及时赶到的办法。 但似乎仍然没能找到适合的方式。 还不只如此。 「……如果没办法在正式演出前抵达,要请你们表演的时间就会延长。」 「若是这样,更应该让live的成功率提高才对。」 「可是──」 会长还在抵抗。 「可以吗,会长?毕竟你还没听过我们的正式表演。」 「你说什么啊?那次以后,你们的演奏我听过很多遍了。」 「不,你没听过。」 我如此断言,会长犹豫地陷入沉默。 旁边是几乎要哭出来的himiko,磷跟六郎也一直看著她,给她无声的压力。 结果不只是himiko,搞不好大家都希望会长在观众席上。 「……我知道了。但如果你们的表演嗨不起来,我马上就会跟工作人员会合商量对策,离开观众席。」 接著会长把手放在隔音门上,应该是要去跟工作人员转达这件事。 「你们要是表演得软趴趴,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喔。」 她斜眼看了看我跟磷,小跑步离开了练习室。 「……那么,已经不能逃避了。」 我们从舞台边眺望整个会场。 运气不好的是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我们看得见几百个客人的表情。 主持人说接下来有几组乐团会迟到,以及介绍临时参加的我们,但客人露骨地反应「这团谁啊?」。 几百条视线,都像在品评这个没听过的团似的,气氛有点冷,这种气氛再加上群众蕴含的力量,全变成沉重的压力,落在舞台侧翼上。 「……啊,会长她……在观众席……」 紧张到连最讨厌的敌人都拚命从观众席里寻找的himiko,顺利地在大量的客人当中发现会长的身影。 会长冷冷地双手抱胸,站在比第一排稍微靠后一点的边角。 「喔,在耶在耶,有会长盯著,干劲就上来了。」 我一边做出把手放在额上眺望的动作一边说。 那么,再来就剩等磷打手势,一起冲到舞台上了。 我一面盘算一面准备,但等了又等,磷却始终都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我觉得不可思议地回头一看。 「……嗯?」 磷的样子很奇怪。 尽管没有himiko那么夸张,可她紧紧握在腰间的双手还是在抖。 这个和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意外情况,让我吓了一跳。 「……啊。」 磷好像察觉到我的视线,与我四目相对。 「嘿嘿嘿,怎么说,我好像紧张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因为在之前度过的那三个月当中,我从没有看过磷紧张的样子,只认识像live house时那样,总是凭藉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与毫无根据的自信猛冲的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样子的磷,是没办法引领整场live迈向成功之路的。 应该已经顺利的修正过去了才对?这突如其来且致命的错误让我脑袋一片空白,说出口的话,也只是普通的感想。 「……你也会紧张啊?」 「我会紧张呀,不过,吶,因为有阿智在,事情就还不到头。」 我抓不到磷忽然说出的话的重点。 在主持人的煽动下,气氛到达最高潮,六郎和himiko不安偷看我们的感觉,逼得我焦虑起来。 「我现在不就在吗?」 「……嗯,是啦……」 她朝著观众席望去,说得精确一点,是朝著会长所在的位置瞥了瞥。 「总觉得阿智一直在看某个很远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磷这话背后的真实意义。因为搞不懂,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委靡不振的磷恢复精神。 「我一直都看著你唷。」 我脱口而出。 磷睁大眼睛。我无视胃部不舒服的感觉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是primember的吉他手,也是你的第一号伙伴,没有时间看什么远的地方啦。」 「……嘿嘿,说得也是。」 磷轻轻地说。 主持人的介绍已经接近尾声,然而我们还没准备好要上场,状况有点棘手。 但我不再去多想磷说的话,要是一个没说好,盘据在内心的心情就要露馅了,我只能低头看磷。 「──噗噗。」 磷忽然笑出声。 我看著她,不晓得她是不是因紧张而变得奇怪起来,不过似乎不是这样。 「为什么我会这么紧张啊?」 磷抬起头,绽放出满脸的笑容,像个天真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盯著观众席看。 她的脸上明显写著「赶快上台,让我们的音乐爆发出来」,那是我认识的磷的表情。 「明明就这么开心。」 她抓紧胸口,蹦蹦跳著。 磷的举动,一如我的记忆。 「我现在心跳得好快!」 然后就趁著这个势子,磅!一下用力地在我背上拍了一记。 「痛死啦!」 但原本僵硬的身体倒是因此缓和了下来,我跟站在旁边的himiko说「你也来一下」,用力往himiko的背脊上一拍。 最后轮到himiko去拍六郎,不过却让六郎吃了几乎要暂时站不起来的一击。 「那么,我们上吧!」 带著满脸笑容的磷跑在最前面,带领著我们奔上舞台, 总觉得我好像很久没看到磷打从心底开心的表情了。 纵使是第二次,我也不知道表演会持续多久。 在收到主乐团抵达的消息后,我们一回到舞台侧翼就直接倒了。 幸好并不是中暑,所以我们四个人一起被送回住宿地,并排躺著。 但不知道为什么会长也包括在内,像是消耗了跟我们差不多的力气似的。 「喂──会长,我们认真的表演怎么样啊?」 「……普普通通啦。」 她老是这么说。 我们的表演开始后没有多久,她就和其他的客人一样全力跳跃、大声喊叫、乱了头发,随著本能起舞。 一开始虽然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顺从日本人哀伤的dna跳得七零八落,可没多久就兴致高昂到像换了个人似地,与我们及观众融为一体。 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的live嗨过头,还是受这段时间的后台工作造成的疲劳影响,会长跟我们一起砰通倒地。 另外,我记得会长的疯狂举动在文化祭live上又重演了一次,让人忍不住觉得她是不是都用live来发泄压力。 即便超级想吐槽,不过因为无法反抗会长,所以我宁愿保持沉默。 搞不好磷他们也是这么想,才小心翼翼地不去揭穿会长疯狂的样子也未可知。 「……那个,是说,夏季音乐节……怎么样了呢……」 himiko担惊受怕地问会长。 我们四个人倒下后立刻被送到这里来。尽管依稀记得表演时气氛曾热烈到一扫之前身处敌营般的别扭感觉,却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可以让主乐团的人顺利接盘的水准。 比我们晚一点才被送到这里来的会长回答胆颤心惊的himiko。 「气氛热烈,没有问题。恢复体力后给我做好心理准备,会被工作人员感谢到不好意思唷。」 himiko似乎因为这一席话而真的放下心来;六郎对此没什么兴趣,先一步睡死。 「呜嘿嘿嘿。」 倒在我旁边的磷大大笑开。 「超棒!我现在真是超超超幸福的。」 她小小声地说,就这样带著满足的笑容进入梦中。 刚刚还醒著的会长跟himiko,也像失去意识般睡著了。 朦胧中,我看著磷幸福的笑脸。 「……你是笨蛋吗?」 不要轻易使用超棒这种字眼啊。 你在文化祭live上会更加幸福喔。 为此,继续压抑自己的心情、保持和之前一样的举动是不可或缺的。 没问题。我不会再出错了。 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守护这个笑容直到最后才重返过去的。 忍住胸口一闪而逝的痛楚。我就像意识断线似的,坠入了梦乡。 第四章 文化祭live 三年级学生要在暑假期间考一次全国模拟考。 举行高中生版模拟考那天,上学气氛特别沉重。 尤其对我而言,等于再考一次之前考过的试,心情更加不美丽。 夏季音乐节的打工结束后没几天,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 学校后山早早听得见蝉鸣的早晨。 上学路上碰巧遇到会长,她又说了那句已经不知道说了几次,我已经听到没感觉的话。 「可以吗?这次模拟考的结果,可以说是决定能不能说服学校的关键,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喔。」 她从暑假读书会的时候就一直强调。 要是拿不到好成绩,大人就有无条件全盘否定孩子的权力。 会长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拿到大人擅自帮我们决定的某个程度的分数是胜负关键。 「唷!你们两个!」 跟会长会合之后立刻从背后拍拍我肩膀的,是磷。 好像是看到我碰到会长后跑过来的。 包括一大早就活力满满的磷,今天我们也是三个人一起排排走。 忽然,周围一阵骚动。 而这阵骚动在接近校门、也就是周围来考模拟考的北高三年级学生增加之后,也随之逐渐扩大。 「为什么大家这么注意我们啊!?」 「怎么了?」 磷对周围的视线摆出奇妙的威胁动作。 而后会长叹了口气说「你们明明是考生,难道都不看报纸的?」。 就像已经预料到我们会回她一张傻脸似的,会长从书包里拿出折得好好的报纸。 那是我们这个区域的地方报,社会版有一篇大大的特辑。 关于之前夏季音乐节的报导。 「啊咧!?这不是我们吗!?」 磷注意到了特辑的开头。 报纸上以『高中生乐团拯救夏季音乐节!?』为题,报导了那天的事。尽管没写出名字,但有写到以打工身分参加音乐节的是北高的学生。 北高学生或老师看到了的话,应该马上会联想到报上指的是因引起各种骚动而坏到出名的我们。 「附带一提,今天早上的地方电视台也引用这篇新闻做了报导喔。」 「等一下,我们都不知道有刊出这种报导欸?」 我一脸懵,会长一边看别的地方一边回答。 「为了不打扰你们准备考试,所以我充当了一下联络窗口,帮你们都处理完了。」 会长说得一副要人感恩戴德的样子。然而新闻报导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隐瞒到今天吧? 「哇,好棒,好棒唷!」 磷举高报纸,就在路中间转圈圈。 「冷静点。总之,现在要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模拟考上。」 不知道是否会长在大家都看到报导的时候,就确定走向文化祭live的路几乎要完成了,她虽然还是会念我跟磷,但语气没那么尖锐。 「……就说知道了嘛。」 我试图挤出开朗的表情,不过还是有点吃力。 实际感受到风向开始朝著实现文化祭live而去的感觉。当时明明是这么兴奋期待的,明明很开心能顺利走到这一步的。 周围的气氛越是高昂,我就越是意识到与磷分别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心情怎么样都好不起来。 真正辛苦的,是在模拟考结束以后。 毕竟是升学学校的考生,模拟考前都很自制。 模拟考结束的瞬间,大概是解放的感觉也推了一把,同学们把我跟磷、还有himiko团团围住。 我和磷被围得手足无措,himiko则凭藉著她的怪力跟飞毛腿拚命逃走了。 明明之前还觉得我们奇怪、只会远远围观的,现在却以每个班上一定都会有几个的马屁精为中心,讲一些赞美的话。 前一次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由于之前六郎那件事,乐团被同学误会的不轻。就算因为夏季音乐节的事上了几次报纸,烂到底的名气也不至于一下就由黑翻红才对? 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会长在暗中操盘。在我们被读书跟练习追著跑的时候,她一边处理学生会的事情,一边帮我们解开误会、推广我们的曲子。 靠著会长稳扎稳打的行动,我们的曲子私底下流传得很广,再加上这次的报导,才会引起这场骚动。 其中也有满多单纯喜欢我们曲子的人,他们不是因报导而来,只不断地向旁人询问「有没有新歌?」。 就在走廊上乱成一团的时候,一股更尖锐的声音逐渐进逼。 「……可以帮个忙吗?」 六郎被几个受到报导影响、成为乐团迷妹的女学生包围,脸色超难看的走了过来。 「回去!」 教室里头更加混乱。 「安静!」 一个尖锐的愤怒声音贯穿乱糟糟的现场。 以为是教务主任过来的磷吓了一跳,缩起肩膀。可实际出现的是戴著面具、藏起真面目的奇怪三人组。 「不要大吵大闹!要是给北高自豪的乐团primember惹麻烦的话,他们的正式粉丝后援会『purimen队』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说出俗到无可救药团名的面具女孩,指挥左右两边的人。 而后面具人先是拿出一叠申请书,再取出笔电。 「要是加入粉丝后援会,就可以抢先下载primember的新歌!」 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如是宣布;秉持著谜般的领导能力,漂亮地让在场所有吵吵嚷嚷的学生都排起队来。 「违反使用条款的人将丧失之后所有享受primember音乐的权力,在校内也会受到相对的惩罚。」 把独家的primember新曲音源当成诱饵,粉丝后援会会长开口恐吓。 但或许是现场的气氛也推了一把,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写下联络方式跟会员编号,没深入考虑就签了使用条款同意书。 你们仔细读一下那个条款比较好吧……? 「欸欸,莫非你是会长?」 哑口无言的磷,拉拉粉丝后援会会长的制服衣襬。 但那人装傻说「你在讲什么啊」。声音虽然模糊,不过音质和语气就跟我们认识的学生会会长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她会觉得我们认不出来。会长的好脑袋似乎没包括到这一块。 因为这个横空出世的谜样粉丝后援会,整场骚动以和规模完全相反的惊人速度草草结束。 等教务主任发现异状赶过来时,现场已是学生们整整齐齐在排队入会与下载新歌开心在听的状况。 「你们在做什么?考完模拟考赶快回家。」 与预期的情况相反,教务主任的碎念没了平常那种尖锐的感觉。 接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面具脱了,恢复成普通学生样子的会长,堂堂正正地挡在不怎么平静的教务主任面前。 「教务主任,我身为学生会长兼文化祭执行委员,有一个提案,可以到教职员办公室向您报告吗?」 会长的脸上写著明确的胜算。 这场激辩之后被称为「教职员办公室角落攻防战」……不过也只有在我们之间流传而已。 会长一个人面对教务主任与其他教职员,提起希望废除禁止乐团活动的要求。 我们四个当事人姑且有在旁边陪著,但却完全没有空间介入这场光是听就觉得胃痛的舌战里。 这绝不是我们懦弱。 而是冷静观察战局、慎重考虑什么才是最好解方之后的旁观。是堂堂的战术。 这场攻防战,在经过数十分钟真话与干话齐飞的讨论、甚至歪到学校组织对地区社会应有的态度或教育论等等的议题后,终于有了决定。 「我先告退了。」 会长先是鞠躬、关上教职员办公室门,接著比出大拇指。 「……成了。」 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 不过,这并非完全的胜利。 会长帮我们争取到的,恐怕只有参加暑假结束前的管乐社公演、还有之后召开修改校规会议的承诺而已。 「之后就靠你们了喔。」 「交给我们吧!」 磷扑向会长,用力的回答。 靠著超人般会长的运作,我们才能突破通往文化祭的无数关卡。 之后便只剩下用我们的演出,去说服家长了。 现在想想,磷的身体到这时候,应该就已经到了极限。 暑假结束前,管乐社的公演。 直到管乐社庄严的旋律在盛大的掌声中闭幕,要准备我们表演器材的阶段时,磷都没有到会场。 「森山同学的父母终于联络我们了。」 会长白著一张脸,朝著正在暂时放下布幕的文化会馆舞台上准备器材的我们跑了过来。 「森山同学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正在医院治疗并接受检查,幸好她意识清楚,也没有骨折……但要赶过来是不容易了。」 「这样啊……」 那天磷从楼梯上摔下来云云,完全是个谎话。 那一天磷是在玄关昏倒,不是送到文化会馆旁边的医院,而是被送到比较远的大医院去。 在我们即将上台的时间前醒来,然后被告之无法参加演奏会的磷,临时拜托父母对我们说了谎。 我打从心底嫌弃当时连这种谎话都察觉不出的自己。 「没有全员到齐啊。」 追著会长过来的教务主任出现在舞台侧翼上。 「虽说已经痊愈,但森山同学身体本来就比较弱,是暑假期间太勉强自己造成的吧?我不能允许这种状况的live公演。」 为了打击乐团活动硬凹出来的理论。 教务主任劝诫似地对想反抗的我们说。 「以后像今天这样,在正式演出期间生病的可能性也很高。快放弃乐团活动,反正今天的表演失败、校规也不会改变。」 会长对此也无法反驳,一脸悔恨地低著头。 就在这个时候。 「这样的话──就当做是以备万一的保险,我可以参加吧?」 店长站在舞台侧翼上。 手里握著准备要搬的麦克风跟麦克风架。 教务主任吓了一跳似地张大眼睛。 「你要唱?」 「虽然空白了很久,不过应该没问题,我听了很多次他们的练习,应该唱得出来。」 「你为什么……要帮这些孩子帮到这个地步?」 尽管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教务主任的言下之意以及蕴含的情感,明显都与我们的不同。 「老师应该也很清楚才对,这些家伙的努力,是认真的。」 店长把手放在喉咙上,一边发声一边说。 「可是,如果这些孩子引起骚动的话,又会连你们都遭到莫须有的中伤──」 店长用她惺忪的双眼阻下教务主任的话。 「老师,您不用再为了那家伙或是我们当坏人了。」 教务主任屏住了呼吸。 「这些孩子一定可以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呢? 我现在还是不明白。 但我在前一次时,已然听过店长沙哑却予人鲜明印象的歌声。在冷静地听完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后,脑中自然浮现出一个假设。 可就在脑中的假想要清晰起来之前。 「喂喂,你们几个,不要发呆,继续准备啊。」 把被晾在一边的我们拉回现实的,是店长大喇喇的笑容。 「搭配上我的声音后会变得如何?我还满期待的唷。」 就这样,拉开了磷缺席的舞台幕帘。 「呜哇啊啊啊啊啊,真的很抱歉啊啊啊啊!」 说马上就回家、不让我们去探病,所以再次见到磷时,是开学典礼那天的早晨。 磷透过电话道歉过很多次,我们早就听到腻了,可像现在这样直接见面时,她仍旧要再道歉一次才甘愿。 「就说没关系了。托了店长的福,没有陷入绝境。」 店长以社外身分参与的演奏会在盛况中结束,修改校规则要等pta会议的结果。 「呜哇啊啊啊啊啊!我好想唱啊啊啊啊啊!」 道歉之后接著开始闹脾气,吵得要命。 等pta会议的结果出炉、传到我们这里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刚刚教务主任直接跟我说了。」 我们四个人留在教室里等结果,会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即便相隔有段距离,但还是不难看出她总是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边,正带著显眼的笑容。 结果已然相当明显。 「文化祭上公演的许可,正式下来了!」 「「「太好啦啊啊啊啊啊啊!」」」 「……太、太好了……」 我们五个人高兴得跳起来。 确定举办文化祭live的消息,立刻透过粉丝后援会的资料名单公布出去;一下子准备文化祭的气氛高昂了起来。 之后,时光飞逝。 我们一边正常上课,一边确实地准备文化祭演出。 正式得到学校的认可后,支持我们乐团的人日渐增加。准备live、练习,再加上会长不许我们偷懒的读书会全挤在一起,但我并不以为苦。 反而觉得这种忙到想杀人的感觉说不定是最棒的。 至少磷看上去,确实很幸福。 我很开心,笑著东奔西跑的她看起来非常满足;看到她这个模样,就算心偶尔会针戳似的生疼,我也不在乎。 走到这一步,就只差一点点了。 再一点,再一点点。 再十天左右,磷的梦想就能实现,然后这些日子会再一次迎接终局。 如果直到那一天,我都能完全控制住对她的心情的话,就能赎罪了。 赶快结束吧。永远持续下去。 就在我抱持著完全相反心情的当口,日子也毫不留情、一天天地过去了。 北高祭一连举行三天。 北高祭前一周,下午的时间会变成准备庆典的特殊课程,这段时间学生必须一起准备班级展览或练习舞台活动。 我们除了乐团练习之外,班上也有这样的表演活动,所以两边都得兼顾。 就这样,北高祭开始了。 第一天的体育祭,目光都聚集在满溢著奇怪的服务精神、裸著上半身的男学生用冰块取代接力棒的比赛上。据会长说这比赛行之有年,因此没办法删掉;习惯这玩意真的很恐怖。 第二天的舞台活动则会把全校学生拉到学校附近的文化会馆进行,之前管乐社的音乐会也用过这个会场。 各班表演诸如合唱、舞蹈等,去比综合分数。 其他还有各文化类社团的成果发表、邀请外部团体表演等等,每年都是富有综艺感的节目,学生们静静地预热最后一天的气氛。 「就是明天了!」 文化会馆的表演结束后,大多数学生都会回到学校。 为了趁今天把第三天的校内展览准备工作完成。 每个人都全心投入,以迎接北高祭的最高潮,其中,磷一脸兴奋到不能再兴奋的样子。 「我想现在就唱到喉咙哑掉!」 「不要说傻话。」 我们预定在班级展览的准备工作结束后就借音乐教室练习。已经总练习过好几次,等下的练习比较像是最后的调整。 「那么那么,前夜祭不行就参加中夜祭吧!火力全开迎接明天!」 「正式演出之前一定要好好休息。」 「真是的!会长太严肃了啦,每次都这样──叫姬子强行把你抓走喔──」 「……我会努力……」 「你不要老是听别人的命令,要拿出自主性来啊。」 「……我也想,跟会长一起……参加中夜祭……所以……」 「……麻烦死了。」 会长转过头去,脸红到耳根;看起来不太能抵挡直接的好意。 六郎贼笑著看她们三个人的样子,我用手肘撞撞他侧腹。 「贼笑什么啊你,很恶欸。」 「一点都不想被你这么说。」 然后我们五个人一起回到学校。 像现在这样五个人一起走的时光,也只剩一点点了。 「──就这样吧。」 确认正式演出时的曲顺,不放心的曲子则再从头演奏一次,之后结束整体练习。 纵使不管练习几次都不会产生「完美!没有不放心的地方!」的念头,但总之就这样了。 磷完全唱不够,一整个兴奋不已,然而这些能量应该会在等下安排的中夜祭中释放出来吧。 「不过阿智──结果你最后还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唱啊──」 磷不满地鼓起双颊,斜眼看我。 她是指himiko和六郎为了live最高潮所做之新曲子的事。 磷从这首歌写好开始,就双主唱双主唱的一直卢我唱歌。 「就说了我唱歌不行啦。」 我用你是不是忘了那张黑历史cd为由再次拒绝磷的提议,然而磷似乎就是听了那张黑历史cd之后才希望要双主唱的。完全是恶趣味。 我们练习到一半才进来看的会长,像个坏蛋角色似地呵呵呵忍著笑开口。 「不只是那张cd,你国中时候的精神创伤也还在呀。」 「喂喂,你住口。」 但会长完全不留情面。 「我们国中每年都会有班级性的合唱比赛,大家都很拚。应该是一年级的时候?筱原同学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歌唱能力卯起来唱,结果被全班嫌弃到不行。」 由前同班同学看来或许很好笑,可对当事者而言是精神创伤啊莫再提。 在遇到磷之前没办法展开乐团活动,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可怜到连现在回想起来都想笑。」 会长的个性今天也一如预期的扭曲。 「唔──算了,都这样了也没办法──」 看来磷终于放弃了,我松了口气,关上吉他盒。 「我去一下厕所。」 拜托其他三个人收拾东西后,我走出音乐教室。 「啊,对了对了,阿智!」 听到磷喊我,我转过头。 「店长说要带吃的来,顺便去接她喔!」 磷满脑子都是甜点,我随意「知道啦知道啦」地回应她的请求。 厕所离音乐教室有点距离。 夕阳西下,校舍里亮著电灯,还有许多学生留下来做准备工作。 这种不真实又不安的感觉,我之后一定会无数次的反覆回想,即便是磷不在的第二次未来里,也会。 「……现在得把全副心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上完厕所,我该去找店长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然后反射性地转过头去。 「啊、嗨──筱原,辛苦啰。」 「花园?」 在我身后的,是同班的女同学。 说是同班同学,但交情不深,是个同学以上朋友未满的关系。因为协助班级展览跟她合作过几次,大概只有这阵子和她有点交集。 她身穿绿色班服配制服裙,是文化祭上很一般的服装。 总是在班上中心人物旁边、常常笑得很开心的漂亮脸孔,在人工光源的照耀下有些阴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我的直觉特别敏锐。 只是单纯因为之前的记忆里,并没有花园在此处叫住我这件事。 「我有点事找你,现在有空吗?」 「……抱歉,我有急事。」 我想尽快摆脱花园,然后去找店长。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不敌花园步步进逼的气势,我被拉到了没什么人的中庭树荫下。 被没什么用的街灯与微弱校舍灯光照耀的中庭相当阴暗,视野并不好。 「那个──这个,嗯。」 花园的手局促地放在身前,抬头,不安地看著我。 「可以和我交往吗?」 「……蛤?」 被这家伙突然这么一说,我瞬时呆若木鸡。 「为什么……?」 「为什么啊,因为我好像喜欢上筱原了。」 花园在我因为这个不知原因何来的发展而狼狈不已的时候继续说下去。 「要讲理由的话……我以前就觉得你不差,然后最近的筱原莫名有一种成熟的气息,感觉还不错这样──。」 应该是我没注意到。 为了彻底地用跟之前一样的态度对磷他们,搞得我没有精力连对其他同学的态度都留心。 不对,但是,之所以会演变至此,是因为这些小事吗? 喜欢啊交往啊,是因为这些细微态度的不同而决定的吗? 「抱歉,我不能跟你交往。」 我结束话题,打算赶快离开中庭。 「等、等一下等一下!筱原你决定得也太快了吧?」 花园意外的坚持,不管已经被我清楚的拒绝了,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离开。 「试著交往看看也没损失啊?」 试著交往看看是什么鬼? 其他人是什么想法都无所谓。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观,我没打算多说什么。 也完全不想去判断花园对我抱持的好感是假的或是天外飞来的。 然而,要说我对轻易讲出喜欢啊交往吧这些话的花园没有厌恶感,是假的。 花园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我想立刻走人。 本来打算强硬走人,但想到我曾经不小心对磷做过同样的事情,就犹豫了。 「我说过不会跟你交往了吧?」 「为什么?」 不管清楚拒绝再多次,花园依然紧追不舍。 我不由得说出口。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而后,花园终于松手放开我。 就在这个时候。 我想早点离开中庭的那个方向。 树荫下躲著一颗我很有印象的脑袋。 磷看到我们这边的样子了。 「……啧。」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因为等点心等不及所以从音乐教室跑出来吗?小动物啊? 看来和花园互不相让的对话所耗掉的时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多。 就在我一瞬间不知道该从哪条路离开中庭的时候,我背后的花园开了口。 「那个你喜欢的人啊。」 喂,你要干什么── 「那个人,莫非是小磷吗?」 我只能回答不是了吧。 不这么做的话,至今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花园看来是没有发现磷躲在附近。 这时候讲出磷的名字,应该只是心里有个底而已。 我对花园没有恶意。 只要像那时的我一样什么都不用想,顺著当时的气氛把心情说出来就好。 明明完全不知道,为了压抑对磷的心情,我花了多少心力。 正因如此,对赖在这里的花园的厌恶感,让我的声音倏地转为冷淡。 「怎么可能,你白痴吗?」 「──你不用这么凶吧……」 之后,花园终于离开中庭。 尽管有点担心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强硬了?但要是不跟她讲到这份上,我想她是不会放弃的。 再加上稍微否定得强烈一点也不会有问题。 因为磷并不是用异性的角度在看待我的。 「喂,你在偷看什么?」 和躲在树荫下的磷擦身而过时,我说。 「抱歉,说好要去接店长的,结果拖到时间了。」 可磷没有回答。 她低著头,从脸庞上落下一颗水滴,在街灯的照耀下反射亮光,仅仅一瞬。 「喂、喂,磷……?」 「……你果然,有喜欢的人了啊。」 声音颤抖到不行。 「啊、嗯、对了,我还有班上同学拜托我的事要办!我去一下唷!麻烦你去找店长!」 磷突然冒出明亮的声音,像是要带过什么事似地拍拍我的肩膀,而后离开现场。 中庭里只剩我一个人。 秋天的昆虫发出铃铃的温柔虫鸣声。 「……是错觉。」 一定是。 我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情,迈开步伐去找店长。 那果然是我的错觉。 花园告白之后经过一个晚上,我一边协助早上的班级展览一边确定了这件事。 因为磷一如我记忆中一样,在中夜祭上各种玩闹,今天也活力十足的跟班上同学一起准备展览。 「喂,磷,差不多要去确认舞台跟做最后调整啰。」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 和班上同学打过招呼之后,我离开教室。 「嗯、好。」 磷小跑步跟了上来。 对,是我的错觉。 磷的态度从昨天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对我露出的微笑看起来也有点忧郁,全部全部,一定都是我的错觉。 今天一切就结束了。只要今天能平安结束,磷就能笑著告别这个世界。 事到如今,不能让我单方面的妄想破坏了它。 「……怎么回事?」 最终调整时,发生了用错觉也无法呼拢过去的情况。 在搭在校园内的舞台上确认完器材的情况后,我们六点开始在音乐教室合乐,准备正式表演。 趁著工作空档带吃的来给我们的会长听完我们的演奏后,明显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完全不行,特别是主唱。」 被直接点名的磷耸起肩膀。 himiko喊著「……会、会长……」想打圆场,可会长毫不留情地继续开口。 「技术上不足的地方,都已经这个时候就算了……那个毫无霸气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那不可思议地引人注意、稳定而开心的声音不见了,整间音乐教室里只回荡著虚弱无力的歌声。 「啊、啊咧?好奇怪,总觉得状况不太好。欸,欸嘿嘿,说不定是昨天中夜祭上吃太多点心害的。」 磷说得平静,然而表情却无力到现在就要崩掉似的。 这不是我认识的磷的表情。 「这不好笑。这种演奏完全不能上台发表。」 正由于会长听我们的演奏听得比任何人都多,因此她的意见非常有份量。 通常乐团的实力是由奠基的贝斯跟鼓决定的。 我们乐团也不例外,演奏的骨干是六郎和himiko。 但引领这个团的,是磷。 带领音乐的,的确是himiko跟六郎。可若少了磷,这个乐团就不成立。 所以在她死后,我们乐团才会无法再次站起来。 然后,现在在我们眼前,磷的歌声死了。 这当然会大大影响我们的表演,惨烈到让会长断言「不能上台发表」的程度。 不管演奏多少次,磷的状况还是回不来。 她带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执著地站在麦克风架前。 「……抱歉,让我一个人练习一下。」 没有人阻止磷离开音乐教室。 因为没办法唱歌,对她自己也是很大的消耗。 「……正式上场三十分钟前想想办法吧。」 会长留下这一句,就回去工作了。 说是这么说,可距离正式上场,也只剩下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 我们就在磷不在的情况下合乐。 每个人都没有出错,演奏顺利进行。 可磷不在的演奏,有种不协调的声音。 时间尴尬的过去,就这样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到了正式上场的三十分钟前。 六郎直直盯著我,开口。 「你去接森山。」 听到六郎的话,himiko用力点头。 「……为什么是我?」 面对我冲口而出的别扭回答,六郎淡淡地回应。 「说什么啊,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就这样被himiko的怪力推出去接磷回来。 磷在离我们稍微有点距离的视听教室练习。 明明距离正式上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却步履维艰。 「……」 磷状况不好的理由。 我知道的只有一个。 之所以会发生从前没发生过的冲突,不就表示这不在我记忆里的事很可能就是理由吗? 但我不认为那是正确答案,也不能去想。 我一边警告这种时候还推断出这种自以为是结论的自己,一边推开终于抵达的视听教室大门。 希望磷的状况恢复了。 希望一如我的记忆,给磷最棒的时光。 「……磷?」 一片寂静,磷不在视听教室里。 『人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电话另一端的会长怒不可遏。 「就是这么回事,到处都找不到磷。」 我一边在校舍里找来找去一边回答。 「我和himiko以及六郎现在正在分头找。」 然而不管哪里都没发现磷的踪迹。 人似乎不在校舍里。 「purimen队里有没有谁看见磷?」 校内有许多purimen队的成员。 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的联络网逮到,我期待了一下。 『purimen队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太清楚。』 我心想,现在不用说这种话吧? 『不过,粉丝后援会的人已经早早整理完,刚刚就在舞台整队了,我想应该没人目击到森山同学。』 想靠会长不凡的统率能力帮忙的想法也落了空。 想来是因为校舍里人真的不够多。 发生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事件让我方寸大乱、焦躁、脑子一片空白。 『总之赶快找到森山同学……虽说找到了也不见得是能上台的状况……但现在能做的事就尽量做吧。』 会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能做的事就尽量做,这不用别人讲我也知道。 可我不清楚磷跑去哪里,也不晓得要怎么让磷回到原本的状况。 我像只无头苍蝇似地,拚命跑来跑去。 就在这个时候。 「好,停一下停一下。」 领子突然被抓住,我一口气哽在喉头。 接著被往后一拉,跌坐在地。 「……店长?」 「唷──出了什么事?」 「……校舍内禁烟喔。」 「没关系啦,今天是庆典啊。」 店长用附近没人当理由抽著烟。 「那个,店长,现在有紧急情况。」 「我知道,磷不见了对不对?」 「是的,所以得赶快找到她;店长也不要抽什么烟了麻烦帮个忙好不好?」 然而店长就这样抓著我的领子,悠然自得地抽著她的烟。 我想摆脱,但店长的手紧紧抓著我的领子不放。 没什么人的走廊上的烟味、夏天即将结束的感觉、远远从舞台那边传来的喧闹声全部混在一起,夕阳为它们染上鲜亮的颜色。 「你啊。」 店长看著窗外不知名的远方。 「为什么要在那里讲说你不喜欢她?」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看到了?」 「是偶然啦──」 店长的声音一如往常,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听不出真假。 ……不,真要说起来,是比平常更漫不经心的样子。 「嗯,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你应该也察觉到小磷在吧,你明明喜欢小磷不是吗?」 「说什么啊,我不喜欢她。」 我立刻回答。 不只是磷,我也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心情。 「……你为什么这么顽固?嗯──高中生有这么嫩吗?我当高中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是大家都这样呢,还是你太嫩。」 店长怕是已经确定我的心情了。 「算了,也好。」 小半晌后,店长终于松开我的衣领。 「说出自己喜欢的心情,并不一定局限在为了对方好上。」 「……什么啊这。」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点很久以前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喔。」 什么没关系?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不知道这世上有不能说的心情,不知道喜欢得不得了却非拒绝不可的痛苦! 「……啧!」 我气炸了的脑袋里,浮现出在病床上拒绝我的磷的模样。 因为喜欢,所以一定要拒绝? 『如果乐团可以维持下去,就请你们继续努力往前迈进好吗?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我想起在我告白之前磷说的话。 是的,磷是这么希望的。 不要被她束缚,一直不断地往前走。 「……」 心里冒出自以为是的想法,这是第几次了? 与此同时,想起移地训练时磷说的那些冰冷的话,还有在病床上激动的拒绝,我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磷喜欢我这件事,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妄想。 可花园告白的时候,为了对磷的感情不会被发现,用不必要的呛辣态度对待花园的我,跟在病床上强烈拒绝我的磷的模样,是一样的。 为了彼此著想,最后错身而过。这样的妄想让我的心整个乱了。 不过,假设事情真如我所想,我又能够做什么? 我「喜欢」的心情伤害了磷这件事,明明没有改变。 不过有可能超乎我想像这一点,还是让我变得很奇怪。 这进退维谷的状态,让我在移地训练时立下的决心摇摇欲坠,脑袋变成一团浆糊。 就在我什么动作都没有、呆站在原地时,校园内的喇叭沙沙地发出声响。 北高祭结束、primember的学园祭live即将在五分钟后开始的广播。 我不知道呆在现场多久,而一直在我旁边静静抽烟的店长,忽然开了口。 「我很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 「你们有未来,你们可以一直一直唱下去,和我们不一样。」 「……」 听到店长的话,我不由得咬紧下唇,手握成拳。 「所以啊,不用烦恼这么多也无妨吧?」 不!不是的!我们没有未来! 我几乎要吼出声。 店长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我们是没有未来的。 这件事,我和磷都很清楚。 所以没有办法回应那在托付著什么的表情! 就在我于糊成一团的脑中这样狂喊的时候,视野忽然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没有,未来。」 「嗯?」 是的,我们没有未来。 「店长,我去找磷!」 拥有的只有现在,只有这个瞬间。 尽管应该跟店长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的确没有必要烦恼这么多。 我该做的事情已然确定了。 我开始全力奔跑。 已经,不再迷惘了。 「我想小磷应该在屋顶上。」 店长淡淡地告诉我磷所在的位置。 虽然很想吐槽知道的话一开始就讲啊,不过我没有这个时间。 吹散即将结束的夏季高温、吹散湿黏的空气,我奔跑著。 心脏快要爆炸,脚下踉踉跄跄,冲得太快,好几次差点跌倒。 我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不管磷的心情如何,即使她喜欢上我,我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我要让磷用尽一辈子的力气、全力度过的这三个月,以笑容作结。 隐藏自己的心情,只要尽全力让最后的live成功。 我希望磷直到最后都带著笑容。 就只有这件事。 在赎罪什么的之前。 我只希望磷能绽放笑容。 我推开屋顶的门。 已经过了开演时间,舞台那边的喧闹声响彻日落时分的天空。 磷蹲在屋顶上的角落。 「找你大半天了。」 我开口。 「为什么,怎么会是阿智来呢……」 抬起头看我的磷,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我看过这个表情。 「好反常、好奇怪喔,我昨天开始就一直、好难受、好痛苦,想唱歌但胸口闷闷的,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这明明一直是我的梦想啊?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心脏应该已经治好了,好痛……我想不起来,要怎么唱歌了……」 我对她告白的时候。 磷总是开朗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扭曲。 现在磷的表情,跟那时的她很像。 我明明是为了不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才努力到现在的。 为什么,又让磷变成这个模样了? 但我不会就这样、不会就这样错下去。 不管磷想什么,我必须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 继续隐藏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情,笑著跟磷道别。 让磷没有遗憾。 因此无论如何,都要让文化祭live成功。 一定要找回我最爱的那个歌声与笑容。 为此,我能做什么呢? 总觉得理所当然的说服、安全的措词、至今摆出的态度都没有意义。 把和磷一起度过的六个月,把一切都摊开来吧。 我就这样低著头看磷,开口。 「磷,我有话一定要跟你说。」 磷吓了一跳,抽紧肩膀。 我说不定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的磷。 为了冷静下来,我深呼吸一口气。 「其实我,没有喜欢的人。」 我不会让磷知道我的心情。 可也不想让她误会我有其他喜欢的人。 「不要误会了,我只是在念你之前,不想有什么奇怪的误解而已。」 她大概没想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情况下,会听到这样的话。 磷哑口无言。 「欸、欸、但是,花园同学跟你告白的时候──」 「你也看到了吧?那家伙死黏著不放,麻烦得要死,我是为了拒绝她随便乱讲的。」 「……是吗?」 但磷的表情还是相当阴沉。 我在磷的身边坐下。 就和平常一样,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与体温。 「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的。」 「欸!?」 磷对我的低语表现出颇大的反应。 算了,我知道我的确不是你的菜。 所以不要逃,不要拉开距离。 我抓住磷的手臂,硬是把她固定在我身边。 和狼狈的磷相反,我冷静到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我一直都畏畏缩缩的,拿不出全力跟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子了,随便找所大学念、随便找个工作做,不上不下的过日子。」 磷像是放弃了似的,由著我抓著她的手腕,慢慢安静下来。 「可是,我遇见了你,一起做了一堆傻事,我觉得很幸福,很开心。」 我和磷都无法面对彼此。 「要说你在我心里的份量有多少呢?大概是不管我的音乐技巧有多高超,都无法传达的那么多,嗯。」 「什么啦。」 磷终于勉强可以打个哈哈,不过却有气无力的。 「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跟你一起办live更重要的事。」 自然而然说出口的,是我对磷除了「喜欢」之外的所有心情。 将那天没办法告诉磷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 没办法讲出口的就继续藏在心里,除此之外的心情便尽数付诸言语。 「就算,你这么说……」 我耳边传来颤抖的哭音。 「我现在也没办法唱……」 一度消失的灵魂之火,就和之前的我一样冒著黑烟、要燃不燃的。 我放开磷,站了起来。 像过去的某个人一样,露出无畏无惧的笑容。 点燃某个人灵魂之火的方法,磷,是你教我的。 「一号!筱原智!要开始唱了!」 「……欸?」 磷双眼圆睁。 我就著这个势子,开始唱起北高的校歌。 像啦啦队员一样把手背在身后,双脚与肩同宽。 尽可能地张口,笨蛋似地大声唱出来。 「……噗哧。」 磷突然笑了出来。 我没有动摇,继续唱下去。 「啊哈哈哈哈哈哈!好、好难听喔!阿智你唱的有够难听!唱的什么呀!故意的!?」 过分的是磷的反应吧? 像是戳到她的笑点,磷一边啪啪敲著水泥地,一边一脸痛苦的捧腹大笑。 这家伙……要不是我现在心情好,不然精神创伤又要加深了啦。 「别唱了别唱了,呜、嘻嘻,要笑死了!」 自暴自弃的我,把三段校歌都唱完了。 磷也似乎笑到腹肌的承受极限,只能微微震动。 不会影响到之后的live演出就好。 「当时himiko无法在人前打鼓时,是六郎引领她的,我第一次上台紧张到僵住的时候,是你伸手帮我一把的。」 我搭著磷的肩扶她起来,直直看进她的眼睛。 「今天换我来帮你吧,磷。」 「……就凭你这声音?」 指责得有理,但我有一丝胜算。 「只有一首,我是有自信的。」 「……哪首?」 「今天的秘密武器。你说想要双主唱的那首歌。」 你一直挂在嘴边哼的歌。 我躲在房间里,日复一日,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唱到沙哑的旋律,一边后悔,一边跟已经不在的你一起唱的歌。 所以只有这首歌,我能和磷一起唱。 我能帮磷一把。 「那个不是live最高潮时要唱的歌吗?」 「嗯,不过也可以一开始就冲啊。」 我笑著说。 「反正时间表已经乱七八糟了,没问题啦。」 「……会长会生气唷。」 「我会先溜,把那些碎念留给你听。」 「嘿嘿,好坏喔。」 「可以唱吗?」 「嗯,应该,没问题。」 「应该是哪招啦!」 「因为我还是很不安啊!不过,一定没问题的。」 磷紧紧握住我的手。 「和阿智一起的话,什么都做得到。」 「嗯。」 我知道喔。这一点,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我跟磷往舞台的方向冲。 夏天的祭典、仅此一次的奇迹,即将接近尾声。 「等下再念你。」 从后台出来接我跟磷的,是一脸想杀人的会长。 「赶快满足这些人吧。」 夜色中,许多人聚集在校园里。 应该没有全校学生都到,但是先买了预售票的家长与学校相关人士也有来,所以整个校园密密麻麻挤了一堆人,一点都不比全校集会逊色。 已经比预定开演时间晚了三十分钟,他们的不满已逼近临界点,几乎要爆炸了。 六郎和himiko收到找到磷了的消息过来集合,磷道完歉之后,转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第一首歌,直接唱那个吧!」 突如其来的提议显然让他们吓了一跳。但himiko跟六郎连「为什么?」都没问,直接点点头。大概是看到我的麦克风之后,察觉到了原因。 「那么,primember!」 包括会长在内的四个人,把手交叠在磷伸出的手心上。 「要开心唱唷!」 磷大大的笑容是开始的暗号,我们往舞台、会长往观众席移动。 各自站好位置,等待会场静下来的片刻。 舞台打上光,全场欢声雷动,身体微微摇动。 『各位!对不起我们迟到了!』 磷透过麦克风道歉。 『当做赔罪,一开始就火力全开喔!』 六郎的贝斯声音响起,以himiko像是划破天际般鲜明的钹音为始,敲出激烈的节奏。 我抱著吉他,靠近眼前的麦克风架。 磷燃烧一般的眼睛朝我瞥了一眼。 「我们的新歌!『蝉鸣骑士』!」 炙热的身体自己开始动起来,指尖在弦上流动。 深呼吸一口气,把爆冲的心情全部寄托在这首歌上。 磷的歌声紧追在后,让会场为之震动。 没问题,可以的。 磷的歌声回来了。 不只如此,还比以前更有活力地撼动会场的气氛、撼动听众的耳膜、以及他们的心。 磷像是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殆尽似的歌声与我拙劣的歌声同化,彼此竞争似的相互碰撞,融化在濒临结束的夏日夜空中。 夏天结束了,奇迹结束了,只有三个月的、我们的时间,结束了。 我弹著吉他,像把一切都从身体里吐露出来似的,心无旁骛地演唱。 「──!」 磷。 我喜欢你。 这是我绝不能说出口的心情,不能告诉你的心情。 可我真的好重视你、好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想透过这首歌,至少把这些刻在磷的心头上。 这一夜,我和磷透过歌曲融为一体。 但那无法付诸言语、独一无二的心情,却依旧无可奈何地横亘在我与磷之间。 这样就好,我想。 「哈啊、哈啊、哈啊」 所有曲子演唱完毕,结束的乐音在夜空下回荡的瞬间。 台下欢声雷动,响起热烈的掌声。 观众跳跃的震动声和吶喊安可的嗓音从正面不断袭来。 「啊,哈哈。」 磷一边哭一边笑。 「可以这么幸福吗?」 「喂,唱点什么吧。」 我砰一下敲敲她的头。 「还没下台就喊安可,真是性急的观众啊。」 带头的是会长。 大概是觉得在脚灯的逆光下我们应该看不见就松懈了,在第一排又叫又跳。 「怎么样?」 磷急急擦去泪水。 「决定啰!」 是的,决定了。 反正会长在抓公演时间时,也是在有安可的前提下规划的。 『那么,谢谢大家的安可!接下来是我们办live契机的乐团,animato animato的组曲喔!』 磷透过麦克风喊著。 会场气氛嗨得像是大爆炸一样。 然后我们用尽全力、一路演奏到最后。 和第一次的文化祭live一样,我想,要是永远不会结束就好了。 但不管我怎么祈祷,永不结束这件事都是不存在的。 离别的时刻,已近在眼前。 终章 没有你的未来 我缓缓推开病房的门。 「……啊,阿智。」 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磷,脸色非常差。 曾经充满生命力、会发亮的眼眸此刻只是无力地微微张开,很容易瞬间涨红的雪白脸颊现在颜色如土,全身飘散著死亡的气息。 明明我是知道的,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觉得自己像被掐住喉头,五脏六腑被直接搅得乱七八糟。 「嘿嘿。其实应该是能撑到毕业典礼的……好像玩过头了啊。」 磷曾经那么聒噪、回荡在各个地方的声音,现在像是近乎无声般地微弱。 跟前一次一样,她的双亲与主治医师都暂时离开了。 全白,却不是无生命的,在安静到残酷的单人病房里,又只剩我和磷两人。 「……我能遇见阿智跟大家,真的太好了。」 磷尽管没有力气,却开始条理分明地慢慢说著。 「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这快乐却是一辈子的。」 「喂,磷。」 纵使我开口想打断,可磷继续说。 「说不定你会骂我任性,不过我觉得,跟治疗相比,幸好我选择了学校生活。」 「等一下!」 明明已经是第二次了,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我还是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呼吸。 这期间,磷就静静地等著我。 「为什么、要讲得像是、在交代遗言啊。」 「因为我快死了。」 已然确定并接受这个结果的磷,用平静的声音道出了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呀,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遗憾了。因为之前那么我行我素,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嘿嘿嘿。」 磷淘气地笑了。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 「吶,阿智,这是我最后的任性。」 磷就这样躺在床上,低语。 「如果乐团可以维持下去,就请你们继续努力往前迈进好吗?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这像是祈祷一般的话语,再次刺痛我的心。 「……」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该说的话应该早就决定好了,但这种场面还是让我的心好痛,几乎说不出话。 「……嗯,我知道了。」 只能这样回答。 光是要挤出这句话就让我这么痛苦。 为了这一句话,我经历了第二个夏天。 「嘿嘿,这样我就放心了。」 接著我跟磷断断续续地聊了一阵这三个月的点滴。 原本打算在会长抵达之前的空档就好……可不管过了多久,会长都没有走进病房,himiko、六郎、店长和教务主任也没有到。但总觉得走廊上有人,或许是会长的贴心。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引起骚动、给周围的人惹麻烦。遇见himiko、六郎,接著是会长。关于店长真实身分的观察。跟教务主任有关的脑洞假设。辛苦的夏季音乐节。接著是到现在身体都还残留著热度的文化祭live。 聊天的期间,有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但一直都笑著。 好开心。好满足。没有任何觉得后悔的事。 我和磷直到最后都笑著。 「啊──好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呢。」 「我也是。」 「好像也是第一次一直这样笑,脸颊好痛喔。」 「你不是一直都在笑吗?」 「是吗?」 「是喔。」 「嘿嘿,这是因为阿智一直都陪著我啊。」 「要谢谢我唷。」 「欸──但是阿智,你刚开始很凶欸。」 「……抱歉啦……我害羞嘛。」 「嗯,原谅你。」 磷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笑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磷缓缓垂下眼帘。 「吶,阿智。」 「怎么啦?」 「说了好多话,我有点累了。」 「我也是,坐太久身体好僵──」 「我差不多要睡啰。」 「我知道了。」 我从圆凳上起身。 在手放到门扉上时,我感觉磷好像要说什么,于是转过头去。 「阿智。」 这至今最小的声音,却是最清晰地传到我耳里。 「我……我,一直对你……」 我放在门上的手不自觉用力。 死命咬住嘴唇,腹部用力,忍耐喉头的压迫感。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啊。」 我的声音一定在抖。 不只如此,我连有没有把话说清楚都不知道。 我打开门。 就在跟她道晚安要走出去的时候,磷说。 「阿智,我们约好了喔。」 要继续乐团活动,要向前走。 磷最后的任性。 「嗯,交给我吧。」 我回答。 磷放心地笑了。 我也硬是挤出笑容。 彼此都装做没看见对方脸颊上的泪。 我走出病房,关上门。 在一个人都没有的走廊上走了一会。 我整个人陷进自动贩卖机旁的沙发上。 「这样,就结束了吧。」 跟磷一起度过的时间是,恐怕这个异常现象也是。 「我满足了。」 然而还是有美中不足之处。一开始我重重伤害了磷。不过能够重来一次让磷曾经开怀的过去,我也才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笑著跟她告别。 重返过去的目的大概完成了。 大大成功。 应该要高兴的。 「……磷。」 可我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磷……!」 我呜咽著,拚命压抑著想跑回磷病房的冲动。 现在要是回到病房,我可能会把这份心情在磷的面前全盘托出。 要像这样武装自己到什么程度呢? 我像个哭累睡著的孩子一样,不知不觉倒在沙发上。 意识逐渐飘远,泪眼朦胧。 心疲倦至极,心中的一个小小角落想著啊啊结束了。 我不会再遇见磷了。 「──」 觉得冷,我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意识渐渐清晰,我啪地一下坐起来。 「……雪。」 我整个人沾满了雪。 全黑的河岸。 飘落堆积的雪。 吐出来的气是白的,手脚都冻僵了。 「回来了……?」 我用智慧型手机确认日期和时间。 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似乎距离我从堤防上摔下来已经过了一大段时间。 「……是梦吗?」 一瞬间我怀疑著。 但身体还留有刚刚在沙发时的触感。 来自胸口的痛楚,现今仍在蔓延。 我的确回到过去,然后现在回来了。 回到磷不在的世界。 「……」 口袋里发出沙沙声。 是折起来的信封,里面有纸条。 磷草草写给我的「对不起」纸条。 我戒慎恐惧地取出装在信封里的纸条。 若她已经满足的离开,这张纸条应该不会在我这里。 我再度怀疑起回到过去是不是我失去意识时做的梦。 我打开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漂亮的文字并列其上。 这是读书会上,我已经看惯的磷的字。 「谢谢你直到最后都顺著我的任性」 看见这个讯息,我松了一口气。 没问题。 这不是梦。 我确实回到过去,然后漂亮的跟磷道别了。 「……?」 而后,我不经意地注意到纸条边缘写了其他的字句。 在光源不足的河岸上,我仔细地看著那串句子。 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一定跟阿智是同样的心情」 「……这……什么啊……」 磷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写下这张纸条的呢? 「同样的心情」指的是什么,如今已无法得知。 我除了喜欢以外的心情,都传达给磷了。 在她离世的现在,已无人能捕捉到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意义。 磷不在的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 在无人的河岸上,我就这样带著濒临崩溃的心情放声大哭。 手里握著纸条,趴在地上,像要扯断喉咙般咆啸。 我喜欢你。 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我曾经相信你会一直笑著待在我身边。 想过接下来会有很多把himiko、六郎、会长、店长,还有更多其他的人卷进来、开开心心的事情。 为什么你不在了? 为什么我像这样用尽气力,哭得肝肠寸断? 为什么我一定要再次失去磷? 我对著冬季的夜空不停、不停地痛哭。 「──呜。」 眼泪哭乾,声音沙哑。 剩下的是刺痛的心跟冷到不行的身体,还有唯一的约定。 『如果乐团可以维持下去,就请你们继续努力往前迈进好吗?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啊啊,我知道了。」 我说,交给我。 磷笑著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因为磷的愿望是我们继续前行。 所以我非振作起来不可。 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趴在地上。 我传了讯息给三个人。 收件人是himiko、六郎,还有会长。 内容只有一句话,请他们马上来这个河岸。 「突然把我叫到这里,是脑袋终于坏光了吗?」 会长第一个抵达,一边遮掩紊乱的呼吸,一边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如是说。 她一直很担心我吧? 不只是会长,himiko跟六郎也在这个积雪的夜里,立刻到这里集合。 六郎表面上冷静地问「找大家有什么事」,而himiko则是担心的从头发的缝隙间瞄了瞄我。 我用力笑了起来,对他们三人伸出手。 「组团吧!」 就像磷曾经对我伸出手那样。 再次从这里开始。 这次,换我来做那个引领大家的人。 尾声 无法忍耐第二次失去的她,从她出生的乡下小镇逃出来已经过了十年。 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断绝联络、没有任何目的,就只是到处乱晃。 大约是在三年前,这种生活有了改变。 随便找了个地方定居,开始尝试新事物。 虽然技术总是不太好,但她持续的练习。 「找你很久了。」 那天上门造访的,是她以前的恩师。 「老师你真的太喜欢我了,我没想到会被你找到住在哪里。」 「你……戒烟了啊。」 「因为对肺跟喉咙不好。」 怎么会到现在才戒烟?那位恩师吓了一跳,但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吶,老师,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歌?」 她拿下架在架子上的吉他,拨弦。 她的恩师惊讶得睁大眼睛。 「你弹吉他?」 「什么啊,难道连老师都觉得我手笨──?」 「不是很难过吗?」 「嗯,是呀,我到底要追著那个笨蛋到什么时候啊──」 遇上事故,在失去意识之前告白,知道彼此互相喜欢后就过世了……因此不管过了多久都盘据在心里无法忘记,不管过去多少年,那个音乐白痴都让她都无法前进。 她一边抱著吉他,一边把目光移到刚刚一个人看著的电视。 「不过看到他们这么努力,就觉得我也得做点什么才行──」 出现在电视萤光幕上的,是一个三人乐团。 贝斯、鼓,还有吉他兼主唱的组合。 乐团名称是primember。 是这三年快速打响名号的乐团。 「看那个音痴都能唱到这样了,我便觉得我也能弹好吉他。」 就在准备关掉电视、秀一段吉他给老师看的时候,她停下了手。 因为primember的拿手乐曲要开始了。 这首以animato animato为名的曲子,从男主唱口中流泻出来。 主唱者用尽魂魄在唱,那歌声听起来就像一团燃烧中的熊熊火焰。 说什么都抵达不了的 远方 我无数次梦见你的笑脸 四散的你的碎片 无法拼凑完成的你的破片 让它在夏季的空中飞翔 蓝天下 我松开与你相系的记忆 你曾在的夏天褪了颜色 遥远的过去 泪眼相对 即使如此 只有歌声 一定 不会中断 不会褪色 我想你收到了 所以 不管什么地方 跨越时空 永远 永远 所以我喊 amimato animato 所以我唱 amimato animato 给重要的你 给重要的你 给再也见不到的你 你会对著我笑吧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两人专心听著他的歌。 「自家的名字被拿来用是什么感觉?」 「哎呀,还不坏啦,有点害羞就是了。」 就这样,两人暂时沉浸在他有如祝祷的嗓音中。 总觉得那个在短暂的夏天全力奔跑的孩子,会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聆听他们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