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观发财 卷三:罪妇大过天》 第1章 【前情提要】 念中文系的阿观,父母亲都是对中国文化狂热的国文老师,不但将四个孩子取名为「古文观止」,还要他们初一十五背一篇古文,天生一双巧手的阿观对于艺术有高度敏感性,不管是画画、捏陶、制瓷、雕刻……凡是跟美有关的东西,她摸几下就能上手,只是父母亲认为学艺术的孩子不会变坏,但会饿死,于是阿观认识亦师亦友、兼经纪人的大姜后,便偷偷摸摸的在外面赚外快-制作伪壶到黑市卖,高额的利润让她能赶快存钱,希望哪日能买个小窝,搬出家里。 这天,她到大姜家看茶壶出窑的状况,没想到遇到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她被压在地下室,不省人事。醒来后,发现自己穿越了! 她穿越到齐焱王朝,附在一个叫作叶茹观的女孩子身上,叶茹观年轻貌美还是个王妃,但所有奴仆都对她恐惧万分,原来这个本尊的性格残暴莽撞,常把不满发泄在下人身上,动辄打骂撒泼,阿观猜她就是在别人报复的小动作下摔死的。而她的丈夫-靖王爷齐穆韧,因为不满皇帝的赐婚,对她也不闻不问。 于是阿观「重操旧业」,开始造窑、制壶,一方面打发时间一方面攒钱,没想到跟过去完全不同的言行举止,引来了齐穆韧与齐穆笙这对双胞胎兄弟的好奇,她说的经国治世道理让齐穆韧折服,她做的精致茶壶让齐穆笙惊叹,两人越与她相处越受她吸引,齐穆韧不知不觉喜欢上待在她身边的自在感觉。 她的「受宠」引来其他侧妃、侍妾的嫉妒,加上传出她怀了身孕的消息,于是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是放蛇咬人、一会儿是放红花想害她流产,齐穆韧见到她昏迷,心慌而焦虑,才惊觉自己的心意,决定趁此时整肃内宅中的女人,以保护阿观的安全。 叶茹观的父亲得知女儿受宠,便要江姨娘来打听消息,齐穆韧将计就计透露皇上要对叶家有所动作,一方面是恐吓,要叶家安分点;一方面是给甜头,表现出他对叶茹观的宠爱多少影响了他对叶氏一族的看法,日后与皇贵妃合作并非不可能…… 齐穆韧从外公那里知道阿观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一心只想过独立自由的生活,为了断绝她离开他的想法,他扣住了她赚的银两、用尽心思追求她让她爱上他,两人并成为真正的夫妻,加重她对他的羁绊。 在两人正情投意合时,边关情势有变,军心浮动涣散,齐穆韧自请前往边关调查,并将阿观带到皇宫,请皇太后帮忙看照。阿观千盼万盼他平安回京,竟得到他中了埋伏的消息,好不容易等他回到京城,却得知他带回了一个女人-他的初恋情人,何宛心。从此她的人生开始天翻地覆…… 【第四十五章 错估情势】 冰寒的青石地板上,映着两个浅浅的黑影,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门窗外,射进一方淡淡斜斜的阳光,天气有些冷,但那抹光影投射在何宛心身上,她的背脊却隐约有着毛躁的热和不安。本作品共删除:132字,请谅解。 皇帝灼灼的目光毫无收敛地盯住她,脸上尽是轻蔑,何宛心低着头,心底翻江倒海,紧紧抿住薄薄的双唇,全身抖得如风中落叶。皇上看出什么了吗? 齐穆韧固执地低着头,从皇帝的角度看不出他半分表情,只见一对浓眉紧蹙,他攥紧拳头,眼前心里满满的全是阿观的决裂。 他知道,她恨上他了,她宁愿自戕也不愿意他碰她。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那样喜欢她、那样爱她,他无法忍受不能与她举案齐眉,无法忍受半分思念,那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爱她的自己,竟会亲手将她推出自己的世界! 目眦欲裂,他恨自己,恨不得将齐穆韧千刀万剐!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下去吧,王顺,摆驾福宁宫,朕要去给皇太后请安。」皇帝轻哼一声起身。 齐穆韧岂能让皇帝离开,他一走,所有的事将成定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观被送上断头台,无论如何,他得救下她。 头重重磕在地上,清脆而响亮,齐穆韧急道:「请皇上饶阿观一命。」 「人证物证俱全,你要朕怎么饶?」 挑眉,皇帝定眼望向齐穆韧,最让人情何以堪的是……所谓的人证、物证,还是他亲手替叶茹观给罗织上的,饶与不饶全在他转念间,如今他自己已做出决定,怎又来反悔? 淡淡轻哂,皇帝想起阿观,想起她,眉顺、眼顺、心也顺了,她是个多么不同一般的女子,可惜在重要的时刻,齐穆韧选择了何宛心。 当听见齐穆韧的选择时,阿观脸上那样明显的失落、那样沉恸的哀愁,她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殊不知每分表情全落入他眼底。 她的轻松是装的,可是装得很真诚,真诚得让人不得不多信几分。 她说:世间上,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与坏事是对半分的,只不过臣妾的运气一直不太好,总是摊不到好的。 唉,客气了,她的运气哪是一直不太好而已,她根本是坏到根底了,天底下有几个女人会被丈夫亲手推入绝境? 第2章 「皇上,阿观只是一时糊涂,若是将她交给微臣带回府里管教,臣保证,再不会发生相同的事。」 皇上失笑。阿观可不就是糊涂吗? 回想在齐穆韧亲口证明下毒事件发生同时与他在一起的女子是何宛心时,她满眼的哀恸与愤懑,回想她那句哀莫大于心死的「认罪」,若非跪在下面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想骂阿观一声—— 糊涂,怎就认错人、爱错人? 「穆韧,你这话可就说偏了,方才罪妇叶茹观收下朕给的休书,已经不是靖王妃,她的生死再与你无关联。 「你今日领何宛心进宫,不就是为向朕求一个恩典,让她以平妻之礼嫁进王府?朕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喜欢何宛心,且如今情况有变,朕便赐她以王妃之礼嫁进王府。何宛心,你认为呢?」他不问齐穆韧,却问向何宛心。 何宛心下意识抬眼,对上皇帝精厉灼烈的目光,心陡然一惊,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看见她的迟疑,皇上居然笑了,笑得眉弯眼眯、慈祥温煦。「怎么,你不想嫁?」 何宛心见状,连忙伏地叩拜,「一切但凭皇上作主。」 「待罪妇叶茹观伏法后,朕定会替你们两人作主,都退下吧。」 但齐穆韧抬起头,一双受伤狼崽般的深邃黑眸定在皇帝身上,「皇上,微臣有事禀奏,能不能先派人送宛心回王府?」 还不死心?齐穆韧当真以为他能说服自己? 那对和齐穆韧极其相似的眸子眯紧,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让何宛心全身泛起寒意,她咬住舌头,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半分惊恐。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半晌方开口,「王顺,你领何宛心下去吧。」 「王爷……」何宛心焦灼地轻扯齐穆韧的衣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别担心,你先回去。」 她满眼悒郁地点了点头,随着王顺的引领,离开御书房。 「皇上……」 齐穆韧方开口,皇帝便堵下他的话。 「你心底打什么主意,朕清楚。你以为这个罪名若是落在何宛心身上,她必死无疑,而把罪推到阿观头上,却未必是死罪,对不?」 齐穆韧惊疑不定,皇上从头到尾……全知道? 看见他惊愕的模样,皇上了然一笑,是啊,人人都说靖王爷心有丘壑、城府极深,可再厉害也称不上青出于蓝,自己怎么说还是他老子啊。 皇上续道:「你认为,一来:朕心知肚明下毒的根本不是阿观,加上朕的性子向来宽厚,定会轻惩带过,且朕极其欣赏阿观那丫头,岂会不手下留情?你,这是赌朕的仁慈。 「二来,阿观是皇贵妃的亲妹妹,只要你肯表明态度无意皇位并支持宥莘入主东宫,皇贵妃定会卖你这个面子到朕跟前求情,你,这回赌的是皇贵妃的野心。 「若事事照你所想的进行,那么阿观也许死罪能逃,活罪难饶,可你人脉广得很,办法多的是,要让阿观轻易逃过这一劫,何难?假使情况不如预期,看在你方为朝廷立下大功的分上,百官必会受你的托嘱,在朝堂上请求朕网开一面,届时众口同声想必朕不会诸多为难。 「很可惜,这回你打错如意算盘了,不管朕再珍惜、不舍,阿观都非死不可。」 齐穆韧闻言胸口一窒,他想的、算的,桩桩件件全在皇上的估料当中……他还有什么筹码可与皇上谈? 没错,他敢让阿观担下罪名,是因为笃定。 二皇子因边关之役即将入罪,因此明面上能与四皇子竞争东宫宝座的只剩下大皇子一人,他只要找上叶茹秧,开出自己退隐朝堂的条件,皇贵妃绝对愿意替阿观出这个头。 届时他化明为暗,虽不入朝堂却能在暗处里以自己的人脉为三皇子筹谋,依三皇子的能耐,早晚能入主东宫。 他甚至考虑到皇帝虽然决定对叶家开铡,但皇帝毕竟生性仁慈,定会顾念当年叶家的鼎力支持,为这点恩惠饶过无足轻重的小虾米不过是顺水人情。再加上如皇帝所言,此次边关一战自己立下诸多功劳,只要他够坚持……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考量,轻放阿观并非难事,为什么皇帝坚持要阿观死? 眯眼,他努力思索当中关联,然后……悒郁堆上眉尖。 齐穆韧并不知道,自己这号表情和皇帝有多相像。 「想透彻了吗?」 「皇上,不管怎样这些都与阿观无关。」齐穆韧在最短的时刻想通,急急抗议。 「的确,可她自己也认了是她运气不好。既是认命,又是你要她担下的罪名,她肯承担,愿意成全你和何宛心,皆大欢喜有何不可?」这话带上几分酸意,他啊,多少为阿观感到不值。 「皇上想的不是皆大欢喜。」齐穆韧咬牙切齿。 第3章 「是吗?」 「皇上想的是藉此事,让皇贵妃与叶府一刀切断,在剜除叶府朝堂势力同时,保留皇贵妃在后宫的实力。」 叶府欲篡位作乱,皇贵妃不愿与娘家同流合污,叶定国便指使靖王妃对皇贵妃下毒,可惜,下毒不成反将叶氏一族的阴谋揭发。 多么天衣无缝的谋划,既灭去叶氏在朝堂上的多年经营、收回叶定华的兵权,又能保住叶茹秧和齐宥莘的地位。 日后齐宥莘登基,没有了母妃娘家势力的牵制,他可以随心朝政,皇上是在替齐宥莘铲除道上险阻。看来,皇帝是决心让齐宥莘入主东宫,也决心让阿观成为这场政治角力下的牺牲品。 像是一桶热油当头浇下,烫翻了他每寸肌肤,鲜红的血肉,鲜明的疼痛! 都是他,都是他错估情势害了阿观……齐穆韧想起阿观决裂的目光,胸口像被锐器狠狠扎进…… 皇上的视线落在齐穆韧身上,注视着他每分细微的表情,淡哂。他岂能不明白齐穆韧脑袋里的九弯十八拐,不过这回齐穆韧猜错了,他的确想让人与叶府一刀两断,但不是齐穆韧想像的那个。 定眼望向齐穆韧,再不点破他,他肯定会越想越偏。 罢了,就趁这回摊牌吧,虽然布局未成,若今日之言传出去,定会多生出几番波折……但见齐穆韧那不撞墙壁誓不回头的态度,他也顾不得了。 「朕知道你和穆笙都认定,宥钧是东宫的不二人选。」 齐穆韧猛地抬眼,惊愕的目光迎向皇帝,寒意自心底窜上,皇上知道他们兄弟与三皇子间的眉来眼去?他以为瞒得够紧,原来皇子们、包括自己与穆笙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帝的掌握中。 见齐穆韧惊骇至此,皇帝忍不住抿唇一笑,姜是老的辣,他们想在跟前使诈,还得再多磨练个几年。「可朕认为,他太过仁慈、手段不足,且他的亲生母亲出身不高,无法助他一臂之力。」 「治乱世需要严君、厉君,以雷霆万钧的手段统治,可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们盼着的是个能站在他们那边,替他们着想的仁慈君主。 「海不择细流,故人成其大,人要有胸襟与目光,而三皇子恰恰是这样的人物,或许他决断力不足,但只要辅以良相,定能创造齐焱百年祥和兴盛。」 这就是他对宥钧的看法?而宥宾、宥家、宥莘几个,个性多疑苛寡,性情虽然圆滑却主观易怒,不肯采纳旁人意见。 所以从头到尾,他满脑子想的是辅国良相,对于帝位无半分野心? 见皇帝默然不语,齐穆韧续道:「皇上肯大刀阔斧,藉边关战役铲除叶府势力,除开叶氏在朝堂势力逐渐扩大,旗下子弟仰仗叶丞相尽做些不乾不净的肮脏事之外,不也是认定身为皇帝只要能够制衡各方势力、统御朝廷,四皇子根本不需要外家在背后支持,既是如此,出身高低差别在哪里? 「况三皇子虽然亲生母亲出身不高,却是由贤妃一手带大,贤妃多年的悉心教养把三皇子教养成一个有容乃大之人,也只有他,能以仁慈相待于手足。 「皇上亲眼所见,这些年,为东宫位置之争,多少明里暗地的手段尽出,三皇子为着兄弟情谊不愿涉入,这些年,在几位皇子想尽办法打击其他兄弟、扩展自己的权势同时,唯有三皇子默默替朝廷做事,为帝者,要的便是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思,不是?」 越是听着齐穆韧所言,皇帝越是皱紧双眉。 他有许多儿子,可讽刺的是,最像自己的竟不是宫里这几个,而是流落在宫外的穆韧、穆笙,他们有谋有略,允文允武,最重要是有胸襟气度和眼光,他不愿意承认,但姜柏谨教育孩子的确比自己棋高一着。 这些年,他的不忍与犹豫,造成的结果是让几个大的拼命结党营私、铲除异己,他们把所有的能力心思,全用在那个位置上头,使计坑害彼此、谋算臣官,一日一日,情况越演越烈。 如今,甚至联合鞑靼敌军来残害自己手足,他再不愿意,也不能不正视孩子们已经长大的事实。 「穆韧,你是否认定朕让阿观死,是为了将宥莘剔除于叶府之祸?你是否认定朕已经决心令宥莘入主东宫?」 「难道不是?」除了他……其他皇子年纪尚稚,难不成皇帝百般拖延是为了后面几个小皇子做打算? 皇帝莞尔,知道他又想岔了道儿,「回答朕,你是不是个有德有容,有胸襟气度能纳百川之人?」 齐穆韧心头一震,倏地瞠眼望向皇帝,难道皇上想的不是齐宥莘,而是…… 所以阿观非死不可,因为身负污名之女,不能统御后宫? 不,他对皇位无心,更不愿意掀起朝廷风波。 立他为太子,他和穆笙的身世之谜将会浮出台面,他们的存在已是伤害皇家颜面、伤害已死的老王爷,几年前皇帝下旨让自己袭爵时,朝堂内外已是议论纷纷,若再因为太子之位让他的身世揭晓,不管是对皇家、对王府,都是极重的伤害。 第4章 拱手,深深一叩首,齐穆韧沉声道:「回皇上,微臣无能也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这是人人争破头的事,身为男子,谁不想将这金瓯九鼎尽数攒在手中,至于你说自己无能,朕自认在看人这点上头,还没出过差错。」他已是定下心思,连后着都已经算计清楚,容不得齐穆韧反对。 「皇上,微臣并非皇子。」 「那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儿,有何困难?古有尧舜禅让,朕难道不能传位于有贤有能之人?」 自小,父皇母妃便教导他,生为皇子并非天生的得利者,而是天生的付出者,他做任何事,考量的不该是自己,而是千万百姓,他不能率性而为、不能自私自利,因为对于帝者而言,国家便是他的私,朝廷才是他的利,唯有国家富强,百姓安生,皇帝才有其存在意义。 「皇上,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宥钧能做的事,你只会做得比他更好。」 齐穆韧心头一阵纷乱,频频摇头,现在不是谈论皇位的好时机,他心里装的全是阿观绝望的表情。 皇帝见他不语,转开话题。「穆韧,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他接下话。 「何宛心。」 「为什么要怀疑?」 「锦云缎就那么几匹,朕方赐下,何宛心就做出两件同款式的衣裳,与阿观一起穿进宫?相似的身量、相同的衣裳,要朕相信这是恰巧雷同,还真的很难说服朕。」 没错,齐穆韧想到了,在事情发生那刻。 赏赐方送进王府,宛心别的不要,单要那两匹布,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孱弱,日夜赶工裁衣,巴巴地赶着送到阿观面前去,他以为宛心的殷勤与巴结是企图替自己在王府谋得一个位置,却没想到是将阿观送进死路的起头。 她提及让阿观和她穿同式衣服进宫,他以为宛心心思细,想藉此昭告世人,虽为平妻,自己并不比阿观低贱,他允许她的小心眼,因为舍不得,因为罪恶,因为对她多年来受的苦楚感到抱歉。 可如今回想,所有事一环扣过一环的确太巧合,只是他依然不愿意怀疑宛心,他们相交多年他明白她的心性,她是天之骄女,从不对人使心计,更何况宛心曾经蒙受家难,过去几年于她来说太艰难,她对皇贵妃的恨造就今日之事,他能够充分理解,也相信……她是一时兴起。 「她不必做这些,我已经允她平妻身分,会公平对待她与阿观。」 「如果她图谋的不只是公平呢?」皇帝追问。 「宛心不能死,那是我欠她的。」话说得硬,可齐穆韧心底已有几分明白,如果是「一时兴起」,怎会在身上备下毒药?他拧紧眉目,祸源于自己,不该由阿观承担受罪。 「什么叫做你欠她?何家获罪,是何御史贪渎,他搜刮民脂民膏,罪该万死,是他祸延子孙与你何干?依你的说法,那朕岂不是欠下何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要不要朕立个神龛,把何家上下给供起来?」对于齐穆韧的冥顽不灵,龙颜震怒,顾念旧情是好事,可若因此是非不分就太不像话了。 「她曾经代我挨一箭。」 「别说这种没脑子的话,你身边高手济济,她不出来挡,你就会出事?」 这点他明白,但……「她终究是挡了。」 「你没想过这是苦肉计?」 「宛心不是那种人。」 「如果不是,怎会眼睁睁看阿观替她受罪,却无半分愧疚表现。」 「她是害怕,这些年,她吃过太多苦头。」 「算了,朕不同你争辩,你一心替何宛心脱罪,就算知道她有问题也会替她开脱,朕只想提醒你,别小看女人,柳氏便是一例。」他说得齐穆韧语塞。「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齐穆韧摇头,他不回去,身子伏在地面,他的额头重叩到地。「皇上,求求您高抬贵手,饶阿观一命。」 「你这是何苦,情势是你自己选择的,怎可以出尔反尔?更何况,事已走到这个局面,怕是早已传遍宫里宫外,你让朕怎么替你圆这个局?够了、不要再说,就这样吧,不过是一个女人。」 皇帝起身离开座椅,朝门口走去,态度表明已经无意与他再多言语。 齐穆韧情急,再次叩首。「父皇,求您饶阿观一命。」 父皇 霍地转身,皇帝震惊万分,他眼底有着说不出口的无法置信,多年过去,他期待这对儿子喊自己一声父皇皆不可得,没想到竟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喊出了这声父皇! 这感觉是震惊还是感动 厘不清、道不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阿观于你,竟是这般重要。」 「是,一如当年的凤慈皇后对皇帝。」 「既然如此,你怎么舍得弃她?怎么舍得做出如此伤人的决定?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便是留下她一条命,她也绝不会回到你身边,阿观对你,已经彻底死心。」 第5章 皇帝的话像冰棱子,一锥接一锥刺上他,而他,躲无可躲。 手臂微微颤栗,他咬紧牙关,挺过那阵心痛。「儿臣明白。」 「那就别再说,回去吧,此事已不容更改。」 「父皇,您需要棋子来对付叶府,就用儿臣吧,阿观起不了大作用。」 「朕从来不愿意拿你当棋子,你心知肚明朕真正要你做的是什么?」他幽深的目光望向齐穆韧。「你比谁都明白,要保住自己深爱的人就必须有足够的权势与力量。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话,如果你真想留她一条命,就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不再多言,迈开脚步跨过门槛,留下齐穆韧依旧挺直背脊的跪在御书房。 第四十六章 各方盘算 一起出门的三人只有何宛心回到王府,叶茹观毒害皇贵妃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景和居里,曹夫人自孙姨娘手中端来蔘汤,轻啜两口,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静心听取百合的禀报。 「……皇上写下休书,替王爷休掉叶茹观这个恶妇,但王爷不肯罢手,依然跪在御书房里向皇上求情……是宫里公公送何宛心回王府的,现在她已经进到明月楼……夫人如果想知道得更详细些,要不,让百合往明月楼探探?」 「比起叶茹观,这个何宛心更需要咱们多提防小心。」曹夫人放下杯盏,低下头看着杯中淡黄色的蔘汤。 「怎么说?」孙姨娘不解。 「你想想,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当年,咱们把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送进那种地方,她竟能安然活下来,那股心性就不是个弱的。 「再说之前,齐穆韧对叶茹观何其宠爱,就算柳氏气得咬断银牙、暗招使尽,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对付叶茹观,可何宛心才进王府多少天,不但夺走齐穆韧对叶茹观的宠,还让他进宫向皇上请求以平妻之礼迎她入门,可见其手段高明。 「咱们虽不曾在叶茹观手里吃过亏,柳氏被休后,她也没抢夺王府中馈的意思,否则以齐穆韧对她的看重,能不将大权交到她手上?但接下来……倘若皇帝真让何宛心当上正妃,好不容易才攒进手里的这点权,恐怕又得交出去。」 曹夫人在心底盘算着,是不是该招几个帐房回府,做几本假帐,免得何宛心在上头挑剔出毛病。 「依夫人所言,叶茹观被休,还算不得好事?」 「那也未必。皇贵妃和叶茹观可是亲姊妹,你说,好端端的,妹妹干么要毒害自己的亲姊姊?那个背后有没有齐穆韧的授意?就算没有,叶茹观做下这等该杀头的大事,避嫌都来不及了,齐穆韧竟敢在皇上面前求情,这岂不是摆明同皇贵妃过不去? 「换言之,齐穆韧绝对不会站到四皇子那边,以目前朝堂动向来看,二皇子已经受到皇帝猜忌,怕是已经没机会,皇子之间只剩下大皇子可以与四皇子匹敌,可大皇子没有亲娘可庇荫,而皇贵妃正受皇帝宠爱……」 孙姨娘笑着接话。「大夫人压对宝,眼前最可能成为太子的就是四皇子了。」 曹夫人满意点头,自从老王爷过世,这么多年来她处处忍气吞声,看着那两个杂种张扬,往后,她总算可以扬眉做一回人。 「得让穆风、穆平和四皇子多走近走近,表达支持之意,哪天皇上大行,四皇子能不对那对杂种秋后算帐?届时,机会自然得落在穆风、穆平头上。」 孙姨娘笑着应是,但那笑容却显得扭曲,她还能不明白大夫人这场面话说得好听,那机会永远不可能落在儿子穆平头上,若是齐穆风有肉吃,肯施舍些骨头给穆平啃,她就阿弥陀佛、感激不尽了。 正起眉目,孙姨娘接着道:「前几日,穆平碰上四皇子,四皇子还问他现在当什么差事,好像有意思把他留用在身边。」 「有这个机缘的话,你这个当娘的,自然得要穆平好好把握。」曹夫人说道。 曹夫人阴恻恻一笑,她不得不向皇贵妃靠拢,皇太后、皇帝不待见她,爵位让齐穆韧给抢走,儿子又是个性格怯懦的,凡事只敢跟在别人后头,若她不帮儿子悉心谋划,恐怕儿子这辈子只能这样默默无闻一生。 她不是没想过,若齐穆韧不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愿意像现在这般给他们一个安稳日子过,这样也不是太坏,问题是……想起齐穆韧的身世,她就不甘愿呐,这个爵位是老王爷一刀一枪用性命打下来的,凭什么便宜来路不明的外人。 眼下该做的,除了拉拢四皇子那边外,明月楼、清风苑更该想办法渗透,何宛心那个女人得盯着、看着、仔细防着,她呐,手段太高明,打得叶茹观无力招架,方过三、两回合,叶茹观便性命不保。谁晓得那个「下毒」的背后,有没有何宛心伸的黑手?谁晓得下毒的真相为何? 如今叶茹观是摆明落败了,那么真相……哼,真相这种东西,在皇宫里是不存在的。 第6章 况且,当初朝廷怎会无缘无故查何家的贪渎案件?别人不晓得,她能不明白?如果何宛心真如自己所料是个心机深重、思虑缜密之人,说不定早已查出那些前尘旧事,甚至知道是谁将她转卖入青楼,那么……何宛心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自己? 「百合,想办法买通明月楼里的人,掌握何宛心的一言一行。」 「是,主子。」百合领命下去。 曹夫人眉眼间浮起忧悒,那个何宛心呐,希望自己没猜对…… 何宛心回到王府,进了明月楼后,就不说话了。 她赢了、她成功了,她完成了想做的事,可……她没有想像中那般快乐。 为什么呢?因为齐穆韧对叶茹观的执着与深情,因为他为了叶茹观而顶撞皇帝,因为他在乎她胜过自己? 不、不对,她弄混了,他如果不是爱她更胜于叶茹观,怎么会让叶茹观顶下自己的罪,如果他不是在乎她,为什么肯将叶茹观送进死路? 所以……齐穆韧还是爱她的,他只是对叶茹观感到抱歉,没错,这样才对,齐穆韧爱她,一如当年。 她拉拉自己身上的衣服,瞧,这么昂贵的布料他都舍得转手送给自己,那还不代表他有多看重她?只是……犹豫浮上眉尖,她皱了柳眉。 「小姐,你怎么了?」槿香脸上带着笑,端着一盏热茶走到何宛心身边。 「我……」她要是说的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那多好,偏偏就是厘不清呐。 「小姐,你应该开心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很快就会被接回去了。」想着马上就可以离开靖王府,槿香满脸兴奋。 何宛心抬眼,握了握槿香的手,迟疑的问:「我这样做是对的吗?穆韧会不会怨上我?他会不会不顾以前的情分,视我为仇?」 「他怨不怨小姐还重要吗?反正叶茹观已经死定,若是您能说服靖王爷劫狱,那咱们就大功告成啦。」届时,皇帝震怒,连同靖王爷一起入狱,他的前途、名声自此宣告中断,再也影响不了旁人,多好! 「可……他待我那般好。」何宛心轻轻扳着指甲,想起过去、想起童稚时期,也想她进到王府后他待自己的般般周到。 「小姐,您这样说话,『有人』要不开心的,说不定啊,要踢翻醋坛子呢。」槿香暧昧一笑。 槿香的话,顿时让何宛心眉开眼笑。 可不是吗?她在想什么呢,齐穆韧于她是仇不是爱、是怨不是恩,他们的交情早在曹夫人陷害何家时,断得一清二楚。 「槿香,找个时间去一趟他那边吧,就告诉他说,咱们快要回去了。」 「是,小姐。」她轻轻一笑,屈膝行礼后便走出明月楼。 同时间,清风苑上下也听到阿观被收押天牢的消息,她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到半点方法帮主子。 「怎么办呐,好端端的出门,怎会惹下这等祸端,你说,主子没事干么去毒害皇贵妃?别说她们是姊妹啦,主子又不傻,怎不知道祸害后宫贵人是杀头大罪?」晓初怎么想都想不出主子会做这等事的理由。 「下毒,也得身怀毒物,主子出门的那身衣裳是我收拾的,除了送给皇太后的那把茶壶以外,主子什么都没带,这根本是诬陷。」 琉芳满脑子混乱,怎么都想不通,这老天爷要降下祸事也得有个端倪源头,最近主子是犯了哪路神鬼,怎地日子就是不平顺。 「先缓缓,别急……晓阳、晓初、琉芳,你们通通坐下来。」月季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可若连自己都沉不住气,主子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坐得下来?我都快急死啦。」晓阳跳脚,恨不得把平地给踩出一个个窟窿。 「你们不坐下来,咱们怎么商量对策?」月季凝眉,冷下几分脸色。 「月季,你有对策吗?」晓初拉开椅子坐到她身旁。 「你们先想想,主子被关,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月季逼自己压下翻涌的心情冷静思考,就算追不出来龙去脉,至少得先稳住阵脚。 「明月楼那位?」琉芳想也不想就回答。 「听说王爷正在宫里跪求皇帝,恳求皇帝饶过主子一命。」月季继续往下分析。 「会成吗?」晓初急切问。 「皇贵妃是主子的亲姊姊,定会替主子说话……」琉芳也跟着定下心思。「对,她非替咱们主子说话不可,一则她并没有中毒,二则她肯定明白主子没道理毒害自家姊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贵妃若不替咱们主子说话,就是不慈,连自己家妹都不肯维护,旁人会怎么说她?再说了,皇贵妃那样精明厉害的女子,岂能容许真凶逍遥法外?」月季说道。 「是,况且王爷刚刚立下大功劳,只要王爷坚持,皇帝定会饶咱们主子的。」琉芳续言。 第7章 「没错、没错,王爷虽然对明月楼那个不错,可他心里还是有主子的,好几次,王爷在半夜里偷偷来瞧主子,可见得主子对王爷还是很重要的,王爷一定会求得皇帝饶命。」晓初接话。 月季拍拍晓初的肩膀,说道:「就是这话,可皇帝已经写下休书,主子就算从大牢里出来,也不再是王妃。所以,咱们现在必须分头做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好好看管主子的嫁妆,以及主子卖茶壶挣来的银子,绝对不可以让大夫人或明月楼那位有可乘之机。」 「有道理,千万别让她们以为清风苑里主子不在,上下秩序全乱了套,混水摸鱼企图从当中摸出点利益。」晓初附和。 「第二点,你们也知道,这阵子主子伤心太过身子不好,咱们得多收拾些药丸、吃的用的以及保暖衣服,托三爷给送去天牢。」 「可不是嘛,咱们一急竟然忘记最重要的事啦,三爷说不准到现在还不晓得这个消息呢,如果他知道,定是要进宫探消息的。」琉芳点头,怎么就忘记她们还有个三爷可以依靠。 「月季,你比我们冷静,你来分派事情。」晓初急急说道。 月季不在这当头客气,她条理清楚地说:「晓阳,你最常在主子身边服侍,你和晓初去收拾主子用得着的东西,让齐文陪你出府一趟寻到三爷,找到三爷后尽量长话短说,别让主子在狱里委屈太久。」 「我明白。」 「东西送出去就快点回来,我们一起清点主子的嫁妆,若……若真的事情无法挽回,是主子的东西,咱们半样都别落在这里。」 月季明白,君无戏言,皇帝亲颁的休书定无讨价还价的可能,到时主子怕是再也进不了王府。 既然无法回头,何不一心一意看着前方,盯紧目标勇往直前? 这是主子经常说的话,日后也只有她们能够陪主子走下去了,除她们四个之外,财富、嫁妆是主子最大的仗势,她们绝对要好好守着,她宁愿枉做小人,也不让前头或后院有机会夺走主子的东西。 「琉芳,咱们进里屋,先将主子的细软整理登记出来。」 「好。」 四婢分头行事,心依旧着慌,但她们都记得主子激动地站到桌面上,义愤填膺、气势十足说的话-- 当然不容易,但是要乐观。乐观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咱们齐心合力打团体战,要相信团结就是力量,来吧,让我们手牵手、心连心,迈向下一个新目标。 她们虽然没本事「杀得王府鸡犬不宁、妻妾夜夜垂泪到天明,大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却深知「剪不断、理还乱,与其无言独上西楼,怨叹人生长恨水长东,感叹东风恶、欢情薄,此生相交错,错,错」,如果王爷和主子的未来已是注定,那么她们能为主子做的事情,就从现在开始…… 四皇子府里,一色的红柱绿瓦,雕梁画栋,精致富丽。 四皇子妃程氏穿着锦罗纱衫,下套一袭大红细纱裙子,足蹬绣着大红牡丹、缀着珍珠的新鞋,手端着刚熬好的燕窝莲子,款步轻移,行经三间轩敞穿堂走进院子。 这小院有三进,皆以抄手游廊连着,前院稍微小了些,但中间的正院宽阔明亮,正屋都接连着耳房,檐廊较一般人家的尺寸宽出近倍,处处可见精心。 程氏站在屋外,听见齐宥莘在屋里听着下人禀事,她停下脚步,心底明白丈夫与人讨论公事时不喜被打扰。 「……如今,何宛心已经回去王府,叶茹观从皇帝手中接过休书被关进天牢,而齐穆韧还跪在御书房里企图引得皇帝心软,可宫里太监说了,看皇上那副态度似是八只驴子也挪不了,皇上自行去了福宁宫,齐穆韧这招苦肉计没有观众不晓得还能演多久?」 齐宥莘听了忍不住捧腹仰头大笑,叶茹观可是齐穆韧的心头肉呐,当初母妃决定把叶茹观嫁进王府时,他觉得这是个馊主意,认为那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因为,齐穆韧不好女色,之前送去一个千娇百媚的徐水澐,却半点忙也没帮到!甭说连柳氏、夏氏都欺压不过,还因为妒嫉在叶茹观的合卺酒里下药,闹得外祖家没脸。 再则,齐穆韧为何宛心之事早将叶府上下恨个透,定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期待叶茹观能助自己一把,才真是有鬼。 谁知道,母妃这步棋竟是下对了,居然就让他看上眼,对叶茹观那丫头用情至深。 可惜啊,还没能用上,她却先一步作废。不过,齐穆韧为了叶茹观不惜与父皇怒言相抗,总算没让母妃白白走这一步棋。 何宛心可真是个厉害角色,才短短几日就将叶茹观给摘除,还让齐穆韧与父皇杠上,这等心机、这等智慧,他岂能不甘拜下风。 第8章 「如果叶茹观死在狱中呢?会不会生出传言,说她受齐穆韧指使下毒,然后遭人灭口……」齐宥莘喃喃自语。 若叶茹观死在狱中,齐穆韧是否会怀疑有人从中下毒手与他作对?他会怀疑到谁的头上?是因边鞑靼一役而获罪的二皇兄?还是替弟弟出头的大皇兄?光是想象那个狗咬狗的场景,便让他兴奋不已。 再则叶茹观之死,会不会让齐穆韧一怒,与父皇之间出现嫌隙?到时,他再见缝插针,说齐穆韧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四皇子,是不是要属下……」黑衣人闻音知意。 齐宥莘笑而不答。「先告诉我,齐宥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之前边关战事的所有证据全指向三皇子齐宥家,皇帝大怒,将他自玉牒上除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除二皇妃与其子女外,府里所有下人、财产全数没入公库。 他还真希望看见齐宥家离去前能掀起几分波折,若是让父皇因此与大皇子一起气上,那就太好了。 「齐穆笙顾念旧情,在晋州置下一处宅院,雇车马将二皇子一家人给送过去,听说,还赠上万两银票,这辈子二皇子的吃穿应不成问题,但若想再有什么大作为,怕是难了。」 闻言,齐宥莘皱眉。「齐穆笙做好人?这是想做给谁看?」 「自然是皇上,皇上最重视手足亲情。」 齐宥莘冷笑,手足亲情?果真那么重视,怎会夺兄弟挚爱,生下两个认不了身分的儿子? 「宫里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最近宫里风平浪静,不过大皇子送进宫的女子已经受封为贵人」 屋里还在商谈着,至于程氏,她在听见夫君那几句「如果叶茹观死在狱中……」之后,再无心听进其他。夫君想要叶茹观死? 灿烂的笑容瞬间扬起,她也想呢。 想起初次见面,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自己便为叶茹观受母妃所恼之事,她就一股火气往上冒。 想起叶茹观上门后,夫君便经常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有次更满脸含恨地说:「齐穆韧就这么好运,能娶到一个事事上心,得皇奶奶和父皇喜欢的女子,偏我,只能娶到这么一个下作货。」让她又难堪又愤恨。 想起外头的人,人人都传说叶茹观的壶烧得多好,她和王爷多么鳒蝶情深,皇奶奶更是见一次夸一回…… 每个赞美,都像在她胸口挖一杓似的,她早就看叶茹观不顺眼,虽然未出嫁前,她不曾与叶茹观见过面,但从闺中密友徐水澐口里,听到不少叶茹观的事儿,知道她的虚伪造作、人前人后不同套儿,她早将这个叶府庶女给厌上,没想到她后来竟会跃上龙门攀高枝。 她现在被关在天牢里了呀,程氏忍不住张扬得意起来。 听说,被闯进去的人几乎是有去无回,那里暗无天日,管你身分地位再如何高的人进去也得受非人的折磨,二皇子联络鞑靼出卖国家,皇帝也舍不得将他关进去,所以这回……她真想看看叶茹观有多大的本事还能怎样翻腾? 她大可以幸灾乐祸地待在家里等着叶茹观的死讯传来,可是想起这阵子被丈夫所冷待,想起他轻鄙的目光,想他总骂自己长了颗成就不了大事的猪脑袋…… 咬起下唇,她没那么差劲的,从小到大,爹娘长辈及家里仆婢谁不夸她一声聪明活泼,是她没有表现机会,如果给她机会,她也能像叶茹观那般处处讨皇上及皇太后的喜欢。 好吧,既然夫君希望叶茹观死在狱中,又想把「对皇贵妃下毒」这桶脏水往齐穆韧身上泼……程氏挂起阴毒笑脸,就让自己为丈夫「能干」一回吧。 第四十七章 刑求逼供 阴冷潮湿的泥地上,多只硕大的老鼠在上面爬行,长长的甬道上,只有一支火把挂在墙头,昏暗的光线微微照出牢房里狼狈瘦弱的身影。 空气中飘着浓浓的尸臭味,几名狱卒在角落里闲磕牙,声音不大,但牢狱中安静得吓人,因此即使压低了声音,他们的交谈也一句不漏地落入囚犯耳里。 「当初进来的时候,吵吵闹闹的没一刻安静,说什么皇帝定会为他作主,结果呢,还等不到作主,人就死透了。」重重的一声「哼」,从鼻孔里透出来,尽是不屑。 「你还敢讲,人都死去三、五天了你才发现,这事儿若是被人往上头报去,咱们几个能不担上责任、挨几个板子,好说歹说,人家还是个郡王。」 「做出那等下作事,他敢说自己是郡王,咱还不敢听呢。」 「郡王如何、公主又如何,进了咱这个大牢,还能竖着走出去?那份痴心妄想,省省吧,说透了,咱们哪是狱卒,咱们根本是收尸的,死一个抬一个,全抬光也就清心啦。」 「可不就是个闲差事儿嘛,别的牢里还有人探监,多少能捞点油水,不像咱们这里,全是皇帝钦指的要犯,谁敢探,是嫌脖子系得不够牢?所以明,他们等死、咱们等月银,都是个等字。」 第9章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饭菜顿顿是馊的,连水也带着股霉味儿,难怪进入此处再张扬的人都不开口。 阿观斜斜地撇过头,看一眼门前的牢饭,看着在上面爬行的蟑螂、老鼠,掀唇微笑,结果穿越一回,最后自己的死因竟是饥饿? 这让她怎能不怀念物资充裕的现代,怀念便利商店的关东煮,怀念热腾腾的咖啡握在掌心里的感觉。 缩缩两条腿,在用稻草堆起的床上坐直,阿观背靠着阴凉的墙壁,她不愿意想起齐穆韧或何宛心,可惜他们不经邀请就是会跑进她的脑袋里,这两个自作主张的霸道家伙,她已经沦落到这等境地怎还不放过她?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她翻遍自己的重生史,始终寻不着自己做过哪位一罪大恶极之事值得这般报应?难道「叶茹观」曾经做下的,她都得概括承受? 人都是这样的,越是想追出一个答案,越会明白,人生本就是个无解习题。 她快死了,她认为。 快死的人,心底应该是一片模糊,外呈植物人状态才对吧,可她一动不动够像植物人了,心思却是益发清晰起来。 她想起自己与齐穆韧的第一次见面,那个丹凤眼、风流唇,那个鬼斧神工开凿出来的鼻梁,那张颠倒众生的占便宜嘴脸,让她误以为他是大姜。 她激动得想冲上前捶他几拳、巴他几下,再破口大骂:「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么不来找我?」 可她终究没说出口,想想、认真想想,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她细细想过半晌,终于想出来了,他们的第一句对话,竟是他问她,「文章呢?」 他要找那篇〈阿房宫赋〉,他被她的卓越的文学造诣给惊呆了。 而她,那是第一次自己背完古文却没有飙脏话意图的崭新经验,他和她的认识,是从古文开始的。 如果阿爸阿母知道,背古文可以替女儿钓来一个身价非凡的黄金男子,恐怕会想尽办法加强再加强她的文学训练。 可是黄金男人真的好吗?古文可以为她钓来男人的专注目光,却不能为她留下男人心,这里的男人选择性太多,女人只能被选择,这里的婚姻是复选题,一个题目可以拥有好几个答案,而她……不管再努力,无法入境随俗的女子终究成为被弃选的答案。 早知道会被弃选,她还付出真心真意,是不是有点蠢? 嗯,不是有点蠢,而是很多点蠢,非常之蠢,蠢过界线、蠢过头、蠢到世界末日那天,都会有人想要唾弃她这种笨女人。 齐穆韧和何宛心是走过千山万水,终于寻出圆满,那她呢?认罪、认输、认休书,她认下了自己有多倒楣,认下了此生的不堪回首,她啊……那么有骨气的认下,却认出自己的万劫不复。 她也想正向光明,也想豁达乐观,她已经对自己说过千百遍没关系,说多元社会必须容许多元声音。 她提醒自己,齐穆韧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何宛心没有错,她只是积极追寻心之所向,这个世界上没有对或错的人事,只有想或不想的选择。 只是恰恰好,她是别人的不想,只是刚刚好,她弄错了别人的想望,只是刚刚好,阴错阳差地误以为那个别人爱上她、心疼她,会专注于她,护她一生周全给她宠溺万千。 她啊,她只是误会了自己很重要。 没关系的,有误会,解释开了就好,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槛儿,阿爸阿母有教过,再崎岖的道路都能带给人们经验成长,至少,她从这个错误当中学会爱情是种会让人丧失判断力的东西,往后,再遇见爱情就绕道而行,再不要正面迎上。 她快死了,她想。 听说不恨、不怨息,才不会走入六道轮回,听说无情无欲念,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神仙,那么她深吸口气,再次提醒自己,别怨、别恨,静静地等待最后那刻来临,说不定她会听到仙乐,会看见王母娘娘带来各路神仙…… 这个想象,让她发笑。 眯眼,她听见狱卒的脚步声,侧过脸,看见他们弯腰为她换上新饭菜。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辨别他们的动作,当中一人用杓子敲了敲栏杆,扬声道:「吃点吧,就算你过去是王妃,可进了这里,就别再想高贵那档子事,不多少吃一点,怎能多撑个几日,说不定多捱过几天,能盼来皇帝一只免死金牌。」 他说着说着,其他狱卒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似的哄堂大笑起来。 见他们笑,阿观也跟着失笑,如果她还有力气,真想驳他们两声:吃你们给的饭,只会死得更快,哪里等得到兔死金牌。 可不是吗,第一餐时她饿惨了,看见饭,啥也不想就扒进嘴里,然后吐得连墨绿色的胆汁都呕出来,那堆呕吐物还停在墙角,散发着淡淡的酸气,若不是尸臭味太浓哪掩得过去。 第10章 「咦,她在笑耶。」一名狱卒发现阿观凝在嘴角的笑意,好事的问:「王妃,啥事那么好笑,要不要说来听听?」 「别惹事,好歹人家当过王妃,没听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另一名狱卒拉拉他的衣袖道。 「我能惹出啥事,只不过见她长得漂亮,玩不得,嘴上讨点便宜还不行?」 「再漂亮又如何,进来还不到两天呢,整个人就萎了,若是再晾个几天,和隔壁间那个有什么两样。」 「说得也是……」两人搭着话,往下一间牢房送吃食去了。 又笑,阿观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好笑,是笑自己愚蠢,还是笑爱情幻灭? 不知道耶,她就是想笑,想这般一路笑着迎接死亡,如果金氏世界纪录上,有「世界最豁达」或「最不怕死」的项目,她一定可以在上头留姓留名。 她笑着闭上眼睛,放任身上知觉一寸寸褪去。 阿观并没有睡太久,就被铁链敲磨的声音给扰醒,她轻轻睁开双眼,试着透过昏暗不明的光线分辨站在牢房外头的身影。 那是个女人,阿观分辨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不明所以地她就是知道她在笑、知道她心情很好,真是奇怪的第六感。 两名狱卒推门进来,一把拽住她往外拉,阿观哪有力气反抗挣扎,只能任由自己像块破布似的被他们给拉出去。 「姑娘,皇子妃要的是她吗?」 那女子勾起阿观的下巴,就着光线细细看过后,回答:「没错,就是她,带出去吧,皇子妃等着问话呢。」 皇子妃,是哪一个?大皇子的?二皇子的? 不会是二皇子妃,虽然先前那些日子自己被隔离在清风苑里,但她多少知道外面的消息,那个王熙凤似的风流人物,就快随着齐宥家被贬为庶民。 那么,来的会是三皇子妃吗?齐宥钧是齐穆韧暗地支持的人,他们交情匪浅,三皇子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头助他一把,将自己给救出牢狱? 助?想起这个字眼,阿观忍不住又想笑了,是齐穆韧亲自把她送进来的,何必费心费力再把自己弄出去。 难不成是良心不安?原来她还能在他的良心上头占上那么一角。 「看来这个牢,你坐得挺舒心的嘛。」 一个清脆声音响起,阿观回神,她抬起眉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置身刑房,而皇子妃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位,而是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的四皇子妃。 程氏来这里做什么? 是叶茹秧让她过来替自己张罗?叶茹秧真会顾念那点称不上手足亲情的亲情,让媳妇走上这一趟?又或者是齐穆韧与她交换了条件? 然下一刻,阿观明白自己错得离谱,她啊,最大的缺点就是把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推想,殊不知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发生好事的比例只有一、两成。 程氏眼神示意,狱卒大力的抓起阿观的左右手,分别绑在自屋梁上头垂下的粗麻绳中,那绳子年代久远,不知道已经审过多少犯人,斑驳鲜血已经变成点点暗褐色的渍痕,在绳索上头交织出令人怵目惊心的图案。 怎么办呢?她总是猜错剧情发展,枉费她看那么多小说和电视、电影,难怪月季和晓初她们老要笑话她。 心机呐,奉劝想要穿越的各方美女们,国英数史地别的东西可以不学习,但心机这等能力千万要训练熟了,才能在古代混出几分好成绩。 疼痛自腕间传来,程氏不知道给了狱卒多少好处,他们将她捆得死紧,让她连站都站不稳,非得踮高脚尖才能勉强抵着地面维持平衡。 捆好了人,狱卒们向四皇子妃屈身行礼后便退下去。 程氏望向阿观,眼底有股噬血的激情。 人人都说叶茹观好,她着实看不出好在哪里,的确,皮相比旁人好几分,但又如何,靖主爷身边又不是没有貌美如花的女人,依她看来,徐水澐就不比她差,凭什么叶茹观能让靖王爷宠成这副模样,凭什么靖王爷为了她,跪在御书房里两天,硬着头皮和皇帝耍强。 她嫉妒叶茹观,更愤怒母妃口口声声埋怨,「怎地旁人娶媳妇,娶的是伶俐聪明,我娶媳妇,却娶了个鲁莽没脑子的。」 哼,伶俐如何?聪慧如何?就算叶茹观想尽办法取悦皇帝、皇太后,现在还不是一样给送到这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 忍不住地,她眉梢扬起一抹得意。 程氏盯紧阿观,阿观也没少望她几眼,那张画着绝丽妆容的脸上,有冷笑、有气恼、也有股说不清的怨怼,她想不起来何时曾经得罪过她,不理解她张扬的恨怒从何而来,似乎打第一次见面起程氏就与她不对盘。 那时与齐穆韧提起此事,她还用响尾蛇、用柑橘凤蝶为例,替她的怪异行为开脱,但是……现在的自己已无法威胁到她,程氏何必对她张牙舞爪? 第11章 阿观想,也许用动物来形容人太肤浅,也许人类身为万物之灵,的确比其他动物都要进化几万年,心思复杂得无法用动物来解释,也许天地间真的有「八字不合」、「前世今生相欠债」这种事。 她拧眉摇头,这个不经心的动作,程氏却被重重刺激上了,她以为阿观和夫君、和母妃一样看不起自己,以为即使沦落到这等境地,叶茹观还是没把她放在眼底。 程氏倒抽口气,恶狠狠地冲到墙边抓下挂在上头的鞭子,怒指着她问:「叶茹观,快说!是谁让你下毒害我母妃的?」 阿观随着她的举动看向墙壁,在发现琳琅满目的刑具时,又想发笑了。 照理说,是小燕子和紫薇才会被关进监狱里严刑拷打的,可她……一来,她没惹毛容嬷嬷和皇太后,二来,她不是小燕子,正牌的小燕子还在靖王府的明月楼里呢。怎么就轮到她来演上这一出,这般不按剧情走,还珠格格的编剧会很为难的。 淡然微哂,阿观问:「朝廷里没人了?那些饱读诗书,一关关通过科考,当上大官的男人全跑到哪里去,他们不来审查案子,竟让尊贵高雅的四皇子妃衍尊降贵跑到这里来审问犯人?」 几句话,说得程氏脸红脖子粗。都已经到这等田地,她还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难道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人? 阿观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程氏就越是怒火高张,她气得鼻孔冒烟,指着阿观怒问:「别耍嘴皮子拖延时辰,你恐怕还不晓得,进了这里,等同于半死之人,再不会有人闻问,就算我把你给活活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程氏想吓唬她,想让阿观的淡定出现裂痕,她就是看不得她的气定神闲。 阿观脸上仍未掀起太大波澜,心里倒是想着自己曾经看过一份医学报导,在人类面临身体无法承受的痛苦时,大脑会分泌出某种类似吗啡的激素,让人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会觉得温暖、愉快、舒服。 不晓得那些刑具一一在自己身上试验过后,她会不会出现这种感觉。如果会的话,那么被打死是不是比被慢慢饿死来得幸福几分? 想到这里她又想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点了笑穴,还是已经确定自己无路可逃,她老是想笑啊,这会不会是精神病的病兆? 不笑还好,阿观一笑便刺激到程氏,阿观的笑分明与她无关,她就是认定阿观在嘲笑自己,于焉怒火兴起,她高举皮鞭狠狠往阿观身上抽去,瞬地,衣服刷破,一道血痕出现程氏眼前。 一阵很「刺激」的疼痛感,把阿观想象中的吗啡激素给打掉,她瞠目结舌看向眼前女人,好痛啊……她终于明白新加坡的人为什么那样遵守法律,因为鞭刑……真的好痛。 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着,阿观没哭,可一张脸扭曲到不行,她望向程氏,又想起老问题,话随之出口,「你为什么恨我?」 阿观的受痛表情让程氏非常满意,她笑道:「怕了吧,聪明的话就快点认罪,也许本皇妃心情好,肯网开一面呢。」 阿观咬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可不可以请教四皇子妃,我哪里得罪过你?」 程氏把阿观的问话当成示弱,扬起媚眼得意的说:「你哪里都得罪我了,你不该让皇太后看重,不该得皇帝夸奖,不该让母妃认为你比我能干……」 林林总总听一大堆,阿观终于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人,嫉妒,一个驱使人类丧失理智的情绪,可话说回来,她哪里值得这两个字?程氏真是高看她了。 幽幽叹息,阿观回答:「四皇子妃,你这是何必,夸奖是表面,看重是虚伪,我若是真能干怎会有如今下场?信不信,如果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我多希望自己是你。」 「你羡慕我?」程氏满脸狐疑,认真思量自己哪一处可以让她心生羡慕? 阿观看着程氏的表情又想笑了,真是缺乏心机呵,这样的女子天真浪漫,有几分娇憨、几分傻气,若能得到一个专心相待的男子,定能终生幸福,可惜她落入处处阴谋、时时算计的皇家,她的天真成了愚蠢,她的娇憨成了无可救药。 这种心思如此容易被左右的女子,在后宫里是既定的悲剧。 「说啊,怎么不说话,该不是随口糊弄我的吧。」程氏催促阿观。 「自然不是,四皇子洁身自爱,没有三妻四妾,所有的心意全放在你身上,且四皇子深受皇帝看重,生母皇贵妃又是后宫地位最高的,日后,那个大位除了四皇子之外,还有谁能相争? 「早晚你是要取代皇贵妃统御后宫的,就算没有看重夸奖又如何?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那是命运、是注定,你的命天生比旁人好,何必在乎几句虚幻浮夸的赞词?」 阿观承认自己错了,争一口气是傻的,真正有功夫的人能把那口气给咽下去,她不再想医学报导的「温暖、愉快、舒服」,只想少挨点痛,她不计较早死晚死,只计较好死或歹死,于是她顺了程氏的毛,每句话都摸到点上。 第12章 程氏露出笑脸,甜甜说道:「你的话倒是半句不假,不过四皇子待我有没有那么全心全意,倒也难说,他常骂我、嘲笑我呢。」 说到后来,她眼底有一丝黯然。 阿观看见了,是女人都想被丈夫珍惜疼爱的吧。「你就没想过,四皇于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 阿观的谄媚等级更上一层。 「行了,你在供纸上画押吧,我不再折腾你。」反正狱卒说过她已经两天没进过半粒米、半滴水,再这样下去,她怕是撑不了多久。 「画押?」 「是!」 程氏眼神一转,贴身丫头将供词拿到阿观面前摊开,但是光线太暗,阿观睁眼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程氏不耐烦,推开丫头说道:「你只要招认下毒之事是受靖王爷指使,说不定我可以请四皇子到皇帝跟前为你说项,让皇上饶你一命。」 这话就是哄人了,程氏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高抬贵手,怎敢期望四皇子为一个「罪扫」冒犯龙颜?更何况这件案子,皇帝从头到尾是攒着明白装糊涂,一张用刑求换来的供纸能成得了什么事? 阿观皱眉,是四皇子得到的消息不真确还是他脑子犯浑?这么粗陋的指控,皇帝怎会相信?难道上回的假玉玺案还没让他受够教训? 想破脑子也弄不明白,那毒蛇般的人怎会做出这等蠢事,没道理啊,难不成……密审她,是程氏的自作主张? 扬起眉眼,对上程氏的视线,阿观回想齐穆韧对程氏及其父亲的评语,他是连半分诬蔑都不屑的。 凭着一身蛮力建功立业的程将军,将女儿嫁给一个对军权汲汲营营的四皇子,这场交易婚姻真不知道是成全了程氏还是四皇子? 阿观半天不作声,程氏还以为她不肯画押,怒声陡然扬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聪明的话就乖乖画押,否则被打个半死再来画押可是自找罪受。」 「四皇子妃,我画不画押都没用,皇上根本不会相信这等指控……」 阿观试着想同她讲道理,但程氏根本听不进去,一心认定她在反抗。「你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是吗?行!需要鞭子讲话,有何难?」 想也不想,程氏举起鞭子再度往阿观身上抽去,刷刷刷,连续三道鞭痕映在她的脸上、手臂上。 「四皇子妃,你别犯傻,若皇上知道你动用私刑,后果难以想象啊。」阿观痛得叫喊出声。 这话说不动程氏,她过来之前早已经探知,进来天牢就别想活着出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别恐吓我,如今朝堂是怎样的局面你当我全然不知,就算皇上知道我动用私刑,四皇子也会替我开脱的,说,画不画押?」程氏自信满满,这回,她是在帮四皇子呢。 四皇子会为她开脱?难道四皇子安排了一连串阴谋,有法子让皇帝相信假供词?难道他们想利用自己对齐穆韧动手? 不行,她琢磨人心的功力太肤浅,根本分析不出根由,她只能咬紧牙关,打死不画押。 「说话啊,你画不画押!」 「不画。」有了这层想法,阿观断然拒绝画押,她没有选择早死歹死的机会。 「好啊,有骨气,不怕死是吧,那就看看是你横还是我强,待你吃过这顿鞭子宴,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还硬不硬得起来。」 有一就有二,初时她还不太敢下手,可打了几鞭后程氏反而没啥忌讳,反正四皇子也想叶茹观死,索性等她一死,再抓她的手指盖印便是。 至此,她下手再也不留情,扬鞭又要朝叶茹观身上抽去,可是,算不及防地,她的鞭子被人截下,对方一个用力猛抽,她连人带鞭摔到一旁。 「是谁?!」 第四十八章 三爷耍特权 一双凌厉愤怒的眸子狠狠瞪住她,程氏心里猛然一颤,差点儿喘不过气,手一松,带血的鞭子掉到地面,不大的声响却震得她耳膜发疼。 「你……靖王爷,你要做什么?」 程氏满心慌乱,不是说他跪在御书房里吗?怎会出现在此? 「你说呢?」 齐穆笙拉起笑脸,可他的笑比愤怒更让人心惊胆颤,虽说他的武功不如三哥,但吓吓妇孺还成。 「我、我、我……我不知道。」 程氏全身发抖,吓得节节后退,她身边的丫头不敢上前维护主子,自个儿缩在墙边瑟瑟打颤,那可是靖王爷啊,人间的活阎王,谁见了能不敬畏三分? 阿观听见声音睁开双眼,看见吓得心脏病快要发作的程氏忍不住发笑,糟糕,她一定生病了,这时候竟还笑得出来? 「三爷,你就别吓四皇于妃了,人吓人是会吓出病的。」 三爷?齐家三爷齐穆笙?是他,不是那个活阎王? 第13章 程氏松口气,挺了挺腰背,站直身。 看见程氏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阿观扯开唇角,原来齐穆韧的名声这么可怕,同样一张脸,换了名字,就让程氏从地狱回归人间。以后「齐穆韧」三个字可以成为一帖良药,用来治小儿夜啼、女人无理取闹。 听见阿观的话,齐穆笙转过头睨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被打得很惨,若不是她模样狼狈,他真的很想敲敲她的额头说:「干么说破,爷玩得正上瘾。」 可她那副模样,害他所有的话全给压进肚子里。 敢打阿观?!他目眦欲裂,满目狠戾,侧过脸狠狠瞪住程氏,她一惊,朝后方一踉跄差点儿摔跤。 齐穆笙压下心中狂怒,手脚麻利地解下捆住阿观的绳索,绳子解开,手腕上的瘀痕立现,没了绳素吊着,阿观像滩烂泥巴似的瘫软在齐穆笙身上。 他倒抽口气,眉心打上死结,齐穆笙在心底对自己发誓,四皇子此仇不报非君子! 轻轻将阿观抱到椅子上坐下,一个旋身,他凌厉的目光再度对上程氏。 程氏、心头一震,对着面目狰狞的齐穆笙隐隐倒抽口气,他是人称和气三爷的齐穆笙?不像,她被他的目光逼得一退再退,整个人贴上墙壁。 他似笑非笑地向程氏靠近,问:「现在咱们是不是该来讨论讨论,四皇子妃怎地没事逛大街逛进大牢里,是吃饱了撑着,还是开着没事做,非得把我家二嫂吊起来毒打一顿,娱乐娱乐自己?」 程氏强压下胆颤心惊,硬起底气说道:「我是过来问问,叶茹观为什么要毒害我母妃,我母妃哪里对她不起。」 「哦,原来皇妃嫂子已经入朝为仕,皇上派您来审案子,真是失敬失敬。」他的语气刻薄得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哼,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她还以为齐三爷是吃素的。 「你不必讽刺,如果叶茹观不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我想审她,谈何容易。」 他深感同意地点头说道:「的确不容易,恐怕未审就先让四皇子给休了。」 「可惜被休的人是叶茹观不是我。」 他双手横胸,挑眉浅哂,冷笑中带着窒人的气势,一步步朝程氏走去,每个步伐又慢又重,像觅着猎物的狮子,动作优雅却带着死亡气息,缓缓向猎物靠近。 迫得程氏不敢迎视他的目光,仿佛一触及便会被射得千疮百孔,在齐穆笙近身时,程氏尖叫一声,再顾不得形象,高举双手挡在自己头上,大喊:「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皇子妃!」 皇子妃?很了不起吗?死一个、来一个,不知道多少女人想递补她的位置。 齐穆笙停下脚步,她身上的熏香浓得让人鼻头发痒,程氏缓缓放下手臂,与他四目相对,心底无法遏制的痉挛颤栗,压迫着她每一寸神经,恐惧在贲张的经脉间游走…… 他到底是齐穆笙还是齐穆韧?为什么无心朝政、一心积攒银子的没出息货色也有一双阴鸷眼神? 她张口结舌,而他把人给吓够后才淡淡开口:「那纸休书也得咱家哥哥应了才能算数。」 提到休书,齐穆笙的目光被案头那张纸给吸引过去,他劈手夺过,走到火把下头看清楚,不看还好,一看,那股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狂怒再次窜烧。 他慢条斯理地将供纸折起来收进怀里,冷笑道:「四皇子妃可真是一心二意为四皇子谋事,这等忠心若不教皇帝看清楚,皇上怎知自家有这么一位专心为夫的好媳妇。」 程氏猛地一惊,那东西若是落入皇帝手里,她还有好下场? 皇太后叮咛过母妃千百次,后宫不得干政,这事会不会牵扯到母妃头上,如果会的话,母妃和夫君岂会放过她? 她咽下惊恐,强撑起勇气伸手摊在齐穆笙面前,「把东西还给我。」 「凭啥?」 他的目光像看白痴似的,一点同情、几分鄙夷,他缓慢摇头,齐宥莘怎么就娶到这样一个货色,难怪大事不成、小事不断。 面对齐穆笙的态度,她想不出法子了,只能使起泼妇招数,豁出去了! 她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不给,我便闹到皇上跟前,皇上最痛恨勋贵子弟淫乱人伦,你说,一个小叔好端端的怎会跑到狱中私会嫂子?莫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关系?」 齐穆笙若是那种科考出身的迂腐儒士,定会被她的话给呕死,可惜他不是,他是商人、看过千百种脸孔的奸恶商人,哪里会被这等程度的撒泼给吓着。 他拍拍手,好像她的话正中下怀似的。「说得真好,平日里就觉得四皇子妃看我家嫂子的眼光有问题,瞧,这不就是啦,嫂子一入狱,你比谁都快、眼巴巴地赶了过来,难不成你与我家嫂子有染?」 齐穆笙痞痞几句浑话,让程氏一张俏脸气得通红不已! 第14章 程氏胸口起伏不定,脸上表情又惊又惧又恼恨,而齐穆笙则是一副泼皮耍赖的痞样,阿观见了笑到不可自抑,原来刻薄人,也可以这般大快人心。 日后有机会的话,该好好练练自己的嘴皮子,虽然她是谄媚界达人,犯贱界翘楚,俗辣界冠军,但偶尔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也不坏。 只是一个不小心,她成为被休离的弃妇,再一个不经意,她又成为蕾丝边,她的际遇太神奇,不写成小说太对不起自己。 阿观的笑声,引来两人目光齐众,程氏怒不可遏地斥问:「你笑什么?笑自己爬进阎王殿的速度不够快?」 程氏的话惹恼了齐穆笙,他阴恻恻道:「要不要打个赌,你与我家嫂子,谁会先爬进阎王殿?」 见两人剑拔弩张,阿观连忙「居中调停」。 「都别生气,我不过是开心,开心有四皇子妃这样一位红粉知己,若是有幸能活着走出这里,四皇子妃,我一定竭尽全力争取您的青睐,至于那个鞭子宴,还是留到日后闺房无人时,咱们再来试试。」sm耶,哇!想想都觉得刺激呢。 这哪是居中调停,根本是火上添柴。 阿观气得程氏胸中怒涛翻腾不己,她锐眼瞪向阿观,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而齐穆笙也瞪她,他恼恨阿观,都已经到这等田地了还故作无事状,她难道不知道,外头已经炸了锅乱成一团。 程氏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前将两人给撕了咬了砍了,可心底却也明白,今日之事已败,若再继续纠缠,自己讨不得半分好,她怒气冲冲地踢了缩在墙角边的婢女一脚后,忿忿离开。 程氏离开,齐穆笙回到阿观面前,担忧浮上面容,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会被关进天牢?」 「就是你听到那样,我对皇贵妃下毒。」她耸耸肩。 这些屁话他在外面听多啦,他要听的是真相,冷哼一声,「下毒?你有这等本事就好了,你只会吞毒、吃毒,只会被人家害了,还用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来宽慰自己,你从头到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快说,下毒的人是谁?」 她幽幽叹息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他选择我。」 「二哥诬赖你,你就认下?」 「不然呢?小虾米能对抗大鲸鱼?我不笨,所以不浪费力气。」 「有皇上作主,你不认,没人敢逼迫你。」 「皇上已经替我作主了。」给一纸休书,还她自由之身,她能要求的不多,皇帝待自己已属宽厚。 凝睇着她,嘴上不说委屈,眼底却盛满委屈,这张脸已将真相描得清楚透彻。 真相还能是怎样,有理由下毒的人是何宛心,叶茹秧同她有灭门仇恨,二哥知道罪名落在何宛心头上,她必无法幸免,想着皇帝对阿观的喜爱,再凭恃自己的功劳,二哥认定阿观会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她这副模样称得上平安无事? 齐穆笙轻叹,「你不要怨二哥,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阿观百分百同意,只不过,她想当齐穆韧的「情不自禁」而不是「身不由己」。 既然他的情不自禁被占走了,她这个人啊,不喜欢在爱情里将就,所以,再见、goodbye、莎哟娜拉,期待他日再相逢。 「这世间谁没有身不由己,你我又何尝没有。」她苦笑。 「三哥直到现在还跪在御书房里恳求皇上,你会没事的。」 齐穆韧还没回王府?他真以为能替自己求回一条命?凶手为被害人求情,这个句子怎么说都不通顺呐。 长叹,她实在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自己取代何宛心成为他的罪恶感。 「麻烦三爷转告王爷,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认下的罪,我死或不死,他都无须愧疚。」 齐穆韧不要叶茹观,那么她便不要这个有齐穆韧的世界,她要回去了,既然睡不回去就死回去,每种方法都得试试才能甘心,对不? 「说这些话是白搭,只要二哥救不回你,他就会愧疚一生。」 她苦笑,言道:「如果王爷真会因为我的死而愧疚,就请他为我做一件事--把晓阳、晓初、月季、琉芳送出王府,将我的嫁妆、家当全送给她们,因为,于我而言,她们不是奴婢,是我的亲人。」 「那我们呢?我和三哥还是不是你的亲人?」 突来的一句话让阿观不知道如何回答,想过半晌,她缓缓道:「想当王爷及三爷亲人的人很多,不差我一个。」 「如果,就差你一个呢?」他口气里有着倔强,硬要逼出她的承认。 阿观低下头,不肯回应。 她知道的,心底一直明白齐穆笙对自己有好感,可她必须装傻装得彻底,这是为他、也是为齐穆韧,然而眼下她谁都顾不上了,只能无语沉默。 第15章 齐穆笙真想一记敲破自己的脑袋,他在做什么啊,难不成还期待她说:我与你二哥散了,日后只能仰仗你,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终生依赖? 他对自己苦笑,摇头说道:「你暂时还不能离开,我先送你回牢房,月季她们几个整理了好些东西,我已经让牢头给你送进去。 「记住,你要好吃好睡,再也不许折腾自己,就算你不顾念二哥,也得想想月季她们,如果你真的把她们几个当成家人,就应该能理解她们有多担心、多焦急。」 她朝他点头。「我明白的,请三爷转告她们,我一切安好。」 「你要我公然说谎?就不担心我下拔舌地狱。」他试着将气氛变得轻松。 「善意的谎言不算谎,哪日三爷果真下了拔舌地狱,肯定是昧良心的生意做太多,与此事毫无关联。」 「你!」齐穆笙笑了,又想戳她脑袋,可依她现在的情况绝对闪不开,君子不趁人之危,就算这个君子热爱昧良心的生意。 齐穆笙打横抱起阿观往牢房走去,前脚才刚踩进,就闻到那股浓浓的尸臭味,再看见地上的呕吐物,及那盆比馊水还可怕的食物,齐穆笙满肚子的火气发作了,怒声一扬,他对着随侍在旁的狱卒破口大骂:「你们就让王妃吃这个?」 「没有、没有,王妃从进来以后,连半口都没吃。」 一名笨狱卒连忙否认,可这个否认比不否认更惨,齐穆笙火大至极,抬起脚就要踹人。 阿观连忙阻止。「喂,你要是把我给摔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齐穆笙这才收回脚,将阿观抱得更紧些。 阿观叹气道:「你傻啦,我是来这里当囚犯,又不是来当王妃的,难不成你要他们天天好鱼好肉供着我,如果当犯人待遇这么好,谁不想到牢里来住个三、五年,过过不事生产的舒心日子。」 齐穆笙想反驳,偏偏她字字句句全在理,满肚子火没处泄,他只能对着狱卒发飙,「去,去给王妃腾一间干净屋子来,得有桌有椅有床有缚,若是弄得爷不满意,爷就叫你们不舒心。」 屋子?他当这里是饭店啊,阿观又想笑了。 阿观试着告诉自己,她不是笑觉神经出问题,而是天性豁达、不惧生死,笑看尘世浮沉,眼界开明了,便是重如泰山的生死大事也轻如鸿毛。 所以这回她笑得大方,笑得不压抑,笑看被齐穆笙吓呆的狱卒们连滚带爬地去张罗齐三爷的命令,心想,权势还真是好东西。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干净屋子就摆弄出来了,那屋子干爽不潮,不只有桌有椅有床有褥,连梳妆台、脸盆架子、小柜子全给弄上,他们想得周到,还用长长的布围出一小块地方,让阿观可以洗澡更衣。 齐穆笙这才脸色缓和,拿出一张百两银票交给他们,「好好照应王妃,日后三餐万客楼的伙计会定时送过来,你们别想从当中捞油水,下回爷过来,若是见着王妃瘦了,她瘦一钱,爷就从你们身上给刮下一两肉,明白没?」 他的口气威风凛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齐穆韧那个威武大将军。 「是,奴才一定照办。」狱卒们瞄了眼银票,眼睛发亮,笑得阖不拢嘴,也不枉他们将头头小妾屋里的东西全给张罗过来。 「行了,下去吧。」 狱卒们恭敬地退出牢房外,齐穆笙把晓阳让他带来的东西给一一归位,不多久,桌上有笔墨纸书,柜子里有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阿观看见那些胭脂珠翠、白玉霜、美容乳时,忍不住笑出声,「关在狱中还上妆的,我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她收口,后面那两句实在不宜。 「全是你『亲人』们的用心,废话别多说,我离开后,先把药给上了,下回我过来,若是你的伤还没好,恐怕再送进来的不是这些瓶瓶罐罐,而是你那四个丫头了。」 「知道,我会好好照料自己。」 齐穆笙点头,转身离去,走到牢房门口,他脚步迟疑地转身,忍不住问了句,「嫂子,无论如何,你都没办法与何宛心共事一夫吗?」 阿观梗了喉,这个时候还问这种话,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就算她念头转换,也没有这等机会了吧?不过,她依然实话实说。 「三爷觉得,把老虎和山羊关在一起,几天后会出现什么状况?」 和和美美、双兽同乐的情况是别想了,他也实话实说,「会剩下一只吃饱的老虎和一副山羊骨架子。」 阿观认同他的答案,点头。 「你是老虎还是山羊?」 「你说呢,谁看起来比较像是待宰的模样?」 他无奈地指指她,阿观又是百分百认同地点了下头。 他叹气,像是保证又像承诺似的说:「放心,爷定会给你出这口恶气,爷在此发誓,会把你这只山羊完好无缺给救回来。」 第16章 这回她不认同了,所以敷衍笑两声,不再言语。 齐穆笙看看四周,再叮嘱狱卒们几句,让他们把阿观当姑奶奶伺候着,才安心离开。 凝视着他的背影,阿观深吸气,再将那口堵在胸口的气慢慢吐尽,齐穆韧有何宛心,齐穆笙呢?人生总要爱过那么一回才不遗憾,她但愿他也能轰轰烈烈爱一遭。 第四十九章 拆了皇子府 在皇帝的要求下,文官们各自呈上了整肃吏治、处置贪腐官员的章程,只是众人没想到皇上第一个开刀的竟是叶家。 但即使当着文武百官面前处置了叶定国,皇帝还是满脸不悦。 叶定国吃定皇帝心软,他不替自己的贪渎分辩半句,口口声声痛骂自己、磕破他的老额头,让人心生不忍。 当所有臣官都以为这回皇上定是要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为四皇子的前程留下一个机会时,皇帝咬紧牙关,坚持免除叶定国的丞相一职,而十几名查证出有贪渎事实的叶氏子孙,一律除官入刑,至于散播谣言、造成军心不安的叶定华,则被判流放。 叶家至此是一败涂地了,听见这个消息,皇贵妃晕了过去,急召太医,四皇子匆忙入宫,想替叶家求情。 四皇子不求情还没事,这一求,让皇帝更厌恶上几分,自己的三皇兄被贬为庶民的时候,他非但没出面求情,事后还在府里邀集一帮狐群狗党彻夜狂欢。 怎地,叶家的血缘还胜过皇家血脉,若他是这么想的,无妨,就让他去当叶家子孙,好好承欢叶定国膝下。 一番斥责后,皇帝将四皇子赶回去,命他闭门思过。 下了朝,皇上没往福安宫探望叶茹秧,对他而言,没将她和四皇子入罪,已是手下留情。 皇帝绷着脸前往御书房,远远地,王顺看见齐穆韧还跪在御书房里头,那两道眉毛扭曲成团,王爷这回是怎的,非要同皇帝杠上吗?皇上心情差得很,他就不怕牵连还在狱中的妻子? 皇帝也看见齐穆韧了,他冷着脸走进屋里,这才发现齐穆笙也跪在齐穆韧身边,看见齐穆笙,皇帝脸色稍霁。 齐穆笙给宥家置办屋宅、塞银两的事,他知道了,他也知道齐穆笙在宥家临行前那一番真心实意的劝慰。 齐穆笙要宥家好好作为,千万别因此失志丧气,断送自己的人生,他要宥家振作、要他以自身才能,另创出一番事业。 这才是兄弟啊,这才叫做亲情,为什么齐穆笙、齐穆韧能够做的事,其他儿子就是做不到? 宥莘在府中彻夜狂贺同时,与宥家一母同胞的宥宾闭门不出,生怕皇上迁怒自己,连半两银子都没送上,其他几个年纪小的也是噤若寒蝉,不敢表示,唯有宥钧……皇上叹口气,他还懂得让妻子偷偷给二嫂塞东西。 皇帝大步走进御书房,随侍在侧的王顺立刻递上茶水,悄悄地与齐三爷对上眼,他微微摇头,王爷和三爷不该挑这个时候惹事,皇上心情不顺呐。 齐穆笙明白王顺的意思,可这会儿实在顾管不上。 坐在桌案后,皇帝炯炯目光迎向两兄弟的注视,一个满面疲惫、胡碴冒了满脸,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将他的侧影修剪得分外清俊孤瘦,两道超拔凌锐的鹰眉紧蹙,一个则是脸色苍白,长眉斜飞,一双眼睛雪亮却隐含愠怒,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两银。 这是对天子的态度吗?自己竟纵容这两兄弟目中无人至此?一个恼火,皇帝大掌拍到桌面,怒声问齐穆韧,「你递条子告假了吗?谁允你不上早朝的?」 齐穆韧没有回答皇上的问题,却是一揖趴伏到地,重复着说过无数遍的句子。「恳求皇上饶阿观一命。」 哼,谈判不成就不喊父皇了?还真是现实得厉害啊。 皇帝烁亮的目光盯住齐穆韧,凝声说道:「怎么饶?她毒害的可是皇贵妃,朕饶了她,这世间还有道理律法吗?」 「皇贵妃身子无恙。」齐穆笙插进话。 「难不成要皇贵妃死绝死透了,朕才能严办叶茹观?」皇帝泠冷一哼,说道:「别忘记,这个罪名是你亲手替她套上的,在你做出决定那刻,便造就了她的下场命运,穆韧,放手吧,她已经不是你的阿观。」 「我不会放手的,她是我的妻子。」 「要朕提醒你几次,叶茹观已经收下休书,她和你靖王爷再无半点关系。」 「那纸休书,我不认。」 他捏紧拳头,额头青筋暴张,那不是休书而是烙铁,狠狠地在他胸口烙上无法抹灭的疼痛。 「那不只是休书,还是朕亲盖上大印的圣旨,在你眼里,连圣旨都可以不作数?」皇帝口气冷厉。 后悔吗?可惜天底下啥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皇上只是要一个人顶罪罢了,微臣愿意顶下这条罪名。」齐穆韧迎视皇帝,口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第17章 「你怎么顶,朕还有大把差事要你去做。」皇帝口气很硬地说。 「阿观一死,微臣立刻退隐朝堂。」齐穆韧口气更硬,他坚持立场,坚持保住阿观。 「为一个女人放弃利禄功名,你脑子坏了吗?」他眉心蹙起三道锐利竖纹。 「阿观于微臣,不只是女人。」齐穆韧还他一个乖张孤傲的眼神。 别开脸,皇上不欲见他。「争执这些无益,这案子朕已经交办下去,待李庆文几个彻查清楚后会拟个章程上来,届时要杀要关,朕会让王顺知会你一声。」 听见皇帝此话,齐穆笙忍不住扬声道:「还彻查?李庆文没审,已经有人去审过一回,连供词都已经出来,只等着把阿观打死、按上指印便是罪证确凿,若非臣及时赶到,现在二哥已经入狱,而我得去替嫂子收尸了。」 「齐穆笙,你在说什么浑话?」他快被这对兄弟给活活气死了,生一堆儿子全是不省心的。 齐穆笙也不争辩,仅是从怀里掏出程氏的供词呈上,王顺接手,摆到皇帝面前。 方才一下早朝,他赶着在皇帝前头进入御书房,来得太匆忙,狱中之事尚未对二哥说分明皇上便到了,因此听了他的话,不只皇帝拗了双眉,二哥也怒日瞠视他。 皇帝迅速把供词看过,怒潮在胸口翻腾不已,他怒极反笑,好啊,老二刚倒,他就迫不及待对穆韧动手。 下一个是谁?老大、老三、穆笙,是不是所有会危害到他的人全倒了,他才能安心睡觉。 「这是谁捏造的谎言?」皇上面若寒霜摔袖而起,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孽子。 「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大谎言,凶手是假的、凶案是假的,既然所有的事情全是假的,自然会有人见缝插针,能多张罗几个人进去,都是稳赚不赔。」 稳赚不赔?!皇帝瞪齐穆笙一眼,他还真把朝堂事当成他在商场上的那些勾当?「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齐穆笙说了,从见到程氏那刻说起,再说到她诬赖阿观受命下毒、与小叔有染,他本就是舌粲莲花的人物,一件三分残忍的事被他一形容就夸张成十分,听得齐穆韧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程氏和齐宥莘毙于刃下。 「皇上您不晓得,那个冒着尸臭味的牢狱多可怕,他们给嫂子吃的饭,馊得连猪都不肯碰,狱卒说嫂子进了那里,半口水、半粒米饭都没进,嫂子本就身子骨弱,前阵子又为了那些糟心事,人瘦过一大圈,这下子更好啦,没吃没喝,怕被老鼠啃指头又不敢睡,再加上四皇子妃那顿毒打皇上,您就别审了吧,干脆赐嫂子一杯毒酒,再帮她念几句阿弥陀佛,让她少受点罪、早死早超生。」 齐穆笙说完闭上嘴,这篇话当中有一大半是说给二哥听的。 他并不讨厌何宛心,也理解二哥是个重旧情、不亏欠人的,他绝不会置何宛心于不顾,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着实让人看不下去。 尽管他明白做起来相当困难,但他不得不同意外公所说的--大家齐心合力,慢慢劝阿观回心转意。 就不知道二哥在急什么,非要迫得阿观立即低头,他又不是不知道阿观最擅长的是阳奉阴违,她不逃跑,难不成还留在王府里和人共事一夫? 她是谁啊,她是来自有哈利波特和蝙蝠侠的世纪,她会赚钱、能独立,哪里需要依靠靖王府这把大伞。何况,阿观没学过争宠手段,哪敌得过何宛心? 瞧,现在凶手在家里喝燕窝羹,她呢?在牢里挨打、喝馊水。 他心生不平,为着阿观所受的苦怒及何宛心。 「早死早超生,这是她要的?」皇帝问。 「皇上,您这不是在说笑话吗?进宫请求赐婚不是她要的,可是,她得来。旁人下毒不是她要的,可是,她得认。进大牢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可是,她得关。这桩桩件件哪一个能由得她作主?」 皇上松口气,这就是两兄弟间最大的不同,穆韧总是直来直往同自己倔强、逼迫自己低头,而穆笙这家伙巧言令色,会用各种方法,企图说得自己对阿观升起几分怜惜。 「既然她作不了主,你也给朕闭嘴。不过,朕倒真想问问,你是怎么进得了那个天牢的?」没有他的命令,程氏能进、穆笙能进,这齐焱王朝到底还有没有律法存在? 「很简单,两个字--贿赂。」齐穆笙脸不红气不喘,没有半点羞愧的说。 「朕在这里拼了命的肃贪,你倒好,背着朕四处去搞贿赂!」 皇上气极,抓起桌上的端砚就往他身上砸去,如果是齐穆韧,定会硬生生受下,而齐穆笙……他没猜错,齐穆笙的头一歪、闪过。 「微臣自知有罪,不如皇上把嫂子放出来,臣身子健壮,自愿代替嫂子去坐牢,待李大人把事情原委给查清楚,再商量斟酌往后该怎么办,如何?」 第18章 皇帝被他的痞话呕得火冒三丈。「朕办案子还得同你商量?你想都不要想。」 「这样不行吗?那不如把臣同嫂子给关在一起好了。」 「你真想坐实和嫂子有染的传言?」 「是皇上自己说的,嫂子领下休书,与二哥已经没有半分关系,这传言不会成立的。」他一痞二痞,越痞越上瘾。 「你!你们两个非把朕给活活气死不成?回去、通通回去,你们若是硬要跪在这里,行!案子不必审啦,朕马上命王顺赐一杯鸠酒给叶茹观,把她的尸首抬回靖王府去。」 齐穆韧猛然抬头,布满红丝的眼睛暴张,冷肃的目光直直迫视皇上,他满眼的惊怒转为懊悔失望。 齐穆笙硬扯住二哥的手,不让他冲动。 「父皇,您就不能看在我们兄弟俩的分上饶嫂子一命?如果父皇肯饶她,父皇要我做啥我就做啥,行不?」齐穆笙拍胸脯说话,就算要让他进户部替朝廷挣银子,他也没二话。 又来一个,一个为阿观愿意承认他是「父皇」的儿子,看来这个阿观还不是普通重要。 他浓眉横竖,口气执拗,「这些话别同朕说,你二哥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叶茹观,端看他肯不肯点头。」 「二哥,你有方法?」齐穆笙讶然。 「都下去吧,君无戏言,三日内,若齐穆韧的答案能令朕满意,叶茹观的性命自然无虞,否则……」皇帝不再多说,他拿起桌上的「供词」陷入沉思。 齐穆笙见状,拉着齐穆韧起身。 齐穆韧不顾发麻的双脚,挺着身子咬牙道:「微臣告退。」 语毕,齐穆韧一拐一拐、满怀怒气地往外冲,齐穆笙急起直追,边跑边问:「二哥,你要去哪里?」 「去砸了四皇子府!」 像一阵风似的出了宫、纵马狂奔,齐穆韧回府里领走一批府卫后,再次上马,目标直奔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府的总管挡在门口,见齐穆韧来势汹汹,连忙让人进屋向齐宥莘禀报,自己则在门前不断对齐穆韧、齐穆笙陪笑。 「不知靖王爷及齐大人大驾光临,还请王爷稍稍等待,四爷定然马上迎出来。」 若靖王爷不是这种见魔杀魔、见鬼斩鬼的骇人模样,四爷肯定会很高兴靖王来访,可他这副态度总管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穆韧哪肯等,他胸口炽烈的怒火急欲发泄! 大掌一推,总管几个踉跄摔到旁边,齐穆韧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般,领着人走进府里。 跨进大门第一步时就对身后的府卫下令,「看得见的东西,全给爷砸个稀巴烂!」 齐穆笙无奈,二哥这回式地沉不住气。可,能怪他吗?阿观被关、被打,皇上又是那个十条牛也拉不动的姿态,二哥不找个地方泄泄满腔怒火,怎能安生?偏偏那个没长眼的程氏撞上来,他不借题发挥才怪。 要埋怨?四皇子也只能怨自己今儿个犯太岁。 就这样,府卫一路走一路砸,有人上前阻止,身上、脸上便会挨上几下,不至于死人,但肯定会痛上好几天。 终于,他们一路进到大厅。 齐穆韧站定,身后的府卫也不需他再下新命令,自动自发地砸起物件来,那个「砸」可不是普通的砸,被他们这群孔武有力的府卫砸过的地方,桌椅断脚、物件皆毁,无一幸免。 齐宥莘闻讯匆忙赶来,见到屋子一片狼藉,惊得连话说都说不出来。 今天早朝时,皇上下令惩处叶家,他这才知道原来边关之事不单单是齐宥家的单手杰作,他恼极二舅舅不同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张。 依父皇之精明,怎能不怀疑边关官兵发难有无自己插手的痕迹?难得父皇饶过母妃和自己,对他的求情只是一阵斥喝并未论罪,当下,他只能低调再低调,万万不能惹事,可、可……可这又发生了什么事,怎惹到他头上来了? 「二堂兄,你们这是做什么,便是落井下石也不该如此啊。」 「落井下石?哼!」 齐穆韧冷哼一声,惊得齐宥莘头皮发麻,见他有恃无恐的态度,莫非是父皇下令让他……心底一阵发寒,父皇终究是疑心到自己头上了? 「四皇子这话可说得不对啦,落井下石的人应该是四皇子吧。」齐穆笙双手横胸,看好戏似的凉凉说道。 「这话是打哪儿说起?」他满头雾水,不理解齐穆笙的话意。 「难不成四皇子没有派四皇子妃到天牢审我家嫂嫂?没有严刑逼供,把我家嫂子打得皮开肉绽?四皇子啊,你这件事儿做得可真不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有多疼爱我们家嫂子,今日不过是二哥置气,皇上又拿二哥莫可奈何才将嫂子给关起来,以示薄征心,四皇子这番作为实在不妥。」 第19章 「什么?那女人居然背着我做这种事情,该死!」齐宥莘气急败坏。 齐穆韧寒冽的目光刷向齐宥莘,让他打心底泛起一股冷意,比起巧言令色、口蜜腹剑的齐穆笙,他更害怕齐穆韧,他一个眼光就会让人想要退缩。 「二堂兄、三堂兄,这件事我问明白之后,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齐穆韧向齐宥莘扫去一眼,皇子中,除大皇子齐宥宾被封为郡王之外,其他皇子都未有封号,一来是这群皇子并未建功立业,二来是皇上防着他们的心思,可野心这种事哪里防得了,人年纪一大、心也就跟着大了。 齐穆韧面无表情,淡淡丢下话,「如果你无法管教自己的女人,本王不介意代劳。」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府卫也训练有素、安静无声的跟在后头离去,就像阵风似的扬进来又扬出门去。 齐宥莘看在眼里气在心中,今儿个在朝堂上他已经是满腹不顺遂,没想到回府后,程氏还给他招惹这出,他怒声斥喝,「去把皇子妃给我叫出来!」 下人领命,急忙撒腿飞奔而去。 然而,他尚未等来程氏,却先等到来传达皇上口谕的王顺。 王顺低眉顺眼道:「传皇上口谕,四皇子纵妻行凶,罚禁足三月,不必上朝。」 「什么?!」 他心一急跳了起来,冲上前一把抓住王顺的衣襟,可下一瞬想起他是父皇跟前的红人,又不得不强撩下怒气,松开拳头,咬牙恨道:「父皇怎么可以听信齐家兄弟的片面之词便处置我?」 王顺拍拍自己的衣襟,气定神闲,微哂道:「还请四皇子息怒,皇贵妃失德、教子不当,本欲降为妃,然而四妃分位已满,如今降为贵嫔,还请四皇子日后作为多用几分心。」 他将怀中那份「供词」往上一呈,齐宥莘接过手后飞快读过,越读越是心惊,他眼睛暴瞠,两颗眼珠子几乎要滚出来。 王顺见状,低声道:「奴才告退。」 不等四皇子应声,他躬身走出大门,恰巧与程氏错身而过。 程氏看见皇上的心腹太监,心慌莫名,她快步移往前厅,却被厅里的一片狼藉吓得不知所措,她慌张上前,拽起四皇子的衣袖问:「爷,这是怎么回事,哪个人胆子这么大,竟敢上咱们府里闹事……」 齐宥莘深吸气,见始作俑者出现,哪还有客气的,狠狠的一巴掌摔过,打得程氏头晕目眩。 「你这个蠢妇!」 话未听清楚,程氏又迎来一巴掌,之后的拳打脚踢,让她连哀号的机会都没有。 齐穆韧飞骑来到天牢门前,一列大内高手守在外头,看见靖王爷,众人随即集聚挡在门口。 齐穆韧不是穆笙,不屑做贿赂这等事,他下马,谁也不多看一眼,大步走往狱前。 大内高手齐齐拱手躬身,说道:「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踏进天牢一步。」 齐穆韧的回应是一声不屑冷哼,手扬高,就与众人大打出手。 他已经几个日夜未阖眼进食,体力早已耗尽,可是他要见阿观,要告诉她对不起,还要告诉她别怕,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救下。 他竭尽全力、功夫尽使,有人不敌,几招内便败退下来,但他们奉的是圣旨,无人敢怠慢,便是拼死也要把齐穆韧给拦下。 明晃晃的刀刃劈空斩下,电光石火间,齐穆韧翻身闪过,然,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惨白,臂上一阵微寒,刀刃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晰可闻,热血渗出在袖间染出鲜红,他不管不顾,恍若无觉似的举剑狂攻。 随后赶到的府卫们见状,随即抽剑加入混战,站在一旁的宫中太监张全见状,连忙扬起他的公鸡嗓大叫,「王爷,快些停手!皇上有令,若是王爷硬闯,就令奴才奉上鸠酒一杯,送王妃上路。」 手一顿,齐穆韧停下动作,他缓慢转身,冷若冰霜的眸光投向张全。 张全身子一抖,急急伏地叩首道:「王爷,求求您不要为难奴才,奴才向您保证,王妃在里头很好,万客楼送来的餐饭王妃都用了,住的地方干净也安静,无人敢上前打扰,现下王妃正在练字……」 张全急忙解释,就怕王爷要硬闯。 杀王妃他着实没胆,可差事没办好,皇上打不得王爷,定要用他的脑袋来赔,当奴才两方都不能得罪,苦呐! 齐穆韧颓然阖上眼,再张日时,寒声道:「如果王妃掉了一根头发,你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偿还。」 「奴才不敢,奴才定会尽心尽力服侍王妃,只求王爷放奴才一条生路。」张全说得战战兢兢。 齐穆韧甩袖,翻身上马,齐穆笙见状连忙追上。 追着二哥的背影,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但是他心急啊,努力策马狂奔,总算追上二哥的坐骑,他急急问道:「二哥,皇上提的办法是什么?他要怎样才肯饶过二嫂?」 第20章 齐穆韧不语,马鞭一扬,再度放马疾驰。 他有这么好甩吗?齐穆笙咬紧牙关,跟着扬鞭上路,一路紧追在二哥背后,到了王府急急下马,不死心地急追上前。 「二哥,你倒是说说啊,再难办的事,咱们也得出头做。」 同样的话,他不知问过几百声,二哥就是不回应,齐穆笙急火了,在接近明月楼时,他一把将齐穆韧给蚀进大厅,忿忿关起门,怒问:「二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怕我插手吗?你怕我带被休出家门的二嫂远走高飞吗?你宁愿让她死在丰里,也不敢让我知道皇上提出什么条件?」 咻地,齐穆韧猛然转身瞪着他,僵硬的身子如同一尊冰冷的神只,蚀骨沁髓的狠毒目光射得齐穆笙无处躲。 他知道,自己的话绝对会刺激到二哥,说不定自己还得忍痛挨上几个拳头,但他顾不得了,皇上只给三天时间。 「阿观没有被休出家门。」齐穆韧咬紧牙关,字句从紧闭的齿缝间挤出来,像想把谁碎尸万段似的。 「既然如此,有办法就说啊,为什么不说,你这不是成心要二嫂死!」 手臂的伤口还淌着血,他不知道疼痛,只晓得心口那个伤快要让自己窒息,他吸气吐气,却怎么也吐不尽满腔狂涛,心被沸油炸了,他十八层地狱走过一遭,依然救不回阿观,罢了,皇帝是铁下心肠要把他逼到底。 「说啊,你怎么不说话!」齐穆笙考虑要不要再给他添点刺激。 齐穆韧颓然坐下,他轻声道:「皇上要让我入主东宫。」 「什么?!」 齐穆笙倏地一怔,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他有那么多的儿子啊,怎么就想到二哥?难道皇帝要让他们认祖归宗? 不要,他才不要进后宫,那个你争我夺、没有亲情只有竞争的地方,那个嫔妃、皇子皇女施展阴谋与阳谋的战场,那个用脂粉凝香,堆积、掩埋无数罪恶的刑场,那个令人望而却步,阴森、凉薄、最日前无情的处所。 于他们兄弟而言,王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们有外公,有一个充满温情的家,现在这个家里又多了个阿观,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带给他们最真心的欢笑与喜乐。 她说过:家是人们心灵的避风港,不是提升战斗力的地方。 他和二哥的战斗力已经够高,不需要一再提升。 可如果这是救下阿观的唯一方法…… 「二哥你在犹豫什么?」 「你居然同意?」齐穆韧讶异,他以为兄弟齐心,他们早对皇家血脉一事断了念头。 「不同意的话,阿观只有死路一条。」他直指重点。 「你以为我同意,阿观就能平安无事?若此事传出去,第一个想要阿观性命的,不是齐宥宾就是齐宥莘,况且你以为,皇帝现在能用阿观逼我当太子,他日就不能用阿观逼我为平衡各方势力,将各府各院的千金小姐一个接一个抬进东宫? 「阿观她聪明、有见识,她赚银子的能力高强,可她就不是母仪天下的料,送她坐上凤椅,等同于拿火把在她屁股上烧。」 高处不胜寒,别样的繁华自然伴有别样的寂寞与孤单,这是身为东宫太子、未来皇帝该有的觉醒。可齐穆韧不愿意,他孤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让他盼来温暖,他不舍抛弃。 齐穆笙叹息。「一个没有身分背景的何宛心就能要了她的命,何况是那些有背景有依恃的女子,阿观的确不是她们的对手。」 「所以答应皇帝的条件是饮鸠止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始终不认为皇帝真的想杀阿观,我想再赌一回,赌皇上对咱们兄弟的亏欠,令他放阿观一马。」 「二哥,放弃吧,这个赌必输无疑。」 「为什么?」 「皇上早已经收尽仁慈,为皇子夺权之事,他决心快刀斩乱麻,便是错杀也阻挡不了他想做的事。 「今日二哥没上早朝,不知道皇上龙颜震怒,将叶定华流放、叶定国夺官,叶氏子孙一个不留,逐出朝堂、入罪刑罚,他硬了心,即使对当年于自己有扶持之恩的叶氏也能痛下杀手,何况是无举足轻重的阿观。」 想起早朝的情景,齐穆笙仍心有余悸,堂堂的相爷不断磕头,磕得额头都血肉模糊了还不肯停下,皇帝何尝没有心软,可他还是重判了叶氏。 叶家被抄,叶氏一族被连根拔起,这些年贪的银子一把一把吐出来还给百姓、还给朝廷,想他叶定国汲汲营营一辈子、坐拥高位又如何,还不是皇帝一道旨意,所有功劳皆成过往烟云。 「他毕竟没动叶茹秧不是?」 「程氏那张供词呈上去之后,就不一定了。」 齐穆笙是故意的,他对阿观说过,一定会替她出这口恶气,现在他就等着看,这口气可以是多大一口。 第21章 「你太冲动了,你不该把供词呈上去的,如果交给我……」 「你要拿去威胁皇贵妃,要她替自己的妹妹说话?别想了,她连自己的父亲都说不得情,你没见到早上齐宥莘替叶定国说话,皇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 「眼下,对皇帝而言,铲除叶氏朝党的势力是第一要务,确立太子之位是第二件,阿观在这个时候撞上来,根本是自找死路……不、不对,不是她自己撞上去的,是二哥抓着她往死里撞……」 齐穆笙的话在齐穆韧心底插上一把刀,不堪折腾的心破了,但他不愿责备弟弟,因他明白,穆笙为阿观不值…… 他错了,他想回头却找不到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他感到茫然无措、感到恐惧害怕。 他错了,他不该在那样仓卒的情况下,决定让阿观顶罪,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忘记帝王心难窥测,自古至今都一样,就算皇上看重他又如何,一个忤逆大罪,就可以让他从天上掉进地狱,齐宥家不正是个好例子?难道,皇帝没夸奖过他、没看重过他? 「我去找办理此案的李庆文。」 「然后呢?二哥决定拨乱反正,把真正下毒的那个送进牢里?」 穆笙的话问得齐穆韧语顿。 齐穆笙冷冷一笑。「如果二哥没这个打算,那么找不找都没有意义,因为谋害皇妃是唯一死罪。」 齐穆笙甩袖,转身欲出,齐穆韧一把拽住他的手,发誓似的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阿观出事。」 「二哥,我很想相信你,但事实上是,你跪在御书房时,她差点儿就出事了,如果不是那四个丫头找人到处寻我,求我进大牢看看阿观,她早已经被程氏下重手给活活打死,所以,不管二哥同不同意,我都要站在阿观那边尽力帮她,阿观的东西还有那四个丫头,从现在起,由我作主。」 他甩掉二哥的手,忿忿走出明月楼,目光一闪,他发现何宛心躲在屋旁的身影,怎么?想探听消息?在御书房里听得还不够? 为阿观,齐穆笙恨起何宛心。 砰!重重一声,门被齐穆笙踹上。 看着穆笙张扬的怒气,齐穆韧深呼吸,再次提醒自己不能火大、不能心急,他必须更冷静面对,想出好计。 既然苦肉计没用,既然叶氏之事让皇帝硬起心肠,而自己设想的每个点全被皇上看穿,那么他得改弦易辙,另谋他路。 第五十章 饮了毒酒 在齐穆笙的特权庇护下,阿观的牢狱生活还称得上舒坦。 闲暇时间多了,无事可做,她拿起笔开始作画,画山画水、画花画鸟,却往往一个不小心,笔下的山水花鸟成了齐穆韧,她不满意,揉了纸团往地上丢,端正起心思重画,她不信,不相信短短的时间里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他。 大前天齐穆韧来了,带着府卫想打进来,却被大内高手挡在外头,这是全公公进来对她说的。 说他形容憔悴、满脸胡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说他那股气势就像想杀人似的,自己受了重伤却恍若不知,真是骇人极了。 阿观听见,心扯着、撕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抿唇一笑,告诉自己:她真的不需要他的罪恶感。 前天深夜,外头又出现刀剑交锋的声音,有一群人来劫狱,幸而守在外头的人发射出示警弹,宫里又派来更多的大内侍卫才将那群人给拘拿下。 全公公长叹说:「靖王爷还是不死心呐,他全身上下数十道伤口,看得教人不舍,皇上震怒,本想把他监禁起来的,但见到他满身的伤,再大的火气也发作不出来,最后只能叹口气,吩咐御医为他疗伤,只盼这回王爷消停些,别再闹事。」 他这是做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李代桃僵保下何宛心,既然如此,又来这番惺惺作态,他这是要让谁难看? 昨天夜里,阿观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守在牢房边的全公公怎么喊都喊不醒,她猜,他们被人下了迷药。 他走到牢房前,阿观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惨白,像是失血过多,又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他的眼睛周围泛着浓浓的一圈黑,动作僵硬,没有平日的俐落,她猜也许是身上伤口所致。 她没说话,他也不说,两手捏紧铁锁,使尽全力都扯不坏。 阿观低眉,皇帝岂会小看他,那锁早就让人更换过,材质不明,但凭人力是弄不断的。 他扯不断那道锁炼,便拿起刀刃一下一下往上头砍,钢铁相碰,撞出点点火花,可锁炼依旧文风不动,刀子却在下一个使力时断成两截。 「阿观,你过来。」 他心急、他着慌,他明白自己又要功亏一篑,他在牢房外头嘶喊着,但她只是维持原来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脸上无半分表情,那眼光陌生得令人心慌。 第22章 他摆弄不了那道锁,于是,举掌劈着牢房的栏杆。 她想,他很疼,因为她也疼,可怎么办呢?他进不来、她出不去,是他将两人之间的门给封上的,能怨得了谁? 她懂他的为难,可她自己何尝没有? 生活在资讯发达的未来世纪里,她比谁都明白,爱情这种事情本就是阴错阳差、缺乏定律,相爱的人不见得可以厮守到老,而爱情的保鲜期永远长不过人们的寿命,一生一世谈何容易? 偏偏她这个人对爱情有洁癖,她亦明白这样的自己,必须学会承受孤寂。 他的手裂了,鲜血顺着掌缘往下流,她紧咬贝齿,不允许自己落泪。 然后宫里又来一批侍卫,他们把刀架在齐穆韧脖子上将他带走,他不肯转开视线,牢牢地盯住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为止。 她想告诉他,无所谓的,来易去难,聚易离难,总是要落下几滴伤心泪来凭吊那份千古哀愁;没关系的,这种苦许多人都承受过,他这样一个剽悍大将军见识过多少生生死死,更没问题。 可是终究她没说半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伤、他恸。 是她狠心?也许,但若是不够狠,她又要陷回去那个牢笼,伤心、嫉妒、怨对心…… 到最后,爱转为憎恨、善心生出歹毒,她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就这样结束,很好。 再一次,她说服自己。 回过神,她发觉纸上又出现一个齐穆韧,唉,她这是在做什么啊,这样一天天不由自主地复习,要到哪一天才能将他彻底忘记? 吐气,把纸揉成团,随手一抛,纸团被抛出牢笼外。 一抹明黄色身影看见纸团滚到自己脚边,他屈身将其捡起摊开,一眼便认出画中人像。 那是昨晚的齐穆韧,像受伤野兽似的齐穆韧。 叹息,他眼神示意,王顺上前将锁打开,阿观听见声音,停笔抬眸,发现是皇帝驾临。 放下笔,阿观起身微微屈膝。「罪妇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王顺上前将牢房里唯一的椅子给抬过来,让皇帝安坐,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阿观身上。 她没有恐慌、没有惊乱,还是沉静得如一汪死水,如果不是身处牢房,她看不出半点罪妇模样。 「不害怕吗?」皇帝开口。 阿观楞了一会儿,才理解他在问什么。「回皇上,有一点,面对死亡,说不害怕太矫情。」 「可朕见你从容得很。」 她微微一笑,回道:「那定是罪妇隐藏得太好。」 「朕不认为,你是个可以藏得住心事的女子。」 人会因为胆怯、因为害怕而隐藏真心,至于她,胆子大得不得了,听见齐穆韧维护何宛心,她气得连休书都敢当面向他讨,说她隐藏得太好?他不信。 皇上果然非尔等凡人,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阿观的确没那么害怕,失落有、感伤有、哀愁有,那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纪认识了一群对自己真心的人们,至于害怕嘛也许是经验论,她始终相信,从这里死亡会在另一个地方重生,如果可以选择,她但愿重生的时空是自己最熟悉的二十一世纪。 可这篇肺腑之言不能随口说,于是她搪塞道:「也许以前不是,可经历过这场事儿,吃一堑,长一智,罪妇多少从中学得一点经验。」 她的口气,有几分调侃味道。 「依然不埋怨吗?」不怨天不尤人,不恨那个口口声声爱她、恋她,将她担在心上的男人? 「当然会怨,还怨得很,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日前声声恩爱,转眼恩断情灭,唉,身为人真可怜,会说那么多话,却不知道哪句话是假是真。」 「这话不矫情,朕爱听。」 「问题是,再埋怨也挽不回什么,罪妇只想当有福之人、当快乐之人,只好假装无所谓。」 皇帝猜,她又要长篇大论了,那些论点不全然正确,可她总有办法把话说得精彩万分,吸引他一听再听。「为什么装无所谓就能当有福之人、快乐之人?」 「聪明太过,计较太多,过得就苦,倒不如那些个糊涂人,悲伤就哭、欢喜就笑,糊糊涂涂一辈子,满眼只看得见光鲜,满心全是福气。」 「这就是你所谓的有福之人?」 「是,而原谅最快乐,原谅别人同时,心中烦苦便消失,怨他、己苦,放下、己乐,益人益己,何乐不为?小时候我娘亲常对我说:前脚走,后脚放,昨天的事就让它过去,把心神专注于今天该做的事。所以想要福气、快乐,便得放下,罪妇还做不到真心放下,只好先假装无所谓。」 「这样岂不是太吃亏?」皇上目光复杂了起来,说她没出息,不恰当,说她愚蠢,她又处处显出大智慧,她是将世情看得太通透,还是傻得不懂得争取? 第23章 「怎么会呢?别人对不起我,我更该心生感恩,感恩对方给自己修行的境界。以爱待人、以慈对人,就不会惹祸伤身,所以做人要吃点亏,要大智若愚。」 「为了大智若愚,你不争不仗,再大的怨恨也能放下?」 「罪妇的心思仍然狭窄,所以得无时无刻提醒自己;不争才能看清事实,争了就乱了,乱了就会犯错,犯错就容易失败,虽然普天之下并没有一个真正的赢家,但老是立于败局终归不好受。」 「想当这样的人,就注定要吃苦头。」 「吃苦了苦,苦尽甘来;享福了福,福尽悲来。」 她啊,别的事不厉害,这种长篇大论的屁话是一等一的强,每句都是正理,都能发人深省,让人忍不住想对她拍手叫好,可终究是好听话罢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 「也许你积极一点、计较一点、争取一点,何宛心便无法取代你,你依然可以生在自己的位置上,享受属于你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不过是海市蜃楼,画饼不能充饥,水中泡影不能串成珠炼,人生在世,与其时时缅怀过去的恩荣,不如实实在在把握当下每一刻钟。」 荣华是假的、尊贵是假的,便是幸福也单薄得无法依靠,同样的,所有的痛苦哀伤、患得患失,甚至是无情算计,都将如烟火般绽放、雕零。 她鼓吹过自己,困难终会过去,快乐终会消弥,时间如流水般会将所有感觉磨钝,成为永恒而黯淡的印记,她能掌握的不过是当下心灵的片刻安静。 「这些全是你母亲教会你的?」 她摇头,这是证严法师教的,除了《古文观止》外她也背过不少静思语,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啊,谁不能讲几句令人折服的理论。 「倘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认罪吗?」 「罪妇并不愚蠢,有甜可吃何必非要尝苦,只是罪妇明白,离开大牢并不会比较幸福。」 「为什么?」 「我离开,何宛心势必得进来,那么王爷呢?失去挚爱,他将痛苦一生。我的心很小,小到无法包容王爷的罪恶驼,与其出去令三人都痛苦,不如留下求得两人心安。」 「你怎知齐穆韧心安?他跪在御书房里两天,是朕用你的性命恐吓了他,他才退却,他不顾是否会被朕惩罚,竟带人去砸了四皇子的府邸,他一次两次想劫狱,你难道不认为这代表他心中有你?」 「也许吧,终究相处过有那么几分感情,没关系的,时间过去,这些终会变得淡薄。」 他的行为的确令人感动,只是啊……他的心太大,可以容下许多女人,而她的心太刻薄,只能允许男人对自己全心全意。 观念不同,勉强在一起只是委屈。 这话说得明白,皇帝听得再清楚不过。「你已经确定不要齐穆韧了?」 「是。」阿观口气笃定,态度更笃定。 「不管他为你做再多的事,都不要他?」 「是。」 他曾经为她做过许多事,但翻过脸便是另一张表情,她够聪明,这种经验一次就够,她不需要重复学习。深情的男人永远只存在女人的心里,而不是现实里,这不只是个现象还是个不变的定律。 「你的心有些狠。」皇上淡言批判。 虽然这是他想要的,齐穆韧若入主东宫,身边的女子必须要有颗玲珑剔透心,要有足够的心计能助他、扶持他、为他排除万难,但阿观的性子终究是宽厚仁慈、与世无争,这样的女子显然不合格。 「若不狠一点,痛苦会拖拖拉拉、磨蹭不去。」 「因为骄傲?」 「不,因为坚持。」坚持她的爱情独一无二,坚持爱情的世界,不容许他人涉足分享。 「你方才说怕死的,难道没想过让自己逃过这一关?」 「我……我在心底给自己下了个赌注。」思索半晌,阿观决定诚实回答。她早就明白,论心计,她比不上这个时代里的任何人,更别说是皇帝。 「赌什么?」 「赌皇上的仁慈与不忍,愿意放过罪妇。」 皇上笑了,她比齐穆韧、齐穆笙更懂得说动人,齐穆韧只会一昧地与他倔强相抗,而齐穆笙巧言令色,都不如她这样一番真诚无伪的剖心。 「你认为自己有机会赢?」 如果输了这一回,顶多换个身躯再走一番新的旅程遭遇吧,她早将输赢结论都一一考虑。 「不知道,罪妇与皇上交情尚浅,不过是几面之缘,但罪妇明白,皇上有一颗仁爱宽大的心。」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在罪妇上次进宫反驳皇上说,万世太平是不可能的,世间局势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言论不只是犯上,还有造反之嫌,可皇上非但没有降罪,还要听取我的高谈阔论时,我便明白皇上讲道理、能容人,能允许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意见。」 第24章 「你这是赞美朕。」 「罪妇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 皇帝叹息,把这样一个可心人从齐穆韧身边推开,他于心不忍啊。可齐穆韧那么倔强,不把他逼到底,他岂会点头? 「我提了条件,只要齐穆韧允下,你就能安然离开。」只不过他们两人再无可能。 「什么条件?」她直觉问,忘记眼前的男人是皇帝。 「接下东宫太子之位。」 皇帝的话,让她拢紧双眉。 「你不认同朕的看法?」 「皇上会做出这个决定,定是认为王爷文治武功皆属上乘,有能力担起齐焱王朝的兴亡大责,却没考虑到……」她轻咬下唇,半晌不语。 「说,没什么可忌讳的。」 「皇上有没有想过,王爷心底是怎样的考量?」 「你知道他的考量?」 阿观吸吐几口气,才谨慎开口,「王爷和皇上一样看重齐焱王朝,一样对朝廷负有使命与责任,因此多年来水里来火里去,一心一意为朝廷办差,不管皇上有否为他们兄弟正名,他们早已在心底认了父亲、认下兄弟,如果他们是有野心的,如果他们和其他皇子一样心心念念着那个诱人位置,他们定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身分曝光,替自己争得 一席之地。」 皇帝肃厉的目光投向阿观,齐穆韧连这种天大机密都告诉她? 看来,他低估了阿观在齐穆韧心中的分量,那么日后齐穆韧会不会怨上他这父亲一生一世? 阿观续道:「为什么王爷和三爷没有这样做,除了缺乏那份野心之外,有没有可能他们和皇上一样看重皇家颜面?有没有可能他们心底对老王爷深感愧疚,尤其在皇上将世袭爵位传给王爷之后?有没有可能,他们在乎的不是自己得到什么,而是在乎自己能为父亲兄弟做什么? 「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里说,一个国家的繁荣强盛,不在于它有没有一个全能的皇帝,而在于他有没有肚量、有没有本事用一群全能的臣子。 「只要皇上能够选择一个有贤有能、胸襟宽阔,看重百姓朝堂甚于自己的太子,罪妇相信,王爷和三爷定能像以往那般来辅佐太子甚至是未来帝君,开创齐焱百年盛世。」 「你在为齐穆韧说项,企图说服朕放弃初衷?」天底下女人都会为自己的丈夫盘算,哪有人像她这样,将天大的好处往门外推?即使他不得不承认,她与齐穆韧的确有志一同,心思相通。 「皇上,您即便有再尊贵的地位、再崇高的权力,也无法逼迫牛吃肉、猪飞天,就算您真的想尽办法成功地逼迫王爷顺从,他也不会快乐呀。 「王爷和三爷从小就无法享受父亲的疼爱,他们生活中快乐的经验太微薄稀少,好不容易他们长大,终于能够遂心逐愿,能够亲手争取快乐,皇上为什么不顺其自然,让每个人留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皇上,如果您真的对王爷有几分怜惜,如果您真的觉得没有为王爷兄弟做过什么事情,那么请给他们机会,选择他们要的人生……」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说服,想说服皇帝的固执。 终于皇帝沉默,他开始反省自己。 从来,他只站在国家朝廷的立场想事情,从来,他只考虑怎么做对齐焱王朝好,却没顾虑过齐穆韧、齐穆笙兄弟俩的心思。他甚至认为没为他们正名分,是亏欠了两兄弟,没想到,他们竟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已经过世的皇兄? 如果要说亏欠,真正亏欠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两个孩子啊。 多年来,他压着、藏着,不让人知晓自己对皇兄的罪恶感,他一昧把愤怒转嫁到曹氏身上,不承认当年若非自己把持不住,怎会有今日之愧? 他以为把齐穆韧、齐穆笙该得的交还给他们,他们就会快乐,原来这只会让他们感到歉疚、更不快乐。 唉……如果这整件事是一场战争,与齐穆韧对垒,他大赢,与齐穆笙对抗,他也没输,但面对手无寸铁、身陷囹圄的阿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皇帝楚起双眉,抬头审视阿观,发现她眉眼间的悲怜,那是因为齐穆韧、齐穆笙兄弟吗?即便在齐穆韧选择弃她、成全旁人的此刻? 「知道吗?即使你说服了朕,朕依然不能让叶茹观继续活在世间。」 这话代表……自己说服了皇上?阿观微笑点头,很高兴自己能帮齐家兄弟做最后一件事。 「再给朕一次答案,你真的不愿意回到齐穆韧身边?」 阿观笃定地摇了下头。 她不愿意,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不愿意在爱情里将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原则,也许这些原则将违反自己若干福利,可她,不回头。 「君无戏言,皇上已经送给罪妇一纸休书。」 第25章 「既然如此,王顺,服侍阿观上路。」 他喊她阿观,像当初疼惜她时那般,她是个美好的女子,不懂得怨恨、嫉妒的女子,送她离开,他与齐穆韧一样心疼。 「是。」 王顺上前,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一杯带着香气的清酒,闪着晶莹剔透。 阿观望着那杯酒,她不是热爱自找死路的女人,但在皇帝身上下的赌注已经开盘--她输得乱七八糟。 端起杯子,她别无选择,她的表现平静得让人无法相信,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人。 她笑着对皇帝说:「皇上,罪妇不是在拖延时辰,只是很想同您说几句真心话,可以吗?」 「你说。」 「您的孩子们会争权夺位,不是他们的错,而是您的错。」 「朕的错?」 「是啊,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他们生得太杰出优秀,却又迟迟不告诉他们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如果皇上早一点为他们定下各自的前程,或许就不会有过多的妄想与算计。」女子不得参政,这是历代皇室遵奉的规条,若不是死期将尽,这话,是打死阿观也不敢开口说的。 皇上点点头,在经历过宥家和宥莘的事后,他还不明白就忝为人帝、人父了。 「当年的事,或许是一场重大错误,但那个错误的结果是让皇上有了王爷和三爷这两个好儿子,因此天地间是是非非很难论断,人能够做的,只有把握当下,惜福怜福,过去的事大家都放下吧。」 皇帝叹息,点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 阿观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面带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只要你愿意回到齐穆韧身边。」 她微笑摇头,举起杯盏,再不迟疑地仰头、一口将毒酒饮尽,那股灼热感沿着喉咙往下滑,直落进胃里。 不多久,她的手脚失去力气,身子缓缓滑落地面,刚开始,她还能感受到地板的冰凉,但不过片刻,她便失去感觉。 半张半阖的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着酷似齐穆韧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别了……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离开天牢后,皇帝来到贤妃的宫殿,他需要一个让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里的熏香淡淡的宜人,他啜着手中的茶,久久无语,脑子里将阿观的话一想再想、反复思索。 然后开口问向在身旁伺候的贤妃,「你认为身为天子,应该为国家做什么事?」 贤妃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这种话,凝神想过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过宥钧曾经告诉过臣妾,身为皇亲贵族,应负起责任与义务,而不是成日享乐、享受朝堂制度给予的权势与财富。 「当时臣妾曾问他,皇亲贵族要负什么责任?宥钧回答臣妾说,让农人喜欢做农人、商人喜欢当商人、工人喜欢做工人,官员喜欢做官员。」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问。 「臣妾当时也不懂,但宥钧向臣妾解释,有田可耕、有粮可收,农人才会喜欢当农人;有货可卖、有利可图,商人才乐意当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愿意当工人;而有书可读、有未来可以期许,读书人才喜爱当读书人。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丰衣足食。 「臣妾不晓得这些是不是身为天子该做的,但宥钧始终认为这是他身为皇子的责任。」 贤妃的话,让皇帝对他那个不争不夺、不结党不营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第五十一章 心死 床树上,齐穆韧一动不动地仰躺着,身上裹了好几处纱布,他并没有睡着,事实上从下毒事件发生到现在,他已经整整六天没阖过眼。 脑子里想着同一件事,不停地反复想着,想阿观那张漠然的脸孔,她没哭没闹,连一丝怨气都遍寻不着。 是心死了吗?还是怨极恨极、再挤不出半丝表情?还是她已经彻底将他从心中连根拔除?他终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仿佛有千百个人拿着锤子敲打,继续摧毁他那颗早已经被捣烂的心。 想起她在宫里用发簪刺向颈间,明明会痛的,为什么她下得了手?那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图破坏牢房时、在他身中数刀却一无知觉后,他终于明白,原来心死,肉体自然不会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有千声万句对不起想对阿观说,但是连疼痛都无法感受的她,能察觉他的歉意? 他总是自信满满,总是相信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却没想到他的盘算计划在皇上眼里只是儿戏。皇上不再纵他、容他,不愿意宽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后失去阿观。 第26章 闭起酸涩的双眼,今天是第三天,最后的期限。 原来,绝望就是这种滋味啊……不管做再多的事,她的心再也无法挽回,不管她死或活,她都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彻底失去」不是形容一种现象,而是一种刑罚,一种和千刀万剐相类似的刑罚。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没关系了,只要她活着、她很好,那就足够,即使要用他一生的自由、快乐去做交换,他也义无反顾。 他转头,望看坐在桌子边守着他的王顺和江太医。 「江太医,给我解药,我要见皇上。」 昨晚劫牢不成,几十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带回宫里,看见齐穆笙及晓初、月季跪在皇帝跟前。 皇帝看着他们,冷声道:「你们兄弟还真是一条心啊,一个明枪明刀、下毒使药,一个暗里挖地道,连接应的车马人手都准备齐全,怎么,真以为能从朕眼皮底下救人?」 齐穆笙苦笑地向齐穆韧投去一眼,他们是双胞胎,向来默契十足。 「既然皇上明白我们的心意,为何不肯成全?」齐穆韧硬声抗道。 「朕可以成全的,你明白,朕要什么。」 齐穆笙假装不懂,抗言道:「皇上要的不过是一颗人头,可这颗人头砍下来又没啥用,不如和臣谈笔交易,行不?」 「交易,你手上有什么筹码与朕谈交易?」皇帝冷笑,他们还真是不死心呐。 「一条商道,黄金万两,换叶茹观一颗头颅。」 「别把你商人讨价还价的伎俩用在朕身上。」皇上狠狠地瞪他一眼,怒声斥责。 他们手段用尽,却怎么样也无法从皇上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救回阿观,他们再厉害、再有心计,也翻不过皇帝的五指山,说不出心中滋味,从小到大,这是他们受过的最大挫折。 齐穆韧想说话,可皇上一个眼色,江太医上前、银针刺下,他随即失去知觉。 清醒后,他发现自己内力已失,全身动弹不得,皇帝竟然对他下药,够狠、够绝,皇帝一次斩断他所有退路。 「已经很晚了,王爷休息一会儿,待天亮再见皇上吧。」王顺上前轻声劝道。 「穆笙呢?他怎样?」 「三爷有文太医照料着,没事的。」 意思是,穆笙和自己受到一样的待遇?所以,已经没人能在外头想办法? 「是皇上等着我的答案,本王必须见皇上。」 江太医向王顺看去一眼,王顺微微点头,两人沉默不语。 「我说话,都没人听见吗?」齐穆韧气极地说。 「王爷,皇上已经安寝,有话明儿个再说吧。」王顺幽幽回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不行!」他怒斥一声,却见江太医和王顺竟双双背过自己。 见状齐穆韧更加心急,是皇上下令在阿观行刑前不能帮他们解毒吗? 他强压下满心怒涛,说道:「那就烦请王公公向皇上禀报,我同意皇上的条件,只求皇上饶王妃一命!」 王顺眉头蹙紧,还真是让皇上给料中,王妃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她在王爷心中不是普通分量。 他转回齐穆韧床边,遵照着皇帝的意思低声道:「王爷,您应承下皇上的条件,会快乐吗?」 「我的快乐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目的达到了。」他恨恨说道。 王顺苦笑不己,人人都想争取的位置,怎地到了王爷这里就成了烫手山芋?! 「王爷别怨皇上,若不是皇上看重您,怎会以此相胁?皇上是从小便被栽培当个好皇帝的,不管什么事情都得以齐焱王朝的江山做考量。」 「微臣岂能不明白?」齐穆韧冷笑,字字句句说得咬牙切齿,若是换了旁人,便是诛灭大罪,可偏偏他是为国家、为皇帝立下无数功劳的靖王爷,也是那年…… 当年陪皇帝往靖王府送信的人是他,因此所有的过程王顺一清二楚,这个错误,造就了皇上的终生愧疚、老王爷的憾恨,以及两个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双生兄弟。 人生事,事事件件难计算,皇上怎知流落在外的骨血,竟会比养在身边精心教育的皇子还要杰出、磊落而良善。 皇子们没有手足情谊、父子亲情,眼里只看得见那个位置,算计、打压、谋划…… 诸多手段让皇上伤心至极,若非如此,皇上怎会把脑筋动到王爷身上。 可王妃说对了,就算皇上迫得王爷低头,王爷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 「王爷放心,皇上已经不需要您的应承。」王顺深吸口气,回道。 「什么意思?!」 怒目一张,王顺心头微呛,果然是杀人无数的大将军,一个眼神、两分气势,就吓得他这个老奴才退了三步。 第27章 「皇上去过天牢见过王妃,王妃说服了皇上,不逼您接下那个位置,奴才不得不说,王妃是奴才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阿观说服了皇上?」他扬声问。 她依然在乎他?依然为他说话?她依然……心口窜上的不是小火苗,而是大大的希望,如果阿观能说服皇帝不强逼自己,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够说服皇帝不杀她? 她那么聪明、那么可爱、那么真诚,皇上也认同的,曾说过:这样的女子天地间只此一人。 「是的。若王爷和三爷能像王妃那般心平气和地同皇上说道理……皇上性格仁慈,说不定能被感动,可惜心急则乱,这几日王爷使的法子,只是让情况越变越槽,皇上或许舍不得对你们动手,可是对王妃就没有这份不忍心了。」 意思是……阿观说服了皇上不逼迫他,却没说服皇上不杀自己?平顺的双眉再度拢起。 「杀人偿命,何况王妃下毒的对象是皇贵妃……」 王顺没把话说完,齐穆韧扯起喉咙怒声道:「江太医,快给我药恢复内力,我要去找皇上谈。」 江太医走近,齐穆韧在他眼底看见淡淡的悲怜,为何?他察觉不对的大喊一声,「不许!」 但江太医拿着银针的手往下一扎,齐穆韧再度陷入无边黑暗。 再度清醒,齐穆韧猛然坐起,他这才发觉受限的内力已能运用自如,他飞快下床,却被一阵晕眩袭击,几乎站不住脚。 两名宫女快手快脚地上前伺候,齐穆韧甩了甩头,甩掉那份虚弱感,举目四望,他发现王顺和江太医已经不见踪影。 「现在是什么时候?」齐穆韧哑着嗓子问。 「禀王爷,午时刚过。」宫女拧来热帕子,为他净脸。 已经这么晚了?阿观、阿观怎么样了? 他心急火燎的急着起身,可他根本无法站直身子,屋顶仿佛在头顶上转圈,地板在脚底下虚浮,眼前的景物扭曲变形,他连这张床都无法离开。 一名宫女捧着托盘往前,上头放着一套干净衣物,走近齐穆韧。 「王爷漱洗过后,皇上在御书房等您,江太医吩咐,王爷换好衣裳后,请喝下桌上的药,自然不会再头晕目眩。」 他一把推开衣裳,指着那张变形的桌子,斥道:「把药端来给我,立刻!」 御书房里,皇帝安坐在案后,拿着奏折一本本批示。 齐穆韧比想象中更快,他狂奔进屋,瘦削的面容上锐利的目光逼视,教人怵目惊心,皇帝心头一震,他明白……这孩子是怨上自己了。 齐穆韧的行为举止是大不敬、是杀头罪,可他顾管不得,他只要阿观完好无缺。 皇帝的表情深沉如古井,他已经听到王顺的回禀,阿观于齐穆韧,比想象中重要,可惜,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们两人注定终生错过。 那丫头一句「君无戏言」堵了他的后步,她有休书、有宁死也不愿回头的固执,他是皇帝,断无失信于女子的道理。 「你这是做什么?想造反?」皇帝凝声问。 齐穆韧额暴青筋、面目狰狞,目中怒火炽烈,拳头握得骨节喀喀响,他忿忿地屈下双膝重重跪地,身子往前,五体投地。「求皇上饶阿观一命。」 「杀她的人不是朕,是你。」 齐穆韧全身一怔,世上最伤人的,是真实言语。 没错,杀她的人是他,在他决定用阿观顶替何宛心那刻起,她就被自己杀死了,她一缕孤魂从遥远的时代来到这里,她本一心一意求独立,却因为他的保证、他的爱情,强留下她的心,是他断了她的想望,断了她的命…… 「我愿意用尽一切换得她活命。」 他求天求地,求一个时间倒转、天地重回,那么他愿意,愿意让罪恶感淹没他的良心,愿意用一辈子的愧歉来换得阿观活命。 「穆韧,」皇上叹息,说道:「你知道阿观说什么吗?」 挺起上半身,满脸的无助与狼狈,齐穆韧掩饰不住那双受伤野兽似的眼神,皇帝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说什么?」 「她说:无人能掌控天地,即便你再能干,也无法取舍他人的心。后悔从来不是人生选项,你只能选择向前走,而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走向。」 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动穆韧,但自己被阿观说动了,这对兄弟太辛苦,身为父亲,既然不能为他们做得太多,至少……至少给他们一个快乐的机会,至少给他们选择命运的权利。 齐穆韧怔住,她已经选择好命运走向?那个走向是什么?死亡吗?她几度昏睡、睡不回去,所以想用死亡回到那个有父母、亲人、有古文观止的世界? 两颗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重重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第28章 皇帝见他如此,轻声道:「这是叶茹观要朕转交给你的。」 皇上示意,身旁的小太监迎上前,把一纸素白信笺交到齐穆韧手上。 他打开一看,心猛然沉入谷底。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他记得它,这是她交给自己的第二篇文章,用来换一次出门机会的文章。 她想告诉他什么?她不过是他的过客,而他只是她的南柯一梦?而如今,梦醒、心碎,那些甜蜜的、快意的、痛苦的、哀愁的,皆成过往烟尘? 她就这样轻易放下了,那他怎么办? 他放不下啊,他不愿意放下呀,他执着与她再次携手,她却不给他半分机会。 齐穆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风静,身若凝云不动,可那心底,倏地一声零落的叹息,重重坠落,他失去她了…… 齐穆笙从外头急奔进来,他紧张、焦虑,满脸皆是掩饰不去的恐惧。 他跪到齐穆韧身边,看见泪水漫过二哥脸颊,心猛然抽搐,他一把抓住二哥的手,急急问道:「二哥,怎么了?阿观怎么了!」 他抓得很用力,齐穆韧手臂上的伤口绷裂,血漫过雪白里布在衣袖上染出一片鲜红刺目。 像是回答齐穆笙的问题似的,王顺捧着玉罐从外头走进御书房,他没多看齐家二兄弟一眼,直接跪在皇帝跟前,将玉罐高举过头,扬声道:「禀皇上,罪妇叶茹观已经伏法。」 皇上清冷的声音说道:「把骨灰交给靖王爷。」 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千面万面锣同时在齐穆韧耳边敲响,喧天震耳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嗡嗡嗡嗡他失去自我意识、失去知觉、失去情绪他颤巍巍的双手,接过骨灰罐,紧紧地、紧紧抱在怀里…… 第五十二章 退隐朝皇 递上一纸奏章,齐穆韧退隐朝堂。 他让所有人开始打包,准备离开靖王府,这个王爷头衔他不要了,这个名分爵位他不要了,没了阿观,什么东西都变得没意思。 从御书房回来,整整五天他啥事都不做,光是看着阿观的骨灰罐,好像再多看几眼,阿观就会死而复活似的。 圣旨一道道下来,无法将他催入朝堂,他放弃曾经积极追求的自己。 齐穆笙怨他、恨他,连何宛心都一并恨上,可是再多的恨,都换不回阿观的笑颜。 清风苑里,所有的细软通通不在了,那四个丫头连她的一张纸、一枝笔通通带走。 很大胆?是,可不意外,大胆的主子怎养不出大胆奴才? 她们住在京城外头阿观嫁妆中的一处庄园里,照阿观的吩咐各自接来亲人一起住,她们没动用到阿观的嫁妆,凭着自己的刺绣功夫赚银子营生,听说本来想替阿观建衣冠冢的,但后来没建成。 因为她们说:「月季作了梦,梦见主子还活着,主子最心疼银子了,咱们得帮主子守着,等她回来。」 月季的梦,安慰了四婢,也安慰起齐穆韧。 月季作梦,齐穆韧也作梦。 齐穆韧的梦里,阿观站在那片空旷处,双手无力下垂,她歪着头,像无助的娃娃仰望阴郁的天空。 腥红的血像一朵朵红艳的鲜花在她身上绽放,她的脸上没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憎欲,失去灵魂的空洞大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却没有焦距。 齐穆韧被囚车困住,他朝她吼叫,她没有反应,突然无数冰水朝他兜头浇下,冻得他打心底泛起寒意。 恐惧,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杀而至,他没有逃窜、没有躲避,因为他无法忍受阿观离开自己,恐惧就像附骨之俎沾上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髓,顺着血液侵蚀他每一分知觉。 可他是大将军,他不允许自己害怕,他一次次唤着她的名字,阿观却恍若未闻。 血泪从她眼角滑下,一滴、函中在她脚下汇聚成河。 她快死了、她就快要死去了…… 他失声大喊:来人啊!来人救救阿观,她快死了啊! 他喊得那样大声,可是没有人没有半个人肯救阿观,他们围在旁边,一圈又一圈,他们冷眼旁观,看着阿观的生命一寸寸消逝。 他喊得嗓子发热发疼,惊慌失措中一脚踩空,黑暗深渊向他张大虎口,他的身子失速下坠,千万个惊悸,捶打得他的心脏无法负荷。 「阿观!」猛地一惊,他弹坐起身,仓皇地望向四周……他仍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又作梦了? 阿观死了,她已经死了,他们的过去再也回不来,酸楚从四周集聚,丝丝缕缕如细雨浸染过全身,他痛得无法动弹。 阿观死了,再无半分侥幸。 齐穆韧问过所有狱卒,他们亲眼见到王公公领人将阿观的尸身从牢里带出,忤作来了,验明正身、开了条子,将阿观送至化人场,所有的事情有几十个人可以作证,阿观死了! 第29章 「你打算继续这样多久?」被他的惊喊声引来的姜柏谨问。 阿观死了,他何尝不伤心不难过,可是人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要多一个人来陪葬? 看着愧疚将孙子折磨得形销骨立、憔悴无神,当外公的,心疼呐。 齐穆韧看着外公,心底浮上一丝想望。「外公,有没有可能阿观回不去了,她只好附身在别的女子身上,重新回到我身旁?」 这话教他怎么答?他又不是穿越的全能专家。 姜柏谨叹了口气,「穆韧,你这样颓废下去,阿观会开心吗?」 齐穆韧摇头,他并不想颓废,只是觉得失去上进动力,人的一生汲汲营营追求的是什么东西?说穿了不过是幸福两个字而已,可是他已经预知,未来不管再怎么努力,幸福二字永远不会降临。 那么努力,还有意义吗? 「外公,我可不可以贴红单子,只要会背〈伯夷列传〉的女人,便赏银万两,阿观那么爱钱,肯定会上勾。」 几天下来积压的愤慨让姜柏谨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握上他的双肩,怒问:「你是故意的吗?我在向你说东,你偏要答西,齐穆韧,你给我听清楚,不管阿观回不回得来,你这副样子都配不起她。」 外公的话让齐穆韧失笑不已,他不是这副样子时她都决定舍弃他了,那么他是哪副样子,有差别吗? 轻抚着阿观的骨灰罐,冰冰凉凉的触感要贴着他的掌心,想起她的笑、她的开心,想她画图制壶时的专心,想她大发谬论,却又每句话都贴入心的极意,死了……她就这样与自己永世隔离,她惩罚人的手段,真是残忍又高明。 凝睇齐穆韧脸上深刻的哀伤,姜柏谨捏紧手掌,不知道怎样才能劝动他的心。 他长声叹息,想起那天,皇帝的来临-- 他不记得皇帝长什么样子,当年在太医院,他的品级太低,没办法为皇帝、贵妃诊治,只曾经远远看上几眼。 那年英娘回府,告诉他女儿与皇帝之间发生的事情后,他立刻从太医院里退下,隐姓埋名。他生怕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不管是用来威胁皇帝、老王爷或是皇家颜面,他都不愿意。 幸好那时他没有太大的名气,而女儿也不过是王爷侧妃而已,还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关注,而且即使是老王爷的嫡妻曹夫人,也不知道与女儿一起铸下大错的男子是皇帝。 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自己暗中守护着两个孙子一路平安活到今天,总算两个孙儿长大,他再不必挂心。 太监王顺表明了皇帝的身分,他楞在当下,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看,直到他发觉不对劲要跪下见礼时,皇帝双手将他扶起。 皇上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朕欠你一份大恩情。」 姜柏谨这才明白,他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晓得从头到尾皇上都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他多年来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皇帝厥功至伟。 他与皇上聊很久,皇上说出他的感激,称赞他把穆韧、穆笙教养得很好,他甚至说:「你比我成功,你养出两个懂孝佛、知本分、负责任的孙子,而朕却……」 姜柏谨没接话,他心底清楚,皇帝可以嫌弃自己的孩子,外人却不能抵毁高高在上的皇子。 虽然不知为何皇上会找上门,但在皇上感叹半天后,他鼓起勇气问:「皇上,阿观的罪真的不能饶恕吗?她不过是个丫头,影响不了任何人的利益,何况做错事的人,并不是她。」 面对他的问题,皇帝半晌后才开口,「是那丫头说服朕,别逼穆韧接下东宫太子之位。她说从小到大,朕这个父亲从未为穆韧兄弟做过任何事情,至少给他们一个机会,选择他们想要的人生。」 「那丫头很会说大道理,对不?」一个从小背四书五经、《古文观止》长大的丫头,信手拈来就是一篇道理,可惜,这个能力并没有帮助她在这个时代中过得顺心遂意。 「她是个让人喜爱,情不自禁想要疼惜的丫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 「叶茹观非死不可!」皇帝截下他的话,笃定说道。 「为什么?」 「朕怀疑这整件事是个策划精密的阴谋,它想陷害的不是阿观而是穆韧。」 「皇上的意思是宛心丫头……不会的,她和穆韧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他还记得那孩子小的时候骄傲又任性,生起气来像个公主似的,对着穆韧颐指气使,心闷的时候,理都不理穆韧,但温顺起来的时候,会勾着甫从战场上回来的穆韧甜甜撒娇。 她既骄蛮又可爱,既天真又无心眼,她的喜怒哀乐从不隐藏,表现出来的每一分态度都毫无造作。 「朕没猜错的话,老大、老三、老四……也许还有更多皇子,已经知道穆韧、穆笙的身世,四皇子妃曾经对阿观刑求逼供,意图将下毒之事栽赃给穆韧。这意谓着什么?」 第30章 「有人担心皇上会将太子之位给穆韧?」 他点点头。「阿观死不死,决定了朕对穆韧的态度。如果朕仍然一心维护,下一个要遭毒手的,定然是穆韧、穆笙无疑。」 「难道阿观一死,他们就不会对兄弟俩下手?」 「阿观不死,会让他们对穆韧更加慎重,不敢贸然动手,而阿观一死,摆明朕即便对穆韧有再多的看重,也敌不过对叶茹秧的宠爱,他们会开始怀疑朕心目中的太子不是穆韧。 「如此一来,便能松懈了他们对穆韧的戒心。朕已经失却耐心,前几年的姑息,养肥他们的胆子,连联络鞑靼这等叛国大事都敢做,这一次,朕要彻底灭了他们的心思。」 「草民明白皇帝治国的辛勤,可那丫头终究是一条性命,皇上为此牺牲她……」姜柏谨不敢批判皇帝的对错,却无法不替她发声。 「那是阿观自己选择的,她不肯留在穆韧身边,她说君无戏言,是她,逼朕亲手赐死叶茹观。」 姜柏谨很想痛骂阿观那个笨蛋,她就这么敢下赌注,万一她死了以后却回不去怎么办?没有人的赌运会一路好到底。 拉回心神,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孙子,他叹了口气说:「穆韧,阿观看不见了,不管你怎么欺负自己,她都已经看不见了。」 「我只想替她出一口气罢了。」 齐穆韧拿出装银票的玉石盒子,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里面的银票早已经送给她的「家人」,现在里头摆的是口罩,那个他要去边关前,她用蹩脚的女红为他缝的口罩,还有一张滴满泪痕的〈怕夷列传〉,那是误以为她「失踪」时留下的笔稿,也是他从四婢手中唯一抢下的纪念。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薮,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 外公看见它时,曾经说:阿观害怕了,她在想家,想逼她背〈伯夷列传〉的爸妈。 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对了,他是这样回答--阿观只有一个家,有我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从小外公便经常对他说,过度自信的人容易盲日,容易忽略小细节、只看得见终点,可是那些小细节往往会造成结论改变。 如果那时候他不要过度自信,不要刻意忽略她的害怕恐惧,不要那样相信她定会入境随俗、以他为天地,是不是今天会有不同的结果? 出一口气?!姜柏谨听着他的话,瞠目结舌。所以他伤害自己、折磨自己,要为阿观讨回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公道? 尽管他己当了好几十年的古代人,还是搞不通这些天生的古代人。 出一口气能够改变什么?穆笙为阿观出一口气,气得四皇子活生生把老婆肚子里的胎儿给打掉;穆韧为出一口气,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两兄弟为这口气与皇帝杠上,迫得皇帝心生不安……这口气到底值不值得、有没有必要性? 如果让阿观来选,她肯定宁愿他们在她坟前烧房烧车、烧电视、烧几百张大乐透彩券,也不要他们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气。 「难不成你打算这样下去?啥事都不做?」 齐穆韧认真想了想,魁强提起精神说道:「不,有些事还是该做。」 齐穆韧已经很久没往景和居和曹夫人请安,到后来,他连表面工夫都不肯做,而他的态度决定了曹夫人在王府里的地位。 曹夫人是聪明的,柳氏被发落出去后,她便接手府里的中馈,齐穆韧对此没有置喙,是因为她不涉足清风苑、明月楼,没踩过他的界线,他便也不想夺走她最后的权力与快乐。 他想,自己是受了阿观的影响。 她老说曹夫人可怜,说时代制度造就悲剧无数,说他母亲是悲剧下的牺牲者,曹夫人何尝不是?阿观同情了天底下的人,独独不同情自己,她用簪子划断与他的关系,她丢掉他,去得狠绝。 一笔烂帐呵……不管是老王爷与曹夫人,或他与阿观,都是。 老王爷将母亲娶进王府,令曹夫人困于痛苦深渊,于是恶计使尽,本想害人却没想到造就出自己无法承受的结论。 娘生下自己和穆笙,皇上憎恨曹夫人的恶毒残忍,便将爵位送给自己,曹夫人万般算计,却没想到到头来承受恶果的还是自己。 难怪阿观总说性情造就了人生,快乐的人选择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快乐,而痛苦的人选择让周遭所有人与自己一起沉沦。因此曹夫人恶毒,却也可怜。 齐穆韧进入景和居。 下人看见他,急着进屋向曹夫人禀报,齐穆韧一个眼神,身后的齐古便将景和居所有下人全赶出门外,没惊动内厅。 齐穆韧走到厅前,内厅里一名府卫正在向曹夫人禀事,齐穆韧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 「禀夫人,槿香姑娘有武功,她飞檐走壁,身形极为灵巧,属下怕被槿香姑娘发现,只能远远跟着,可属下无能,跟丢了。」 第31章 槿香一清早便领命从后园跃墙而出,他警觉跟上,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那丫头的身手。 「何宛心的贴身丫头竟然有武功?那是个什么来历?」曹夫人问。 「属下不知,不过属下是跟踪她到大皇子府邸附近,才丢失檀香姑娘的踪影。」 「大皇子?」 何宛心和齐宥宾之间……曹夫人嘴角挑起冰凉笑意。看来那个杂种也并非处处春风得意,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哼! 「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派几个人暗中盯住何宛心,我就不信她会没有下一步动作。」 府卫出门乍见到齐穆韧,顿时惊得面带仓皇,齐古挥手,他连忙快步离开景和居。 齐宥宾和何宛心?一句话,所有事全数清明,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愿意怀疑啊。 他错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刻意视而不见,他只想着那年、惦记着那年,念着自己驱逐不去的罪恶感。 皇上说得对,他始终是小看女人,小看柳氏、夏氏,小看阿观的决绝,也小看了「失而复得」的何宛心。 齐穆韧啊,人人都赞你足智多谋、心计城府,可你要在女人身上栽多少回才会认清女人不是天生的弱者? 齐穆韧恨自己,恨自己的冥顽不灵,恨简单而清晰的事情却要掺入太多感情,以至于看不清真相在哪里。 阿观的怨、阿观的恨,阿观在天牢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样陌生……是他辜负了她的心! 闭起眼睛,他真想杀自己千刀万刀,偿还阿观的不平。 齐穆韧吞下怒恨,而且自己整理思绪,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告诉自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对不起阿观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低声在齐古耳边吩咐几句,齐古应声离开,齐穆韧抬起脚往大厅走去,在准备进门时,几个刺耳的句子钻进他耳膜里。 「夫人,大皇子为什么要算计那个杂种?」孙姨娘问。 「不知道,我以为他和大皇子、二皇子是同党的,但上个月他立下大功返京,揭发的事情却连累二皇子被贬为庶民,那时我便猜想,也许我弄错了,他真正巴结的对象是四皇子。」 曹夫人脸色难看了起来,此事确有可能,不然叶茹观怎会教他迷恋成那样?听说叶茹观一死,他连早朝都不去了,任由皇帝下了一道道圣旨不断催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不就惨了,大夫人在皇贵妃面前说过不少杂种的坏话,要是皇贵妃和他联手,咱们的下场会不会……」 「那样的话,咱们只好找上何宛心,让她帮我同大皇子牵线,眼下,二皇子和叶氏已经倒了,皇贵妃也被降为槟妃,说不定皇上真正属意的是大皇子。」曹夫人开始筹划新路子。 门外的齐穆韧闻言冷冷一笑,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这样汲汲营营一生,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反而时刻担心无法安寝,何苦? 「嗯,这才是做法,何宛心是有手段的,便是柳氏那等精明厉害的女子也栽在叶茹观手里,可何宛心才来多久,便让叶茹观枉送一条性命,咱们若能同她连成一气,有大皇子的助力,说不定咱们有机会从那个杂种手里,抢回……」话说到一半,孙姨娘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齐穆韧。 他脸色肃然,寒冽在眼底成形,孙姨娘想起自己方才口口声声的杂种,义愤填膺的气势瞬间不见,悄悄地移步到曹夫人背后。 跳梁小丑!齐穆韧冷笑。 曹夫人也是心头一阵惊惶无措,她看着步步走近的齐穆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回望他的眼中凝着无比恐惧。 齐穆韧不是王爷的孩子,他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可他不怒自威的面目表情以及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势,却与出身皇家的老王爷一模一样啊。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正确答案,随着齐穆韧年岁一天比一天增长,她越来越怕他,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齐穆韧目光盯在曹夫人身上,回想童年过往,想她的残忍、她的苛毒,也想着阿观告诉外公的话--我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一个嫉妒、恶毒,无时无刻心中怀恨的女人。 真是制度错了?真是男人的贪心造成这番结果?怨恨曹夫人果真不公平? 算了,他不予置评。 「你来这里做什么?」曹夫人终于找到自己的舌头,鼓起勇气问。 「奉劝母亲,少碰朝堂之事,那不是女人当管的。」齐穆韧冷声道。 她何尝不明白,可老王爷走了,再无人替她和穆风作主,难不成他们母子就要这样子被这对来路不明的杂种一辈子欺压? 曹夫人闪烁的目光彰显出心底想法,齐穆韧莞尔,既然她蠢得点不透,那么……他无话可说。 第32章 从怀里拿出一纸密封的信笺,齐穆韧轻轻抛下一言,「这封信,还请大哥亲手呈交给皇帝。」如果齐穆风有这等勇气,自然教他心想事成,如若不敢,那就是他的命。 丢下话,齐穆韧头也不回地离开。 曹夫人和孙姨娘等他走出大厅后,两人面面相觑,看一眼手中书信,曹夫人的手微微颤抖,这信…… 「夫人要把信交给大爷吗?」 「不行,若信里是毁谤、是假罪证,是在害穆风的诡计,这不是让穆风去皇上跟前送死。」 「可大爷不将此信呈上去,若误了大事,会不会害得大爷断送前程?」 孙姨娘一言,说得曹夫人六神无主,她咬牙恨道:「我就知道那个杂种心肠无比歹毒,当年我怎么就被皇上几句话给吓愕了,没将他们置于死地!他们没死,现在却要将我们母子活生生推入险境。」 孙姨娘神情不定地望向曹夫人,养虎为患啊,这信,会不会也将穆平给拖累? 第五十三章 大皇子的阴谋 齐古压抑着胸口狂怒,满脸悒郁,脚步沉重地走往清风苑。 遵照王爷的命令,齐文派人守在大皇子府邸四周,果然让他们等到何宛心的贴身丫头檀香。 那个丫头在初进明月楼时,嚣张跋扈、刻意表现,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无知肤浅、不足为患,现下想来,她才是个真正厉害的。 她的嚣张恶毒是为了引起王妃的注意吧?为了让下人们在暗处嚼舌根,好让王妃相信,王爷是多么疼惜、在乎何宛心,她企图借着谣言来打击王妃,离间王妃与王爷的感情。 想起来,她们主仆对付王妃的计谋,是打从她们进入王府那刻便起了头。 齐文派了两人跟踪檀香,自己则回到明月楼屋顶埋伏,于是窃听到这个撼人心弦的消息。 王妃的死,死得没价值。 进入清风苑园子,齐古看见园中大树时,想起王妃那时和晓阳几个婢女追得他们无处躲,他们只好窜上树梢头。 王妃带着人在树下大叫大笑,她们开怀欢快的情绪感染了清风苑每一个人。 什么叫做兄弟姊妹?就是可以玩、可以闹、可以掐、可以碰的那种关系,我不是你们家主子那一款,古董、刻板、食古不化、硬邦邦泥墙似的人…… 王妃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撩绕,有她在的地方,没有阴影、没有悒郁。 齐古拢起双眉,如果可以重来一遍,他会乖乖地当王妃的哥哥,乖乖疼她宠她,落实那个可以玩、可以闹、可以拍、可以碰的兄妹关系。 进入清风苑大厅,齐古走近王爷低声说道:「槿香姑娘回来了。」 「她果真进了大皇子府邸?」 「是。」 无法遏抑的狂涛在胸口翻腾,齐穆韧怒目圆瞠,他与何宛心的重逢、回府、进宫求婚、下毒……一步一步,全是齐宥宾谋划的计策? 如果真的是他……他可以饶过串通鞑靼杀自己的齐宥家,但绝不会放过荼害阿观的齐宥宾! 「槿香给何宛心带回什么消息?」 齐穆韧嘴角噙着蚀骨沁髓的笑意,眸间却是惊怒不定,何宛心最好不认识齐宥宾、最好不知情、最好不是故意害死阿观、最好……最好不要辜负他的善意。 「大皇子约何姑娘初五末时在一品居见面。」 齐古一句话把齐穆韧的「最好」全数推翻。 齐穆韧的脸色益发苍白,他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他缓缓吸气、悠长吐气,十多日里消失的积极出现,他终于有了迫切想做的事情。 「一品居?」 「是的,王爷。」 好得紧,撞到自家店里了,穆笙有许多明的暗的生意,而一品居恰恰是暗处生意,穆笙开这个客栈,是透过南来北往的旅人,以便搜集各地消息。 齐宥宾选在一品居,该是认定那里全是外地客,不会有人认出他这个大皇子吧。 「还有呢?」 「槿香告诉何姑娘,赛燕在大皇子府中,并请求大皇子到夏家将夏灵芝给接走,说是夏灵芝病重,何姑娘闻言盛怒,将桌上茶碗给摔了,破口大骂赛燕和夏灵芝下作无耻,那口气……」齐古不知道该不该回禀,但齐穆韧怒目一转,他只好低下头,轻声说道:「是嫉妒。」 嫉妒?!齐穆韧攥紧拳头。 他知道赛燕,知道她窝藏在夏灵芝屋里,她的武功高强,轻功不逊于齐文、齐古,她是齐宥宾安插在夏灵芝身边的眼线,既能传递消息,亦是对夏灵芝的监视,换言之,清除了一个夏灵芝,他便急急在自己身边摆进何宛心? 齐宥宾都是这样办事的吗?安排一个正主,再插进一个眼线,一个做事、一个监视?而不管是正主还是眼线,都与他……关系纠结? 第33章 齐穆韧怒极反笑,任他一身铜墙铁壁,万敌不摧,却总是内宅失火、身畔不宁,而齐宥宾恰恰与他相反,他把女人利用到淋漓尽致,让女人为他卖命却不求回报,对于女人,他是万万不及齐宥宾了。 「把这件事告诉三爷,让他在一品居里费点心思。」 「属下立刻去办。」此话,齐古应得又大声又见气势,多日的憋屈终于可以透一口气,他为王妃不平。 望着齐古离去的背影,齐穆韧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自己和皇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属于同一款人,他们都过度看重亲情,所以尽管早就明白齐宥宾、齐宥家的野心,但多年来他始终包容,甚至在必要时刻会提点一番,他顾念的不就是童时那点兄弟情谊。 谁晓得他们步步进逼,逼得他不得不使心计游走在他们与四皇子之间,让人不晓得他的真意。 当然他想保全三皇子,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没主动设计、企图铲除他们。 没想到他不动手,他们竟迫不及待了,倘若他们动的是自己,他还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齐宥宾动的是阿观,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眼中透出肃杀寒意,是那种明目张胆的凶神恶煞,是那种以天下苍生为刍狗俎鱼的暴虐,他再不顾念童时亲情,他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阿止,进来!」 齐穆韧走进明月楼,脚步轻得像猫,无声无息。 当门打开那刻,宛心和槿香乍见到他,满目惊疑、手足无措,原来她们也会害怕,原来她们并没有将自己尽数掌握在掌中的骄傲自得。 淡哂,他朝槿香挥挥手,槿香迟疑的依令退出屋外。 齐穆韧走到何宛心身边,定定望住她,眼底兴起几分疑惑,光阴真会将一个人从头到尾、翻天覆地大改造? 曾经是个连作戏都不会的女子,如今却能面不改色的伤害故人?她对他不留半分感情吗?她不感动自己为她做的一切吗?她看不见他为了她、委屈阿观的心痛吗? 「王爷,你怎么这样看我?」何宛心有几分心虚,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 「这里没有别人,怎么还喊我王爷,不唤我韧?」 何宛心抬眼,脸上带着几分不解的迷蒙,她轻轻握上他的手。「韧,你怎么啦?」 他轻叹,「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她摇摇头,双手环上他的腰,小脸靠进他怀里,柔软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妄为,王妃她怎会……你一定很难受对不?人人都说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你是战神,领军百万、杀敌不眨眼,可我明白,你有一颗最柔软的心,看不得旁人因你而受苦。 「所以你善待降兵、你不虐杀破城百姓,你打下疆域的那些地方百姓,没有人不服气你,也因此你找到我后,便迫不及待想要补偿过去,即使委屈了王妃,你也得这样做。 「你有张最严肃的面容,却有颗最善良的心。对不住,是我害了王妃也害了你。」 「谢谢你的体谅。」他推开她,细细观察她的脸,他有几分怔忡,这样真诚的表情,此般真挚的言语,怎么能够是作戏? 女人心不是针、是大海,幽深宽阔得让人摸不着底细。 「韧,你真的决定退隐朝堂?真的决定不再当这个王爷?」这是她接到的新指令,她必须确定再确定。 「是,我打算近日上朝,把心思向皇上提起,再将经手的事一一交办清楚便可以脱身。宛心,不会有皇上赐婚了,你也不会是靖王妃,你在乎吗?」 她没回答自己是否在乎,却说:「皇上那样看重你,他不会允的。」 「牛不喝水,你便是把它的头强压进池子,它也不会喝的。何况咱们并不会在京中待太久,等穆笙把京城的生意处理掉,咱们就要搬到燕国,再不回齐泉。」 「燕国?」她疑惑问。 「对,那里产铁、矿产丰富,我和穆笙已经讨论过,我们打算在那里发展一门新生意,放心,便是我不当这个王爷也饿不着你。」 「我吃得又不多,哪就那么容易饿了。但你不觉得可惜吗?不当王爷却离乡背景去当一个小商民?」 总觉得齐穆韧不是个容易放弃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叶茹观就……可明月楼、清风苑的下人,的确忙着整理箱笼准备搬家。 「不可惜,阿观的事让我吓到了,天威难测,我绝不让你成为第二个叶茹观,宛心,放下对叶家的恨吧,叶氏已经从朝堂中除名,叶茹秧也降成嫔,从今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再不掺和任何人的争权夺利,好不?」 齐穆韧的话说服了她,何宛心点头,目光再无疑惑。 见她点头,齐穆韧笑道:「此去燕国千里迢迢,你的旧伤未愈,身子板仍然太纤细,得好好补补,燕窝还是天天喝着吗?」 第34章 她摇头,「碰到王妃这等事,谁还有心情。」 「是我对不住阿观,与你无关,我对她不起的,自有下辈子偿还,你别心思太重坏了身子,我让人去库房里找些血燕出来,你要把身体养好,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很。」 「我明白。」 「接下来几日我很忙,要离开有许多事必须先交办清楚,我得出门去拜访几个官员,燕国不像齐焱,许多东西不齐全,尤其是布料丝绸和女人的胭脂水粉,若是你想出门添置,记得身边多带几个人,免得发生危险。」 「我知道。」 齐穆韧看住她,握了握她的手,说:「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 何宛心送走齐穆韧后,关上门,背靠着门扇,心底掀起一股轻松,他不愿参与朝堂政事呀,这样……最好。 掌柜的拉下肩上搭着的手巾,又将桌子抹了一遍,才让齐穆韧、齐穆笙坐下。 这里是一品居的天字房,招待的是往来客商而不是皇亲贵胄,因此屋里布置简洁舒适却谈不上豪华,一张大床,一个五斗柜,一组桌案,再来就是齐家兄弟对坐的楠木嵌银丝圆桌了。 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碟小菜,两人都是心事重重。仰头,齐穆笙干掉杯中水酒,放下杯子,转头视线对上齐穆韧。 「二哥,昨儿个齐宥宾和夏灵芝见面了。」 是他和齐文去捉的奸,不!说捉奸难听了点,一个己和离的女人想和男人怎样苟且,是她的自由。 「她不是病着吗?」想来生病只是掩人耳目,欲引齐宥宾出面罢了。「他们在哪里见的面?」 「竹缘寺。」 「听见他们谈话吗?」 「听见了。夏灵芝质问齐宥宾为何她已返家多日,他没有上门求娶?」 想来这是当年夏灵芝与齐宥宾谈妥的条件,她为他嫁进齐家,而事毕,他迎她为妻。 哼,齐宥宾没那个种,这动作岂非昭告世人,夏灵芝是他安排在靖王爷身边的棋子,他与靖王非友是敌? 就算他们真是敌手,齐宥宾也绝不敢教外人知晓,否则,靖王爷这块金字招牌压着呢,敢与他对立的皇子还想入主东宫?未免天真。 见齐穆韧没搭话,齐穆笙讪讪地往下说:「齐宥宾回答,他尚未得权,如此明目张胆,只怕引得皇帝疑心,如今皇帝一门心思全在二哥身上,怕是连太子之位都要传予二哥。 「夏灵芝悒郁幽怨地问他,她已经等了两年多还不够,难不成要她等到红颜老去才能回到他身边,她不求名位、不求利禄,只求一如当年是他心目中最美艳的小红花,可如今她发现,自己不是唯一,赛燕、何宛心、沈槿香……像她这样受利用的女人,还有多少个?」 齐穆韧很难想象性情孤傲清冷的夏灵芝会说出这等失颜面的话,不过……说不定她的孤傲清冷只针对他,而对心上人又是另一副风景。 「夏灵芝是在摊牌了,齐宥宾恼羞成怒,骂她进王府两年什么事都没做到,连小小的柳氏都扳不动,哪像何宛心,一出手就弄死叶茹观,彻底断了二哥和叶家的联系。 「夏灵芝不服气,说是她查出我们不是王爷的亲生子,是她配药让陈氏假孕、在贡茶里掺入红花引得叶茹观早产,命令赛燕泼水害叶茹观摔倒,也是她保留证据,一举整倒掌握后宅大权的柳氏……」 好啊,齐穆韧剑眉横蹙,面如青霜,拳头握得骨节喀喀作响,夏灵芝还真是做不少 「好事」呐,她的手段与柳氏相较亦不输半分。 「她越是埋怨,齐宥宾脸色越是难看,却不得不敷衍她,最后便强拉着她进厢房做那苟且之事。原是春风得意、花开数度的惬心事儿,可昨晚密探来报,夏氏回府后竟就真的病得下不了床,这回是真不是假,大夫在夏府后院进出数回。」 「人利用完了就杀,齐宥宾的心比咱们想象的更狠。」他噙起一抹冷笑。 「唇亡齿寒,我倒是比较好奇赛燕会怎么做?」齐穆笙饶有兴致地道。 「明天开始,我会上朝。」齐穆韧骤然做出决定,他对赛燕不好奇,倒是对如何把齐宥宾踩到底比较感兴趣。 「二哥已经准备好,要与齐宥宾宣战?」 「对。」 不只齐宥宾,齐宥莘也是目标,以前努力是为前程志业、为国家朝廷,也是为了依附自己的人能够过上好日子,但现在的努力是要扳倒那些野心勃勃的齐氏兄弟,为阿观讨回公道。 门扇外头传来三快二慢的敲门声,那是齐文的暗号,表示齐宥宾和何宛心到了。 齐穆韧、齐穆笙放下手中杯盏,双双走到眼洞前,窥视邻房的情况。 齐宥宾先一步进到房里,让小二送来饭菜后不久,何宛心也到了。 第35章 一进屋,何宛心便投进齐宥宾怀里,两人一阵亲昵的耳鬓厮磨,齐宥宾是把女人利用到淋漓尽致了。 何宛心在他怀里娇声道:「爷,咱们放齐穆韧一马吧,他已经不是您的对手。」 「怎么,心疼了?怕爷对付你青梅竹马的爱人?」 「爷说的是什么话呀?爷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给了爷,若不是爷要我到齐穆韧身边办事儿,我哪肯再见他一面,爷这般冤枉人,宛心这里难受呀。」 她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娇言软语、身若无骨的模样与青楼女子一般无二,她逗得齐宥宾心花怒放,却让齐穆韧、齐穆笙兄弟拧起浓眉,无法置信大家闺秀的何宛心竟有这副面貌。 齐宥宾乐得在她胸前捏了一把,笑道:「是爷说错话,可爷这不是吃味吗,把你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送到齐穆韧身边,谁晓得那小子会不会趁机吞了你?爷,心担着呢。」 他的话引得何宛心咯咯轻笑。「这倒不会,齐穆韧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把人娶进门,是怎么都不碰的。」任她如何色诱迷惑,他终是不为所动。 「快说说,你为什么要让爷饶齐穆韧一命?」 「齐穆韧对我说,他决定退隐朝堂到燕国去当商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返回齐焱京城。」 「这是他亲口说的?」 齐宥宾不信,宫里密讯说父皇有意将皇位传予他,他怎舍得放弃?不可能,他定是装模作样,欲迎还拒。 「是,叶茹观之死让他觉得天威难测,他说绝不让我碰到同样的事。爷,齐穆韧已经不足为患,您让我回来吧,那个王府,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的,人家……想你了。」 齐宥宾大笑。「傻丫头,你被他骗了,旁人怕天威难测,他会怕?他是父皇养在外头的私生子,宫里有不少人知道这秘密,早先我没防他,是认定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后来……」 后来赛燕窃听到他自信满满地说:「帝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 几个皇子当中,谁像齐穆韧这般混得有声有色,既得朝中大臣拥戴又得父皇看重,便是边关百姓也把「活阎王」当成神仙供奉。 前几年,他自己也凭着一身武艺领兵打仗,却是窃据齐穆韧的功劳居多,若光凭真枪实刀打下来的功劳,他能升个小将便不错了,外界不知情的宦官百姓以为他跷勇善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知根底的,都暗地批评他远远不如齐穆韧,偏偏,父皇便是那个知根底的。 「后来怎样?」何宛心追问。 他捏捏她的粉颊说道:「信爷一句,那人的心计之深,不是你能够理解的。」 「可他这段日子的确没上早朝,皇上圣旨下过无数道,他连接旨都不肯,我想,他是真的对皇上死心了。」 那日,齐穆韧跪在御书房向皇上求情的场景,她亲眼目睹他伤心断肠的表情,骗不了人。 「宛心,你是不是对他心软啦,别忘记,当年若不是因为他得罪曹夫人,曹夫人岂会将你父亲之事揭发出来,又怎会将你卖到青楼受那非人之罪?想想这些年,你病着、苦着时,他在做什么?他娶进一房又一房的妻妾,把你们过去的感情全忘光。」 「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大皇子将我救离那个地狱,悉心呵护、细细疼爱,我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妇人,这些年您的恩情点点滴滴全深植在我心底。」 齐宥宾温柔地看着她,带着欲望的目光与笑意令她羞涩不已。 若不是这些年她疯得厉害,这张王牌他岂会留到今日才出手,白白浪费了一个夏灵芝,否则,娶夏灵芝过门,多一个夏老将军站在自己这边,他夺位的胜算又增上几分。 幸好老二被贬、老三没出息、叶茹秧被降,老四那里……待有空再踹他几脚,自然不足为患,他只要再将齐穆韧、齐穆笙兄弟给铲除掉,朝堂上下便无人能再与自己抗衡。 「可我能证明,齐穆韧确实无心朝堂,他再不会给爷带来阻挠。爷,您带我走吧,撇下过去的恩怨,咱们不要理会齐穆韧。」 「我的好宛心,爷知道你不愿意回王府,这样吧,你再帮爷最后一回,爷就接你回府。」 「最后一回吗?」何宛心眼睛灿亮起来,她日日夜夜都想着回到他身边。 「是。」看她快乐得像只小雀鸟似的,他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爷要我做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药包,放进她掌心,说道:「把这药下到齐家兄弟饭里,我立刻接你回府。」 「这药会害死人吗?」她迟疑。 「宛心这是在替齐家兄弟操心吗?爷要吃醋、要恼火了。」 他笑着,使力将她拉进怀里,火热的深吻封下, 不多久难耐的呻吟声传出…… 第36章 离开窥视眼洞,两兄弟互望一眼,齐宥宾啊,堂堂皇子竟用这种下作手段驱使女人为自己办事,这种人若真坐上龙椅不晓得有多少女子受害。 齐穆笙坐回椅间,冷冷地刻薄了二哥两句,「你就是为这种女人,把阿观送上死路。」 「我会还阿观一个公道。」齐穆韧眼冒着熊熊大火,几要将人吞噬。 「再大的公道也唤不回一条性命。」齐穆笙忿然说。 齐穆笙说得对,再大的公道都换不回阿观一条命,所以他会用一辈子来惩罚自己,用一辈子的希冀盼望来世,但愿来世,他们还有机会相遇…… 兄弟两人就这样相对沉默不语,心底各自筹谋着,不知道坐了多久,邻房的男女才完事离去。 齐文进门,对着齐穆韧双膝跪地,却是满脸的桀惊固执。 「请王爷重罚齐文。」 齐穆韧蹙眉。「你做了什么?」 「方才赛燕躲在房外偷听大皇子与何宛心的对话,之后她到楼下角落里待着,要了一桌子酒菜。」 「然后?」 「属下在她的饭菜里下了化功散,十二个时辰后,她的功力将会全数化去。」 如果不是考虑王爷或许要留着赛燕做证人,他下的就不是化功散而是蚀髓化魂散。 「你为什么这么做?」 「属下曾听到夏灵芝说,是赛燕泼水害王妃摔跤的。」齐文毫不犹豫回答。 若不是心情太沉重,齐穆韧肯定会笑出声,原来,想替阿观出气的人这么多? 一个不必用心计就赢取人心的阿观,一个不要求忠心却让人人争着对她忠心的阿观,失去她……不是他一个人的沉恸,是他们一群人的哀愁。 但愿月季的梦是真的,但愿阿观没死,她的灵魂附在别人身上,但愿她愿意回头,再与他们共结一段缘分。 齐穆笙也想笑,只不过让他想笑出声的理由不同。 他想的是赛燕真冤枉呐,如果没有她那桶「多事水」,叶茹观不会摔死、阿观不能穿越。齐文给人家下化功散,这根本是恩将仇报,他应该去向人家说声谢谢才合人情事理。 「赛燕呢?还在楼下?」 「不,何宛心走出一品居后,她便尾随在后,属下跟了过去,她下重手、打昏槿香,又将何宛心拉到僻静巷道,她毁了何宛心的容貌。」 齐文说到此,脸上竟扬起几分笑意。 他是故意的,他怕王爷难舍旧情会阻挠赛燕救下何宛心,他非要等赛燕成事了,才往王爷眼前禀报。 谁说最毒妇人心?分明睚眦必报的是男人好不。 齐穆韧对这个消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说:「知道了,咱们回去吧。」 接下来,轮到他出手。 第五十四章 凌叙观 这是间小房子,不大、很普通的平民屋宅,平常人经过屋前,大概连看也不会多看它两眼。它唯一的特殊处是它离皇宫不远,然而离皇宫不远的屋子不只这一间,所以说穿了,也没什么。 不过,没人知道的是,这屋子与皇帝的御书房有一条长长的地道相通。 屋子已经传过两、三代,翻修过几次,外表不怎样起眼,但里面却是干净舒适。听说地道是先帝命人秘密挖筑的,这里曾经住着先帝的红粉知己,她不愿进后宫成起皇帝的嫔妃之一,却愿意待在这个小小宅院里,陪伴皇帝走过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这是真故事还是假谣言,没有人证实,但地道确实存在。 阿观搬进这里已经十余日,身子在婢女的悉心照顾下渐渐恢复。 刚清醒时,她以为自己又死过一回,二度穿越,只可惜并没有,她还是在这里、在有齐穆韧的齐焱王朝。 阿观清醒的第二日,皇帝来访,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叶茹观已经死了。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然后替自己取了新名字,凌叙观,事实上名字并不新,这是她在二十一世纪、用过二十一年的姓名。 可她始终没想透,为什么皇帝会留自己一条活路,但她是个懒惰女子,想不透的事也不想逼迫自己去琢磨参悟,于是她糊里糊涂地过日子。 日子很清闲,皇帝派来服侍她的小宫女绿苡、红霓有一手好厨艺,她们原本就是亲姊妹,进宫不过短短两年就被皇帝派到她身边,她们从不出门,会有人定时将吃的、用的、药材补品给送到家宅门口。 吃穿不必费心、住的地方也安适宁静,向来对金钱积极的阿观渐渐失却算计心,她换个角度想想,如果皇帝愿意养她一辈子,其实当米虫的日子也不错。 不出门,空闲时间便多了。 她画图、雕果蔬,她做纸雕、做茶壶,可时间还是多到吓死人,忙碌的现代人突然间没事干很可怜,于是她开始写下自己曾经背过的古文。 第37章 写一遍、品一回,越读越见其滋味,她真不晓得前辈子的自己为什么要排斥这些古老智慧遗产?看来啊,阿爹阿母没骂错,她就是反骨、就是性情叛逆,养到她这种女儿,是父母亲制造小生命那刻没挑准好时机。 朋友啊,生孩子得慎重,要拜佛、要求神、要祈祷,不要随便玩玩随便乱生,否则,后悔的事在后头等着呢。 皇帝来看阿观的次数还算多,她以为当皇帝很忙的,可他每隔两、三天便出现一回,每出现便找阿观下棋。 阿观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看眼下不论明日的女子,她根本不擅长心计、谋算,对于下棋这类步步为营的智力活动,她是每玩必输,而且从头一路输到底。 幸好她生性豁达、不计较输赢,否则……这可是会严重摧残人类自信心的。 前天,皇帝又来了。 看见皇上,绿苡想也不想就将棋盘给摆上,伺候好茶水点心,便与红霓齐齐退下。 阿观认命地玩着自己很不爱的游戏,她就当上班,上那种让自己得以生存糊口却万分不爱的班。 皇帝虽然心不在焉,可他只要用两成功力就能将阿观的千军万马尽数歼灭,于是皇帝一盘赢过一盘,从午后一路赢到星稀月明,红霓来上过两次点心,皇帝没有胃口不想用膳,于是阿观再饿也不敢传膳。 在她坐得腰酸背痛,深深感觉皇帝严重违反劳动基准法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今儿个朝堂之事,让皇上深感挫折吗?」 皇帝讶然,看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欣赏。 阿观悄然叹气,她只是随口一问,居然就让她给猜中?唉,她不去当天师推论齐焱王朝百年运势,岂不是浪费她的天生才智。 对上皇帝的笑眼,阿观微耸肩。「如果没碰上挫折,为什么皇上非得从民妇身上找成就?」 他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朕倒是真有心事百思不得其解,阿观愿不愿意同朕排解排解?」 「朝堂之事,民妇不愿意论断,也不愿意……」 皇上阻下她的推拒。「如果不是朝堂事,而是朕的家事呢?」 阿观愁眉苦脸,皇帝有哪桩家事需要她来倾听?是关于齐穆韧的吧,她企图摇头,可皇帝是什么人啊?他从小到大什么都学,就是不必学习何谓拒绝,于是皇帝发话。 「『叶茹观」死去那日,穆韧在御书房里晕过去,后来他上奏折说要退隐朝堂。」语毕,他细细审视阿观的表情。 她尽管心中波涛汹涌,却不让脸庞泄漏半分,人人都教导她生活在这个时代隐藏情绪是绝对且必要的学习,上一次当学一回乖,即使不愿意入境随俗,可若不想再面对一次鸠酒或三尺白绫,她还是乖乖学了。 见阿观这般态度,皇帝轻叹后,继续说:「口谕、圣旨,不管朕让人传过几道命令,他依然故我,不愿入宫、上朝,不愿多看朕一眼,他啊,是打心底把朕给恨上了。」 阿观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难道是后悔对她的安排?难道是没料到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会为女人放弃前途地位?齐穆韧真的放弃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想逼皇帝妥协,还是罪恶感作祟? 纷乱的因由困扰着她的思绪,不不不她不能多想,那人早己经不关她的事。 垂眉,阿观不语。 皇帝摇头,固执啊固执,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个强,偏偏还爱得这么深入,真不晓得月老是怎么牵红线配对的? 是阿观打乱他的计划,他原想用她的命逼穆韧接位,等之后寻出脉络找出想对付穆韧的背后黑手,再让她易名改姓重新回穆韧身边。 谁晓得她说服了自己,不再强逼穆韧入主东宫,更用一句「君无戏言」迫得他不得将她给交出去。 君无戏言啊……一句话让他进退不得,偏穆韧又是个不肯放手的天底下有这么难办的子女,身为父母的能不头痛万分吗? 「朕找过姜柏谨,与他聊了一宿,阿观,穆韧对你的心思,比你以为的更重。」 阿观保持沉默,一次两次提醒自己,齐穆韧于她是不相干的第三人,她无须为他情绪起伏,不必为他心痛,在他决定下毒的人是叶茹观时,他们之间已经划断所有关联。 见阿观八匹马都拉不开的态度,皇帝又问:「你真的可以将过去遗忘得一乾二净,真的能够挥剑斩断与穆韧的感情?」 阿观苦笑,怎么赖到她头上,真是冤枉啊,分明挥剑斩断一切的人,不是自己。 「启禀皇上,民妇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民妇在选择自在快意的同时,便也选择了不计较恩怨以及遗忘。」 「如果朕告诉你,何宛心是宥宾的人,她是有计划地接近穆韧,目的在于除去你之后除去穆韧,你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第38章 除去齐穆韧? 心一凛,她拢紧双肩望向皇帝,急着想发问,可是等等!话不能听表面,要取其深意,脑子飞快转三圈,她压下狂奔的心跳声。 皇帝知道何宛心的目的,齐穆韧岂会不知,就算他真被蒙在鼓里,他是皇帝钟爱看重的儿子,皇帝岂能教何宛心得手。 恢复平静,阿观还是不语,那态度仿佛置身事外。 「何宛心被毁容了,她让穆韧关在王府里面。」也许很快的,穆韧会连同宥宾其他罪证一并呈上来,到时他要怎么处理那个从小没有母亲护佑的大儿子? 穆韧可以放过宥家,甚至让穆笙出面,资助他东山再起,但宥宾招惹的是阿观,还把她给「害死」,依穆韧对阿观的感情,恐怕光是将宥宾贬为庶民,也无法消弥他的怒气。 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抱蔓归。他能把儿子一个一个除去吗?穆韧是对的,早在几年前他就该大刀阔斧切断他们不该存的野心,如今,晚了吗? 阿观一贯地不表现出半分态度,一贯地冷漠,摆明事不关己。 皇帝有些后悔,他没料到穆韧会为了阿观啥都不顾,当年何家入罪,穆韧回京遍寻不着何宛心的踪影也没有如此啊。 他终究不够认识自己的儿子,也不够认识阿观,她与其他女人不同,若是换上旁人,确定事情有转机,还不笑着乐着尽快奔回丈夫身边去。 皇帝深深地睇了阿观一眼,低声言道:「今儿个早上,穆韧终于上朝,可是他不是想替朝廷办差,而是要对付宥宾,他恨宥宾与何宛心联手图谋害了你。」 然后呢?他对付完他们,罪恶感便能稍稍减轻?随便了,与她无关,她不想挂心。 见她波澜不兴,皇帝兴起几分恼意,她还真是铁石心肠。 「难道你没有半点动心,穆韧为你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翻脸,为你,他砸了有莘的房子,逼得宥莘对程氏出手,还打掉她腹中胎儿,他为了你放弃官爵禄位,甚至与何宛心情断缘灭。」 阿观苦恼,皇帝的帐本是怎么计算的,怎会弄到最后每件事好像全是自己给招惹出来的? 齐穆韧与那群皇子们决裂,是因为他们算计他、谋划他,要平安生存,反击是不得不的手段;他放弃官爵,或许是明白了官海浮沉能顺利退场的人太少,他选择明哲保身。 至于何宛心,她都与大皇子合谋了,一个对自己无心的女子,齐穆韧若还无法断情也未免太愚昧,而齐穆韧从来就不是个可以令人支配的傻瓜。 见她依旧不动如山,皇帝问:「朕说这么多,你半句都没听进耳里?你的症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无法原谅穆韧的一时过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难道从来不曾做错事?」 话说到此,阿观不得不回应。「皇上,您说的都不是重点。」 「不然重点在哪里?」 「民妇于王爷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是在紧要关头可以被舍弃的棋子,是旧爱出现,便可以随意抛下的新欢,民妇虽无身分权位,但民妇看重自己,不愿意成为他人弃子。」 她的生命,由自己操控,她再也不交出所有权令男人对自己予取予求。 齐穆韧的错,不是在做了错误选择,而是心态。 他始终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个时代、这个环境,允许他爱上无数女子,而不管她再努力学习,也成不了宫斗、宅斗剧中的佼佼者,既然如此,她怎能允许自己再次沉沦? 她胆怯了,她曾与爱情对赌过一回,却把本钱输个精光,她并非赌性坚强的女子,所以下定决心收手,再不轻言下注。 「你就这么骄傲?」 「民妇不是骄傲,而是胆小,民妇不允许自己犯下两次相同错误。」 这场对话的结果是皇帝甩袖而去,两人不欢而散。 惹皇帝生气,阿观多少有些担心,那是基于现实考量。 眼前自己身无分文,离开这里后,除了行乞,大概没有更好的营生之计,可是要为五斗米折腰,她确实不乐意。 所以她睡得有些糟也吃得不香,总觉得身子怪怪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安慰自己,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可是帝心难测啊…… 会想齐穆韧吗? 当然,一天想好几回,可她不允许自己承认。她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想到那天、那些个力不从心的日夜,泪水悄悄宣泄。 好痛,被抛弃的感觉糟透了,她没想过会在爱情路上遭遇这样的重大挫折,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应付一切,却在碰上险阻那刻发现,呵……原来她没有想象中能干、潇洒。 没有那个肚子别吃那个泻药,这是阿嬷教她的。所以她这种怕肉痛的人,得比旁人更懂得记取教训。 第39章 不想他,她告诉自己。 不念他,她逼迫自己。 她说服自己,说是等那股噬心疼痛熬过,她就能重生。 她对自己笑,她拉开自己的脸,把喜、怒、哀、乐各种表情都训练过几回合,她叮咛自己,可以伤心,但伤心不能泄底,她只要能够伪装到别人看不出底细,那么她就能够骗过自己,苦难,已经过去。 沾沾墨汁,再写一遍〈伯夷列传〉。 桌上已经迭了数十篇文章,而她对〈伯夷列传〉情有独钟,应该是因为……亏欠。 她亏欠远方的爸妈、亏欠他们的教导,她不该说谎、不该为一把「莲荷呈祥」而离开他们。如果穿越是一种惩罚,惩罚她对父母亲的不孝,那么她真的受到教训、真的学乖了。 只是,依然亏欠,因为她再也无法走到他们面前,对着他们把〈伯夷列传〉从头到尾背一遍。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载,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 她的字越练越好了,看得连自己都有几分骄傲。 无预警地,她想起那幅画、想起那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想起齐穆韧不夸奖她精心练习的文字、不夸奖她累积十数年的画功,只夸奖她盗版了人家的诗词。 那时,她气到很无力,倘若他现在有机会看到她的字,会不会耳目一新? 又来了,才说不要想他,怎地一个不经意就让过去光阴在脑中盘踞。 她用力甩头,强迫自己专心背文、专心练字,写完这篇,再多背几篇,嗯,就再重复一次那个「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阿房宫赋〉好了。 虽然〈阿房宫赋〉她已经写过几回,可那篇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 停笔、叹息,阿观苦恼地看向窗外,用笔端敲敲自己的额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是想起他,以前生物读得不好,而这里又不能上网搜寻看看脑子是不是属于不随意肌? 「写篇文章有这么难吗?怎地挤眉弄眼,快脱了层皮似的。」 皇帝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阿观吓一大跳,她连忙起身迎上前,今天他看起来神清气爽,上回的诸事不顺似乎已经远离,是不是齐穆韧的事解决了? 阿观笑道:「是挺难的,偏偏民妇又不属蛇,每脱一层皮就快脱掉半条命。」 「写什么,拿来给朕看看。」 皇帝拿起文章细读,越读越是惊讶,一个女子竟能有这般胸襟、这般眼界?他越看越心喜,一个冲动,将所有的文章全数收拢,交给身后的王顺。 阿观讶异,不言而取谓之窃,这人是皇帝还是强盗? 她想抗议两声,却想起这里的一砖一瓦、一食一饭,连同文房四宝通通是皇帝的,食人嘴软,她哪来的资格抗议? 没钱没底气,骨气是用银子撑起来的,她有啥好抗议的? 「皇上。」她满脸装模作样的可怜兮兮表情,企图诱发皇帝的同情心。 皇帝叹忖:这丫头恢复得不错,能笑、能玩又能睡,精神渐渐恢复,她果然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比起不说不笑、满脸寒气的齐穆韧,她赢得何止一点点。 「怎样?」 「那个是民妇不传于外的」 「为什么?」 「的智慧财产。」 「怎么,怕朕看上你的才能,要你女扮男装考科举?」 科举?呵呵,考试的确是她的强项,如果有张人皮面具易容倒是可以考虑。 「那表情,你当真以为自己考得上?」 「民妇没这样想过。」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阿观莞尔,将话题带过。「今天皇上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愉快,不知道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她看出来了?没错,他的确是,因为他「勉强而为难」地做出决定,让「君无戏言」这件事作罢。 穆韧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干,他不谋小私,不揭发宥宾在他身边安插暗棋之事,不提宥宾让人假冒神医,假手曹夫人对他下断子绝孙药……挑出来的每件都是大案子,让他知道宥宾比想象中更阴私恶毒。 老六是怎么死的?不是因为淑妃身子孱弱,孩子先天不足病死的,而是因为淑妃母家与叶氏结党,而淑妃聪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年幼体弱,断无入主东宫的机会,因此选择投靠叶茹秧。 老六之死,是宥宾给淑妃家人的警告。 宥宾冒功受奖,此事本只有军中少数人知道,过去穆韧不追究,如今却一件件挑出来明讲,并且人证、物证俱全,令宥宾狡赖不掉。 宥宾盗卖军粮给敌军,为求战争打得久一点,好让他继续争功;他每年收下各地官员的大笔孝敬,他买卖官职,他泄漏考题,他与湘嫔、如贵人有染……他做的坏事,与宥家不相上下。 第40章 穆韧将所有的罪证送进御书房,开出条件--杀了宥宾,满朝文武只会知道他贪污事证,若只将他贬为庶民,那么他在后宫做的肮脏事,将会一一公诸于世人眼前,由世人来公评。 皇帝能不在乎皇家颜面?当初打算让穆韧入主东宫时,他是想到以禅位为理由,至于文武百官在背后的传话,他可以不理会、甚至私下打压,反正各朝各代谁没传过一些不可考的谣言。 但宥宾一事,绝不是谣言,穆韧搜集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让宥宾死得分毫不冤。 如果穆韧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个能臣,或许他会考虑为了保全儿子而自私,但穆韧是自己最骄傲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对宥宾深恶痛绝,但纵然他罪该万死,他终究是凤慈皇后所出,他忘不了那年,皇后在闭上双眼之前,紧紧拉住自己的手,求他教育他们、栽培他们,别让他们走岔了路,是他的错,他没有好好教育他们,导致这对兄弟成了如今模样,他责无旁贷啊! 身为皇帝,他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但现在他低头了,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问穆韧,「没有两全的办法吗?我将宥宾贬为庶民,铲除宥莘的势力,让宥钧入主东宫,行吗?」 穆韧不带丝毫感情地冷声回应,「这段日子微臣不在朝堂上,皇上定然已经看得明白清楚,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足堪大任。就算微臣不提,皇上定然也会立三皇子为太子,皇上怎能以此为条件,与微臣商谈?」 「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宥宾毕竟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他点头说道:「行,只要阿观能够活过来,微臣就不坚持大皇子伏法,还请皇上慎思,十日后,微臣再过来与皇上要答案。」 齐穆韧离开,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无奈。 过去,他用阿观的性命来逼齐穆韧接下东宫太子之位,如今,齐穆韧用宥宾的命逼自己还他一个阿观。他们还真是对不折不扣的父子,作法相似、想法雷同,想挑出他半分错处都没办法。 阿观盯住半天不说话的皇帝,他诡谲的笑脸像在图谋自己什么似的,让她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您在想什么?」 「记不记得,朕打算用你逼迫齐穆韧时,你说一句话:君无戏言,朕已经给了你休书,就不能把你送回齐穆韧身边。」 「是。」阿观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君无戏言,朕决定赐死叶茹观,就不能让她苟活于人世。」 话题怎么会绕到这里?皇上后悔,决定出尔反尔,让她再死一次?一口气提在胸口,她憋红了脸。 看着她奇怪的表情,他清楚阿观想到哪里去了。 「不必担心,叶茹观己死,你现在是凌叙观,你的身分名册朕已着府卫办妥。」他朝王顺示意,王顺上前将文书置于桌案前。 阿观拿起文章日一看,里头的生日、姓名以及爹娘名字全是前一辈子的,从今尔后,她再不必顶着叶茹观的身分过日子。 她满意地展开笑靥,尤其在发现一张百两银票夹在文书里头时。 皇帝说道:「你不宜久留此地,否则早晚会被人揭穿,君无戏言呐,朕总要顾着自己的颜面,朕已着人在京城买了新房舍,就让绿苡、红霓跟着你,你们将东西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吧。」 皇帝的话让阿观松口气,他都替自己打算好了,真不晓得前些日子的忧心所为何来,果然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阿观双膝跪地伏首叩拜,礼数齐全得让她忘记自尊与人权,这是第一次,她对皇帝真心真意的感激。 第五十五章 曹夫人进宫 齐穆韧淡眼看向何宛心,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教人怵目惊心。 那日,她受伤回到王府,却还心心念念着替齐宥宾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她借着向齐穆韧哭诉乞怜的机会悄悄下毒,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别人眼中。 人赃俱获,何宛心和檀香被关起来,槿香三番两次想逃跑,但她的武功连赛燕都比不过,怎能逃开齐文的监视? 她们因为无法将讯息传给齐宥宾急得焦头烂额,且不食夜无眠,她们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想方设法地企图谋得一条出路,但始终没成功。 何宛心绝食,希望能引起齐穆韧的怜悯,她对自己有信心,只要能见齐穆韧一面,必定能说动他原谅自己,毕竟过去几年,她因为他吃过太多苦头。 没想到,无论她怎么哭闹吵嚷,齐古、齐文、齐止,那几个比铁还冷硬的男人,连报都不往上通报一声。 她以死威胁,齐文居然笑着说:「何姑娘愿意自妆是最好的,免得王爷看在过去情分不忍处置,如此一来,谁能为王妃出那口气?」 听见齐文的话,何宛心震惊无比,她脚软地摔在地上,齐文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关上门转身走掉。 第41章 何宛心惊疑不定,他们连他们都知道叶茹观是受自己所害,他们甚至希望她能够自妆?如果连他们都是此番态度,那么齐穆韧他会怎样?她终于害怕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十余日过去,齐穆韧终于出现。 看见他,她不说叶茹观,只切切絮絮地说着陈年往事,从他们初识,他送她一朵小黄花开始,说他们年稚时期做过的疯狂事,说他为她挨骂的傻事。 齐穆韧静静听着、回想着,突然发觉,那些过往全是她做他跟,然后长辈责罚时,便推到他身上。看在他是王爷之子分上,何御史虽不至于罚他,但话传到曹夫人耳里,他回到王府也不会好过。 每回闹得太大,她就会赖在他身上、讨他的好,撒娇耍赖,逼着他处理后果,认真想来,他一路走来都是在为她收拾残局,除了何御史遇害那件事以外。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会依附在齐宥宾门下?」最终,齐穆韧还是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那年,我被曹夫人买下、送入青楼,老鸨逼我接客、逼我卖笑,我不肯,保镖们把我打得伤痕累累。从小到大,我何曾受过那样的罪? 「我想死,他们见我坚持,便下药把我的初夜给卖了,之后一天接一天、一夜连一夜,不同的男人在我身上求欢。 「渐渐地,我变得有些疯狂,直到一天,我将躺在身上的恩客咬掉了只耳朵,衣不蔽体地冲出房里…… 「我遇见大皇子,他认得我、救下我,这些年我时好、时疯,是他无比耐心地看顾我、延医救治,我爱上他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包括付出生命。 「我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以为自己可以当一辈子的千金小姐,可以嫁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生几个孩子,成日指挥下人做事,我想破了脑子还是弄不懂…… 「难道,我的错误,是从认识你那刻起的头,所有的错,都是因为认识你才会害我变成今日模样,再回不了头?」 何宛心眼底出现几分狂乱,纠结的神情让她脸上的伤痕更显狰狞,她把自己的苦全归在齐穆韧身上,始终认定是他的错,才会导致今日她的结局。 齐穆韧无奈地望着何宛心,皇上说对了,依这种算法,天下贪官都无错,错的是律法。何宛心也许无辜,也许是受其父所累,但她在享用民脂民膏、千金散尽时,那些吃不饱、冻死街边的百姓就不无辜? 硬要找出令她吃苦受罪的幕后主嫌,行,何御史是一个、曹夫人是另一个,他不想再把罪名安在自己头上。 何宛心的愤满心解除了他的罪恶感,他不愿再与她多言。「你选择吧,如果你想回到齐宥宾身边,我立刻让人送你过去。」 齐穆韧的毫不留恋,竟让她浮上一丝恼恨。「你愿意放手,不阻挠我和大皇子?」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不理解她的恨。 「可你不会舍不得我吗?你那样爱我,爱得不介意让叶茹观代我去死,你找我、想我那么多年,怎舍得轻易放手?」 她不懂这个男人,他那么爱她啊,前两日还担心她的身子,怎么一回头,恩情就不见了? 齐穆韧失笑,她还真是个贪心的女人,既念着齐宥宾的恩爱,又放不下他的关怀。 她脑子在想什么啊?她当真以为在她谋害阿观之后,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心存悲怜? 「我这辈子做过最严重的错事,便是让阿观代替了你。 「我后悔至极,却无法让她复活,这几日我曾经想过拿你的人头去祭她,可她那样一个干净女人,见不得血淋淋的肮脏事,我如果这么做,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不会原谅我。 「她傻,总相信好人有好报,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让她选择,她肯定要我布施救人,用做好事来纪念她,不会要我用鲜血来祭拜。 「你走吧,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不要让我想起你对阿观做的坏事,否则,我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 齐穆韧甩袖,恨恨而去。 刹那间,过去情谊涌上心底,何宛心下意识想去拉住他,却发现自己能够抓住的,不过是一缕轻烟。 说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腾,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失去他了……那个宠她、护她、爱她的齐穆韧,那个她胡闹任性时,会将她拥入胸怀的齐哥哥…… 心一阵强烈收缩,说不明白的疼痛在胸口泛滥…… 「小姐,走吧,大皇子还在等咱们。」槿香轻声提醒。 是的,她还有大皇子,那个会对她软言慰语、无比温柔的大皇子。 车夫嘴里轻声斥喝,甩着马鞭不停抽向马屁股,马扬蹄飞快奔驰。 颠簸的马车载着曹夫人和孙姨娘前往皇宫,曹夫人手里紧紧蹲着齐穆韧交给她的信,心底七上八下,又是欢喜又是惊疑。 第42章 终于,她还是忍受不住好奇,偷偷地打开密封起来的书信。 曹夫人既怀疑这是齐穆韧要陷害穆风的密信,也担心那是皇帝测试穆风的东西,她猜过各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想到,那竟是封齐穆韧自请罪罚的书信。 他在信里表示自己并非王爷的亲生孩子,多年来,非王爷骨血的他却承袭爵位,心里过意不去,他恳请皇帝将爵位传给王爷真正的亲生子。 曹夫人无法置信,齐穆韧怎会有这番举止,她把信再三读过,逐字寻找有没有什么字面下的意义,依她的认知,谁会这样慷慨,把吞下的骨头给吐出来,何况那可是个世袭的王爷爵位呐。 从小到大,她对齐穆韧做的恶事,多到罄竹难书,他虽没挑明说破,却总是用看透一切的冷淡酷冽目光面对她,吓得她神魂俱裂、猜忌不己,他知道她做的每件事,除了神医师傅给的药。 她不知道神医师傅是打哪儿来,但他会算命断运,他说齐穆韧杀戮太多,若让他继续留在世间,定有更多人受害,而首先受害的,便是最亲近的家人。 药下了,神医说齐穆韧只能活五年,说他会断子绝孙,娶亲多年,他果然没有子嗣,所以他顶多再活两年就会死,她原想耐心等待的,等着心心念念的爵位落到穆风头上。 谁想得到,他竟会亲手写下这封信? 她琢磨、她盘算,她把所有可能全都想过一回,最终,决定相信齐穆韧写这封信,是真心不要爵位的。 她要穆风拿着信求见皇上,可穆风胆小怯懦,打死不愿意进宫。 他甚至劝她,「娘亲,我们这样平平顺顺过日子不好吗?有二弟的功劳,皇帝才会善待咱们家,我和四弟出门,打着靖王府的名义,谁不高看咱们两分。 「倘若王爷的头衔落到儿子身上,他日边关作乱,母亲舍得将儿子送上战场,舍得儿子用命去拼搏这样一份荣耀?」 真是没出息,他骨子里怎么就没有他亲爹的硬气?爵位是老王爷拼搏得来的,留给亲生儿子是天经地义,怎能教一个外人得利?! 穆风死活不肯去观见皇上,身为母亲的她只好为儿子出头。 「夫人别担心,皇上既然肯接见您,定是心里有了数,说不定那个杂……齐穆韧已经在皇上面前透了讯,这几日,明月楼那边忙着呢,装箱装笼,东西一箱一箱拉出去,摆明了要搬家,他连王府都不要,显然也看不上王爷这个头衔。」孙姨娘说道。 看不上?他看不上的东西穆风却连要都不敢要,果真是她把儿子给养坏了吗?心底有几分沉重,曹夫人回答:「早知道叶茹观对齐穆韧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何至于拖到如今。」 齐穆韧为叶茹观跪在御书房,之后拒绝上朝、与皇帝杠上一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杠完了皇帝、对上大皇子,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测,大皇子与叶茹观之死有关联。 「夫人,那已经不重要了,如今这封信在咱们手上,皇帝也同意见您,咱们要想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孙姨娘劝道。 「我明白。」曹夫人点头,脸上带起几分笑意。 她是渐入佳境,日子越过越畅心了呀,柳氏一走,她接回中馈,而信护在手,穆风将接下爵位,多年梦想终于变成事实,她应该心感安慰,这一切,都是冥冥问老王爷在天上庇佑的吗? 曹夫人与孙姨娘进宫,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见到皇帝。她们双双跪在养心殿里,低着头,不敢抬眼乱瞄。 皇帝没让她们起身,只让她们呈上书信,信的内容他读过了,但他更在乎的是:信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她们再仔细,他也看得出封套被人拆开过的痕迹,笔迹是齐穆韧的没错,但这两个贼婆子竟然敢将齐穆韧要呈上的信拆开,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狠狠地借题发挥。 这封信让他联想到阿观的话。 有没有可能,他们心底对老王爷深感愧疚,尤其在他将世袭爵位传给齐穆韧之后? 因为愧疚,所以不当东宫太子,连靖王爷这个头衔也不想要? 他不说话,望着跪在堂下的曹夫人和孙氏,凌厉目光在她们身上剜过一道又一道,毒妇呵,她们对齐穆韧、齐穆笙做过那么多「好事」,怎还敢觊觎齐穆韧的东西? 那日拜访姜柏谨,姜柏谨将齐穆韧、齐穆笙小时候的艰困处境说了,他才晓得曹夫人心肠竟是如此凶狠。 看在皇兄面子上,当年她用媚药加害自己和姜羽卿一事,他硬吞了,没想到,她对两个孩子下手一样不留情面,若不是姜柏谨的维护,他无法想象齐穆韧、齐穆笙如今会是怎样一副凄凉景况。 好得很,今天是她们自己撞上门来,他就新仇旧恨一起把帐算一算。 「你们说,齐穆韧、齐穆笙不是老王爷的亲生子,可有凭证?」皇帝道。 第43章 「当年王爷出门六个月,回府时,姜羽卿已有三个月身孕,这种事还能有假。」曹夫人回答。 以前不敢说,是死无对证,如今齐穆韧有信为凭,她有什么不敢讲的。 「那么当年你趁老王爷不在家,下媚药害姜氏一事,是老王爷没同你计较,还是他始终被蒙在鼓里?」 什么!皇上怎么知道她下药? 曹夫人心头一凛,吓得猛然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睛,不看方罢,这一看,她倏地倒抽一口气,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多年的谜团在此刻解开…… 为什么人人都说那对杂种像老王爷? 老王爷和皇上本就是兄弟,虽说他们像老王爷,可他们更像眼前这位啊……清楚了,当年送信进府、喝下那壶迷药茶水的男人是皇帝! 她害的不只是姜羽卿,还有皇帝和老王爷的兄弟情呐。 难怪皇太后对齐穆韧、齐穆笙加倍怜惜,难怪皇帝对两兄弟特别看重,难怪皇帝会越过嫡子将爵位留给齐穆韧,难怪老王爷至死都咬紧牙关,心底再恨,也从不说他们的出身…… 她想不通的事,在看见皇帝时,全数清明…… 皇帝淡淡一笑,很好,她懂了,清楚当年自己犯下多么愚蠢的罪。 曹夫人颓然瘫倒,皇帝怎能不怨她恨她,怎能还把爵位传给穆风? 此刻她死心了,只想留着一条命回到王府,她发誓,从此吃斋拜佛,再不理会朝堂诸事,但求一生安稳。问题是,皇帝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皇、皇上,臣妇有罪!」曹夫人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磕头,重重的一声,敲响地面。 孙姨娘不解曹夫人的举动,却没那个勇气抬眼看皇上,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几乎要撞破胸口跳腾出来。 皇帝冷笑,没错,毒害皇帝、谋害皇嗣,她犯下的罪便是死过千次万次都不为过,留着她一条狗命,是看在皇兄面子上,没想到她的心那么大,还敢到他面前争爵位。 他不说话,任由曹夫人在脚下不停磕头,多年的恨,怎可能因为几个磕头便轻易消除。若不是她,他与哥哥深厚的感情不会被破坏,两人之间起了嫌隙,若不是她,齐穆韧、齐穆笙怎会受苦受难,几次差点儿死于非命,这女人死不足惜! 「够了!你终究是朕的皇兄所看重的女人,便是心底有怨,朕也不能对你怎样。何况这封信,确实是齐穆韧的手笔,看在齐穆韧的面子上,此事,朕允了。只不过朕记得,皇兄好像有两个儿子,是穆风和穆平对吧,朕该将爵位传给哪一个呢?」 他恶意地看向曹夫人和孙姨娘,他等着看孙姨娘自己以嫡庶之别,将齐穆平给删了去。 但孙姨娘咬紧牙关不松口,双手激动得微微发抖,她强忍下满心欢愉,想着:是啊,皇上不重嫡庶、却重能力,否则之前也不会传位给齐穆韧,比起胆小怯懦的穆风,穆平要聪明能干得多。 曹夫人闻言却是心惊胆颤,皇帝不动自己,却让别人来对付她,好狠的心。 「这样吧,王爷必是福泽绵厚之人方担得起,你们就耐心等等,看穆风、穆平这两个兄弟谁的母亲活得久一点,便可断定谁是福厚之人,届时,朕就把爵位传给他。」 全身一阵痉挛,颤栗窜入心头,曹夫人吓得全身缩绷,一道黄汤竟然自两腿间流下,她咬紧牙,却止不住那股几要将自己淹没的惊恐。 见她如此狼狈模样,皇帝心满意足笑道:「王顺,摆驾福宁宫,朕要去同母后谈谈靖王爵位的传承问题。」 第五十六章 皇帝心机 一匹通体油亮的黑马,往街道那方急奔而去,马背上的男人英姿伟岸、俊朗逸秀的五官,让伫足的人们暗声赞叹,只不过那张脸上找不到半丝笑容,唯有令人退避三舍的肃厉。 齐文说:「属下已经将何宛心送往大皇子府邸,可大皇子并未见她,大皇子妃收拾了屋子让何宛心和槿香住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当晚她们就被赶出门,隔天一早,她们被发现双双悬梁于府门立下。」 此事在京城引起百姓围观讨论。 不知话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却很快传遍京城各地,说这对主仆曾在战场上救过靖王爷性命,王爷感激在心,听闻她们孤苦无依,便将她们接回王府,没想到她们在王府里作威作福、诡计尽使,竟然让王爷和皇帝着了道儿,间接害死王妃,叶府已然落难,可怜的王妃有冤却无人可申,就这样香消玉殒,死在天牢大狱。 如今她们吊死在大皇子府邸前头,可见得王妃冤死之事,定有大皇子在背后伸的黑手。 之后,大皇子嫉妒靖王爷功高,窃据王爷功劳之事,在各地绘声绘影地散播开来,一时间,原本在百姓心目中是个英雄的大皇子,地位直落,成了大笑话。 齐古说:「夏灵芝已死,可死后尸身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发烂发臭,老太爷姜柏谨被请至夏府,光是一眼,便判定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腐肌散。」 第44章 夏将军雷霆震怒,出金千两,寻找下毒之人。 很快地,便有人出面要领赏金,说是曾经在竹缘寺后厢房边,看见大皇子对夏姑娘拉拉扯扯,行为举止极其轻浮。 为此事,夏将军闹到皇帝跟前讨说法,然而大皇子断然否认。 但民间谣言却越传越凶,直指夏灵芝是另一个替大皇子办事的女子,难怪靖王爷成亲多年,身旁女子无数,却始终无子嗣,难怪夏灵芝自愿收下和离书,被送出王府。 越来越多的评论甚嚣尘上,齐宥宾的名声越来越臭,可他并不急着辟谣,反而每隔几日便抬一个女子进门,终日宣淫。 齐穆韧轻撇嘴角,冷冷笑着。 齐宥宾野心大、目光深,怎会在这种时候不顾名声,做出这等事?很简单,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想让何宛心对自己下毒,齐穆韧便提早一步在他身上使毒。 说毒,是过分了,应该说是药,不过那药经过神医的改良,只需服上一剂便能终生得效。 那药下在哪里?下在何宛心喝的血燕羹里,透过苟合之事,药效渗入齐宥宾体内,那日,齐宥宾为了让何宛心对自己死心塌地,特别勤奋卖力,在她身上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的精力用了个十足十,那药效有八九成全过到齐宥宾身上了。 难道没有解药吗? 早说过了,那是药,不是毒,哪来的解药?何况那药贵得很,对许多男人是起死回生的好药,解了,岂非可惜? 当然,齐宥宾可以用意志力来控制自家的小弟弟,不过这对齐穆韧而言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对齐宥宾而言齐穆韧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只晓得这般日夜宣淫,长则五年、短则两年,终要精尽人亡。 他说过,会替阿观出口气的,他会让所有害过她的人都受到应有报应。 马匹在宫门前停下,他不需拿出腰牌,他那张脸便是目前好的凭证。 宫廷侍卫让开,将他请进宫门,齐穆韧大步前往御书房,今天,他要向皇帝讨一个答案。 走过长廊,他想起上回送阿观进宫,那次他即将远行,她依依不舍,叮咛又叮咛,一次两次不够,还将叮咛集结成册她走了,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这样爱自己、关怀自己。 是他,指死她的爱情,将她逼入死局。 没关系的,等他把所有的事处理好,他允过阿观的,要带她五湖山岳四处游历,等他们把地图上的每一处走遍,再找个山明水秀、风光明媚的好地方,为她埋骨,他会继续爱她,就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外公说,阿观曾经宽慰他--既然有穿越,就一定有前世今生,那么你们将会在另一个时空里,再续前缘。 阿观认为缘分就像丝瓜藤,会越攀附越紧密,只要不因为失去便停止灌溉爱情,下一轮,爱情会走得更顺利。 他不会停止浇灌爱情,因为他打定主意,要在下一轮时让爱情顺利。 太监进屋通报后,齐穆韧跨入御书房,皇帝正在专注地看着文章。 齐穆韧淡淡笑过,这是拖延战术?分明已经有人通报,他还假装专心?可是齐穆韧不介意,他有得是耐心,他倒要等着看看皇上能够拖延多久。 只见皇上不疾不徐地拿起一张写满文字的白玉纸,说道:「穆韧,你来看看,哪一篇写得最好?朕看来看去,最喜欢的还是这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其意,欲辩已忘言。」 「唉,这种生活,光是想象,于皇家子弟已是奢侈。不过那个丫头好像比较喜欢这篇〈阿房宫赋〉,连续抄好几遍呢……」 齐穆韧一颗心被狠狠提起来,他冲上前,拿起桌上的白玉纸一篇一篇细看。 是她!是她每次都说自己「很有长进」,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长进在哪里的毛笔字,是她!那个专门盗用别人的文章,却说是自己所作的阿观,是她!一个从遥远陌生国度而来的女孩! 「她在哪里?」齐穆韧眼底有着数不清的惊讶与狂喜,他急急道。 「哪个她?」 皇帝笑看齐穆韧,真难得啊,一个深沉稳重的男子竟也会惊惶失措。 齐穆韧的紧张纡解了他的心情,这段日子里,当爹的处处碰壁,为孩子做的每件事都无人领情,想说和,却又碍于一句君无戏言,不敢续了下文,他啊,这个皇帝做得千般万般难。 「叶茹观。」 「叶茹观已经死了。」皇帝强调。 「那么她?」齐穆韧一把抓起纸卷。 「她叫凌叙观,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会画图作诗,会制壶,会把水果雕出一堆小动物,她的手很灵巧,却下了一手臭棋,目前重要的是,她与叶氏无半分关系。」 齐穆韧终于弄懂了,皇上让「叶茹观」死,不是因为护着四皇子或叶茹秧,而是为着彻底撇断阿观和叶家的关系。 第45章 看见他了然的模样,皇帝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 他有许多理由要叶茹观非死不可,但会让齐穆韧心动的,大概只有这个,因为这是唯一站在阿观立场考量的理由。 「她在哪里?」 「她已经养好身子离开,不过她既然不能回叶府,京里还有哪些熟人可以投靠,朕就不明白了,穆笙不是人脉广吗?就让他帮你一把吧。」 皇帝提了「京里」,那么阿观必定被留在京城中,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齐穆韧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便要离开。 真现实啊,难怪民间百姓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齐穆韧连身家无数的爹都不要,何况是娘啊。 「等等!」 皇帝一声令下,宫廷侍卫举刀拦在齐穆韧身前,他满脸不耐烦,转头看向皇帝。 「所以宥宾之事,可以不必昭告天下了?」 「是。」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同他谈齐宥宾。 「朕可以夺他皇子名位,让他当个普通庶民?」不必非要砍了他的头颈。 「是。」反正他那种毫无节制的生活,也撑不了太久。 「你还会让穆笙去给他送房、送金银,保他吃穿不穷?」 这就是敲竹杠了,齐穆韧不满意,但看在阿观的分上,他硬是点了头,回答:「是。」 「那好。」他这个竹杠可不是为宥宾,而是为穆韧,不管是什么改变了宥宾、宥家,他们始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若有错,全在于他这个不用心的父亲。 他不愿意他们失去过往交情,何况,宥宾、宥家这辈子的仕途是没指望了,但他们的孩子还有希望,日后还得靠穆韧提携他们一把,他希望齐氏子孙能够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各个都像穆韧这般,为齐焱贡献。 「朕再问最后一句,你可愿意再回朝堂,助宥钧一臂之力?」 这回,齐穆韧考虑片刻,才重重地点下头。 「很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朕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眼线多,穆笙铺子开得也不少,那丫头是个闲不住的,只要人在京里,能不被你给找到?」 多日不见的笑容染上齐穆韧的眼,他笑着对皇帝屈膝、拱手,一拜至地,是真心诚意的叩拜。 「微臣叩谢皇叩谢父皇!」他止不住满心狂欢。 齐穆韧走了,脸上的笑不停息,而御书房里的「父皇」,笑容也久久无法平抑,出卖阿观是错误的行为,身为道德崇高的皇帝做出这等事,着实不应当。 但是,如果从此这对兄弟能够顺心遂意、得偿所愿,小时候他来不及给他们的幸福能让一个愿意付出「无敌真心」的女子给,且让他小人一回吧。 阿观应该高兴的,从穿越的第一天开始,她便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王府,自由自在生活。 虽然过程没有想象中顺利,可她终究是飞出来了,离开王府、离开皇帝、离开所有会让人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的困境,并且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身分……可是奇怪,她并没有太开心。 以前总认为,心理影响生理,心情太糟糕,只能用睡觉来弥平,所以爱睡觉理所当然,但已经出来好多天了,心情早该平复,怎么还是睡个不停? 理智告诉她,百两银子维持不正太好的生活品质,要活得好,就得振奋起精神,努力为日后营生做打算,可是她老打哈欠、老想睡,老是一动不想动,想在床上窝到天荒地老。 绿苡和红霓见她这样,忍不住唠叨,时不时想拉她出门,她知道人家是忠心、是为自己好,身为主子不能这么没责任感,否则一人五十两分了银子就跑,她能奈何。 所以这天早上,她在绿苡姊妹的叨念中提起精神,早早下床梳洗打理好自己,她对着镜子说:新生活运动开始。 然后打一个哈欠、伸一个懒腰,再然后,努力张扬笑脸,告诉绿苡、红霓说:「走吧,我们去街上逛逛,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赚大钱。」 绿苡才不相信主子能赚什么大钱,身为女人,除了为奴为婢、做女红以外,还能挣到什么银子?可是难得主子精神好,她们自是快快乐乐把主子给打扮整齐,快快乐乐上街去。 皇帝密令:搬到新宅后,要怂恿主子经常往外跑,她们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不过既然皇上发话,她们定要办到才不负皇上所托。 她们雇了车子前往京里最繁华的大街,下车后,她们逛遍每个铺子,主子很悠哉,什么店都逛、都看,她们也不催促,任由主子慢慢玩。 自从穿越而来,碍于身分,阿观始终没办法好好地欣赏这些古代文明,往往来去匆匆,什么都没看清楚,现在终于可以慢慢晃,细看这时代的建筑雕刻、手工艺品。 她们进到一间卖饰品的铺子,发簪占了大半,管事说发簪是大宗买卖,不论贫富贵贱每个女人都要用的。 第46章 所以如果她可以招一批工匠,自己设计图样,由他们制作成品、贩卖,这个生意能不能做得起来? 手细细抚摸几项饰品,阿观犹豫不决,她手边只有百两银子,买材料工具、聘师傅,恐怕不够,可惜不能往叶茹观的嫁妆铺子去支点银子,否则自己就不至于这么困窘了。 最后齐家是怎么处理那些铺子?齐穆笙会人性大发,把她的财产全分给月季她们,再让她们出府过日子吗?越想眉头越紧,阿观叹口气,告诉自己别想了,还是多琢磨琢磨以后的事吧,若是有缘,日后定会再相见,若是无缘……相逢自是不识。 「店家,不知道您收不收图样?如果我能为店家画出各种款式新颖的簪子饰物,是不是店家能给点酬劳?」 管事多看了阿观几眼,可隔着帷帽他哪看得清楚对方是不是上头要找的人。 他迟疑道:「本店向来没这个规矩,倒是有大户人家会带自己喜欢的图样过来,让师傅为他们亲手打造。 「不过姑娘有个地方说对了,这铺子里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样儿,老顾客多逛个几次便没了新鲜感,如果能不断翻出新花样、推陈出新,说不定生意能好上一些。 「不如姑娘,您留下姓名,或……。下回过来带几张图样,我送到咱们主子那里,请主子参详参详,您说,好不?」 他若是一口气回答好,或满脸的兴奋说:没问题。阿观才要担心呢,担心其中必定有诈,可他那个细考量的模样,阿观才不会多想。 这里终究是古代,可不是每个人都勇于创新、改变的,何况她的本钱少,想创业有难度,加上万事起头难,刚开始先卖些不必付出太多本钱的「智慧财产」,是比较实际的打算。 「行,不必等下回,我便当场给您画个图样,十日后,我再登门拜访,若是您的主子同意了,咱们再来打契约,如何?」 「可。」 管事将阿观请进内堂,吩咐小二伺候笔墨,而阿观将帷帽给脱下那刻,管事瞬间两眼绽放出光芒,脸上逸出笑容。 阿观并没有注意到管事的表情,她画得很专心,这是第一回画发饰,经验不足,自然得更上心几分。 她在发簪上头画了两只蜻蜓,一大一小,薄薄的翅膀轻轻交迭,从来没人想过把蜻蜓铸在发簪上面,想法奇巧,看得管事眼睛都圆了。 阿观在图纸上,签入自己的大名后奉上,在看见管事过度兴奋的表情时,她想,此事有七、八分能成。 「管事,这蜻蜓的眼睛若是能用绿宝石镶成,肯定会更漂亮,至于翅膀打造得越薄越好,最好能够透光,若是能够薄到姑娘们戴上,莲步轻移时,蜻蜓的翅膀能够跟着晃动,自然是最好的。」 「姑娘果真是好本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能够允下。」 「您请说说。」 「这图样我定是要拿给工匠打造好,再呈给主子的,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绝对会替姑娘争取到最好的酬劳,还望姑娘千万别将这图样给送往别家铺子,如果姑娘心急,不必等十日,三日,姑娘留下住处地址,三日后,老夫定当上门,给姑娘一个准信。」 阿观想了想,说道:「管事所言有理,我不会将图样送给别家,三日后此时,我必登门拜访。」 管事笑得阖不拢嘴,心底盘算着,将人给送出门,鞠躬哈腰,诚意十足,看得绿苡、红霓惊讶不已。 绿苡偏着头,说道:「原来除了刺绣浆洗,女于可以不必卖身为奴也能赚银子?」 阿观听见笑开,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们啊,跟着主子好好学,日后定能成为大富婆。」 「承主子吉言,绿苡一定会认真学,若他日能够带着一身荣耀回故里,定要让那些小眼睛、小鼻子的家人好看。」绿苡抬高下巴,骄傲几分。 「怎地,家人待你不好?」 红霓接话,「能好吗?自己阿爹娶了继母之后,就将咱们这对拖油瓶姊妹给送进宫,图的是那十两卖身银,可宫里娘娘一争斗,当初一起进宫的姊妹,不知死了多少个……」 又是一篇悲惨的贫家女故事,不过,阿观是个好主子,既然她们跟了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定有她们一份。 待送过阿观,管事回身立刻找来两个伶俐伙计。「陈大,你快点出门,悄悄跟着方才那位姑娘,看她住在哪里?」 「是。」陈大领命而去。 「张二,你去找齐三爷,告诉他,咱们找到画像上的姑娘了。」 「是。」 张二离开后,管事忍不住又看了看阿观画的那张图,有这样一个好手,铺子里的生意定要翻上好几倍,他今日是交了好运呐。 叮咛副管事几句后,他便乐乎乎地拿起图纸出门。 半个时辰后,那张图样进了齐穆韧于中。 第47章 管事的笑容移到阿观脸上后,又偷渡到齐穆笙、齐穆韧脸上,这一天,阴霾尽扫,人人心底透进一丝光明。 凌叙观始终不晓得两兄弟早已了解她的来历,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晾出自己的真姓名。如果她知道自己过去亲手绘的自画像被复制上百张,分给隐卫、及齐穆笙手下几百间京城铺子的管事,不知道会不会扼腕? 「穆笙,把画像收回来吧。」 「早就吩咐下去了。二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觉得,阿观最重视什么?」 「什么?钱吗?」 穆笙的回答让他大笑出声,没错,贪婪、爱钱,想起她抱着皇帝赏赐的千两黄金睡觉的情形,想着她数银票数到满脸笑意的模样……对,她爱钱,而且爱得满肚子道理。 「二哥你笑啥,难道我说得不对?」齐穆笙扬起浓眉。 「你说对了,不过她也重视亲人,让月季她们上场吧,她身边服侍的人太少,我不放心。」 「是、是、是,我立刻走一趟城郊庄园……」 「不,我自己去。」 他必须让她们看见自己的真心懊悔,必须取得她们的原谅,必须争取她们成为自己的战友,那么这场爱情战争中,他才有获胜的可能。 第五十七章 泪眼重逢 轻轻签下凌叙观三个字,这是阿观在这个时代签的第二份合约,不是恶质笙开出的马关条约,它公平、合理,所有条件都让她非常满意,看吧,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不是所有商人都和齐穆笙一样奸。 阿观笑咪咪地将契约书吹干、折起,交给身后的红霓。 「凌姑娘,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管事奉上匣子,阿观打开,里面是照图样打造出来的发簪,阿观对于首饰的各种材料特质并不清楚,她不确定图样画出来后师傅们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可当成品放在自己眼前时,她惊讶不己,这工匠的手艺比她想得更、更、更……她想要拜师学艺! 绿苡、红霓在心里惊叹,这宫里娘娘戴的都没有这么好呢。 「这要给我吗?」阿观问道。 「是,主子说了,以后每打出一种新款式,便给姑娘留一份,如果姑娘不是太忙的话,还请姑娘加把劲儿,簪子、镯子、项圈什么都成,三个月后,朝廷要派公主到燕国和亲,肯定是要大量采购首饰的,若是咱们的东西能被宫里挑中,有了御用招牌,日后生意肯定更好做。」 阿观笑开,这管事挺精明的,日后她若有自己的铺子,定要把他给高薪挖过来,她就不必担心经营问题。 「谢谢管事,我知道了。」阿观起身,禄苡替她戴上帷帽后,和管事一起走出内堂。 铺子里有两名女子站在柜台边,伙计替她们把手镯装好,付过银两正准备离开。 可转身那刻,她们看见戴着帷帽的阿观竟像被什么给定住身子似的,而阿观也在看见她们那刻,紧张得手足无措。 两方人马僵立在铺子里,阿观不愿意上前,怕一相认,王府那边会知道自己没死的消息,那个地方,她是走过一遭生死好不容易才脱离,可……那是晓阳、晓初啊,是她的小叮当和贴心人。 只见晓阳歪着头盯着她瞧老半天,然后豆大的泪水顺着颊边一颗颗滑下,看见她的泪水,阿观还能不投降? 但是晓初抢在阿观投降之前,脚步颤抖地朝她走近,晓初用力咬住下唇,满脸委屈。 「主子,你不认得我们了吗?」晓初没有半分怀疑,抓住阿观的手再不肯放下。 绿苡、红霓紧张地靠过来,企图拉开晓初的手,但她用足力气,打死不松手。 晓阳粗鲁,一把推开红霓,从身后抱住阿观,把头粘在她的颈边。「主子,晓阳很乖,和几个姊姊每天守着您的嫁妆和银子等着您回来,可您心那么狠,宁可让咱们苦苦等候也不肯来找,您不要晓阳了吗?」 晓阳说得可怜兮兮,却被晓初给骂了。 「笨呐,主子哪有不要咱们?她不晓得我们已经不是奴婢,早就搬出王府住到别的地方去,她不是不找,而是想找也有心无力,早就跟月季说要满京城贴告示的,她偏偏不听。」晓初埋怨起月季。 阿观把晓初的话听清楚了,她掀开轻纱,看着晓初。「你们已经搬到外头,没住在王府里?」 「这不是主子叮咛三爷的吗?说要把所有的财物和嫁妆全给咱们分了,好好过日子?」 晓阳抢话。「那可不行,东西是主子的,咱们分了就成悖主小偷啦。主子,咱们现在住在您嫁妆里的一处庄园里,那里很宽敞、很舒服,虽然不在京城里头,但坐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 「主子,您同咱们回去吧,我们都把家人给接了过来,您不怕没人服侍,我们会把主子照顾得很好。」 第48章 晓阳口气急促,但该明白的,她全听明白了,齐穆韧没扣住她的嫁妆财宝,他照着自己的心意全数给了琉芳、月季、晓阳和晓初。 「王府那边……」 「知道、知道,王府那边的事儿全知道,主子想知道什么事,我们每桩每件都告诉主子,可不可……主子先同我们回家?月季和琉芳若是看见主子,肯定要高兴得跳起来。」 她们全知道王府那边的事见?那是不是代表……「王爷经常派人过去你们那边吗?」 「才不是这样呢。」 「不然是怎样?」 晓阳调皮地看看周遭,附在阿观耳朵边,悄声说:「齐古看上咱们月季姊姊啦。他已经不在王爷身边当差,咱们知道的事儿,全是齐古从齐文、齐止那里听来的。」 「齐古为什么不在王爷身边当差?」 「他敢!王爷那么坏,他要是不离开王爷,月季姊姊就不理他了。」晓阳捂着嘴,笑得满面春风。 阿观觑她一眼,这丫头。 「主子,回去吧,我们守着那些东西晚上都睡不好觉呢,老是担心被贼给盯上。」晓阳扯着阿观的衣袖撒娇说道。 说实话,她很心动,心动能有这样一群家人,可是……她们背后当真没有齐穆韧的存在?犹豫在心头,她拧眉不语。 「主子,月季、琉芳天天都说着主子的事,一边说、一边掉泪呢。齐古说主子已经死了,月季气得三天不同他说话,齐古陪尽小心,事情才算完。月季说她作梦,梦见主子还活着,谁都不许说这等不吉祥的话。那口气凶恶得很,您都没看见。」晓阳噘着嘴。 月季是一派的温柔作风,会让晓阳用凶恶来形容,是因为伤心太过吗? 「你们怎会来这里?」阿观问。 阿观一句话问倒了晓阳,她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若不是稿子早就打好、背好,她根本没办法同阿观说上一大肩,可阿观突如其来的问题根本不在稿子内,她哪会回答,难不成说王爷让我们过来的? 她只能涨红一张小脸,憋紧嘴。 见晓阳那副表情,阿观心底升起几分疑问,晓初连忙凑过来,低声道:「小妮子春心萌动,她看上庄园崔管事的儿子了,这些日子花俏得很,每回进城卖帕子,就要逛逛脂粉铺、首饰铺于,还说什么顿顿给弟弟吃肉,那两钱啊,全贴到她脸上去啦。」 「晓初,你给主子嚼什么舌根!」晓阳一顿脚,气得背过身掩饰心虚。 「主子,您还是快点回来吧,说不准儿,咱们庄园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您不回来作主,若是耽误人家终身,人家心底不知道怎样埋怨呢。」晓初还不停戏弄晓阳。 晓初的话让阿观释疑了,她考虑半晌,转头对绿苡、红霓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可看这样子,咱们恐怕还得挪个位置。」 绿苡见晓阳、晓初对主子说话的口气轻松,没个主子下人之分,忍不住跟着笑开眼,早知道这个新主子是个不摆架子的,没想到,她与下人相处竟能像家人似的。 「要不要主子先随这两位姊姊回去,留下住址,咱们把东西收拾妥当后就过去。」绿苡中规中矩回答。 「什么姊姊妹妹的,我叫晓阳、她叫晓初,家里还有月季和琉芳,我们本来是主子的贴身丫头,可主子把我们的卖身契给烧了,还咱们自由身,不过,一日为主子终生为主子,不管有没有卖身契约,主子就是主子,改不了的。 「如果你们喜欢我们家主子,我们可以勉强分一点点给你们服侍,如果你们不喜欢呢,也别勉强,存着坏心思的丫头我们家主子可要不起。主子,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吧,反正您不缺人服侍,有咱们在呢。」 阿观听着笑个不停,这丫头是在给新人下马威呐。 红霓不满意了,她拉下脸寒声道:「姊姊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是皇帝赐给主子的,好歹在宫里学过规矩,自然明白主子是天,咱们得一辈子对主子效忠。」 听见红霓这样说,晓阳、晓初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别人不知道,她们家主子才不要忠心耿耿这词儿,她要的是真心真意、是坦诚以对。 「你们笑啥,红霓又没说错。」 看两边快吵起来,阿观忙出面主持公道,「行了行了,你们别捉弄绿苡、红霓,以前你们不也是这个样子,动不动就跪、动不动就奴婢该死的。」阿观瞪晓阳、晓初一眼,再转头对绿苡、红霓说:「你们同我相处的时间不长,不晓得我最不耐烦什么规矩、忠心的,以后这些话少说,免得她们挑你们的错处。你们今天先回去收拾收拾,铺盖、锅盆那些全别要了,过几天,我找人把那宅子给租出去,你们把银票和衣服收妥,明儿个我派人去接你们。」 「是。」绿苡应下。 红霓想想不放心,又嘱上一句,「主子不能忘记啊,一定得派人来接咱们啊。」 第49章 「放心,你们虽然是宫女,没有卖身契在我手上,可打你们跟了我那天起,我就当你们是自己人,明儿个午时之前,马车一定会去接你们,别担心。」 「是。」绿苡、红霓齐声应下。 她们扶着阿观,将她送上晓阳、晓初的马车,两人才沿着原路回家。 红霓想了想,低声问姊姊,「要不要给宫里送个信儿,说王妃被人给接走了?」 「那自然是要的,下午就送去,明儿个咱们等着主妃来接,哪儿都别去。」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蓝得耀人心眼的天空,对于那个庄园、那些个被王妃当成亲人的奴仆们,她挺期待的呢。 阿观转眼又变回公主了,咳一声,马上有梨汁送到嘴边,舔舔舌头,新泡好的温茶水就变魔术似的出现,她就算一天要洗三次澡也不会有人反对,就算烧水烧得再累,大家也没有半分意见。 这几天,阿观最常说的话是,「你们去做各自的事情吧,别老盯着我看。」 琉芳笑得满脸蜜糖,回嘴道:「您就让咱们多看几天吧,您是咱们失而复得的黄金,要不看个心满意足哪行。」 晓初插话说:「我们不过是多看几眼,主子第一次拿到皇帝赏下的百两黄金时,可是爱不释手,数了又数,晚上还抱在怀里睡呢,您直喊它是黄金老公。」 这段对话被红霓写成书信传进宫里时,皇帝笑得阖不拢嘴,直想再赐下百两黄金,再送给阿观一个「黄金新老公」。 这个家还是按照老规矩走,月季管帐、晓初管库房,为了阿观的来到,月季让齐古进城买十来个手脚干净、相貌清秀的丫头,买了大浴桶,买一堆她们之前连用都不用的奢侈品。 阿观看得肉疼,月季却自信满满说:主子把家交到奴婢子上,奴婢定不会亏了嫁妆银子,主子放心,奴婢花的全是几个庄园的收益,主子若是担心,就多画点图样,多赚点钱。 说到庄园,这里的居住环境相当不错,除了庄园,外头还连着近百亩的田地。 地方大、风景佳,比王府要大上一倍,差别的是,王府里的院落全是庭园造景,以美观为第一要务,而这里的院子种满蔬果。 晓初的爹和哥哥擅长农事,他们不但管着外头田地,也把这些院落做了最完美的规划,种出来的果子鲜蔬又肥又美,足供给庄园需求。 晓阳的爹除了负责养池塘里的鱼虾贝类外,还在后院里圈出一大块地养鸡鸭鹅,听说那里还养了几只牛羊猪的大型牲畜。 这里没有软轿,走过去将近两、三里路,阿观这段日子懒得很,没去看过,不过她牛奶喝不少,鸡蛋也嗑得多。 晓初的娘管厨房,月季的弟弟跟着琉芳的哥哥学做生意,他们负责将这里及其他几个庄园的农产品给卖出去。 琉芳、晓阳和月季的母亲和姊妹们也没闲着,时不时就想着利用庄里的农产做些腌菜酱料、酿点酒,卖到城里的饭馆。 月季比起她这个主人更会管家,不但把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谁都挑不出半点错处,甚至还雇了师傅回来教大伙儿认字念书,她从主子身上学会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 所以阿观住进来后,啥事也甭操心,只管着吃饱睡、睡饱吃就行。 屋里点了两个炭盆,阿观全身里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连嘴巴都用口罩给封起来,身上盖起两层大被子,那模样让人看了想笑。 月季一面绣着帕子,一面偷眼瞧阿观,看她把书往床边一摆,闭上眼睛又想睡觉。 「主子,您这样成天睡觉行吗?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外头走一走,听说梅树今年花开得特别早,奴婢们的娘商量着,若是青梅结得够多,要腌梅酒、做果脯呢。」 阿观打个哈欠,懒懒说道:「行,做好了,别忘记拿来让我尝尝。」 「尝是一定要让主子尝的,只不过主子老是懒在屋里不好,不如套上晓阳买回来的狐皮裘子,咱们去逛逛园子。」 「我又没疯,那么冷的天呐,昨儿个晚上还下了雪,嘶……」她倒抽气猛摇头,还是睡觉好,被窝舒服的呢,她不只要当米虫,还要当一只冬眠中的米虫,谁让她有那么能干的「亲人」。 「可您成天睡着,啥事都不做……」 「谁说的?昨儿个我才让绿苡、红霓把图样给送到铺子里,换一百五十两银子回来,我赚钱赚得可努力啦。」她伸懒腰,打个满足的大哈欠。 「主子又不缺钱,何必成天待在屋里,是您说的,要活就要动。就算天气冷也得出门晃一晃,您好久没绕着池子跑了,要不,奴婢陪您去跑几圈。」 「好月季,别叨念我了,睡眠是最好的保养品,你知道没有睡眠障碍的人可以多活好几十岁呢。」 话才说完,她头一歪,立刻进入深沉睡眠,她的睡功越见精进。 第50章 月季叹气,放下帘子挡住外面的天光后悄悄退出屋子,最近主子一睡觉,便是丢进水里也吵不醒。 月季走到屋外,发现王爷和齐古就站在门口,她开口想说话,齐穆韧先一步阻止她。 「有什么话同齐古说去,顺便把阿观这两天做过的事儿,巨细靡遗全说上一遍,别忘记,你们现在是一对儿。」 月季脸颊羞红、齐古也是满脸尴尬,哪有这样硬把人给凑成对儿的,偏偏王爷又命令他们若是让王妃看出端倪,就要打齐古五十板。 挨板子有多痛月季不是不知道,她怎能害人家? 悄悄看齐古一眼,他对她点头示意,月季虽然满心无奈,还是得同他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齐穆韧掀起帘子进屋,看见在床上缩成球的阿观,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三天了,他克制自己不来看她,他要让她适应新环境,要让她安下心,要让她看不出半点布置出于自己的手,要让她沉浸在亲人围绕的幸福感里。 所以,苦,自己担着,甜,让她享尽。 悄悄地,他拉开被子,见她用衣服把自己一层一层里成小肥猪似的,忍不住笑开。 伸指点上她的睡穴,齐穆韧加速动作除去她满身厚衣裳,有这么冷吗?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给她挖条地龙,她就不会冷成这个样儿。 取走她脸上的口罩,看见日思夜想的脸庞,她还是一样的娇妍清秀,只是苍白了几分,这段日子不好过吧。 「对不起。」他轻轻在她耳边喃语。 齐穆韧除去自己的衣服也跟着躺上床,他想起从边关回来后的那个晚上,她的主动和疯狂。 拥她入怀,他用自己的体温喂暖她的身子。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把罪恶感放在爱情上头,不该主观认为有了爱情,你便会包容我所有,我总是过度自信、过度骄傲,却忘记你的骄傲不比我少。 「我经常告诉自己,你是不同时空的女性,经常提醒自己,不能用对别的女人的要求来要求你。可事到临头,我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你与她们不同。 「你不会为了男人,无条件、无原则地修正自己;你不会因为出嫁的身分,便碍于舆论固守男人一生一世;你会留下,是因为你爱上,因为这个男人值得你爱,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会把月季、琉芳送进青楼的恶男,不值得你爱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个说好执手待老的男子反复无常,不值得你爱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个把你送进死路的男人,不值得你爱了? 「你是对的,他不值得你爱。他是混蛋,他不知道爱你比任何事都重要;他是笨蛋,不明白离开你,他的人生再不会完整;他不懂得把你摆在第一位、不了解他的幸福只有你能够给。 「所以,惩罚他吧,让他狠狠的痛过一回,他才知道人间取舍,孰轻孰重。只是他也很可怜啊,没有你在身边,便睡得不安稳,没有你的笑言,他便不懂得开心是什么感觉,没有看见你的眉眼,他食不知味,他无法失去你,因为失去你,他的人生再不会完美。 「所以可不可以惩罚他一下下就好,不要拖太久的时间?」 接下来,他说了很多次的对不起,而每说一次对不起,就在她唇上浅啄一下,他很慌,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她的心再度拉回自己身上,但他知道自己爱她,爱得发狂。 把头埋进她颈间,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侵入自己的鼻息间,慌乱空荡的心终于找到定位。 这个下午,阿观莫名其妙地又作了梦,就是那个很久以前,齐穆韧想吃又不敢吃,犹豫不定,而阿观很想要快点受刑,一死定江山的那个梦。 梦里,而月穆韧又带她到一个开满花朵的园子里,白色的拱门还在,拱门上紫罗兰依旧盛开,草地上红的、粉的、黄的……各种颜色的雏菊还是灿烂得不象话。 齐穆韧还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往前奔跑,同样的暖风、同样的吹向,同样地把她的长发高高扬起。 她在笑,明明是气他气得满肚子懊恼,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笑个不停,而他看见她的笑,也是把唇角拉到耳际。 没道理的快乐,没道理的心情好,没道理的他们玩起幼稚到爆的你追我跑,她明明就跑不过他的,但梦里的他大约是长短脚,怎么也追不上自己。 那个阳光啊,亮得让人欢欣鼓舞,那个风啊,暖得让人想要高歌欢唱,她笑着笑着,又看到那张大大的、粉红色的双人床。 她想也不想就跳上去,下一刻他也跳上去,他紧紧地抱住她,把她的笑留在自己怀里。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将她的笑靥捧在掌心,他俯下身,亲吻着她的唇,他的气息一下子灌进她的血脉里,心悸动…… 突然一个大大的拉扯力道把他从自己身上拉开,她张开眼睛,看见何宛心,狰狞着脸,眼耳鼻口流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她的声音像刀子刮着铁,冷冷看着阿观说:「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马,你是哪里来的大便。」 第51章 她不是大便,所以她哭了,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说她不是大便,她是齐穆韧最爱的女人。 「我不是大便,我是齐穆韧最爱的女人……」 阿观重复说着,泪水滑过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滑,看得齐穆韧心疼极了,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你才不是什么大便,谁敢这样说,我把她全家杀光光,不哭……你不是大便……」 他不停安慰,直到她眼泪收尽,又安安分分睡回那张「粉红色双人床」。 两个时辰过去,齐穆韧估计她快要醒来,匆匆忙忙起床,先用棉被将她裹紧裹密了,才快手快脚将自己打理好,离开屋子前又忍不住转回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才飞快离开。 他离开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阿观悠悠醒转,她没有起身,只是张着大眼睛傻傻地看着屋子四周,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不知道是不是知觉神经出问题,她竟隐约感觉屋里有他的气味。 是睡太久太沉的关系,还是因为作梦?她怎么连感觉都不准确了? 阿观缓缓坐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满意,分明睡得又暖和又舒坦,分明连梦都甜得像含了满口棉花糖,怎还不爽心? 难不成是因为梦里的齐穆韧只是对她亲了又亲,没有更进一步的激烈举止?难不成她在懊恼,难得作春梦,却是中场喊停,没有一路做到结局? 第五十八章 有了身孕 庄围的另一处院落里,齐穆韧坐在太师椅上,一盏浓茶摆在桌旁,他一面听着齐古的回话,一面想着阿观的梦话。 大便?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是大便?难不成她梦见自己掉进粪坑里?这里的茅房很脏吗?让她看一次便终生难忘,连梦里也要惦记着? 这可不行,难忘没关系,但难忘到作恶梦就会影响到健康。 对了,去问问外公,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茅房是怎么弄的,如果不是太困难的话,这里就给安上几个。 齐古说:「月季说王妃虽然刻意同大家说说笑笑,可眉宇间总有一股难以排解的忧愁,大伙儿全晓得那份开心是装出来的,却也不敢把王妃的心事给捐破,只好绕着她、围着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可是晓阳说,肚子里的火大不发泄出来,定会憋出内伤的,晓初建议,要不要给主子喝点酒之类的,把她弄醉,然后王爷再出现,让……」 齐古顿了顿,天底下只有王妃身边的丫头敢做这种不要命的建议,不像他,连传个话都为难得紧。他吞下口水,把话接齐全。「让王妃痛打一顿。」 听见齐古艰难的结语,齐穆韧居然放声大笑。 「这个建议很好,赏!赏一百两。」 吭!这样也赏?王妃不正常,王爷也得失心疯了。 「可属下认为,月季姑娘的建议比较有道理。」齐古凭良心论。 「月季说什么?」 「月季说王妃过去曾经提起,有某个远方国家的饭馆,他们卖的食物好不好吃不晓得,但生意好到不行。」 「为什么?」 「因为客人在吃饱饭后,可以把那些杯杯盘盘全摔在地上,摔个粉碎。王妃说,破坏东西会让人心里解气,他们那个地方的老百姓压力太大,所以冲着这一点,饭馆生意可好了。」 「是吗?吩咐齐文到茶壶厂里,把那些被淘汰下来、不能拿出去卖的茶壶给拉过来,让王妃砸个痛快。」 听见主子的吩咐,齐古连忙问:「月季姑娘的法子好,王爷要不要也赏赏月季姑娘?」 齐穆韧挑起浓眉,轻轻一瞥。「哼,这么心疼媳妇啊,行!赏一百两,从你的月钱里面扣。」 「王爷……您这是说哪儿的话。」齐古一脸为难。 他和月季分明是让王爷给硬凑起来的啊,不然他也想跟在王爷身边,好过在这里种树栽花的。 「信爷一句,大丈夫赚银子本来就该给媳妇花,舍不得孩子怎套得来狼,月季是个好的,配了你也不算辱没你,爷是待你特别,才让这份差事落到你头上。」齐穆韧挑眉说。 齐古叹息,当奴才的能同主子据理力争?想都别想,何况是主子这种活阎王。 「主子别开玩笑,对了,月季姑娘还说,王妃身子看起来虽没啥大碍,可成天睡觉,懒洋洋地做什么事都不起劲,问可不可以找上回帮王妃解毒的老神医来看看。」 月季她们还不晓得那位老神医是王爷的外公,得尊称一声老太爷的,看来要找个机会同她提提。 「我知道了。」外公已经准备好随时待命,只是在等个时机。「王妃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吗?」 「月季姑娘是这么说的。」 「让人到园子建个窑,再弄个做茶壶的屋子,就说是月季和几个丫头合计的。」 第52章 「知道啦。」 「还有其他事吗?」 「月季姑娘问,既然王爷往后要经常待在庄园里,是不是让人把这个院落给整理起来?如果路上下雪,王爷赶不回去,就留在这里休息,大家会商量着给王爷透点消息,不让爷碰上王妃。」 齐穆韧笑眯了眼,这丫头心细,做事稳妥,很好。 「就这样办吧,多整理几个房间出来,我过来,恐怕三爷和老头子都会吵着过来。」反正皇帝为了补偿他,定下规矩他不必天天上朝,若有重要的事情自然会有太监送讯。 「是。」 齐古才应下声,就看见晓阳急急忙忙冲进门,她神色慌张,看见齐穆韧就跪。 「怎么了?」齐穆韧急问。 「主子刚醒来,本来很开心的,可不晓得怎么回事,居然一下床就晕过去了!」 「什么!齐古,快马加鞭回城里,去把老太爷给找来!」 她怀孕?怎么可能! 难不成是她想偷只鸡却把整个谷仓给送上去那次?真是的,都分手了,他怎么还给自己留下个纪念品,何其霸道的男人! 她向来是甩甩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啊,偏有人硬要拽住她的衣袖。气、恼、恨,可惜晓初、琉芳不允许她跳脚发泄。 晓初埋怨的说:「主子怀孕了居然自己都不晓得,难怪这阵子老是睡不停。」 她怎么会晓得啊,她的小日子本来就不规律,想当初她要参加大学指考时,她还紧张得整整四个月大姨妈都没空来报到。 这次她面临的可是生死关头耶,她被这样大力恐吓,经期会准才有鬼! 怀孕了?天,她居然怀孕…… 阿观呆呆地看着月季、琉芳、晓阳、晓初和绿苡、红霓,她满脸烦躁不安,她们却满眼的欢快、期待以及藏也藏不住的兴奋。 如果她们担忧,阿观还可以理解,一个被休弃的女人怀有身孕,这孩子生不生都是为难,可她们怎么会是这种欢快、期待、兴奋的表情? 她心底浮上几分疑惑。 一群人围在她身边正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大夫说啦,您的身子骨不错,可是前些日子忧思太过,所以能多睡些是好的,主子,以后您尽管睡,我再不叨念您啦。」琉芳满脸笑容道。 「不对、不对,大夫是说这一两个月多睡无妨,可再接下来的几个月,到小主子出生之前,若主子还是这般懒着,咱们就会天天闹主子,硬拉着您到外头走几圈。」晓初接话。 「没错,老大夫说,多走动走动生孩子才会顺利,不过主子身子板太瘦,得多吃些小主子才能长得健康体壮。」晓阳接话。 「主子,您爱吃什么,我和红霓去给您做,咱们之前在淑妃娘娘那里服侍,淑妃娘娘挑嘴得很,咱们因此练出一身好手艺。」绿苡、红霓凑上前说。 盯着她们过度愉悦的神情,阿观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 这可不是单亲妈妈盛行的时代,无夫有子,事情传出去她肯定要遭人耻笑,说不定以后她们成群结队出游,还会有人朝她们扔石子和烂菜梗、臭鸡蛋,阿观越想越不对,她们的高兴不合常理。 「你们……很奇怪。」 阿观的目光逐一打量着她们,几个吱吱喳喳说不停的女子顿时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有着一些些的心虚。 「我们哪里奇怪啦?」晓阳最勇敢,挺着胸替大家出头。 「无婚有孕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传出去要被人抓去浸猪笼的,你们非但不担心还乐成这副德性,难不成,你们在背后筹谋什么? 「月季,你不会是打算透过齐古,把消息往那边传去?话先说明了,你家主子绝对不吃回头草。」 听见阿观这样说话,琉芳立刻否认到底,她坐到主子身边给她加上一件外衣,并抢在月季前头说话。 「主子,你在说什么回头草啊,当下人的怎么可以谋划主子,绿苡,你说是不是?」 绿苡、红霓不在她们的计划内,因此照理说,她们是傻兮兮的不在状况内,可她们哪能发傻啊,皇帝那里都有旨意下来了,她们敢有本事犯傻气? 「主子说这话是冤人呐,莫不是主子嫌身边的丫头太多,月钱发得心疼,想打发几个出去,才讲这种话欺负奴才。」绿苡喊起嘴,眼底泛起可疑红丝。 有这么严重吗?她不过是问问,她们的表现的确不太像古代女人啊。 「既然如此,你们干么表现得那么高兴?」她可从没想过当个单亲妈妈。 几个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晓得自己表现得太过。 月季叹息,她们家主子只是不爱用心计,可不是个笨的,她的眼光精得很,大家这么不小心早晚要穿帮。 第53章 月季走到阿观面前,坐在她脚边的小杌子上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心给收拢在掌中。 「主子,说实心话儿,您还想再嫁吗?」 再嫁?结束一段婚姻脱掉她半层皮,她又没有再生能力,有本事让皮肤这样一层一层脱? 阿观还没有回答,晓初先一步开了口。「主子就算不说,我们当丫头的能不懂吗?有才干能力的,妻妾成群,主子根本不是宅斗的佼佼者;风流潇洒、空有一身好样貌的,主子不缺绣花枕头。 「当官的,主子得为夫君出门应酬,您没那等兴致;营商的,天天出入秦楼楚馆,主子嫌肮脏;做工事家的,主子能像那些农妇,早起挑水打柴熬稀粥,日里织布养鸡腌菜干,夜里缝补衣裳替男人洗脚?所以主子想再嫁,难呐。」 晓初起了头,琉芳便顺着接下去。 「既然难,日后自然得有个依傍,之前咱们还在私底下暗暗担心,现在可好了,若是有个小主子,以主子的能力还能不教出个识文断字、能诗会词的孩子,再加上主子这么能干会赚钱,咱们再请几个文武师傅回来家里,天,光是想象,都可以知道咱们小主子有多优秀,你说,咱们能不欢欣鼓舞吗? 「至于您说旁人的眼光,这可是唬人啦,主子哪会在乎别人想法?况且庄里都是自家人,谁不心知肚明您曾经是靖王妃,说穿了,您肚子里这个可不是一般凡胎,他可是靖王世子呐,就算主子不让他去认那个爹,咱们对外也可以说他的爹早早就死了。谁规定寡妇不能养儿子的?」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再过个一、二十年,咱们小主子长大了成器了,主子还怕没好日子过。」晓阳急着插上几句话。 「女人啊,这一生只能依靠三个人,父亲、丈夫、儿子,主子没有父亲、丈夫能够依恃,能想、能靠的,也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了。」晓初接道。 她们齐心合力说服了阿观,她点点头,把怀疑甩开,笑道:「你们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师傅就不必请了,念书识字我自己教,齐古一身武艺,强身健体就靠他了,月季,你嫁给齐古以后,可不准离开我身边。」 「主子在说什么啊,人家同您说道理,您居然编派起丫头来了。」月季满面通红,气得一跺脚走到窗户旁边,当初王爷怎不挑别人同齐古配对儿呢。 谁知窗子外头,齐古正在那里对她挤眉弄眼,红霓看见,笑道:「月季姊姊还不快出去,齐古哥哥在外头对你招手呐。」 红霓的话羞得月季满脸羞赧,她咬住下唇,背过窗户。 看见月季这副难得的小女儿姿态,阿观笑开怀,也跟着落井下石。 「快去快去,我不耽误你们谈心,如果你们的动作能够再快些,生个小子给你的小主子当伴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儿。」 「主子,你……」月季气恼。 琉芳推着她走出屋子,一面走一面道:「快去快去,别让齐古哥哥等久了,咱们小主子的伴读小子还等着你们加把劲儿呢。」 琉芳的话引来哄堂大笑,月季皱起柳眉,快步走到齐古眼前,低声说:「请转告王爷,主子已经清醒,精神很不错,让王爷别担心。」 齐古见她面有恼色,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却不得不把王爷交代的话给说清楚。 「老太爷交代了,这段日子王妃得多吃点滋补的东西,这两天厨子和食材都会陆续送进庄园,王妃嘴刁,定会感觉与平日不同,你可得先预备好说词。」 「绿苡、红霓是伺候过淑妃的,手艺不坏,就说是她们做的。」她低着头,不看齐古半眼,齐古感觉奇怪却不知怎么问。 「三爷说了,在吃食上太浪费,王妃定会心疼银子,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就当是首饰铺子的管事送来的,就说主子画的图样卖得很好,这是给王妃的分红。」 「知道了。」月季接下银票就要离开,没想到齐古竟然唤住她。 「月季姑娘。」 她转过身,望住齐古。「还有事吗?」 「我是不是冒犯姑娘了,姑娘好像在恼我。」齐古抓抓头发,他也很无措啊,月季是个好姑娘,主子这样乱配对,也不知道人家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他这个粗人呐。 月季叹气,这话让她怎么回答。 「没事。」她转身,急急往屋子里奔。 「一定有事吧,姑娘不要客气,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一定改。」 齐古心急,扯起嗓子扬声道,声音大了些,屋里的阿观和丫头们都听了个仔细分明。 晓阳调皮,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朝齐古大喊,「不必改,齐古哥哥事事样样都做得好。」 「谁说的?齐古哥哥得加把劲儿,咱们小主子还缺个伴读小子。」琉芳笑吟吟地补上话。 第54章 这是什么意思啊? 齐古更头痛了,女人呐怎么不把话挑明说,说半句留半句的,让人怎么猜得出来! 小小的厅屋燃起火烛,墙上挂着一幅海棠戏春图,两张太师椅中间摆着几案,几上一个官窑瓷瓶,瓶里供着几支盛开的梅花,厅屋中间摆着一张酸木枝圆桌,桌上摆着几色点心,设备算不上豪华,不过胜在干净清幽。 齐穆笙、齐穆韧、姜柏谨坐在桌边,一边品茶一边听着齐文的禀报。 「谁晓得孙姨娘是个狠角色,多年的伏低做小,人人以为她这辈子只能仰人鼻息,谁知……」齐文说到这里,再不言语。 「当初曹夫人不就是用这等手段对付我母亲,如今也被人这般对付上了,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治,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齐穆笙笑得满脸邪气。 那日皇帝发话之后,孙姨娘便处心积虑对付曹夫人。 孙姨娘心底明白,就算自己不动手,曹夫人还能善罢甘休?齐穆韧阻了她儿子的爵位,曹夫人便三番两次加害于他,如今挡在前头的人变成自己,她还能心慈手软? 同样的,曹夫人能不明白孙姨娘的心思,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丫头,便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她心底在盘算什么。 一回到王府,曹夫人便派了丫头将孙姨娘给看管起来,半点消息不让她往外透露,齐穆平闻讯,上门求曹夫人对母亲高抬贵手,曹夫人哪里肯理会,就等着夜里一把无名火将孙姨娘给烧透。 曹夫人事事计划妥当,只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派去看管孙姨娘的丫头荃儿竟对齐穆平上了心,两人早就暗通款曲、关系紧密,荃儿觑了个空,支开其他人让齐穆平偷进屋与孙姨娘说话。 孙姨娘将皇帝的意思讲了,齐穆平喜出望外,他怎么都没想到二哥会放弃爵位,而皇帝几句话,让他这个庶出儿子有了出头天的机会。 他自然不敢与齐穆韧、齐穆笙相比,他心底有数,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云泥之别。可是相较起齐穆风的无能懦弱,自己虽然资质平庸,大字识不了几个,成天斗鸡过鸟、无所事事,却也依仗着齐穆韧的名头,结交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胆子比起齐穆风可肥得多。 如今,肥肉即将到口,他岂能眼睁睁看着曹夫人使出歹毒手段给破坏了? 于是他悄悄离开王府,到外头找他那群鸡鸣狗盗的好朋友相商,虽是一群三脚猫,但用来对付一个老女人,绰绰有余。 天一黑,这边屋子才放了火,孙姨娘就被人给救出来,那边,曹夫人用过晚膳喝了茶,支开婢女百合,静待下人来禀报孙姨娘被烧死的消息。 却没料到,那杯茶水被人下了药,陌生的情潮泛上,她心头发痒,寡居多年,她不是没想过男人,只是从没像这般不对劲。 意乱情迷间,曹夫人听得守在门外的百合一声闷哼,本想扬声问,门却在此刻被打开。 一个精壮、面目清朗的陌生年轻男子出现,他冲着她笑,曹夫人莫名其妙地也对他笑,他上前,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脸红心跳,却将自己的脸往人家身上凑去,对方一阵轻笑,打横将她抱起,大步往内堂走去。 王府里头,走水的消息传遍,齐穆平扶着孙姨娘、齐穆风领着妻子儿女飞快前往景和居,探视母亲是否平安。 他们在屋外没见着婢女把守,齐穆风心底正觉得奇怪,加快脚步打开门冲进内室,这一奔,目击了满室春潮,男子和母亲正在做那苟且之事,男子见有外人闯进屋里,急得想抽身,但未获得满足的曹夫人却不肯放开男子,手脚并用地纠缠着男子。 齐穆风气疯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甩袖不管,领着妻儿离开景和居。 曹夫人非要尽兴了,才肯松开那男子。 待她清醒,看见满屋子下人时,脑子一阵轰然,而孙姨娘满脸的张扬得意,更是让她气得当场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曹夫人发现自己脸歪嘴斜、一手一脚已经无法动弹。 大夫来了,开过药,说中风这病难医,她的病又来得急,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她越着急越生气,病况就越糟,而最让她伤心的是,亲生儿子居然连看都没有来看自己一眼。 孙姨娘一如过去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可曹夫人每见她一回便要发一次火,每回昏过去再清醒,病况就越沉重,照那个样子,应该是支撑不了多久。 「主子并未让属下插手,因此属下只在暗地观察。」齐文续道。 「你若真的插了手,看我饶不饶得过你。」齐穆笙瞪齐文一眼,这人真假,明明心底暗乐着,却还要装出满脸无辜,狐狸这号动物,指的是齐三爷,他想都别想抢走这名号。 齐文抿了抿唇,对于曹夫人、孙氏,他们几个早就心怀不满,那个毒妇在主子身上下的暗招,他们可是全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就等着天怒人怨,降下报应。 第55章 「皇帝也太阴损了些。」姜柏谨摇头道,虽然他为自己女儿的遭遇不舍,却也没想过让曹夫人与女儿走上相同的路。 「有什么阴损的,当年如果她不是用这等法子对付我娘,我娘、你女儿现在还活得好好。」想起母亲,齐穆笙一阵心疼。 「所以曹夫人能算计旁人,旁人自然就能算计她,只是啊,老天有眼,我女儿能生下你们这两个有才有能的儿子,曹夫人可没我女儿这等福气。」姜柏谨心感安慰。 自己的母亲遭受这种天大的冤屈,齐穆风却想不出来是别人在暗地里算计?他那脑子填的定是豆腐渣。 齐穆韧清浅一笑,说道:「齐穆平那等人品,撑不起靖王爷这个名头。」 「可不是?我虽然对老王爷心里没什么好感,可以男人的角度来看,他也是个心酸可怜虫,娶了个毒妇,谋划了自己的弟弟和心爱妻子,而你们这两个『证据』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窜,他不但不敢言明,还得考虑皇家颜面,处处为你们遮掩,他啊,也是为难。」姜柏谨公道地说。 「说得也是,二哥,咱们就做点好事,齐穆风虽然不比齐穆平好到哪里,可他的脾气品性此起齐穆平要好得多了,至少看在他是老王爷属意的接位人选分上,就勉强帮他一回吧。」 齐穆韧点点头,问:「齐文,找得到齐穆平那几个朋友吗?」 「禀主子,找得到。」 「给他们一笔银子。待曹夫人一死,就把他们抓到齐穆风跟前,将齐穆平做的脏事给揭出来。」 「是,主子。」 「这庄园中隐卫布置得怎样了?」 「已经进来三十个,其中二十名扮成小厮、长工,分散在庄园各处当差,其他十名,已经把王妃住的院落给团团保护起来。」 齐穆韧满意点头,「行了,你下去吧。」 「主子,另外还有一事。」 「说。」 「大皇子被贬为庶民,押送到济县。」 「此事你家主子已经知晓,那日三爷我还送了房子银子给我那位大堂嫂,面有菜色的大皇子骄傲得紧,连甩都不甩我这位财神爷,倒是大堂嫂对咱们两个感激涕零,求我有空一定要去看看他们。」齐穆笙笑着接话。 「属下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不然还有哪件事?」 四皇子齐宥莘吗?他失势后,日夜在酒国中沉沦,那副孬样让人看了生厌,皇帝斥责他多次也没见他有啥改变,那种不堪一击的男人能有什么前程。 「那日,属下发现赛燕姑娘趁着大皇子府邸里乱成一团时悄悄潜入,属下随后跟着,听见赛燕姑娘痛责大皇子。」齐文低声道。 哦哦,有鬼,齐文喊人家赛燕姑娘?那日不是还咬牙切齿,怒极恨极她暗地伤害阿观,还没得主子吩咐就给人家下了化功散,怎么转个身,连称呼都改了。齐穆笙望向齐文,眉眼间尽是玩味儿。 「她怎么说的?」齐穆韧问道。 「她是夏灵芝的远亲,家道中落,依附到夏家,她自知无父母可依侍,从小便比旁人努力,她勤练武艺方有今日的成绩。 「大皇子不但对夏灵芝勾勾搭搭,也对赛燕呵护备至,她从没有被人这般对待过,便起了誓言愿意终生追随大皇子。大皇子要她做什么,年纪轻轻的她什么都不考虑,便蒙起眼睛、捂起良心,照着命令执行。 「她虽同情夏灵芝为六皇子嫁进主府、窃取王府情报,可念着大皇子的恩情,即使心有不甘,还是敛去情绪逼迫自己监视夏灵芝,当大皇子的眼线,可没想到,除了夏灵芝还有何宛心、沈槿香……她说了许多名字,全是埋伏在二皇子、四皇子身边的女人。 「她这才幡然觉悟,原来大皇子都是这样利用女人的,而夏灵芝、何宛心和沈槿香之死,更让她看清楚大皇子的真面日。她恼恨自己识人不明,那天指着大皇于痛骂一顿后,便要离开。可大皇子恼羞成怒,让下人抓住赛燕姑娘。 「她服了属下的化功散,武功早已荡然无存,大皇子拦腰抱住她,满脸淫秽地说,他已经很久没尝过处子的滋味,不顾她的挣扎,就要把她抱进屋子行那龌龊事,属下看不过眼,便出手救她。」 「然后呢?」 齐文双膝跪地,伏首道:「属下没有征得主子同意,便用内力将她身子里的化功散逼出,属下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齐穆韧轻笑道:「下化功散不也是你的自作主张,那时都没责罚了,现在罚什么?」 可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做吗?先毒了人家、又损了功力化毒,他这是为啥呀。 「齐文,你不会是看上赛燕了吧,如果真的喜欢,三爷给你作主。」齐穆笙笑得很欠扁。 「三爷说啥呢?赛燕姑娘想要行走江湖,她的性子哪是属下拘得住的?」齐文红了脸。 第56章 「齐文,信三爷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你的就跑不掉。」 「三爷……别污了人家姑娘名声。」 「不过是背后说说,哪里就能污了名声,如今你一番心思不在主子身上,全在人家赛燕姑娘身上?」齐穆笙堵得齐文答不出话。 「你下去吧,别理会穆笙,他本就一副疯癫性子。」齐穆韧替他解围道。 齐文领命下去,齐穆笙还不依不挠追着他说:「别忘了,如果需要撮合,这媒人金三爷我赚了。」 齐文眉头一耸,飞也似的跑出去。 待屋里没人,姜柏谨才谨慎对两兄弟开口。 「我已经研究过那个止息散,皇上说他是让人化在酒水里让阿观喝下的,那毕竟是药,混入水酒里必定会呈混浊貌,可王顺又说那酒水清澈看不出异样,可见得药量并不是很多。 「上回我帮阿观把脉,倒也没有见到什么不妥之处,只不过服过止息散之人,身子偏冷、宫体易寒,平常人倒也无所谓,调养调养就好了,可当时阿观怀着身子,我不确定那药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你们想想,这事儿要不要透点口风给阿观知道。」 如果阿观不想冒这个险,也许服点药先把孩子给打下来,反正她和齐穆韧还年轻,以后要孩子有得是机会。 「外公不是说过,阿观怀孕已经三个多月,打胎对母亲身子不好?」齐穆韧忧心忡忡问。 「是没错,可如果孩子生下来不正常,是一辈子的牵绊啊。」 「不正常又怎样,咱们齐家难道还凑不出银子把孩子给治好?」齐穆笙理直气壮的说。 「就是这句话,便是要照顾他、养他一辈子,我也不怕。外公,这件事千万别让阿观知道,也别在那些丫头跟前透了口风,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她的身子给调养好,让她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她到现在还会作恶梦。」 说到恶梦,齐穆韧叹口气,阿观现在怀了孩子,庄园里又不能做大工程,他只能把她那个跟大便有关的恶梦给摆在心里。 「我想,让你们英姨过来照应她,我不能光明正大在旁边看着,英娘好歹跟我学了几年医术,有她在阿观身边照顾,我会安心一点。」 「这件事我也想到了,已经差人去说,英姨很高兴,这两天就会搬过来。」齐穆韧说道。 英娘出嫁后一直没生孩子,也许是年纪大了,她嫁的丈夫名叫汪正岗,之前在城里开两间小铺子,前几年让齐穆笙给挖过来当管事,这两年越做越上手,今年已经升为总管事。 当总管事事情可就多了,整日天南地北到处跑,英娘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经常回娘家找姜柏谨,知道齐穆韧媳妇的事情,自然是要插手帮忙的。 「那就好。」 门在这时候被敲开,齐止进来。「老太爷、王爷、三爷,齐古让我过来知会一声,说王妃要开始砸壶了,之前,王爷说想要看的。」 「知道了,咱们快走吧,免得错过好戏。」齐穆韧起身,难得地笑出声。 「什么砸壶?」姜柏谨满头雾水地问。 「看了就知道,肯定有趣得很。」齐穆笙一笑,拉着外公往外跑。 第五十九章 一门心思的宠爱 阿观坐在床榻上,张开眼睛朝四周逐一搜寻,心底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曾经听过潜意识教育,那是趁人们入睡时,不断在耳边播放同样的话,慢慢地那些话就会渗入人类的潜意识里,然后,接受那些讯息。 可是这里没有门口、没有播放器,阿观怀疑是不是几个丫头轮番等她睡着时,在她耳边重复说同样的话,于是她慢慢地接受了。 她接受什么话? 就是「对不起」。 每次入梦,她总是听到有人对她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害了她的性命,对不起让她担受罪刑,对不起背叛她的信任,对不起……一大串、一大串的对不起,让她被洗脑似的,在偶尔不经意想起齐穆韧时,心平气和、再无恼恨。 已经原谅他了吗? 说实话,她不知道也不确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咛着自己别再轻易爱上,但她心底的酸楚的确淡了,那些让人咬牙的过往也不再纠结她的心。 也许是她豁达吧,也许她天生肚量大,也许爱多了,恨就没有地方可以装得下,也许再多些日子过去,爱变得数量稀少,她便又恨起来了谁晓得呢? 「主子醒来啦。」 琉芳看见坐在床上发呆的阿观,惊叫一声,急急唤来晓初。 「主子醒了最好,手脚俐落些,咱们快点整理整理到外头去,齐古已经将茶壶全给搬来了。」 晓初和琉芳一起进了内屋,拿起衣裳就要往阿观身上套。 「茶壶?」哪里来的壶,她自从搬进庄园后,半把壶都没烧呀。 第57章 「主子没听错,就是茶壶,月季说了,老大夫说主子心思重,定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怒,可那郁气积在心底不发作出来,对身子不好,所以喽,咱们几个商量老半天,决定想个办法让主子出气。」 阿观被琉芳和晓初一左一右给搀着走向前堂,看着月季正指使着晓阳、红霓、绿苡和齐古把屋里的桌椅全给抬到屋外,整个屋子顿时变得空荡荡,只剩下摆在屋子中间一堆像小山似的茶壶。 她走近拿起其中一把,这些壶她是认得的,是齐穆笙厂里工匠做出来有瑕疵的壶,不能拿到市面上,齐穆笙也不肯赏给下人,说若是下人拿出门炫耀,会破坏商誉,便满满地堆了整座仓库。 「你们怎么会有这个?」阿观讶然问。 「还不是晓阳蛮横,当初要把主子的家当全搬出来时,说是一纸一笔都不能落下,别说这些茶壶,便是主子刻的橘子皮,全让咱们给打包带出来了,三爷满脸苦笑,却也拿晓阳无可奈何。」 晓初这话说得不尽实,橘子皮是真的,可壶太笨重、又占位置,当时车子实在塞不下,并没有带出来。 「主子不是说过砸东西能让人发泄脾气吗?今儿个,咱们就来砸个痛快。」月季笑道。 阿观有点傻了,小气财神性格发作,能用的东西呢,就算做得不够好,也不比市面上几两一把的差,总是工匠们的心血。 「瞧,主子肉痛了,她心底肯定在盘计着,这些壶能卖多少银子。」晓阳嘲笑阿观。 「痛啥?又不能卖、不能吃,留着当夜壶吗?」晓初说道。 琉芳见阿观迟迟不动作,拿起壶就往墙上砸去,匡啷一声,琉芳大喊,「我最讨厌岳掌柜了,老是爱讨价还价,也不想想咱们绣一条帕子得花多少工夫和精神,就算让咱们占点便宜,他能亏到哪里。」 晓阳见状,也抓起一个往地上用力砸去,学着琉芳大叫,「我最讨厌晓初了,每次都笑我胖、笑我脸圆得像肥猫,我已经尽量吃得很少了。」 听见晓阳这样说,大伙儿全笑起来。 月季也跟着拿起茶壶。「我最讨厌晓阳、晓初、琉芳、绿苡、红霓,天天拿事儿编派我,总有一天事情落到她们的头上,看我怎么报仇。」 说完,狠狠将茶壶往墙上砸去。 齐古见状,直觉问月季,「她们拿什么事儿编派你?」 他不问还好,一问,满屋子人全笑开,惹得月季满脸绯红,又抓起几个壶猛往墙上砸。 阿观被她们左砸一个、右砸一个,弄得精神振奋,拿起茶壶也跟着扔,扔了一把就有人往她手上再塞一把。 「混蛋!」「烂人!」「我是白痴!」「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女人当自强。」 「相信男人的是傻子!」「蠢女人!呆女人!笨女人!才会在爱情里沉沦!」 她一句一句骂,骂得起劲,骂得张扬,分明知道主子嘴里骂的男人是谁,晓阳、晓初几个大胆的竟也敢落井下石,一声声跟着骂。 「混球!」「垃圾!」「男人都是烂货!」 她们不知道门外躲着几个男人,听见她们的骂声,额头杠出好几道黑线,偏偏那几个女人一脸的享受,好像混蛋、烂人是赞美男人的形容词。 女人的破坏力很惊人,她们几下工夫就把迭得像山的茶壶给砸成满地碎片,就在她们骂得又起劲、又爽心时,琉芳无意间撇头却发现齐古悄悄地用衣角抹去眼泪,不禁大惊。 「齐古哥哥,咱们说的不是你啊,你别急,月季姊姊心底知道你不是烂男人。」 「是啊、是啊,我们没指桑骂愧,你真的是好人,我们知道、月季姊姊也知道的。」 她们安慰人的话让屋外的齐穆笙头皮一阵发麻,这种「安慰」,还是少说几句才好。 齐古走到阿观面前,低头说:「主子,请您不要再生王爷的气。」 阿观看着红了眼眶的齐古,一时间不晓得该怎样反应,晓初机灵,抢先道:「琉芳、月季,你们陪主子和齐古哥哥到里头说话,我们把这里给整理整理。」 月季点头,向齐古目光示意,与琉芳一起扶着阿观进内屋。 同时间,齐穆韧很没义气地丢下没学武功的外公,以及武功很不怎样的弟弟,身子一窜,窜上屋顶,下半场的窃听,他以单打独斗方式进行。 阿观坐在床榻上,齐古在她跟前跪下来,阿观皱了眉头。 月季明白她的心思,拿了把椅子到齐古身后,说:「你坐着吧,有话慢慢讲,主子最不耐烦有人在她跟前跪来跪去。」 齐古起身坐定,才缓缓开口。 「自从主子搬回庄园后,便绝口不提王爷,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有气,也不敢多说话给主子心里添堵,可方才见主子对王爷那样愤怒,奴才不得不说几句实话。 第58章 「那日,皇上将主子的骨灰交到王爷手中,王爷受不了这个恶耗竟当场昏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心灰意冷,什么事都不想做、不愿意想,他连那个人人看重的爵位也不要了……」 接下来,齐古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阿观听,包括大皇子、何宛心,包括齐穆韧如何威胁皇帝发落齐宥宾,齐穆韧的苦、齐穆韧的悲,齐穆韧如何抱着她的骨灰夜不成眠…… 「王爷已经搬出靖王府,在皇上的苦苦哀求下,勉为其难继续在朝堂为宫,可他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靖王爷,他说既然再努力都不会得到幸福,那么何必汲汲营营。 「皇太后见他那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心疼不舍,商量着要给王爷赐婚,王爷听到消息冷冷地对皇上说当官已是勉为其难,若是再赐婚,他便绞了头发出家当和尚去。 「王爷说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像王妃这样的女子,还说这是上天对他薄幸的惩罚,是他该得的,他这辈子已经注定孤苦寂寞。 「月季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千万不能把王妃还活着的消息传给齐文和齐止,奴才心底苦着呢。可不可以请主子别再恨王爷,他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给千刀万剐了,不必任何人诅咒,他已经身陷地狱。」 这篇话里有真有假,假的是月季千叮咛万嘱咐那段,而齐穆韧的自怨自苦,句句为实。 齐古的话让屋子里的人全静默下来,阿观轻咬下唇,半晌无语。 是啊,她早已从皇帝口中明白事情始末,知道他将罪名推到她身上是因为自信有本事替她脱罪,只是没想到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生生将他的谋算一一驳回,她知道他在惩罚自己,他不让自己快意,也知道几次的劫狱让他伤痕累累…… 齐古的声音仿佛从水瀑间透出来一般,带着潮湿水气瞬间染湿她的眉睫。不是青梅长成的季节,她的舌尖却尝到梅子的酸涩苦味,而心……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爪子,狠狠地在上头抓着、挠着、撕扯着,害她一下一下地抽痛。 刚进屋的晓阳呐呐地走到阿观身边,低声说:「齐古哥哥这样讲话,我这个王爷娃娃怎么送得出手啊?」 她把一个半个人高的娃娃拿到阿观手边,「奴婢本想把它送给主子,在主子想起王爷,气恨不己的时候,就捶一捶、打一打,把气全给发泄了才好,不要憋在肚子里,可这情形……」 晓阳不说话了,而阿观接过娃娃,看着上面绣的「齐穆韧」三个字犹自怔楞,随即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而躲在屋顶上窃听的齐穆韧亦是满心波涛,即使像她那样豁达的女子,遇见爱情,也无法独善其身…… 他们家里多了个英姨,是晓初她娘的好姊妹,年纪近四十岁了,膝下无子,幸好丈夫也不责怪,只说等两个人老了可以彼此依靠。 英姨的丈夫是商户里的管事,收入还不错,不需要英姨抛头露面,只不过英姨没有公婆可服侍,也没有孩子在身边,丈夫又是一门心思全放在事业上头,他一年到头在外地工作,夫妻守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 英姨整天在家挺无聊的,便同丈夫商量,过来这里照顾阿观。 英姨人很好,才进门不到三天,就把几个丫头全给收服了,阿观也一样,英姨的耐心与温柔,是抚慰伤口最好的辅具。 她老觉得英姨这名字很熟悉,也许是这份熟悉让她心定。 没错,就是心定,有英姨在,阿观一颗心定了下来,她喜欢听英姨说话,喜欢赖在她身上,更喜欢睡前听着她在耳畔低声哼唱。 照理说,生活这般极意,她没什么好担忧的,可是…… 怪呵,怪到阿观连呼吸空气都觉得不对,她经常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窥何自己,于是往往走着走着就猛然回头,可身后除了几个贴身丫头,再无他人。 是怀孕的女人易多疑? 可她吃得好穿得暖,没有睡眠障碍,而且有个亲切和蔼、懂得怀孕该注意大小事的英姨在身边照顾着,她心情舒坦、笑容常开,照理说,不会有这种现象发生的,为什么? 她想不透。 抱着「齐穆韧」,捏捏它的脸、捶捶它的肚子,做出几个「饱含怒意」的动作后,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怒气可以发泄。 即使再度回想那天,那个被舍弃的日子……心会酸、会扯痛扭曲,可是,无恨…… 他已经得到惩罚了,从此山归山、水归水,各走各的路,她从来就不是把恨给牢记心头的女子。 「月季。」她把头埋进「齐穆韧」胸口,轻唤。 「主子想喝水吗?」正在整理屋子的月季回过头来,对着她笑。 阿观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问:「月季,你挑的那些颜料肯定很贵,对不?」 这回送来的颜料太精致,比过去用的都要好,肯定不是一般铺子里买得到的。 第59章 「是啊。」她身子抖两下,脸上笑容变得僵硬。 她的僵硬让阿观起疑,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些是我想要的?」 月季咬了咬牙,顺过气后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不是主子想要的,只想着要哄主子开心,大夫说了,过完年后就不能由着主子任性,成天到晚睡不停,所以我们几个商量着,想多找些好玩的、主子爱的,让主子动动手、动动脑,别继续发懒。 「主子也别心疼,那些颜料的确不便宜,商铺老板说,那是京里一位很有名的画师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都迟了两个月还不来拿,想来是不需要了,奴婢付银子时也舍不得,可为了让主子开心,这笔钱不能省。」 月季背过主子时,悄悄地皱起眉头,她撒谎是越来越上手了,信手拈来就是一篇谎话,她得拿张纸,把讲过的谎话一一记录下来,免得下回主子再问起,她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所以那几箱子书,也是为讨我开心?」 那些书更怪,这年头要搜罗到这么多的杂书游记可不容易,如果月季买回一堆「女子持家重点」、「女子道德规范」、「女子勾心斗角立足记」、「中馈主持三部曲」,她还能够理解。 这时代,纸贵、印刷也不便宜,很少人舍得拿来印制这种冷门书籍,能张罗到三两本已经是天大本事了,她怎么可能一口气抬回几箱子。 「可不是吗?待开了春,主子就可以每天走到后园的凉亭里,在那边读上几本书再回来,既能运动身子,心情也好,难道奴婢买错了,主子并不喜欢那些书?」 「我喜欢,可那么多杂记,恐怕得跑好几个省城才凑得齐吧,你哪有时间到处开晃?」 月季顿了顿,脑子转过几轮,柔声说:「这就是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气了,前阵子皇帝抄家,那个贪官家里摆了好几箱书,想来他性子虽贪却也是个爱读书的。 「这书呢,又不像银子、古董,可以没入国库,因此被衙役拿到大街上叫卖,主子也晓得,杂书买的人本来就少,那些与科考有关的书全卖光了,剩下一堆杂书,降了价钱也卖不出几本,琉芳是个贪小便宜的,就把它们当青菜萝卜,一口气全给买下。」 月季悄悄叹气,她真想求王爷别再往这里送东西,应付主子一个问题已让她心力交瘁,这样接二连三来,可不是要她在大寒天里飙冷汗? 阿观狐疑地看住月季,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不对,可又说不真确是哪里有问题。 「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们都守在旁边吗?」 「呃!」月季被自己的口水噎着,涨红了脸,硬吞下口水,她笑道:「自然是在的,主子睡觉的时候,我和晓阳她们几个轮流守在主子身边。」 「可我老觉得睡觉时,有人抱着我,那人……」 「是奴婢!」 月季的声调高扬,反应激烈,月季发觉阿观的眼光里尽是怀疑,连忙挤出笑脸说:「主子常作恶梦呢,每回作恶梦都要奴婢从身后抱住,主子才能安然入睡,想来,主子一定是梦到自己还被关在天牢吧。」 从身后抱住?是吗?她怎觉得自己都被收进某人怀中? 打狐狸精,不能打一下停两下,得穷追猛打方能打得它现出原形,因此阿观决定追问到底,追出一个她们都心知肚明却独独瞒着自己的真相。 晓阳、晓初出现,解救了月季。 她们的惊呼从外头传来,两人手里各抱着几件皮子。 「主子,你瞧瞧,咱们买的毛皮漂不漂亮,可以给主子做件斗蓬,穿起来一定暖得很。」 看到那些皮子,阿观惊呼出声,没见过猪走路,她好歹吃过猪肉啊,那东西……肯定贵到让人流鼻血。 「这是你们去买的?天,肯定很贵吧。我才赚几百两银子,哪禁得起你们这样浪费?不行、不行,像你们这样没节制乱花钱,早晚咱们要喝西北风,省着点吧,把东西给退回去。」 「主子别担心,你的嫁妆铺子收入可不少呢,何况各处庄子的收益也不坏,哪就差这么一点银子,何况开春后,天气还冷着,主子得活动筋骨却不能冻着咱们小主子。」晓初宽解她。 「是啊,今年花费多一些,是因为主子刚搬进来,自然得添些物件,待明年就省了,主子,别小气嘛。」晓阳走到她身边,搂着她撒娇道。 「主子那么会赚钱怕什么,何况帐在我手上管着呢,难不成主子还不放心我?」月季把毛皮摊开,披在主子身上笑道:「瞧,一丝杂毛都没有,这毛皮很难得呢。」 「就是、就是,这是雪狐的皮毛,要猎得一只就不容易了,就算多花点银子有什么关系?主子,您的豪气到哪里去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可是您说的。」晓阳笑道。 阿观眼光定在晓阳身上,她几时能诗会文啦,自己不过讲一次的词儿,她便牢记在心? 第60章 晓初走上前劝道:「主子快别担心了,这赚银子养家的事儿,如果主子腻了、厌了,还有咱们几个呢,不是我夸口,咱们绣的帕子现在可是千金难求,光靠我们几个赚钱来养小主子,也不会让小主子给饿着。」 英姨从外头端进食盒,笑道:「她们说得都没错,你就放松心情好好养胎吧,那些金钱银钱的事儿,等着孩子落地再来打算也行。」 阿观望向英姨,她眼里有长者的温暖与慈辉,满屋子女人都是没成过亲的,想到怀孕大家多少会慌张,有英姨在,大家全安心多了。 她端过汤汁,虽然不能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阿观还是很豪迈地一口气干了。 「就是就是,那些银钱糟心事儿有月季管着呢。外头席面已经准备好,庄园里所有下人都在等着和主子一起吃年夜饭,等着主子的赏银。」 晓阳爬到忱上替主子梳理头发,月季去寻来衣裳,今儿个,大家要痛痛快快地吃喝一场。 阿观笑了笑,也是啊,又一年了,好快,她已经在这个时代里过了两次年,这一年多发生好多事情,多到让她难以消化,可再难消化,自己终究是一路走过来。以后会渐入佳境的,她想。 吃过饭、发完赏银,今年除了晓阳四个,还加入绿苡、红霓,英姨叮咛几句,让她们别闹得太晚。 月季应下,扶着阿观回到主屋,晓阳几个就熟门熟路地把屋里的东西全移到一处去,抓起用布做的麦克风塞进阿观于里,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桌上,坐稳。 看见这阵仗,阿观还能不明白她们想做什么。 脸上饱含笑意,看着她们去摆弄。 晓阳升级成了大姊头,她拿出预备好的长枕头,一人发一个。 绿苡、红霓哪里晓得她想做什么,只听晓阳抬胸挺胸、大声宣布说:「待会儿要是被谁打到却没打回来的,就得把红包拿出来还给主子。」 话才落下,晓阳便下狠手,一棒子打到晓初身上,晓初哪会客气啊,举起抱枕,东打晓阳、西砸绿苡,这种游戏不需要太多解释,新成员没两三下就弄懂规则,大伙儿玩在一起,欢铃笑声远远传出去。 游戏是阿观发明的,她会客气?拿起麦克风,站到桌面上就要引吭高歌、大声欢唱。 没想到几个丫头顾不得玩,立刻抛下长枕,围到桌边。 「姑奶奶,您饶了咱们吧,您有孕在身,万一摔着怎么办?」红霓说道。才来几天,她已经让晓阳几个感染,对主子说话没个奴才样。 「可不是吗?主子,您坐着唱不成,何必非要站起来。」琉芳满脸苦恼。 「是啊,你站着唱歌,咱们战战兢兢的,哪玩得起劲。」晓阳道。 阿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得不叹口气,顺应民意。 虽然坐着唱,气氛较难炒热,可谁让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唉,那个齐穆韧,离开就离开了,却不干脆一点、潇洒几分,还留下个小生命牵绊住她。 「知道了!」她无奈地乖乖坐下,开唱。 爱人你是在佗位,无留着批信,无留半个字,啊……爱人无见你的面,亲像风在透,亲像针在偎…… 要讨我的爱,好胆你就来,卖放底心内,怨叹没人知,思念作风台,心情三温暖,其实我拢知,好胆你就来…… 孤独万岁,失恋无罪,谁保证一觉醒来有人陪,我对于人性早有预备,还不算太黑,独身万岁,失恋无罪…… 不能扭腰摆臀,她就挥舞双臂、抖肩膀,她卯足全劲、一首接过一首,发泄着胸中不满,竭尽全力嘶吼,告诉自己,她已经自由! 庭院里,齐穆韧坐在石椅上,看着烛火投映在窗上的影子,听着她欢快的笑唱,他心底想着:没关系,这样就好,就算不能在一起,但能守护她的幸福、她的快乐,他便由衷幸福。 他身边坐着英姨,英姨温暖地笑着,像小时候那样待他极为温柔。 「穆韧,你有眼光,阿观是个好女人,值得你疼爱。」才来到阿观身边几天,她便喜欢上阿观的性子。 「英姨,谢谢你替我照顾阿观。」 「我不只要替你照顾阿观,还想照顾你的孩子、你在意的一切。」 英姨望着齐穆韧,他们兄弟不是她生的,却是她一手带大,看着他们如今的成就与光环,她与有荣焉。 一阵耳语,齐穆韧转头,看见来凑热闹的外公和弟弟。 齐穆笙坐到英姨身边,两手环住她的肩膀,她之于他们就是娘亲。 「我就说吧,可惜我那个砸重金布置的园林,那是多少心血盖起来的新宅院呐,居然没有人肯在那里守岁,全聚到这里吹冷风,真是疯了。」齐穆笙故作埋怨。 齐穆韧和姜柏谨互视一笑,没理会他的埋怨。 第61章 姜柏谨细细听着阿观的歌声,说道:「这家伙真不长进,唱来唱去就这几首,也不肯多学些新的。」 话说完,姜柏谨自己都觉得好笑,都已经穿越到这里,她要去哪里多学几首新歌曲? 「你们那里的人都唱这种歌?天,真是惨不忍睹。」齐穆笙满脸的嫌恶。 「怎么会,我觉得很好听。」齐穆韧深情款款地看着坐在桌上扭动身躯的阿观。 齐穆笙皱眉瞥了二哥一眼,摇头夸张叹气地说:「天!迷恋成这样,二哥没救了。」 姜柏谨拍拍齐穆笙的肩膀说道:「放心,沉溺在幸福里的人,半点都不需要旁人的解救。」 齐穆笙本来想告诉三哥,那个奇怪的二十一世纪浴室马桶已经盖好,新宅子里配了五套,可是看着三哥陶醉的神情,唉,算了…… 第六十章 疑心日增 这个年大家过得丰润极了,加上英姨的「养胎餐」,有怀孕、没怀孕的都胖上一圈,尤其是小叮当晓阳。 年十五,元宵刚过,月季几个就想尽办法让阿观活动起来。 阿观明白这是为自己和孩子好,再懒散下去,转眼肚子显了会更不爱动,于是她穿着新做好的皮裘,早晚一趟往园子里走。 阿观一路走着,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事,转头问绿苡。「那碎陶片镶上墙头了吗?」 前几天,阿观听小厮们传话,说过年期间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偷居然翻墙偷进庄园里来,幸好没惊扰到主子,否则事情就大了。 庄园范围大,整个庄子的男人壮妇全出动,熬了大半夜,才将小偷绳之以法。 晓初担心的紧,直说庄园范围太大,得多买几个健壮男人回来守着门户,阿观考虑半晌后,问:「上回砸了壶,那些碎片还在不在?」 「堆在库房里呢,一不小心会划破手的,不晓得要怎么处理才好。」 「正好,让园里的男人们辛苦几天,将那些碎陶片,用泥给镶在墙头上。」 晓初想半天,跳起来拍手乐道:「对啊,以后再有人敢翻墙,能不割得他们满手血。」 但阿观明白那只能防小偷,若碰上有武功的根本不放在眼底。 「镶了镶了,陶片不少,几个较容易遭小偷的阴暗角落墙上,也给镇满碎陶片呢,主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啊。」阿观兴致一起,迈开脚步就要往外跑。 「主子慢点啊,你走这么快,我们可跟不上。」晓阳在后头喊叫。 「叫你们别跟偏要跟,分明脚力就不行嘛,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怀娃娃的是你们呢,回去、回去!我和绿苡逛一圈就回院子。」 她看一眼跟在后头的晓阳、晓初和红霓、月季,忍不住嘲笑自己,每回出院子就弄得像大甲妈祖出巡,真不晓得这阵仗是摆给谁看的。 「主子是坐着讲话不腰疼,咱们手里可拿了不少东西。」 晓阳嘟嘴埋怨,王爷吩咐了,主子不能晒、不能吹风、不能流汗、不能饿、也不能累着,每回逛一次院子,她们就得准备伞、小凳子、帕子、点心、茶水、斗蓬……林林总总一大堆。 「谁让你们拿,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破。」 阿观觑她们一眼,加快脚步往庄园外头走去,不理会身后人,由着她们大叫「主子,等等我们。」 阿观带着满脸笑意,快走到庄园外头时才缓下脚步。 她双手背在身后,细细看着外墙,墙是用厚厚的土砖给砌起来的,竟有几分古朴的时尚感,墙角下堆着一些枯藤,约莫是为了在墙头砌上陶片,特意清理掉的,若藤蔓再长,到夏天定是一片绿意盎然。 阿观往前直行,一路走,一路看着围在庄园外头的田地。 听晓初的爹说,再过不久田里就要插上新秧苗了,去年粮草收入还不错,今年晓初的爹爹和哥哥更将庄园外的田做个了统筹规划,如果成功的话,会多收三到五成的粮。 叶家对「叶茹观」这个庶出女儿还算不坏,竟给这么一大笔丰厚嫁妆,她想不透,为什么「叶茹观」在听见齐穆韧的身世时,会惊吓成一这样?有这些嫁妆打底,她这辈子光是躺着吃,都可以过着不坏的生活啊。 难道古代女人没有男人依仗,产业容易被坏人吞掉?还是因为女人没有经营头脑? 有可能,见识少只能仰赖旁人,若下面的人有异心、背主欺上,那些产业的确撑不了几年好光景。 阿观走着走着,发现了处墙角下躺着一个女人,阿观快步向前走到对方身边细瞧着,她冻死了吗? 她小心翼翼弯下身,伸手轻触对方的身子,没想到对方突然把头抬起来,凌厉目光直直逼视阿观。 是她!阿观想起来了,是那个躲在树干后面,和叶茹观一起偷听曹夫人和孙姨娘说话的女子。 第62章 阿观心头一凛,没有站稳,身子整个往后仰,眼见就要摔跤,这时一双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子。 阿观持续震惊中,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她应该就是那个……赛燕吧? 她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地躺在这里?是因为夏氏死了、大皇子倒了,她无处可去? 「你是谁啊,干么躺在我家墙下。」绿苡被主子吓了一跳,指着赛燕怒问。 赛燕抬起眼睛,已无方才的凌厉,她看她们一眼,然后垂下头。 这时,红霓和晓阳、晓初也赶了过来,晓阳胆子大,也不知道赛燕是何许人物,她走上前蹲到赛燕跟前,推推她的手臂轻声问:「你还好吗?是生病了还是肚子饿?」 晓阳的友善态度让赛燕松了警戒,她偏过头,缓缓闭上眼睛,这时,晓初发现她身下的雪地上映着鲜红血渍,惊呼一声,「天,她受伤了。」 晓初凑到赛燕身边,将她微微翻身,阿观看见她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 「主子,咱们救不救人啊?」晓阳急急问。 救吗?救活她,她会不会回过头来,反噬自己一口? 不救?难不成要放任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 她咬牙……算了,要不要反噬是赛燕的事,要不要救是凌叙观的事,她何必非要把它们串联在一起。 「当然救!不过你们力气不足,怕会扯痛她的伤口,晓阳,先用披风帮她盖上,晓初,喂她喝一点温茶水,绿苡你跑得最快,你回园子里,让齐古找几个人过来抬她,顺便让人驾车到城里请大夫过来。」她接连发出几道命令。 「是。」 大家领着吩咐各自做事,阿观也跟着蹲到赛燕身前,拉起赛燕的手低声说:「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害你,我们会尽全力救治你,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坚持下去。」 听见阿观的话,赛燕勉强睁开眼睛,眼底有一丝不确定、两分迷茫,以及许许多多的怀疑。 叶茹观不记得她了吗?景和居的事她已经遗忘殆尽?她害她很多次呢,她没道理救自己啊…… 心底的怀疑多到摆不平,但阿观诚恳笃定的口气,依然安定下她慌乱不己的心绪,她缓缓闭上眼睛,跌入一片幽深的黑暗里。 赛燕的伤无碍了,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阿观,「为什么要救我?」 阿观想也不想就回答她,「为什么不救?」 然后,两人对峙许久,彼此沉默。 阿观每天都去看她,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心才渐渐放下。 第十天,阿观拿着新烧好的小泥人送给赛燕,那是一对娃娃,很可爱的男娃娃和女娃娃,圆滚滚、胖嘟嘟,让人光是看着他们憨傻的笑容就忍不住会心一笑。 晓阳想要,阿观硬是不给,气得她挤眉皱眼说:「主子小气。」 阿观决定把娃娃送给赛燕,因为她认为赛燕比晓阳更需要笑脸,她并不打算在赛燕屋里待太久,把娃娃交到她手上宽慰两句,就准备离开。 她没想到赛燕会在自己转身那刻,开口说话。 她说:「是我害你滑倒、差点儿摔死的。」 阿观尚未转头,又补上一句,「合卺酒的主意,是我易容成徐姨娘身边的丫头,说服她去做的。」 阿观拧紧眉头,走回她床边,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大皇子的人,不能让王爷和叶家拧成一股绳,我必须破坏你和王爷,让他与皇贵妃、叶家结下仇恨。」 一个庶女?叶茹观充其量是颗弃子,怎劳得他们这些人挂念。 阿观点点头,没有接话。 赛燕也不期待她说些什么,她淡淡开口,说起故事。「我是夏灵芝的远亲,我们有一双很相似的眼睛……」 这个故事很长,以赛燕为主角,她从小时候开始说起,故事里面有几个熟悉的老朋友,夏灵芝、何宛心、沈槿香、大皇子……有些故事片段阿观知道、有些不知晓,这些大大小小的片段串出赛燕的前半生,里头分明是阴谋暗算一大堆,却让阿观越听越心疼。 心疼这群女人的傻气,心疼她们错付真心,也心疼齐穆韧不断被算计,就因为他的身分背景、他的才干与能力优秀分明是好东西,却给他带来无止境的麻烦,连枕边人都可以被安排,他的人生何其辛酸? 她也心疼赛燕,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别人施舍她几分温情,她便当成天大恩惠,为人卖命,天底下不公平的事情何其多呵。 故事结束,她交代完自己的罪过。赛燕目不转睛地注视阿观,说:「我现在没有力气反击,如果你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杀我。」 阿观摇头回答,「我救你,便是不希望你死去,我何必救你又杀你,这是在辛苦谁?」 第63章 「我谋划过你的性命。」她指出重点。 「所以呢?我也得谋划你的性命?人生的公平不是这样计算的,我问你,以后你还要杀我吗?」 赛燕失笑,说:「杀人也要力气的,我何必。」 「很好,说定了,你不杀我、我也不杀你,如果你有地方去,伤养好后你就离开,如果没地方去,我们这里少个武功高手,你要是愿意留下来保护我们,我会很开心。」阿观笑出满脸的灿烂、满脸的真心。 赛燕没有碰过像阿观这种女人,疑心道:「你留下我,不会是想要蹂躏我、欺凌我吧?」 阿观听完后,捧腹大笑,原来疑神疑鬼描述的就是这种情形。 「杀人需要力气,蹂躏人、欺凌人难道不需要?我是个精打细算的,不会做没收益的事。要不要留下来,你慢慢考量,我不会强迫你,大夫说了,要是你有力气下床的话,就活动活动筋骨,让晓阳她们几个陪你四处逛逛吧。」 撂下话,阿观把娃娃拿起来朝赛燕晃两下,说道:「人的心如果能够干净得像孩童,是不是会少却许多烦恼?」 她没等到赛燕的答案,便披起斗蓬往外走。 赛燕住的地方离自己不远,月季想跟自己出门,她不允,非要她们各自做事去,月季闯不过她,只好让她自己走过来,反正不过是二、三十步的距离,这一路上又用干稻草把地给铺了,不会有路滑的问题。 阿观走出赛燕的房门,走回自己住的院落,赛燕的事算是告一个段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进到自己屋里后,她没脱下斗蓬便找了张凳子坐下,她托着下巴认真回想,从赛燕的故事慢慢想,想到她的伤,想到在墙角下乍然见到她,自己吓得差点儿往后仰…… 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有人及时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她被赛燕给严重惊吓住,忘记要回头看扶住自己的是何人,但就算如此,她也感觉到那个人相当高,至少比自己高出半颗头以上。 可当她回过神,才发现身边只有绿苡一个人在,绿苡还小,身量还没长齐呢,绝对不是扶住自己的那一个,所以那位神秘人物是谁? 救了人,应该光明正大现身,为什么要躲得无影无踪? 阿观认真想过几轮,仍然想不透,只好暂且将此事搁下,指了人说道:「晓阳,陪我到院子里逛两圈。」 「才回来又出去,主子,您也消停消停。」琉芳埋怨道。 过年后,主子的精神便一天比一天好,老太爷说能多走动是好事,最好每天能走上半个到一个时辰。 没想到,主子精神一来,什么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她啊,简直是把过去跑池塘的精力全用上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好动的孕妇。 「是你们说每天都要多走动走动,孩子才会长得好,怎又出尔反尔?」阿观觑她一眼。 「那也别太过了,今儿个主子的散步时辰加一加,快两个时辰了呢。」 「连这个都加在一起算?我看让月季把帐本交给你,由你管帐算了,斤斤计较。」 琉芳举双手投降。「别别别,我看帐本一个头两个大,主子还是别折腾奴婢。晓阳,主子『只能』在院子里逛两圈,好好伺候着,知不?」 她强调了「只能」两个字,晓阳会意,笑着应话,「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晓阳走到阿观身旁搀起她的手,阿观一路走着一路笑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太后娘娘。」 晓阳抿着嘴道:「主子讲话都不防的,这话若是被搬到太后娘娘跟前说,看怎么办才好。」 「人活着,图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快活二字,如果连饭都不能自由吃,话不能自由说,岂不是活得太可怜。」 「是,主子说什么都有理,便是歪理也是对的。」晓阳应话。 阿观带着她往后院走去,晓阳问:「主子不是说想要在院子里逛逛吗?怎么往后院来了?」 「临时起意想去看看窑场,看几把新壶烧得怎样。」 「不、不、不,主子不能去那里的。」 晓阳像吞了苦药似的脸色难看得紧,月季千叮咛、万嘱咐,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主子接近窑场。 「月季是怕我被浓烟给熏了,可我算算时辰,窑火也差不多该灭尽,放心,听不着我的。走走走,你要是和月季一样老是大惊小怪的,下回逛圈子不带上你了。」 阿观松开晓阳的手,绕过她、径自往窑炉走去,晓阳看看主子又回头看看屋子,恨恨一跺脚,没辙!她只好乖乖跟上主子的脚步。 阿观一路走一路哼歌,她的嗓子实在是……嗯,很爱家爱国、世界大同。反正她又不是歌星,唱歌纯粹为了讨自己开心,不是愉悦别人,有什么关系。 第64章 走近窑场,两个烧窑工人正坐在窑边,阿观靠近想同他们打一声招呼,却在看清楚两人的长相后,心一紧…… 他们不是别人,是齐穆韧替自己找来的那两位烧窑师傅,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和齐穆韧有关系? 阿观冷着脸,向师傅们发话后,领着他们回屋。 端坐在椅子上,月季、琉芳四婢,以及陈、王两位师傅,依序站成一间排,他们眼底都有几分惶惑不安。 「说吧,琉芳,由你起头。」 「主子要奴婢说什么?」她苦了脸,看也不敢多看主子一眼。 阿观很不喜欢当太后娘娘,可她们这些人的模样,她不当一回太后,还真的一过不出半句真话。 「你之前对我说:『主子,你别担心烧窑的问题,不贵的,反正你捏出来的玩意儿又不卖,纯粹是打发时间,我便找来族里的远亲叔叔,他们手艺比不上王府里那两位,却也差不到哪里去,最好的是啊,他们便宜。』对吧?」 琉芳紧抿双唇,两手在身边攥得死紧,一张脸惨白得紧。 天!主子怎么把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全给记起来?主子不老爱说「难得糊涂」吗,怎该糊涂的时候又不肯多糊涂几分? 晓初悄悄偷眼看向月季,月季轻叹,看来把谎言全记录成册还不够,还得先众人沙盘推演,才能让谎话出笼。 说这件事的时候月季不在,琉芳便自作主张说了那段,事后觉得不妥也找不到其他的话来掩盖,只好事后弥补,不让主子踏进后院半步,谁晓得,纸包不住火,谎话越滚越大。 怎么办?她也没法子,可这事不圆起来,日后的麻烦可大了。 轻叹,月季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主子,您别怪琉芳,不全是她的错,谎话是咱们一起商量出来的。」 「那么真相呢?」 「真相是,晓初和晓阳送新绣好的帕子到铺子里去卖,却在半路上遇着这两位师傅,便多聊了两句,才晓得主子离开王府后,他们就被那边打发出去,因为一直没找到雇主,心里头正烦恼呢,晓初便留下住处,让他们隔几天来庄园问问情形。 「晓初她们回来后,立即找到我和琉芳商量,我们正想着在庄园里盖个新窑,让主子烧点好玩的物件,于是一拍即合,两位师傅找上门后,我们便将人给留下。 「可主子不喜欢提及王府里的大小事,为让主子心安,也为了让师傅们留下来,只好让琉芳撒点谎。还望主子饶咱们这一回,下次不敢了。」 阿观无奈叹气,月季这个谎言并不高明,两位师傅的手艺比起茶壶工厂里的烧窑师傅不知高明几倍,齐穆笙那个奸商岂会把这等人才给打发出去? 「陈师傅、王师傅,你们怎么说?」 「月季姑娘说的是真的,再无半点隐瞒,起初姑娘们也犹豫着,要不要聘咱们,说怕是主子不待见,可又心怜咱们要养家活口,看在过去相处的情分上,才冒着让主子生气的险,收留我们。」陈师傅扎扎实实的话把月季的谎言补得密不透风。 阿观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她应该分别审问,不应该把人给兜在一块儿,若他们存心骗自己,这不是给他们串供的最佳良机?自己毕竟太嫩,耍心机这等高智力行为,她始终学不来。 「陈师傅、王师传,听月季说,你们现在领的月银不及过去的一半,难道没有更好的地方聘你们过去?这点银子真够你们养家活口?」 「主子说得是,确实是紧了些,可咱们过去跟主子做了段时间,知道主子是个宽厚人,从不苛待下人,说实话,咱们是存了小心思,想着就算月银不多,若主子能赏赐咱们一、两把壶,那可是咱们挣好几年都挣不来的。」 这些话让阿观挑不出半点错处,加上她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明知道他们联手欺骗,可话都说到这上头了,她还能怎样? 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让人人都揣着恐惧、小心翼翼行事?摇头,她们不自在,她能自在到哪里? 「既然两位师傅这样讲,我也不多说什么,不过我做的东西是不外流的,你们也别打这份心思,月季,两位师傅的月银就照过去那样给,别苛待了人。」 「谢谢主子。」 两位师傅喜出望外,没想到事情这般轻轻放下,松口气,他们正担心着呢,万一被王妃给赶出去,「那边」要怎么交代才行。 阿观问完话,师傅退下去,他们过关了四婢可没有,阿观的视线在她们身上转来转去,像搜寻她们身上有无跳蚤似的,半晌,才似笑非笑开口说:「我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需要什么就有什么送上门。」 「主子怎地这样说?」晓阳喉咙口紧了紧。 「不是吗,我想画图,颜料铺子里就恰恰有画师订下却不取的好货,我想看书,便有人被抄了家,杂书一箱箱往庄园里送,要烧窑,晓阳、晓初上个街,就会遇上陈师傅、王师傅,那皮裘…… 第65章 「我没深问,若是深问下去,怕又是一番故事,我不知道你们企图隐瞒我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人呐,往往说一个谎便得用更多的谎话去圆,谎话像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到最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分不清楚了。 「你们最近挺喜欢商量的,那就下去商量商量吧,如果商量出要同我说实话,我很乐意听。」 晓阳、晓初和琉芳相看着彼此,唯有月季低头不语,咬着牙硬抗。阿观见状,眉头皱了起来。 屋子里闷得很,谁都不敢挪移脚步,下去「商量商量」。 这时,绿苡和红霓喳喳呼呼地从外头跑进来,满脸春风笑意,半点儿也没发觉屋里气氛不对劲。 英姨也在她们身后进门,端着一碗热汤走到阿观面前。 阿观心里堵着呢,可是见到英姨的笑脸,啥气也没了,她接过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红霓也不等阿观把汤喝完,急急说道:「主子,你看咱们得了什么?」 「什么?」 「安胎药,是宫里太医开的方子呢。」 「你们怎么会有宫里开的方子?」阿观蹙眉问。 「主子不是想吃蔬菜吗?虽然开了春,可这大冷天,想吃蔬菜可不容易买,咱们便寻到王二顺子家,硬是抢了他一箩筐呢。」红霓乐呼呼说道。 「你这人,说话没前没后的,让主子怎么听得懂啊。」绿苡瞪红霓一眼,转头对阿观说:「主子,那个王二顺子的妹妹璧月也进宫当宫女,服侍的是温嫔娘娘,温嫔娘娘特别喜欢青翠的蔬菜,可在冬日里不容易得到,璧月便让哥哥用瓦盆在屋里种菜。 「主二顺子在屋里烧上炭,没想到那菜竟也长得好,皇帝几次到温嫔屋子里见有蔬菜可吃,就更喜欢去了,温嫔高兴得很,赏赐颇丰,王三顺子便在屋后盖起一排屋子,等着每到冬天就种菜。 「王二顺子越种越顺手,以后每到冬日就专卖蔬菜。我们和璧月颇有交情,在宫里彼此照顾提携,有一回璧月犯错,温嫔要打死她,还是咱们去向淑妃娘娘求的情,让淑妃娘娘出面救下她的小命。」 红霓接下话。「那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咱们去向王二顺子买青菜,他断无不买的理儿。而且不只要卖,还得便宜卖,若不是咱们姊妹,璧月哪有出头日子?王二顺子想赚这个独门生意更是没门儿。」 绿苡兴匆匆地说:「今儿个月季姊姊给咱们五两银子,我们便往王二顺子家去,发现璧月也在,她说温嫔怀了孩子,听说济仁堂的药好,便请太医开方子,让璧月去济仁堂抓药。 「我们想,主子也怀了娃娃,若能吃上几帖太医开的安胎药岂不更好,于是咱们就和壁月去了趟济仁堂,把买菜剩下的银子全买了药,济仁堂的大夫说,这药方子开得真好呢。」 绿苡嘴巴说着,手也没停过,把药往阿观跟前递去。 琉芳挡在前头,说:「药可不能胡乱吃的,总要合了主子的体质才成。」主子的胎一向是老太爷在照顾的。 「总归是她们一番好意。」阿观说道。 她将空碗递给英姨,打开药包看了几眼,又是一阵苦笑……她再没见识,至少喝过不少药,这里头的药材根本不是五两十两的事儿,除非济仁堂是开救济院的,买五毛给一块,完全不计成本。 阿观阖上药包,说:「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谁也不要进来。」 绿苡不知道主子怎会突然变了脸色,平日里性情那样好的一个人呐,她偷偷瞄了眼晓阳、晓初几个,她们也是满脸的不自在,绿苡只好拉起妹妹,跟在她们后头,退出屋里。 英姨扶阿观躺下,轻轻替她拉上被子,温温厚厚的掌心拍着她的背,柔声说:「何必在意呢,不管她们背着你做些什么,终是一门心思对你好,人不可以没有心机,否则容易遭人暗算,可若心机太重,连旁人的好意都要忖度推敲,岂不是活得太辛苦。」 阿观转过身,把头埋进她怀里。 英姨不美丽、不多话也不逗趣,可她好喜欢好喜欢温柔的英姨,深吸一口气,那是母亲的气味儿,在她怀里,阿观放松下来。「英姨,我真喜欢你。」 「傻孩子,英姨何尝不喜欢你。」 「当我的娘吧,我想让你宠着哄着疼着……」没有了那个人的呵宠,她需要替自己找到替代方案。 「好。」英姨想也不想,应下。 绿苡、红霓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垂头丧气抱着药包走在四婢身后。 进院子后,月季将药包接手过来,打开看一眼,终于明白主子为什么会苦笑不已。 「绿苡、红霓,说实话吧,你们是谁派到主子身边的人?」月季直接跳进主题。 「月季姊姊?」两人吃惊地齐齐望向月季。 第66章 「说,我必须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月季的目光坚定,无分毫转圜空间。 「请月季姊姊原谅,我们不能说,但我们可以用脑袋保证,绝对没有坑害主子的念头。」她们还以为那药是毒不是补,急得小脸涨红想跳脚。「是药有问题吗?」 月季没回答她的话,凝神细想须与,低声问:「是皇上吗?是皇上派你们跟在主子身边照顾的?」 她们咬紧牙关不敢招认,但那震惊的表情已经将答案说了分明。 「行了,反正你们也是为主子好,透个讯给你们,下次拿到药先翻检看看,那药至少要十两银子才抓得到,我只给你们五两银,这谎该怎么圆,你们回房里想想。」 绿苡、红霓表情难看地下去了。 一直不敢说话的晓阳问:「现在怎么办?」 「主子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也许……」琉芳刚开口,就让月季将话给拦下来。 「别心存侥幸,现在王爷不在庄园里,我让齐古去向王爷透个讯,让王爷有心理准备。」 月季叹息,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六十一章 秘密揭穿 赛燕的伤养好了,她选择在庄园里住下来。 阿观并没有告诉几个婢女她过去的身分,只交代大家同她好好相处。 原本绣品这个独门生意,琉芳她们是不预备让旁人抢去的,但绿苡、红霓进门,为了表示不排挤,让她们加入,现下赛燕伤痊愈,做绣件的人手便又多了一名。 只不过拿刀多年的手,突然拿起绣花针,引来不少讪笑声,赛燕倒也脾气好,没有一人一掌把她们全给撂倒。 「天,你绣的这是什么?这哪像鸳鸯,根本就是肥鸭子好不?」晓阳指着赛燕的绣品笑不停,笑得头都靠到赛燕肩膀上了。 性格冷清的赛燕谁都好推,独独推不开热情如火的晓阳,她看不懂人家冰脸上头写满拒绝,硬是赖到赛燕身上,一赖二赖、赖出习惯,赛燕「迫于无奈」,渐渐地融入了她们。 阿观放下画笔说:「赛燕,下回露一手真功夫给她们瞧瞧,别让她们小觑了你。」 「真功夫,赛燕姊姊有啥真功夫?」红霓两眼发亮,莫不会同自己一样,做了手好点心吧。 「说出来吓死你们。可赛燕,咱们别说。」 阿观勾了勾眼,把食指压在唇上,惹得赛燕窃笑。 她没见过这样的主子、下人,都说奴大欺主,主子根本就把她们一个个全给宠上天了,可是她没见谁欺过主,只见她们一个比一个忠心。这是种奇怪得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 「说嘛、说嘛,别吊着人家,人家的心会痒。」晓阳放下针线抱住赛燕的腰,她是牛皮糖做的,赛燕想甩都甩不掉。 她清冷说道:「我会莳花弄草。」 若不是她懂这些,怎能把柳氏紫萱亚花的毒计及功败垂成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她有这一门功夫,阿观指的是她的武功,没想到居然逼出她另一项本事。 「真的吗?那春天到了,咱们给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的,好不?」晓初建议。 「好。」赛燕眉眼不眨地应下。 「主子,该出去走走了。」 月季起身拿来披风,今天的放风时辰到了,听见月季这样说,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绣品,起身做准备。 看这阵仗,阿观头痛。「别别别,你们继续做事吧,不是说铺子管事催你们多绣一些吗?我让赛燕陪着在外头随便逛两圈就回来。」 「这可不行,主子身边得有人伺候。」琉芳抢道。 「赛燕陪我去就行了,反正她那手针线功夫只会碍事。」 「那好吗?」晓初疑问。 「不好的话,那……我不去逛了,也来帮你们绣上几幅。」阿观作势帮忙,吓得晓阳连忙将篮子给拿开。 「主子,这布和绣线可贵着呢,别白白浪费了,你那手功夫比赛燕还差上十倍。」 「哼,毛皮不贵、杂书不贵、药材不贵……倒是这点针线奇巧珍贵了?」阿观一句话堵得众人全低头、闭嘴。 主子难听话都撂下了,谁敢再多嘴多舌。 月季叹气开口,「赛燕,你陪主子走走吧,别走得太远。」 「好。」赛燕放下针线起身。 月季替阿观围上披风,又往她怀里送上手炉,虽然天气已经渐渐暖和,可主子身子娇贵,可别伤风才好,她拿起大布袋,交给赛燕细细交代。「别让主子走得太久,若腿酸了,袋子里有厚垫子,找个地方铺上给主子歇歇腿,若主子流汗,袋子里有帕子,记得给主子擦擦汗……」 「行了,我不过是逛个园子,每次都弄出这等大阵仗,又不是神轿出巡。要不要连尿壶、澡盆全带上?赛燕,今儿个咱们啥都不拿,就这样走。」 第67章 「主子这样任性,若生病怎么办?」琉芳闻言起身阻止,就算要被堵,她认了。 「可不是,如果主子不让赛燕带着,我们就一路跟在后头,反正每天都要做两回的事情,咱们都不嫌麻烦,主子嫌什么烦。」晓阳跟着耍起无赖。 赛燕笑开,这下子看得出几分「奴大欺主」的模样了,见阿观无奈,她不多话,接过月季手上的大袋子往肩头一背,扶起阿观往外走。 离开居住的院落,阿观才开口问:「住得还习惯吗?」 「这里,挺不错的。」 她已经好几年没过上这种清幽生活,不用思虑着害人,不必考虑做啥事才能为主子争得先机,就是单单纯纯过日子,夜里,连半个梦都不作,一觉睡到大天明的感觉,不坏。 「你如果喜欢就长住下来,放心,咱们这里没有主子下人,只有亲人朋友,你别担心吃穿,我自有用你的地方。」 「用我?」 「方才你说你会种花草,我想,如果你能选出一些特殊而且容易养活的花花草草……如今,茶壶我是不做的,我想捏些漂亮的陶罐,如果能在里头种上花草,肯定好卖。」花盆、笔筒、瓶子,她什么都想试试。 「特殊的吗?我曾经见过一种养在大漠干旱地方的植物,它的茎很粗、水分很饱足,可叶子像针似的,很少开花,但开的花倒是色彩鲜丽,那种植物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便养得活。」 「仙人掌?你说的是仙人掌?」阿观一听兴奋极了。 「你知道那个?」 「知道知道,快告诉我,京里有人在卖吗?」 「京城里没有,但京郊有,我知道哪里有人卖。」 「贵吗?」 「听那位卖花草的主人说,当初就是见它模样奇特,才移植几株过来,没想到,家里有山水园林的,谁爱那种不能遮阳又不能结果子的东西,可当初花了那么多心血,又舍不得毁去,结果放在一旁不管,那东西竟是一下子功夫便长上一大片,原来极为好养。」 阿观失笑,那是因为他施肥太过、浇水太多,生长在沙漠里的东西,哪受过这种好待遇,自然是要一片丹心照汗青啦。 「太好了,今天、不,明天你就让人拉马车送你过去,有多少买多少,先移到咱们园子里来,待我烧好盆盆罐罐的,你再把它们给布置进去。」她一个兴奋拉起赛燕的手又笑又叫的。 赛燕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说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吗?那你一天多看个几回,就见怪不怪了。」 阿观承认自己怪,没办法,入境随俗从来不是她的拿手强项,她不是个有大志的女子,从不指望自己能影响这个朝代、这个异地空间,她只想影响身边三、五人,让她们随自己起舞,布置出一个民主时代的假象。 「夏灵芝从不亲近下人,她说下人只会做两件事--谄媚逢迎、出卖主子,她不想听那些巴结虚话,也不给她们机会出卖。」 「也许,她吃过下人的亏。」 阿观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竟被她料到,当年大皇子与夏灵芝的事便是被贴身婢女出卖给长辈知道,因此本来应该陪嫁的丫头,在婚礼前几日被她秘密处死。 「柳婉婷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经常替她做阴损事,可她们进到清风苑,全被你收服了。」至于兰芳、晴芳那两个没被收服的,下场如何谁都一清二楚。 「我不收服任何人,我只是谨记一个原则,待人以诚。」 赛燕点头,这种话她躲在清风苑的屋顶上不知听过多少,她以为阿观矫情、以为她擅于作戏,直到身处其中,才明白,原来天地间竟有阿观这种人物。 突地,她目光一凛,眼睛眯了眯,压低声音凑近阿观,说道:「后头有人在跟踪咱们。」 跟踪?她想起那日在身后扶自己一把的人,也压低嗓门,「先别动手,他们许是没有恶意。」 「让他们跟着?」 「见机行事。」 阿观勾起赛燕的手臂,刻意扬声道:「赛燕,你上回怎么会被迫杀?那人出手可真狠,你是同谁结下深仇大恨?」 「我在路上遇见几名男子,他们见我单身一人上路,便凑上前想同我攀交,他们语调轻浮、举止放荡,我不想多予理会,可是他们一再挑衅、迫得我不得不动手,是我轻敌,才中了他们的道儿。」 「你说过自己的武功挺不错的,就算打不赢,轻功一掠也就逃走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见那个带头的主子脚步虚浮、眼下黑肿,定是个纵欲过度的放荡男子,便没将他们看在眼里,加上那时我心情正差,听不得他们的挑衅,匕首刷过,在对方的腹间刺了个窟窿,没想到那些侍卫里倒有两个是有真功夫的,以一敌二,我不是他们的对于,而他们见主子受伤极重,哪肯放过我,于是……」接下来的话,她便不说了。 第68章 阿观点点头,又问:「你现在功力恢复了没?」 赛燕见阿观在只有两人看见的角度里,比了比食指,明白她的示意,说道:「我被他们废去武功,这辈子只能仰仗你的收留,弄弄花、玩玩草,赚点银子过生活。」 「其实没有武功也没关系呀,瞧瞧,月季、晓初……我们这群女人,哪个懂武功,还不是自力更生,活得精彩绝伦。」 赛燕点点头,两人刻意慢吞吞走着,赛燕眼尖,看见草丛里有一条肥壮硕大的醉蛇,她在耳畔对阿观说:「小心,别往草丛里靠过去,那里有蛇。」 有蛇?还是在……有没有看过正在炒饭中的蛇?春天啊,正是新生命展开「性」旅程的好时机。 哈!恰恰好,就用蛇来引蛇出洞,看他们「同类相残」,阿观倏地抓紧赛燕的手臂,拉开喉咙放声尖叫,「啊……蛇……」 她没料错,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一人一手抓住草丛里的大肥蛇。 他们以为阿观惊吓得看不清两人,抓住蛇转身就要跑走时,哪知道,阿观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在他们打算溜走时,出声大叫,「齐文、齐止,你们要把我的蛇肉羹端去哪里?」 脖子间一阵阴风吹过,毛骨栗然,他们缓缓转过身,无辜的眼神望向阿观,她的眼睛怎么这么锐利,他们分明用黑布蒙住口鼻了啊…… 这下子可好,泄漏身分了,王爷要是知道,恐怕他们和手上的蛇同命运,都要被剥下一层皮。 阿观上前,一把扯掉他们脸上的黑布巾。 她是做啥的?她会画图、会制陶,她对东西的形象,只消一眼就能瞧得清楚。想唬她?门儿都没有。 看着两张扭曲的脸孔,几乎与手上那两条蛇异曲同工,阿观抓起蛇尾巴当鞭子使,一下一下打上他们的胸口,他们这才晓得,王妃……不怕蛇…… 「王妃您……」齐文苦了脸,求饶地看住王妃。 是他?在大皇子府里救下自己的男子,赛燕双眼盯住齐文,齐文被她看得发窘,红着脸、低下头。 「对,我不怕蛇,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一朝被蛇咬,就学会吞蛇鞭、吃蛇羹、用蛇皮做包包。」 这时候他们哪还有心情听阿观的玩笑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寒气从脚底心一路往上窜起。 「说吧,你们的主子在哪里?」 她气到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一进屋里就把门给反锁,除了赛燕谁也不让进,急得几个丫头在外头猛拍门。 「主子,咱们不知道主爷待在庄园里的事,您不能连我和红霓都给气上。」 绿苡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阿观更跳脚了,如果她们不是齐穆韧的人,那么还能是谁的人,是皇帝、皇帝啊! 说得那么好,安排得那么妙,放她自由,不让她和过去牵扯? 结果呢,派了两个眼线在身旁跟着,难怪那时她累得慌,她们偏要拉自己上街,难怪才逛过那一次,她就遇上晓阳、晓初一群旧家人。 如果不是齐穆韧和皇帝互通一气,齐穆韧会知道她没死?皇帝会知道她怀孕,还赐下昂贵补胎药? 所有的事全是安排好的,偏偏她傻傻地一住三个月,啥也没发现,难不成他们就专门欺负她这种不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人? 「主子,别气啊,齐古说的话您又不是没听见,王爷这段日子有多苦,您也明白啊。」晓初拍打着门替王爷说话。 「主子,是晓阳不好,那日王爷过来,同我们说一大篇话,是我先被感动了,还感动得乱七八糟,才会求各位姊姊帮帮王爷的忙。」 晓阳仗着主子疼她,居然把所有的罪全往自己头上揽,这让里头的赛燕更难理解这群女人。 「主子,您生气没关系,可是别气坏身子,您现在可不比平常时,得多顾念着孩子啊。」琉芳说道。 对!顾念完孩子顺便顾念起孩子的爹,怎样,她的亲人全转移阵线,站在齐穆韧那一边了?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跪地求情,把她们从魔鬼手里救回来?不是她,她们现在不晓得能不能在青楼里当上红牌呢? 亲人亲人,喊假的,一碰到强势的、厉害的,一个个全往人家身边蹭。 「主子,我们错了,我们马上搬家,再不理会王爷,行不?」晓阳见风转舵,可惜来不及了,船已经撞上礁岩,沉定啦。 「走开,叛徒!我这辈子都不要看到你们。」 阿观大叫完,捂起耳朵,半句不想再听她们说话,径自走进内室。 赛燕静静地端了杯温水给她,阿观接手喝下,看见赛燕的欲言又止,迁怒问:「怎么,你想替她们说话?」 她摇头。「我只是在想,以诚待人真的有用?」 第69章 可不,她的真诚全喂给狗吃了,一群狼心狗肺的叛徒,亏她剜心剜肉养着,养到头……养出一个联手夜奔敌营。 阿观躺进床铺里,拉起棉被将自己里成一圈。 她想揍自己一顿! 因为,说谎的不只有她们,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隐约感觉到什么?谁能待她这样?谁会为她专心、为她小心翼翼?如果她愿意自己推理分析一下,恐怕早就知道答案谜底,她啊……何尝不是在欺骗自己? 「你知不知道,对救下自己一命的恩人落井下石,是很不道德的?」 赛燕点头,她同意,是不太道德,可是话憋在胸口,有点难受。「你『死』后,我远远见过王爷一眼,他憔悴到不成人形。」 「你也想帮他说话?」 「不是,我是想帮自己说话。离开齐宥宾后,我想如果要改邪归正,我必须要做多少好事才能弥补?还是干脆做更多的错事,来掩饰过去曾经犯下的错? 「到底是佛家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真的,或者是做再多的善事都洗刷不清过去的污点?如果世人都无法原谅我,是不是天地间再无我容身之处?」话说完,赛燕静静看向阿观。 阿观岂会不懂,她说那么一大串,只是在告诉她一个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 赛燕害过叶茹观一命,自己都能轻易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一个爱她的男子? 门外的叫嚣停下,不多久,那两扇门让工匠给卸下来。 齐穆韧登堂入室,脸上没有半分羞惭,他走进屋里,与阿观面对面。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阿观没想过,重逢的场景会是这样一团乱,赛燕悄悄离开屋子,然后那两个不良工匠,又把门给装回去。 四目相对,阿观咬紧牙看住他的脸。 该气的、该恨的、该怨该怒、该有一大堆负面情绪,可是此刻……她居然发不出半声埋怨。 她被睡梦中那些不断重复的「对不起」给洗脑了?她被齐古那篇说词给收服了? 不知道,她只是定定看住他的眉眼,看住他瘦得有些离谱的脸庞,原本英挺的身形剩下一副骨架子,他眉间凝着阴郁,嘴角刻着哀愁,不需要太多的解释说词,她便明白他过得不如意。 他在惩罚自己吗? 不需要啊,这时代的男人是天,死去一个叶茹观,他可以再娶进十个、百个叶茹观,他的官做那么大,支持的三皇子也已经登上东宫太子之位,曹夫人死了,孙姨娘、齐穆平在牢里待着,齐穆风在他的安排下成为靖王爷,所有事都照着他的期望走,他再不必顶着罪恶感过日子…… 他的生活应该是滋润丰美,做啥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 齐穆韧凝视她半晌,才开口言道:「我最讨厌对人说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不要生气。好像说了,就可以不难过、不伤心、不生气,好像那些东西可以被人控制似的。 「可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来安慰你,不如,你继续气我、恨我、怨我、诅咒我吧,但不要气恨自己。」 笑话,她干么要气自己?罪魁祸首又不是她,难不成是她没罪找罪认、自己找死?难不成是她爱上小三了却说自己良心不安?难不成是她造成了眼前景况? 见她还是没开口,他又说:「我不敢求你原谅,像我这种该遭天打雷劈的男人,你连看都不必看半眼免得恶心难过。我只求、求你像现在这样,让我在暗地里偷偷的保护你、照顾你。 「我发誓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中,不会困扰你的生活,所以请求你,不要剥夺我微小的幸福。」 不要剥夺他微小的幸福? 恶心死了、可怕极了,他以为自己是爱情小说家,他想用这种话唬谁啊,问题是……她被唬住了…… 不想看他、不想听他、不想理会他的,可自己那双不听话的眼睛硬是停在他身上,然后,他走了,不留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走得潇洒、走得风流,阿观以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是自己的专属权利,没想到却被人盗用,偏偏这个盗用者落实得比她更彻底。 他,真是天底下最让人讨厌的男人…… 第六十二章 遵守诺言 阿观从来不晓得齐穆韧是这么有耐心的男人,几个月过去,他用细水长流渗透法,一点一点渗透她的生命。 谎话被揭开后,他索性光明正大对她好。 他永远提早她一步知道她需要什么,然后东西就出现在眼前,比如她开始捏壶,他便送来他刻的印章;比方烧窑时,他送来口罩,一看就知道是他亲手缝的,因为针脚乱七八糟,丑陋程度比她做的更严重,只是她不知道他的手指有没有缠满棉布,有没有变成糖串儿。 他再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可是她知道他在,知道他没有离开。 第70章 如果说齐穆韧待她的好是光明正大,那么齐穆笙就是明目张胆,他专挑她的弱点下手,比方她亲手做的新壶六四分帐、比方她画的饰品图稿,卖出成品后的利润五五分帐……她赚的再不是几百两银子,而是以千两计数。 那天齐穆笙来了,给她送来茶壶铺子的红利,她对他冷言冷语,他却笑得满脸痞。 他说:「真的假的,你忍心拒绝我的银子?可爱的、晶亮的、闪耀人心的银子哥哥?」 说得对,她拒绝不了银子,但她可以拒绝人。板起脸孔,她说:「放下银子,你可以走了。」 「不公平,这是连坐法吗?一人犯罪,全家受罚,二哥犯下的罪有这么严重、严重到需要诛九族?」 她别开脸,声音的温度约莫是零下五十度c。「齐穆韧允诺过,不让他那张脸出现在我眼前。」 果然是连坐,女人心,比针眼还小。 「看清楚,以前我和二哥很像,像到他家王妃会把我当成王爷,在我的帅脸上奉赠亲吻一枚,可现在哪里像啊,他根本就是干巴瘦到不成人形,他根本就刻意把自己凌虐成枯木头,你说我们两个像,这是对我的重大侮辱。」 阿观不理会,背过他径自欣赏可爱的仙人掌。 「你这种人根本是双重标准,你一面说善意的谎言不算谎,结果到现在还在恼火我的『善意谎言』,你目前讨厌蛮不讲理、任性无知的女人,结果你这么努力把自己变成蛮不讲理、任性无知的女人,行喽,女人可以小耍赖、小任性,可千万别过了头,那会惹人讨厌的,你就算不把三从四德看在眼里,至少……」 齐穆笙的至少还没有下文,一颗石头从远方射来,不偏不倚打在他额头上,啪!留下一块红痕,如果不是红痕有点淡,他就可以在庙会时演观世音菩萨。 阿观见着,乐了,舌粲莲花的男人是该受点教训。 她爽、他不爽,齐穆笙愉起拳头说道:「二哥,我是在替你说话,你不能是非不分、人心不分,只听到我骂她任性就赏我石头,真、真是见色忘弟……」 话说一半,又平空一颗飞天石子投奔过来,这一次打在他脸上,将他俊美无俦的俊颜打出一片绯红。 阿观看见,又乐,而且这次乐得更过分,她拍手,用爱的鼓励--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很久没看见她笑了,齐穆笙有几分失神,这时,石子又凌空飞来,他堪堪逃过,急得大叫,「不玩了、不玩了,二嫂看我挨打开心,二哥便下手不留情,算了,夫妻齐心、其利断金,我的俊脸可不是金,挨不得折腾。」说完,齐穆笙转身就走。 于是阿观知道,齐穆韧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享受他微小的幸福。 她能怎样?只能继续假装无视。 夜里,齐穆韧依然偷渡到她床边,依然在她耳畔低语、依然抱着她入眠,他以为她不晓得,可她却明白前一阵子的感觉不是作梦,他的确进入她的潜意识,消弥了她的张扬怒气。 她应该把他踢下床的,可是她自私,自私地想要拥有一夜好眠,所以假装不曾察觉。 前日,她半夜醒来看见他的侧脸,想起齐穆笙说的话。 这样叫做「勉强养出两分人样」,那么在「不成人样」的时期里,他是什么模样? 跪在御书房是重大的身心灵伤害吗?她的死亡,会对他的身心产生如此严重的摧残? 看着看着,眼底浮起一片水雾,在泪珠滑下那刻,她连忙转过身。 他惊觉她翻身,张开眼审视她的背影,她快醒了吧,他轻手轻脚下床,离开前没忘记用棉被将她的身子裹紧。 然后,她的心又发酸了,她一翻身他便惊醒,他连睡都无法安心吗?他哪是在折磨自己,他是连她的心给一并折磨进去了。 姜柏谨也来了,劝人的说法没有半点新意,可每句话全是苦口婆心,她假装没把话听进去,拼命捏壶捏罐捏出她的另一桶金。 赛燕把仙人掌以及几种适合种在小陶罐中的香草、鲜花,在圈子里给培植起来了,齐文经常动手帮忙,两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可是阳光投射在他们的背上,竟是说不出口的和谐与幸福。 姜柏谨不达目的不罢手,天天在她耳边叨念,连在一旁的英姨也听不过去,忍不住帮腔道:「穆韧从小是多么骄傲自负的人,当初何御史被抄家,他也没有这样过,谁想得到一份爱情竟将他打得无力招架。」 英姨的话让阿观大吃一惊,脑子飞快转动。 阿观张着嘴、半晌阖不拢,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老觉得「英姨」这个称呼那样耳熟。 是啊,齐穆笙曾经说过,那个将他们兄弟从小扶养长大的「英姨」。 天啊、天啊、天啊……除了晓阳晓初、齐古齐文、王师傅他们,他还在自己身边埋下多少眼线? 第71章 她火大,气得捧起自己的肚子往屋外跑,动作飞快,吓得英姨和姜柏谨齐声大叫,她冲出屋外朝着天空大吼,「齐穆韧,你给我出来。」 咻!他出现了,眼睛底下有浓浓的黑眼圈。 她气急败坏、满肚子怒火,可是……所有的火气在转瞬间被他的黑眼圈消灭。 大姜那些一没有进入她耳朵里的话,却加了喇叭在她心底反复播放。 朝堂事、你的事,他两头奔忙,连吃饭都不得安稳,你还要欺负他,我这个外公看不下去啦。 是啊,连她也看不下去了,可就这样原谅吗?那她的委屈算什么?她那个可以被人随手抛开的爱情算什么? 咬紧下唇,逼退不忍,她指着他的鼻子怒问:「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我?」 他想了想,柔声问:「你知道皇帝把你出卖的事?」 「知道。」 「知不知道何宛心和齐宥宾恶有恶报?」 「知道。」 「那曹氏、穆风的事情呢?」 「知道。」 他举出一堆事,该知道的她通通知道了,那么还有……他迟疑片刻,方问出口,「那么,我和穆笙知道你是从那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事呢?」 阿观睁大双眼,攥紧衣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是惊吓还是怒火。 对哦,那天自己和大姜在屋里认亲,他们在屋外偷听,她居然被他的故事给吸引,忘记多问上一句:你们是从哪个阶段开始偷听。 「你相信?」 「相信。」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我和穆笙从小就是听着二十一世纪的故事长大的。」 阿观盯住他的脸,很久很久才松了一口气。「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我不应该以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标准来看待你,我爱上你的特殊、爱上你的与众不同,便得一并爱上你对男人的要求。」 这句比那句「不要剥夺我微小的幸福」更恶心、更可怕,更加撩拨她的心,她猛地转身,加快脚步往前走,她不让人看见她的眼泪,看见她的心动…… 她知道,齐穆韧不在庄园里。 从天亮那刻就知道,因为她睡不安稳,因为说不出口的心慌压在胸口,因为连周遭的空气都改了气息,也因为她在床头发现那个玉石做的盒子,里面有她缝的口罩、有她背下的文章。 第一天,她忍耐,她告诉自己,也许朝堂里有什么重要的大事需要他出面。 第二天、第三天,她忍了又忍,明明可以找个人问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她挺着大肚子走出庄园,发现那里有士兵团团守卫。 她忍不住了,找来领队的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南大汛,淹了几个省,瘟疫四起,皇帝命令两位齐大人前往江南,为安定齐大人们的心,皇帝派咱们来守着,保护齐夫人的安全。」 两位齐大人?对哦,齐穆笙本来就是齐大人,齐穆韧不当王爷以后也变成齐大人了。 阿观有了答案,心微微定下。 她照常做每日该做的事--运动走路,和肚子里的孩子对话,然后……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想他。 这让她回想起住进皇宫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有皇太后护着,她没有受到太多打扰,皇太后还笑说:「哀家也会怕小凤凰恼了,再不理会老凤凰。」 当时他离去时心心念念着自己,谁知道一场战役下来全变了样……这回他出去,会不会又带回来一个何宛心? 摇头苦笑,她在想什么啊,是不是孕妇习惯多疑多恼,就算他带回来十个何宛心又如何,她身上的休书早已经摆明两人关系。 他迫不了她,也再不能用四婢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啊。 可即便这样自我安慰着,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扳着手指头在计算什么,只知道脑海里时不时想起那首诗--横也丝来、竖也丝。 幸好,十天后他的信到了,并且每隔十天便有一封信来。 这次不像过去只在信纸上写下「安好」二字,他细细写着自己做了什么事,像报流水帐似的,也是少了几分浪漫,却让她感到踏实与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明知道自己和齐穆韧早已经没有关系,可却是相思日浓,她再欺骗不了自己的心,骗不了自己的感觉,她气自己是那种事情不打到头上就不懂得反省的女生。 那时,也是在他离去后,她方晓得自己爱上他,爱得无悔,如今又非要他不在身边,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经不怒不怨。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信里,他说会赶在孩子出生前回家。 这次,她终于给他回了信,信中说:这个庄园是我的,不是你的家。 第72章 然后,他的下一封信里写着--家是亲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满爱的地方,是人们心灵的避风港,最重要的是,家,是有阿观在的地方。 看见信时,她笑了,歪着头笑得花枝乱颤,其姨和月季进门,看见她把信压在胸口,笑得满脸蜜糖。 两人互视一眼,浅浅笑开,把门关上,不打扰她的幻想。 可接了这封信之后,他再没有来信了,阿观是惊弓之鸟,每次发生与预期不符的事情时,她就知道有变数。 就像他说要进宫接她,却食言;就像他在明月楼里,却不肯出现;就像他会回亭子来接她,可她却在御书房见到他的脸…… 所以,有变数了对不?这次是什么,另一个让他难以面对自己的何宛心? 她开始恐慌,杂乱的念头在脑中回响,嗡嗡嗡的,震得她的耳膜听不见,直到姜柏谨出现。 他抓起她的手说:「阿观,穆韧那家伙不要命,他把自己当钢铁人操,一心一意赶着回来陪你生孩子,本来就已经把自己折腾到不行了,现在又是这样,果然吧,染上瘟疫了! 「我必须赶过去,你这里我让英娘看顾着,皇上那边会送太医和几个宫里嬷嬷过来照料,你不要害怕、不要担心,她们都是有经验的,一定会让你平安把孩子给生下来。」 姜柏谨丢下一大串话后就走了,可她怎么能不担心,齐穆韧染上瘟疫了,在古代,那是很容易死人的疾病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些日子的,她浑浑噩噩,脑中的一切被压成浆糊,每个人都来宽慰她,人人都叫她别伤心难过、别担忧。 然后她明白了齐穆韧为什么会讨厌说这种话,因为真的又不是说不担心就可以不担心,伤心难过又不是计程车,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过气,一颗心在心底不停暴动造反,她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他躺在泥海中,身子僵硬、肌肤惨白,身下一滩滩怵目惊心的鲜血。 她的恐惧全看在众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无措。 她一天连问十几次今天是初几?齐穆韧有没有信送来? 问了再问,好像每问过一回,日子就往前滑过一天,十天过去、二十天过去、三十天过去……她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连声音都少了情绪。 皇上来了,是微服私访。 她在众人的鼓吹下,试着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睛何其锐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轻拍她的肩膀说:「放心,你要相信穆韧,他的底子好,宫里太医已经赶过去,你静待消息吧。」 除了静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观苦笑着,答不出半句话。 「要不要与朕一起回宫,皇太后很挂念你?」 她根本就无法思考,满脑子的混乱、满心的焦慌像是一张无形大网,将她网罗,仿佛连呼吸都需要一番挣扎。 皇帝见她久久不言语,叹息问:「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晓得该珍惜,穆韧是这样,你也一样?」 泪水从眼角滑下,她知道为什么的,因为她犯贱啊,她是谄媚界达人,犯贱界翘楚,俗辣界冠军,她就是那种被人指着脑袋,怒斥没救的女生。 阿观的生活作息彻底紊乱,该睡的时候睡不着,该吃的时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着赛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时拿自己的手指让针叶刺两下,十指连心,那个疼痛提醒了自己--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这种恶毒病菌,终会自他身上驱离;她苦劝自己,既然帮不了他的忙,就该为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过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实度是零。 这啊就是现代人,明知道追求时尚会害苦多少贫穷国家的百姓,却还是抵抗不了百货公司的周年庆;福岛的事情再再提醒着人们注意能源安全,可为经济发展,为了白花花的钞票,核能发电没有人可以舍弃;知道温室效应会祸害万民,可谁愿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里,忍受着不开冷气? 可悲的现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观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个彻头彻底的大悲剧。 她在深深叹息后,肚子突然传来一阵抽痛。 她没喊叫,可是痛得弯下腰,英姨见了急得凑到她身旁,张口大喊月季。 阿观的婢女本就是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再加上绿苡、红霓和赛燕这几个生力军,战斗力更是等比成长。 埋灶煮饭的,烧水净身的,温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喂她吃东西,一面喂一面说:「这是第一胎,还得痛上好一阵子,你别心急,要多吃点东西,待生产时才有力气。」 阿观点头,她知道这里没有剖腹产,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条腿踩进棺材,她谁都不能倚靠,只能凭借自己。 第73章 她吃饭、喝鸡汤,只要阵痛停下来,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没见过比她还要坚强的产妇,看着看着忍不住心头发酸。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那个疼痛越来越密集,她没学过拉梅兹呼吸法,但护理课多少上过。 她吸气、呼气,她一面忍住泪水一面告诉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宫廷嬷嬷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鲜明,她咬紧下唇,紧紧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声大哭。「英姨,我说谎、我说谎了呀,我害怕极了、害怕死了、害……。」 「乖,英姨知道,没关系,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你。」 「齐穆韧又骗我一次,他说会在我生孩子之前会赶回来的。」她无理取闹,明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还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难过。」 「他当然要难过,怎么可以每次难过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张扬委屈。 英姨叹气,怎会只有她?她没见到穆韧误以为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没看到他是怎样折腾、处罚自己,那孩子啊,总是心中苦,嘴巴上却不肯吐露半分。 阿观无理取闹起来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论会吓到这群古代女人,她想说的话有好几大篇。 她想说:夭寿鬼,为什么男人只要负责轻松播种,接下来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来负责? 也许有人要反对,谁说播种很轻松?可播种的确不难啊,鸟猴象兽吃了果子,屁股一紧就能播种,就像男人,不也是「一斟茶」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没有比较身强体健,为什么要负责最艰辛严苛的任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可她有说要接大任吗?她只想平平凡凡过一生,只想平平安安当个田侨仔,不行吗? 她满脑子气恨,最气最恨的是那个男人,把天下万民看得比她重要,话说得好听,什么家是有阿观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宁愿离家千里去接受那个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里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脸上汗水擦过一遍又一遍,阵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宁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会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 东方天色将明,一缕光线透过窗桶,英姨正想安慰阿观,瞧,今天是个多好的日子呀,咱们家小子……可话未出口,阿观忍受过最新的一次阵痛之后,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别啊,孩子马上就要生下来。」 阿观心底想说的是:这是针对牛顿地心引力的原理,横着比竖着难生,与其躺在床上,不如下地多走动走动,说不定下一刻,噗的一声,放屁似的,孩子就落了地。 可她嘴巴说出口的话竟然是,「不生了、不生了,齐穆韧不回来,我就把孩子给塞进去,如果他真有这么看重孩子,就叫他回来!」 「夫人,您别任性啊,齐大人何尝不愿意赶回来……」 「夫人,齐大人自然是看重孩子的,他都成亲那么多年,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呀。」宫里嬷嬷一人一句劝着。 她怎不明白,可就是那颗心揪得痛死人,难不成她就不能任性一回? 于是乎,不劝还好,越劝越死,她居然不顾众人阻止就要往外厅走去,手一用力、掀开帘子…… 阿观没想到、齐穆韧更没有想到,他们会就这样面对面、眼对眼,视线胶着…… 她心想:终于回来了啊,怎么又更瘦了,连胡子都没有时间刮吗?他怎么可以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小孩子会吓着的。 他心想:她真的这样希望自己回来吗?她坚持自己非要信守承诺吗?所以他不回来,她便不生孩子? 她在笑,明明痛得额头大大小小汗水一颗颗冒出来,可是她在笑,笑得好像痛不见、辛苦消失,好像再也不计较那个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的辛劳。 他在笑,明明驾马狂奔、三个日夜未曾阖眼,全身骨头痛得快要散掉,可是他在笑,笑得好像他一直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她心底。 「你回来了?」很白烂的问题。 「对,我回来了。」更白痴的答案,如果他没回来,站在这里的难不成是鬼魂? 「我等很久。」 「我知道,对不起。」 「这一生,到底还要对不起我几件事?」阿观横了。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件,我发誓。」 「你的发誓有用吗?我可以相信几分?」 「全信。如果我再违背誓言,你就让齐古、齐文把我身上的肉全给割下来,骨头敲得碎碎的,放在崖上给秃鹰啄食,再把我的灵魂锁在魔法石里,让哈利波特一点一点把我消灭,教我永世不得起生。」 第74章 很血腥暴力的说法,最重要的是,没人听得懂他在讲些什么,但阿观听懂了,她笑得深浓,问:「所以,再没有别的女人、没有分离、没有悲剧?」 「对,再没有别的女人、没有分离、没有悲剧。」他把她的疑问句改成肯定句。 接下来,两个人都笑得有些傻,虽然傻气,却让周遭的人感受到丝丝甜蜜,若不是情况紧张,没有人愿意破坏这儿的氛围。 英姨率先回过神说:「穆韧,快去洗漱一番,别弄脏阿观,那会害她生病的。」 「好。」他重重点头,想伸手去碰碰阿观,却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阿观笑着,承诺似的说道:「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再生。」那口气好像她真的能够决定孩子落地的时辰似的。 于是他飞奔到净房,从不让人近身的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叫,「齐文、齐古、齐止,快来帮我洗澡,动作快一点!」 然后,另一支效率高超的团队出现,拿衣服、洗头发,他们用好几盆水,才将主子身上的泥垢给搓得干干净净,因为主子自己也是手忙脚乱,但嘴巴没忘记叮咛,搓用力点,不能脏了阿观。 第六十三章 小主子 齐穆韧不避讳任何事,进产房的时候,阿观还没生下孩于。 他坐在床头抱住她的身子,疼痛的时候,他陪她深呼吸,子宫收缩时,他陪她一起用力,他们做到齐穆笙说的,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于是,折腾阿观很久的孩子出生了。 他像阿观比较多,五官秀气、皮肤白皙,看得出来二十年后将会祸害齐焱王国的女性。 阿观累得眯上眼睛,看着刚洗完澡又是满身汗水的齐穆韧问:「怎么看起来生孩子的比较像是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小小的亲吻、大大的心疼。「这么辛苦,咱们以后不生了,好不?」 「不要,我要一年一个,把古文观止全部生出来。」她摇头,女人忘记疼痛的能力,只比太空梭的速度慢一点点。 「然后逼他们背古文观止?」 「我有这么残忍吗?」阿观笑了笑,然后在心底偷偷对自己说,也许,真的有。 「阿观,你忘记一件事了。」 「什么事?重要吗?」 他点头,说:「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满头雾水,想不出还有什么重要事,孩子生了、老公和好了,摆明自己的人生将要一路顺遂往下走,顺遂的人生除了幸福还有什么重要事儿? 「当然有。」 「说说。」 「我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要把你再娶回来,这次,我娶的不是叶家姑娘,而是凌家丫头,一个聪明可心、会捏陶、会赚钱、半点都不想依赖丈夫的女人。」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这么聪明可心、会捏陶、会赚钱、半点都不想依赖丈夫的女人,居然还有人不想要呢。」她酸了酸他。 谁说,他从来就没有不想要过,但他才不会挑这时候同她争辩,生孩子的女人最大,她才刚从鬼门关前走上一圈呢。 「告诉我,想要怎样的婚礼,要多少媒聘、多张扬风光?我都能为你办到。」 她才不要媒聘风光,叶茹观和靖王爷的婚礼难道不风光?到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她只要啊……她开口:「你讲过,有阿观的地方,就是家。」 「对。」这是他的心、他的承诺与誓言。 「那么我说,有齐穆韧的婚礼就是最盛大的婚礼。不要别人,只要你和我,你亲手为我掀开红盖头,你在新婚夜里与我同床,不要离开我。」 他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手,柔声说:「再也不会了,我不光要在新婚夜里与你同床,我要此生此世都与你同床,不让你再有机会唱孤独万岁,失恋无罪,我、齐穆韧保证,你一觉醒来永远有我陪。」 他怎么会知道?凝神想了想,她又笑了,看来他藏在暗处,享受那个「微小的幸福」挺久的。 阿观看着他,笑得有点傻气,然后齐穆韧被赶出屋里,骗嬷嬷和四婢们要把阿观以及屋子打理干净,嫌他在旁边碍手碍脚。 出门前,他回头对她说:「等我,我陪你一起睡。」 阿观应下,可是这回她没做到,齐穆韧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幽幽醒转时,阿观听见姜柏谨的声音,他声音很小,但屋子很安静,于是他的话每个字都进入她耳里。 「果然还是受止息散的影响,孩子不正常,不哭不闹、眼神也……」姜柏谨惋惜道。 「外公,你是指他的脑子有问题吗?你凭什么这样说,每个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是吗?」齐穆韧压低声音急急地说。 第75章 他拍拍齐穆韧的肩膀。「再看看吧,我只是觉得孩子不大对,也许长大会慢慢好起来……」 姜柏谨还想再说话,齐穆韧却先听见屋里传来啜泣声,他慌慌张张地推开椅子往内室跑去,看见阿观满脸泪水,心疼得揪起眉眼。 他快步冲到床边,将她轻轻抱起。「你醒了?怎么不喊人?」 阿观定定看住他,哑声问:「止息散是皇上让我诈死时喝下的东西吗?」 齐穆韧为难地点了下头。 阿观揽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对不起,是我的错,那个时候,皇帝让我选择过的,我太固执了,我非要离开你,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没有、没有,错在我,不在你,如果没有我的于心不忍,如果没有何宛心,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要替我担罪过,错在我,责任由我来负,你不要哭,嬷嬷们说,生完孩子不能哭,以后眼睛会不好的。」 他急急把她抱到膝间,将她拥入怀里,长长的手臂将她里出一片安全感觉,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逼退她的泪水。 「怎么办,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居然没把他照顾好……」 她怨死自己、恨死向己,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她一定不要喝下那杯酒。 齐穆韧捧起她的脸,视线与她相对,柔声问:「是我的错,没把你们照顾好,但我不会放弃的,外公曾经说过,每个孩子生下来时资质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成材、有的人不行,问题出在教育。 「就算儿子的头脑真的受到影响,我也会慢慢教导他、爱护他,把他雕琢成材,你呢?你愿意陪我一起努力吗?我们都别放弃他,好不好?」 阿观的感动快要溢出来了,他说的是「不放弃」、是「我也会慢慢教导他、爱护他,把他雕琢成材」,而不是说「凭我齐穆韧,难道不能护他一世」。 阿观抱紧他的腰,投进他怀里,尽管她不是小女人,可是伤心的时候也需要一根擎天大柱。 姜柏谨和齐穆笙站在房门口,看见这一幕,两人相视笑了。 他们离开屋子,齐穆笙问:「外公,我侄子会好起来吗?」 这次,齐穆笙没有叫他老头子,可姜柏谨居然也没有反对他的称呼。 「不知道,不过曾经有人研究过爱因斯坦的脑子,发觉即使那么聪明厉害的人,也不过用了百分之四的脑细胞,换句话说,咱们这群人大概连百分之一都没用上。」 「爱因斯坦是谁?」 「我们那个时代里,大家公认的天才。」 「脑细胞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生物学的范围,你有兴趣的话,外公找个时间好好教你。」 他自称外公,齐穆笙更讶异,难道他已经不怕皇帝找上他……算了,相心那么多干么,想知道原委的话,再找个时间问问明白便是。 「意思是,就算侄儿的脑子坏掉一半,咱们再好好训练他另一半,也能够将他栽培成材?」 「理论上是的。」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齐穆笙笑出满脸狐狸。 齐穆韧领着阿观搬回京里,住进那个有现代化卫浴设备的大宅子。 宅子很大,大到没人性,但有两个相距不远的大院落,分别取名叫做「明月楼」、「清风苑」。 大批人马回来之后,两兄弟分别住进这两个院落,姜柏谨则是挑了离药圃比较近的「灵素阁」住进去。 他们没有带太多人,除六婢与赛燕、英姨、齐古、齐文、齐止外,其余的全留在庄园内。 晓初、晓阳的爹爹们因农畜管理得很不错,阿观聘他们当大管事,一起管理其他的几处庄园,于是庄园收入渐丰,佃户们日子过得好了,阿观每年年底也是口袋饱饱。 琉芳的哥哥和月季弟弟渐成大器,阿观让他们分别管理名下的铺子。 他们没有辜负主子期待,不但让每间铺子的生意兴盛起来,短短的两年内,还开了三、四家新店铺。 搬回京城住,就免不了听见许多和旧人相关的消息。 就像已经承袭爵位的齐穆风,办砸差事、被革了职位,从此只能领着王爷俸禄过日子,仕途上再不能更进一步,不过他性情宽厚,孙姨娘已死在牢中,而他还是想办法将齐穆平从牢中救出来,予以收留。 被贬为平民的大皇子虽收下齐穆笙的接济,却把钱全花在女人身上,家里生活都快过不下去了,他不思营生,依然在屋里与人颠鸾倒凤,过着风流日子。 上个月大皇子的殁了,齐穆韧得到皇帝首肯,将大皇子妃和几个孩子接回京城,就近照顾。 二皇子却是混得有声有色,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为晋州最大的商户;叶茹秧没了娘家支持,加上宫里选秀添了新人,渐渐被皇上遗忘;四皇子眼见东宫太子无望,在一段酗酒的荒唐日子后,认分地开始为朝堂办事,只是那年程氏肚子里的孩子被他打掉之后,再也怀不上,他又纳了几名新笼,肚皮依然不见消息。 第76章 目前别说京里,就是全国,生意目前好的铺子有三成以上都在齐穆笙的手里,他的敌财功力无人能与之匹敌,他成为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多少闺女想嫁给他,他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阿观这个嫂子对于他的婚事没少帮忙,可那人的眼光奇高,气得阿观几次嚷嚷,再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甚至还做出结论--说不定他就是个同性恋。 齐穆韧对于当官超有能力,每回皇帝老爹交下来的任务他都能很快找到问题重点,一举打破。 他游走六部屡建奇功,同样的两年,齐穆笙让齐家成为全国首富,齐穆韧则又争回一个世袭的亲王头衔,在「礼亲王府」这牌匾挂上大门那天,鞭炮声足足响了一刻钟。 招摇啊,这个齐家实在招摇太过。 齐家事事如意,唯独齐穆韧的摘长子齐止谦…… 齐穆韧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从没有放弃过儿子。 他让众人分层负责,外公姜柏谨负责对他用药,英姨将他的三餐照顾得很好,绿苡、红霓一天要帮他按摩全身和手心、脚掌两回,那是齐止谦最享受的时光,一面做spa一面听着她们唱小曲儿,偶尔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晓阳、晓初负责教他翻身、拱爬,负责鼓励他迈起小短腿,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阿观无意间说了句,「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之灵,是因为咱们有比其他动物更为精细的语言能力和文字。」 这几句话让齐穆韧订下新计划,他在屋里每个东西旁边贴上字条,于是屋子里里外外,全贴上字,月季得一天三遍抱着齐止谦指着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念,而赛燕得在齐文的照护下,抱他到屋外认识花草植物、自然动物。 齐穆笙看着有趣,也想参一脚。 他每天早晚拉着齐止谦的手脚做运动,将外公小时候教给自己的九九乘法表,一遍遍背给他听,他比较想拉自家的娃儿跟自己一起混商场。 齐穆韧也给儿子背东西,他背的是一篇篇的古文,在睡前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来来回回背诵。 可是尽管如此,齐止谦的发育还是很慢,六个月大时仍然无法像普通孩子那样翻身,阿观心急,齐穆韧把她抱进怀里,说:「傻瓜,六个月学会翻身和十个月会翻身,对他的人生有差别吗?」 阿观当然明白没差别,可是她害怕儿子永远停在六个月再也不成长,发展迟缓的孩于她见过不少,那是父母亲心中无法消弥的疼痛。 终于,他在周岁时,会翻身了。 那天齐穆韧夸张地抱着儿子转圈圈说:「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天才。」 阿观真不晓得他打哪儿来的自信敢讲出这种话,不过他的乐观的确解开她心中无数隐忧。 直到一岁三个月,齐止谦才勉强能坐直身子。 那天晚上,齐穆韧乐得抱着他上上下下接抛,说:「瞧,我儿子真是了不起。」 满屋子的主子下人态度一致、心态一致,他们都相信慢慢来,没关系,都认为他们家的小少爷将会变成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不过因为大家齐心合力的照顾,齐止谦的确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好,肥肥壮壮的小身子,沉得赛燕、月季进行环境文字教学时,已经抱不动,只好让齐文、齐古接手。 齐止谦的样貌一流,大大的眼睛、又卷又翘的睡毛,漂亮到让人想一亲再亲的五官,如果在现代,恐怕早就被星探挖掘,成为当红童星。 又快过年了,外头下了薄薄的一层雪。 夜里,齐穆韧抱着儿子,拍着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地背诵着《古文观止》里头的〈召公谏厉王止谤〉。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谦儿,这篇文章就是教导王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非鱼肉、皇亲贵胄亦非刀殂,怎能任意宰割……」 齐止谦睡着后,他不再说话,依然轻拍着儿子的背,一下一下、缓慢却让人安心。 阿观放下画笔,看着这对父子,多么赏心悦目啊。 如果谦儿是个正常孩子,如果他能够说话,如果他也能回馈众人的悉心教导…… 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 今儿个皇太后派人来请,阿观进了宫,皇太后明示暗示着要自己快点给穆韧再添个儿子,她何尝不愿意?只是他坚持啊,他坚持等谦儿会说话后再生老二。 皇帝倒是乖觉,半句话不敢多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谦儿会是如今这副模样,所以不但不多话还封他为世子,奠定他日后在这个家中的位置。 第77章 而那位温润如水,眼里没有精明锐气,只有淡淡笑意的三皇子妃……呃、不,现在是太子妃了,她拍拍阿观的手,递给她一条小手炼,那是用琥珀给串起来的。 她说:「我听家中长辈说过,晚啼的公鸡才会成大器,这是隐灵大师加持过的,你回去后,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阿观收下太子妃的好意,有过穿越经验,她相信神鬼,相信世间有他们不了解的规则,因此回到家里,她马上将手炼挂在儿子腕间。 「爷。」 阿观轻轻唤人,齐穆韧回头,走到她身侧坐下。 阿观抱过儿子,亲亲他的额、亲亲他的脸,粉雕玉琢的小脸庞带着微微的红晕,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有这样一张脸,谁能够不疼、不爱,不想多宠上几回。 齐穆韧环起妻儿,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认定自己的生命已臻圆满,再不愿意奢求。 「有事想说?」 「今儿个赛燕和齐文领着两个小丫头逛花集,他们把谦儿给带出门了。」 「什么?」他皱起眉目,可想起齐文和赛燕的一身武功,眉头又松回原处。「幸好谦儿没少一根头发,否则回来,爷定扒了他们的皮。」 阿观笑了笑,接话道:「小丫头悄悄在我耳边回话,说铺子老板见着谦儿说,天底下哪见过这般好模样的孩子,连声问赛燕和齐文他们是拜哪座庙、供哪位神明,要拉着自家的婆子去拜呢。齐文为求脱身,随口讲了间庙,惹出赛燕一张大红脸。」 「你提到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齐古想试探月季的心思,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像小少爷这么可爱的娃儿?月季气得好几天都不理他,齐古没辙啦,找上爷来求助。」 阿观靠进他怀里,笑道:「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早该帮他们两对办喜事的,偏偏碰上谦儿这模样,谁都没了心思。 「月季和齐古这事儿,是你为了欺骗我给惹出来的,自然得你来作主,至于齐文和赛燕那段,应该算是良缘天定吧,不然怎能让齐文给人家废了武功、又想尽办法恢复,这件事由我来作主,过完年,就帮他们把喜事办了。 「只不过,丑话先讲在前头,赛燕和月季我是不放的,她们成亲后,还得留在我这里帮忙。」 「知道,没有月季帮你主持中馈,你大概连睡觉都无法安稳,若是没有赛燕,你一年得少挣多少银子? 「我让穆笙把屋宅后面那片土地给买下来,开春后盖几幢三进宅子,以后给齐文、齐吉、齐止他们几个住下,不过你这边,也得着手置办几个丫头的嫁妆,你要人家替你卖命,嫁妆得慷慨些。」 「知道,我是那等小气财神吗?」 「你不是吗?」 阿观认真想了想,跟着笑了,「好像有几分。」 齐穆韧说道:「既然要聘工匠,我想把谦儿那边的三间屋子打通,安上地龙,再把屋子各处的墙角铺上棉花、贴上棉布。」 「做啥?」 「谦儿开始学爬了,老是在床上爬地方不够大,何况学爬不久后,就得学走,地方先安置起来,我才能安心让他下地。」 阿观叹气,怎么可能「不久」,两岁了才学爬,还不知道要多久工夫才能走路。 「爷,今儿个我进宫了。」她转开话题。 「我知道,敕封谦儿的圣旨约莫这两日就会到。」 「皇奶奶希望咱们再给她添个孙儿。」 齐穆韧顿了顿,问道:「你对止谦失望了吗?要放弃他吗?」 摇头,但她明白发展迟缓的孩子就算透过教育,要变成正常人的机率并不高,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但能好到什么样的程度,她没有半点把握。 「既然如此,咱们就按着计划慢慢教谦儿,等他会说话了,咱们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他的口气不是商量而是定论。 阿观失笑,这个男人心志坚定,一旦做下决定便要执行到底,她能有什么意见?握住他的手,她满心感激。 「谦儿长大,一定会风激你为他做的。」 第六十四章 奇妙际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师加持的手炼真有神力,才爬没几天,齐止谦居然拉着绿苡的衣裳试着想站起来,连连试过几回,终于让他成功了!他自己也乐得呵呵笑不停。 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正在吏部当差的老爹和正在户部利用上班时间计算自家今年收益的叔叔耳里,他们两个笔一丢,骑上快马一路狂奔回家。 为应观众要求,齐止谦又在众目睽睽下表演一回,齐穆韧乐得抱着他转圈圈,直夸他能干。 齐穆笙拍拍他肥嫩嫩的双颊说:「乖妞儿,做得好,为了鼓励你,叔叔把米铺子两成股份转到你名下,如果哪天你肯开口叫叔叔,叔叔再给你三成股。」 第78章 好大的一份奖励呵,富叔叔比官爸爸更管用,阿观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想着,要不要逼穆韧学着做营生? 那天过后,齐止谦的活动力变好了,经常咿咿呀呀、闹着赛燕抱他出门。 可是阿观的盆栽生意越做越大,决定把铺子给扩大,齐文得出面买下左右几间铺子、打通装潢,而赛燕得忙着寻找更多的香草花卉、指导工匠盖起温室暖房,免得到了冬天就断货,两人忙得昏天暗地,哪有空陪小少爷出院子。 绿苡、红霓心疼少爷哭闹,只好用小毯子把人一圈一圈给里得密密实实的,才抱到园子里。 她们带着小少爷看看天空、看看树,她们绕了圈子一周,本想带少爷回屋子的,却没想到少爷居然指着荷塘,硬要两人带他过去。 「有什么好看的呀,荷叶都干了,小少爷,咱们夏天再过来,好不?水边冷啊,要是生病,老太爷又要喂你喝苦药呢。」绿苡说着,吐吐舌头,学小少爷喝苦药的模样。 齐止谦哪里听得懂两人的劝说,硬是指着池塘方向,不依就扁起嘴开始掉眼泪,那眼泪扯痛了她们的心,小少爷成天乐呵呵的,几时哭过,他的哭脸看得两人心生不忍,叹口气,把人抱住池塘边。 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一看到水就拼命扭动身躯,两只肥肥的小掌心往抱住自己的绿苡眼睛上一拍。 齐止谦的个头算大的,抱他已经够吃力,偏他又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绿苡已经抱得很艰难了,现又被他蒙住眼睛,她脚步一个踉跄,不小心踩到颗不算小的石头,重心一个不稳,身子一歪,扑通!连同小主子一起摔进荷塘里。 「救命啊!小少爷落水啦……」红霓惊吓得放开喉咙大喊。 风月芽穿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身子轻轻一跃跳进高墙里。 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悄悄地潜进园子中,从怀中掏出李三哥绘的围纸,奇怪了,景致怎么和眼前看到的不一样?不会是李三哥画错了吧? 说起这个没心肝、没天良的梁大人,汪叔叔不过欠他五两银子没还清,他居然拿着契纸占了汪叔叔家,说是利钱。 强占民宅就算了,谁让汪叔叔不识字,如果借银子那天她在,定不会让汪叔叔受这等苦头,可那梁贪官过分,见着汪婶婶年轻貌美,竟然起色心,把人给掳回去。 临行前还撂下话说:「我等你十日,十日后若是没办法还清五两银子,尊夫人就归本官啦。」 这说的是哪门子话呀,五两银子买人家一栋宅子不够,还强抢民妇?何况,汪叔叔半年都还不了五两银,怎么可能在十天之内还清? 不行、不行,她得在这两日把汪婶婶给救出来,再把他们护送出城。 可再看一眼地图,这是哪里跟哪里啊,这院子比图上大上十倍不止。 满脑子迷惑时,她听到一句尖叫声,「救命啊!小少爷落水啦……」 她风月芽是谁啊,是顶天立地的侠女一枚,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她根本连想都没想,就往声源处奔去,跑到池塘边看见一大一小在水中载浮载沉,她可是有满腔的热忱与正义的女人,哪会考虑现在是遇水成冰的鬼天气。 扑通下水,她先捞了大的,三两下把她往岸上推,再潜回水面捞那只小的。 天……怎么把这只小的裹成这样,棉被遇水会重上好几倍,而且这只哪里小啊,他根本是猪啊。 风月芽手忙脚乱的把他身上的棉被给扯掉,费尽千辛万苦、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成功地捞起孩子游到岸边。 同时间,被红霓呼救声引来的众人早已焦急的聚到了池塘边,此时绿苡已经被救上岸,赶来的姜柏谨探了探她的脉息后,吩咐几个婢女把她抬回屋里,换下衣裳,泡温水、再灌上一大碗姜汤。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全落在齐止谦和风月芽身上,他们看着她和齐止谦身上的被子奋战,看着她手脚俐落的把孩子给救上岸。 孩子被接过手后,风月芽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一群人给架进屋里,换衣服、喝汤药,不容许她有半分拒绝。 送汤药的下人离开后,接连进来好几波人,她们看见她齐身下跪,哭道:「谢谢恩人,谢谢您救下小少爷。」 「好说、好说,快起来。」风月芽拉完这个、拉那个,看着她们痛哭失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给哄出门,她松口气,这才想起自己是什么身分,她是小偷耶,是要来偷汪婶婶的窃贼,窃贼变恩人?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想到这里,她哪还坐得住,自然是弹跳起身就要往外逃,谁知道,她把门拉开,竟一头撞进男子怀里。 抬起头,她与对方四目相对…… 哇,男人长得这么好看,是罪过吧,如果他是梁贪官,汪婶婶会不会一个激动,就从了人家? 第79章 不会吧,名节,女人的名节何其重要,可……就算她这等有见识的,阅历过不少美男的,也忍不住一颗心怦怦乱跳啊。 不行、不行,风月芽、你千万要镇定,不可以被美色迷惑,忘记自己来此的重责大任。 她猛摇头,双手开弓,啪啪啪,用力甩了自己几巴掌后,张闭眼睛、镇定心神。 她就这样子,一下子拧眉,一下子扁嘴、一下嘴角往上翘、一下子摇头、一下子眨眼、一下打巴掌…… 齐穆笙拼命憋住笑,终于啊,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和阿观一样,表情千变万化,把心事全往脸上挑的女人。 她的眼睛很亮,闪闪发光的像泡在蜜汁里的龙眼籽,亮得他转不开目光,她没说话,却用动作表情充分地形容了「作贼心虚」四个字。 好玩,这么好玩的女人,怎么可以不多玩几下? 他进屋,她下意识退两步,齐穆笙关上门转过身,拉起笑脸看着她,笑得让她心跳加速。 「你是谁?」他的嘴巴凑在她耳边,吐出暖暖的气息。 「我是……」 该不该搬出自己的名头?这个男人的武功不知道高不高,他看起来像个斯文书生,应该不懂得武功吧。 不过阿娘有教过,这江湖上人才济济,越是貌不惊人的,越是深藏不露,对,老爹有教过,碰到紧急状况的时候,就把老爹的身分请出来镇宅院,可保一家大小、四季平安。 好吧!就这么办。 她挺直背,满脸骄傲的说:「我是武林盟主风大成的女儿,风、月、芽。」 「风姑娘啊,怎会这样凑巧,突然出现在池塘边,救下爷的小侄子?」 他笑得满脸桃花,可明明入眼的是新鲜桃花,她怎么会好像喝下满肚子桃花酒,晕陶陶的? 她又甩头、摔脸,试图把醉意甩到旁边。「本姑娘刚好行经贵宅外墙,听到女人呼救,于是、所以……事急从权……越墙而来,恰恰救下这位公子的小侄子,纯属意外、纯属侥幸、纯属不小心。」 「哇,风姑娘的耳力真不坏,这池塘离外墙至少有二三里远,姑娘居然、恰巧能够听到并且及时出现?这等本事、这等天分、这等能耐,在下定要引荐给皇上。」他学她的语法说话。 「皇上?不、不、不,女子无才便是德,本侠女没有这等野心立业于朝廷,往后一定会日洗尽铅华、敛尽光彩、收尽武功、藏尽才能,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她又接连退上好几步。 洗尽铅华?她当她是青楼名妓啊,齐穆笙的笑容扩大,一步步逼近她。 先说喽,她不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内力给压得节节倒退,她是被他那张帅脸给迷得晕头转向、脚步发软,这种男人根本不需要武功,就会让武林第一名花拜倒在石榴裤下。 「在下可否再请教姑娘一件事?」 「请、请说。」她敢发誓,自己的脸绝对比煮熟的虾子还红。 「既然是从墙外经过,姑娘怎会穿着黑衣、黑裤、脸上还蒙着黑布,难不成是想到我礼亲王府当贼?」 咦!礼亲王府? 这里不是梁府,是礼亲王府,啊她居然跑错家,该死、糟糕,这事儿传出去,她风月芽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啊! 顾不得美色当前,虽然她真的很想多看几眼,风月芽奋力压下胸中欲望,运足内力,伸手往齐穆笙胸口一推。 齐穆笙武功平平,哪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内力,自然是直接往后仰倒,他的后脑直接与地板做亲密接触,砰!震天价响! 风月芽没想到对方这么弱,本来已经跑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多看两眼也没啥,最坏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说:「还以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竟是个绣花枕头,可惜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撂下话,她转头就走。 绣花枕头?这、这、这是天大的侮辱啊齐穆笙顾不得发疼的后脑,奋力一跳跃起,他冲到门边,朝着外头大吭,「风月芽,我要是没办法把你给挖出来,我跟你姓!」 齐穆笙发狠话,京城三百七十八家铺子、五百三十六个隐卫、七千四百一十五名官兵,全部动员。 三天后,风月芽落到齐穆笙手里,而「风大成」三个字,再也不能镇宅院,保她一身上下、四季平安。 头好痛,凌叙止觉得自己像被坏人用机关限制住的武林高手,墙从两边缓缓靠近、压迫,他的头快被夹扁了,他的身子被夹得几乎不能呼吸。救命……武林高手快被夹成人形薄饼,他张大嘴巴,却吸不进微薄空气。 他快死了吗?他努力了十八年、用功了十八年,他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台大医学院,和两个哥哥肩并肩。 没想到一个没天理、没人伦、没道德的地震,狠狠地打破了他的梦想、他行医济世的愿望。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爸爸,对不起,我再不能背《古文观止》让你开心,妈妈,对不起,我应该留在家里自习,不应该到补习班和同学一起努力,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做出错误的决定,才会害父母亲这么伤心,我太不孝了,我应该下地狱。 在地狱两个字后,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雾,阿止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胸前妈妈为他求的平安符,竟然射出一道光芒。 那光线很微弱,却纤细绵长,它往天空窜去,直没入云霄,那道光线指引着他往前,他往前飞、再飞、飞得高高的,冲破了这片无止境的黑夜。 突地,眼前一片光亮,他看见一张小床,一个漂亮的娃娃躺在床上,他手上带着琥珀手炼,手炼里也射出光芒,缓缓地围绕在小孩子身上,久久不散,娃娃紧闭着双眼,动也不动的好似沉睡着,一旁有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孩端了药走出门外,轻轻关上门,与另一名丫鬟在门外轻声说着话。 娃儿手炼里的光芒像受到什么指引似的,缓缓朝天空攀升,慢慢地靠近阿止,然后与平安符的光芒连在一起,突然间,阿止感觉到一个用力拉扯,自己就这么被纳入许许多多的光束中…… 猛然张眼,阿止瞪着两颗眼珠,「狠狠地」、「凶恶地」观察四周。 不会吧!他坐起身,看见「自己的」小肥腿、小肥手、小肥肚、小肥胸……啊~~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很努力练出来的胸肌呢,怎么糊成一片?他完美的腹肌呢,怎么会往下垂?他长成这样,隔壁班的那个女生怎么会多看他一眼? 他心急、他心慌,他想要跳下床,但到床边却突然发现……救命啊,床好高啊,他是躺在一0一大楼楼顶上吗? 没有镜子,但他还是努力把自己从脖子看到脚底,他现在是几岁啊?两岁吗?三岁吗?还是一岁?不知道。他对三岁以前的记忆稀少,但这副身躯绝对连儿童都称不上。 好……恐怖,好吓人……他用小肥掌猛拍自己胸口,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认真想想、努力分析、拼命理解……对,先弄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他坐着,像老僧似的入定,眼观鼻、鼻观心,然后一些奇奇怪怪的镜头跃入脑中。 他看见有人在帮他按摩、有人在教他认字认物,有人对着他背诗词歌赋,还有人在背《古文观止》,他们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小少爷,对他笑、对他拍手、对他百分百宠忍久。 「果然还是受止息散的影响了,孩子不正常。」 「外公,你凭什么这样说,每个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傻瓜,六个月学会翻身和十个月会翻身,对他的人生有差别吗?」 「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天才。」 「我听家中长辈说过,晚啼的公鸡才会成大器,这是隐灵大师加持过的,你回去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救命啊!小少爷落水啦……」 倏地睁眼,所以他穿越了?救命…… 他不清楚碰到这种事正常人的反应是什么,可他的直觉反应竟是……背《古文观止》,背书最能够让他安定心神,他必须好好想想怎么靠着这团肥肉,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于是,他摇头晃脑一句一句开始背…… 从窑场赶来的阿观跟着齐穆韧往儿子屋里走。 她被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儿子连走都还不会,就想学泅水,真是的!幸好没事,否则……唉,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阿观以为齐止谦还在睡觉,却没想到他已经清醒来坐着,背对着门,身子摇摇晃晃,是身子虚弱、坐不稳吗? 她的心猛地一抽,就要往屋里奔去,却被一脸奇怪表情的齐穆韧给挂住,他在她耳边低言,「你听,儿子在背书!」 背书?怎么可能? 她不是习武之人,没那么耳聪目明,她悄悄地上前几步,然后……听清楚了,他在背〈伯夷列传〉?他在背齐穆韧最喜欢在儿子睡前背的文章。 她听得满心激动,望向丈夫的脸,齐穆韧脸上满满写着两个字「骄傲」,她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天才。 昨天连半句话都还不会说呢,今天就会背书?是一场落水,把他的脑子洗清楚了吗?她直觉想跳上前,狠狠地把儿子搂进怀里,拼命亲他、拼命吻他,告诉他,你是我的骄傲! 阿观还在激动中,却没想到齐止谦在这个时候回头。 齐穆韧柔了浓眉,笑着伸手抱起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阿止胸口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竟然冲着齐穆韧叫出声,「爹爹。」 泪水自阿观脸上狂泄,儿子叫爹了,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心绪激昂、热血奔腾,抑不住的疯狂在脑中形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居然没头没脑地讲了句,「谦儿会说话,我们可以生弟弟了!」 第8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顿时,几百条黑线在齐穆韧父子额头成形,这下子,他们的墨鱼面可以炒上好几盘。 【番外:齐家千金】 嗨,我叫做齐芷瑄,是女的,今年七岁。 我是我娘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止谦、止隽,下面有一个弟弟止鑫。 听说我出生那天太医忙到不行,因为宫里的皇帝爷爷也有两个皇子出生,还有我叔叔的三儿子、四儿子也在同一天出生,皇帝爷爷说,那天肯定是个好日子,才会有那么多的孩子急着在那天出门看世界。 娘说:「我是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好日子啦,我只是很嫉妒。」 我充分了解娘的心情,叔叔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人家一胎生两个,两胎就把我们家的数目给凑齐了,不像娘倒楣,得连续痛上四回合。 娇娇说:「谁让嫂嫂不学武功。」 学武功和生双生子有关系吗?我不大懂,但为了日后着想,五岁那年我就跟婶婶说:「婶婶,我以后再不偷懒了,我一定会好好练功,免得以后像娘那样,要辛苦上好几次。」 听见我的话,婶婶红了脸颊,叔叔一指戳上婶婶的额头说:「咱们家八个孩子,就这个女的,你若是把她教坏了,以后可怎么嫁出门?」 婶婶有武功,叔叔是弱鸡,弱鸡敢戳侠女,那个不叫做勇气,而是叫做自己找死。 果然,婶婶不知道怎么弄的,马上听见叔叔哀叫一声,他的手臂被折到身后去。 婶婶得意的说:「谁敢把我家瑄瑄娶走,我灭他九族、刨他祖坟,再连烧他家九间屋。」 厚,拍拍手、拍拍手,好有气势哦,我给婶婶拍拍手,满脸的佩服。 叔叔再能干、再会赚钱又怎样,婶婶还不是一招就将他败于手下,太强了!我爱、我喜欢、我钦佩、我崇拜。 从此这句话,就变成我的口头禅:谁敢把我娶走,我灭他九族、刨他祖坟,再连烧他家九间屋。 我们家有八个孩子,天还没亮就得起身,跟着爹爹、齐古齐文几个叔叔和婶婶练武,接下来,会有师傅来教我们念书习字,师傅说我们各个都是有才情的。 才不才情,谁晓得是真是假,还是师傅为了银子胡说八道,反正我比较迷恋「财情」。 下学后到吃晚餐中间,是我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哥喜欢跟着外曾祖父学医,二哥和大堂哥喜欢跟着爹爹讲些朝堂上的事情,弟弟和二堂哥、三堂哥老握着叔叔拨算盘、巡铺子,只有四堂弟喜欢黏着我娘,玩泥巴、画图。 照理说男人弄那些没啥出息,可在我们家,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有出息。 所以喽,我跟着娇娇拿着小弓箭,把鸡窝里的母鸡吓得生不了蛋,也很有出息。 婶婶常把我搂在怀里说:「就算我是武林盟主唯一的女儿,可嫁了就不能和家人住在一块儿,所以瑄瑄长大以后别嫁,咱们招一个上门女婿好不好? 婶婶没办法一天看不到你。」 我当然说好喽。 这样可以看得出来婶婶最疼谁了吧,当然是我齐芷瑄喽。 婶婶最疼我,那娘最疼谁啊?看不出来耶,不过我知道,娘和大哥有秘密。 去年啊,大哥脑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居然问娘说:「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古文观止》这本书?」 「古文观止是什么啊?」我傻傻问,我看过的书也不少,可从来就没听过这一本。 「咱们小时候背的文章,都是出自《古文观止》啊。」大哥理直气壮回答。 这对话平淡无奇,却不知道为什么娘像吞下一只大苍蝇似的,把我和二哥、弟弟全赶出门外,只留下大哥,还让月季姨娘、赛燕姨娘守着门,不允许我们靠近。 他们关在屋里聊好久,打开门后,两个人好像……偷吃十几串的糖葫芦,脸上都结了蜜。 我想方设法想要问出来他们关在屋里聊什么?可大哥不说、娘也不说,但他们就算不说,我也明白,他们之间肯定有秘密。 好吧,他们有秘密不让我们知道,我有秘密也不让他们知晓,看谁保密的功夫到家,看谁的嘴巴厉害。 不过秘密这种事还是得有人听才会爽快,我本来应该找娘的,可是为了惩罚她的秘密不分给我,所以我决定惩罚她! 我考虑了两天,在晚饭过后,跑到婶婶的明月楼,婶婶和叔叔正在和四个堂哥说话,我一进门,拉起娇娇就说:「叔叔,你带哥哥弟弟们出去吧,我有秘密要同婶婶说。」 「是女人和女人的对话吗?」婶婶问。 通常娘说了这句话后,再没有眼色的男人,都晓得该夹着尾巴离开。 别人有没有尾巴,娘和婶婶不确定,但叔叔肯定有,我们家三个女人,三个都同意叔叔是狐狸投胎的。 第8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什么?你问我叔叔是狐狸,婶婶是什么? 呵呵,我虽然年纪小,但不好朦的,你以为我要说葡萄吗?错错错,婶婶是披着鸡皮的大老虎,小小狐狸岂是对手。) 我重重点了下头,重复道:「是女人和女人的对话。」 婶婶飞快拉起我的手,我们很高调地把五个男人赶出门外,再让婶婶的贴身丫头守在门外,像娘和大哥对我们做的那样。 婶婶把我带到桌边,眼睛灿亮灿亮地,把匣子里的点心全搬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瑄瑄,快说快说,婶婶最喜欢听秘密了。」 「我找到要招赘的女婿了。」我得意扬扬地说道。 「真的假的?是谁?」 我笑得满脸贼,跪到椅子上,一面咬着饼儿一面说:「贺家的小儿子,贺襄。」 「贺家老爷是大官耶,怎么可能让儿子入赘?」 婶婶满脸的不苟同,看着我的表情上写着:唉,瑄瑄年幼无知,不是她的错,都是我没把她给教好。 「大官就不能让儿子入赘吗?」 「可不是吗,当官的最爱面子了,瞧,娇娇为什么不能继续行走江湖,不就是因为嫁了个当官的吗?如果你叔叔是普通人,我们就能携手同闯江湖。」 这个我懂,像娘故事里的黄蓉郭靖、杨过小龙女那样。 「可叔叔说了,他不让婶婶行走江湖,是为婶婶的安全着想。」 「那些全是借口,男人呐,最擅长的就是找借口糊弄女人,只要女人犯傻,一个没想清楚,就给骗啦。」 「可贺襄自己说啦,说愿意到我们家入赘的,难不成……也是借口?」 「他真的这么说?你把经过从头到尾说明白,婶婶帮你听听,他是真心的还是找藉口。」 我点头,努力回想前几天我们碰面的情形。 「那天,他阿爹带他到咱们家来,他说要去找哥哥们,却不知道怎地跑到赛燕姨娘的园子,弄坏姨娘的盆栽,那可是得来不易的品种呢,赛燕姨娘花三年才养出来的。我就骂他呀,他完蛋了、死定了,赛燕姨娘可厉害的,手一捏就能把花盆给捏碎,他那个个小脖子,赛燕姨娘只要两根指头就够用。 「他吓得脸都惨白了,问我可不可以别跟赛燕姨娘告状? 「我拍胸脯说,我是这种人吗?告状?告状是小人的行为,本姑娘只会实话实说。 「结果呀,他抖得不成样儿,就问我,怎么样才可以不说实话。我想了老半天,看着他的脸,突然发觉他眼睛挺好看的,至少有婶婶一半漂亮,想了想我就说:『行,你长大以后给我家招赘,当我的入门女婿,我就饶了你。』 「他可犹豫的呢,我轻轻一笑,描断旁边的小树枝,然后再瞄他的细脖子,他越抖越凶,最后回答说:『我回去向爹爹商量,问我可不可以当齐家的上门女婿。』婶婶,这话就代表同意了吧?」 「不,这是借口,回去后,他爹自然不会同意呀。」 「可咱们家只要有道理,小孩子说的话爹娘都会同意的。」 「这是咱们家,又不是每个人家里都一样,何况他爹要是说不行,你赛燕姨娘还能上人家家里,把贺襄的小脖子给捏断?杀害朝廷命官的家属,罪可不轻。」 「所以他糊弄我啦?」 「没错,就是糊弄。」 「该死的,不行!明儿个我要进宫找皇爷爷,让他把贺襄他老爸的官给免了,不当官,没了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总可以招赘了吧?」 「我看……这样不够,还得再更狠一点,否则,他家里有不少家产,怎么需要卖儿子。」 「意思是,我们得将他们逼到底?怎么做,抄家、灭族、还是扣上大罪名,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确定要做到什么地步才够,不过至少得将他们逼到绝境,这时候你再以女侠的身分出场,解救贺家人于困境,那时他们自然得对你感恩戴德,双手把儿子捧到咱们家门口,求咱们收他当上门女婿。瑄瑄你去拿纸笔,咱们来合计合计,怎么做才能把他们逼到底。」 然后,我们两个女人兴匆匆拿起纸笔,开始算计起质家。 这时,我并不知道窗户外头,叔叔领着四个儿子,以及跑到明月楼来要把我给接回去的大哥、二哥,七颗人头都在偷听我们娘俩儿的计划。 他们越听越胆颤心惊,寺哥忍不住拉了叔叔到旁边说:「叔叔,您觉得婶婶合适教导瑄瑄吗?」 叔叔的回答是长声叹息,垂着头对大哥说:「止谦,千错万错都是叔叔的错。」 紧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不久之后,我被送进皇宫陪皇帝爷爷住了一年,然后,两个教习嬷嬷跟着我回家,再再然后我变成内心女侠、外表大家闺秀的能干丫头。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见观发财 卷一》宅斗不及格 作者:千寻 02、《见观发财 卷二》王爷你犯规 作者:千寻 03、《见观发财 卷三》罪妇大过天 作者:千寻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