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价值的情人》 1 「小薰！」 高分贝尖叫声霎时窜入她耳裡，光洁的额头上明显肿起一颗宛如刚出炉馒头般的红肿大包包，眼前的星光还在闪，头顶的小鸟也还在盘旋，接著，就什麼都听不见了。 炎炎夏日，艳阳正盛，向衣薰在棒球场内惨遭球吻，痛到她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她一路险象环生的长到一十八，严重至连环车祸大难不死，轻微至走路跌倒稀鬆平常，可说是蝉联衰运纪录保持人，从小到大被篮球打过、被躲避球砸过、被足球撞过、被网球敲过，就是还没被棒球k过。 今日為了好姐妹一句「这是学校棒球队第一次打进大学盃决赛，一定要来加油！」她就这麼义薄云天的顶著大太阳到球场来跟著姐妹们声嘶力竭；结果是，她根本完全看不懂，却还可以跟著人家high到让人以為她是专业啦啦队。 意外是这样发生的－－ 她们所念的x大，原本是体育项目很弱的学校，举凡各式球类运动，x大校队代表哪一次不是初赛就惨遭淘汰？ 但奇蹟却在今年出现了！听说体育系来了一名神祕古怪的转学生，听说他人高脸帅脾气也很怪，听说他一加入棒球队，就让球队起死回生！ 总之，这名神祕又古怪的大三转学生一到x大之后就成為热门话题；但，他老大倒是低调到连个人影都难得在学校出现，想一睹传说中的丰采？球队练习时去球场偷看準没错！ 重点来了。 x大首度打进大学盃复赛，能不能参加校史上首次迎战下个月将要在台举办的世界大学国际邀请赛就看今日与另一所学院的对决。 一切的奇蹟都是从这位盛名远播的学长开始的，成尔生这个名字儼然已经成為x大的传奇英雄。 同学们对他的疯狂程度完全不亚於偶像崇拜，偏偏对神经很大条的向衣薰来说，打棒球的球员等於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热血男－－恕她肤浅无礼，她不认為棒球场上会有帅哥出现。 通常又高又帅的运动员不都是在篮球场上挥汗耍帅吗？想看帅哥？去看篮球赛就对了，x大的篮球队不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 成绩不好不打紧，上篮动作帅气一百才重要！惨遭淘汰不可耻，没得到场边学妹尖叫秋波才是真正的削眉角。 不过这次的大学盃棒球赛完全颠覆了她以往肤浅无礼的想法。姐妹们把她拉到球场上见识什麼叫做男子汉对决！她，被担任游击手的成尔生屡次的美技接球回传刺杀出局的流畅动作给彻底痴呆化。 坐在内野看台区，其实根本看不清场内的脸孔，可光是看见他站上打击区的高瘦身形，就足以让现场陷入一片粉红梦幻碎花瓣的綺丽世界。 原本她也只是跟著大家起鬨而已，因為她真的看不大懂比赛。 成尔生不只守备好，攻击火力更是不可小覷；他曾在高中联赛轰出单场双响炮，更在冠军赛中个人就包办了四分打点，成功為他的高中母校夺下二连霸，所以当成尔生上场打击时，全场的目光无不集中在他身上。 看一个强者打球是一种满足，看一个赏心悦目的强者打球更是一种幸福。 看他的气势、他的专注力，当然还有他帅气无双的魅力，就算他被三振了，大家也会高兴到歇斯底里。 向衣薰嘴巴张得开开的，眨都没眨的呆望著投手丘上那个看起来很像地痞流氓的敌队强投投出一颗快速直球。 成尔生大棒一挥，接著全场就响起轰然尖叫，那颗被球棒扫到下缘的飞球就这麼像喷射子弹往内野上空飞来，不偏不倚的砸在向衣薰的额头上。 她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好朋友的尖锐女高音－－ 「小薰！」 ※ 哦，太阳好大、好热！好想来一杯香甜滑腻的冰淇淋哦……。 模模糊糊的睁开眼，涣散的视线逐渐对焦。隐约中，似乎可以在雾茫茫的前方看见一抹深色的轮廓。 缓缓地，那影像越来越清晰。 几綹垂落在额间的髮丝可见俐落的层次，笔挺的鼻梁勾勒出漂亮完美的侧脸，延伸到紧抿的薄润唇形，都是令人嘆為观止的美丽弧线。 有点面熟又不太熟的脸……吓！那不是万人迷学长成尔生吗？ 向衣薰猛然惊醒，整个人倏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原本搁在额头上的冰敷袋也掉了下来。 瞬间－－ 「唉呦！」我的头……抱头又倒了下去。 见她清醒，成尔生面无表情的起身，连句话都吝於开口，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向衣薰不经大脑地一喊。 定下脚步，成尔生缓缓回头，依然是冷然俊凛的表情，却教人看了会莫名脸红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叫住他要做什麼，她只是很意外当自己在保健室醒来、一睁开眼看见的人居然会是他。即使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即使这算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长相、即使……她确实是被他打出去的球k昏的。 「赢了吗？」结果她只是傻傻的问了这句话。 「赢了。」他也简简单单的低声回答，随即将球帽戴上，高大的身影一下便离开她的视线。 冷漠、高傲，儘管只是随口回答的两个字，也不见他脸上有任何表情变化。既然赢了，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向衣薰躺在床上，脑袋一时还有点无法转过来；但她恍神的时间并没有太久，随著成尔生离开的脚步过后，立即飞奔而至的凌乱脚步声马上打醒她的失神。 「小薰，妳没事吧？」 「天啊！我们担心死了！还怕妳醒不来怎麼办！妳额头的包肿得有够恐怖！」 「妳知道吗？妳被尔生学长的界外飞球k到之后，接下来学长就轰出一发阳春砲啦！」 「对啊！帅到翻过去！当然，我们有跟工作人员一起送妳到保健室来啦，不过也不知道妳要昏多久，所以我们又回球场去把比赛看完。」 「黑啊黑啊。自从学长轰出全垒打打破僵局之后，我们最后就以三比一赢啦！尔生学长当然就是单场mvp啦！」 「所以小薰妳的牺牲是值得的！」 「早知道被学长k到他会亲自来探望，我也要被球吻啦！」 喔哦！这就是所谓的姐妹情深是吧？向衣薰躺在床上斜眼看著两三姐妹口沫横飞、花枝乱颤，就算她被k到残废也抵不过学长的亲临大驾。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上的肿包。有够痛！可是，心裡头还是有股莫名其妙的高兴。常常听人家说，尔生学长孤僻冷傲，总是独来独往不爱热闹。 可是会专程来关心她清醒了没，这算不算是他另类的温柔表达？她额头上的冰敷袋，应该也是他為她放上的吧？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赖呢。她想，从现在起，她会开始爱棒球。 ※ 那个被他的球k到的日文系学妹，身高？连他的肩膀都不及；身材？一看就知道后天失调；脸蛋？额上多肿一颗包让她的圆圆脸更像红麵龟。除了那双跟她的脸一样圆的双眼皮大眼睛还算可爱外，她全身上下勉勉强强只能打七十分。 不过，她有个很动听的名字－－　向衣薰。是向日葵还是薰衣草呢？听说薰衣草绽放的时候，放眼望去会是一片温柔的紫色花海。 可向衣薰一看就知道不会是那种温柔婉约的女孩，她有一双淘气的眼睛，就算吃痛闪著无辜的泪光，也像个顽皮的小女孩。 她绝对不是那种会让人惊艳的大美女，可是队友一发现被球砸到的学妹是她，每个人眼睛都為之一亮！ 听说，她虽然才一年级，就已经是社团的重要干部；听说，她活泼外向，无论对谁都肝胆相照，连教授都喜欢跟她称兄道弟；听说，她的人气一点都不比校花差。 听说听说，队友们一说到她，每个人都跟赢球一样兴奋！但，再怎麼听说都与他无关，他对这个学校不熟悉，对这些同学也不想多了解，他只管履行他的求学义务、打好他该得的成绩，然后顺利拿到学位，加入职棒战场，将来有一天，真正站在职业舞台上发光！那才是他要做的事，其它，都与他无关。 「学长！」 不过，自从他的球打到她的第二天开始，这样的声音就不断在他练球时出现。 「尔生学长，是我、是我啦！向衣薰。」 他知道是她，不过他现在在练球，就算是校长叫他，他也不会理会的。 然后第三天，他又听见了－－ 「尔生学长，是我。我是向衣薰，我给你买饮料来啦，我放在这边哦。」 很吵！她不知道他练球的时候从来不管场外的叫嚣吗？ 第四天，他还是听见了－－ 「学长！尔生学长！我是向衣薰！我今天买了水哦。」 吵死了！成尔生直接把教练喂过来的球轰出场外，结果场边的小学妹们却像发疯似的又跳又叫，有够吵……。 第五天，简直就像闹鐘一样準时的声音照常出现。 「尔生学长！把球打过来啦！」 她被k上癮了吗？好！成尔生大棒一挥，穿过空气的球身直接扫向观眾席，他听见她很夸张的尖叫，然后笑得跟小朋友一样，只因為她成功闪过他的攻击。 怎麼会有这麼奇怪的女生？她只是在他练习的时候出现，帮他吶喊加油，有时候买运动饮料过来、有时候直接扛一大桶水来，而且是全队队友都有份。 每个学长都爱跟她闹，她也大大方方的跟每个学长玩，可只要他的眼睛不小心扫到她，她就像装了雷达侦测器一样，马上挥舞小手对他张嘴笑。 他不理她，她也不会死缠烂打，了不起就是扯开她的大嗓门通知他她已经在场边的哪个方位了；这跟其他老是默默跟在他屁股后偷看、或只敢偷塞情书给他、却不敢正眼看他一眼的学妹们不一样。 向衣薰，怪得很特别的女孩。 第六天，他已经很习惯每天傍晚的练球时间都会听见她的喊叫，可是今天却格外安静。 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向护网外的观眾席，场边依然围坐不少观望的学生，有的躲在看台下遮阳看书消磨时间，有的三两围聚閒话家常，但更多的都是没课、下课、蹺课，特地来看他练球的。 所以其实场内外还是一样吵，可少了那熟悉的聒噪声，他竟然觉得安静得非常不习惯。 该出现的声音没出现，该坐在那挥手的小人儿也不见，怪了！关他什麼事了？他為什麼会莫名其妙心神不寧？ 「唉呦！小薰今天怎麼没来？我快渴死了！」 他听见队友这样说，不禁皱了眉。休息室有水不会去喝吗？干嘛非要喝向衣薰带来的水？ 「昨天小薰也没说她不来啊。她今天的课不是只有上午两堂而已？」 哦，他们倒是非常清楚她的作息嘛。见鬼了，他又是在不以為然个什麼劲！ 「连其他学妹都没来，好无聊哦。」喂！是练球重要还是跟学妹打屁重要？ 成尔生面露不耐，尤其是练打的时候连挥了好几个空棒，无端让他肝火上升。扔下球棒，索性不打了，跑步去！ 这个学校，有著过去他所陌生的热情活力。明明就是一支很烂的球队，可每个队友却总是嘻嘻哈哈无所谓。 他去看过学校的篮球队、桌球队，还有几个运动社团的环境，似乎这个校园裡的学生都充满了愉快的氛围，大家不会去计较成绩好坏，只管有没有过得开心而已。 这跟过去他所处的环境实在差距太大，他完全无法适应，所以他把所有的专注力都投注在他最爱的棒球上。 队友不争气？他就自己练；球队成绩差？他就扛起得分重任。 久了，大家感染到他的努力，也跟著他开始勤快的练习，校队的成绩开始有了起色，他的名字也开始在校园间响亮了起来。可他却依旧是个独行侠，好像除了打球，根本懒得跟任何人打交道。 他身边没有要好的朋友。他為什麼要转来这间一点都不出色的二流学校？这些都是大家对他好奇的原因，可是没有人可以靠近他的世界。 除了向衣薰。 「学长！尔生学长！」熟悉的呼喊，定住了他的脚步。 成尔生停在跑道上，别过头，看见一旁正用力跟他挥手的向衣薰。他愣住了！她……怎麼变了个样子？ 向衣薰还是拎著一袋饮料，一点都不害羞的跑进操场来。这是继上次在保健室的对望之后，再次的近距离接触。 向衣薰仰起红扑扑的脸，一双灿亮的大眼瞇成弯弯的两条线，原本的清汤掛麵，这时变成蓬鬆的俏丽大捲髮，厚厚一层刘海覆盖著她原本平滑无瑕的额头，髮梢上还别了一只亮晶晶的苹果造型髮饰。 成尔生居高临下的看著她，感觉好像在盯著一尊真人版洋娃娃。 「你怎麼一个人在跑步呀？口渴了吗？要不要喝饮料？我买了很多种哦。」 他相信向衣薰人缘好不是没有原因的，因為她根本就是一个装熟魔人，哪怕是只有对看过一眼的人，她大概都可以直接跟人家结拜。 「妳的头髮……。」他的眼睛一直被她头顶的小苹果闪到。小女生是不是都喜欢那种亮晶晶的小玩意？夹在蓬蓬的头髮上不会很突兀吗？ 「耶？」向衣薰一愣，眨著眼看著他，随即漾开好灿烂的笑。 「我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去烫的耶！坐到屁股都快开花了。谁叫我额头上的黑青都快一个礼拜了还没消呀，所以乾脆用刘海把它盖起来。」说著，抬起她白白的小手拨开那层厚厚的刘海，让成尔生清楚看见她白净的额头上那块清晰的紫红……他这个始作俑者的杰作。 这是什麼意思？她现在是在怪他吗？ 向衣薰放下手，还是笑得那麼开朗无邪。 「还可以吧？她们说我还满适合烫头髮的，才不会老是被说成高中生。其实根本就是因為我髮量少，头髮烫起来看起来比较多啦，哈哈哈！」很不文雅的张著嘴大笑，成尔生简直看傻眼。 这时候他该回答什麼？其实她的头髮烫起来还不错看，加上娇娇小小的身材，真的很可爱。 可是他不擅於讚美，更不懂得何时该说得体的话，别说装熟了，他连寒暄这种基本的做人礼仪都蹩脚得可以！ 所以当他映上那双闪烁著期待小光芒的梦幻大眼睛时，完全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会是－－ 「妳的脸看起来更圆。」 大概有三秒鐘的时间，他感觉空气是静止的、呼吸是缺氧的、气氛是冷的……就在他不经大脑的说出这句话时、在她张口结舌傻眼时。 空气开始流动的第四秒，成尔生二话不说立刻转头拔腿就跑，留下呆立在跑道上一脸错愕的向衣薰。 现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向衣薰回过神，手中的袋子掉了，人也傻了，随即双手往自己脸颊一捧，简直不敢相信她刚刚听见了什麼。 从她踏出美髮院，上至设计师，下至洗头小妹，哪一个不是报以最高的讚美？然后她火速的赶回学校之后，每一个跟她照面的同学、教授，甚至是福利社的阿姨，哪一个不是说她像洋娃娃－－不，比洋娃娃还可爱！ 「妳的脸看起来更圆。」 青天霹靂！ 向衣薰立刻蹲下身翻出背包裡随身带的小镜子，张大眼睛左瞧右看的详端自己的脸。她本来就不是个拥有尖下巴的巴掌脸美少女，被成尔生这麼一说，她在镜中彷彿看见一颗白白胖胖的小肉包。 自信心重挫！乌云罩顶！向衣薰当场把手中的小镜子掷向旁边的草地，只差没失控尖叫。 她决定，从现在起，她、要、减、肥！ ※ 成尔生一口气冲到洗手檯前，扭开水龙头，直接把脑袋塞到急冲而出的水柱下，仰起湿漉漉的头，不由自主的将眼光投向操场跑道上……那抹小小的身影还呆坐在原地。不知道她会是什麼表情？可他想，绝对不会好看到哪裡去。 他到底是哪根筋接错线？ 他并不讨厌她老是出现在场边製造噪音，因為他认為那根本影响不了他的专注。她，还没那个能耐足以影响他的专心。 他也不在意她厚著脸皮跟他装熟，因為他根本没将她放在眼裡。她，还没那个魅力让他產生任何情绪。 可是，不可否认的，她的噪音成功的让他印象深刻，让他不由自主的记住了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她无视他的冷漠，依然故我的自得其乐，更是成功的敲进他闭塞的心灵。 她让他习惯她的出现、习惯她的存在，一不小心失去她的身影，就会像突然被硬逼著改掉原来的习惯般浑身不自在。 人向来是惯性的动物，没有任何事比成了习惯更可怕。 就好比打棒球，习惯了快速直球的正面对决，突然塞了个内角变速球，一挥，就落了空！只能垂头丧气的吞下三振，黯然离开打击区。 向衣薰，她喜欢他的企图太明显，所以他就越不以為然。就是因為太多女孩对他存有幻想，所以他越不喜欢女孩们的虚情矫作。 可是向衣薰就是一副「我喜欢你是我家的事，你不理我是你家的事」的模样，结果他居然就被她扰乱了、搞不清楚了、她到底要怎麼样他都不知道要怎麼办了。 现在的他不想要任何牵绊，更不想分心在打球以外的事情上，就连学分他也只求通过就好；他要的不是优等成绩，而是那一张证明学歷的正式证书。 不想让人看不起，是他从小到大的执著、坚定的执念。 所以，他头也不回的掉头而去，跑回球队练习区继续他的自我加强。他依然拒绝任何人靠近他的私人世界，避免自己内心有任何翻腾起伏。 这样向衣薰很快就会厌倦，会知道她的热情都是多餘，会明白她自以為的暗恋只是一时搞不清楚。 大学生涯很单纯很浪漫，每个人都会想在这段人生的黄金时候谈恋爱，他想向衣薰也不例外，何况她身边的追求者并不会比他少。所以很快、很快，她就会自动离开…… 因為他是个例外，他没有恋爱的想法，他没有多餘的心思把时间浪费在谈恋爱上。他已经二十岁了，距离他的梦想，已经延迟了三年。 而下个月的世大邀请赛，将是他能不能成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