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见鬼了》 第一章 「呜……哇……哇啊──」 嘘…… 「啊──哇啊──」 ……找死吗？ 「怎麼……怎麼会这样？」 大惊小怪！ 都给我安静点，要是吓到她，我饶不了你们！ 唐家媳妇生了，大半夜突然阵痛起来，来不及赶去医院娃儿就坠地，唐家婆婆曾经当过助產士，直接在家帮媳妇接生。 小娃儿顺顺利利生下来，文文静静的，只在落地时「哇啊」了一声，性别女。 接生的婆婆把小孩放进脸盆裡洗了洗，拿湿毛巾帮小孩擦了擦脸……擦了又擦，怎麼也擦不掉，原本喜悦笑容转為惊骇，哇哇大叫了起来。 「妈，怎麼了？」大半夜被叫起来帮嫂嫂接生的唐家女儿问了一声，凑过去一看，「哇啊」的一声尖叫，一连倒退好几步，差点吓晕过去。 嘴角溢著满足的笑容，正鬆了口气的產妇听到婆婆和小姑的叫声，撑起身子一看，惨白著脸色惊呆了！ 只见婆婆一条湿毛巾在小娃儿脸上擦了又擦，擦了又擦，小娃儿一张脸愈来愈红…… 「妈……怎麼会这样？怎麼会这样？……你把她洗乾净……洗乾净点啊！」媳妇不停催促婆婆，急了、哭了。 原本快快乐乐準备迎接小生命的到来，唐家媳妇没想到会生下一个──连她自己看了都害怕的小孩！ 只见小娃儿薄薄的脸皮像一块布喷溅了鲜血，从右半边脸蔓延到颈项，爬满红印的皮肤看起来血跡斑斑，极為骇人！ 这个夜，唐家的男人刚好都不在。 一整夜，唐家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谁也看不到小娃儿瞇瞇笑，一双眼儿定定注视著上方…… 黑色长髮爬在小娃儿脸上，遮去小娃儿脸上的色印，小娃儿手长、脚长，头髮黑亮茂密，五官细緻，唇色红润，若没有那块血印，原该是个美丽的女娃儿…… 一个头髮很长、很长，穿著黑色马甲、紧身皮裤的女人……女鬼？伸出冰冷的手摀住小娃儿的耳朵，不让她听到吵死人的哭声。 唐家的女人们看不见房裡待了一个飘来飘去的女人……女鬼？正在和小娃儿玩耍，对著小娃儿露出和阴森森的脸极為不相符的慈怜笑容。 唐论…… 知道吗？你的名字叫唐论…… 我的双胞妹妹……唐论。 这一夜，刚当上新爸的唐家父亲做了一个梦。 梦裡出现女神恭喜他，小仙女下凡投胎转世成為他的女儿，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仙女单名论字，希望他将女儿命名為唐论。 女神还告诉他，此生若能珍惜父女缘分，把女儿捧在掌心呵护，细心照顾，只要他的女儿能够快乐，从此唐家风生水起，一帆风顺，未来子孙贤孝，大富大贵，世代和乐繁荣。 这个夜，拥有了妹妹的唐家两个儿子也做了梦。 梦裡有美丽的大姊姊告诉两兄弟，他们千盼万盼的宝贝妹妹是福星转世，能為他们带来健康和福气，妹妹脸上有胎印是对两兄弟的考验，只要他们能爱护妹妹、疼惜妹妹，带给妹妹开心和笑容，一生都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隔天，在山上种树的唐家父亲带著孩子们匆忙赶回来了。 一个月之后，唐家分送红蛋，一条镇街坊邻居才知道唐家媳妇生了女儿，取名唐论。 唐论满月当天，唐家父亲在自家林地裡挖树挖到瓦瓮，瓮裡装满金条，唐家富贵喜从天降，唐家上下惊喜不已，因此更相信唐论是福星、是仙女转世。 唐家父亲拿金条买下林地附近一大片农地，在林子裡盖了一栋房子，唐家从一条镇巷弄裡举家迁离，一家人搬到偏僻的郊区定居。 八年后…… 「小论论……」 「叫我小河。」 「论。」 「我叫小河！」 「唐小河！」 「有！」 「三号桌。」一个穿著清凉马甲装的长髮美女把装著两碗粉圆冰的托盘递给唐小河。 在一条镇，邻近学区，小巷内田园边，大榕树下的矮平房，这裡是唐家故居，后来给唐家小姑做生意，开了「唐家古早味粉圆冰店」，每到放学时间就挤满学生。 冰店四面木窗通风，水泥地红砖瓦墙，四方矮桌，唐家大哥和二哥已经念高中，两人放学就衝来姑姑家，急著把妹妹带回去。 留著一头长髮、肌肤白皙、戴著特製的大口罩，口罩上面绣有几朵云、大榕树，榕树下大河伴小河；两隻小手端著托盘，把两碗冰送到三号桌上，她是唐家小女儿，今年八岁的唐论。 「两碗粉圆冰来了……三十元。」 唐论要所有的人都叫她唐小河，是因為── 「大河，有零钱吗？」 「今天不是你请客吗？」 「我忘了带钱。」 冰店常来光顾的国中生裡，有一个很帅、很帅的大哥哥，跟他一起来的朋友都喊他「大河」。 大河哥哥从口袋裡掏出三十元交给她，对她笑咪咪的，人好亲切。 有时候大河哥哥还会摸摸她的头，对她说…… 「真可爱，当我妹妹好不好？」 不过今天大哥和二哥在场，两人在背后眼睛瞪得很凶狠，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两个很爱她的哥哥似的，大河哥哥一定吓到了，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每当大河哥哥开口，她都很想说好，但又很犹豫怕她口罩之下的祕密会吓到大河哥哥，所以她只有在自己每天戴的口罩绣上大河和小河，默默的当大河哥哥的小河妹妹。 唐小河小拳头裡握著从大河哥哥手裡接过来的三十元，托盘抱在胸口，站在大河哥哥面前，眼神又闪又亮，口罩底下的脸颊热腾腾的烧著，好想跟大河哥哥多说两句话…… 「小论，回家了！」 「论，回家！」 唐家的大哥和二哥吆喝，两人过来，一人一隻臂膀架著妹妹离开冰店。 林大礜看著唐家兄妹远去的背影，扔给林大荷一个白眼。「可爱在哪？戴那麼大的搞笑口罩，整张脸遮到剩下眼睛，你有看到是圆是扁吗？亏你说得出口。那麼小的幼苗你都要纳进你的荷花田裡浇灌，你良心过得去？」 「你没听过爱屋及乌吗？也是啦，像你这种心花没开过、没谈过恋爱的嫩薑是不会懂的。」林大荷吃了一口粉圆冰，两眼放闪，花心萝卜的眼睛吃著马甲冰淇淋，紧盯著卖粉圆冰的大姊姊乌黑长髮，婀娜多姿的身材，心花朵朵开。 「嫩薑？」自认是铁錚錚汉子的林大礜很不爽，一个巴掌往兄弟的后脑杓打下去！「马……家的粉圆咧！」 「马家是卖四神汤的。」林大荷吃著透心凉的粉圆冰，笑咧了嘴。 小河呢，一直都不知道她只是被爱屋及乌的对象，她被大哥和二哥看得很紧，没有机会和大河哥哥多聊几句，就这麼过了春夏秋冬…… 第二章 四胡市　绿林大厦 这裡是名人匯集的高级住宅区，唐论望著电梯灯号跳到十三楼，电梯门打开，她提著东西踏出走廊。 走廊前端只有一道门，这层楼只住了一户人家，姓── 林。 是的！正是近年赫赫有名的林大集团副总裁兼林大服饰设计总监林大荷的住所。 他是现年三十岁的黄金单身汉，一个人住在绿林大厦十三楼，今天闭门在家搞设计，而他忘记早上清洁阿姨要过来打扫…… 唐论戴著口罩，口罩上面绣著一个拿拖把的小人儿，在小人儿旁边还有一排可爱的字体绣著「我是清洁工」。 这个口罩出自她的巧手，是最近才完成的作品。 但她其实不是正职清洁工，开清洁公司的人是唐论二哥的女朋友，两人已经交往同居很久了，只差一纸证书，唐论都直接喊二嫂。 唐论是在二嫂公司门口借了一块地方摆摊子做生意，卖亲手做的创意口罩，一个把梦想透过彩笔和针线织绘在口罩上头的创意口罩设计师。 唐论的梦想是将亲手做的创意口罩打造出自有品牌，拥有一间属於自己的小店面，因此目前正积极努力在存钱。 而她今天之所以会戴上「我是清洁工」的口罩，来到绿林大厦，当然一切都是為了──钱。 一个月前，负责绿林大厦十三楼客户的阿月姨要辞职，清洁公司正好缺人手，加上这裡的客户有特殊要求，二嫂不敢随意指派人来。 听二嫂说当初这个客户派律师拿契约书过来，工资给得比公司订价还高，但明订条款内容，要求公司指派的人员首重非礼勿视、勿言、勿听、勿动，进入他家的清洁阿姨必须要有高超的个人品德与道德，在那个家裡的任何见闻走出来就得忘记，不得在外嚼舌根，甚至连墙壁顏色都不许提起一个字……神祕兮兮的，弄得人紧张。 倒是在专业的打扫清洁方面，主人没有洁癖，只要求不得损坏屋裡的东西，有点小灰尘他不会计较，别让他打喷嚏就好，一般家庭主妇也能胜任。 唐论小摊子摆在公司门口，和清洁阿姨都混得很熟，阿月姨突然要辞职走得匆忙，临时要找个像阿月姨一样能让二嫂放心派过去的人不容易，二嫂在她的摊子旁嗑瓜子碎碎唸，她看二嫂很伤脑筋，便拍拍她的肩膀── 本意是安慰她啦。 哪知她还没开口，二嫂就突然抱住她，大力拍她的背，激动地喷了她一脸口水…… 「小河流！我就知道你一定挺二嫂，你最讲义气了，你是二嫂的心腹，二嫂的救命菩萨！」 「……啊？」 「当初要不是有阿月姨在，我也不敢和要求这麼龟毛的客户签约，现在二嫂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你了，呜呜呜……」 ……也是啦，清洁阿姨们是人又不是神，大伙儿聚在一起聊天时，或多或少难免会讲到自己负责的客户，她也常听清洁阿姨们的抱怨，只有阿月姨，她是一年到头都不讲话的。 「小河流，你帮二嫂这个忙，二嫂不会亏待你，当初谈妥的工资二嫂全部算给你，你外出时间二嫂帮你顾摊子！」 小时候，在一条镇的家乡，她很喜欢一个大哥哥叫「林大河」，所以非常坚持身边的人叫她小河妹妹，二嫂和二哥是高中同学，从高中就追著二哥跑，為了倒追二哥，曾经很巴结她，以前叫她小河妹妹，后来觉得四个字太绕口，叫著、叫著，她就变成了小河流。 「哇啊……那一个月不少钱吧？」二嫂开的清洁公司收费不便宜，换句话说她点头就可以增加额外收入。 「对啊，离你的梦想又更近了！」 「二哥那裡……」 「你就放心去吧，二嫂一定会帮你瞒著你二哥！」 当然要瞒著了，要是被二哥知道二嫂把他最心爱的宝贝妹妹叫出去当清洁工，别说两人的婚事更加遥遥无期，二哥肯定当场就和二嫂「切」了。 唐论点点头，姑嫂达成协议，双方合作愉快── 既然客户不要求清洁专业，二嫂又不怕砸招牌，她能藉机会多赚点外快，何乐不為？ 走过青春少女的岁月，唐论现在已经不戴小河妹妹的口罩，改戴小企鹅了。 至於小企鹅是什麼意思呢？不懂的人请跟著我把「小企鹅」唸五遍，小企鹅、小企鹅、小企偶……小气偶……小气就是我。 嗯，小气就是我，就是「我小气」的意思。 有在公司上班的人都知道，在网路发达的时代裡，一票同事聚在一起没别的，就是团购。 从饮料、饼乾、蛋糕到穿的、用的，从楼上到楼下，天天都有人在开团，清洁公司的职员们也不例外，而坐在门口顾摊子的唐论早已被当成「自家人」，常常来找她凑人数。 所以唐论后来就设计了一款口罩，口罩上面画著一隻可爱的小企鹅嘴巴鼓鼓的狂灌饮料，饮料瓶身绣上「西北风」，看了很可爱，大伙儿问她什麼意思，她就说她正在喝西北风，只好小气一点当小企鹅，不加入团购。 后来小企鹅口罩就成為「拒绝团购」最可爱的口罩，还曾经在月底时热卖过呢。 唐论经常把自己的心情和生活琐事发挥在创意口罩上，每天都戴不一样的口罩，到绿林大厦打扫她就戴「我是清洁工」的口罩，她喜欢让生活变得很有趣。 唐论从公司仓库申请新拖把来替换已经用旧的拖把，顺便把清洁剂和抹布也一併补充，两手拿著清洁用品停在大门前。 她放下拖把，在门旁边的键盘上按了几个键，输入大门密码，打开门进入住所。 她在这个家裡打扫一个多月了，固定在每个礼拜一、三、五的下午一点到五点半，每次都是按密码进来，还不曾和客户打过照面。 唐论也不知道客户是做什麼的，因為有一张龟毛的契约在，她儘管骨子裡很好奇，也觉得少问為妙。 她只知道客户姓林，是一位先生，年龄不详，对住家的品味有些……呃，独特。 宽敞的屋内装潢以橙、黄、红、绿為主调，客厅连接餐厅的那一侧设置吧檯区、高脚椅，其中一张高脚椅坐著一个拿酒杯的蜡像美女摆出撩人的姿势，身上的服装经常替换，几乎都是走性感路线的马甲装，手上的酒杯是道具，裡头的红色液体是倒不出来的。 客厅中心摆放了一组火红的沙发，以女人的曲线呈现，茶几的桌面以两块淡粉色圆形木板拼贴而成。 客户家裡奇形怪状的家具到处可见，小到马克杯、沙发上的抱枕，大到卧室裡的那张大床都充满女人身躯的线条，处处突显这个家主人的……呃，个人品味与……特色。 好在她本身是搞创意的，加上她二哥每次走进她房间都要摇头碎唸一遍，还趁她不在时把她的精心佈置拆个精光，让她感触颇深，她打心底尊重客户的隐私。 老实说，身為创意口罩设计师，她觉得这裡的佈置还挺不赖的，每次走进来都会想笑，像找到知己的感觉──终於有人把屋子佈置得比她的房间还疯狂，哈哈！ 她的房间佈置是每次都让大哥饱受惊吓兼哭泣，让二哥抓狂，而这个屋主的创意则让她错以為走进灯红酒绿的红灯区，好像踏入「儿童不宜」的禁区，心臟都忍不住会多跳两下。 第三章 第一次进来，她就被吓到，初次看到金髮美女，还穿著一袭浅粉红色的丝缎贴身礼服曲线毕露，上身肚兜设计，后面背部全裸，强调束腰翘臀，侧面胸部若隐若现，看得她脸好红，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赶紧鞠躬问好，还不知道要说英文还中文哩，结果和她交接的阿月姨淡淡瞥她一眼，跟她说，那是蜡像，她才恍然她跟一个假人鞠躬。 客户很喜欢在家裡摆性感美女蜡像，不定期就会多出一尊假人来，而且身上的衣服质感好，设计充满巧思，每一套都精準抓出女人的线条美，露得很性感，每一套都让她看得嘖嘖称奇，心跳加速，口水流满地…… 每一块布料摸起来都好舒服，她好想把蜡像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或者剪一块来做口罩。 话说回来，她已经二十五岁了，不再是「儿童」，看到这些衣著性感的蜡像老是大惊小怪，每次都要靠过去摸一摸、看一看才肯罢休，像小孩子一样，实在很不成熟。 因此，為了要有符合她年纪的灵魂和态度，她决定跟阿月姨看齐，打扫一个多月以来唐论立下目标，目前正在锻鍊自己要「淡定」。 淡定，也就是说，看到蜡像她要视而不见，非礼勿动，才符合客户提出的要求。 淡定…… 唐论放下清洁工具，前一秒还在提醒自己，下一秒马上飞奔到酒柜旁，双眼闪闪发亮，仰头望著新的蜡像，口水又滴出来。 哇啊……这个好高哦── 唐论用手戳了戳，确认一下……假人无误。 又来一个美女的蜡像，身形比她高，穿著高跟鞋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唐论往上跳了跳，想看清楚蜡像的脸，但那张脸是往上仰的，她又不会轻功，只好放弃。 蜡像双手上扬往后捧著黑亮的长髮，丰满的胸部挺得高高的，站姿很诱人，身体接近赤裸……穿在蜡像身上的只有成套的内在美，雪白色，在灯光下闪著钻石般的光亮，夺目而诱惑，引人犯罪，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唐论吞了一下口水，怕手指有汗水弄脏雪白的布料，赶紧把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抹乾净，才敢伸手去摸。 哇啊……这一套内衣应该不少钱吧，触感真好，穿起来很舒服吧？ 胸型……做得好漂亮，罩杯是一体成型的，衬出浑圆饱满的胸部，是哪个牌子？市面上没见过。 唐论把整件内衣从裡翻到外，都没看到品牌标籤，连内裤也没有……好奇怪哦。 唐论狐疑地仰头看著不会动的蜡像……又不能问假人。 还好不是男生的蜡像，不然这样上下其手摸来摸去，感觉……应该会怪怪的吧。 唐论忍不住又往胸罩多摸了几下，才放过蜡像往厨房走。 根据阿月姨留下来的工作排程，今天的重点清理范围是厨房和餐厅，要把躺在抽屉裡的餐具搬出来洗过一遍，冰箱、储藏柜都要清理。 这个家还满大的，厨房在最裡头，要先穿过吧檯区、然后餐厅…… 「哇啊！」 唐论才拐进餐厅，就突然被震住脚步，吓得大叫。 同时间…… 「……好变态。」 唐论一进餐厅，就看到裡头还有蜡像。 而吓到她的是，这尊是男的！ 过去这个屋裡都只出现美女蜡像，唐论刚刚还在想如果是男生蜡像，那她东摸西摸起来的感觉是怎样，没想到男生蜡像就跳进眼裡…… 蜡像……有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浓眉、细长眼、鹰勾鼻、薄嘴唇，俐落的线条轮廓，东方人的自然肤色，深褐色短髮，长相看起来很顺眼，在她眼裡算是很俊的一张脸，是她喜欢的类型。 蜡像，被搁在用餐区，坐在四方餐桌椅上，侧身对著门口，右手拿奶油抹刀，左手拿吐司，脸转过来朝著门口的方向，一双瞇瞇细长的眼睛好有神……传神到唐论有错觉，像是在看她。 蜡像，脸上的表情也很有戏，嘴巴微微的张著，略显惊讶，好像被闯进来的人给吓到，一动不动的……当然，是蜡像嘛。 那抹惊吓的表情还真是一绝，打造得丝丝入扣。 唐论想她口罩底下的表情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她才是被吓到的那一个。 「真的好变态哦……」唐论忍不住又出声。 只是她嘴裡喊著变态，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的，声音带著窃喜和兴奋，弯下腰来往桌底下瞄…… 「嘖。」仅仅瞥了一眼，她就不感兴趣，直起腰桿来。 餐桌底下那双修长的腿……好可惜，穿著休閒长裤，规规矩矩的，想看的都看不到。 唐论拉回焦距，定定盯著男蜡像的上半身，羞答答的眼神，口罩底下脸热了起来，忍不住噗哧笑。 这个超有创意的客户竟然想到把男蜡像穿上胸罩，和外面美女蜡像是同一套雪一般闪亮的纯白内衣── 「情人装吗？好搞笑……噗！哈哈哈……」唐论幻想得太认真，终於捧腹大笑，靠近餐桌。 客户的创意还不只如此，唐论看到满桌子的早餐── 道具。 有半熟的荷包蛋，烫青菜，还有黑咖啡，烤好的吐司，打开瓶盖的草莓果酱、奶油酱。 玩过了坐在吧檯边的美女蜡像手上那杯红酒，之前还曾被一盘能以假乱真的起司蛋糕给骗倒过，现在唐论不会再被桌上这堆道具给骗了。 「这个屋主还真爱玩……不过做得还真像。」唐论仔细研究了桌上的「道具」，真是每一件都能瞒过她的眼睛，还好她已经有经验了。 唐论伸出一根手指头挖进草莓果酱裡，她认定那是道具，没想到── 「啊……」手指头沾上了一股黏稠，看起来完全像草莓果酱，但她还不信邪，掀起口罩的小开口，舔进嘴巴裡嚐嚐。 因為她口罩底下藏著祕密，从小就被家人告诫脸不能被人看到，在外头绝不能取下口罩，所以她戴的都是自己做的特殊口罩，在嘴巴的地方缝有一块稍硬的布，配合口罩弧度往上掀就能固定住，方便露出嘴巴吃东西。 「啊……真的草莓果酱。」甜甜的，味道浓郁，还有颗粒，满好吃的，原来草莓果酱不是道具。 唐论手指头搁在嘴巴裡，视线移往荷包蛋。 这又是真的假的？ 她把手指头舔乾净，戳了戳荷包蛋上面的蛋黄…… 轻轻一触，蛋黄从薄膜裡流了出来，而且还是热的。 「也是真的……」好稀奇。 唐论第一次看到客户不是用道具，而是真的食物来佈置蜡像。 话说回来，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家出现男生的蜡像。 唐论从一桌食物拉起视线，再次看向对面那尊搞笑的胸罩男蜡像，突然好奇胸罩裡头塞的是什麼，越过桌面凑过去探头一看，塞的是水饺垫。 唐论瞄呀瞄的……看看平坦的小腹，顺便欣赏一下结实精壮的胸膛，数一下一、二、三、四、五……六块肌──咦，地震吗？ 唐论突然看见蜡像的胸膛肌肉在跳动，揉了揉眼睛，迎面对上蜡像的脸，四目相对── 蜡像，脸偏一边过去，目光朝著门口的方向，刚刚是这个姿势……现在脸朝正面，眼神还直勾勾盯著她…… 「為什麼蜡像的脸会转？」唐论呆呆地对著蜡像说话，伸手摸蜡像的脸，软的，热的…… 蜡像突然张口，一副作势咬她的举动，唐论── 「哇啊！」后知后觉，惊声尖叫，往后弹跳，动作太大被自己的脚绊倒，跌倒在地。 同时间…… 林大荷才刚做好早餐，坐下来享用，一手抹刀，一手吐司，準备挖果酱，突然听见脚步声靠近。 「哇啊！」 他转过头去，完全被吓到，第一个念头以為是小偷闯空门，但看到人时就转念了。 第四章 进来的是清洁阿姨，身上穿著清洁公司的灰色制服和黑色长裤，头戴著俗又有力的大红花布帽、脸遮口罩，从头包到脚。 「好变态。」 林大荷在自己的家裡，坐在餐桌吃早餐，无端端被清洁阿姨骂了一句变态，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人看见他都会以為他是变态，不过他可以解释，他也正要解释，但…… 「真的好变态哦……」 正要开口，他却见清洁阿姨弯下腰来，往桌子底下看── 「嘖。」 嘖？ 听到那声不满的嗤声，林大荷看到色迷迷的清洁阿姨直起腰桿来，帽簷底下几乎可见一双灼灼色目往他只穿著内衣的胸膛打量，像要把他给吃了有如豺狼虎豹般的感觉，他一震，突然有点害怕…… 「噗哧，情人装吗？好搞笑……噗！哈哈哈……哈哈哈。」 情人装？ 林大荷脑袋裡浮出外头蜡像上面那套内衣，又看清洁阿姨对著他笑得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她该不会…… 以為…… 「这个屋主还真爱玩……不过做得还真像。」清洁阿姨边说边靠过来，低头在餐桌上搜寻，专注在研究他的早餐…… 林大荷终於发现他被清洁阿姨当成是蜡像了。 而且清洁阿姨还把他做的早餐当成模型，以為果酱是假的…… 「啊……真的草莓果酱。」 当然是真的草莓果酱，他又不是蜡像，假的能吃吗？ 不过……虽然他没有亲自面试，他记得有特别叮嚀祕书，要找一个成熟稳重、口风紧、话不多的清洁阿姨进来，怎麼会找来一个……眼睛溜溜转的好色欧巴桑？ 不是商业间谍吧？ 林大荷被凑过来的大红花帽挡住视线，清洁阿姨突然越过桌面瞅著他的胸膛盯著看。 他往下瞥，视线落在清洁阿姨的口罩上面，代表乾净的素白色口罩，用黑线绣著一个小人儿在拖地的简单图样，旁边绣著「我是清洁工」，中间还缝了一块嘴巴，掀起来有一个椭圆形的开口，开口底下两片薄唇是淡淡的粉红色，唇形柔美，嘴角上扬，有如两片樱花瓣，如同少女般…… 「為什麼蜡像的脸会转？」 林大荷突然看见帽簷底下藏著一双让他惊艳的美人眼睛，有著深邃的双眼皮，浓长的眼睫毛，猛一看有成熟女人的神韵，细看却是载著清澈稚嫩如同少女的眸光，溜转著好奇的活力，极大的反差，他看入了神── 突然，清洁阿姨……女孩？手伸过来摸上他的脸，轻轻碰触了一下，犹豫了一下，一根手指头往他的脸颊戳下去…… 是固执还是天真？蠢还是不信邪？当他死人吗？ 林大荷转头张口，一副虎姑婆要咬小女孩的手指头的狰狞样，露出张牙舞爪的表情── 「哇啊──」 清洁阿姨……女孩？反应很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张著嘴巴，双眼惊恐张望他。 很好，这会儿他被当成鬼看了。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屋主，不是蜡像，也不是鬼。」林大荷放下手上的食物，从椅背上抓起随手搁著的衬衫套上。「我一个人在家裡，光著臂膀吃早餐不构成犯罪吧？这样像变态？」 林大荷瞅著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黑色瞳孔很诚实地盯著他的胸膛，拿异样眼光看他，眼裡传达出来的讯息像是在说…… 不是，不是说你没穿衣服像变态，是说你穿胸罩……是有事吗？ 「不过我记得跟清洁公司约定的时间，应该是每个礼拜一、三、五下午的半天时间，早上……不是打扫的时段吧？……阿姨。」林大荷直接漠视她眼裡的困扰，反过来质问她。 「啊……真对不起，因為今天下午有事情，所以改成早上，前几天我有留纸条向您说明，请问……您没看到吗？」唐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站直双腿先向屋主鞠躬道歉，才带著困惑的眼神抬头询问。 「没有。」林大荷穿好衣服，拿起抹刀和吐司，继续享用他的早餐，脑袋裡闪过一张搁在床头边的便条纸，上头还画了两个框框让他勾选「可」或「不可」，小南瓜的框框挺有趣的，所以他就拿起笔来…… 「那上面的打勾……」 「你有看到是我勾的？」林大荷面无表情，对她挑眉，骨子裡完全的商人本色。 「……我能见到本人，还用得著留纸条。」唐论斜著头狐疑的看他一眼，又多看一眼…… 「阿月姨是吧？我看过你的简歷，四十六岁的年纪……你的声音挺年轻的。」 「阿月姨辞职了，我是接替她工作的人，我叫……」唐论一直盯著他看，愈看愈眼熟，终於忍不住了，默默往前走，靠近餐桌，五指下山抓起他额前那片斜斜的短瀏海，看清楚他的脸，突然大叫── 「啊！大河葛格！」 大荷……葛格？ 在林大荷年少轻狂的岁月裡，叫他葛格的女生多如繁星，手机通讯录打开来，满满全是女孩们的电话号码，眼前这一「隻」是…… 林大荷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看著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脑袋裡像打字机一样打出一串女孩的名字来，但没有一个对得上。 「……你是？」 小美？ 小莉？ 阿珠…… 阿花？ 唐论吃了一惊，没想到搬离家乡多年之后，还能在不同城市裡遇到曾经喜欢过的人。 大河哥哥细长的眼睛微瞇著温暖的光芒，健康的肤色像艳阳热情闪烁，从国中到高中一直都留著俐落的小平头，额头饱满神采奕奕，五官立体有型，笑容像夏天的冰淇淋清凉养眼，离去那年最后烙印在她眼中的是他瘦瘦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腿跑来…… 唐论上下打量超过十年未见的大河哥哥，多年来无数次想起他，也曾幻想过走在扰攘的街道上，两人擦肩而过，突然心跳加速，她回过头去，一眼认出他来。 她曾经多麼喜欢这个人，自信满满经过多年之后，仍然能马上认出褪去青涩外表的大河哥哥。 果然十年光阴足以改变一个人…… 人家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大河哥哥是她的暗恋和初恋，幻想总是美好，现实…… 唐论默默想到刚才踏进餐厅的画面，最后目光定在曾经是她的憧憬的初恋情人大河哥哥鼓鼓的胸膛上，衣服底下…… 「唉。」她深深嘆了口气，撇开眼去。 现实，是幻想破灭的开始。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条镇小巷裡的唐家古早味粉圆冰店，我姊叫唐元，我就是老是跟在姊身边那个戴口罩的小女生……」 是说，不记得也无所谓。 不记得比较好，真的。 小河，这个小名她以后再也不要用了。 拜託大家以后叫她小论吧！ 呜呜……还她的青春岁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