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梦》 楔子 远远望去,那一排富丽热闹的送嫁行列,像条骄傲红龙正张狂地摆首晃动,头都已经窜出了城门,龙身却还在德仁县城中的大街上蜿蜒前行。 锣鼓喧天的喜庆乐音,几乎要将城中坚实的石板路给震得掀翻过去。 「首富徐家卧病已久的独子要娶新娘,前后上百人扛著妆奩,排场真不得了。」 「难怪他们得找人来护卫。最近有不少新娘遭劫,找到时,不是变成惨不忍睹的尸首,就是发狂再不识人了。」 「嘘!少触霉头了,当心被徐家的人听见,讨来一顿打。还不快瞧,新娘子……正往轿帘外探头--呀!后面的别推啊!」 夹道两侧看热闹的群眾,有人被挤出街边,差点衝撞送嫁行列,為了窥看传说中的美娇娘一眼,甘愿挤破头受伤。 虽然大伙都见著新郎一脸苍白地驼著身子,头低垂得几乎趴在马背上,不过管他是圆是扁,没有谁的目光会停留在那裡,新娘才是重头戏。 一双完美无瑕的雪嫩柔荑无声无息地在半空中移动著,指尖全套上了镶玉饰花的富贵金护指,鏤空的精緻雕花底下,彷彿还可窥见十根指甲全细细缀染上了凤仙花色,深浓的絳红之中,隐隐透著一抹妖魅的艷紫。 纤长食指悄悄勾起织锦轿帘某一处,撩开不到一寸缝隙,又匆忙缩回轿中。 新娘价值不菲的珠玉凤冠上头,盖著一张绣有金线鸳鸯的红艷喜帕,因為她想往外探看的动作,凤冠差点就让她给晃落轿外去。 她匆忙扯了扯盖头,弄回端正,不甚端庄地吐吐小舌,随即蹲坐回轿中,双手在身前交握搁著,颊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轻笑。 即便只是匆匆一眼,她倒是瞥见新郎官了。就连背影也好看。 她的夫婿,让人依靠的宽阔肩膀,伟岸魁梧的高大身躯,就算现在好似随时会被风吹翻般地虚弱蜷缩著,但她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他是天底下唯一能教她牵掛的男子。 从小到大,她不知梦过多少回,想著前方那人将她迎进门……现在也应该是在梦中吧。有这一次,她不能再贪心了。 尾指淡淡点去眼角满溢而出的温热水气,待在轿中的时间一长,新娘颊上的笑意凉了下来,娥眉缓缓顰起。她不知不觉气息微地喘促,葱白十指拧绞得更紧。 她喃喃自语:「即将午时了,在那之前能不能顺利通过山道?」 轿外锣鼓声响渐歇,轿子摇晃得更為厉害。行列出了县城,转进崎嶇山道裡。 当新娘给晃到快要晕过去时,却听见大批马儿奔沓的纷乱蹄声,伴随著杀伐吶喊传来。 「放下--咳咳--东西!快……保护新娘!咳咳咳!」 孱弱新郎吃力地指挥家丁们抄傢伙应战。花轿被掷落地,新娘被震得有些疼,她察觉情况有异,竖耳倾听外头动静,告诉自己这时千万不能踏出去。 可没过多久,她就被人从轿子裡狂暴地一把扯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让人轻鬆扛上肩头。她只能徒劳无功地挣扎大喊:「呀!相公!救我--」 「新娘到手了!咱们撤!」 第一章 万里无云,骄阳当空,炙热得像要焚燬地上所有草木。 难得一次轻拂过林荫的山风也被薰得烧烫烫的,消解不了半点暑气。 野林间一块宽广草地上,一道火红的娇小身子气虚摇晃著,拚命闪躲朝她围拢过来的十数名壮汉。 新娘的凤冠霞帔早不知掉到哪裡去了,一头如云长髮紊乱披散肩上,喜服襟口一逕儿敞开,她无暇去理,纤滑十指上头的贵重护指早鬆脱不见,模样极為狼狈。 她秀丽额间汗涔涔,沿著绝艷俏脸往下滑,淌落欺霜赛雪的白皙玉颈,精緻脸蛋像是透亮明珠沾了晨光朝露,仍耀眼得教人别不开眼。 「你们、你们做这种事是犯法的!拦路行抢、强掳民女,论刑可要关上、关上十数年的!还不、还不快点放人!朱州太守不会放任你们乱来的!」 粉嫩玉手好不容易才甩脱捉著她的大掌,随即又落入了另一个贼人手裡。美人儿脸上满是惊慌,灵秀大眼中泛起一片雾气迷濛。 可就算是这般仓皇失措,她仍是美得令人屏息。 「跟咱们谈刑论律?哈哈哈……好个聪慧美艷的新娘,不愧是徐家中意的人。可惜咱们不怕他,这麼多次了,朱州太守都做了些什麼?派兵来抓?他敢!」 「你们不怕官?」新娘子慌张美眸忽儿左瞧右看,纤手胡乱挥舞,竟也揪下两三人的覆面头巾,指尖还在他们脸上划出血痕,引来几句凶狠低咒。 可一会儿她便让人擒住双手压倒在地,只能无助地看著贼人欺上她身子。 「哈哈哈……小小的州太守还不配替我爹提鞋呢。我爹可是当朝柱国大将军,怕他吗!」 不知是因為叫喊得累了,还是吓到呆掉,新娘突然放弃逃脱,默默闭起双眸,任凭山贼开始撕扯她的嫁裳。 「唷,怎麼不反抗了?这样也好,你若把咱们伺候得好,就留你一条命到咱们厌腻為止。」 闻言,一抹花般绝艷笑靨在沉稳丽容上徐徐绽放,教所有贼人一时间都看得痴傻了。 「不,这事可有人不准呢。因為--我家『少爷』就要来了。」 新娘有别於先前的颤抖懦弱,温软语调出人意料地无比坚定。她耳中依稀能迎风听见那道尚未在人前出现的急速马蹄声。来了。远比她料想的还要快。 「什麼--」贼人们相互对看一眼,疑惑还没问出口,就发现有人打扰他们取乐;才转头,惊觉对方早已驾著神速骏骑来到前头不远处。 动作好快!难道他们之前设下诱敌的假足跡,并没能骗过追兵吗? 「放开她!」人还没到,冷冽清亮的声音便已穿林而过;一身喜服沾染了风沙,除了苍白脸色外,实在不像是方才抱病在身模样的新郎。 「无耻之徒!还不快快伏地认罪!」 新娘不合时宜地幽幽嘆了气,唇瓣掀动,掺进了一丝骄傲的苦笑。 唉……就算不看,她也清楚那张俊顏必然绷得死紧,十之八九动怒了吧。 她家「少爷」在执行差使时,往往冻著一张脸,活像有人欠他百万银两似;只要他轻轻一挑眉,她就知道……他当真是不开心了。 贼头扬手一挥,让其他人上前对付那个不要命的痴心新郎。 「不过是个药罐子大少爷,还想英雄救美吗?」说著,手劲加大,贼头转头呵呵笑著,继续逼近眼前的小美人。「有观眾观赏,我会更乐的。」 「是吗?那乾脆让天下人都知道算了。将军公子哪,我这证人是清楚瞧见,也牢牢记下了。过几天,我会记得通知你们家裡派人来法场收尸的。」 「什--」贼头再次被逼得气息一窒,冷不防那娇弱新娘一记阴狠致命的朝天踢腿,稳稳击中他腿间急欲使坏的凶器。 新娘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纤手运气轻巧一推,便将那还趴在她身上、齜牙咧嘴、痛苦难当的贼人推飞老远,然后甩了甩手。 她若无其事地傍著身后大树缓缓立起身,拍掉沾上衣裳的些许草沙,随即伸手压著胸间几度喘息,极力漠视益发加剧的疼。 无限柔情的目光锁住自马上俐落翻身而下、衝进乱阵中的新郎身上,根本没将身后被她踹中要害的贼人当回事,逕自嘟囔著: 「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发现,先前遇袭新娘都曾拒绝过大将军府的提亲。公子您就算家裡多有权势,但能编派多少不在场证据说您无辜?这回人证在此,您是难逃挟怨报復、罪加一等的判决了。要想逃过王法制裁是不可能的。」 「可、可恶!」贼人被她轻视的语气激怒,突地爬起,使尽全身之力,抡起大刀便往那胆敢背对他的该死新娘劈头就是一斩! 早些时候,新郎面对十来名贼人联手攻击仍游刃有餘地卸去对方杀气腾腾的剑招,几道带著沉厚内力的掌风扫过,立即震得那些人倒地不醒。 当他回过头,却见新娘在原地傻呼呼地对著他笑,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危险逼近,他剑眉狠狠一拧,想也不想便掷出剑,笔直穿透想偷袭她的贼头高举的臂膀。 「寧寧!当心!」 贼头发出哀号,只能捧著血流如注的手臂跪倒在地。 「佟丫头,呆呆站著想找死吗?!」新郎飞身奔去,站定她身前,粗礪指掌与语气截然不同地温柔滑过抹了浓厚胭脂的粉嫩脸蛋,俊眉锁得死紧。 直到确认她没受伤,他才鬆了口气;随即又像想起什麼,大手拽起她纤细玉腕,恼怒问道:「明知被攻击了,你做什麼不逃不躲?!不要命了吗?!」 「是我认為没必要啊。」佟寧璐努力挤出盈盈灿笑,掩过心头一阵一阵越来越急的闷跳。「瞧,少爷这会儿不是来帮我了吗?」 「我早要你这次不准跟来,今儿个是什麼日子,你还敢不听令待在府裡!快!已过午时,你得赶快回府。」 他不容分说,强势地将她横身抱起,往坐骑疾步移去。 「我、我没事的。」她双手缩在胸前,丝毫不敢有动作,深怕碰触到他。「少爷快发出信号烟火,召唤其他人来,把贼人绑好送官--少爷!」 惊觉那名被废掉一臂的贼头竟拖著身躯朝少爷挥剑,佟寧璐一把撩起被撕裂了的喜裙,露出一双洁白无瑕的修长玉腿。 没有言语,甚至眼神也不曾交会,见著她突如其来的惊人之举,他只是极有默契地自她玉腿内侧抽出预藏的银刃,一回身,亮晃晃的匕首神準格挡住剑势,再将来人震飞十尺之外。 新郎一手依旧紧紧环抱住他的娇俏新娘,居高临下地睥睨沉声道:「劝你别自找罪受了,我早晚会判你问斩,不过依然得等审完全案再行刑。」 贼人只能心有不甘地躺在血泊之中,问道:「你……你绝非体弱身虚的朱家公子……你们都是假扮的--你是谁?」 新郎俊雅的眉目不起半分波纹,声音清冷得彷彿没有温度: 「玄月五府提督守国府倪崇善,虽不比令尊位高权重,但要处置一名在我辖下滋事扰民的淫贼绝对绰绰有餘。朱州太守不敢办你,我办。」 五府提督,是玄月国边境监督各州政军的五名守官,其中管辖极东三州的守国府提督倪崇善素以刚强果敢闻名。 「想得美!我不会让你们杀了我--」歹徒拚上最后一口气,拾起剑自刎,可他双手却骤然传来火焚热烫感,让他顿时脱力,只能随著钻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四肢,在地上翻滚哀号。 「好痛!这……这是什麼感觉……啊、啊啊!」 姣美小脸自倪崇善怀裡探出头,开始狂冒的冷汗几乎糊花了她脸上浓妆,双眉额间之处,隐约可见一枚不及小指节大小的紫红图样缓缓浮现-- 像一隻蜷著身子正在歇息的赤红百足。 佟寧璐小手握拳,紧缩在男人胸怀裡,带著浓浓歉意,软软说道: 「对不起喔,从你急色地握住我的手起,就跟著沾染我身上的毒了。可别担心,也许疼了点,不过不至於伤及性命,几天后便会好的。」 她回头看了看让少爷击昏的那帮人中,也已有人疼痛难忍甦醒哀号起来;几乎是立刻,她意识到有道锋利眼神朝自己射来,猛烈得几乎要将她洞穿。 她暗叫不好。 倪崇善一言不发地鬆开她,自繫在马鞍上头的皮囊中取出烟筒。 他看似平静地在地上捡了枯柴,用打火石俐落生了火,丢下烟筒,望著火焰中骤升五彩繽纷的烟往晴空冉冉升去。 严厉眸光扫过所有痛晕过去的贼人,心知全都中了她的蛊毒…… 连男子都无法忍受这蛊毒发作,她这个宿主却…… 倪崇善剑眉聚拢,压抑怒气,沉声道: 「佟丫头,你让他们碰了你的手?你……竟允他们碰?」 「啊?」身上一波波往外漫开的疼扰得佟寧璐一时闪神,忽然听见他出声,她连忙扯住身边马鞍,才没让自己颤抖倒下。 糟糕,少爷气得不轻。独独他动怒之时,才会刻意不唤她名字。 她仓皇赔笑。「不不,是我先发制人,是我逮机会去碰他们,刮他们几爪子……少爷,就他们几个哪能对我如何?我功夫不差的。」 「你一身功夫是我亲自调教,自然不差。既是如此,你怎麼不快将他们收拾,竟让他们接近你?」 第二章 他阴沉视线探过她只剩一半完好的散乱喜服,厉色更深。她额上印记都已遮盖不住地窜出,那表示蛊毒已开始发作,得快些服药,而她-- 怎麼还笑得出来! 「少爷,我是扮娇弱新娘,要是一开头就把他们打个半死,怎能套他们的话取得证言?而且得等他们离开人多之处才容易解决哪,您从前准我动手的不是?再说,把功劳留给少爷,是奴婢应尽的职责--」 「上马!」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诡辩。每每从她口裡听见「少爷」「奴婢」,教他只觉刺耳。「佟丫头,你疼得站不住了吧?我送你回去。」 「不、不会。我等后面支援过来,再借快马回府。我不便借用少爷爱驹。」她退开马旁,连挥小手婉拒,心裡只盼望少爷别管她。 他正在气头上,要是跟他同乘一骑,不就得听他训诫,直到她昏死為止? 「甭客气。我很愿意将坐骑借你一用。」倪崇善浅笑,甚是客气有礼,黝闇墨瞳中却跳跃著点点星火,似将迸发。他翻身上马背,朝她伸出手。 「现在,你要自己上来,还是要我拎你上来,自己选一个。」 「都不用。我真的能自己回府。」她的笑容几乎僵凝,用力摇头,转头偷瞄后方不远沙尘扬起,提督军已至,她赶忙转身就走。 「午时已过,你怎会没事?你以為能瞒过我?」 倪崇善双腿一夹马腹,韁绳一扯,便往前方那道摇晃的红影笔直衝去。 他弯腰压低身子,长臂对準妄想逃出他掌心的纤腰一揽,轻而易举勾紧她猛一捞,将她攫至身前,让她小脸偎著他胸膛,接著策马狂奔。 「呀!」突然遭人从身后一揽,她娇躯倏地腾空,惊呼未止,落坐时更愕然地发现自己早让他稳稳搂住,侧坐马上。 这这这……算什麼坐姿?!她几乎趴在他身上了…… 她贴著他,彷彿听见他急遽的心跳。她胀红了脸想反抗到底,一扬首,却发现他好看的俊顏同时低头瞧向她,她吓得赶紧别开脸。 「少爷!这样搂搂抱抱让人瞧了难看,有损您名声!」 「留一个连骑马力气都没有的人独自回府,这跟看你送死有什麼两样?谁敢多嘴批评,我就治他藐视朝官之罪!」 「千万不可!少爷是堂堂五府提督,必须以身作则,不可偏私枉法--」 「你若肯乖巧当病人,谁会多言?我带我病重的心腹回府治疗,哪裡难看了?你还当我是主子,就不许乱动。这是--」 倪崇善不甚甘愿地咬牙,闷声吐出最后两字:「命、令。」 一句命令让她难再反驳,一双小手缩在怀裡,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平日她总戴著皮手套,小心地把指头裹得密密实实,这才放任自己动作,现在她什麼都碰不得,仅能任由少爷拥住她。 有那麼一刻,她好想倚靠这令人心安的暖和怀抱,可一垂下眼眸,瞧见十指上的茜色指甲,随著腹间的痛楚袭来,她心头一凛。 她挺直背,试图隔开距离,刻意漠视身侧传来那吸引她的强大热意。 但马背上颠簸震盪,没过两下,她还是只能偎向他。 「唉……少爷,您至少把皮手套给我,免得我误触了您的爱驹或是您……这很危险的。」说得好像马比较重要,少爷是顺带的。 「我记得往常您皮囊中都会备上一份,今儿个……今儿个应该也有吧?」她被撕裂的衣裙虽还能勉强盖住她双腿,不至於走洩春光,但是…… 底下细緻敏感的肌肤却毫无遮掩地直接碰触著……少爷精壮坚实的双腿还随著马匹行进间的震动,不断贴紧廝磨著,这、这、这-- 她身上明明疼得发冷打颤,却又為这曖昧氛围给弄得周身彷彿著火般。 少爷分明故意整她,知道她手不方便动,存心使坏。是第几次了?最近她总觉得少爷好像肆无忌惮地在招惹她。不行,头晕了,她没法多想了…… 「寧寧,手套我当然有準备,但现在不给。一旦给了你,你就想挣脱我。今天我要亲自送你回府,不许你抗命。」 「少爷,别為难我了。夫人见著的话,我又要挨上一顿骂。」低垂的小脸早已纠成一团白玉苦瓜。 「嘖。你只听夫人的,不听我的?你似乎忘了你是谁的人了。」 「少爷……您到底想要我怎麼做呢?」 他柔声问:「我想听你说真话。现在,你还疼不疼?撑不撑得住?」 佟寧璐无奈地轻轻咬唇。她总无法违抗少爷啊!「我、我很疼……而且少爷,若再跟您胡闹下去,我可能撑不到提督府就昏过去了……」 让她头晕目眩的,不光只因為疼,更因為来自少爷身上的阳刚气息,和令她心跳不已、教她贪恋的霸道怀抱。 「既然快昏了,我不帮你谁来帮你?坐好,我要加快马速了。」倪崇善扬鞭一喝,催得马儿像是腾云疾飞,官道上,只见风沙不见影,一瞬千里。 「别担心,黄昏前,一定能回府。」 「我的提督大少爷,万一我昏了,我不想、不想一时不慎碰到您啊……」 她不得已被他逼出这一句,同时拧紧了她与他的心。 神识已逐渐飘向远方,她再听不清楚周围嘈杂声响。非常不妙。 他知道,这句话已是她的极限了。 他不由自主地加重环抱她的气力,一抹苦笑在唇间浮荡。 至少……她还愿意為他设想,她不想害他中毒。 不过,究竟是因為当真关心他,或仅仅為了想保住自己一命呢? 他分不清楚,真的分不清楚啊…… 「安心吧,為了带你回去,我不可能傻傻任你碰触的。」 他执起韁绳张口咬住,不愿停下快马,一手仍扎实勾住她,另一手解下新郎喜袍,反手一张将她整个牢牢包覆住,然后再无顾忌地策马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倪崇善听见怀中佳人气息微喘,知道她已经晕昏了过去,才不住低语: 「一月一次,每逢阴气至盛的满月夜前,午时过后蛊毒便会发作,当日满月月落前不服药就立刻殞命。在这威胁下过日子,已逾十年。是我……亲手把你推进这个火坑裡的。寧寧,是我对不起你。」 凝望著佟寧璐失了血色的苍白娇顏,倪崇善怜惜低头,枕上她额际。 「你和我,就只能是这样吗?」 这是他们之间最亲暱的距离底限了。只有此时,趁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想更前进一步的距离,她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十年来,他强逼她走在他身边,不肯放手,她当真毫无怨言吗? 若非十年前那场变故,凭她出身、美貌和讨人喜爱的机灵性子,就算不是他,应也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过著平凡安稳的日子。 至少不是像现在得成天提心吊胆度日。 「寧寧,告诉我,你……是否还在恨我呢?」 嘆息幽然隐没在喉间,他没勇气问,也不敢揣测她的答案。在為她解开身上的枷锁之前,他没资格开口说出喜欢她。 岁月若能倒流十年,再次见她受苦,他这回……还能狠得下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