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守则(暗杀者的慈悲)》 lesson:v~某具骸骨的遗言~ 没有现实感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布拉曼杰学院长缓缓地绕过血池。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抱紧堂姊妹的梅莉达下意识地面向学院长。 「学院长……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人知道详情。我们也是接到饭店的通知,急忙赶过来时已经是这副光景了……安杰尔小姐,话说你也没有参加研修对吧。你不是去找库法老师了吗?」 梅莉达什么也无法回答,只能低下头。彷佛责备的话语正勒住自己的喉咙一般,布拉曼杰学院长用苦涩的表情挤出声音。 「爱丽丝同学也注意到你不在,担心你而折返了吧。从萝赛蒂老师也一起不见踪影这点来看,肯定是陪同爱丽丝行动。我心想有『一代侯爵』跟著的话,应该不要紧……结果默认了她们的行动,这是我最大的疏忽。」 学院长小巧的眼眸中摇晃著承担不住的后悔,将视线望向前方。 在血海中心哭到泪水乾涸的父亲,一边发出哽咽,同时紧抓著尸骸不放。 「……萝赛蒂老师身上可以看到激烈抵抗过的痕迹。倘若能靠蛮力制伏她这般厉害的高手,凶手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是那个男人!他是军人对吧?」 迪克先生高声喊叫著所有女学生都没有说出口的可能性。总算站起身来的他,灌注到膝盖上的是强烈的憎恨吗?他的眼眸比鲜血更赤红地燃烧著。 「在饭店工作的各位!请帮忙号召聚集起来的镇民。凶手是穿著军服的黑发男人!是那家伙杀了萝赛蒂!叫大家尽快把他拖出来吧!」 「迪克先……」 布拉曼杰学院长以无力的声音试图阻止他,但结果那句话在成形之前就萎缩了。保安官的怒气让饭店的工作人员颤抖不已,如鸟兽散一般飞奔而出。梅莉达清楚地预料到他们传达的话语将会让恐慌在镇上居民间蔓延开来。 不过梅莉达和学院长都没有反证能阻止那阵激流。 「岳父,我们也来吊祭萝赛吧。至少让她的尸骸在我的一族身旁……」 迪克先生是打算用使命感来填补内心的空白吗?只见他潇洒地单膝跪在侯爵身旁。但布洛萨姆侯爵粗暴地甩开之前称呼为儿子的迪克的手。 「别碰她!别碰我女儿!」 「岳……岳父……?」 「萝赛蒂没有死!她的灵魂还在这里!」 他做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行动。他抱起女儿的尸骸,打算搬到某处去。四肢瘫软无力的身体想必相当沉重吧。他粗鲁地踏过血海,用充血的眼珠对女学生怒吼。 「快让开,动作不快点的话会来不及!我要趁灵魂还活著时尝试让她复活!」 「侯……侯爵大人,您这么粗鲁对待萝赛蒂大人的话……」 「学生懂什么?我可是贤者!就让我跨越生死的彼岸给你们看吧!」 如果他当真这么期望,应该前往医院才对吧。但从侯爵严肃骇人的背影来看,实在很难想像现在的他会求助于他人。披风与西装都沾满鲜血的贤者,究竟要前往何处呢?是那个充斥黑色恶梦的地下实验场吗—— 最后,侯爵的背影与红色血迹逐渐远离,在看不见那身影之后,尖锐的哀号重叠起来并回荡著。这也难怪,现在饭店前面肯定陷入超级恐慌吧。 梅莉达感觉像遭到雨淋,她垂下了头。拥有几十年份重量的手掌,搭在她彷佛枯萎的花一般的肩膀上。 「……梅莉达,总之请你帮忙把爱丽丝搬到房间。」 梅莉达无法立刻理解到那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直到学生升上最高年级为止,学院长很少会亲昵地直呼名字。 梅莉达像在求助似的回望,学院之母善解人意的微笑映入她的眼帘。 「爱丽丝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她醒来之后,你要好好听她怎么说喔。到时应该就能清楚地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是谁袭击了她们。」 「……是的,学院长。」 梅莉达立刻理解到为何她现在突然开始用名字称呼自己。 现在的梅莉达没有母亲。也很少能见到父亲菲尔古斯。安杰尔家把她当成不存在的人。亲爱的库法行踪不明、尊敬的萝赛蒂死亡、唯一的理解者爱丽丝也让内心陷入沉睡。 梅莉达成了孤单一人。 ? ? ? 爱丽丝的房间在饭店二楼。梅莉达向工作人员借了钥匙,把堂姊妹搬进房间,让她就这样穿著制服躺在床上时,梅莉达总算注意到了。 自己第一次看见从这房间的窗户眺望的景色……梅莉达昨天满脑子都是不知上哪去的库法,根本没能好好关心爱丽丝。仔细回想的话,在巨大植物森林目送库法与萝赛蒂的背影离去后,不管跟同班同学在聊什么,自己好像都心不在焉。 自己明明最清楚爱丽丝非常怕寂寞。两人的关系也一度因此纠缠不清,梅莉达应该充分学到了教训才对,为什么还会忘记这回事?这样别说是当个受学妹仰慕的学姊了,别说是在月光女神选拔战中奋战到最后的候补生,根本是倒退成还没跟库法相遇前,与堂姊妹变得疏远那时的自己。 梅莉达对只是嘴上吹嘘升上二年级的自己感到羞耻。 仔细一想,在教堂发生事件后,爱丽丝就想开口说些什么。她曾说「希望你听我说些事」。 ——爱丽,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梅莉达打算在床边坐下,但她突然转头看向入口。 「不好意思,拉克拉老师。可以让我跟爱丽稍微独处一会儿吗?」 就连同班同学都顾虑到梅莉达的心情而离开,但学院最年轻的讲师彷佛影子一般伫立在那里。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换回学院的长袍装扮。 她会这么做是因为跟库法的约定还是交易吗?双手交扠环胸并背靠著墙的拉克拉老师,过了一会儿后听从了梅莉达的愿望。她缓缓离开墙壁,将手放到门把上。 「……无论如何,在落雷平息之前,我们都无法离开这座城镇。你可别再贸然行动,打什么奇怪的主意喔。」 拉克拉老师这么叮嘱,然后离开房间。看到被关上的门,梅莉达思考起来。的确,如果自己没有溜出研修,爱丽丝也不会追赶在后,以结果来说或许不会发生刚才那场袭击。但与拉克拉老师拚死的调查揭露了蔓延在这镇上的恶梦,这也是事实。这跟什么也不知情地参加研修,丝毫不会发现在脚边有血流成河的情况,究竟哪边算比较好呢? 梅莉达正想思考时,突然感到恐惧。在已经有一个人过世的时候,根本无法相比。 结果梅莉达打消坐在床边的念头。她其实很想依偎堂姊妹的体温,一直握著她的手,直到蓝宝石眼眸睁开为止。但梅莉达认为那是自己在撒娇。拉克拉老师虽然那么说,但就这样袖手旁观真的好吗?梅莉达总觉得命运之线此刻也逐步地缠绕住四方。 梅莉达漫无目标地在房间里来回,那行动就彷佛帮浦一般推动思考回路。没办法等到爱丽丝醒来。如果无法挽回,至少可以回顾过往。梅莉达回顾与爱丽丝度过的动荡的这几天,试图找出银发天使想告知的神谕—— 『……感觉得到……可以感觉到喔……』 异端的起源已经连想都不用想,就是在学院听见的那个沙哑声。仔细一想,从那个瞬间开始,梅莉达升上二年级的新生活就明显地开始变得奇怪。库法说自己身体不适、缇契卡学妹遭到袭击、敬爱的老师被怀疑是凶手。 造成这一切契机的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要小心布洛萨姆侯爵,梅莉达小妹、爱丽丝小妹。』 『这下子侯爵愈来愈可疑喽。』 席克萨尔公的忠告成为火种,拉克拉老师的推理一口气注入燃料。背负著业火的真凶轮廓已经浮现在梅莉达的脑海里。仔细一想,一开始库法会被怀疑是凶手,不也是他搧风点火的吗? 既然如此,爱丽丝想传达的事情,也与布洛萨姆侯爵相关吗?不过自己不用说,爱丽丝也跟侯爵没什么太大的关连。甚至不确定有没有直接交谈过。 ——既然如此,可能正好相反?她并不是想说「布洛萨姆侯爵很可疑」,而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库法并不是凶手」吗? 尽管梅莉达这么认为,而再度试著回溯记忆,但仔细一想,在这座镇上几乎都没机会与那个俊美的家庭教师一起度过嘛。就连梅莉达也只有昨晚库法带自己去钟乳洞约会时的事情残留在印象中。 『老师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呢?』 就连自己本身提出的问题,也在耳边复苏过来。那时库法回答「因为任务曾来访过」。但梅莉达立刻识破那是谎言。这并非梅莉达的察觉力变敏锐,而是当时的库法对于撒谎这件事似乎抱有罪恶感。 那么,假设他当时的回答是幌子,他其实对这座城镇很熟悉吧。他的行动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梅莉达的脑海中也一直在意著某个东西。从进入这座城镇时开始——不对,那是在进入这座城镇后随即发生的事。 『小姐,你厌倦听课了吗?』 梅莉达清楚地记得库法将自己用力抱入怀里的手掌感触。然后,那正是不对劲的地方。因为两人互相接触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所以梅莉达明白。当时的库法十分强硬!可以感受到他试图阻止梅莉达的明确意志。 为什么?那时梅莉达原本打算做什么?打算上哪去? 微弱的水声从记忆彼端招手——………… 『不……不行!别靠近那里!』 梅莉达彷佛被雷击中一般,猛然停下脚步。她反射性地环顾周围,发现靠在墙上的刀鞘。是爱丽丝爱用的圣骑士用长剑。 现在就连回自己房间的时间都觉得可惜——梅莉达替自己找藉口,拿起那剑柄。不可思议的是在梅莉达的指尖碰触的瞬间,有一股微弱的静电窜过。并不是遭到拒绝。反倒像是隐藏在剑里的思念一直焦急地等待著与堂姊妹的邂逅,而用麻痹感刺激梅莉达,让神经清醒。 梅莉达转头看向床铺,忍住想哭的情绪,将长剑的刀镡贴在额头上。 「爱丽,请帮助弱小的我……!」 持续沉睡的少女没有回答。刀镡代替少女响了「铃」一声回应。 这时,走廊突然吵闹起来。楼下发生了什么骚动。就在梅莉达这么心想时,听见某人匆促的脚步声,接著房门就突然被打开,也没有先敲门。 「——梅莉达学妹,快逃!」 「米……米特娜学生会长?」 头发凌乱地飞奔过来的,是刚升三年级的新学生会长,圣弗立戴斯威德自豪的米特娜?霍伊东尼学姊。姑且不论自己,她对库法似乎没有抱持太大的好感,梅莉达与她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接触。 话说回来,她居然要自己快逃,看来情势很不平静。跟楼下的骚动有什么关连吗? 就在梅莉达无言以对时,米特娜会长彷佛连喘口气的时间都觉得可惜一般,一把抓住梅莉达的肩膀。梅莉达在近距离感受到十五岁少女的精神终于快崩溃的样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想问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呀!圣弗立戴斯威德陷入暴风雨中喽!」 「请……请冷静下来,学姊。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 「萝赛蒂大人被掳走了!」 彷佛被声音的硬块殴打一般,梅莉达眨了眨眼。会长继续发出吼叫声。 「这次换布洛萨姆侯爵遭到袭击!听说凶手让侯爵受伤,把萝赛蒂大人的尸骸——不,不对,是把『治疗中』的她带走了。苍蓝火焰目前也还留在现场燃烧著……就连学院长也没办法帮忙包庇你的家庭教师喽…………!」 米特娜会长彷佛快哭出来似的诉说著。这时梅莉达突然体认到库法直到这时,都还留有学院师生对他的信赖。就连在旁人眼里看来,只觉得对库法很不友善的米特娜会长也不例外。 一直不相信别人的究竟是谁呢?梅莉达感觉自己像是被甩了一巴掌。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已经太慢了。楼下的骚动更激烈地从一直敞开的房门轰鸣过来。是怒吼。打头阵的是一个年轻男性……是血气方刚的镇上保安官迪克先生。 在直觉感受到他们的敌意无庸置疑地是针对自己的同时,梅莉达不禁脊背发凉,米特娜会长劝说著梅莉达。她是想尽量让梅莉达避开,还是气势猛烈过头呢?梅莉达逐渐被推回墙边。 「镇上的人们已经注意到你跟库法老师的关系了,虽然不晓得是谁,但有人说出去了!火冒三丈的人们闯进饭店,认为只要把你当成人质,应该就能把凶手引诱出来!学院长她们正拚命地说服镇民,但那些人一定很快就——啊啊!」 梅莉达用不著询问,便领悟到米特娜会长绝望般的哀号的意义。外面传来奔上楼梯的脚步声。虽然不晓得来者何人,但在米特娜会长的脑海中,似乎描绘出最糟糕的人物肖像。她用彷佛图画一般苍白的表情吶喊: 「快逃!」 梅莉达根本没有照做以外的选项。她产生一种通往走廊的出口就彷佛是地狱入口的错觉,转身走向窗户。 她打开窗户,一蹬窗框。才二楼的话,应该不至于重伤——她并非乐观地这么认为,她在途中喷射出玛那的辉煌火焰,从脚尖著地后采取护身倒法。最低限度的音色与冲击溜向了地面。 梅莉达没那个力气绕到饭店前面确认骚动的实际状况。她直接从后方往洞窟深处不断前进,尝试用这条路线逃离。身为当事者的自己不在的话,骚动便会平息下来吧。如果关系泄漏出去的只有自己,学院长绝对不会对爱丽丝和其他女学生遭到危害的状况视而不见吧。 「……对不起,拉克拉老师。」 既然无法回去饭店,已经没办法向她寻求协助了吧。 梅莉达将爱丽丝的长剑佩在腰间,把那股重量当作唯一的支柱,朝黑暗深处前进。亲爱的单翼(爱丽丝)不在身旁。绝对无双的学院长成了幻想。总是追逐著背影的家庭教师与向往的女性,都消失到梅莉达无法触及的地方。现在的梅莉达已经没有任何能够依靠的对象了。 那么要停下脚步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梅莉达已经升上了二年级,因为紧接在后的人注视著梅莉达的背影。为了有一天可以与心上人并肩,梅莉达不能当个只是一直被守护的人。就像库法至今给予自己数不清的救赎一般,这次换自己来拯救库法了。 梅莉达对于要前往的地方没有一丝迷惘。 ? ? ? 那个地方还是一样,给人一种彷佛自己变成小矮人的印象—— 孤单一人的梅莉达避人耳目造访的地方,是在乡哥尔塔的入口拓展开来的巨大植物森林。那时梅莉达混在红蔷薇集团中,但现在就彷佛与同伴走散的瓢虫一般。一点红跨越宛如地毯一般厚的树叶,在规模庞大到让人快昏过去的世界中前进著。 尽管一个人当然感到很不安,但换个角度来看的话,其实有一种不会被任何人盘问的安心感。即使沿著其他人听不见的水声前进也不奇怪,而且就连平凡无奇的陡峭岩壁,这次也能尽情地调查个清楚。 「果然还是可以听见……」 梅莉达将手掌贴在纯白的岩石表面上,传递到指尖的振动让梅莉达点了点头。这里是昨天刚来到城镇的梅莉达被神秘的沙哑声与水声引领前往的地方。如果假设是正确的,事先网罗了这城镇情报的库法试图让学生远离这面岩壁,布洛萨姆侯爵则用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拒绝让人进入。 乍看之下,明明是空无一物的地方—— 倘若是拉克拉老师,或许能在岩石宛如波浪般的凹凸上找出什么线索。但就连探听消息也无法顺利完成的梅莉达,并不具备识破经过伪装的东西这种技能。从师傅库法的角度来看,是否判断要指导梅莉达这方面的技术还太早呢? 要说现在的梅莉达能办到的事情,顶多就这个了。 「『幻刀一闪』!」 梅莉达慢慢地将五指缠绕在佩在腰间的长剑握柄上。一般来说,如果打算使用别人的,而且是不同位阶的武器,连想都不用想,一定会产生异样感。这并非「灵魂寄宿在物品上」这种让人怀疑真假的话,而是玛那能力者的武器在使用习惯之后,为了有效率地传导使用者的玛那,会个别地适应使用者。如果打算用契合度糟糕的别人的武器,无法正常地发挥出玛那,让武器变得比钝刀还难用的可能性也不低。 明明如此,爱丽丝的长剑却以超乎完美的精准度回应梅莉达的意志。黄金色火焰(玛那)从梅莉达的指尖奔驰流出,编织在刀身里的白银色火焰跟著呼应。无止尽地互相共鸣的两种火焰,散发出宛如钻石般的光芒,俐落地劈开了世界。 「『风牙』!」 拔刀斩击。初速比梅莉达爱用的刀迟缓。伴随著沉重的抵抗从刀鞘被拔出来的长剑,在剑尖解放出来的瞬间,让累积起来的压力一口气炸裂。响起甚至有些骇人的砍断声,接著钻石闪光飞翔,化为巨大冲击波的闪光还无暇眨眼就冲撞上岩壁。反弹回来的强风摇晃著梅莉达的金发。 攻击技能的破坏力穿破到岩壁对面。 尘土飞扬起来,等尘土消散时,岩壁已经开了个洞。梅莉达的玛那压力挖出了隧道——梅莉达可不打算这么说,空洞打从一开始就位在前方。梅莉达只是劈开了堵住入口的盖子。 「什么神秘点嘛……明明就有机关和圈套不是吗?」 梅莉达一边嘀咕著对侯爵的怨言,一边将长剑收入刀鞘。 在岩壁对面延伸的洞窟,脚边可见一条细长河流。 梅莉达用更加谨慎且大胆的脚步踏进洞窟。虽说是离城镇较远的森林里,但刚才的轰隆巨响也有可能传入某人耳中。 更不用说洞窟内侧回荡著无法相比的巨大声音。 没办法像库法老师或拉克拉老师那样乾净俐落啊——梅莉达稍微反省起来。不过,这就是现在的自己能办到的最大努力。 洞窟漫长且深邃,延伸到黑暗深处—— 梅莉达一边握住长剑握柄以便能随时拔剑,并且在握柄上点亮火焰(玛那)当成照明,稳扎稳打地向前进。洞窟蜿蜒扭曲地延伸,从入口照射进来的光芒眨眼间便远离,然后消失。这次是心理上的圈套——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吧。虽然入口经过加工,但这个洞窟是天然形成的。宛如冰柱的岩石从天花板下垂,看来就像是钟乳洞。彷佛漏雨一般垂落的水滴,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在脚边溅起。感觉凉爽的河流声推动著入侵者。 梅莉达突然停下脚步。 她增强玛那照亮前方。到达略微宽敞的空间后,在前方发现了白色异物。并非生物的气息。尽管如此,梅莉达还是硬著头皮,在心跳加速的同时定睛凝视黑暗。 「……蜘蛛网?」 在天花板的钟乳石与地面之间,展示著好几种几何学图样。每张蜘蛛网的大小正好约一扇门吧。换言之,倘若是人类,就算不是娇小的梅莉达,这些大杰作也能捕捉住全身,不难想像其拘束力也有相当的水准。如果什么也不知情地踏入这里,要逃离应该得费不少力气吧。 ……是昆虫吗?可以看见好几张网上有猎物上钩。话虽如此,但情况有些奇怪。如果蜘蛛网的规模跟人类一般大,照理说猎物也必须是相符的大小。冷静的思考随后追赶上梅莉达的本能,心脏怦怦地加速起来。手脚的指尖急速冷却下来,但梅莉达无法不去确认。因为会站在前方庇护自己,让自己远离不想看见的世界的拉克拉老师,此刻并不在现场。 预测完全命中,有人类被囚禁在蜘蛛窝里。 梅莉达之所以能不发出哀号,并非因为有心理准备,而是因为把悲惨的想像拋在过去了。换言之,那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人骨」。尽管如此,还是让人相当震惊,但比看见彷佛灰烬一般的黑色人类要好多了。 他们身上变得破烂不堪的衣服,果然是乡哥尔塔的服装。数量不只一两个人,死亡之后应该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换言之,他们的「死亡」是耗费漫长岁月,在这个地方逐渐累积起来的。 梅莉达轻轻划了个十字,迈向更深处。一想到假如走错一步,自己也会有相同下场,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就不禁脊背发凉。孤军奋战就是这么回事。真的很庆幸自己是玛那能力者—— 走著走著,梅莉达在前方发现了人工的空间。 乍看之下是研究室。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是把书桌与书架搬进偏离通道的横洞里,但这肯定是个收获吧。很明显地有人把这里当据点。 「布洛萨姆侯爵……!」 塞在书架里的羊皮纸,还有散落在桌上的报告书,四处可以看见他的签名。内容则是……就连确认详情也让人忌惮,充满血腥的人体实验纪录。想要相信萝赛蒂亲人的心情,在此时完全崩溃。 「夜之因子的……抽出与移植……?」 从片段可以读出这些内容。换言之,就是从蓝坎斯洛普身上抽出诅咒起源的夜之因子,刻意让健康的人类遭受感染吗?移植的结果,或是其中一个过程,就是实验场的屑鬼……?不得不说这实在是脱离常轨的想法。 应该带几份报告书回去吗?虽然不晓得乡哥尔塔的镇民对梅莉达所说的话可以相信多少,但有没有证据应该大不相同吧。梅莉达这么心想,开始物色起桌上的东西时,忽然有令人在意的文字映入梅莉达的视野。 「席克萨尔」、「莎拉夏」。 那样的文字猛然映入眼帘,梅莉达找出含有那些文字的羊皮纸。有几张报告书用细绳捆在一起。似乎是按照某个主题汇整起来的东西。 梅莉达的视线彷佛被吸过去似的看向文章的开头。 「十一月第一周第七天 ……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情。是昨天也有记录的那个旅人。 不顾危险地跨越荒野,坚持隐瞒身分的那个旅人,名叫塞尔裘?席克萨尔。他居然是上个月才刚继承家督,骑士公爵家的年轻当家。 一开始我以为弗兰德尔终于探出我的研究了。我做好觉悟,心想可能必须把公爵家的人埋葬在黑暗里,但他却提出了意料之外的提议。他表示他知道我的研究,可以提供援助,作为共享研究成果的代价……! 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侥幸。倘若有骑士公爵家这个后盾,我就不用害怕骑兵团的目光,能够尽情地投入研究。这样就消除了最大的担忧。 话虽如此,还是有很多疑问。说到骑士公爵席克萨尔家,就是在一年前的蓝坎斯洛普大侵略时,颠覆压倒性的劣势,成功守护了弗兰德尔境界,以『英雄』驰名的一族。当然,塞尔裘大人也是支援了那些前锋的其中一人。那样的他为何会想协助我这种非人道的——我有这样的自觉——研究呢? 不过问追究是我跟他的契约,但我在那个年轻当家的眼眸里感受到倘若有必要,即使要割舍他人也无所谓的觉悟。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尽可能地先调查出背后关系一事相当重要吧。 我决定把这个当成持续的课题。」 「二月第二周第一天 关于『龙之课题』的后续消息。今天从那个小鬼口中又获得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情报。 他本人可能甚至没有泄漏情报的自觉。但他在不经意的对话过程中,称呼自己的妹妹是席克萨尔家的『神之子』!应该怎么看待这件事? 他妹妹莎拉夏小姐才刚满十三岁,去年刚进入玛那能力者的养成学校就读。即使是在圣德特立修女子学园当中,她也很快地就崭露头角,无庸置疑地是在两年后的毕业淘汰赛中会君临顶点的人物吧。 ——但是,话虽如此,要说她是否拥有比历代龙骑士更突出的才能,我感到疑问。她的确是个神童无误,但跟兄长塞尔裘大人、堂姊库夏娜大人相比,感觉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差异。 那么,所谓的『神之子』是指什么?并不是用来赞赏战斗力的称呼吗?」 「『神之子』……换言之就是救世主。假如塞尔裘大人所言是事实,表示席克萨尔家目前正濒临某种绝境吗?为了解决那问题,他想要我的研究?莎拉夏小姐会如何与此事相关? 仔细一想,从塞尔裘大人继承家督的三年前开始,彷佛与他换手一般,前任当家真龙大人与迪莉塔大人就很少公开露面了。最近根本没见到人影不是吗?他们两位究竟上哪去了? ……现在情报还太少了。无论如何,目前也没什么机会与塞尔裘大人见面吧。那个强韧的年轻人,今年春天终于加冕成弗兰德尔的王爵了!而且过没多久,我也必须在养成学校的研修期间致力于一大实验,这个课题目前也只能先闲置了吧。 当前能够推测的背景,如同下述。虽然表面上不清楚,但席克萨尔家正被逼入某种绝境。他们并未出动骑兵团来解决那问题,由此看来应该是不能公开的事情。只有我的研究是能掌握头绪的唯一线索。 将他话语的片断连接起来,解开谜题的关键是莎拉夏?席克萨尔与——————梅莉达?安杰尔。 在同年纪的公爵家千金中,为何是这两人呢?为何不是爱丽丝小姐,而是梅莉达小姐呢?年轻龙的眼眸注视的似乎是我这种凡人无法看见的遥远彼端。为了弥补这段差距,只能无止尽地探究,以及百亿次的摸索。」 ……报告书在这里结束。梅莉达叹了口长气并放下手,将成堆羊皮纸放回桌上。她有一瞬间思考著要不要带回去,但以厚度来说只会成为负担吧。 ——但这些几乎都是藉口,其实是梅莉达更害怕这份报告书的内容公诸于世。塞尔裘?席克萨尔的背叛被揭露一事当然不用说,但突然被提出来讲的自己与友人的名字,更让梅莉达震惊不已。 梅莉达再次被迫体认到自己不过是个渺小的孩子。脚边变得没有真实感,思考回路逐渐麻痹起来。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这时,梅莉达一直绷紧的神经察觉到异样感。她反射性地转过头看,然后确信在洞窟更深处,深邃黑暗的彼端有个正在蠢动的气息。 不出所料,像是用指甲刮东西似的刺耳沙哑声,在滑溜的岩壁上回响。 『感觉得到……有人闯入我的旧巢啊……』 甚至无法判别年龄,老奸巨猾的男性的说话方式……果然不是错觉。至今听见过好几次的那个幻听,首次伴随著质量直接向梅莉达搭话。 『现在的我双眼看不见……你愿意回答我吗?你是什么人……』 梅莉达离开布洛萨姆侯爵的研究室,往下走到有小河流过的小路。她握住爱丽丝的长剑振奋勇气,笔直地瞪著无法看透的黑暗彼端。 「我……我是圣骑士之女,梅莉达?安杰尔!我才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现出原形吧!」 『梅莉达?安杰尔……?我曾听说过啊……』 黑暗的主人理所当然似的把梅莉达的提问当成耳边风,暂时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后,感觉有某人的影子在洞窟另一头大动作地摇晃身体。 『我想起来了!龙的年轻人曾提到那名字。说她是「第二个神之子」!』 「咦……?」 『有趣!我也正觉得那个年轻人傲慢的态度让我忍无可忍。假如他知道我把你大卸八块,想必会非常不甘心吧……!』 梅莉达产生一种黑暗膨胀起来的错觉,不禁往后退了两三步。 还无法看见身影。潜藏在洞窟对面的究竟是什么人?那家伙是梅莉达这种才刚升上二年级的见习骑士能抗衡的对手吗? 尽管说看不见——不,应该说正因为看不见吗?黑暗的主人敏锐地察觉到梅莉达的紧张,像在嘲笑似的晃动了沉闷的空气。 『你放心吧,「神之子」啊……我不会一口气杀了你。你会成为对我而言也有用的研究材料吧……首先就来挫挫那嚣张的反抗心吧!』 唔唔……唔唔……!这么呼应的是野兽的低吼声。 接著在小河溅起水花冲上前来的人影,让梅莉达反射性地畏缩起身体。上半身漆黑融化,或者该说像是烧毁了的人类。虽然没有武器,也不具备战士的知性,但梅莉达知道他们蕴含著猛兽般的杀意。 「屑鬼?」 『哦,你知道这些家伙吗……愈来愈不能让你活著回去了啊。』 出现的敌人有两只。而且显然十分顺从黑暗的主人。他们弯腰压低身体,盛大地溅起水花。速度超出常人的影子从左右两边逼近,梅莉达立刻拔出长剑。慢了一拍后,辉煌火焰(玛那)从全身迸出。 从刀身散发出来的钻石光辉,似乎让潜藏在洞窟深处的黑暗主人稍微退缩了。屑鬼的动作迟钝下来。就彷佛寄宿著爱丽丝的意志一般,梅莉达一边完美地模拟圣骑士的剑术,同时挥起长剑。 但就在长剑往下挥落后没多久,敌人的身影消失无踪。 风声在背后低吼,梅莉达在千钧一发之际挑起剑。强力的钩爪敲向刀身,梅莉达不禁向前倾斜。「呀啊……」她不小心发出窝囊的哀号,咬紧牙关稳住脚步,然后在转过身时挥剑横扫。 这时敌人已经连残像也不剩。梅莉达有一瞬间在视野角落捕捉到影子,勉强防御住瞄准侧腹的一击。但钩爪用非比寻常的腕力强硬地挥出,梅莉达被那股气势摔向墙壁。她甚至无法用双脚著地,以膝盖和手肘倒落地面。 「啊咕……!」 泥水啪哒地溅起,弄脏了梅莉达的脸颊。黑暗的主人发出嘲笑。 『咕哈哈!你还在依赖眼睛吗?就凭那种程度,根本远不及屑鬼啊……』 「咕……!」 就算想反驳,窜过四肢的剧痛也不容许梅莉达那么做。梅莉达抓住不小心弄掉的长剑,一鼓作气地让玛那迸出。刀身呼应玛那,与堂姊妹的共鸣创造出纯白光辉。 梅莉达趁屑鬼有一瞬间感到畏缩的破绽,转身离开。是想说他透过水花与声音察觉到情况吗?黑暗的主人像在滑行似的追赶梅莉达奔驰的距离。 『要逃走吗?要逃走吗!那也无妨……我也很擅长狩猎喔。你就尽量让我享受狩猎的乐趣吧……好啦,要上哪去!要上哪去?我随时会追上你喔……!』 刺耳的沙哑声在墙上回响,从四方将梅莉达逼入绝境。梅莉达拚命地挥动手脚,于是突然在地面上跌倒。随后使劲挥出的钩爪横扫过头顶。 梅莉达在跳起时高举长剑,像是要驱逐亡灵一般用光芒威吓。屑鬼没有穷追不舍。梅莉达并不晓得这是因为他们害怕这刀身的光辉,或他们只是顺从主人的意思在嬉闹而已。梅莉达继续向前奔驰。 『真不起劲啊……尽量发出哀号吧!哭泣吶喊!怎么样,很可怕吧,「神之子」啊!我觉得很无聊啊。让我的耳朵听听天使临终前的惨叫吧!』 彷佛波浪一般追赶上来的黑影,从背后扫踢梅莉达的脚。梅莉达因气势过猛而吹飞到半空中,来不及采取护身倒法便跌落在地。她拚命掩饰嘎吱作响的骨头,从偏低的位置宛如弹簧一般跳向后方。两个敌影立刻追赶上来。 两只屑鬼高声一蹬地面。趴倒在地的梅莉达已经无法闪避。两副钩爪宛如对照镜一般往上挥起,就在钩爪准备从顶点解放的前一刻—— 屑鬼突然在空中静止了。钩爪没有更向前移动。甚至无法放下手臂。岂止如此,他们甚至无法顺利地让双脚著地,理应没有意志的怪物胡乱地挥动四肢。但他们愈是挣扎,拘束就变得更加牢固,愈陷愈深——因为那些从天花板布满周围的蜘蛛网。 梅莉达总算爬了起来,她一边掩饰急促的呼吸,一边拉紧长剑。 「看来你似乎……太过轻忽眼睛了!」 在拚命吐出逞强话语的同时,她来回挥动两闪。剑击横扫黑色人类的侧头部,消灭了他们眼球的光芒。被蜘蛛网缠住的屑鬼虽然瘫软地丧失活力,但这样真的打倒他们了吗?就凭模拟剑的威力,实在让人有些不安。 『哦,挺有一套的嘛……居然反过来利用我设下的陷阱……』 「这次轮到你喽。好啦,别再躲躲藏藏了!」 『别自以为是了,「神之子」啊……!倘若目睹到我的本性,你肯定会打从灵魂深处感到畏缩吧……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接著就让这家伙上场吧……!』 看来黑暗主人还藏有其他棋子。又有脚步声再次从洞窟深处靠近梅莉达身边。又是屑鬼吗?但总觉得从这次的脚步声可以感受到跟没有意志的怪物不同,与一般人无异的知性。 梅莉达将长剑的剑尖对准前方,等候现身的人影。彷佛钻石般的光芒推开黑暗,某人的身影靠近那分界线。 首先能看见的是飘浮在黑暗当中的苍蓝火焰。 「老师……?」 梅莉达的嘴唇无意识地这么低喃。但随后映入眼帘的光景让所有思考烟消云散。 首先是脚踏入光的分界线。紧实苗条的双脚。随风摇曳的衣裳。小蛮腰与诱人的上半身。尽管年长却惹人怜爱的美貌,以及——鲜艳的红发。 梅莉达的双脚颤抖地往后退。尽管如此,她仍停留在光芒的内侧。 「萝赛蒂大人……!」 「…………」 她没有回答。话说回来,真的是她本人吗?萝赛蒂应该失血过多而死亡了。在那种状态下还能活著才奇怪——如果是正常人的话。 啵——萝赛蒂的左眼闪烁著苍蓝光辉。火焰从左眼飘出。她一边淡淡地吐气,同时张开樱花色嘴唇。平时的她应当没有的犬齿尖锐地突出。 无庸置疑地是她的声音,与伴随冻气的风一起吹向梅莉达。 「要……血……」 「咦……?」 「我想要血……血……给我血……!」 梅莉达如雷轰顶地感应到天启。 在以前曾作过的恶梦中呻吟的声音,是谁的声音?这几天扭曲了梅莉达日常生活的,究竟是谁搞的鬼?事情发展至此,梅莉达总算明白了。 「是萝赛蒂大人?袭击缇契卡学妹,让教堂的孩子变成那样,还有让爱丽……让你的学生陷入沉睡,这些都是萝赛蒂大人搞的鬼吗!」 少女还是没有回答梅莉达的问题。代替她大笑的是黑暗的主人。 『咕哈哈哈!真是愉快!你们疑神疑鬼的模样实在太滑稽了!不过「神之子」啊,别责怪普利凯特的女儿。那家伙根本什么也不知情。』 「咦……?」 『也就是说连她本人都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啊……那家伙应该是当真对袭击者感到愤慨。应该很憎恨伤害了兄弟姊妹的人……却根本没发现凶手就是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本身啊!咕哈,哈哈哈!』 啵——火焰从萝赛蒂的指尖飘出。梅莉达无法想像那究竟是怎样的机关,只见那火焰散发著跟梅莉达的老师一模一样的苍蓝光辉。 呼——黑暗的主人让吐气混入混浊的空气中。 『看来我似乎太多嘴了点啊。迎战吧!「神之子」啊。现在的那家伙不是你认识的普利凯特的女儿,而是会吸活人鲜血的邪恶眷属喔!』 轰!萝赛蒂从全身喷出苍蓝火焰。从未体验过的猛烈压力让梅莉达颤抖起来。之所以会解放自己的辉煌火焰,都是凭藉本能的下意识。 ——那样的生存本能救了梅莉达一命。萝赛蒂的站姿摇晃了一下,然后消失——才这么心想,随后梅莉达的身体便弯曲成ㄑ字形。她晚了些才认知到有纤细的拳头殴进身躯,激烈的振动在散播到全身的同时扩散开来。 梅莉达的身体一边将冲击波分散成圆环状,同时往后方吹飞。她沿著洞窟飞了长长一段距离,被推回遥远的彼方,伴随高高的飞沫翻滚在地。 倘若没有将玛那以最大限度用在防御上,刚才那一击已经让四肢分散四处了吧——话虽如此,但这只是表示梅莉达勉强避开了致命伤而已。 「嘎……啊……!」 抵抗的力量从梅莉达的全身连根拔起地被吹飞了。梅莉达甚至无法抬起上半身,只能让四肢平躺在冰冷坚硬的岩石表面上。 这可不是能力值比较优越这种层次的事情。梅莉达到目前为止,曾目睹过几次师傅库法认真起来的本领。刚拜师没多久时,只能感觉到低吼风声的梅莉达,最近也总算变得能捕捉到残像的一角了。 尽管如此,但萝赛蒂刚才的快攻已经脱离常轨。岂止是超出常人,根本是放弃当人类了。那并非将技能钻研到顶点就能办到的领域。 「能力值……突破了极限……?」 突发奇想的幻想不禁从嘴里流露出来,但只能那么认为。否则究竟有谁明明是人类之身,却能够驱使超越极限的力量呢? 死亡的脚步声一边溅起黏人的水花,一边靠近。梅莉达甚至无法用肉眼看见她的行动。爱丽丝的长剑不晓得弄掉到哪去了。视野被封闭在黑暗当中,甚至没有靠自己站起来的力量,只能等待逐渐逼近的「死亡」—— 活下去——感觉有人对自己这么说。彷佛被人用锁炼拖拉一般,梅莉达的右手动了起来。她颤抖地用手撑著地面,用彷佛快昏过去的缓慢速度支撑起上半身。渺小的自己究竟是哪里还残留著这种力气呢? 梅莉达一边颤抖,一边抬起头来,只见红发与苍蓝火焰的色彩渗入在黑暗当中。 『干得漂亮,普利凯特的女儿。好啦,吸吧!这次一定要连生命都吸乾!把鲜血的香气献给双眼看不见的我吧。那家伙的弟子会成为第一个祭品!』 「…………」 萝赛蒂用果然还是没有意志的眼眸缓缓地伸出双手指尖。梅莉达的力气和体力,都还没恢复到能闪开她攻击的程度。萝赛蒂究竟打算用那宛如刀刃般伸长的爪子进行怎样的处刑呢?她打算划破梅莉达的喉咙?还是砍断脖子?抑或是将心脏挖出来呢——…… 就在这时,苍蓝光辉填满了梅莉达变模糊的视野。一股热度温暖了原本冻僵的身体。差点睡著的灵魂被拍打脸颊。低沉的声音悦耳地撼动稍微鲜明起来的听觉。梅莉达立刻领悟到为何这时有液体滑过脸颊。 「老……师……!」 梅莉达痴痴寻找的心爱青年的背影就站在那里。他介入梅莉达与萝赛蒂之间,抓住她的双手。他用更强劲的握力,压制住试图甩开拘束的非人钳子手。萝赛蒂面无表情的脸庞首次产生了变化。 「萝赛,快清醒过来!」 「……呜……!」 「别被本能给迷惑!你不是黑暗的居民。以人类身分生活的记忆,应该成了你的枷锁。快想起来!想起那些深爱著现在的你的人!」 「……哥……哥…………!」 萝赛蒂彷佛头痛欲裂似的摇了摇头,然后用力甩开了库法的手。她顺势猛烈地一蹬地面,眨眼间便逃入洞窟深处。 库法无法追赶上去,只能无力地放下手。他仍然绷紧神经。 『现身了吗,冰王……!你竟敢在最重要的场面搞砸一切啊。』 黑暗的主人还停留在那里。他缠绕著伴随质量的黑暗,缓缓地朝洞窟深处后退。刺耳的沙哑声直到消失前都嘲笑著库法。 『不过,没用的……她抵抗不了七年份的饥渴。明天将是盛大的典礼……!你就尽管用那骇人的姿态从阴影处观看那女人变成我部下的光景吧……——』 令人不快的气息愈来愈薄弱,逐渐被吸入黑暗当中,没多久后完全消失了。那一瞬间甚至有种视野变明朗的感觉。小河的音色凉爽地回荡著。梅莉达一边吸入潮湿的空气,同时再次抬起头来。紧紧绑住四肢的压力,现在也消失到黑暗彼方。 「库法老师……?」 她这么静静呼唤的瞬间,军服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银色磷光倾泻在随风摇曳的衣襬上。那银光也落到梅莉达的指尖,吹起冰冷的气息。 那人有著一头纯白的长发。尽管如此,那强壮的背影仍然让梅莉达立刻看出他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与此同时,他拚命地试图压抑住肉体内侧彷佛要爆发出来的能量,也震撼了梅莉达身为玛那能力者的感觉。跟刚才那个脱离常轨的萝赛蒂同等——不,比那更强大的压力此刻也彷佛会让空间产生龟裂。 「你那副模样是……?」 梅莉达一伸出手,衣襬便从指尖迅速地逃离。 库法一句话也没说,岂止如此,他甚至也不看梅莉达的脸,就打算一走了之。梅莉达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在库法的军服融入洞窟深处前,梅莉达的左手反射性地抬起。折磨著内心的思念,将电流散布到全身的神经。 「等一下,老师!」 梅莉达一跳起来,立刻飞奔而出。梅莉达有一种预感,要是在这里迷失他的身影,自己将会再也见不到库法。即使身体腐朽也无所谓,只要灵魂能陪伴在那个人身旁就好。在胸口点亮的火焰,眨眼间便让手脚燃烧起来。 水花在脚边高声溅起。究竟奔驰了多久呢—— 她在途中发现了闪亮发光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不小心弄掉的爱丽丝的长剑。梅莉达捡起长剑并拍掉水珠,她找出刀鞘,将剑收起。 于是乎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已经没剩多少能灌注的玛那,刀身却自行闪耀起来。残留在钢铁内侧的思念——白银的玛那宛如灯塔一般照亮方向。 只见洞窟的墙壁上开了个浅浅的横洞,倘若没有灯光指示,八成会浑然不觉地通过吧。梅莉达高举长剑,路标的光芒降落在隧道入口,连深处都宛如波浪一般浮现出来。在照亮隧道尽头时,火焰终于燃烧殆尽了。 堂姊妹的剑替自己开拓了道路。朝那里迈出步伐则是靠梅莉达本身的勇气。 她将长剑挂在腰部,慎重地朝高低差踏出第一步。 瞬间,一股惊人的压力刺向肌肤。消除气息的方式以及相反的散发出压迫感的方式,都是梅莉达平常目睹到的,一流家庭教师的做法。在小路尽头有一瞬间能看见的白发光芒代表著什么,已经无庸置疑了。 「……老师?」 「别过来。」 僵硬的声音钉住了梅莉达的双脚。她咽了一下口水,消除脚步声又踏出一步。 「别过来!」 梅莉达吓了一跳,缩起身体。 从深渊吹过来的敌意之风,就彷佛要撕裂身体一般。梅莉达纤细的肢体尽管不停颤抖著,仍诚恳地询问他的善意。 「过……过去会怎么样?」 随后,野兽的咆哮吹飞了梅莉达。 强风毫无预兆地袭来,她还无暇眨眼,就仰躺著被推倒在地。用青年体重按倒梅莉达,以锋芒令梅莉达身陷生死关头的,无庸置疑地是她的心上人。顶在左胸的指尖缠绕著比小刀更硬质的杀意,视线冰冷且尖锐。 「老……老师……?」 人拥有各种面貌。即使是这一年来一直追逐青年面貌的梅莉达,也是头一次被这种眼神注视。心灵外壳彷佛被暴露在暴风雪中一般冻结住,但在中心燃烧起来的对他的思念,将忧虑吹散。 梅莉达紧咬嘴唇,毫不抵抗地仰望著库法。库法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呢?只见他将空著的手贴向学生的额头。 咒力攀爬在纤细的指尖上,现实的冻气逼近梅莉达的肌肤。恐惧本能地涌现出来。库法的手掌牢牢地一把抓住学生的头,不让她逃走。 「老……老师,你要做什么……!」 「小姐,我接下来要冻结你的记忆,让记忆休眠。」 只有语调一如往常,稍微露出獠牙的嘴角编织出判决。长长垂落的浏海底下可以看见他的眼眸。苍蓝火焰宛如目送死者的鬼火一般飘逸著。 「虽然做法会有些粗暴,但凭我的咒力应该能办到。我要将你记忆中的我的存在全部冻结起来,封印到内心深处。」 「咦……?」 「既然这模样被你看见了,就不能让你白白回去——请小姐放心,不会有任何痛楚或后遗症。只是回到跟我相遇的那一天,从『初次见面』重新来过而已。」 也就是说,从那天开始累积起来话语和感情,还有互相接触的肌肤体温,都会消失到再也无法捞起的悬崖彼端——梅莉达的双手会弹起来并非思考的结果。而是少女心比电流更强、更快地敲响警钟。 「我……我不要那样!」 「请小姐放心。即使小姐忘记了一切,我也不会辞掉家庭教师。倘若我要继续当小姐的家庭教师,这是无法避免的过程。」 灌注了十四岁少女微弱力量的手指,就连他一只手也移动不了半分。 要让库法改变心意,需要话语的魔力。梅莉达用双手抓住青年宛如钢铁般的手臂,她的舌头与嘴唇迸出真心话。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注重体面。 「老师觉得害怕吗?」 库法抽动了一下,颤抖传递到他碰触额头的指尖。尽管拿镰刀顶住猎物的要害,青年却紧闭著嘴唇。出乎意料的是,他回以坦率的肯定。 「……从没有人可以接受我这副模样。从以前开始,无论待在哪里,我跟母亲都会被当成骯脏的怪物。在没有任何人关怀的情况下丧命,纵然死亡也会被冒渎。」 啊,我懂了——库法这么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皱起眉头的那张美貌,从比他年幼的梅莉达来看,感觉也像快哭出来似的。 「我害怕被你——被小姐用那种眼神看待。倘若被你高贵的眼眸用锋利光芒注视,我的灵魂可能会四分五裂也说不定。请原谅我,小姐。这并非我的任务,也不是使命——只是我的私心。」 老师变得很感伤啊——梅莉达立刻这么明白了。 梅莉达并没有忘记在无重力的钟乳洞约会时的印象。那时的库法就像个小孩一样兴奋。然后现在则像迷路的孩子一般内心受到折磨。共通点是他的记忆——库法果然从以前就很清楚这城镇的事情。 梅莉达停止用力握住他的手。她将松开的手指笔直地伸长。不知能否勉强触及盖住自己身体的精悍脸颊。 但即使只有一丁点,也碰触到脸颊的指尖,点亮梅莉达的种种思念。 「老师,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怀疑老师,唯有我仍然会站在你这一边。」 「……唔!」 「所以老师也请相信我,相信我是信任你的。」 这是库法以前打开梅莉达心房的话语。那声音拯救了在壳中差点被压扁的少女,时光流逝,那声音又回归到他身上——这不就是记忆的力量吗? 「如果老师今后也愿意一直当我的家庭教师,请不要将你的教导变成谎言。」 梅莉达从指尖传递恳切的愿望,从眼神传达严肃的少女心。感觉库法冰一般的意志从他的手掌变薄弱了。梅莉达已经不打算勉强拉开他的手。 「……真伤脑筋。」 库法吐出罕见的泄气话,如同话语一般露出微笑。手掌从额头滑落,梳理金色发丝。那指尖蕴含的并非冻结的诅咒,而是雪融的慈悲。 但要说库法是否就此移开身体,却并非如此,他一口气将体重都覆盖在梅莉达身上。如果只是被抱著头抚摸脸颊,还可以用一句感觉很舒服来了事,但库法竟然啄著少女的脖子,向少女撒娇。 「呀啊……老……老师……」 梅莉达只能任四肢垂落,苦闷地扭动身体,但比去年稍微成长的少女心主张「现在是好机会喔!」坚强地鼓舞著她。恐怖的冬天已经离开,眼看著心脏强烈地加速起来。重叠的肌肤无止尽地将体温传递给对方,让呼吸发烫。 梅莉达彷佛机不可失似的,紧紧抱住库法位于肩膀的头。这是平常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相对位置。用指尖梳理的长发散发著宛如淡雪般的白色磷光。 「无……无论是平常的黑发,还是现在这种白发,我都很喜欢……!」 「……小姐。」 「獠……獠牙也很狂野,我觉得很棒。还……还有那清澈透明的肌肤也是——」 激烈的爱慕之情积极地推动著梅莉达。梅莉达下定决心吻向库法近在眼前的脸颊,「啾」一声地吸吮。梅莉达不禁吻上瘾,甜蜜的声响接著又响起两次、三次。 将脸移开的梅莉达,已经满脸通红到彷佛要融化一般。 「让人向往到忍不住想亲……亲亲……亲吻下去……啊呜……!」 「……哎呀哎呀,真是位不检点的小姐。这可不是公爵家千金该有的举止。」 库法丝毫不提自己的行为,因此梅莉达不禁忘了这甜美的气氛。 「一……一开始是老师先抱住我的不是吗~~!」 「我没关系——因为我是在粗野的夜界出生长大的嘛。」 梅莉达惊讶地愣住了。因为心上人说笑的声音蕴含著些微的哀愁。 青年回应了聪慧少女的眼神。他彷佛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说出恐怕会将两人的羁绊导向新舞台的话语。 「我是你的天敌。是人类与蓝坎斯洛普的混血儿。骑士公爵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