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天娇》 楔子 一枚铜钱般的圆月,高挂在夜空的一角,像是被什么人的眼泪所湿濡,带着晕染过的昏黄。 这里是月苑国的边境,与琅琊国的接壤处。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两国货运的必经之处,每隔半个月,就有旅行的商贾在此处汇聚,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一处市集。 在这里,只要是标上价钱的,就能够交易。布匹、古玩、牲口,甚至是奴隶。 在一处半倾圮的石台上,正在进行买卖。 月光提供石台足够的照明,将推上石台的货品照得清清楚楚。 随着月影偏西,今晚的拍卖也越来越热络。 在一匹难能可贵的汗血宝马以惊人的高价售出后,月苑国的商人用着兴奋的语气宣布── 「接下来,我们要卖的东西,可是难能可贵的珍宝!」 「是天上的蟠桃吗?」底下有人回嘴。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蟠桃?蟠桃再怎么珍贵,吃掉就没有了,但我的货物可是能赏之不尽,回味再三!」 商人的一张嘴,将每个人的好奇心撩拨到了最高点。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是一只鸟,一只被豢养在琅琊国某个贵族世冑府中的宝贝。」月苑商人神秘地笑,「不过,这可不是只普通的鸟,这只鸟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稀罕至极!」 「鸟?不会是凤凰吧?」 底下的人好奇心全被勾了出来,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好奇的往前挤,深怕错过了目睹的机会。更有人已准备好沉甸甸的银两,准备加入竞价的行列。 商人笑而不语,右手一展,一个覆着黑布的巨大圆顶柱状物体被两名壮汉搬了上来。 这庞大的东西就像个硕大鸟笼,究竟被关在里头的,是怎样的珍禽? 诸多的猜测如夜虫般嘈嚷,那些压低的声音中掩饰不住兴奋。 在不远处一棵树上,一名男子侧身躺在树枝上,嘴里衔着一根草,寒星般的眼眸中写满了兴味。他并不加入人群里,只是闲适地高踞枝头,望着石台上那只用布覆盖起来的巨大鸟笼。 「各位!放亮照子看仔细啦!这就是我们今晚拍卖的压轴──」一扬手,覆盖鸟笼的黑色布幔被扯下,同时间,众人的惊呼响彻黑夜。 「啊!这……这是?!」 「是个女人啊!」 「是个西域女人?」 「不!不是西域女人,是白子!是白子啊!」 鸟笼里,是一名银发白肤,白衣白裙的少女。 月色里,银发遮住大半容颜的少女,彷佛笼罩在一层莹白的光晕中,有如一颗诱人的夜明珠。 白色,在琅琊国被视为幸运与显贵的象征,同时白色也是琅琊国的「正色」。 据说,在皇宫内苑的深处,有一座园林名唤「雪苑」,苑里放养的是白孔雀,坚实的笼子里则豢养着珍奇的白象、白狮、白猴,琅琊国的子民相信白色带来幸运与尊荣,但是白子…… 琅琊人却视白子为不祥! 有些较为偏僻的村落,甚至有「猎白婴」的恶行。无知的村民,相信白子会带来灾难,因此每当有人产下白婴,便冷酷地就地诛灭。 但与西域接壤的月苑国,却早已见惯白肤黄发、眸如翡翠的西域人,白子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种稀罕的人种。 唯利是图的月苑商人,认定白子奇货可居,竟将白子当成货品来贩卖。 安静,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盯着被囚禁在鸟笼中的白子瞧,好半晌没人开口。 「这是个白子女人嘛!」忽然有人说了,「不是说卖的是只顶稀罕的鸟,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 「她比鸟更珍贵!」月苑商人走到笼子旁,低声命令少女,「唱支歌给大伙听听!」 少女垂着眸,对于商人的命令没有反应。 商人急了,拉住她手上的铁链往前一扯,少女经此一拉,差点撞上笼子。 「叫妳唱就唱,给我好好的唱,否则待会赏妳一顿好打!」商人凶狠地威胁着。 少女惊慌地抬眼,知道商人不是在恫吓她。 于是,她吸气,启口吟唱──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既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那声音,如天籁,如夜莺,高音处如羽毛越过山陵,越扬越高;低音处如水流回环的谷弯,低回不止,彷佛带着诉不尽的伤感。 一曲唱毕,没有人说话,全然的寂静。 然后,忽然有人高声喊价了。 「一……一百两!」 「两百两!」第二个竞标者马上加入喊价。 「两百三十!」 「两百五十!」 月苑商人不甚满意地道:「这可是侯门贵冑里豢养的白子啊!得到了她,就等于拥有和皇族世家一样的享受,难道你们就只出得起这点价码?」 说完这番话,喊价的人更是红了眼,势在必得。 「五百两!」 「六百!」 「我出一千!」 随着价码越喊越高,月苑商人也笑得越开怀。 竞价一路向上攀升,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笼中的少女木然地看着底下疯狂竞标的商人,她不知道,过了今晚,谁会成为她的「主子」,又会被带往何方? 蓦地,她茫然的视线被一道灼热的视线锁住。 那是个靠坐在树枝上的黑衣男子,诱人的薄唇边还叼了根草,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嘴边噙着慵懒的笑,然而,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却让她明白──他绝非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当价格飙破五千两时,这男子忽然吐掉口中的草根,从树上跃了下来。 那样高大的身躯,落地时竟如猫般悄然无声。 「太夸张了!这女人真值这种价格?」他的声音硬是压下激情的喊价声,排开众人一路走到距离鸟笼最近的地方。 「这位客倌,你若不想出价,请不要妨碍别人的竞标。」月苑商人不满他打断喊价的气氛,使了眼色,要人把他拉开。 「我要出价啊!不过若要出价比五千两更高,我得近点瞧瞧,这女人除了会唱曲,长得够不够美啊?隔了那么远,我连她有没有缺眼歪嘴都看不清。」一面说着,一面轻巧地跃上石台,隔着一只打造精细的鸟笼,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里面的少女。 她的皮肤,白得像是能看得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一双眼睛的眸色淡得像西域的琉璃珠,两片唇则像是雪地里绽放的红梅般娇艳,而她那头曳地的长发…… 他忽然将手伸进笼中,捉起一捧白绢般的发丝。 「啊!」少女没料到他竟探进手来,她心下一惊,立刻往笼子的另一边躲去,惊慌地抬头看着笼外的男子。 丝滑的发,被她的闪躲所牵动,如同流水一般自他的指缝中流散,漾出一波波银白的柔晕。 这时少女绝色的容颜,引来了台下一阵阵的惊叹。 她的脸庞,有如冬天的第一场雪,宁静而皎洁;当她抬起羽绒似的长睫,淡透色的眸子迷离地扫过台下众人,使得台下所有的喧哗顿时戛然而止,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可听闻。 他勾起唇,望着她笑了。 强忍不满,月苑商人推开男子。「客倌,你看够了吗?没有缺眼歪嘴吧?客倌是否打算出价了?」 「嗯,确实是绝色,既然是绝色,当然值个好价钱。」他搓着下巴考虑半晌,「那就凑个整数,一万两吧!」 一、一万两! 不仅是月苑商人,就连少女本人都因这石破天惊的数字而愣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我平白付一万两给你这种人口贩子,这种事,我才不干!」 语毕,他抽出腰间的剑,亮灿灿的剑身,镌着眼熟的太阳图腾。 那人手起刀落,眨眼间将铸铁的锁炼砍断,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打开笼门,将少女抱进怀中。 「小鸟儿,鸟笼不是妳该待的地方,妳就随我私奔吧!」 望着他弯弯的笑眼,少女怔愣了下──他想做什么?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的足尖一点,施展过人的轻功,踩着无数人的肩膀飞奔而去。 「来人,快抓住他!那可是我最重要的货品,别让他们跑了!」商人气急败坏地大吼着,一群壮汉立刻奉命追赶。 谁知,一晃眼,两人竟不知所踪。 第一章 未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发现自己惧怕阳光。 当她注视着那亮晃晃的光线,就好像有千根万根针戳刺着她的眼睛,让她难受极了。因此每当旭日升起,她就必须躲回房中,将窗子上的黑布拉上,尽可能的遮蔽白昼的光线。 只有在日头偏西之后,她才撤去窗上厚厚的黑布帘,打开门,走出房间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而到了天空大亮之时,她就必须回到房中,再度将黑布帘拉上。 她的房间方位甚是奇特,与主屋相背而立,而且两屋之间,还隔着一大片竹林。极为安静,也极为孤立。 未晞知道,她必须住得偏僻而孤立,是因为民间视白子为不祥,若不是一直被柳大娘小心地藏匿在距离琅琊国京师最远的天守城,她早在出生当时就该没命的。 小时候,她曾问过抚养她的柳大娘无数次,「为什么我的皮肤和头发的颜色和妳不一样呢?为什么只有我那么怕看到阳光呢?」 「那是因为未晞小姐是月神的孩子啊!」柳大娘总是这么回答她。 「这就是我见不到我娘的原因吗?因为我是月神的孩子?」小未晞偏着头问。 「是啊!未晞小姐的亲娘在……在很远很远的天上,住在天宫里,所以妳见不到她。」 「那……为什么我不能出去呢?我看到竹林外有好多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他们玩的游戏好像很有趣,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可以跟他们玩一会儿吗?」她的大眼中,露出渴望的表情。 打从她懂事开始,她的生活里,就只有柳大娘。 柳大娘爱护她,照顾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唱歌,教她观星象……柳大娘是她最喜欢的人!可是,当她望着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渴望──想要走出这房子,和大娘以外的人接触。 「不可以!」柳大娘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过激动,吓着了孩子,连忙放轻了语调,「妳不可以和他们玩,那是因为……神的小孩是不能和人的小孩一块儿玩的!还有,如果妳看到生面孔的人,一定要远远地躲开,不能被看见,知道吗?」 「为什么?我好想认识别的人啊!我一个人好寂寞啊!」她的眼里盈满失望,眼泪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我可不可以不要当神的小孩?大娘帮我跟月神说,要她把我变成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平凡人,好不好?」 每次柳大娘听见她如此孩子气的要求,都会背过身去偷偷擦眼泪。后来她怕柳大娘伤心,渐渐的便不再提了。 直到十三岁那一年,她总算明白了柳大娘如此伤心的原因。 那是盛夏之时。 日落之后,她一如往常地走出房间,那一晚正值十五,繁星拱月,喜欢观星的她,特地走到竹林外的一处小坡上。 那个小坡紧临着一大片湖泊,她知道,每当无风的夜晚,湖泊会澄澈得像一面大镜子,将天上的星子都映在里面,有如一只巨大的宝盆。 未晞走上小坡时,已将近子时,她没料到小坡上居然还有人。 那是两个盗贼,他们像是刚刚干完一票,抢夺了无数珠宝,正高兴的在那里分赃,被弃置在一旁的刀上,还留有未干的血迹。 起先她并不知道那两人是盗贼,她只是忘记了柳大娘的嘱咐,远远地站在一旁观望那两个人,直到她发现那两柄血淋淋的刀,这才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什么,急忙要跑。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她脚下一绊,重重摔了一跤,跌在地上。 这声响惊得两个男人同时回头。 其中一人刚杀了人,疑心生暗鬼,看见白影就杀猪似的叫嚷起来。 「鬼啊!有鬼,有鬼──」他的手指抖个不停。 「闭嘴!那不是鬼,是白子!」 白子?未晞不解。是在说她吗? 「白子?怎么可能?那种不祥的妖物,一出生就该杀掉的。」 「这里显然有一个逃过一劫。不过无所谓,」另一人抄起沾满血迹的刀,流露出野兽般狞恶的眼神。「现在处理掉也还来得及!」 未晞惊慌的从地上爬起,仓皇逃命。 两个男人提着大刀,紧追在她的身后,挥舞着染血的刀,发出追捕猎物似的狞笑。 风儿撕扯着她的发,她的心跳得好响,她的绣鞋与裙襬擦过草丛,发出窸窣的声响。 十五的月儿,照出她毫无血色的脸,与银丝般飘扬的发,盛夏的夜晚,未晞的背心沁出涔涔冷汗。 白子? 那种不祥的妖物,一出生就该杀掉的。 一出生就该杀掉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大娘谨慎地藏着她,不让她接触外人,不是因为她是什么月神的孩子,而是因为她是不祥的妖物! 「妖怪,哪里跑!」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啊!她在心里吶喊着。 冷不防,一只大掌猛地揪住她的银发,一使劲将她拖倒,让她重重地跌在地上。 「哼,看妳还能往哪跑!」 残暴的眼神,看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她逃不了了。 「救命啊!救命……」绝望之余,她拚命呼救,但她的呼救声被旷野所吞噬,传不到远方。 「哈哈!没有人会来救妳的,即使有人出来,他们也会帮着我们杀了妳这怪物!」 未晞的眼眸,因恐惧而瞠大,浑身抖得像是落入陷阱的兔子。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她是众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妖怪吗?可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虽然咱们坏事做绝,但杀了这白子,可是功德一件啊!」揪住她的男人兴奋的催促着他的同伙,「快,快杀了她!看看这怪物的血是不是白色的!」 执刀的盗贼露出残佞的笑容,举高那柄带着血污的刀,狠绝地劈下── 未晞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待最终的一刻到来。 但,随着两声闷哼,两名盗贼咽喉各插了一把薄如柳叶的飞刀,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重重仰倒在地。 「啊!」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救了她吗? 未晞飞快转头,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不……不论你是谁,谢谢你!」朝着旷野说完,她紧抱着发抖的自己,往家的方向奔去。 但跑了几步,不知怎地她又折回尸体旁,深吸一口气后,闭着眼将尸体喉部那把飞刀拔下。 拿到刀子以后,她飞快地逃离那地方,连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一晚的事,她不曾向大娘提起过。也是从那天开始,她不再说什么一个人好寂寞,或是想要认识别人的话。 她悄悄将那把飞刀上的血洗净了,这才注意到,那飞刀的刀身,镌刻着一只太阳图腾。 她做了个小小的皮鞘裹住刀刃,小心地藏在衣袋内。 从那天起,它成了她从不离身的护身符。 ◆◇◆◇◆ 铁蹄惊破了长夜。 未晞被黑衣男子从恶名昭彰的奴隶市集带走后,他抱着她在林间几个腾跃,便轻易将追兵甩得老远。 接着,他吹了声尖锐的口哨,一匹通体黑亮,额带白色十字流星的骏马,便从浓密的林间窜出,他抱她上了马,将她安置在身前,接着双腿一夹,低喝了句:「驾!」 马儿撒开四蹄,驰骋如风。 「啊!」她发出低呼,从没乘过马的她,差一点滚下马鞍。 男子将她的手抓到自己腰间。「抱牢。」 未晞只能困难地点点头,抱紧那副精瘦的劲腰。 狂风在她的耳边呼啸,凛冽的夜风刮着她的脸,她畏寒地缩起肩头。男子察觉了,将她按向自己,让她偎着自己温热的胸口。 未晞不知道这个男子要带她去哪里,他连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这样一路沉默地策马奔驰。 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也不知道他为何闯进拍卖市集带走她,但是,有种直觉告诉她,这男子不会伤害她。 她抬头望了一眼星空,由星宿的方位,她辨认出他们正朝着北方前进。 北方?那不就与她自小生长的天守城背道而驰? 不!她不能离开天守城,大娘在家里等她,她被掳走后,大娘不知道有多担心,她一定要回去才行! 她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襟,男子低下头,询问地挑起好看的眉。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鼓起勇气问他。 男子勾起薄唇,朝她一笑。「现在才问,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是在笑她吗?未晞咬咬下唇,又问了一次,「我们要上哪儿去?」 「到了之后,我自然会告诉妳。」他笑着回避了她的问题。 到的时候,还用得着他告诉她吗?未晞皱了皱鼻子,觉得这个男子说话没个正经,老喜欢耍着人玩,但奇怪的是,待在他的身边,未晞却不觉危险,反而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或许是他那柄镌着太阳图腾的剑,使她联想到从前曾救过她一命的侠客吧?她一相情愿的认为,这次救助她的男子,一定也是个好人…… 两个时辰后,月儿偏西,星子隐没,东方的天空露出曙色。 天就要亮了,追兵早已看不见影儿,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吗?要是在天亮后继续赶路,她可能会承受不住日光的曝晒── 未晞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告诉他,但在这时候,他忽然停下了马。 「下来吧,跑了一晚,马儿也乏了,我们就在这里打尖。」 这里?被抱下马的未晞讶异的看向周遭的环境。 他们已离开浓荫蔽天的树林,进入了山区。 这座山像是一块巨大的垒石,高耸参天,石山稀疏地长着一些针叶树,山腰的某处则流泄下一线飞泉,潺潺落下,绵延成一条小溪,使得溪水两旁的土壤格外肥沃,绿油油的青草随着溪流的两岸生长,像极了绿色的绒毯。 黑衣男子擦干了马儿的汗,让牠在溪边饮水吃草。他从鞍袋里取出一只皮囊,在溪里装满了水,然后拿了两个馒头走过来。 「吃吧!」他将一颗馒头丢给她,「吃完早点休息,晚上还要赶路。」 未晞看看馒头,又看看他,最后鼓起勇气问:「我……我叫未晞,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称呼?」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里没有别人,妳说话定是对着我说,所以繁文缛节那一套可以省了。」 他的回答,让未晞微张着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不由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妳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她想弄清,他是敌是友? 他挑起眉,「不,是因为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要买下妳。」 未晞抽了一口气,手中的馒头滚到地上,倒退好几步,大大的眼睛充满震惊。 她无法相信,这男子和那些月苑商人一样,掳走她只是为了钱! 见状,黑衣男子不禁放声笑了起来。 「别人说什么妳都信啊?这么好骗,妳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将手上的馒头递给她,自己则弯腰捡起掉到草地上的馒头,拍了拍,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她怔愣了下,这才发现,原来她又被骗了! 在柳大娘的保护下,她鲜少接触外人,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么可怕,不是要杀她,就是要捉她,而眼前这个男人,又一直捉弄她,好像把她唬得团团转是件有趣的事。 未晞偷偷在心里决定,还是不要与他多说话好了。 她避开他,找了一块树边的石头坐下,低头默默吃着馒头。 吃过了东西,喝了水,肚子不饿了,这时未晞见他取来一件薄毯,展开,铺在柔软的草地上。 「过来。」他对未晞勾勾手指。 「做什么?」她的眼睛,看起来充满戒备。 「妳睡这里。」 「不用了,我……我靠着树干睡就好。」 「妳靠着树睡觉,不怕虫咬?」 这树有虫?未晞害怕地掉头望向树干,不料却听见他闷笑了出来。 又被骗了! 她瞪着笑不可抑的他。 「你……你真的……你实在……」她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噢,她真讨厌这个男人,为什么他总爱拿她寻开心呢? 「别气了,我只是觉得妳不需要防备得那么紧,所以才跟妳开开玩笑。」他敛去玩世不恭的轻浮笑脸,正色道:「我知道妳在怕什么,但妳的害怕只是多余,我保证我不会乘机占妳便宜。」 未晞不敢相信他,可是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容不得她怀疑。 「真的?」她还是又问了一次。 「相信我,我现在除了好好睡一觉之外,没有别的念头。」他再度保证。 未晞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昨晚,他带着她施展轻功,躲过了月苑商人的手下,接着又驾了一夜的马,带她来到这里。她都累得手脚发软了,更何况是他? 「我先提醒你,我……我可是很容易惊醒的,你如果靠近,我会听见。」她虚张声势的说。 黑衣男子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被威胁了吗?被一个弱质女流? 「我说真的。」她又强调一次,深怕他不信。 「好好好,我不会靠近。」 未晞这才小心翼翼地躺在薄毯上,将自己蜷成一只小虾子的模样。 忽然,一件黑色的披风兜头罩下。 「待会儿日光很烈,用这披风盖着。」 未晞拉下披风,露出一双微讶的眼看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畏光? 「谢谢。」她小声的说。原来,他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可恶…… 「快睡吧!」他替她将披风拉过头部。 未晞侧身躺着,披风罩住了她的全身,她在披风底下闭上眼。 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竖耳倾听他的动静而睡不着,没想到,才闭上眼,她就沉入梦乡。 ◆◇◆◇◆ 红日西沉。 披风底下,未晞悄悄醒转。 日升而息,日暮而出,这已是未晞多年的习惯,不需人唤便自己醒来。 未晞醒后,并没有贸然欠动身子,她警觉地倾听着周遭的声音,确信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这才悄悄拉开披风一角,露出一双清澈大眼,望向四周。 没有人。 未晞惊坐而起。那个把她从月苑商人手中带走的男人不见了! 他走了吗? 当未晞看见马儿仍伫立在溪边,闲适地嚼草喝水,这才想到,那男人不可能丢下他的坐骑离开,他一定走得不远,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但是,她不打算等他回来。 她要趁这机会回天守城,在那里,视她如己出的柳大娘在等着她。 打定了主意,未晞拾起披风披上。 她想,漏夜赶路,这披风是必须的,不但晚上可御寒,白天还可以提供些许遮蔽,只要她拉上帽兜,便可以遮去她的发和大半张脸,减少不必要的注意。 有了披风,接着,她最需要的就是食物和水了。 未晞想到那男子曾经从马鞍袋里拿出水袋,便猜想他可能把东西装在那里。可是,想到要接近那样的庞然大物,她不由有些害怕。 但是,为了离开,她必须克服恐惧,接近那匹马。 她大着胆子走向马儿,马儿察觉她的靠近,忽然扬蹄喷气起来。 啊!好可怕!好可怕!未晞吓得差点落荒而逃,但是她才一转身,又想到她不能这样逃走,没有食物和水,她根本走不远。 没奈何,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去。 「你……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看看还有没有可吃的。」她好声好气的跟牠打商量,见马儿安静了下来,她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走到马儿身边。 她翻开鞍袋,果然看见里头有干粮和水袋。未晞拿了水袋,又要去拿干粮时,脑海中忽然映出那张爱笑的面孔,罪恶感不禁油然而生── 如果她把干粮都拿走了,那他岂不是得饿肚子了?这样……似乎对他太残酷了,不管怎么说,他总救过她一次,她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还是留两个馒头给他吧!」她最后还是因为不忍心,留下两个馒头,其它的全部用手绢包好带走。 就在未晞盖上鞍袋,准备开始她的脱逃计划时,马儿忽然发出高亢的嘶鸣。 未晞吓了一跳,深怕马儿的嘶鸣声把那男子引回来,急忙回过头来,慌张地安抚牠。 「嘘!嘘!马儿,别叫呀!」 她想摸摸马儿,却又不敢,伸出的手忙又缩回来。 马儿像是看出她的焦急,偏了偏长长的脸儿,又安静了下来。 「呼!」 见马儿不叫了,她松了一口气,提起脚步,再度往前走去。 没想到,她才踏出一小步,马儿又开始发狂似的扬蹄嘶鸣起来。 但这次,未晞不敢回头安抚马儿,她知道自己已经浪费不少时间,再不快点离开,那男子随时会回来的! 她拔腿就跑。 没跑多久,她就听见奔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追了过来。 不会吧?不会吧?是马儿在追她吗? 未晞在慌乱中回头一看,只见奔驰在她身后的骏马忽地凌空一跃,跃过她的头顶,横过身子,挡住她的去路。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被一匹马拦住了! 「哈哈哈……」愉悦的笑声由树上传来。 未晞倒抽了一口气,往上一望,接着瞠大了水眸,目瞪口呆。 她最不想看见的人,正叼着一根青草,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笑望着她。 未晞满面惊恐。天啊!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他一跃而下,那轻巧的势子,就像片叶子落地无声。 「真是匹听话的马儿!明早要是找到客栈投宿,我立刻找人给你刷毛,让你舒服舒服。」他拍了拍马儿,马儿则愉快地顶顶他的手。 未晞瞠眸,看着这合作无间的一人一马。 「駃騠经常担任戒护的工作,而且从没让我失望过。」他的笑眸转向未晞,「妳要上哪儿去?」 「我只是……要去走一走。」她别开眼,说得很是心虚。 「只是去走一走,不需要带走饮水和干粮吧?」他轻易便戳破她的谎言。 未晞咬住下唇,没有接腔。 「旅途还很长,让妳带着那些吃食未免委屈了妳,我看还是由我保管吧?」尽管他的遣词用字非常客气,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把食物交出来! 未晞只好不情愿的将水袋以及用巾帕包起的馒头递还他。 他打开马鞍袋,正准备将东西放回,却意外的发现里头居然还有两颗馒头。 「这两颗馒头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太过匆忙,忘了带走吧? 她难堪地转开脸。 「我只是……不想害你捱饿。」说完,未晞觉得自己好窘。 天啊!他一定觉得她是笨蛋吧? 听了她的话,他心中一凛。 抬起头,他那双黑曜岩般的眼眸直直地盯住她。 那一瞬,他好似变了个人,脸上惯有的调笑表情不见了,他的目光变得深不可测。 在那样的注视下,未晞莫名地感觉一阵燥热,心跳得好快。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她?她不自觉地低下头来,回避他的视线。 他将东西放回鞍袋,然后忽然对她说:「我们要上京。」 上京?!未晞猛地抬起头,她没想到,他突然愿意告诉她他们的目的地。 「上京做什么?」她从没去过京城,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他微微一笑,「有人要见妳。」 「什么人?」所以,他出手相救并不是偶然? 「去了就知道。」 他又开始与她开玩笑了。未晞有些失望,还以为他终于愿意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没想到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对了,我还没告诉妳我的名字,」他再度弯起俊眼,「我叫百里旭,旭是九个太阳的旭。」 百里旭……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同时注意到,他俩的名字里,都暗嵌了一个「日」。 只不过,他是东升初阳照百里,而她……却是永远盼不到天亮的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