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花原来是个宝 上》 序言 【序言:一句话的蝴蝶效应】 你有没有过一种经验,到一家从没去过的餐厅或是商店,店面装潢十分别致、店内设计也很是奇趣,偏偏,它里头古怪的机关不少,不是水龙头开法特别,就是试衣间关门方式和别家的不一样。你跟那些机关搏斗许久,弄得满头大汗、暗生闷气却还是不得其门而入,突然,店员轻巧的为你解了难题,你于是有些羞赧的微笑道谢,暗道自己怎么这么不开窍。 这回千寻的《村花原来是个宝》,就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女主角钟凌穿越到天烨皇朝,哪知她附身的身子钟子芳的原主魂魄从二十岁死去那年回到十三岁这年也想重生一回,可身躯被占走了,无奈的她只好「阴阴」嘱咐钟凌要替自己和家人们改变惨死的命运,她们以为只要做与过去那一世不一样的事情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殊不知命运的难以捉摸,该死的人还是在那个时间、以不一样的方式死去。 很像电影「绝命终结站」对不?所以钟凌十分难过,她已经把这个时代的娘亲与弟弟当成真正的家人,她对待她好的贺澧也真心回报,不希望他的娘在几年后还是承受了丧子之痛,所以她努力的作为,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种情境,拚命的或压或转的开水龙头,店员一来,才恍然大悟这是感应式水龙头,所做不过徒劳。 想改变命运,有时候不必这么用力,只需要一句话的工夫就行。 就像诗人说:「南半球蝴蝶一万只翅膀的拍动,造成北回归线附近被爱追逐又背弃爱的女子夏日午梦的台风。」一句话的蝴蝶效应让许多事的结局有了变化——钟凌本以为只要能嫁给原主钟子芳喜欢的男子,就能避开前世嫁给二皇子最后惨死的下场;钟凌不像钟子芳那么讨厌贺澧,于是贺澧所做的一切点点滴滴刻进她心头,终究造成她情感上的旋风,吹得大乱,他俩像是两片磁石,相合的脾性让他们紧紧相吸。 钟凌做尽所有事不想让贺澧死,而原来,她无心地跟皇帝说的一句「攻其不备」,就解了所有难题。 故事的好看也就在这里,读者在掩卷时便能满足的叹口气——啊,大团圆结局,真好。千寻布局细腻,我们也看得满意。 不要小看一个不起眼的想法,谁也不知道它在别人或自己的生命里会不会掀起什么风暴,让生命一番洗涤后重新开始,有了不一样的面貌。 《村花原来是个宝》里说过的有意思的话还很多,希望你能细细品味,也许它将在你的未来里,带来美丽又幸福的改变。 第一章 【第一章 要替原主扛责任】 春天初至,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青草香,院子中,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低头寻着虫子,一个八岁男童正拿着书册默默背诵,偶尔抬头望着天空,微怔,眼底有着红丝。 不大的厅堂里,一名穿着白色衣服的美丽女子静静地坐着,她的发间插了朵白色绒花,憔悴的面容上带着疲惫的神色,坐在面前的粗壮妇人聒噪地说个不停,一壶茶都快喝光了,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说来可怜,三叔就这样撒手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的,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啊?唉,阿芳那丫头,素日里是个灵巧的,只是亲眼看见她爹的死之后,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傻里傻气,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往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好起来,弟妹,你这命,苦呐。」妇人抽抽答答地放声哭起来。 看着大嫂张氏似真似假的泪水,卢氏满脸无奈,啜一口茶水,低声道:「大嫂,您别难过,阿芳会好的。」 「可不是,阿芳得好起来才行,她是三叔最疼爱的丫头啊。三叔啊,你在天上看着,得好好保佑小婶子和两个孩子。」张氏双掌合起,朝天膜拜。 卢氏苦笑,无从接话,她低头,姣美的颈项垂下,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看得张氏心头一阵嫉妒。 卢氏是他们村里最美的女人,别说已婚妇人,就是没出嫁的姑娘家也挑不出胜得过她的,小叔是怎么形容他这个妻子的?哦,什么眉毛眼睛像画画,天仙似的人物。 自从卢氏嫁进他们钟家,除家事之外,什么活儿也不肯让她动手,真把她当菩萨给供起来了,满村子的媳妇谁不羡慕她,嫁个有能耐又疼媳妇的好男人,可惜啊!好人不长命,小叔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还死得莫名其妙,这往后看她还当不当得成菩萨。 下葬那天,这卢氏抱着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她那二弟妹王氏话说得难听,刻薄道:「男人都没了,还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要给谁看呐?克夫名头都担上了,我可不信还有哪个不怕死的男人还会给她勾了魂。我倒是不介意有男人不怕死,只要那男人不是我家里那个就成。说实话,嫁了也好,看她那副风流模样,也不是个守得住的,但钟家的财产可不能跟着她一起嫁了。」 小叔子屍骨未寒呢,讲这话忒歹毒,也不知道王氏怎么会这样痛恨卢氏,打从人家嫁进钟家就处处针对,偏偏还三不五时求上人家门前,要求接济,她那脸皮之厚谁比得上? 不过王氏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小叔子是个擅长营生的,这些年不知道积攒了多少银子,瞧卢氏那副病弱的模样……唉,肥水可别落入外人田地啊。 「阿芳她娘,前儿个我同你提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你别多心,我这全是为你好,你不是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若咱们不是亲戚,你大伯还不肯担上这个干系呢。你是个聪明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比起咱们乡下丫头见过的世面多,大嫂相信你会了解嫂嫂的一片苦心。」张氏拉起卢氏的手,苦口婆心的道。 「是,多谢大嫂。」卢氏面上半点不失礼,可她心底比谁都明白,对方想要什么。 「虽然你这屋子是新的,可到底不大,里里外外就四间房,咱们家孩子多,不像弟妹就生阿芳、阿静两个,日后搬进来逼仄得很,何况我们家阿东马上就要娶媳妇,总得腾出房来,不如弟妹搬过去和阿芳住一间屋子,阿南、阿民、阿文几个小的和阿静挤一挤,勉强凑合,我和你大伯子就住偏屋,你说怎样?」 张氏嘴巴说得客气,眼睛却四下扫着,心底盘算要怎么把小婶子压箱底的钱给挖出来,拆了两家中间的墙,把老屋那边给拆了重盖。 卢氏终于被惹恼,这些天,亲戚一个两个轮番上门,不是安慰,没有帮助,满心算计的都是三房的好处。 丈夫哪还有留下什么?他再会营生养的可不是一家人,而是三家人呐。 大伯子老实忠厚,但家里孩子多,田里出产的根本不够嚼用,再加上大房老二阿南是个药罐子,请大夫抓药哪里不用钱?多年来若不是靠三房接济,几个儿子能平安长大? 二房更不用说,二伯子染上赌,每次赌坊的打手闹上门,喊打喊杀的,哪次不是丈夫抱着银子去救命?更别说一家子吃喝全摊在三房头上。丈夫兄弟情深,不喊苦、不埋怨,她嫁鸡随鸡,也跟着吞忍,没想到丈夫才入土多久,他们就惦记上了。 「大嫂说笑,阿东成亲自然要住在自己家里,搬到婶娘家算什么事儿?怕是亲家那头知道也会觉得奇怪呢。」 「啪」的一声,重重的肉掌撞击桌面。「合着我说老半天,弟妹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知道大嫂好意,但钟家三房早就分家,现在又凑在一块儿,怎么听都不对味儿。」 「你没听明白吗?阿芳是个丫头,阿静才八岁,弟妹又是这副身子骨,做不得粗重活计,你说说,三叔留下来的田地要让谁来耕作?能不倚仗你大伯子? 「不是我夸奖自家男人,这村子里你大伯子可是种庄稼的第一把好手,难不成你想把田让给你二伯子做?你二伯子是什么德性你不明白?偷鸡摸狗行,吃苦流汗?没门儿!日后,你们母子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我们大房。」 「大嫂放心,我正考虑把田租出去。」她算过了,十几亩田收些租子,自己再做点刺绣,拮据辛苦些,日子总也能过得下去。 「什么?!你一个寡妇人家要和那些男人打交道,传出去阿静还有没有脸?以后阿芳还要不要说亲事?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村里那些男人……」 眼见张氏越说越不像话,卢氏正了神色,愠怒道:「这些事不劳大嫂费心!天色不早,大嫂该回去淘米洗菜了。」 平时柔柔弱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卢氏,居然敢这般对她说话,这是反了吗?好歹,她也是大嫂! 一时间,面子下不来,张氏口不择言。 「你这是在赶我?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货色,长得一脸妖精相,哪个男人看见不想偷上两口,你还想同他们去打交道呢,也别怪二弟妹说话难听了,你这种妇人真能守得住?谁晓得我从前门出去,有多少男人妄想着从后门摸进来。你以为我爱瞎操心?你让多少男人摸了去关我啥事?要不是可怜小叔子留下的两个孩子,我忙活啥?!」 这话说得赤裸裸,卢氏再也憋不住满腹委屈,一把抓起张氏的手。「相公刚走,大嫂便这般污辱弟妹名声?大嫂这是想逼死我?旁的事也就罢了,事关贞节,我不能假装没听见,大嫂还是同我到大哥那儿论个子丑寅卯。」 张氏听见这话,心头一惊,甩开卢氏的手,急急往外走,还真怕这事儿闹出来,家里那口子不会放过自己。 猛地,重重摔门声传来,阿芳心头一惊,差点儿跳起来,紧接着她听见一声叹息,然后是闷声哭泣,哭了好一阵子,才起身把桌面整理好,走往后头的厨房。 阿芳从床上起来,走到门边,偷偷往外一觑,人都走了。 呼……长叹,她重新躺回床上,缩着身子,抓起棉被把自己整个裹起。 穿越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直到现在,她还无法适应新环境。她没有任何这身子原主的记忆,只好不说话,一路装傻到底。 从棉被底下抽出自己的小手看着,二十几岁的大学生变成十三岁的悲情小姑娘,刚醒来的时候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穿越后没几天,她参与了一场丧事——钟子芳父亲的丧事。 乡下人生活无趣,发生一点事儿都能说上好几天,何况是死了个大男人,他们说现在、挖过去,钟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的事,她光是听就能接收到不少讯息。 钟子芳的父亲钟明是村子里少数的读书人,可惜考运不好,考上秀才之后,就无法再上一层楼,后来到京城里当大户人家的帐房,他勤勉刻苦,脑子又灵活,几年下来成了铺子管事,在村子里也算得上头一份儿的人物。 钟明有两个哥哥,大哥钟达性子实诚安分,娶张氏为妻,张氏的娘家不错,哥哥是里正,她性子不怎样,倒是肚子很争气,年头一个、年尾一个,接连生下四个儿子,钟子东、钟子南、钟子民、钟子文。 第二章 二哥钟理从小就聪明却偷懒耍滑、投机取巧,他不肯吃苦,手上有点银子就往赌场送,后来娶王氏为妻,膝下有一子二女,钟子华、钟子兰、钟子薇。 这些小孩的名字全是钟明取的,钟明对家人重情重义,把几个侄子都当成自己的那般疼爱,并无偏颇。 原本钟明的爹娘掌家时,家里日子过得还不错,这才能让老二、老三进学堂念书,可惜钟理性子活脱,根本坐不住,只读一年书就放弃。 后来钟明在京城里做事,挣得的每分钱都寄回老家,几年下来,家里也置办起几十亩田地,也有了聘金替两个哥哥风风光光娶媳妇。 后来钟明的爹过世,孩子一个个出生,日子就越发紧迫了,尤其是钟理沾上赌之后,钟家更是一落千里,有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赌坑呐。 张氏忍不过去,闹着分家,钟明的娘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让小儿子回家一趟,把田地和屋宅给分了。 钟明只意思意思分五亩田地和两间旧房子,其他的一概不分,他说:「当年爹娘和哥哥们挣钱让我上学堂,如今才能得个好营生,我怎能再多拿。」 就这样,三个兄弟分了家,大房、二房各分得十五亩田地、一百两现银,以及三分之一的老宅,三房的田契则收在钟明的娘那里,由大房耕种,至于钟明的娘吃喝全归大房负责。 没想到短短一年,二房不但把钱花完,田地也全卖光,甚至偷走三房放在母亲那里的地契。 此事闹出来,张氏不依,说是母亲得由三兄弟轮流供养,但二房自己连吃饭都成问题,怎么供养? 她闹得凶了,钟达脾气大发,狠狠揍了自家婆娘一顿,吓唬她道:「钟家不需要这等不孝媳妇。」说着硬要把她赶回娘家,事情这才平息。 事后,钟明还是悄悄地塞了银两给大嫂,家里才平和下来。 只不过老人家为此事几乎哭瞎眼睛,从那之后,身子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两年后,钟明做事的那户人家放一批丫头出来,钟明求娶,他带着分家后积攒下来的银子和妻子回老家。 他见老宅逼仄,买了十几亩田,又买下老家旁边的地,连着老家盖了一间宽敞大屋,村人见着无不心生羡慕。 新屋盖好,钟明的媳妇卢氏生下女儿,坐完月子便接母亲到家里住,之后,钟母过上几年好日子才弃世。 大户人家的丫头比乡下粗头粗脸的村姑可是差上好几个等级,卢氏不光是长相水灵,行为举止比起大家千金半点不差,还能识文断字、弹琴作画,看在村人眼里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尤其她那副温柔性子,更是让满村男人打心底羡慕。 钟家三房虽然不是说多宽裕,但是父慈子孝、夫妻情深,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谁知那日钟明和钟子芳上山采菇挖笋,父女俩兴高采烈地出门,直到黄昏都没回家,卢氏心急,请了大伯子去找,这一找,竟找到钟明的屍体和后脑撞破一个窟窿的钟子芳。 回家后,钟子芳连日发高烧,昏迷不醒,然后钟凌穿越了,取代钟子芳存活下来。 她自眼睛张开后,所有人全围着她问当天的情况,可她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又怎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钟明的丧事过后,张氏、王氏轮流上门,话里话外都是相同的意思,两家人都想搬到三房、都想替小婶子打理那十几亩田地。 卢氏性子柔弱却不胡涂,她不哭闹,但一次次给嫂嫂们碰软钉子。 只是为钱连生命都可以豁出去的女人,毅力惊人。 被打脸?没关系,回去喘两下再卷土重来,她们的字典里没有「死心」,只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一次一次又一次,让偷听的钟凌很无奈。 天渐渐黑了,夜色游进屋里,钟凌缩着身,背贴靠在墙壁上,丝丝的凉意从背脊传来,忍不住叹气。 她是清楚的,自己可以傻几天,不能傻一世,寡妇是这个世界的弱势团体,如果她不帮着撑起门户,钟明留下的这一点点东西早晚要被人吃干抹净,恐怕到最后,面容姣好的卢氏也会遭人觊觎,张氏、王氏的嘴巴虽然坏,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只是,该怎么做呢?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啊! 垮下肩膀,她满脸无奈,一把抓住棉被蒙住自己的头脸。 正深感无奈时,突然,第六感出现——有人站在床边。 没有道理地,她的背脊窜上一阵阴凉,她不敢拉开棉被一探究竟,却是清楚,「她」在看着自己,且「她」周身散发出来的东西很冷、很阴、很……不是人…… 那不是人类可以营造出来的气势。 被子底下,钟凌握紧拳头,眼睛闭得死紧,心底不断默念阿弥陀佛,脑袋里泰国鬼片的精华镜头一幕幕飞快闪过。 心跳一下跳得比一下快,望着她的「好姐妹」一点一点向她靠近,害得她紧闭的眼睛上头睫毛抖个不停。 冷不防的,她觉得自己被撞了一下,又被撞一下,对方力气不大,不是很痛,只不过每被撞一次,她的鸡皮疙瘩就往上冒几公分,冷啊! 她没看见,但是知道对方的每个动作。 知道「她」爬上床、知道「她」坐在自己对面了、知道「她」拉起棉被一角、知道「她」钻进棉被里……知道「她」的手放哪里……贴上她的手背…… 啊!救命! 她想尖叫,却喊不出声,鬼的手很冷,冷得她……全身冒汗水! 这是怎样?想对她不轨吗? 她很想大气的吼叫道:「好啊!来啊!谁怕谁!」反正她最近的经验又新鲜又刺激,穿越玩过、傻子当过,再搞个同性恋也不坏,还是升级版的呢,就让世间人见证什么叫作连阴阳都无法隔绝的爱恋。 对啊,她不怕!一、点、都、不、怕! 咬牙,下决心,钟凌猛然张开眼睛,拉开棉被,挺身迎上前,「好姐妹」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往后一退,差点仰倒。 哈哈,鬼被她吓到了!磁场问题嘛!who怕who! 「好姐妹」身形轻灵,肯定是练过的,不过一转眼工夫,她回复原来的姿势,然后两个人面对面,棉被再次盖在两人身上。 瞅了对方半天,她松口气,鬼没想像的可怕嘛,就是脸色青一点、眼睛大一点、眼眶黑一点、气场冰一点,然后和自己……像了一点点…… 「你是谁?」 「好姐妹」发问,呵出来的气能教人全身结冰,她抚抚手臂,想把那阵寒气给抚去。 「钟子芳。」她的口气带着两分犹豫。 「你不是!」「好姐妹」冷眼一瞅,似笑非笑地说。 这么强,鬼姐妹的特异功能里有看透灵魂这一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才是钟子芳,二十岁的钟子芳。」她答得斩钉截铁、不容否认。 什么?钟子芳不是十三岁吗?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二十岁的钟子芳鬼?就算她是被自己驱逐出境的钟子芳本魂,也没道理老了那么多岁啊。 钟凌无奈的叹气,「这位姐姐,我不笨,我的智力成绩是一百二十七,但是你、把我、弄笨了。」 听见她的话,「好姐妹」钟子芳面无表情,拉过了棉被,把自己缩进棉被里,深吸一口气,说:「好怀念这个味道。」 怀念棉被的味道?这是特殊嗜好吗? 「所以呢?要我把棉被送给你吗?」钟凌痞痞的问道。 钟子芳摇头,没和她打嘴炮的欲望,凝眸望向窗外,缓慢说道:「我是钟子芳,十三岁父丧,十四岁母丧,十五岁弟亡,十五岁那年进入安平王府,从此过着富贵生活,二十岁殁。」 啊!这么短寿?穿越到钟子芳的身子里也没捞到多少好处啊,想到自己只剩下短短的七年,她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哀? 因为决定喜悲的关键是后续,如果这边死了可以穿回现代就是「喜」,如果穿不回去就是「悲」,所以……是喜是悲?实在不得而知。 钟子芳转头望向她,似乎在等待她对这个人生的评价。 她只好开口了,有些言不由衷,「嗯,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卡半天硬挤出一句,「好丰富、灿烂以及……好短暂的一生。」 第三章 「前面那些很虚伪,只有短暂是真的。」钟子芳瞪她一眼。 「什么虚伪?是客套。」真不会说话,这种人怎么拓展良好的社交圈? 「不管虚伪还是客套,我已经交代过自己,你可以老实说说自己是谁吧?」偏着头,钟子芳上上下下打量她。 点头,她不痞了。「我叫钟凌,二十一世纪人士,祖籍台湾,二十一岁,餐饮科三年级学生,有乙级厨师执照,也擅长西点烘焙,家中有一母,无兄无弟无姐妹,独生女一枚,我的优点是勤劳,缺点是性子有些痞,讲的话虚虚实实,痞得常让老爸、老妈跳脚。 「我家父母离异,母亲是女强人,年薪超过六百万,无奈生下资质鲁钝、个性顽劣、冥顽不灵的女儿,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老天爷给你开了扇门就会关闭所有窗户,所以她的事业运好到不行,婚姻和儿女运却烂到爆,幸好,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桃花不断,勉强可以安慰一颗寂寞芳心。介绍完了!」 提到老妈,钟凌想起出事前,她和老妈趁假日开车去新光三越周年庆大采购,没想到一部没长眼的大卡车撞过来。 「砰」!在震得耳膜破裂的声响之后,她的灵魂被撞出去,她的肉体到底是死了还是变成植物人还真不知道,总之下一步她就发觉自己穿越了。 她穿越了,那老妈呢?要是老妈也惨遭不幸,会不会也穿越?那妈拚死拚活买的房子、她的名牌衣、名牌鞋以及巨额存款会爽到谁?无良舅舅吗?如果老妈没事,那么摆脱她这个拖油瓶,肯定很容易把自己嫁出去吧? 唉,老妈没骂错,她果真是不孝女,都已经穿越一个多月了,这才想到这个。 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吗?钟子芳听着她的话,忍不住莞尔。 笑声把钟凌从自怨自艾当中拉回来,抬眉望对方,她脸上添上几笔哀怨。 「可有婚配?」钟子芳又问。 「在我们那里,除非是不小心玩出人命,否则很少人会在二十岁结婚,美妙人生还没开始就直接进入婚姻坟墓?傻b吗?」 婚姻坟墓?钟子芳皱眉。 钟凌明白对方很难理解,就像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大群亲戚对钟明的遗产虎视眈眈,卢氏却不能控告他们意图侵占?为什么卢氏明知山有虎,还非在虎山住?行李款一款和这群贪得无餍的老虎断绝关系,不就得了吗? 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真的不必留在这里当别人的口水鸡啊! 钟凌挥挥手,道:「别说那有的没的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我不是来找你,我是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我想要重生,想要改变我娘和我弟弟的命运,可是你占住我的身体,我……」她满脸失望,垂下头,掉下泪水。 很好,她才想着要告人侵占,自己就先被控诉侵占了。 「所以……」钟凌指指自己,「我需要把身体还给你吗?」 钟子芳摇头,一头长发被她摇得像风中柳叶,没有美感,只觉凄凉。「我试过了,进不去。」 意思是刚刚那几下不重不轻的撞击力道,是她企图撞飞自己的灵魂?傻了哦,凭她那两下怎么够,至少要开辆卡车来才够看啊! 钟子芳泪水流不停,直滑落颊边,才一下子工夫就在棉被上晕出一块水痕。 「别哭别哭,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完全配合。」钟凌举双手投降,最怕美女洒泪花了,她又不是贾宝玉,对这种事很束手无策的说。 于是一个没有主意的鬼,和一个百分百配合的侵占者,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对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不知道、所以装无辜,但钟凌的无辜看在对方眼里就是个痞字。 钟子芳被她气得没力,怒眼瞪她。 但她能怎办?吵架吗?大喊冤枉吗?这种事传出去,会不会破坏名声是不知道啦,但她肯定别人口中的「傻子」会改个字,叫她「疯子」。 唉,她喜欢穿越吗?她爱好穿越吗?非吾心悦,吾不得已也。 好半天,钟子芳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既然你占住我的身体,你就必须替我完成两件事,那是你的责任。」 「完成什么事?」 以穿越女身分,让钟子芳三个字留名青史?还是想尽办法拐个桃花爷,让自己成为不朽传奇? 「我要我娘和弟弟好好活下来。」 「什么?!」 她怎么能办得到,这太为难人了吧,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她娘明年死、她弟后年死,生生死死的关键握在阎王爷手里啊,找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咖帮忙,这位「好姐妹」是脑子坏掉还是精神错乱? 她宁愿选择名留青史,背几首古诗,把自己弄成才女,发明几双爱迪达、弄几个lv包,赚得富得流油,要不提早把《射雕英雄传》弄成剧本,搬到舞台上……怎么搞都比和阎王爷抢生意容易啊! 如果她可以定人生死,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买五千送五百的优惠还在等待她的信用卡咧! 听到她大喝一声,钟子芳瞠大双眼,青色的鬼气上脸,凌厉的眼神像要把她给拆吞入腹,顿时,那柔美的脸庞变得狰狞,贞子算什么?她哪有人家的气场。 钟凌的气势瞬间弱下,带着巴结的笑容讨好说道:「不是不肯帮忙啊,人孤力单的,我不是不为,是难为啊,要不咱们讨论讨论……这样吧,你说你娘只能活到明年,你要不要有点耐心,再等个一年,重生到你娘身上,团结力量大,我们携手同心,合力抢救你弟弟……你瞧,这主意怎么样?」 钟子芳被她几句话气得满脸青气转成红气,两只眼睛红丝密布,看来不是害羞,而是火大了。 这钟凌讲的是清清楚楚的废话、明明白白的推托,她气她怨她更恨她,自己的身体怎么就被这种没责没任、没道没德的女人给占了去? 钟子芳仰望苍天,欲哭无泪。 瞬间,她的头发飞起来,她的衣袖像武林高手那样充满空气,寒冷气息钻进钟凌的每根骨头里,她的血都快冻成猪血糕了。 被钟子芳的张扬怒气给吓到,钟凌心脏血管紧缩,害得她胸口一阵一阵疼痛,她想像下一刻自己的身子腾空飞起,再重重摔落,接连几个回合之后,自己被摔成肉泥……身子抖了抖,她连忙替自己解释几句。 「钟子芳小姐,不是我不帮忙,我不知道你娘碰到什么事?不晓得你弟弟怎么会死?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能够帮你解决这种事?难道你要我成天对你娘说:『不要死哦、不要死哦,你千万不要死!』她就能够不死?不可能嘛,又不是天方夜谭,对不?她只会当我这个女儿疯了。」 很显然,她说服「好姐妹」了,钟子芳头发垂下,衣袖收缩,那股寒气顿时消失无踪。 钟凌松口气,拍拍自己可怜的小心肝。 对咩,傻子才会没事跑去承担责任,但一口气才松下没多久,被子底下的手腕又是一阵紧绷! 夭寿!哪个没道德的,拿冰块摀上她的手? 冷啊、冷啊,严重冻伤是要截肢的。 钟凌想缩回手却缩不回来,她猛地拉开棉被,低头一看。哪里是冰块,是冰手啦!「好姐妹」拉住她的手死死不放,害得她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冒,一层接一层,像连绵的山峰、像起伏的波浪。 突然,在起伏的波浪间,几丝银白丝线往上钻,从钟凌的手腕、手臂、手肘到肩膀再到脖子直到脑袋,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放声尖叫,陷入昏迷…… 钟凌没有被点穴,也没有石化,但她的肌肉是硬的,她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 她确定自己的神经可以指挥得了四肢,可她不想动,因为脑浆正在沸腾中,她像刚刚被灌完新软体的电脑,必须先关机再开机。 她知道了钟子芳的一生,从出生到二十岁,所有的记忆钜细靡遗。 如果想要控告「脑子被鬼魂强奸」,不知道应该到哪里按铃,阎王殿吗?阎罗王会不会因为公务繁忙,不愿受理? 因为脑筋被强暴了,所以,她拥有钟子芳的所有情绪。 她突然觉得卢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咪,钟子静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弟弟,她无法不爱这样的妈咪和弟弟,无法不想对那些企图侵占的亲戚们下符咒,无法不想把那些害她的人一个个拽下地狱。 第四章 被性侵的女人会心灵受伤、会发疯,那脑子被强暴的呢?也会吗? 对,她觉得自己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这一刻,她告诉自己,「那些情绪都是不理智的,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下一刻,她又对自己说:「他们是我最亲的亲人,失去他们,我无法活下去。」 就这样,反反覆覆地,脑子里的战争开打,而她,任由战况热烈。 不久后,钟凌的百万雄兵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而举着钟子芳大旗的将领据地为王,她很清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这个晚上,钟凌顺利地和钟子芳融为一体。 【第二章 休想霸占我家家产】 天刚擦亮,她已经清醒,钟凌想睡懒觉,不愿勤奋,但「不再单纯」的脑子逼她起床、逼她进厨房,还逼她煮饭做菜、劈柴打水。 唉,欲哭无泪啊,她半点都不想穿越。 可抗议无效,人类一切行为都由脑子作主,而她的脑子被钟子芳「作」了,再数度反抗均不得成效之后,她认命! 认命地爱家爱母爱兄弟,认命地自我发誓,要尽全力保住卢氏和钟子静。 走进厨房,看着简陋的厨具,再叹一口气,她鼓吹自己,「乙级厨师不是考假的,我的厨艺摆在这个时代肯定是金字级,小小厨房如何能够为难得了我。」 是咩,熬稀饭的小撇步是什么?酱菜如何摆盘?如何炒出色香味的好菜?她可是高手中的高手啊!小事、小事,她可不是钟子芳那个傻b。 念头才起,她连忙转头看看左右,找找有没有一缕幽魂在四处飘荡。 很好!没事,傻b不在。 拿起砧板,把找得到的食材通通翻出来,拍蒜、切菜,蔬菜可以留到上桌前再大火烹炒,鲜绿的颜色才能引得人食指大动。 光是炒豆芽不好看,加一点木耳、添一点红萝卜丝再补两段葱,红黑白绿全有,做菜嘛,就是要人人都爱吃、都想吃才是高手。 她把泡好的米放进锅子里熬煮,再把整理好的菜一盘盘排在旁边,准备进屋叫大家起床,这是平日里从前那个钟子芳做惯了的。 走出厨房,她发现钟子静已经蹲在水井边洗脸,他洗得既仔细又认真,每个步骤都不随便,忍不住想起前辈子的自己,她汗颜呐,同样的年纪,她还在赖床,在床上哀哀叫着「我肚子痛,我不要上学,老师是坏蛋,同学会霸凌我」。 走上前,她蹲到弟弟身旁,笑问道:「阿静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天还早呢!」 「爹说早起念书最好了,读多少都能记得住!」亮亮的眼睛却在下一瞬变得黯淡。 她明白,阿静想起爹了。 伸手搂过弟弟肩膀,她笑着说道:「将来我们家阿静一定会考上进士,给爹爹争颜面,对不?」 她不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怜爱和钟子芳有没有关系,但对阿静,她是真的心疼,这么乖巧的好孩子有权利好好长大。 「对,我要当大官,给爹爹争一口气。」他用力点头,对着钟凌一笑。 「好孩子。」她揉揉他的头,满脸温柔。 「姐,你病好了吗?」 「嗯,姐姐不生病了,以后会好好照顾阿静、照顾娘,把那些欺负咱们的人通通赶出去。」 「太好了,姐,二堂姐把你摺给我的螳螂抢走了。」钟子静告状,这才像个八岁孩童。 钟凌知道阿静口中的二堂姐是二房的小女儿钟子薇,只比钟子芳大几个月,长得挺标致的,总认为自己是秀水村的第一美人,可钟子芳越大越美,于是她对钟子芳便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嫉妒。 「那点小玩意儿就给他们吧。」至于这宅子、田地,他们碰都别想碰! 「对,给他们,我长大了,不玩那些了。」 「那阿静想玩什么?姐姐想办法做给你。」 「阿静要读书考秀才,爹爹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钟凌呵呵大笑,掐了掐他的小脸。「我们家阿静已经开始想玩颜如玉啦?想怎么玩?正着玩、反着玩?从上往下玩还是从下面往上玩?」她忍不住开黄腔,吃定阿静年纪太小,听不懂她的隐喻。 他急急摀住她的嘴,说:「姐,小点儿声,娘才刚刚睡下。」 「才刚睡下?」她奇怪的问。 「娘哭了一夜,昨儿个我起来三、四次,娘都在哭。」 钟凌轻叹,怎么能不哭?母亲还不到三十岁,若是在现代,这个年龄的女生还在找男人谈恋爱,她已经守寡,还成为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更别提这里的人对寡妇有多苛刻,想独立撑起门户,谈何容易。 「知道了,姐先给阿静煎两颗荷包蛋,阿静先吃一点再去念书,等娘起床,再炒两道菜,我们就一起吃饭。」 「要不,我把书拿来这里读,姐姐教阿静?」 「行!」她的功课普普,考试成绩不上不下,她奉行老二哲学,什么都不让自己太出众,所以人缘好得不得了。 虽然书念得不怎样,但不过教个八岁孩子嘛,有啥困难的,看她的! 听见姐姐允下,钟子静飞快地跑进屋里拿书,钟凌也快手快脚进厨房煎两个蛋出来。荷包蛋要怎样才好吃?很简单,蛋白周围要微焦,蛋黄要七分熟,起锅后上面淋一点点酱油,厚,那个香哦,母鸡闻到也会大义灭亲。 钟凌把盘子交给弟弟,钟子静则把一叠书交给姐姐。 她接过手一看,啥?哪有什么国语数学自然社会,全是四书五经,杀她吧、砍她吧,文言文认得她,她可和文言文不熟啊。 这里的教育目的是残害民族幼苗吗?年纪轻轻怎么读这个,不是应该读「天这么黑,风这么大,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吗? 她挑三拣四,终于挑到一本入门款《三字经》。 很好,她知道这本书,很红的嘛,古代专门用来教小孩子启蒙……问题是,她是新时代小孩,三岁学中文、英文,上国小多学了个乡土教学,国中哈韩,又学几句韩文,样样学的下场就是样样不通。 何况她还是个电脑族,用电脑写文章都还能挑出几个错字,用手工书写嘛,大概不只几个,在这种情况下让她教弟弟文言文?唉…… 「阿静,这些书你都读过了吗?」 他扬起笑脸,满面自信的回答,「全背熟了!爹爹说,等我背熟,就教我里头的意思,可是……」 可是爹不在了。钟凌在心里接下他未竟的话,拍拍他的肩,称赞道:「阿静真不简单,能认识这么多字,不晓得意思还能背得起来,换了姐姐,肯定办不到。」 「姐姐又不考状元。」他可是很认真的,会念、会写、会背,连爹爹都说他厉害呢。 「是啊,姐姐不考状元,不必读这些。」 「所以姐姐也不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见他表情沮丧,钟凌超心疼,她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打开书,指着第一个字。 「这个字叫作人。人类啊、人性、人情的人;这个字叫作之,之后、之前的之;这个字叫初,初夜的……呃不对,是悔不当初的初。」 她暗暗提醒自己,这个开黄腔的习惯要改掉。 都是无良阿舅的错,他喜欢费玉清,从小就把她抱在怀里看他的节目,结果她没学到费玉清的唱腔,却学到他的开黄腔。 三岁看大,教育啊教育,环境教育真的很重要。 吞吞口水,她继续说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意思呢就是说,人类在最初最初的时候,想到性呢,都是单纯善良的,呃,每个人的性……行为都是很相近的,可是透过不同学习,那个性……嗯,行为啊,就会出现……那个改变……」 娘的,这是什么鬼教材,这么小就教导性行为,还说古人保守咧,性乃迁,意思是异性恋会透过引导或教育变成同性恋吗?这么开放大胆,教她这种天真善良的小姑娘怎么向弟弟解释? 难怪古代不让女人读书,他们只把性主权交到男人手上…… 钟凌发现弟弟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充满疑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解。 「这个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就是说,如果你不好好教育小孩子,他对于性的看法就会改变,至于这个性教育最重要的道理,就是要专一,千万不能看上一个爱一个……」 第五章 还好、还好,终于讲到正途,这才是精华嘛,原来《三字经》就是一夫一妻制的发源地,回头应该拿毛笔把「教之道、贵以专」圈起来,这是必考题! 提起精神继续往下看,啥?她瞠大眼睛,这又是什么鬼?!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哇咧,古时的孟母居然是因为自己是寡妇,做不好性教育,特地找好邻居来相处?她儿子生气说:「我不要学、我不要学!」她还切断机杼?那个机杼不会是某种器官的隐喻吧……^ 「啪」的一声,她用力阖上书,深吸气,笑着对弟弟说:「其实呢,姐姐对《三字经》比较不在行。」 「那姐姐对什么比较在行?」钟子静天真的小脸望向钟凌。 「四书五经,没错,就是这几本,下次姐姐再给你讲解哦!」 噗哧! 钟凌一顿,侧耳倾听。「阿静,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阿静摇摇头,吃着盘子里的荷包蛋。好好吃哦,他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荷包蛋呢,姐姐真是厉害,可以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没有吗?」难道是她神经质?她明明听到有人在笑啊! 「没有。」阿静笃定说。 「好吧,姐姐去看看稀饭熬得怎样了。」 墙外,一名紫衫男子笑得直不了腰,站在旁边的青衫男子用手肘推推他,严肃的目光暗示他适可而止。 摀住嘴巴,他尽可能抑住笑意,读那么多年的书,他还真不晓得,原来《三字经》竟是这样解释的,不知道那些香艳小说是不是从中取得灵感。 清风走近,对笑到弯腰的男人道:「爷,那日死的就是这家的男主人钟明,他曾经考上秀才,后来到了京城,在安平王手下做管事,据说颇得王爷看重,几年下来挣得一片家业,后来带着新婚妻子返回故乡,置下几笔田地,安安静静过日子。」 「既然是读过书的,女儿怎会教成这副德性?」 那个被喊作爷的紫衫男子,身材颀长,浓眉俊颜,脸庞白皙,一派的斯文风流,那身打扮就是两个字——贵气。 至于态度严肃,有强烈面瘫嫌疑的男子,有着一双不怒自威的深邃眸子,脸上留着一把大胡子,他穿着青布衣,布料不太好,却是干净整齐,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佩,价质不菲。 「在乡间,女子不需要念书。」面瘫男接话。 清风续言,「钟明一死,两房亲戚都想从中得到好处,这一家子往后日子还不晓得要怎么过。爷,咱们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是该帮,不过……他挺期待这个为《三字经》做新注解的小丫头,会怎么处理她那帮子亲戚? 「先别动手,先看看状况再说。」 面瘫男没有发表意见,却投出一个不苟同的眼神。 贵气男道:「卢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身材窈窕,容貌姣好,又是从大户人家里放出来的,气度自然与一般乡下妇人不同,不晓得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钟家三房应该很快就会被吞得干干净净吧。」 心里分明说该帮,但他嘴上却讲着残忍的话,想看好戏似的。 清风叹气,这就是他家主子啊,嘴巴、心里各是一码。 「主子,钟明的棺木才抬出门呢,明里暗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算计,外头算计也就罢了,偏偏自家人也不省心,前有狼、后有虎,咱们不帮手,几个妇孺还能活下去?」清风试着说动主子。 「啪」的一声,贵气男的摺扇往清风头上一敲,「你倒是挺关心的,怎么?看上那丫头了?」 瞥一眼清风,爱笑的双眼射出两把刀,他立时收起多余的同情。 「爷,那丫头还小呢,属下是心底有愧,当时要不是属下疏忽,这家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贵气男挑挑眉,不接话,转身离开。 保持沉默的面瘫男在两人离开后,一抬手,一道黑影疾射而来,站到他跟前。 「主子!」 「你让阿四、阿五过来盯着钟家,有事立刻回报。」 「是,主子!」 和主子一样面瘫的黑影在下一瞬间失去踪影。 阿六离开,面瘫男随着贵气男的脚步离去,两人并肩走过一段路后,贵气男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木头,你觉得让丫头继续教下去,那小家伙还能考上进士?」话问完,噗哧一声,他自己又控制不住地笑出声。 「应该……有点难。」面瘫男认真考虑好半晌后回答。 清风不满地撇撇嘴。当朝哪个进士是女子教出来的,主子这是为难人嘛。 「木头,如果你有心,就先帮那个小子找位好先生吧。」勾起好友的肩,他在对方耳畔低言。 面瘫男没答话只是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贵气男拉开双眉,笑得没心没肺,也不挥手道别,迳自坐上马车,但当车帘拉上那刻,爱笑的面具滑下——他和好友一样面瘫! 钟凌到河边洗完衣服才刚回来,遇见大房的二堂兄钟子南和四堂兄钟子文,他们把她拉到一旁,在她耳边低声说:「阿芳,你回去让三婶娘小心点,千万要把田契给收好。」 「怎么了?」她看一眼堂哥们,他们神情有些紧张。 「我大舅昨儿个来过了,和娘在屋里说话,我听到他们好几次提到三房的田地,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钟子文面露赧色,心里抱怨,真不晓得娘在想什么,三叔对自己一家这么好,那时日子难挨,哪次不是三叔出手帮一把?现在三叔过世,不帮着扶着已经够过分,怎么还能落井下石、贪得无餍? 相处久了,钟凌渐渐明白,大房一家四个儿子,除老大脾气随了张氏比较自私刻薄以外,其他三个都像钟达,性子实诚善良,他们记得三房对他们的好,时不时塞点小东西给三房这对小堂妹、小堂弟,也偷偷帮他们做点事。 听见钟子文的话,钟凌抿唇一笑。张氏的大哥是里正,他们不知道自家娘亲和舅舅在打什么主意,她可是心知肚明。「我知道了,回去会提醒娘,谢谢二哥哥、四哥哥。」 钟子文点点头,偷偷往她手里塞两文钱。「这是我今儿个卖柴火多的,你先存起来,三婶娘入秋就咳得厉害,抓药的钱不能省。」 钟凌望着钟子文方方正正、忠厚老实的一张脸上,却镶着一对聪明伶俐的眼睛,她对他微微一笑,用力点头,说道:「四哥哥,我会记住你的好,以后有机会,阿芳会报答你的。」 「傻丫头,自家人说什么报答?你快回去,我娘正在你家屋里,不知道会不会又说话惹三婶娘生气。」 「嗯,二哥哥、四哥哥再见!」 钟凌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家,心里想着,有这样的亲戚真好,却不料一进门,就发现家里热闹得很。 钟凌快步进屋,发现张氏不是普通过分,她竟然连商量都不商量,就带着新媳妇家请的工匠过来丈量三房的屋子,准备订制嫁妆。 「小婶子,你说你这屋子什么时候能挪出来,陈师傅手工好、动作快,不到两个月,新柜子、新床铺就能搬进来了。」张氏笑咪咪地勾着卢氏的手,东指指、西划划,真把这里当成自家屋子。 卢氏被她气得连声咳嗽,推开她的手喘息不已。 真当她软弱没脾气?真以为钟家三房是块人人都能啃几口的肥肉?抚着胸口,她指住张氏,满脸怒容。 钟凌深吸气,提醒自己,她是痞子嘛,痞子就有痞子的应对方法,对付没脸皮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要脸。 扶着母亲坐下,钟凌倒给她一杯温水,在她耳际轻声道:「娘别急,一切有我呢。」 钟凌盈盈笑着,走到正在丈量的陈师傅面前道:「大叔,您能做可以伸缩的柜子、床铺吗?」 「你这丫头在说什么,天底下哪有那种东西?快走开,别耽误陈师傅做事。」张氏伸手要把她拉开。 钟凌不理会她,身子一闪,又转到陈师傅跟前,一脸天真无害地问:「大叔不会做伸缩柜啊,那可怎么办才好?堂哥的新房比我娘的房间小多了,连一半大都没有呢,到时堂嫂的嫁妆怎么摆得下?」 「新房不是要设在这里?」陈师傅这会儿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转头问张氏。 第六章 钟凌不给张氏说话的机会,急忙抢道:「大叔说话真有趣,是堂哥要娶媳妇,又不是我爹要冥婚,新房怎么会设在我爹娘的屋子里?」 「死丫头,你触什么霉头啊,你大堂哥要办喜事,你竟说要冥婚?!呸呸呸,童言无忌。」张氏顺手就往她身上拍了两下。 钟凌吃痛,却依然扬起笑眉问:「既然是大堂哥要办喜事,就该办在大伯父家里呀,怎么跑到我家来办?爹爹才过世不久,我们家还在服孝,连白灯笼都还没有取下呢,真不晓得是谁在触霉头。」 「走开、走开,小孩子家不懂,我已经和你娘说好,你别在这里捣乱。」 「说好什么?哦,大伯母指的是上次那回事吗?」 张氏不想理会钟凌,一把推开她,随口敷衍道:「对,就是上回那件事。」 「大伯母,你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不会吧,大伯母竟是这种人!」钟凌突然扬起嗓门大喊,把陈师傅和张氏都给吓一大跳。 「死丫头,你在胡闹什么?想吓死人啊!」 张氏比钟凌更大声,企图把她的气势给压下去,没想到钟凌压根儿没打算和她比气势。 毫无预警的,钟凌双手摀起自己的小脸,放声大哭。「大伯母,你真的要霸占我们家的房子和田地?我爹爹才刚入土啊,你就迫不及待要把我们赶出去,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大叔,您别急着量尺寸了,快回去和新娘子说,这门亲事万万结不得,我爹爹前脚才抬出去呢,大伯母见我家里只有寡母带着一双儿女,便心急火燎地想侵占我爹的遗产,听说新娘子家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指不定往后大伯母也要强迫新娘子回去和弟弟争产,身为长姐无法扶持幼弟已是罪过,还要强占他的家产,那不是人做得出来的呐。」 张氏闻言心惊,这是光明正大往她头上泼脏水啊,她怎么能够忍下? 肥掌一把抓起钟凌,接连几下往她身上、脸上招呼,她一面打,一面喊,「我让你满口胡唛!我让你满口胡唛!」 钟凌刻意挨上几下,顺势放声大哭。 卢氏见状,抢过来护住自己女儿。「大嫂,孩子不会说话,你别打她,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站在门外的钟子静也冲了进来,他像只小老虎似的龇牙咧嘴,两个漂亮的眼珠子死死瞪住张氏,「你不要打我姐姐。」 钟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泣道:「方才明明是伯母自己承认的啊,这秀水村里,谁不知道钟家大房、二房、三房早在十几年前就分了家?别说当时分家,田地、银钱全落入大房、二房口袋里,三房连一毛钱都没拿到,就说这些年,爹爹暗地里接济大房、二房的银子,就不知道有多少?如今爹爹不在了,家里过得窘迫,咱们也没上门讨债,还不是看在亲戚分上,宁可自己枢省些,也不愿让亲戚失了颜面。 「人人都晓得,三房的屋子、田地全是爹爹亲手挣下的,和大房、二房毫无关系,怎地爹爹才走,屍骨未寒呢,大伯母就急巴巴地上门抢屋子?白灯笼都还没取下,就迫不及待在我家里办喜事。大叔,您说说,这不是抢夺、不是霸占,是什么? 「今儿个确实是阿芳出言无状,冒犯大伯母,我挨上几下没关系,可话也得说明白,事情要弄得清清楚楚才是,否则明儿个我们母子三个怕就要被人赶到大街上当乞儿。 「大伯母,你实话说了吧,你是不是非要谋光三房财产才肯放过我们?」 这番话让张氏脸上下不来,急忙对卢氏说道:「还越说越真了?谁说要霸占三房财产,你们是打哪里听来的混话?小丫头不明白前因后果,你这做娘的也不好好教教。」 「大伯母,所以是阿芳听错了吗?」钟凌见好就收,抹去眼泪可怜巴巴地问。 「自然是你听错了。」张氏硬是转口解释,「这件事是在你爹生前就说好的,咱们那边的屋子旧,怕新嫁娘不自在,要借你家里办喜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大房要抢你家屋子了?」 「既然只是借地方办喜事,为什么大堂嫂的嫁妆要来量我爹娘的房间?成亲后,新床、新柜子要挪地方,不是挺不方便的,何况尺寸还不合呢。」钟凌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就算陈师傅想装傻听不懂也装不来。 可张氏非要把话给拗回来。「咱们家人手多,哪会不方便,大房第一次办喜事,总是要办得风风光光,让满村子都羡慕。」 「是这样的吗?」 「可不就是这样。你啊,听不明白就别胡说,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大伯还要不要做人?」 张氏咬牙暗恨,她使了多大力气才说服丈夫搬进三房,现在……眼见成不了事,满肚子火气呐。 她告诉丈夫,三房需要人扶持,咱们当长兄长嫂的,难道能不理不顾?怎么样也得把小叔子的两个孩子给教养成人,何况田里的事咱们不帮衬,难道让外人去占孤儿寡母的便宜? 占便宜也就罢了,万一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是是非非,你这做长兄的,死了以后还有脸面见小叔子?咱们一家搬进去,挤是挤了点,好歹大伙儿有个照应,那些有心思的男人才不敢做得太过分。 她算准卢氏性子弱,只敢给软钉子碰,没胆量和大房硬碰硬,只要把嫁妆做好抬进来,哪还能反对?难不成卢氏肯拿银子给新媳妇重打一副合适大房旧宅的嫁妆?何况往后,三房还得靠大房扶持呢。 眼见就要事成,谁知竟会搞成这样,这坏事的死丫头! 钟凌抚抚胸口,松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大伯母,这事儿虽然是我爹生前亲口应下的,但我爹刚过世,我和阿静都要守孝呢,在这儿办喜事怕是会冲撞了,我想大堂嫂肯定能够体谅夫家,大叔,您说对不?」 她沉静的眸子望向陈师傅,似笑非笑地等他回话。 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可那气势竟是压得他无法反驳,一个没讲好,弄到最后会不会成了他伙同钟家大房合谋三房财产? 「小丫头这话在理,要不,钟家大嫂,我回去帮你问问,如果新娘家里不介意的话,还是在老宅办喜事的好。」 话说到这里,张氏再恼火也不能再坚持下去了,只好退一步道:「就依你说的办吧。」 临行,张氏恨恨地瞪钟凌一眼,不过钟凌不介意,笑了笑,做事情她向来只看结局。 送走大伯母和陈师傅,钟凌打胜仗似的,雄赳赳、气昂昂,一个旋身,发现母亲倍感安慰的目光,她笑着迎上前,做出一副小女儿情状,扑进母亲怀里。 卢氏抱住她,心疼地轻抚着她被打红的脸颊。「娘没用,今天幸好有你,要不,还不知道要闹成怎样。」 钟凌懂,请神容易送神难,要真是让大伯母一家搬进来,到最后要搬出去的肯定是他们母子三人。 「娘,爹爹教过我一句话。」 「你爹说什么?」 「爹说,碰到无耻的人,得比他更无耻。大伯母连脸皮都不要了,咱们还替她护着颜面就是咱们傻。」 「别听你爹的,那是在做生意,做人做事还是良善些的好。」卢氏笑了,把一双儿女抱在怀里。 「娘,阿芳已经长大了,以后有担子您别一个人挑,阿芳和您一起承担。」 听见女儿这样说话,她满脸欣慰,「娘知道。」 钟子静听着,也抬起头说:「娘,阿静也长大了,阿静可以保护娘。」 「好,我们家阿芳、阿静都长大了,以后娘有凭仗,再不害怕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但钟凌心底清楚,这只是中场休息,接下来的事还多得很,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握住母亲微凉的手,轻声道:「娘,您猜猜,为什么大伯母非要搬进咱们家?」 「你知道?」 「嗯,爹爹和阿芳提过,爹爹说娘的身子不爽利,这种事就别教娘操心了,让我别对娘说。」 卢氏轻叹,「你爹总是顾着我,反倒是让阿芳操心了。」 「阿芳不操心,爹在,天大的事儿有爹顶着,只是如今……」她眨了眨微湿的睫毛,轻声道:「娘,大伯母是看中爹爹给咱们留下的那些地了,听说有京里的大官看中咱们秀水村的风水,说这里地灵人杰、风水极佳,辞官后想在这里置办土地建屋宅,县太爷周大人便让里正帮忙找土地,那里正就是大伯母的娘家兄弟。」 第七章 「你爹怎么会知道这事儿?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她不能回答,这件事在半年后,村子上下无人不知,只能继续往爹爹身上栽赃。「我不知道爹是从哪里听说的,但那天上山时,爹爹亲口告诉我,他还说,如果卖了地,是不是该搬进城里做点营生。」 「你记得那天的事了?那你想起你爹是怎么发生意外的吗?」卢氏心中一急,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问,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她心里那关始终过不去。 钟凌摇头,满脸歉意,「娘,对不起。」 她想不起来,钟子芳给了她一堆记忆,却独独空出那一段,她也很想弄清楚事实真相,但都快把脑浆给刨出来了,也挖不出那段经历。 卢氏失望。 垂下头,好半晌后问:「你爹说了,要把地卖掉?」 「是,爹说我们得罪不起那大官,何况那几亩田不是祖产,不值得为它们冒险。我知道娘想把它租给农户,往后靠田租过日子,但如果这么做,难保不与外男接触,怕有那些心思不正的会传些闲言闲语,毁娘名声,与其闹上一圈后这地依旧保不住,不如……」 「不如就此卖掉?」卢氏闭眼,无奈叹息,可恨自己生成这副模样,教人有机会说嘴。 「娘,你别难受,我承诺,今儿个咱们卖掉一亩田,日后我会买回十亩。」钟凌见状,连忙安慰。 卢氏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苦笑,「娘又不是庄稼人,要这么多田做什么?留着几亩田地不过是担心日后你们姐弟没倚仗罢了。」 「娘放心,我们会过得越来越好的,就是为了天上的爹爹,咱们都得这么做。」钟凌双眼绽放出光芒,她说得信心满满、自信笃定,鼓吹得连钟子静也相信自己的姐姐有这份本事。 「嗯,娘把地契交给你,明儿个你就拿去里正那里卖了吧。」 钟凌摇头,「不,我直接拿去卖给县太爷,这件事是贵人请县太爷帮忙张罗的。」 钟子芳前世的记忆告诉她,里正在村里搜购的土地以约一点七倍的价钱卖出,当初爹娘用五十两买回的上地,里正卖给周大人八十五两,他交给张氏五十两,但银子到达母亲手里时只剩下二十两。 所有人都想在钟家三房刮下一层油,只是,她干么遂他们的意? 「你一个人去城里?不行,我不放心。」卢氏反对,县太爷是什么身分,岂是想见就能见着的人物。 「娘,我们一起进城吧,我去衙门,阿静陪您去看大夫,这哮喘症一定得治好,您自己亲眼看到的,爹不在,别人是怎么欺负咱们,若是哪天你也离开……我和阿静还能活吗? 「所以眼下,什么都不重要,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什么风风雨雨都打不垮。」 钟凌冲着母亲一笑,笑容自信且坚强,从容的模样落在卢氏眼里,她仿佛看见女儿一夕成人,这孩子比起软绵的自己强得太多。 钟子静也握住母亲的手,认真说道:「娘,姐姐说得对,您得把身子养好。」 【第三章 不得不出这个头】 天蒙蒙亮起,钟家母子三人就起床了,漱洗过,吃顿简单的早饭,把东西收拾好,锁上大门便出发前往城里去。 秀水村离县城不算远,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如果有马车坐的话就更快了。 做农事不比在大户人家当管事,钟明辛辛苦苦耕种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多置办几亩田地,其他的就顾不上了,不过,这当中也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必须接济两个哥哥的缘故。 钟凌走不到半个时辰,看见两辆嚣张的马车把他们远远抛在后头,就在心底暗暗发誓,日后挣足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要买辆马车代步,虽说走路运动身体好,可长年用捷运、摩托车代步习惯的她,怎么受得了? 不满归不满,她还是乖乖和母亲、弟弟进城。 到了城里,钟凌和两人要分道走。 临行前,母亲不放心,拉着她多嘱咐了几句。「若是田地卖不成,千万别勉强,了不起回村里卖给里正,要是得罪官大爷才是得不偿失,知道不?」 钟凌点头应下,便带着地契往衙门走去。 县太爷姓周,叫周玉通,行事跳脱,不拘泥形式,他不像一般酸儒,顶着满口的圣人之言却狗眼看人低,在地方上着实做了不少好事,颇得百姓称颂。 周玉通最脍炙人口的事是,他刚任县府大人时不识庶务,曾经为农田水利之事扮过农夫、住在乡间,不耻下问地四处向老农请教。 此举让他深得民心,从此任何要在地方上推行的政务,都做得比别的县太爷更快更好,因为在老百姓心目中,他不是「官大人」而是「自己人」。 另外,他破案屡用「奇招」,那些奇招在钟凌眼底不算什么,「包青天」多看两集,就会发觉包青天要比他厉害得多,但这些奇招在老百姓眼底,已经是可以拿来当话本的题材了。 总而言之,周玉通是个好官,他勤于政事,专注民生,不古板迂腐,日后官位一升再升…… 钟子芳前世的记忆里,有不少笔关于他的资讯,她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也不知道「不古板」是否代表能接受「新奇」?如果两者相等,那么她要用怎样的华丽登场才能吸引对方注意? 又走上一刻钟,钟凌才看见衙门口。 她加快脚步往前行,到达衙门前时,发现前面围了几十个人。 怎么?有热闹可以看?衙门也举办年终演唱会? 钟凌使出抢演唱会摇滚区的精神,挤到最前面,小小的个头力气不小,推推挤挤间有人转头瞪她几眼,这时候就是厚脸皮派上用场的时机了,她装出一脸无知稚女的神情,专心一意地往前挤。 一名高挑硕壮的胡子男被她挤开,他扬起粗墨浓眉,深邃的眼珠子盯着她的背影,嘴角轻抿。 阿五、阿四回报,从钟家大房算计三房田产的消息传来,他就想着这丫头会怎么护住家里的几亩地,没想到她想出的方法竟是提早一步把田给卖掉,重点是,她想卖的对象不是有亲戚关系的张里正,而是县太爷。 于是一大早他特地进城,因为很想知道,一个小丫头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如何和县太爷牵上线,又怎能把田地卖给县太爷? 也不知道是太迟钝还心里挂着事儿,钟凌完全没发现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女主角,她挤到最前头,踮起脚尖,拚命往里头瞧。 看清楚了,并不是举办演唱会,如果是的话,她就要重新铨释「古代」两字。 衙门大堂里有人在告官,双方都振振有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于县太爷高坐明堂,尚未作出判决。 「县老爷冤枉啊,我家相公是好心,哪知道会惹出一身骚?昨儿个李健上门,说自己错过宿头,民妇见他单身一个人,便告诉他县城里有间兴隆客栈,兴隆客栈里有大通铺,一个晚上只要一百文钱。 「可他说兴隆客栈已经住满,他听人说,我家相公仁慈,经常接待错过宿头的旅人,便过来投宿,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冤枉啊。」 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一开口就哇啦哇啦地讲不停,经过旁观者的「介绍」,钟凌知道她是王忠的妻子。 这场官司的被告是王忠,原告是李健,情节很简单,就是李健到王忠家投宿,隔天身上带的五千两银子不翼而飞,他认定王忠窃财,便告到官衙里。 「仁慈?说得真好听,你让我去兴隆客栈投宿,不过是看我衣裳寒酸罢了,可见到我从袋子里掏出二两银子,你们马上变副嘴脸,迎我进门。在你们那儿住一夜,要比城里的客栈贵得多,要不是我带着五千两银子,不想招惹别人的眼,谁会去当这个冤大头。」 王忠反驳道:「你别胡说八道,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我可没求你非得住在我家里。」 「是,你没求我,全是我自愿的,但我可没自愿让你偷走我的银子。」李健振振有词,他抬头看着堂上的县太爷,满脸愤恨。「那晚,草民把银钱收好,谁知道一觉到天亮后,竟发现那五千两银子不翼而飞,草民正觉得奇怪呢,平时草民很警觉的,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可昨儿个怎么睡得那么沉? 第八章 「发现银子不见后,草民在炭火里找到了一块没燃完的安息香……大老爷得替草民作主啊,王忠开的是贼窝。」 「胡说,谁偷了你的银子?讲话要有凭有据,如果我家是贼窝,这些年投宿的人那么多,我早就发财了,哪还需要辛辛苦苦开书铺营生。」 「谁管你开不开书铺,我只晓得我的五千两银子不见了,那是我要去梁州城买马的银子,现在你让我怎么办?」 「你说我拿了你的钱,证据呢?」 「昨儿个我住在你屋子里,银子就是在你家不见的,难道银子会长翅膀飞了?如果不是你想做坏事,何必在炉子里放安息香?各位乡亲,你们说句公道话,平日王忠是不是抠门得很,今儿个是不是一大早就到各处去花银子?买金买银买首饰,还订了个上好的楠木柜子。」 他一问完,站在门口观望的几个人纷纷点了头。 「冤枉啊,大老爷,那是我女儿出嫁,要给她置办嫁妆的呀!」 「那也未免太凑巧,什么时候不置办,我丢掉五千两银子,你们家就置办起嫁妆。」李健冷哼一声。「各位乡亲,如果你们肯站进来当证人,证明王忠今天当了散财童子,若能将银子追回来,愿意作证的人我一人赠银十两。」 听见十两银子,马上有人眼睛发光,飞快走进衙门里,钟凌略略一想,也跟着走进去。 见钟凌动作,那胡子男忍不住皱眉。她缺钱缺得这么紧?不怕作伪证? 周玉通让这些出头的人一个个轮流说话,他们描述王忠平日里的小气吝啬,以及今日花银子的慷慨大方,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所有人都在事发现场,甚至有人一口咬定,要不是发了笔意外之财,王忠绝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 当所有人都说完话,钟凌才站出来,她不像旁人那般,一开始就指控王忠,而是走到县太爷跟前,恭恭敬敬的请教一句,「大老爷,我可以问几句话吗?」 周玉通瞧着身量尚小,长得眉清目秀、双眼清澈的钟凌,心底觉得有趣。 问几句话?她想当问案的青天大老爷吗?才多大年纪的丫头,就算她是个妇人,进了衙门瞧见这阵仗,怕也是要吓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吧,居然还想问上几句?她能问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周玉通起了兴致,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还真想听听她能问出什么名堂?「好,你问。」 钟凌走到李健面前,微笑地问:「大叔,王忠真的一个晚上收你一两银子啊?」 「可不是,要不是没办法,谁肯上门让他痛宰,挣银子可不容易。」 「我上回听说,王忠抠门,连炭火都舍不得给足,有人半夜给冻醒了呢。」钟凌脆生生的清亮嗓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小姑娘也听说过?没错,就是这回事儿,也不想想收人家多少钱,居然做出这等黑心事。」见钟凌替自己说话,李健精神来了,唱作俱佳地卯足劲儿猛表演。 「可不是嘛,王忠这般吝啬的人竟舍得用上昂贵的安息香,肯定知道大叔身上带很多银子。」 「小丫头,你真聪明,大叔要是像你这么精明,昨儿个就会多留几分心。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希望青天大老爷能帮我把银子给追回来。」 李健垂头丧气,嘴角却不自觉地露出得意,别人没看见,个子还没长足的钟凌站在他身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的。 「大叔,梁州城的马贵吗?」 钟凌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李健怔了怔,不明白话头怎么会绕到这里,他抬头看一眼堂上的县太爷,压下心头的不解,回话道:「这得分马的好坏,有上等马、中等马、劣等马,不同的马不同价。」 「在那儿买马,不能赊帐的吧?」 「当然不能,要是能赊我怎会急得跳脚,在那里做买卖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连半两银子都欠不得,规矩紧得很。」他一双眼睛溜溜地转着,隐约察觉自己要落入什么陷阱,可偏又想不出怎么回事。 「半两银子都欠不得呀,那就得给现银了,银票有时候还拆不开呢。」钟凌自然而然地接下他的话。 「对啊,小丫头很懂门道,家里也是做这行的?」 钟凌莞尔,续道:「既然如此,大叔昨儿个投宿肯定带着一大箱银子,难怪王忠会见财起意,只是五千两银子得有多重啊,大叔一个人扛得动?」 话一出,李健怔愣住,但钟凌才不让他有机会反口,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可是说不通啊,既然王忠知道大叔有钱,怎么会见大叔衣裳寒酸拒绝你进门?我可闹胡涂了呢。」 李健终于明白,陷阱在这儿等着呢,心头一急,急忙改口,「不,我带的是银票,所谓财不露白,我刻意穿得不起眼。」 话说完,他急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此话一出,后面的赃全栽不上了。 李健又窘又急的表情落入周玉通眼底,他忍不住弯了眉毛。真是个聪慧的丫头啊,几句话就把人给套住。嘴角微翘,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赏。 同样的欣赏也落入衙门口的胡子男眼底。他竟是误会小丫头了,还以为她看上区区十两银子。 「哦,原来是银票啊?」 「是,就是银票。」这会儿,李健再也顾不得后头的布局,只求眼前能够全身而退就行。 问题是钟凌并没打算让他全身而退,纤细的食指在颊边点了点,娇俏一笑,又道:「既然是银票,就不难追查,不知道大叔带的是哪家钱庄的银票,面额多少?确定之后就可以去查查今儿个王忠花的钱是现银还是银票,若是现银,就得去钱庄查,王忠今儿个有没有拿银票去兑现银,再看看那银票能不能与大叔说的对上,要真对不上,就得将王忠家里里外外翻一遍,昨儿个半夜才偷的银票,今儿个一早就被告上了,能藏到哪儿?还有啊……」 还有?没有了!没有了啦!李健一张脸吓得惨白,盯着钟凌的目光像看着鬼魅似的。 钟凌偏着头,似笑非笑地望了李健一眼。「真是奇怪呢,五千两银子被偷,大叔不先报官,倒有闲情逸致去调查王忠往哪儿花钱去,是不相信县太爷能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还是大叔知道王忠把那些银子给藏在哪里?」 前路后路全教人给堵死,李健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一个跪不稳,他瘫倒在地上。 这会儿王忠知道自己有救了,急忙说:「不必查了,今儿个草民订的各色锦缎布疋共三十五疋,花银十八两,楠木床二十八两,还有头面首饰六十八两,我付的全是平日积攒下来的现银。 「青天大老爷,草民给的多数是散碎银子,只有首饰头面那里付十三锭五两银子和三锭一两银,那是因为锦记首饰铺的老板说,如果我付整银就便宜我三两。」 将碎银熔掉铸成整锭的银两会造成部分损失,而王忠是锱铢必较之人,能用碎银子付帐的话自然不会拿出整银。 至于李健,试问:谁会搬着五千两的散碎银子到处跑? 话说到这里,真相呼之欲出,只不过李健为什么要诬告王忠,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钟凌转头对上周玉通,「县太爷,听说皇帝为了端正民风,下了严令,诬告他人者以砍头论罪,这是真的吗?」 闻言,周玉通忍俊不住,轻掩嘴巴,用咳嗽掩去笑意,回道:「小姑娘,没这么严重,只会判流放充军,不过说来结果也差不多就是,这会儿北边正在和蛮族打仗,流放的罪民自然要摆在最前头和蛮族打,就算有一身好武功,怕是也得战死在沙场上。」 周玉通此话一出,李健吓得胆破心惊,他不过拿了人家几两银子办事,何必为此搭上一条命。他顿时双手扶地,不断磕头,一五一十地把事实给招了。 事实是,城里恶霸许开看上王忠那月铺子,便设下此局,让李健上门投宿闹事,并趁夜将五千两银子埋在王家后院。 许开清楚,王忠就算把整副身家全数交代也凑不出五千两,因此绝对不可能拿钱息事宁人,不息事宁人就只有告官一途。 李健言之凿凿,再加上几位乡亲为王忠的吝啬作见证,县太爷只能到王忠家里搜查,衙役里已经有人得到好处,到时候带着人往后院走,铲子挖个几下,便是罪证确凿,然后王忠被抓进大牢里关个三、五年,王忠无子,独生女出嫁在即,他那个婆娘又是个昏聩的,三、五年的时间,那铺子足够让人吞了。 第九章 若是没有钟凌跳出来搅局问那些话,李健也不至于自打嘴巴,前言不对后语,导致阵脚大乱,最后什么都得招了。 事情水落石出,周玉通便命捕快去捉拿许开,将李健收押,王忠无罪释放,至于那五千两,自然是收归府库。 案子结束,众人纷纷退去,那些帮李健说话的人别说十两银子摸不着,还碰了一鼻子灰。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全议论着王忠这场无妄之灾,唯有那个自始至终盯着钟凌看的胡子男,浓浓的双眉勾起两道兴味。 王忠松了口气,走到钟凌面前道:「小姑娘,多谢你的帮忙,以后有事就到王氏书铺来……」 话刚出口,王忠的妻子急急拉他一把,他看清钟凌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担心她上门借银子,连忙改口,「大叔那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小姑娘想看书尽管来借。」 钟凌理解地点点头,道声谢,转身发现周玉通已经退堂。 柳眉微蹙,心想周大人怎么走得这么快,还以为出这个头,会让对方对自己有几分兴趣呢,没想到会是这样,该寻个衙役替自己传话吗? 她在心底暗忖,尚未付出行动,便有衙役过来,说周大人有请。 眼睛一亮,宾果!这个头,出对了! 钟凌开开心心地随着衙役往后堂走,压根不知道那双盯着自己的深邃大眼,自始至终盯住自己不放。 「主子。」人走光了,阿五轻声提醒。 「阿六,你去衙门后堂,听听那丫头怎么卖掉田地。」 「是。」阿六领命,纵身一跃,窜上衙门屋顶。 「主子,那我们呢?」 「我们……等她去。」 大胡子微翘,阿五看出自家主子在笑,脸上有几分不敢置信,转过头,朝钟凌离去的背影望去。 周玉通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一身粗布素衣,头上戴着朵白色小绒花,可见得家里有人新丧,这种时候若不是情非得已,家里人怎会让个小丫头出门? 她不是来帮自己办案的,没猜错的话,定是有求于己。 在他审视钟凌的同时,钟凌也在观察对方。 这位周大人三十几岁人,长相温雅斯文,深邃的双眸里饱含智慧,难怪在未来的若干年里他的官运亨通,一路成为三品大员。 在钟子芳原主的记忆里,他除了是个县太爷之外,还教了两个学生,一个叫徐伍辉,一个叫贺澧。 徐伍辉早在几年前已经考上秀才,明年将参加秋闱,他不但会通过乡试,还拿了第一名成为解元,一时间声名大噪。 紧接后年春闱,他通过会试、殿试,成为探花郎,深得皇帝和皇子倚重,短短几年官越做越大,在钟子芳死前,他已经当上礼部侍郎,依这种速度下去,将来定会入阁拜相。 徐伍辉长得相当好,眉清目朗、神采飞扬,一脸阳光似的笑脸,教人看着便心神荡漾,虽然他的个子不高,但男人嘛,在没有偶像男星的世界里,有能耐远远比有身高重要,重点是他性情稳重,脾气亲和,在尚未发达之前和钟子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郎有情、妹有意,在钟明尚未离世时,两家的长辈有意思促成小儿女的婚事。 可惜她陆续父死、母丧,孤儿寡母已经够惨,弄到后来还成为孤姐幼弟,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钟子芳再温良能干,都不会有人想摊上这个克父克母的女子,更何况徐伍辉还有一对势利的长辈,怎么肯让大有前途的儿子娶个没有娘家的女人? 因此在钟明办丧事期间,徐家大娘过来帮手时,便话里话外暗示卢氏,当初两家的口头约定作罢。 卢氏是个懂事慧颖的,她明白得很,婚事不能强求,否则就算夫婿前程再好,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幸福。 至于贺澧,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年纪约莫二十初头,七、八年前他和父母迁居到秀水村,搬来后盖了间大宅子,又置下近百亩地租给村民耕作,这份家当在村子里算得上头一份,后来他父亲不知何故离开,再没有回来。 贺澧不太和村人打交道,而村人对他多数怀有几分敬畏,因为他身材壮硕、浓眉大眼、长相严肃,还留着一把大胡子,若不是瘸了腿,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大将军,提着一把大刀、横扫千军万马的那种。 钟凌没记错的话,前世的贺大娘将会在今年底向卢氏探口风,想促成钟子芳和贺澧的婚事,但钟子芳害怕看起来凶恶的贺澧,哭死哭活的怎么都不愿意嫁到贺家。 也是,好好一个人干么把自己弄得像蓝胡子,钟子芳当然会害怕自己变成人家的粮食。 后来此事作罢,隔年钟子芳丧母,再隔年弟亡,在钟子芳进京时,贺澧过世的消息传到她耳里,贺大娘哭倒在大雨中…… 所以这辈子,贺大娘还会来向母亲提婚事吗? 回神,钟凌向周玉通盈盈一拜,道:「民女钟子芳问大人安。」 周玉通喜欢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好像在她跟前的不是官老爷,只是个普通长辈。可以这般自若、不容易啊!他莞尔道:「今儿个的案子多亏你了。」 「大人客气,就算没有民女出头,大人也能将案情审出真相大白,只是……民女不得不出这个头。」 「不得不?」显摆还有理儿了?周玉通勾起嘴角。 「是,子芳不过是个小丫头,大人日理万机,哪有余暇听民女说话,若非是李健开口,要乡亲为他作证,民女怎能得此机会站到大人跟前?」 周玉通诧异,他想过她定然有求于自己,还猜着她会如何迂回,慢慢透露出所求之事,没想到她竟会大方坦白自己的心思。 「你找本官有事?」 「是。爹爹过世之前曾经听闻风声,周大人要在秀水村里买地。我爹于月前亡故,娘身子虚弱,弟弟年幼,再加上爹爹的丧事……银子像水般流出去,可是娘的病情不能延宕,若非别无他法,民女也不愿将田地出卖……」 说完,她从怀里拿出地契,放在桌面上。 「此事我已托给当地里正,你直接把地契交给里正就可以了。」 她摇头,迟疑道:「周大人是宽厚人,上等田一亩以十两收购,中等田七两,下等田三两,但里正上等田只愿用六两成交、中等田四两、下等田更是只有一两银子,这笔钱于旁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民女一家却是救命银钱,必须精打细算。」 周玉通闻言色变。他没想到张里正居然从中收取这么大的回扣,那么这上千亩地张罗下来,他可不是成了富翁? 「你怎么知道这事?」他凝声问道。 钟凌紧咬下唇,犹豫半晌,回道:「不瞒周大人,秀水村的张里正是民女大伯母的兄长,他与大伯母谋议此事时恰巧被民女听到。 「也许周大人不相信民女所言,但此事并不难求证,秀水村已经有几户人家将田地卖给里正,只要稍作打听,便能知道此事是真是伪。 「父亲过世,母亲舍不得父亲心血,迟迟不愿卖地,为此事曾与大伯母几度争执,大伯母甚至想带着一家子强行住进我家,民女心知,孤儿寡母如何能斗得过大伯母和里正,方才劝母亲卖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了田地可争,或许大伯母再不会再四处生事。」 周玉通一双浓眉皱起。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里正也能鱼肉乡民,天底下的官怎能不贪? 「你大伯父知不知道此事?」 「大伯父不知,他还一心想着帮我们耕作农事。」 「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将此事告诉你大伯父?难道他还能让你家吃亏?」 「此事尚未成定局,民女所讲的每一句都可以被斥为谎言,民女毕竟年稚,说的话有几个人能够相信?再者,大伯母再坏终究是大伯父的结发妻子,民女总不能闹得大伯父家宅不宁,再三思忖,唯有将此事先悄悄解决了,待大伯母知道田地已经不在时,就算要闹也掀不起风波。 「三来,费心算计必因有利可图,我已与母亲商议,过段时间给大伯父、二伯父透个风,就说爹爹早已将田地抵押,收得一笔钱财准备出外做生意,却没想到爹爹意外身亡,过世时身上的银票竟不翼而飞。只要我们母子身无横财,伯母们自然不会时刻盯着我们家里。」 第十章 周玉通听着她的话,心底暗惊,她是个心思缜密、性情纯善的,自家大伯母这般对待,她居然还为对方考虑周全,且处处全算计到了,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小丫头敢直接把田地卖给县太爷,地契不在,亲戚自然相信抵押之事,此后,谁还会把多余心思用在孤儿寡母身上? 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很难相信,如此年幼的丫头怎能想得这般通透,且一出口字字句句皆条理? 钟凌说完话便微低下头,半晌不出声,无限的委屈在脸上张扬,周玉通静静看着她,轻摇头,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丫头,你有多少田地要卖?」 他同意了!钟凌抬起头,满脸喜悦。 【第四章 费玉清你害人不浅】 揣着预计中的八十五两银子从衙门里出来,钟凌满脸喜气,走起路来,耳边春风一阵阵吹拂,她大大吸口气,把肺叶给涨得饱饱的再用力吐掉。 唉,装模作样扮端庄还真累,她本性就是个痞子啊!不过端庄有好处可拿的话,偶尔装几下还是可以接受的啦。 周大人慷慨,想凑个整数给她,但她心底暗自盘算了下,决定不贪那五两银子,以后需要依靠周大人的地方还多得是,与其要那五两银子,不如留给人家一个好印象。 男人嘛,谁不喜欢济弱扶倾、助人危急?何况一个爱护名声、喜欢当善人的县太爷。 因此钟凌满脸正气地回道:「爹爹在世时曾教导民女,为人处世不可贪心,民女只拿自己该得的。」 然后不意外地,她在他眼底找到两分欣赏。 卖地之事进行顺利,钟凌回到药铺,她与母亲、弟弟约好在这里碰头。 走进药铺逛两圈,没看见人,她脸上浮起疑问,又走出药铺四下张望,一名药僮发现她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朝她走来,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位大婶和小弟弟?」 「小哥看见他们了吗?」钟凌连连点头,笑脸问道。 「是,小姑娘,你往左边走,细数第二条巷子拐进去,有辆马车停在那里,大婶和小弟弟在马车上等你。」 马车?来的路上,娘打死也不肯花钱雇马车,这会儿怎么肯了?难道是她的病情严重,大夫医嘱的?可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呀,还是有人知道她从县衙出来,身怀巨款,企图拐她上马车行抢夺之事? 又或者是……不会吧,想抢夺王忠铺子的许开,气恨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挟怨报复? 如果是娘叫的马车,为什么不直接停在药铺门口,难道路边有划红线? 满脑子疑虑,不能怪她,都是电影的错,她还看过进酒吧喝杯酒,醒来整个人泡在冰水里,肾脏少一颗的桥段。 越想越挫,犹豫间,她还是带着一堆乱七八糟念头走向第二条巷口,她不能不去看看,万一就是单纯的她家娘亲想当一次大爷,却因为自己生性多疑,让母亲在那里等,自己在这里候,岂不是很傻? 拐进巷子后——很好,她果然很傻,刚走进巷子里,就看见弟弟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说话。 发现姐姐的身影,钟子静快步跑过来。「姐!」 牵起他的手,她低头问:「娘呢?」 「娘在马车里休息。姐,那田地……」 她对弟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钟子静点点头,拉起她走到车边。「姐,这是贺大哥,你认得吗?」 当然认得,那把只有歹徒为蒙蔽真面目才会留的大胡子很容易辨认,无敌铁金刚似的壮硕身材也很容易认,他一瘸一瘸的走路动作更教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俗名贺瘸子、学名贺澧的家伙。 不过,前辈子的钟子芳是在他上门求娶时才认出他的,否则之前对他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现在…… 钟凌微蹙眉心,装林黛玉,优雅地摇两下头,柔声问道:「这位公子是……」 好吧!她承认自己又算计上了,如果这家伙真会在后年say good-bye,他可是有上百亩田地的丰厚身家呢,当个有钱有田的地主婆很不错,如果这辈子他还是肯向钟家提亲的话,她肯定不会哭死哭活的,就算不嫁,当个备胎也不错,秀水村里要比他富有的还挑不出三、两个。 钟子静接过话,「姐,贺大哥和我们同住在秀水村,贺大娘很会做腌菜,你爱得紧,每餐都要上桌。」 贺澧向前走来,看见他一瘸一瘸的步伐,她适时地做出认出人来的恍然大悟表情。 「问贺公子安。」她屈膝问安,礼仪全是从电视剧「甄嬛传」里学来的。 她端庄,但对方无礼,贺澧只冷冷地点了个头,道:「上车吧!」 是,他不满意她的虚伪作假,分明就不是大家闺秀,装什么装,画虎不成反类犬! 钟凌被他的态度弄傻了。啊就这样?半句话也不多聊?不然客套两声也行啊,难怪原主钟子芳会被他吓得半死,一听到他家上门求亲就打死不肯嫁。 她傻望着他的背影,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得太真确,但脑海中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清晰。 有人说看人看眼,眼睛是人类第二个灵魂,奸佞之人眼神狡诈,虚伪之人目光闪烁,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肯定正直诚实。她不禁有些不懂了,这样的男人怎会让钟子芳吓得半死? 钟子静拉拉她的衣袖,低声问:「姐,地卖了没?」 钟凌笑着点点头,他也跟着笑了,钟凌低声在弟弟耳边说话,「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大伯母和二伯母,贵人明年初春才要整地,县太爷答应,让我们今年把田地上的庄稼给收了。」 「真的?县太爷真是大好人!」 可不是吗?收成虽然不多,却能安下大房的心思,一来,让县太爷有时间调查张里正,若能扳倒他,大伯母没娘家仗恃,往后就不敢对他们家这般颐指气使。二来,钓钓二伯母,如果可以顺利除去那根刺的话,或许娘真的可以逃过一死…… 钟凌轻叹,自从脑袋被强暴过后,她变成货真价实的钟子芳,一门心思全扑在如何让母亲和弟弟过好日子上头了。 「你们怎么会碰上贺公子?」 「我和娘看完大夫在药铺门口等姐姐,恰巧碰到贺大哥去帮贺大娘抓药,贺大哥说拿完药便要回村子,可以顺道载我们一程,我和娘就跟过来了。」 「你们等很久吗?」 「没有,不到一盏茶工夫。」 「你和贺公子很熟?」 「以前没见过,是爹过世之后才熟的。」 「怎么说?」 「爹爹死去那日,家里乱烘烘的,姐姐被抬回家里,一直昏迷不醒,娘哭得昏倒好几次,村人离开后,大伯母和二伯母就伸手跟娘要银子,说是要替爹办后事,娘那时哪有心情理会她们?只是抱着爹的身子,哭得说不出话。」 「后来呢?」 「我受不了她们要银子的嘴脸,拿着扫把要赶人,二伯母冷笑,说:『人家把咱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们走了,家里安静下来,娘还在哭,姐姐还在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蹲在门口放声大哭,恰好碰到贺大哥经过,贺大哥问我怎么回事,我倒豆子似的把满肚子委屈全告诉他。他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人,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抬棺木到家里,给爹爹收殓、布置灵堂,也有大夫来家里给姐姐看病。不多久,大伯父和几个堂兄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才接手爹爹的丧事。」 钟凌明白了,那时候她还在穿越的「惊喜」中尚未恢复,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全充耳不闻,原来这位贺澧还是钟家贵人。 车帘子掀起,卢氏对着两姐弟招呼,「阿静、阿芳,怎么不赶快上车?」 「哦,来了!」钟凌拉起弟弟,往马车方向快走,她没想到临上车时,弟弟会很天才地迸出一句—— 「姐,贺大哥解释的《三字经》和你说的不一样耶。」 不一样?是她弄错,《三字经》不是性教育初级教本? 抬头,她对上贺澧的目光,他的脸被一把大胡子占掉一半,没被占住的另一半看起来很冰、很冷、很……低温保存,可是现在,他眼底带着两分笑意……不会吧!阿静将她的错解全招了? 第十一章 蓦地,她的小脸爆红。洞在哪里?哪里有洞?让她死了吧,费玉清……你害人不浅! 恨恨咬牙,在母亲的招呼下,两姐弟坐上马车,马车很宽敞,也许是为了不让身材比熊还占位子的贺澧舒服些,车厢比一般马车要大上些。 在秀水村里,有马车的人家只有两户,贺家和李大户家里,后来帮县太爷买地赚了不少银子,张里正盖新家后也买进一辆,马车进村子那天,他骄傲得尾巴快要飞上天,很没知识地在门口挂一大串鞭炮,马车进门鞭炮声便轰轰响起,吓得马儿乱窜乱跳,踩伤了两个人。 这个笑话在钟凌脑子里印象深刻,只不过这一世,他还有没有足够的本钱买马车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分坐两排,钟凌和卢氏在一边,贺澧、钟子静在另一边,并且非常不幸地,钟凌坐在贺澧正对面,一抬眼就会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然后她就会联想到自己解读的《三字经》。 她是痞子,所以很能够宽慰自己的精神状态,她自我催眠:贺澧那号表情不叫似笑非笑而是友善亲近,自己之所以把它当成揶揄,纯粹是她作贼心虚。 她轻轻叹息,暗骂自己,不懂装什么懂啊,孔老夫子不是说过,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然的话看起来会很无知。 什么?孔老夫子没说过别人无知?管他的,总之,她现在就是很无知。 侧过脸,钟凌轻描淡写地把卖地的经过说给母亲知道,贺澧侧耳偷听,眼底含笑,瞄了她一眼,看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丫头。 钟凌报告结束后,贺澧突如其来地开口,「钟三婶,您有没有想过帮阿静找位先生?」 此话一出,钟凌猛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这会儿她看清楚了,没有也许、不是作贼心虚,他真真确确地在嘲笑自己。 她不禁皱眉,假端庄被她踢到九霄云外,她不满意,她噘嘴批判,喊什么大婶嘛,他那把大胡子看起来比她家的年轻俏妈咪还老气,懂礼貌的就该喊声大姐,会做人的就叫声同学,谄媚的就喊美眉,叫大婶?他是不是「捐特们」? 小心眼?没错,她就是! 钟凌替自家老妈打抱不平,但她家娘亲半点不觉得怪异,只是用一贯的温柔口吻说道:「以前阿静的功课都是他爹教的,自从……阿澧说得对,我是该另外替他找个好先生。」 提起丈夫,卢氏轻喟,眼眶微微泛红。 钟子静望向娘亲,他年纪虽然小,但爹爹不在后,左邻右舍的闲语闲语那么多,他怎么不清楚,没有爹爹的家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姐姐年纪也还小、娘身子弱,日后要用到钱的地方多得是,得省着点花。「娘,您别担心,阿静会好好用功读书,不找先生也没关系。」 贺澧看着懂事的男孩,眉心微柔,是个好孩子。 「怎么可以,你爹指望着你光耀门楣。」卢氏揉揉儿子的发辫,心头微酸,阿静是他爹的希望,再苦再难都要将他教养成才。 见母亲和弟弟那样,钟凌被强暴的脑袋冒出泛滥温情。 她握紧母亲的手,对弟弟道:「放心,姐姐会挣银子给阿静请最好的先生。」 忍不住,贺澧扬起眉头。她知道什么是好先生?满脑子不雅念头的小丫头! 贺澧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惹毛了钟凌。了不起是错解《三字经》,很严重吗?哈哈!他可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不知道星星比月亮大,不知道太阳会自转、月球会公转,不知道恐龙灭绝于人类之前呢。 不服气吗?贺澧失笑。不过他更喜欢她把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的模样,大家闺秀不是她装得来的。 「我有个好友徐伍辉,钟三婶也认识的,他现在虽然只是个秀才,但确实有才华,家里住得离钟三婶家也不远,不如让他当阿静的先生。」这是伍辉拜托自己的事,他也趁此机会再试探她一回。 「你说伍辉?」卢氏顿时有些尴尬,阿芳她爹死的时候,徐家人来吊唁,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撇清,她不怨对方,世间情分本是如此,只是怕女儿心底难受,她便刻意不提,现在贺澧说起这荏,她忍不住看女儿一眼。 接收到母亲的眼光,钟凌很清楚,钟子芳对徐伍辉有情也有心,想起那个明媚的男人,钟凌轻浅一笑,视觉是人类认识世界的第一个环节,那样的男人很难教人不动心。 只不过钟凌和钟子芳不同,她见识过的男人很多,并且深刻了解一个原则——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她不会傻得去指望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更不会相信爱情可以靠抢夺得到手,「爱情抢夺论」是用来骗女人去当小三的。 至于徐伍辉,他对钟子芳有没有罪恶感呐?如果能利用这点,替阿静找到免费家教,何乐而不为? 她于是大方一笑,说道:「这个主意好,如果贺大哥可以帮这个忙的话再好不过。」她随着阿静喊贺大哥,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关系近了,人脉便有了,她家孤儿寡母的,需要许多有力支援。 「阿芳,你不知道,徐大娘……」卢氏为难地看贺澧一眼。 「娘,我明白,您不过是担心我胡思乱想罢了。咱们家和徐家是多年邻居,当时孩子年幼,长辈们兴致一来说些笑话无可厚非,如今年岁渐长,徐大哥又是个长进出息的,日后自然会找个合适的好嫂嫂,咱们怎能将当年戏话当真?又何必为戏话闹得彼此心存疙瘩?」 钟凌的话让贺澧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心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钟子芳居然这般豁达?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清楚,错在徐家,过去徐钟两家交好,钟明还是伍辉的启蒙老师,娃娃亲是自小约定的,可自从伍辉考上秀才之后,徐家态度便有所转变,而钟明一死,徐家更是避之不及。 伍辉注重孝道,无法在明面上违抗长辈之命,虽心中有歉,几次想助钟家,却又无颜见钟家人,他托自己做这件事,无非是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在家里,他尽管无法抗命,但只要考上进士,说话自然有足够分量,到时就算父母不乐意,他也有本事说服爹娘,最后顶多带着钟子芳上任,等孩子生下来,看在儿孙的分上,徐家双老大概不会再多有刁难。 至于钟家这方面,他必须确保钟子芳不会对他死心,确保钟家不会在他考上进士之前替钟子芳定下亲事。 所以当自己提到要替钟子静找位先生时,他立刻毛遂自荐,希望自己能为他周全。 自己本以为得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钟子芳,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篇豁达之言,伍辉知道,怕是要担心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卢氏讶然。她清楚女儿有多在乎徐伍辉,感情怎能说放就放,会不会只是强撑着? 钟凌勾住她娘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是,现在女儿心里只有娘和弟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 这话说得够清楚了,贺澧明白,她不是对徐伍辉无心,只是向现实低头。 「如果钟三婶不反对,这件事就让小侄安排吧。」 「这段时间老是麻烦你,阿澧,婶婶跟你道谢了。」 「千万别这样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钟凌拉开车帘探头往外看,道路被一堆人给堵住,过不去了,所有人全挤在一家大铺子前面,她看一眼招牌,是金日昌赌坊。 赌坊新开张,红色的花球悬挂在店门口,满地都是爆竹碎屑,热热閙闹,锣鼓喧天,冷不防人群中爆出一阵喧譁,有句话清清楚地传进钟凌耳里—— 「又开大,六次了,连续六次开大!」 另一人扬声道:「快进去押小,一赔三呢,老子就不信,下一把它还能开大。」 对话钻进钟凌脑海,一个记忆立即跳了出来——金日昌赌坊开张当天连续开出十八次大! 这段记忆出现,千百个计划从脑中狂奔而来。 钟凌心中呐喊着:只要赢这一回,她就可以翻盘接下来的生活,她答应钟子芳的事就有更大的赢面。 对!赢得这一盘!她必须赢这盘。 钟凌心头一震,面露喜色,转头对母亲说:「娘,你和阿静先回去,我下去看看。」 第十二章 「下去看看?你要看什么?赌坊吗?姑娘家怎么可以进出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卢氏抓住钟凌的手,不允许她下车,脸上尽是不解,平日里一个懂分寸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想去赌坊? 钟凌回头,发现母亲眼底的坚持。 她忘记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年代,爸爸妈妈不但不会带孩子到拉斯维加斯,还会把进赌场的儿子给打断两条腿——儿子都不行了,何况是女儿? 钟凌很无奈却不愿放弃,口袋里有足够的钱,她才能带母亲和弟弟远离危险,那个秀水村风水再好,都将成为母亲和阿静的亡命之地,只要有机会离开,情况肯定会好转。 压下紧张,她缓和自己的态度,想想该怎么说才能改变母亲的态度。 将钟子芳前世和赌坊有关的事在脑海里转过两圈,整理出逻辑后她缓缓开口,「娘,金日昌赌坊早在开张之前,就有道士预言,赌坊开张当天将会开出二十七支小,现在大开得越多,接下来开小的机率就越大,所以人人都跑过来押小,才会将路上给挤得水泄不通。」 「所以呢?你也心急着想同他们一样跑去押小?」卢氏怒瞪女儿,「赌这种东西怎么能沾?多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你以为我们家有恒产可以让你下注?还是说,这就是你让我和阿静过好日子的方式?」 「不,娘,我不是想赌大或赌小,我想赌的是人性,如果没料错的话,不管是道士或预言全是花招,目的只是招揽客人。 「我猜『金日昌』定有与其他赌坊不同之处,因此主家才需要以此为噱头吸引顾客上门,这些人将在日后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替他们招来更多客人。 「既然是要玩噱头,肯定会越玩越大,所以接下来肯定会连开十三、十五或十八次大,以便吸引来更多的顾客上门,等所有顾客相信道士所言只是胡言乱语,放弃继续下注之后,赌坊才会陆续开出小。」 眉弯、眼笑,一个无法隐藏的笑容在他脸庞慢慢扩大。 这小丫头居然能够轻易看透那家伙的心思?他为这个计策可是花不少工夫,没想到…… 钟凌没注意到贺澧的表情,她还在说服卢氏,扯着母亲的衣袖耍赖、撒娇,样样功夫全用上。 「娘,我身上有八十五两银子,留下五十两,我只带三十五两进去,我发誓,只赌三把,不管输赢,立刻收手。」她伸出五指,向天发誓。 「胡搅蛮缠什么,你怎就听不懂我的意思,不管输赢,赌博这件事就是错的,就算你猜得对,也绝对不可以去碰,你是姑娘家,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还需要我提醒你?」卢氏恼怒,满脸的无可商量。 「娘,这是好机会啊,如果成功,我们就有足够的银子可以在城里买间屋宅,可以做点小生意,再也不必面对大伯母和二伯母的虎视眈眈。」 「不可以。」卢氏否决女儿,这种事没得妥协。 「娘,我绝对不会沉迷赌博,我发誓,真的!如果我沉迷于赌,就让我不得好死!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钟凌不知道这时代是不得好死比较严重,还是嫁不出去更厉害,她只能挑最狠的说。 「你这是在诅咒自己还是在诅咒娘?」卢氏气大了,哪个当女儿的诅咒自己,当娘的会开心? 「不是,都不是,我只是在表明决心。娘,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咱们有了银子就可以搬离开秀水村,在哪儿落户都成,至少不会有那群虎狼亲戚环伺。」 「你以为离开秀水村就会没事?错了,光我们母女这副长相,走到哪里都会惹事,在村子里至少他们是亲戚,还得顾及名声,离开秀水村,怕是咱们会被啃得屍骨不存。」 她长得很美吗?穿越到这里,她还没照过镜子,只在水里模模糊糊的倒影中发现,自己的五官还算整齐,有到屍骨不存的地步?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娘,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钟凌问。 卢氏不回答,看都不看女儿一眼,迳自轻声对贺澧说道:「我们绕路吧,阿澧,能不能让马车调头?」 「娘,不要这样,我是对的,我不会猜错,这些钱绝不会丢掉。」钟凌握紧拳头,说得信誓旦旦。 「就算八十五两会变成一千两,你也不许去,别忘记,你爹刚过世,难不成你要让你爹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养女不教?」 「我不是皇后娘娘,更不是什么名门千金,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小丫头的。」 「你怎么知道赌坊里面没有秀水村的人?」 两母女越说,口气越僵。 「娘,您真的宁愿过这种生活,不肯冒险一次?」 「别把生活说得这么可怕,秀水村是你爹的老家、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和你大伯母、二房之间有些口角争端,他们都是我们的亲戚。」 「娘,你不知道……」才开口,她立即闭上嘴。 是啊,娘怎么能够知道,知道她将在二伯父和二伯母的陷害之下,不得不让二伯母的兄弟当上门女婿,而那个肮脏龌龊的王水木将会霸占三房家产,虐死母亲? 然后阿静渐长,越发明眸皓齿,王水木竟趁自己不在,将他卖给变态老爷为娈童,阿静想要逃出来,却被活活打死,她赶着去收屍的时候,看着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的弟弟,欲哭无泪。 气、恨!钟凌用手蒙住自己的脸,吐不出口的怨气在胸腹间冲撞,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钟子静看看生气的母亲,再望向愤怒姐姐,他左右为难,轻扯钟凌的衣袖说道:「姐,娘身子不好呢,你别惹她生气。」 她知道。伴随着一声长叹,钟凌垂下头,强烈的无力感让她红了眼眶。 「娘,您别气姐姐,她只是想让我们日子过得好一些。」 「娘知道,但不义之财不可取,爹爹的教训你们要牢记。」 卢氏看着钟凌那副模样,心疼。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可是路不能走歪,尤其是姑娘家,一旦走错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就如同……如同自己这样。 「阿澧,让马车调头吧!」 「是。」贺澧下车,帮着赶车的阿六将马车调头。 待贺澧上车后,车子再行,钟凌咬着牙,无限心痛,她痛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平空掉下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这算什么事啊! 只要给她一点点自由、一点点空间,她就能够翻转局面,为什么老天爷把机会晾在面前,却綑着她不允许她碰? 原来身不由己是这种感觉,原来呼吸不到自由空气真的会让人窒息,她在民主自由的年代活一辈子,习惯不杀人放火就不会有人来管你的生活,突然间……她好怀念带自己到拉斯维加斯狂赌的老妈。 不说话、不动作,像死鱼似的靠在车厢上,钟凌用沉默来抗议不民主,用绝望来表达不自由毋宁死的沉恸,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们,她终于明白他们有多伟大。 望着她满脸的绝望,贺澧眼底笑意再度悄悄攀上。有这么严重吗?不过是少赌了一把。 马车里头谁都不再说话,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钟子静看姐姐那模样,心里有愧,都是他劝姐姐听话的。 车行不过片刻,马车又停下来,阿六在车外扬声道:「少爷,大黑又闹脾气了。」 闻言,贺澧皱眉,低声道:「钟三婶见谅,这马娇养惯了,驮得重些就闹脾气。」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就要带一双儿女下车。 「不,钟三婶,我还想买点纸墨书籍,不如让阿六先送你们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 买书?!钟凌目光迅速往贺澧脸上扫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接话,「家里那几本书阿静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是该买些新书,否则徐大哥怎么上课?我去买吧,阿静,你陪娘回家。」 「事情还没定下呢,你急什么?」卢氏觑女儿一眼。 「这件事不会有问题的,钟三婶放心。」 「娘,咱们难得进城一次,不如把事情给办齐全。」 「就你一个人……」卢氏犹豫地看着窗外。 「有贺大哥在,娘不必担心。」钟子静见姐姐又能笑了,急忙附和。 第十三章 卢氏看一眼傻儿子。就是孤男寡女的才担心啊。 不过阿澧是个好的,虽然不爱说话,不太与人打交道,年纪大了些又瘸了腿,但他做事实在,家境又不坏,是个可以信赖的。 钟凌见母亲久久不发一语,还以为她不肯放自己下车,急得给贺澧使眼色。 「钟三婶别担心,阿六送您回去后就会过来接我们,我会把钟妹妹平安送回去。」 贺澧出言,卢氏失笑。她在想什么啊,阿芳才十三岁呢,阿澧都二十了,对他来说女儿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知道了。阿芳,把银票给娘。」 钟凌噘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将八十五两的银票交给母亲,又从母亲手里接走二两碎银。 她跟着贺澧下车,眼看马车走远,她急道:「贺大哥请自便!」 丢下话,她匆匆转身离去,就怕十八次大全开完,致富机会消失。 见她那副猴急模样,他哪还有不明白的?贺澧一把将她抓了回来,问:「去哪里?」 「赌坊。」钟凌不想欺骗他,因为像他这种长着一双聪明眼睛的男人不好蒙骗,而现在时间很赶,她没心思说谎。 「就靠那二两碎银?」他轻嗤一声。 钟凌知道自己被不屑了。「不然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身怀巨额赌资啊。」 「金日昌没那么好进的,身上至少要有三十两,伙计才会放人进去。」 「有这条规定?」 好得很,她可以确定秀水村的村人们不会在金日昌遇到自己,因为大家都穷,而且她也进不了门。 钟凌仰天长叹、无声大喊:上帝,祢在耍我吗?给了我一座金库,却不给我钥匙,这算什么嘛!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她好恨自己不是阿里巴巴! 【第五章 攒起私房钱】 在她怨天、怨地、怨命运时,一句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出现—— 「三十两,我有。」 猛地,她把高抬的头转到贺澧脸上这个方向。 奇怪,怎么一个转眼,他突然变帅了?瞧瞧,那双眼睛多贺军翔、那把胡子多时尚,连一瘸一瘸的步伐看起来都性感得让她说不出话。 什么叫男人,像他这样儿的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所以……贺大哥的意思,是要把三十两借给小妹吗?」 「你确定赌坊会开十几次大?」他再确定一回。 「我……」当然确定!十八次,整整十八次!但此话万万不能说出口,难得地,她谦逊了笑容,「七成把握。」 「我借你三十两,赌四把,照你对钟三婶所言,前三把赢了算你的,第四把赢了算我的。」他从怀里抽银票。 「若是前三把赢了,第四把却输了呢?」 钟凌嘴上说着话,两颗眼珠子却紧紧盯在银票上,满脸的兴奋张扬,让贺澧忍不住又想笑开。他不爱笑的,但是今天一次、两次、三次……他因为她,有了想笑的欲望。 「如果第四把输了,第三把你赢多少,我贴给你。」 这么好?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输赢,也想赌一回人性? 「成交!」 钟凌飞快抽走银票,转身走人,但还没走两步,又被贺澧拉回来。 转身望向他,她满脸不解,心急得很,这人是在磨蹭什么,要是十八次大全数开完就没戏可唱了。 心急火燎,她想骂人,但当看见他从她头上抽出白色绒花那刻,她心里只剩下满满感激,感激他的细心。他想得周到,没人会在父亲新丧的时候进出赌场,如果她这样子进去,就算没碰到秀水村的人,事情也会传扬出去。 当他们第二次回到赌坊门前时,已经连续开出十三次大。 钟凌深吸气,很好,赶上了! 贺澧误会她的深呼吸,以为她犹豫了,在接连开出十三次大之后,恐怕她的自信心会缩水几分。 但她只是吸气、吐气,下一刻,她抬头挺胸,带着银票走进赌坊。 现在,押大已经从一赔三改成一赔五,钟凌换过筹码走到赌桌前,把银票放在赌桌上后,闭上眼,低声道:钟子芳,你的记忆最好没错。 她握紧双手默祷,身子微微颤抖,有赌客见她那模样,忍不住失笑。「丫头,这会儿求神拜佛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开十三把大,不会再开大了!」 「小丫头,可别这一把下去,把嫁妆全给输得精光。」 此起彼落的讪笑声四起,直到贺澧怒眉向众人扫去,大伙儿才噤了声。 众人纷纷下注,庄家轻摇骰子,喧闹的喊叫声响起——小!小!小!赌徒疯狂大喊,气氛热烈,贪婪的欲望在每个人心底张扬。 「大?居然又是大?怎么可能?第十四把大了!」 「谢天谢地!」钟凌松口气,紧张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她回头,望了贺澧一眼,满脸都是笑,感动的、感激的,无数的复杂情绪在她脸上,交织出动人表情。 转眼,三十两变成一百五十两。 再押、又押,当她把三千七百多两压在大时,已经有人受不了,啧啧道—— 「小丫头好胆色,都十六把了还敢押大?」 她咬牙,半句话都不回应,小脸惨白着,其实她已经不害怕了,三千多两入袋,足够她完成计划,至于这一把,不管记忆有没有出错都无所谓,但还是得假装,她可不想走出这里之后人人喊她赌神。 骰盅开出,又是大!接连十七把大!天呐!有人无声哀号。 钟凌捧着满手的筹码,笑得说不出话。 「怎样?小丫头、还要不要再押?」庄家瞪着她的眼睛快要喷出火花。 「押!小丫头全押下去,这回大叔陪你押大!」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豪气的把一百两银子押在大上头。 钟凌摇头,神色镇定,回答对方,「大叔,我不押了。」 「为什么不押?再押一把,如果这回又赢,第四把赢的全归你。」贺澧在她耳边怂恿,他倒想看她能多贪心。 但钟凌不傻,树大招风啊,赢走一万多两银子已经够呛人了,再赢下去,就算老板不发飙,暗地找杀手砍人,她也怕自己一出金日昌就被赌客围堵,来个过海关、抽大税。 贪心?可以,但得有足够本钱,她的脖子不够硬、身手不够好,又没有唐门毒药傍身,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那男人见钟凌不押,手一伸一缩,把银子从大那边推到小字上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没想到这回开出来又是大,所有人全放声取笑那男子,「有人天生没财运,明明钱都要入口袋了,偏下一刻又没啦。」 也有人取笑钟凌,「小丫头,怎么错过这回呢?要是再押下去,你就十辈子不愁吃穿钟凌不计较众人的奚落,兑了筹码立刻走人。 贺澧再鼓吹她一回。「不想再玩一把?这次只押五千两,反正都是赢来的,你也不亏。」 钟凌郑重摇头。「我答应过娘,只赌三把,第四把是贺大哥要的。」嘴上说得漂亮,心底却是暗笑,第十九把开始,就是大大小小变幻莫测了呀! 贺澧挑眉,对钟凌越加欣赏,欣赏她不贪心、意志坚定、不易动摇,对她的好感再度上扬。 贺澧点点头,不再多说,陪着她走出赌坊。 两人缓步前行,谁也没说话,钟凌忙着筹划她的大计,而贺澧则忙着欣赏她丰富多变的表情。 走了好半天,贺澧出声,「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 「笔墨纸买了吗?阿静上课用的书买了吗?」 「对哦!」 她对他微笑,再次讶异于他的细心。 当他们从王记书铺走出来时,贺澧看着钟凌怀里捧着的十几本书,除了他挑的两本之外,其他的全是与科考无关的杂书,有游记、传记、地方志……总之,对钟子静没什么大用途。 并且那些书还不是买的,是借的,早上她帮了王忠,现在是回馈。 贺澧问她借这些书要做什么,她笑得满脸贼,说:「我要做盗版业先驱。」 盗版业先驱?什么东西?他不懂,但看她笑出说不尽的喜悦时,他的心也跟着愉快起来。 这天,他有了许多过去不曾有过的经验,他为她说谎,也为她而欢愉。 说谎?是的,他家大黑并不骄纵,只是她的失落让他看在眼里、不舒服在心底,于是他下车,助阿六调转马车方向时,吩咐阿六说谎。 第十四章 更严重的是,他半点也不后悔做这件事。 迎面,自家的马车驶来,阿六熟练地停下马车,他快速言道:「钟姑娘,阿静让你快点回去,你家二伯母来了!」 钟凌飞快地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家里,还没走进屋里呢,就听见二伯母说那些不上道的话,噌地,一把火往脑门窜上! 「……难不成小婶子还想嫁给京城贵公子?也不想想自己是哪门子货色,都是二婚的人,孩子也生了两个,心里还想着攀高枝吗?我就不信,真有那些个豪门公子喜欢穿破鞋! 「不过话也难说,谁不晓得小婶子有手段,把我那小叔子拢得不知东南西北,一回老家就急着分家,还把两个哥哥当贼防,生怕被咱们坑了似的,如今又拢着哪个男人啦?怎地出一趟门,回程就有马车接送?难不成今儿个小婶子进城不是去看病,而是寻男人去了?!」 钟凌气笑了,有见过颠倒黑白的,但没见过这么高段班的。 当初分家,早在钟明娶妻回乡之前就办妥,只不过见那边屋子窄、人多,钟明才让出自己分到的两间房,另外筑屋而居,没想到吞下暗亏,还得被抹上两笔黑。 什么兄弟?早在祖母过世那年,爹爹就该带着老婆孩子远走高飞! 在钟凌狠狠瞪着王氏背影同时,王氏也冷眼看着卢氏,她和卢氏接触不多,过去往三房这里顺手拿几个鸡蛋、摸两斤肉、掏几斗米,也没见她怎么计较,想定她是个性子绵软的,没想到小叔子一走,她不知道吃了哪路的神仙丸,性子居然硬了起来,让自己和大嫂都讨不了好。 她宁可把丧事托给贺瘸子办,也不肯让他们赚几个辛苦钱,大嫂那是什么样的性子啊,是鸡过不留毛、连苍蝇腿上都能刮下几滴油的人,竟然也没办法在她手上占得半分便宜,上回大儿子的亲事还差点儿闹没了。 看来得再下点重手,才能把小叔子留下来的东西给刨出来。 卢氏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句句诬蔑之词让她头晕,可她不能倒下,如今丈夫没了,她是儿子女儿唯一的靠山,若她顺了这些人的意,真想不开寻了短,阿芳、阿静两姐弟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比谁都清楚,丈夫不在了,为了孩子,她必须坚强。 吸气,她咬紧牙根逼自己开口,「二嫂竟还知道喊我一声小婶子,既是如此,小叔子过世,身为伯母不帮着已是苛刻,如今还端着脏水往我身上泼,我真弄不清楚你是亲戚还是仇敌?」 不过短短几句话,站在门外的钟凌好想给她一个爱的鼓励,好强、好棒,他们家娘亲终于展现身为母亲的强悍,没错!就是要这样,假以时日谁还敢掐他们? 「我端着脏水往你身上泼?这话说得不地道,当初你嫁进钟家大门,才八个月阿芳就落了地,她那眉眼鼻唇可没有一处像我家小叔的。大户人家的丫头?哼!我是没念过什么书,旁的不知,却也晓得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想爬上主子的床,妄想当上姨娘,当初小婶子怕是不规矩,被主子给赶出门的吧!」 这些话噎得卢氏脸上惨白,半晌回不出话。 王氏见卢氏被气得喘息不定,乐了!扬起眉头,继续往下说:「小婶子怎么说我没帮忙呢,要不是想帮你们这一家子丧门星,我会让我堂弟当倒插门女婿,万一他八字不够重被你克死,我娘家伯母还不上门找我理论?我这可是真心让人当成驴肝肺了,要不是挂念当初小叔子的好,我何必上门招人嫌,弄得里外不是人?」 这话够教人憋屈了,钟子静急得跳脚,钟凌拍拍弟弟的肩膀,丢给他一个安慰笑脸要他稍安勿躁。 走进厅堂里,钟凌接下王氏的话。 「是啊,我也弄不懂呢,怎么就有人这么喜欢讨人嫌,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往别人家墙上泼大粪,也不想想粪还没泼上呢,就弄得自己一身臭,何苦来哉?」 「你说什么?有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钟凌脸上不见半分怒气,反而笑得更欢,又对着母亲道:「娘,二伯母说我长得不像爹呢,也是,我和阿静都像您,从前爹瞅着我们姐弟的模样可得意着呢,说阿静长大后定是相貌堂堂的贵公子,而我肯定比千金小姐更美貌。 「至于五堂哥和两个堂姐,可没一个像二伯父、二伯母啊,我瞧着,倒有几分像李大户,这李大户性子风流、妻妾成群,二伯父家里又常缺银钱,这堂哥堂姐不会是……」 话没说完,王氏已经气得冲上前怒指钟凌。 钟凌没说错,二房的几个孩子确实不像爹也不像娘,王氏还为此暗暗得意,自家孩子模样好。 明明是好事,可进了这个侄女的口就转了样儿,怎不教人生气? 王氏手指颤抖得厉害,连说话声音也抖个不停,怒火快把她给烧干了,烤焦的脑子挤不出能用的话,反反覆覆说着同一句,「你不要满口胡说,你不要满口胡说……」 「这话不是二伯母开的头吗?我还没说二伯母心心念念着想爬李大户的床呢,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阿芳!」见女儿越说越不像样,卢氏出声阻止,虽然女儿是为自己说话,可她也不愿意女儿学得粗鄙下流。 钟凌见好就收,走到母亲身边扶她坐下,软声道:「娘,您别急,什么倒不倒插门的,咱们家不需要,就算真要挑赘婿,也挑不上二伯母家的。 「姓王的男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个个数过来,哪个不是好吃懒做、沉迷赌博的?男人不思上进就罢了,偏偏女人嫁出门还把风气往外带。 「瞧瞧二伯父,本来一个多能干俐落的男子,偏就娶了王氏女,如今田没啦、家败啦,还得靠咱们三房接济才能开灶洗锅,可怜我那五堂哥,万一好的不学学坏的,日后长成一株歪苗子,这二房可就没了指望。 「哦,对!听说今儿个城里有间新赌坊开张,不晓得二伯父又摸了多少家当去试试手气呢。」 前世,二伯母使诈,让卢氏不得不嫁给她的堂弟王水木,短短一年便赌光三房财产,卢氏气得吐血而亡。这辈子,她甭想得逞。 王氏狠狠拍了下桌面,怒道:「什么心肠歹毒的娘就教出什么样的女儿,竟然这般污你伯父名声,居心何在?」 「二伯母说得好,心肠歹毒的家庭就养出什么样的女儿,竟然这般污人名声,居心何在?不过,也不难猜,二伯母不过是想把自家兄弟往我家里塞,好来个内神通外鬼,把我家的田产屋宅存银全给收进自己兜里。」 弯弯绕绕做什么,说穿了不过就是要钱——别人家的钱! 「没凭没据的事,你也说得出口。」 「是啊,没凭没据的事,二伯母怎么就说得出口?敢问二伯母,您哪只眼睛看见我娘进城偷男人?要不要找大夫给你治治?若是治不好,要不要直接挖了喂猪,免得成天戴在脸上挺重的。哦!提醒二伯母一声,脑子也挺沉的,有心带出门,就别空摆着不用,否则留在家里就得了。」 「你!」 嘴巴说不过,王氏抢上前想甩钟凌一巴掌,却发现门外贺澧铁柱子似的杵在那儿,瞬间脸上扬起暧昧不明的笑。 「呦,这么快就变成一家人啦!小婶子,不是我说你,就算你那张脸长得有几分好模样,贺瘸子还小着你几岁呢,如今你新丧,人家不过是图个新鲜玩上几天,难不成他还能帮你耕田下地、替你养儿养女?别傻了,想耕田下地,那腿瘸着呢。」 钟凌双手横胸,慢条斯理、满脸痞笑地说道:「什么瘸子啊,不过就是废了腿,不对,腿是用来走路的,贺大哥的腿还能走呢,一点都不废。 「唉,咱们二伯父和王家上上下下的男人就可怜了,废了心、废了身、废了脑子,里里外外无一不废,活着不过是为着糟蹋米粮。钟家不幸,祖父、祖母挑媳妇的眼光着实不怎样,幸好,我娘是爹爹自个儿挑的。」 「钟子芳!」王氏大吼一声,钟凌充耳不闻。「你敢这样批评长辈?!」 王氏越火大,钟凌越心爽,扬起笑脸,自顾自地往下说:「娘,您千万别为这种小事生气,明知道是狗吠,何必扰得自己心神不宁,畜生就是畜生,你还同它说道理,岂不是白白浪费口舌。 第十五章 「谁做了哪些事,爹都张大眼睛看着呢,看他那些亲人是怎么糟蹋您、糟蹋他的子女,举头三尺有神明,爹这会儿也算得上半个神明了,该报应自会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咱们耐心候着呗!」 「你这没教养的死丫头!我今儿个就代替你爹好好教你!」 王氏恼羞成怒,一巴掌就要往钟凌头上打下去,钟凌直觉想闪开,却又想起自己一躲,巴掌就得落在娘身上,于是硬咬住唇,闭上眼,预备生生挨下。 可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未出现,她张开眼,发现贺澧抓住王氏的手,一个施力,王氏鸡猫子喊叫起来。 他沉默着,光是静静地看着王氏,王氏就被他吓得把尖叫声给塞回肚子里。 贺澧冷笑,松开她的手,王氏的手腕上多一圈瘀青。 「好得很!你们现在成了一家子,联手起来对付钟家人。我倒要看看,大家要怎么看你这个淫妇!」王氏恨恨离开。 她离开后,屋子安静下来,卢氏噙着泪,全身发抖,钟凌见着不忍,这就是她想离开秀水村的原因。 「娘……」 她开口,卢氏拍拍她的手背,转头对贺澧说道:「她的话,阿澧听见了,这件丑事明天必定传遍秀水村,为你好、也为钟家三房的名声,过去你为我们家做的,日后有机会,阿静必定回报,以后为避免那些闲言闲语,阿澧还是别往家里来了。」 贺澧深沉的眸子里一簇怒火跳动着,「我明白,但阿静的课业不能因此落下,他是钟三叔的希望。」 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凝视着他的背影,卢氏轻叹。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钟凌突然觉得,心空了起来。 钟子静到贺家上课去了,那是卢氏几经考虑后的结果。 原本徐伍辉怕家里弟妹吵闹,就经常到贺家,和贺澧一起研究学问,现在钟子静一大早就过去,徐家长辈也没看见,不会多想。 贺澧特意整理出一间屋子供两人上课,几天下来,钟子静说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懂了。 贺澧也不时给予提点,而钟凌则是一有机会就到王记书铺里借书、抄书,自己读,也让弟弟读,她认为不能光读科考书目,必须涉猎多方学问,才能将所学灵活运用。 钟子静也相当努力,他很清楚自己是全家人的希望,八岁的孩子,乖觉得令人心疼。 而王氏的诬蔑让卢氏深居简出,她成天待在家里做家事,喂鸡、养鸭、种菜,根本足不出户,多数时间拿来绣花,她的手艺好,绣的帕子、香囊在铺子里很抢手,因此每隔几天时间,钟凌就会在四堂哥卖柴火时跟着一起进城,把绣品卖了。 日子就这样顺顺当当的过了下来,春天过去,迎来夏季,钟凌不急着赚钱,赌博赢来的三千七百五十两银票还缝在她的旧棉衣里,有它们在,她倍感安心。 卢氏也心安,因为她也存着卖地的银子半文未花,那些钱她打算用来让儿子进京赴考,家里吃喝俭省,后院里的菜、养的鸡鸭以及卖绣品的银子,足够一家三口嚼用。 穿越数月,住的穿的用的,钟凌渐渐习惯了,就是吃的……让她有点小难受,长在不缺食、不缺粮的二十一世纪台湾,走到哪里都有7-11、夜市、小吃店、餐厅……她活到二十出头岁,还没嚐过饥饿的感觉,唯一的一次是她在朋友的怂恿下去参加饥饿三十活动。 现在每天却得对着稀饭酱菜,没有下午茶、布丁甜点的日子,嘴巴憋得难受。 为了吃,她天天在厨房里瞎琢磨,想尽办法将一颗蛋、一把菜,弄出好几种吃法。母亲见她这样,明白孩子嘴馋,也不阻止,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折腾也有限,于是她大起胆子,决定往外张罗吃食。 这回进城卖绣品,她夹带了张面额十两的银票进城,兑了银子后,快手快脚趁四堂哥叫卖柴火时,先将娘交代的东西买了、绣品卖掉,再跑几间铺子买下一堆杏仁花生瓜子之类的干果,再买糖、麦芽糖、面粉……最后挑一篮子鸡蛋,回到四堂哥卖柴火的地方。 钟子文见她背了个篓子,两手满满、全提满东西时吓一大跳,担心着她这样花钱,小婶子不知道会不会心痛骂人? 「阿芳,你这是做什么?」钟子文急忙接过她手上的篮子。 「全是娘交代的东西呀,我瞧这么多东西,不如雇辆马车,好不?」 钟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第一次花自己的银子,她大手大脚,那感觉像是回到百货周年庆,等东西全买齐了,才晓得能把自己给压垮。 「雇马车……可这卖柴火的钱,我娘心里有数。」这会儿轮到钟子文感到不好意思,他都十五岁的人了,可花银子这回事儿还得经过娘的允许。 钟凌发现他的窘困,微微一笑。张氏为人俭吝,这性子是好也是坏,坏处嘛,就是村里人见着她总是闪闪躲躲,怕一不小心自家的东西会变成她家的,至于好处……多了! 要不是她这样抠抠俭俭的,大房吃饭的嘴巴多得很,哪有法子攒下银子,听说前阵子大房又买了块地。 提到田地的事儿,那年钟明返家,置下的田地几乎都在村北,不像大房的地买得早,全在离家近的村南,家在南、地在北,钟明每天出门耕作得多走上半个时辰。 没想到那些地入了贵人眼,全让她给卖掉,周大人心慈,反正屋子明年才开始盖,便让她家收完地上的粮。 钟凌为了笼络大房共同对付二房,便把那些地交给大房耕作,约定好秋收缴完税后,粮米以三七分帐,三房收三成,出力的大房收七成。张氏没想到三房会这么慷慨,之前的搬家争执立即一笔勾消,两房亲热起来。 后来二房对外传出难听谣言,被张氏骂骂咧咧地数落一通,村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钟理本就声名狼籍,现在霸占弟弟产业的话传出去,连几个孩子都不敢在外头走动了。 「四哥哥,你别担心,雇马车的银子自然是我出,只是要劳烦四哥哥陪我一起回去。」 有免费马车可以坐,他怎会不肯? 钟子文说道:「阿芳在这里等等,我去雇车,马上回来。」 看着四堂哥远去的身影,钟凌淡淡一笑。大房里,大堂哥性子像张氏,凡事斤斤计较,但其他几个哥哥像大伯父,不太会说话,可做人做事都是好的,因此她倒也乐意和几个堂哥打交道。 至于二房的堂哥堂姐就免了吧,虽然钟子华、钟子兰还可以,但钟子薇心眼多,成天到晚算计,钟理好赌,不事生产,王氏尖酸,眼里看着别人的碗底,好像「你家就是我家」,天底下人全欠他们似的,那一家子还是少沾少惹少麻烦。 「阿芳,车子来了。」 钟子文雇来马车,堂兄妹俩坐着车一路闲聊地回到家里。 见钟子文帮着把一堆东西送进家里,卢氏惊诧,却是顾着女儿的颜面,没当场发作。 待他走出家门后,钟凌才笑着把荷包交给母亲,说道:「娘,您别担心,我没乱花钱,是今天上街我瞧见一位老奶奶突然昏倒在地,赶紧把她给送进医馆里。大夫说,幸好送得及时,不然老奶奶怕是没命了。 「不多久老奶奶的儿子媳妇过来,知道这件事,他们连声谢我,听说他们家里开了几间铺子,这些东西全是他们送的,只有那十来张油纸是我买的。」 这会儿卢氏没话可说,淡淡说一句,「帮助别人是应该的,下回别收人家的礼。」 「我知道的,推了好久呢,可老奶奶说,要是我不肯收下这些东西,就不让我走。今天害四哥哥等好久,我心里过意不去,怕他被大伯母责备,才忍痛雇马车回来。娘,您别生阿芳的气。」她满脸歉意地望向母亲。 卢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说道:「没事,娘没生气。饭已经做好,去洗洗脸,等阿静回来就开饭。」 「好。」钟凌笑着应了,瞧时辰还早便道:「我去给阿静弄点好吃的,他正长个儿,嘴馋着呢。」 「自己嘴馋,别赖到弟弟身上。」卢氏一指戳上她的额头。 她笑着搂了搂母亲,回嘴道:「娘真了解我。」 抱着那些大包小包,钟凌走进厨房,舀水洗净双手,准备大展身手。 第十六章 她先炒熟杏仁和花生,摆在一旁放凉,再将麦芽糖和砂糖炒成糖浆,不断搅动,直到糖浆滴在水里能够立即结成硬块后,将锅子放到一旁降温。 在糖锅降温的同时,她把一把筷子绑在一起,做成简易的打蛋器,使了劲儿把蛋白打成硬性发泡,再徐徐将糖浆倒进去,拚命揽打。 这时候,她真怀念厨房里那把电动打蛋器。 终于糖浆渐渐失去光泽,她将糖浆分成两半,各自加入杏仁和花生,充分搅拌后,倒进油纸里包裹好,再用擀面棍压成一点五公分左右的扁扁长方形,等冷却成形后,再用菜刀切成长条形,用剪好的油纸给包起来。 不难做,就是费工,这不是钟凌第一次做牛轧糖,前辈子她一口气做过两千多个,送到义卖团体,换得一张感谢状,学校为此记她一支小功。 拿起切下来的碎屑放进嘴里嚐嚐,滋味和记忆中一样美妙,其实她并不担心口感,对于自己的专业技术她还是有点把握的。 钟凌把做好的糖用小篮子装上,拿到前厅。 「娘,您试试。」她拨开油纸,送到母亲嘴边。 卢氏咬一口,表情有些惊艳,她没想到女儿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还行吗?娘。」 「好吃。」她顺顺女儿的鬓发,笑道:「从小,你爹就老说你是只馋猫儿,一天到晚老爱在厨房里钻进钻出,没想到还真让你钻出些手艺。」 「这叫天分,娘的肚子能干,生出一个有做菜天分的丫头和有念书天分的儿子,这辈子呀,您吃穿不愁了。」钟凌逗得母亲抿唇轻笑。 「是啊,等你们姐弟成才,娘就要当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 「才十指不沾阳春水?娘的十根手指头全要戴上宝石翡翠,闪得大家都睁不开眼。」钟凌靠到卢氏身上,抓起她的手,细细描着母亲白皙的手指头。她娘还真得天独厚啊,做这么多家事也不见手粗。 「那得多重啊!」 「再重也得戴着,那是面子,我的面子、阿静的面子!」她痞笑着说。 卢氏拍拍女儿的头,说:「娘等着,等着阿芳、阿静给娘过好日子。」 她环着母亲的腰,低声说道:「娘,我想带这些糖果上街去卖,你说好不?」 挣不挣钱在其次,她总得先铺陈,生意一步一步做,越做越发达,最后才能拿出她的「横财」在城里买下宅子铺面,把母亲和弟弟带离秀水村。她想得单纯,认定只要离开秀水村就能避开恶运。 「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娘不放心。」虽然她的糖真的做得很好吃,不愁卖不出去。 「如果让四哥哥陪我去呢?咱们一天给四堂哥几十文工钱,让他帮着我一起卖糖,娘能够放心吗?」 卢氏沉吟不语。 钟凌再添把火。「我盘算过了,就算阿静考试顺利,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通通都一次就过了,咱们省吃俭用再加上卖地的那些银子,顶多能供他考上进士,但一个小小七品官月银才多少,若是皇帝看重,留京为官,日后人情往来、租房吃饭,样样都得花银子,咱们不能光顾着前项不想后头呀。」 女儿的话说动了卢氏,她思索片刻,问道:「你说,这些糖能挣多少银子?」 「不知道,得卖了才晓得这门生意能不能成功,但聚少成多、积沙成塔,娘的女红好,能让咱们吃饱穿暖,我的糖能赚多少就甭管了,反正赚一文存一文,赚十文存十文,就算不能给阿静买屋买宅,至少能够贴补些许。 「娘,您想想,徐家还有二、三十几亩地在租人呢,徐大娘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服侍老的、照顾小的,何必和徐伯父进城批货卖货,到处走街串巷?不也是为了徐大哥的将来着想吗?」 「你说的娘都明白,只是……」犹豫半晌,卢氏道:「你大伯母能同意阿文帮你?」 「肯定能,要不是四哥哥农事做得糟糕,大伯母干么每天让他上山打柴后进城里卖?还不是图那十几文钱,依我看啊,四哥哥的性子倒像咱爹,挺会做生意的,要是有他帮忙,我只要在旁数银子,吆喝客人的事儿全交给四哥哥了。 「不过这门生意娘先别说出去吧,反正四哥哥天天进城卖柴火,我先跟着就是,工钱的事我私底下跟四哥哥算。」 「还是怕你大伯母不同意吗?」 「不是,我是怕大伯母也想分一杯羹,做糖不难,难的是秘方,我们把门关上,就不怕外人偷学了,但咱们家和大房只隔着一道墙,她三探五探的,把功夫偷学了去,我们还能赚吗?」 卢氏点点头,说:「好吧,你年纪大了,事事心里有主意,娘只嘱你一句,在外头做事为人都得小心在意,别让人说嘴。如果阿文肯帮你,咱们才做这门生意,若是他不肯,这生意就算了,千万不可以勉强,要知道,女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娘,我知道的,没有四哥哥帮忙,我也会怕呀!」 「那就好,先进去换身衣服吧,阿静该回来了。」 钟凌进屋,卢氏剥了一块糖放进嘴里,细细嚼着,很甜、很香,却勾起她淡淡的惆怅。 那些年在京里,什么糖没吃过,她还以为可以这样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哪里知道,命运从来不由人。 【第六章 白玉糖皇帝都爱吃】 钟凌换过干净衣服出来,钟子静还没回家,都过午时了。 「娘,阿静还没回来?」 「是啊,饭菜都凉了。你去贺家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好,我去看看。」应了声,钟凌转身出门,卢氏却又唤住她。 卢氏快手快脚用油纸包了两包糖递给她,「阿芳,阿静一直麻烦阿澧,伍辉也不肯收下束修,你送点糖过去,权充咱们的心意了。」 「我知道。」钟凌收下糖又多拿了一包,走出大门。 天有点阴,风吹来,微微的凉,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农人都回家午休去了,稻田里的禾苗已经开始结穗,再过不久,就能收割了。 她心底盘算着,待这季米粮收成,卖地的事就瞒不住,到时大房那边,四哥哥还沾着自家的利,应该不至于反目,但二房……上回的事已经传遍秀水村,她还有胆子再生事吗? 钟凌心里有事,低头忖度。 贺澧在她身后跟着,几次见她差点儿摔进田里,忍不住摇头,有人这样走路的吗?果然钟凌没注意到路面上的石头,一个磕绊,整个人往前摔,贺澧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拽,钟凌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 抬起头,她先看见的是他那把浓密的大胡子,直到他低下头,她才遇见他的眼睛。「贺大哥,是你,谢了!」 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唉,性子这么闷,她虽然痞,可也得有对手才能痞得起来,他这样一声不响的,难不成要她来说篇《西游记》缓和气氛? 她刻意放慢脚步,配合他微瘸的腿,然而他不在意似的,依然照着自己的速度前进。 「阿静还没回家,娘让我去贺大哥家里找找。」她终算找出一句话来说。 「伍辉今天来得晚,课还没上完。」 因为迟到所以补课?钟凌恍然大悟。记忆里,徐伍辉是个一板一眼、很有责任的男人,也是这种性格才会蒙得今上赞赏提拔。前世他违背承诺,与钟子芳绝义,但后来两人在京城里碰上,心存罪恶感的他暗地帮钟子芳好几次。 「原来如此,我还担心阿静上课不认真受罚了呢,这不,我带了糖想贿赂先生。」她笑咪咪地把糖送到他跟前。 她带了三份,预备送给徐伍辉、贺澧,再请贺澧带一份送给周大人。 他盯她一眼,正经八百地道:「阿静很好,不必贿赂。」 这男人分不清玩笑和正经话?她叹气,对付直来直往的人,得适时收敛自己的痞气。 「贿赂是玩笑话,我想上街去卖糖,这是刚试做出来的,贺大哥帮我嚐嚐,如果可以的话,这两天我打算到城里去卖,若能卖出一点口碑,也许过年前可以多做出几种新口味,听说这儿的年节糕糖卖来卖去就那几样,如果我能做些别人没有的,也许生意会不错。」 第十七章 古代人的吃食还真简单,只管饱,不管好。 「听说?」他挑出她话里的语病。 是啊,都住十几年了,对这里早该熟悉得很,年节糕糖卖些什么,怎么会只是听说? 钟凌赶紧想办法圆过来。「可不是吗?以前老想上街看热闹,但是娘不放心,直到爹爹不在了,我才能帮着家里进城买卖东西,本以为是爹娘俭省,舍不得买些好吃的干果甜品,可这段日子进城次数多了,也没见着什么好东西,听四哥哥说,年节糕糖卖来卖去就是那几样,没有旁的。」 点点头,贺澧说道:「是没有旁的。」 但京城有,许多老字号的铺子有自己的秘方,如果不怕花钱,倒是可以嚐到许多好味道。 「所以喽,贺大哥帮我嚐嚐,看这些糖能不能卖钱?」 「上次的银子花完了?」 「还没怎么动用呢,贺大哥怎么这样问?」钟凌不解。 「不然为什么要动脑筋赚钱?」 钟凌听明白了,笑着解释,「哪里敢花呀,我藏着,就怕娘问起,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这生意非做不行,我不想坐吃山空,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且有入帐,娘才会舍得吃药,不然像现在吃一天休三天的,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 「钟三婶的药好像不对症,吃那么久也不见好转。」 「可不是嘛。」 「我娘过去的病症和钟三婶很相似,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后来京里来了个大夫把我娘的病给医好,要不要试试我娘的药方?」 「好啊、好啊,再不快点治好,我担心到冬天娘又要咳得喘不过气。」 「回头我把药方单子给你。」 「谢谢贺大哥,你真是我家的贵人。」 对,是贵人,第一次见面,他帮她赚足三千多两,第二次见面,赠她药方,前世钟子芳要是别怕他、怕得那么厉害,有他的帮助,也许结局不会那么惨。 钟凌打开布包,拿出一颗牛轧糖,剥开油纸,请他品嚐。 贺澧把糖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当杏仁的香气和麦芽糖的芳香在嘴里融合,无从想像的香甜让他弯了眉毛。 真好吃,比他嚐过的任何味道都要好。 钟凌迫不及待地问:「怎样?好吃吗?」 他点点头,嘴角的笑意被隐藏在大胡子后面。 「既然如此,明天我就把家里的糖拿去卖,先试试水温。十五颗糖一包卖三十文……会不会太贵?」她转头询问贺澧的意见,这价钱似乎有些高,一颗馒头也不过三文钱,而且馒头能管饱,糖可不能。 「可以再试着贵一点。」 「真的吗?」 「真的。」他答得笃定。 贺澧的话给了她充足信心,只不过……她考虑半晌,摇头。「再贵,我怕没人肯买。」 「别担心,卖五十文试试看。」 「真的可以?」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浓眉和深邃大眼像能给人安定的力量似的,看着看着,她还真相信自己的糖能卖到五十文。 于是她用力点头,笑道:「行,就照贺大哥说的试试。」 她笑开怀,嫩嫩的粉颊在阳光的照映下透着青春的光彩。 心,微挑,他努力用胡子把笑容隐住,但不成功,因为笑意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钟凌把牛轧糖塞进贺澧怀里,却扳起手指头,当着他的面盘算起自己的糖果生意。「这个糖果生意要是做成功,我打算每隔一段时间就推出一种新甜品,运气好的话,也许明年可以说服娘搬进城里,到时贺大哥再帮我个忙吧,帮我寻一间连着住宅的铺面……」她担心着呢,这里的律法会不会有「未成年少女不得买房」这一条? 「你不喜欢秀水村?」这是她第二次提及搬家,莫非钟家大房、二房真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 「也不至于不喜欢,这里确实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只不过家里的地已经卖掉,就剩下那间宅子,反正口袋里有钱,不如搬到城里,在那里要替阿静寻个好先生也容易些,总不能老是麻烦徐大哥,万一他因为阿静的学业而分心没考上进士,徐大娘那副性子我娘可招架不住。」 哇啦哇啦的,她还真把他当成自己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除了明后年钟家三房将面临的惨事之外,能说的她全讲了。 「伍辉不会让人知道阿静在这里念书。」如果不是他太忙,他会把阿静带在身边教导,他喜欢那个孩子,沉稳、懂事。 「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秘密,这件事可以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何况要是一切顺利,再过不久徐大哥就会进京赴考,到时阿静的课业总不能停下来吧?我总觉得,这世间没有谁该平白无故对人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来靠去还是得自立自强的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贺家门前。 钟家三房的屋子,当初钟明是花了大把心血,特地为新婚妻子盖的,那屋子在秀水村里可算得上不差了,但比起贺家的四合院,又明显不是一个等级。 贺家只有母子两人和几个小厮丫头,却足足盖上十几间屋子,间间宽敞明亮。贺澧特地收拾给钟子静上课的屋子,就在他的书房旁边、屋子里书架、书桌一应俱全。 贺澧和钟凌进屋时,钟子静已经在收拾书本,准备下课了。 在见到徐伍辉之前,钟凌并没想过面对他会有什么不相同,她认定,那是钟子芳的感情,与自己无关。 但人算不如天算,被强暴过的脑就是和正常的不一样。 在徐伍辉走到她面前,两人视线相接的那瞬间,心,不由自主地震颤着,像是谁在胸口泼上一盆醋汁似的,酸得她无法不皱眉。 看见她,徐伍辉微微笑开,风光霁月的笑容挤进钟凌的脑袋,刨刨挖挖,挖出她脑海中无数段记忆。 他一身干净的青色袍子,腰间系着陈旧的粉色香囊,上面绣着梅花,绣工乱七八糟,比起自己的烂手艺不遑多让,但就一眼,她便记起那是钟子芳送给他的定情礼。 送出礼物那天,他对钟子芳说:二生一世一双人。」 誓言许得轻易,谁知转眼情况变了、环境变了,态度也跟着转变。 钟凌半点都不想哭,那段恋情与她无关,但鼻子就是酸了、眼睛就是红了,那颗无法控制的心脏兀自抽痛个不停。 恨恨地低下头,她讨厌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莫名情绪。 她的哀愁让本就沉默的贺澧更加沉默。 这丫头只是固执强撑,她把话说得大声,不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可终究……放不下那段过去。见她死死抿住双唇,不教悲伤外显,贺澧轻叹,何必呢,才多大的年纪,在喜欢的男子面前示弱有什么关系? 「阿静,快回家了,娘在等你吃饭。」她飞快收拾哽咽,转身面对门外。 她那模样,徐伍辉有什么不懂的,他抢上前,一把抓住钟凌的手臂,低声道:「阿芳,我有话对你说。」 贺澧看了两人一眼,带着钟子静走到门外,将屋子留给两人。 徐伍辉走到她面前,握住她软软的小手,笑道:「阿芳,对不住,惹你伤心了。」 屁!她才不伤心,她只是……脑子里面的「徐伍辉」余毒尚未清理干净,给她一点时间调整心情,她就会做出最合宜的表现。 钟凌转身,再度背对他,她努力保持脑袋清晰,努力让理智压过感性,可是,一颗心怦怦乱跳,脑子里恍惚不已,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是钟凌还是钟子芳,她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灵异现象」。 她不喜欢徐伍辉的呀,于她,他就是个陌生人,怎么会他心急,她就为他发慌?怎会他爽朗一笑,她的心就泡了蜜糖? 她比谁都清楚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他一靠近,她全身就不断发热,像是费洛蒙分泌过量,像是自己没事掉进烘衣机里转个不停? 徐伍辉不允许她逃避,扳过她的身子,勾起她的下巴,他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她竟长得如此美丽,那双眼睛里有着过去没有的清灵,那张小脸上挂起过去不曾有过的坚毅,她聪敏颖慧的模样一下子攫住他的心。 他是喜欢她的,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喜欢了,他没见过那样漂亮可爱的小女娃儿,一有时间,他就溜到钟家陪她说话。人人都说她长大肯定会和钟三婶一样漂亮,可他总觉得她会比钟三婶更美。 第十八章 那年,钟三叔对他说:「伍辉要好好念书,我们家阿芳将来要嫁给大官的。」 钟三叔一句话,让他没日没夜地念书,勤奋的态度让爹娘脸上有光。 那年他考秀才,钟三叔拎了一壶酒到他家里来,与他父子二人对饮,钟三叔对他说:「好孩子,三叔做不到的事,你得帮三叔做到,三叔指望你给阿芳争个诰命。」 他应下了,心底却明白,钟三叔是极有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 那天钟三叔还说,等他中了进士,就把阿芳许给他,言犹在耳,谁知钟三叔再也看不到这一切。 自从自己考上秀才,爹娘对钟家这门亲事就颇有微词,暗地里埋怨着,早知道自家儿子有造化,当年就不应该随口允亲。钟三叔过世后,娘更是急忙否决这门口头亲事,可他不想啊,他想娶阿芳,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阿芳,你不要为我爹娘的态度伤心,你等我,等我考上进士、能作主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娶你进门。」他的口气有些迫切,这段时日她时时躲着他,竟是再见一面也难,好不容易见面,她却是半句话都不肯对他说。 钟凌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更没想到自己的眼睛会发神经,掉下两行泪水,她疯了、傻了! 「我发誓,我心里只有阿芳,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你不要介意我爹娘,你只要相信我!」 徐伍辉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钟凌感受到他的心脏狂乱地跳着,那是少年郎的真心意,无伪虚。 心暖也心软了,她不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却也无法推开这个情真意切的男人,微微的恍惚,她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的糖被贺澧赞美了,钟凌回到家,吃饱饭后立刻钻进厨房,又多做上一、两百颗牛轧糖,全部的糖分成二十五包,再切一些试吃糖,挑了个家里最漂亮的盘子给装上,隔天一大字就跟着钟子文进城,占到好地方,开始叫卖起来。 她给牛轧糖取个响亮的名字——白玉糖,还大言不惭夸口,说那是御厨流出来的秘方。 这年头人人都想皇帝,却又人人当不了皇帝,那么坐不了龙椅,吃吃皇帝糖不为过吧! 反正天高皇帝远,皇帝又被关在高高的紫禁城…… 等等,对不起,她不晓得这年头的皇帝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作紫禁城,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藉皇帝的名头大赚一笔。 才开卖不多久,钟凌就发现四堂哥很有行商天分。 照理说十几颗糖卖五十文实在不像样,馒头都没这么贵,就算添上皇帝名头,也不见得能卖出去,但钟子文嘴巴甜,奶奶叫阿姨、阿姨叫大姐,不过是卖个糖,却把人人夸成天仙美人,很明显地没节操,不过把节操和银子放在天秤上,怎么看都是银子重了点。 于是在钟子文的「教导」下,钟凌豁出脸皮,扯起嗓子喊叫。 「这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哥哥,买点白玉糖吧,这可是皇帝最爱的点心呢,您先试试,不买不打紧,只是大哥哥非得试试这味儿。」 「怎地,为啥非得试试?」 「大哥哥看起来雍容贵气,咱们家的糖让您嚐过,身价肯定得涨。」 面上话说得甜,她心底却羞得没味儿,这话,讲得牙酸呐。 可,讲是不讲?当然得讲!男人为什么乐意在酒店里砸钱?不就是想听年轻貌美的小女生哥哥长、哥哥短的,听她们一句句不真实的夸奖,好一扫在外头被贬低的怨气。 所以啊,买几颗糖送两句赞美,划得来。 果然,「雍容贵气的大哥哥」被捧得很爽,豪迈地掏出一百文钱,买下两包糖。 就这样,两个时辰糖就卖光了,一千两百五十文钱入袋,钟凌脸上乐得开出花,她心满意足地数了一百文钱给四堂哥。 钟子文接到钱,惊得说不出话,平日里卖一綑柴也不过一、二十文钱,下午还得花时间上山砍柴呢,没想到才一个早上就赚了这么多。 不行,爹爹说过,和自家堂妹出门得帮着、护着、照顾着,怎能拿她的钱,他赶紧把钱还给堂妹。 「别给我钱,我也得卖柴火,不过是帮妹妹吆喝两句,不值钱的。」 「谁说不值钱,如果没有四哥哥,我还不敢这样吆喝生意呢,幸好有四哥哥在,我才能把糖给卖光。」她把一百文钱硬塞进钟子文手里。 「可这……不好。」那些钱在手里像会烫人似的,他局促不安。 「四哥哥,你听我说,今儿个不过是试卖,等卖熟了,我还想卖更多东西,往后两个时辰卖不完,得花三、四个时辰,四哥哥总不能一路帮下去吧?你愿意,大伯母还不肯呢。 「倘若你肯收下银子,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让四哥哥帮忙,况且四哥哥不爱农事喜欢做生意,若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有银子赚,岂不是好事一桩?」 「我回去后立刻把钱交给娘,以后我晚些回去,娘就不会说话了。」 「千万别,四哥哥,银子你先收着,别告诉大伯母,我怕大伯母也想做这门生意,我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呢,如果大伯母也想做,我让是不让?」 钟凌的话让钟子文红了脸。他娘肯定是会抢这门生意的,前次要不是堂妹态度强硬,说不准现在他们全家人都搬进三叔家里,虽是口口声声帮忙,可他了解自家的娘,她是贪图三叔的屋子,借着、借着怕是不会还了。 「对不住。」钟子文羞愧道。 「大伯母不过是处处替家里着想,怨不得她,可我这门生意是想长长久久做下去的,四哥哥也晓得,我娘身子不好,成天窝在家里做女红,别说眼睛,连身子都要给熬坏了,所以我才害怕这时候有人插一脚。四哥哥……」她恳求地望向钟子文。 他点头道:「就依你说的,我谁都不讲。」 解决了这边,她急忙收拾好东西,家里的糖和干果都还有,便多买几十张油纸,为着让四哥哥能够早点回到家,免得大伯母问东问西,她又雇了辆马车赶回秀水村。 在马车上,钟凌盘算着,今天初试啼声就卖得一两多银子,扣掉本钱,还能赚到七百多文,明天再做多一点,若是一个月能存个二、三十两,也许不到一年就能说动母亲到城里租间铺子。 她叹气,希望一切顺利。 撩开车帘,望向田里的农天,再过些日子田里的作物就要收成了,到时大伯父肯定会问问明年种稻的事,卖地的事自然瞒不住,那个时候再提雇用四哥哥的事吧,大房如此肯定是能够笼络住了,至于二房…… 钟凌苦笑,谁说未卜先知是好事,知道未来如何,就会时刻挂心,防这、防那,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这种日子真辛苦。 钟子文也拉开他那边的车窗帘子往外探去,兜里那一百文钱热呼呼的,烘得他的心也跟着发热,长这么大,身上还没有过这么多钱呢,就是过年娘也顶多给个十几二十文压岁钱。 娘老说:「银子攒着,将来好给你们兄弟娶媳妇。」 二哥不依,气娘吝啬,说村里的好姑娘知道有这么一个吝啬婆婆,谁还敢嫁进来? 他知道,二哥看上马小花,马小花爱吃又爱漂亮,和二哥进一趟城,就把他借给二哥的五十文钱全给花光,钱花完了还想买东西,可二哥拿不出钱,面子下不来,只能回家对娘撒气。 娘火大了,出门就骂骂咧咧,说马家养了个会吞银子的扫帚星。这一骂,马小花的娘气炸了,没几天就给马小花说上一门亲事,听说明年开春就要出嫁,害得二哥成天在家里生闷气,跟谁都不说话。 要是自己能像堂妹这么能干会赚钱,二哥就能把马小花给娶进门了吧? 「阿芳,是徐家老大!」钟子文指着马车外。 他的声音引得徐伍辉注意,连同他身边的贺澧也转过头来,钟凌透过车窗看见他们了,脸一红,低下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恋情,却是教人情不自禁,她已经分析过无数次,理智告诉自己,他喜欢的人是钟子芳不是钟凌,他胡涂,她却是清楚,怦然心动不对、脸红心跳也不对、对他动情更不对,但都已经明白清楚的事,她还是无法不在想起他的时候脸涨红。 第十九章 一次两次,她骂过自己无数次,她甚至嘲笑他那篇告白太老套,没有美眉会因此上钩,但……理智和荷尔蒙对抗的过程让她不舒服,她只好劝说自己,年纪还小呢,怎么样也得安置了娘和弟弟才能替自己打算。 可是她害羞低头的模样,全落入徐伍辉和贺澧眼底,徐伍辉忍不住幸福洋溢,举起手朝马车挥了挥。 隔天晚上,钟凌收到一张画,是弟弟交给她的,徐伍辉画了马车里的她,羞怯而美丽。 看到画,心脏再次狂跳,她越来越无法解释自己。 贵气男斜坐在软榻上,一壶酒喝掉大半,微紧的双眉拉出不欢,北边的鲁国蠢蠢欲动,想必战事将起,他曾经会过鲁国新将鲁鑫,他是个极有能耐的,放眼朝廷上下,还真找不出能与他抗衡之人。 最有趣的是,居然有人提议让寿王出马?叔父那个身子还能上战场? 提出这话,目的是想帮那个人铺路吧?哼!不知死活,他们以为鲁鑫是吃素的吗?十个上官肇平都不够人家下酒。 门开,贺澧从外头进来,看见他,贵气男眉间郁色拉开,嘴角勾出一抹邪昵笑意。 坐正身子,他笑眼眯眯,「木头,你欠我一个交代。」 「交代?」贺澧挑眉看向他。 「你想帮钟家母子无可厚非,可也不该带她去金日昌,一万八千多两银子啊,那天赚的几乎全赔进去了,木头,你真不把钱当钱看?」「啪」的一声,扇子打开,他搧了两搧。 「她只拿走三千七百五十两。」 金日昌是他和上官肇阳合开的铺子,那天的收入将近二万两,之后更因为连开十八次大打响名声,天天高朋满座。 金日昌不似一般赌坊,更有三层楼十二间房,每间房各有不同的赌法,最不同的地方是他们不让人赊欠、不写欠条,不让人闹得家产尽空,如果赌光身上所有银钱,出门时店家会还给赌客一些赌资,让赌客不至于口袋空空地走出店门。 「现在可好了,你带她闹上那一出,满城百姓都相信自己有小丫头的好运道,能从赌坊大捞一票,早上门刚开,就有一堆人在门口排队。」 这不是他们的初衷,开赌坊赚钱是其次,目的在于钓鱼,他们打算花一年时间钓条大肥鱼,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许半年不到鱼就会自动往砧板上躺,唉,他的砧板菜刀都还没准备好呢。 贺澧没理会上官肇阳的埋怨,低声回道:「我会提早准备。」 上官肇阳点点头,「是该早点做准备,这边不收线,我怎么能放心到北边?」 他的话让贺澧心头微惊,望了他一眼,「朝廷里连个能用的人都没了?」居然需要他亲自领兵? 「要是有可用之人,我会这么忧愁吗?瞧瞧,我都愁白了头发。」勾起一撮青丝,他调戏似的往贺澧脸上拂去。 贺澧身子往后倾,冷脸道:「你眼睛有病。」哪有半根白头发? 他莞尔道:「阿澧,这次,随我上战场吧?」 贺澧盯住上官肇阳,久久不发一语。 他不说话,没点头也不摇头,上官肇阳微微一笑,知道贺澧是个深思熟虑的家伙,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上官肇阳向在旁服侍的清风招招手,清风把匣子送到爷面前,拿出一颗白玉糖,剥开油纸,递给爷。 他笑盈盈把糖放进嘴里,对贺澧说:「这是钟家丫头卖的糖。」 贺澧顺手也从匣子里拿出糖,拆了油纸,细细品嚐。 香甜的口感让上官肇阳微眯双眼,他是个嗜甜的,很喜欢这些糖,也喜欢外头包装的纸袋——第一次去买的时候,十五颗糖光用一张粗粗黄黄的油纸包着,第二次去买,已经换上白玉纸,第三次,纸上印了只在吃糖的小老鼠,两个大耳朵能搧风似的,旁边还有「唐轩」两个字。 他不禁觉得好笑,不过是个路边摊子,还取上店名,没弄明白的以为她生意做多大。 第四次买,白玉纸包外面紮了条编着年年有余图样的绳结,模样别致讨喜。 派去买糖的清风道:「钟姑娘说,这是送礼用的,里头有二十颗糖,贵了点,卖八十五文钱。」 他细细一算,这丫头果真会做生意,这样一个绳结在外头买不过五文钱就有,十五颗糖五十文,二十颗了不起六、七十文,再加上绳结也就七十多文,她一口气卖到八十五文,多出来的十几文钱全是白赚的。 「阿澧,你看这图样是怎么印上去的?」 「印章?」他摸摸纸袋上面的图样,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 「可不是吗?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在印章上刻图不刻字,这么大的印章……大概只有玉玺、将军印才拚得过了。那丫头,满脑子鬼灵精。」 贺澧微哂,她确实是。 伍辉告诉他,钟三叔过世后,她似乎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她变得更聪慧、更伶俐,也更让人另眼相待,伍辉说她问的问题,好几次他都答不上来。 她问:「科考不能作弊吗?只要买通考官,认认字迹,就能挑中贿赂的学子,给个好成绩,不是?」 他急出一身汗,辩驳道:「没有真才实力,哪能把官给做好?」 她嗤笑一声,「背背书算得上什么实力,了不起是记性比旁人好一些,我可不相信,背好那些东西就能做好官,真正的好官得不耻下问,得以百姓所思所想为政,得走遍五湖四海,阅历广阔,得触类旁通不拘泥。」 她说一大堆,说得伍辉满头大汗,伍辉转述她的话时,他心底有着形容不出的激动,她真是个小丫头吗?为什么见识看法不像个小丫头? 在伍辉的转述中,他也明白,这两人的感情渐渐恢复过往。 想到什么似的,上官肇阳大笑出声,「阿澧,你知不知道,钟家丫头到处诓人,说这是皇帝最爱的糖。有一次我亲自去买糖,问她:『你怎么知道皇帝最喜爱这种糖?你又不是皇帝。』她居然反问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这是皇帝最喜爱的糖?』几句话把我绕晕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我后悔死了,当时就该说:『因为我住在皇宫那么多年,还不知道有哪个御厨会做这个糖。』」 「你想吓死她?」贺澧皱眉,口气森冷。 「她会被吓死?才怪!她胆子大得很。那时我说:『我的朋友是皇子,他可从来没吃过这号东西。』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回答道:『建议您,冒充皇子比冒充皇子的朋友更有说服力。』你说,这是一个小丫头能说出来的话吗?」 笑容一个没藏住,贺澧咧起嘴巴大笑,看得上官肇阳心惊胆颤。 他会笑?阿澧又会笑了?自从五岁过后,再没见过的笑容重现江湖,那丫头……他上心了吗? 心里有了人,是不是代表他又有感情,又能……回到从前? 语气微沉,上官肇阳一掌拍上贺澧的肩,凝声道:「如果你喜欢那个丫头,就别把她往外让,徐伍辉虽然有能耐,可瞧着却不是个能对女人有担当的。」 贺澧没回话,只是敛起笑容,静静地望向他。 上官肇阳表情很认真,他郑重说道:「你不会讨女子欢心,不如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贺澧的表情一样认真,盯住他的脸,语带警告地说:「别多事,那丫头喜欢伍辉。」 抛下话,贺澧转身往外走。 他的步伐特别沉重,他的背影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萧索,上官肇阳挑了挑眉梢。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上了。 【第七章 害人不成反害己】 「我还真是看轻阿芳了呢,谁想得到咱们钟家丫头这般厉害,独个儿就往县太爷跟前凑,别说你大伯父,便是你堂哥们也没这个胆子。我也不是说不能卖地,卖地这事儿还是我同你娘提的,怎地,悄悄把地给卖了,还不教人知晓,这是在防谁啊?防咱们大房还是防你里正舅舅?难不成我们还能贪你们家那几两银子……」 钟凌无奈轻叹,可不就是怕他们贪吗? 上辈子他们拿到手里的,不过区区三十两,王水木进门为赘婿后,发现田地卖掉,觉得自己亏大了,一阵吵闹毒打,将她娘藏的银两全部抢走,消失了几天,再出现,不干活、不做事,成天打骂娘亲,吵着生活过不下去,逼娘想办法赚钱,还闹着要卖屋宅、卖儿女。 第二十章 前世的钟家三房,说是被大房、二房合力灭掉的,不为过。 骂上老半天后,张氏发现钟凌不发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训,可钟凌才不是乖巧恭谨,而是一门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张氏叹气,既然地谋不得,不如就…… 她换上一张脸,笑嘻嘻地拉住钟凌的小胳膊,说道:「阿芳啊,你娘那副身子板确实做不来农事,田卖了也好,可那银子摆在箱里可生不出小银子,不如交给大伯母,大伯母替你放利钱,那利钱可多着呐,一年可生两分利……你也别担心钱会不见……」 看着张氏开开阖阖的嘴,钟凌头痛,早知道会惹来不痛快,却没想到骂完之后张氏满心想着的还是他们家的卖地钱。 钟凌扯回自己的手,正色道:「大伯母,卖地的银子我娘绝对不会拿出来,那是要留给阿静读书用的。」 听到这里,张氏脸色转变,竖目横眉的,一副要打架的架式。 钟凌不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今儿个过来,除了和大伯父说说田地的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四哥哥,我和娘做了点糖果点心,想拿到街上卖,可娘担心我一个小丫头出门在外会被人欺负,就想着四哥哥每天都要进城卖柴火,不如也帮着卖。 「刚开始生意怎样、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娘的意思是一天先给四哥哥五十文钱,若以后生意好了,再多给四哥哥一点,不知道大伯母想法怎么样?」 张氏脸色数变,听到钟凌一天要给五十文,那么一个月就有一两半,一年十八两,这可比种田要好得多,原本沉怒的脸立刻斜挑起两道眉毛,带上按捺不住的笑。 她拉起钟凌的手,态度重新热络起来,「行!自己家的人怎么能不帮?有什么需要你四哥哥的地方尽管支使他去做。」 「谢谢大伯母,有您这句话,娘就不担心了。」 「可不,你娘那副身子可禁不得吓。对了,有空让你娘过来一趟,我有事想问问她的想法。」 「什么事啊?」 「就是小狗子家里那只母猪生下一窝小猪崽,明儿个我要过去挑两只,如果你娘也有意思养猪添补家用的话,可以合计合计把两家的墙给拆了,在中间建个猪舍。对了,你娘可以一起同我去挑猪崽,她好久没出门了,有大伯母跟着,不怕别人说闲话。」 「多谢大伯母关心,若娘能跟大伯母到外头走走,再好不过了。」 钟凌嘴里应着,心里笑着,大伯母小气重利,施与小惠就能赢得维护,有大房关照着,比什么都强,只是……拆墙建猪舍?得好好考虑,一个不小心两家变成一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什么谢,多生分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天晚上李大户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城里的戏班子到咱们这里唱戏,回去劝劝你娘,跟咱们出去松散松散,成天关在家里不是回事儿,晚些你们过来,咱们一起去看戏。」 张氏的话让钟凌头皮发麻,心脏一紧一缩的。这李大户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城里的戏班子…… 所以,是今天?! 钟凌挤出一抹笑,说道:「知道了,我回去跟娘说说。」 张氏没把她送出门外,坐在屋子里扬声道:「别忘记提建猪舍的事!」 钟凌没应声,心里急得很。 转身,跨出大门,她加快脚步奔回家里,满脑子想的全是「今天」,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却不敢歇息,直到跑进家门,看见卢氏那刻,她才心头笃定。 就是今天! 靠在门边,她弯下腰,喘几口大气。 王氏拿着杯盏笑道:「小婶子,你这茶是打哪儿买的?真是香啊。」 「是阿芳上次进城带回来的,二嫂喜欢,待会儿带一点回去。」卢氏说道。 「小婶子真大方。」她端起茶喝一口,又道:「小婶子不喝吗?你试试,味道真好,好几年没喝到这么香的茶呢。」 王氏极力鼓吹卢氏喝茶,这让钟凌脑中的疑团豁然开朗,原来答案就在这杯茶里,难怪好端端的会生出那场横祸。只是,迷药在什么时候加进去的?买回来就有吗?不可能,二房早已败落,哪有银子买通茶铺伙计,何况王氏自己也喝了不是? 听着王氏的夸赞,卢氏没想太多,拿起茶盏要就口—— 钟凌抓紧时机,大步跨进屋里,喊一声,「娘,大伯母让你现在过去找她。」 卢氏放下茶杯,钟凌望见王氏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失望,心底冷笑。 「大嫂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大伯母好像挺急的。娘,您先过去看看吧!」 「好,我过去看看。二嫂,你坐坐。」卢氏打过招呼后离开家门。 卢氏前脚走,王氏便拉住钟凌的手臂问:「阿芳,你大伯母找你娘有什么事?」 「不是谈明年把家里的田留给大房耕种,就是要把墙给拆了,两家变成一家吧。大伯母说得没错,寡妇门前是非多,外面的人睁大眼准备抓我们家的错处呢,要是有大伯父、大伯母帮衬着,娘可以少操点心。」 钟凌一面说,一面观察王氏变化不定的表情。 王氏确实担心,如果大房、三房合为一家,就算今日事成,好处也全给大房占了,二房能落个什么好? 不行!这事得阻止。 丢下钟凌,王氏也往大房那边走去。 王氏离开,钟凌马上拿起母亲的杯盏,对着阳光细细观察细看,这才发觉,母亲的杯底有一点细碎粉粒,再端起王氏的杯子,杯底干干净净,只有些许茶叶渣子。 换言之,是王氏趁母亲不注意时加进去的,因没有足够时间搅拌,药粉尚未完全溶解? 她端过母亲的杯子,从里面倒出两口茶水,与王氏杯子里的剩茶齐高,再用筷子搅拌几下,直到再也看不见细碎粉粒,接着她收掉王氏喝过的杯子,另取一个相同的干净杯子,注满新茶,放在母亲位子边。 布置好一切,她好整以暇地走进厨房里,把糖果分装好。 钟凌神情愉悦,耐心等待,听见脚步声往自己家里折返时,她放下糖果,悄悄走到厅堂窗边。 王氏唠唠叨叨地说道:「小婶子,你可别让大嫂给骗了,拆掉墙,大房可就登堂入室了。你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咬上你家这块大肥肉,要是不吃干抹净,大房哪里舍得松口,拆墙这回事你千万别应。」 「多谢二嫂,我也知道此事不妥,但养两只猪,家里确实可以节省许多开销,我再考虑考虑吧!」 卢氏拿起杯子,喝一口茶水,王氏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傻了她,担心什么啊,今晚事成,马上就让水木住进来,大房想占便宜还得过水木那关呢,卢氏性子软,挡不了大房,水木可不是好欺负的,到时三房成了自家的囊中物,说啥、做啥不全是她说了算。 想着想着,心里乐开花,方才在大房那里争得面红耳赤,连口清水都没喝上,可不像三房这里,还有好茶叶呢。 人人都知道钟家老三善于营生,当初回乡,分家的田地、屋宅全让大房、二房给占去,但短短几年时间,屋子盖起来,田也买下了,连儿子都能读上书,可见得卢氏手里不知攒着多少身家,怎么说,肥水都不能往别人家田里流。 想到这里,她把杯子里的茶全喝光了,又端起茶壶倒茶,都来这一趟了,不把满壶好茶全填进自己肚子里,多浪费。 她拉拉杂杂说一堆话,等着卢氏昏倒,却没想到卢氏精神看起来一直都不错,自己却有些头昏眼花,看着卢氏的身子在自己眼前摇来晃去,她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道,以为是迷药生效,卢氏快晕了呢。 她得意地笑出满口黄板牙,想张口说话,却不料「咕咚」一声,一颗头往桌面上撞去。 卢氏见王氏晕倒,一惊,推着她的手臂,想把她给摇醒,「二嫂,你怎么了?」 成事了,钟凌面上一喜,走进厅堂里,对母亲说道:「娘,您别担心,二伯母这是吃了自己的迷药了。」 「你说什么?」卢氏没听懂意思。 「娘,我方才进门,就觉得二伯母好奇怪,时不时瞄你手上那杯茶,难不成她疑心娘把好茶留给自己?二伯母跟着娘去大房后,我把两杯茶拿来细对一下,发觉……」 第二十一章 钟凌把事情经过讲一遍,卢氏这才觉得心惊胆颤。 可二嫂为什么要迷昏自己?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卢氏百思不得其解。 钟凌见状,轻叹,经过那些事,娘还是相信人性本善?还是认定亲戚血缘不可断?善良是好品性,但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啊。 「今日李大户请了戏班子来村里演大戏,平日里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定会心疼阿芳和弟弟,让我们随伯母堂兄出去看热闹,如果娘一个人在家,昏迷不醒,如果二伯母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会的堂弟上门……」说到这里,她便抿唇不语了。 卢氏性情柔弱,却不是个傻子,看着昏迷的王氏还有什么不懂的?她面上一片凛然,说道:「阿芳,你去请大伯母过来。」 钟凌反对,「娘,事情还没发生,讲再多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谁会相信二伯母存着坏心眼?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啊,何况堵住这回,谁晓得有没有下次?」 「可这件事不能这样算了。」同样的事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她顾虑亲戚情分,但人家是不是也这样想? 「当然不能!才多久前,二伯母到咱们家闹过一场,现在又上门……娘总想着那是爹的亲戚,不好拒于门外,可现在连迷药都用上了,下回还会有什么更狠毒的招真是不得而知,咱们总不能千日防贼吧。 「娘,不如将错就错,咱们把二伯母扶到娘的屋子里,晚上娘就带我和阿静去看戏,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当阿芳是小人肚肠、防人过度,如果有事……我还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卢氏想了想,点头允了。 两人合力把王氏扶到床上,又细细讨论了接下来的事,待钟子静回家,三人就往大房走去。 钟凌多了个心眼,她顺手把家里的蜡烛全收进自己屋里,再拉过被子,把王氏全身裹紧。 临出门前,她淡淡一哂,对好人好、对恶人恶,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谅解,可以无限制使用,没道理做坏事的人永远得不到坏报应。 戏开场,剧情有点老套,但乡下人没看过什么好戏,还是乐津津地一面看、一面说笑。 梆子声响起,戏台上的五娘以袖掩面,哭得正精彩,再过一会儿,五娘就要收拾包袱,送丈夫远行。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再三幕!钟凌心中细数着。 前世,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匆匆跑过来,喊大伯父、大伯母回去,然后发现母亲和王水木的奸情。上辈子的卢氏百口莫辩,二房极力替三房说话,说是为两个子女的未来,卢氏不能沉塘,于是王水木成为钟家赘婿,所有悲剧从此展开。 这一世,她不会放任同样的事发生。 钟凌扯了扯坐在身边的张氏,低声在她耳边说:「大伯母,我那糖果也不知道好不好卖,不如趁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这里,四哥哥和我回家,拿一些来试卖看看。今晚,我就不给四哥哥工钱了,卖多少全算哥哥的,你说好不?」 卖多少全算阿文的?有这种好事当然好啊! 「行,咱们今儿个晚上就开张。」 张氏乐歪嘴,拉了钟子文一把,让他和小侄女回去拿糖,可是想了想,阿文这小子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拿太多,这可不是客气的时候。 见小儿子和小侄女走了几步,张氏急急忙忙追上前去,拉起钟凌的手说:「大伯母和你们一起回去,也嚐嚐阿芳做的糖味道好不好。」 钟凌笑着满口应了,她就知道这话肯定能把大伯母给钓上。 大房、二房长久以来都不和,二房不满意大房耕三房的地,大房不满意二房偷走三房的地契,祖父祖母过世,两房中间就筑起一道墙,谁也不见谁,若是今天让大房发现二房的龌龊心思,二房能有好果子吃? 三人一路往钟家三房走去,钟凌装模作样指点钟子文怎么卖糖,一份糖卖多少钱、怎么吆喝,说得张氏心头发痒。 可听着听着,钟子文忽地拧眉,指着前头低声说:「三叔家里怎么有灯火?不是没人在家吗?」 顺着儿子的手望去,张氏惊道:「不会是小偷吧?阿文,你脚程快,跑回去找人过来帮忙。阿芳,咱们悄点声,看看是不是真有小偷。」 「好。」 钟子文加快速度往回跑,张氏和钟凌放轻脚步,悄悄回到三房家里。 这时,贼人才刚走进厅堂,两三盏灯笼摇摇晃晃地照着厅里摆设,一行人准确无误地往卢氏的房间走去。 钟凌站在厅外,等待里头的动静,张氏手脚俐落,转进厨房里寻了两根粗木柴过来,递了钟凌一根。 不久,她们听见屋里传来钟理的声音。 他大声斥喝,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拉大嗓门怒吼,「好个卢氏,我弟弟才死去多久,你就与人苟合?你把钟家人的脸往哪里放?钟家容不得你这等贱妇。来,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绑起来!」 钟凌轻蹙柳眉,不一样,和记忆里不太一样,前世的钟理没绑人,他让人去找来钟家大房,一屋子围的全是钟家人。大伯父知道此事,虽然心痛,却为了顾全钟家颜面,决定以大化小,让王水木入赘进三房。 是哪里不对了? 张氏听见钟理的声音,直觉想往屋里冲,这原本是钟凌的计划,但这会儿不确定了,她性子谨慎,一点点的不对劲便让她却步。 她再三忖度,钟理这么做肯定是想把事情闹大,可闹大的话王水木定要遭殃,那可是二房的自己人呀。 匆忙间,钟凌拉住张氏的手,在她耳边轻道:「再等会儿,等四哥哥把人招来。」 张氏想了想,同意,里面都是大男人,她们可别在这里吃了亏。 钟凌没想到,钟子文做事俐落,竟召来将近二十个人,他们一进到院子里,钟凌就和张氏连袂出现,引着他们进屋,一下子,人全挤进卢氏的屋子里。 钟凌没跟着,她跑回到自己房里,把所有的蜡烛全数取出点亮,她抓起一大把烛火走进屋子里,逢人就发。 原本只有两个小灯笼,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钟理只见被子里裹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露在被子外头,便认定躺在床上的是卢氏,她的药力还没退,李大户才刚爽过一回,两人脸上肯定含春,只要几句话工夫,就能唬得李大户拿钱遮羞,要是条件谈得拢,就是要把卢氏送过去当小妾又何妨?反正三房没大人,阿芳、阿静两个小孩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任他想搓圆就搓圆、揉扁就揉扁。 这才是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哪像王氏这个蠢的,一心想把王水木给弄进三房,也不想想她那个堂弟是什么货色,银子吞进去还肯吐出来?要不是上回她和三房闹过,他还不晓得她那份笨心思呢。 可……怎么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亮晃晃的烛光照得他的头有点昏。 他心里烦得厉害,想不出怎么回事,是谁找来这么多人?这会儿他想私底下和李大户谈条件也不能了。 懊恼!钟理转头望去,发现大哥也在时,恨恨咬牙,这下子可好,谋划老半天,这个俏生生的嫩弟媳还是卖不成,他顶多能向李大户要点遮羞费。 算了,既然状况不同,做法自然得变,先讹一笔银子再说,等钱落进三房口袋,再让婆娘用言语逼得卢氏上吊,钱还不是一样拿得到手。 打定主意,他狰狞起脸色,望向李大户。 烛光照在李大户圆滚滚的身子上,他拚命往床里缩,看见来了那么多人,吓得扯起棉被盖住自己的下体,却把女人的大腿给露在外头。 他满肚子懊悔,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听自己那随身小厮的话,趁今儿个热闹,村里人都聚在戏棚子底下,暗暗跑到钟家三房来偷香,这会儿可怎么收场? 「好个李大户,竟趁着四下无人,跑到这里行逼奸之事,要是不把你抓进官府,怎对得起我那个苦命的弟弟。」说着说着,钟理唱作俱佳,大哭起来。 一旁的乡亲也是各个义愤填膺,张口就骂—— 「欺负孤儿寡母,良心被狗啃了吗?」 「谁不知道他老早就对卢氏有肮脏心思,真是下流、无耻!」 「难怪纳七、八个小妾还下不了半个崽,肯定是坏事做尽,断子绝孙。」 第二十二章 「这厮不能轻饶,否则咱们秀水村里头脚稍整齐的媳妇姑娘都不敢在外头行走了。」 挞伐声此起彼落,吓得李大户手足无措。 「别!千万别,我只是喝醉酒,一时胡涂……钟理,你帮帮我,你欠赌坊的一百两银子我替你还了!」 目光转一圈,李大户觉得满屋子只有钟理可以说动,便把视线投在他身上。 「鬼话!我是那种为钱出卖亲人的不义之徒吗?你可别污蔑我。」他嘴上这样说,可表情却透出一丝喜意。 李大户发现了。 他会发财可不是没原因,奸商做那么多年,怎么瞧不出自己踩进别人的陷阱里?他是想偷香,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钟家三房没半个人,卢氏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朵好花任由他蹂躏,这不是套儿还能是什么? 可没事别人干么给他下套?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贪的,说来说去,不就是图他的财,只要是能花银子解决的就是小事,他李大户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想通这一点,他心头大定。 「各位乡亲,我也不知道自个儿是犯了什么邪,胡里胡涂地走到这里,一阵头昏,就、就……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我也是无辜的呀,你们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我们饶你天不饶!」沉默的钟达开口,重重的一声敲在李大户心头,他猛然抬眼,对上钟达严肃的五官,心头一阵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肯定是被人下了药,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何况这件事发生得蹊跷,定是有想害我和钟三嫂子,冤枉我不打紧,钟三嫂子还有子女要照顾呢。要不,我出钱,村里各家各户都发二十两,至于钟家三房我出一千两,让钟明的儿女以后有好日子过?」 这是公然贿赂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钟凌还看不清楚就有鬼了。 原来是觉得三房家底不够厚,得再拖个李大户进来才赚得饱,足足一千两呐。确实,高价卖掉三房所有地也不过是八十几两,娘、阿静和自己全数卖掉也凑不到二百两,瞧,李大户多富,不诓他要诓谁呢? 钟凌朝钟理瞧去,冷冷一笑,李大户有没有被人设计不知道,但这个结果绝对是钟理想要的。长进了嘛,前世还没这么聪明呢,这一世他已经懂得两边赚,要了李大户的,再夺三房财产,难怪他不喊钟家人来。 但是不管怎样,李大户这条件确实激起涟漪。 人穷志短,一个村子上百户,能存下银两的只是少数,能存上二十两更是稀有动物,此话一出,再加上给三房的一千两,别说旁人,怕是连张氏都动了心思。 撒钱政策果然是好政策,有事没事钱说话,出了事金钱站出来围事,保证大家都平安无事。 满屋子人不说话,但嘴上沉默,心里大概都答应了,只不过谁都不想应上第一声。 这时钟达开口,怒道:「不行!谁都别想欺负钟家人,就算三弟走了,三房还有我这个大哥。」 听见此话,钟理急忙说道:「大哥,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扭他送官也没办法挽回,何况衙府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银莫进来,李大户有得是银子,进了衙门也不过是几板子的事。与其把钱送到县太爷口袋里,不如留在咱们秀水村,何况有那一千两,以后弟妹和阿芳、阿静的日子不是能够好过些?」 钟凌微笑,轮到她出场了,她把手上的蜡烛交给钟子文,大步走到钟理跟前,轻声问道:「二伯父这是答应了?」 直到此刻,钟理才发现侄女也在屋里,他讨好地拉起钟凌的手,劝说道:「阿芳,你可别误会,二伯父全是为三房着想,就算不提银钱,今晚的事要是传出去,你娘丢了名声,日后你想说亲事恐怕没有人敢上门,咱们掩下此事,对你和阿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钟凌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对钟达说:「既然二伯父同意,大伯父何必反对,这是二房的事,自然该由二伯父作主。」 「你说什么?」钟理一时没法理解她的话。 「躺在床上的是二伯母啊,阿芳不明白,二伯父干么口口声声提我娘,我娘和阿静在看戏呢!」钟凌故作天真地道。 张氏闻言一巴掌打上自己的头。可不是吗?怎么忘记这一荏,小婶子明明就在戏棚下。 「是啊,刚刚我们还坐在一处,床上这个肯定不是小婶子。」 钟理闻言大惊,冲上前一把拉开女人身上的被子,这下子所有人全看清楚了,哪里是卢氏,明明就是王氏嘛! 王氏早就清醒,她背对众人,本想将错就错,把污名赖到卢氏头上,但这会儿……还能怎么赖,一张丑脸涨成猪肝色,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理一口闷气吐不出,扬手就朝王氏身上拳打脚踢,他恨这个蠢货,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见状,村民哄堂大笑。 钟子文见小堂妹笑得满脸悦色,挺身道:「既然二伯父决定这么做,就定下了。阿狗,你快去找李大户的管家过来,各位叔叔、伯伯、大哥,你们装作没事,回去好好看戏,待会儿李大户会藉母亲高寿的事儿,一户发二十两银子喜钱,大伙儿拿了银钱,可得发发好心,千万别把今晚的事给传出去。」 赵大叔笑着道:「那是,二十两的封口费呢,谁的嘴巴不闭紧,我第一个不依。」 不多久,众人散去,钟理恨恨瞪了王氏一眼,走出屋子。 李大户和王氏趁着没人,也飞快地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中间李大户还不满地踹了王氏两脚,花三千多两银子嫖了个母夜叉,谁能够心平气和。 走进厅堂,钟达转身,二话不说拳头就往弟弟脸上揍去,钟理向来最怕这个哥哥,被打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说!怎么回事?」钟达怒道。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钟理作贼心虚,垂着眉眼不敢看大哥。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会领着几个人到弟妹家里抓奸?不知道你会赞成李大户的提议?你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钟达恨铁不成钢,当年这个弟弟气死爹,自己立誓不和他来往,但后来心软,两房有了交往,总想着弟弟年纪大了,会渐渐懂事,没想到现在连三房的孤儿寡母都算计上。 钟理被骂得低头不语,现在他满脑里装的不是羞愧,而是即将到手的一千两银子。 有钱还怕没女人?王氏又胖又丑,换个新的进门也不错,现在是她自己犯错,哪敢对自己大小声,拿了银子,他想娶谁就娶谁……钟理越想越得意,根本不在乎大哥是不是生气,只不过脸颊热辣辣地,还痛着。 「阿芳,你来说,二伯母怎么会在你娘屋子里?」 「下午二伯母来家里找娘说话,娘泡茶请二伯母,后来娘去大伯家里问事儿,也不知道二伯母为什么巴巴地跟过去。」 这事钟达是知道的,王氏怕卢氏被大房坑了,一进屋就闹得不可开交,大声阻拦卢氏拆墙盖猪舍,然后把大房每个人全骂一通,骂得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在卢氏的规劝下才离开。 「后来呢?」 「二伯母是气着了吧,回到厅里,一个顺手拿起娘的杯子仰头就喝,喝完了还紧张大叫说:『糟糕,喝错了!』我心里还觉得奇怪呢,喝错就喝错,娘又不是请不起一杯好茶,二伯母干么吓成那样? 「后来,二伯母急急忙忙想赶回家,娘也没留二伯母,可是二伯母还没走出大厅就晕过去了,我们这才想起二伯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茶水里加了料,二伯母本想让我娘昏倒的?可是,娘昏倒对二伯母有什么好处啊? 「我们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却也不能让二伯母一直躺在地上,要是受了风寒可就糟糕,于是我和我娘扶二伯母回屋里躺下,谁知道后面竟然还会有这出。」 钟凌说得很详尽,就算再笨的人也听明白了。 王氏是被张氏气得头昏,回到三房,错喝自己下药的茶水,害人不成反害己。 钟达看着弟弟,满脸失望。 钟凌瞄一眼钟理,她个子小,抬头看见的不是钟理的悔不当初,而是满脸算计。他是在算即将入袋的一千两银子吧,这人没救了。 第二十三章 她走到张氏身边,拉拉她的手,怯生生道:「大伯母,你得帮帮五堂哥和堂姐们。」 「有这种爹,你要我怎么帮?」 张氏轻嗤一声,这人还有半点手足亲情吗?当年小叔子的田契被他偷走,小叔子没计较,这些年还不时接济三房,谁知到头来养了只白眼狼。 「我刚听见李大户说二伯父赌输一百两银子,要是李大户的一千两全给了二伯父,怕是会越赌越大,万一赌上瘾,银子输光便罢,就怕日后二伯父想起今日之事,迁怒二伯母,常常听说,赌徒会卖妻卖女卖儿子,万一……」 钟凌一提点,张氏乐开眉,她是个聪明人,尤其在算计银子这方面。 是啊,这钱落在钟理手里,不过是几天舒心,若是待在自己手里,不管是买田买地放利钱,肯定能钱滚钱、利滚利。 张氏摸摸钟凌的头,夸奖道:「还是你懂得替哥哥姐姐着想,行!就算担着恶名,我也要把银子给攒在手里,不让二叔子把子女给误了。」 听见张氏的话,钟理猛然抬眼,恶狠狠地瞪向张氏和钟凌。 一千两银子进了大房口袋,张氏大手大脚地花起来。 她给二房买地盖新屋,就盖在阿狗家后面那片地儿,新屋盖得又高又大,虽然称不上豪华美观,却比之前一家子人挤在三间小房里要强得多,她里里外外地张罗着,赢得美誉,也赢得二房子女的感激。 钟子华、钟子兰、钟子薇心里何尝不清楚,那些钱掉进亲爹口袋,过几天就没影儿了。 二房搬走,大房立刻把两家中间的土墙给拆掉,多出三间屋子,几个儿子再不必挤在一块,还多了片地盖猪圈。 张氏从哥哥张里正嘴里知道京里大官想买地,想尽办法抢在哥哥之前先置下几十亩,预备转手卖给县太爷,如果价钱谈得拢,少赚一点富了自家哥哥,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她没算到,年底县太爷查出张里正低价买田高价卖,收取中间回扣的事,一怒之下打了他三十板子,夺去他的里正职务。 钱没赚到,命倒去了半条,张氏见状,吓得以买价为卖价,半分不赚,把地给了县太爷,最终空忙一场,这是后话。 另外,她也帮二房买下二十几亩地。 二房就一个儿子,能耕上三、五亩就算厉害了,多余的田自然得靠大房帮忙——大房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帮着种种田有什么难的。 买田、盖屋,再加上张氏抠下的回扣后,还剩下七百五十两银子,一本帐册记得清清楚楚,钟达把二房的三个子女叫到跟前,让他们签名按指印。 「你们二房现在有田、有屋,日后吃穿不成问题,子兰、子薇出嫁时,大伯父会从这里各拿出一百五十两给你们当嫁妆,剩下的全给子华。子华你已经定下亲事,等新媳妇进门,你们大伯母会把四百五十两交给你媳妇,你们觉得怎样?还是想把房契、银子带在身边,自己管着?」 钟子薇听见大伯父这样分派,心里不满,为什么不是三人平分,为什么要把钱交给未过门的嫂嫂而不是娘? 她低下头,噘起嘴,心头愠怒,但她什么话都不能多说,只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撺掇她娘把新嫂子的钱接管起来,日后自己也才能多分一点。 钟子兰与钟子华是晓事的,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清楚,要是把钱和地契带回去,不管是在他们或娘手里,爹爹一顿板子就能把东西给榨出来,送进赌场,怎么样也得留在大房,好歹爹爹还惧怕大伯父几分。 至于颜面,爹娘做出这档子事,钟家二房早就没了面子。 虽然村人不在明面上说,私底下传得可凶了,整个秀水村谁不晓得爹娘想讹诈李大户、戕害三婶,以至于偷鸡不着蚀把米。 钟子华道:「地契、田契和银子还是留在大伯母这边吧,大伯母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到时肯定能把银子留给妹妹办嫁妆,若是我们带回去,依娘那性子怕是留不了太久。」 钟达点头道:「好,你们兄妹能够看得明白最好。至于你爹那性子,怕是不会改了,供着他一碗饭,别让他饿死就是。」 「是,大伯。」 「这次的事,你们别怨上三房,他们也不晓得会变成这样,大概是你们三叔在天上保佑吧,才会阴错阳差,让他们逃过劫难。」 「大伯父别担心,我们知道是非对错,不会迁怒别人。」 「那就好,回去吧,要是你爹娘闹得厉害,就过来找大伯父。」 钟子兰上前一步,跪地磕头,满心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伯父,幸好有大伯父在,子兰会牢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恩情。」 张氏心头得意了,赢得里子又赢了面子,她把钟子兰拉起来,说:「小孩子家的,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真要怪,也得怪你大伯父,当初我就说这门亲事不好,偏偏你爹就是喜欢王家人,和你们几个舅舅感情好得很。唉,当年你爹娶你娘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赌呢,全是让那些舅爷们给带坏。」 她就怕王家想来分一杯羹,怎么样也得拢好了这几个小的才行。 「讲这些做什么?!」钟达横了妻子一眼,她这是在离间人家母子感情吗? 「我能不讲吗?记不记那个小舅爷还带阿华进赌场?那时阿华才多大啊,娘为那件事气得吐血。别说大伯母心狠,你们还是别认那门亲戚的好。」 张氏哇啦说了一大串,钟达拿她没办法。 钟子华回答,「谢谢大伯母提醒,我们知道的。」 这些年,他也被打怕了,每次爹爹输掉银子,回家便喊打喊杀,他们一家从早做到晚,手起了茧子,挣得一点银钱,还没换到粮呢,爹转眼就拿去输在赌桌上,要不是三叔,他们一家子不知道怎么能活到今天。 可爹娘不知道感恩图报,竟还谋算三房,这让他们以后怎么面对小婶子和堂弟、堂妹? 赌,害人不浅。 二房的事就此落幕,但大房开始忙活了。 钟达向来不管家里事,他知道妻子精明,只叮咛她几句,二房的钱绝对不能给贪了,张氏点头应下,乐乎乎地开始作她的赚钱大梦。 二房经过这一次,再不敢打三房的主意,而大伯母手中有几百两银子,也不会再盯着三房那点蝇头小利看,过了这个坎后,母亲应是无恙,终究王水木没进三房的门,接二连三的祸事应是与他们无缘。 这个结果让钟凌松口气,日子突然明媚起来。 【第八章 定下终身】 贺澧给的药方很好用,往年一入秋,卢氏就会开始犯哮喘症,但今年还没发作过,光为这个,钟凌就觉得钱花得值。 那药一帖将近一两银子,一个月得用三十两养着,要不是糖果的生意不错,卢氏是怎么都不肯吞下那帖药的。 钟凌的糖果现在每天可以卖掉将近一百包,除花生、杏仁之外,她陆续加入核桃、瓜子仁口味,附近的点心铺子见她的生意好,几次想买她的秘方。 钟凌当然不肯卖,她并没有野心把生意做太大,只要能养活母亲和阿静,让他们不必忧心衣食就够。 流动摊贩的生意不稳定,有时候进城较晚,没地方可摆摊,或是刮风下雨也得停市,像上次,一口气就停卖五天,所以她下一步计划是用赌坊里赢来的钱在城里买下铺子,举家搬迁。 但母亲做事保守,想劝她搬家不容易,至少得用「非凡」的收入才能鼓吹得动,因此光是卖牛轧糖还不够,她又花时间「研发」出小林煎饼。 煎饼不难做,把糖和蛋打散,加入面粉、酱油和奶油,但她找不到奶油,只能先用花生油代替,最后加入炒熟的花生,把面团压平,用碗口当模子,压在面团上,取出圆形面皮,放在锅子里慢煎熟。 钟凌试做出来后,口感很好,但锅子是圆的,很难煎得出平整的小圆饼,她趁着进城卖糖时,到铁铺打造几口长形平板煎锅以及一些模具,又买回一车砖头,让钟子文帮着在家里后院砌出几个长方形小灶。 灶矮矮的,长度宽度比煎锅差不多,煎锅摆上,用文火慢慢煎烤出来的圆饼,因为火候平均,煎得又酥又香。 第二十四章 煎饼和牛轧糖不一样,牛轧糖没人见过,做法更是旁人学不来,但煎饼只要是善于厨艺的人琢磨个几回就能做出几分模样,且煎饼成本太低,一个能卖一文钱就不错了,到市场试卖几天,虽然买的人不少,但钟凌总觉得花那么多时间只赚一点点小钱,不划算。 若是为了轻省,找两个妇人回来帮忙,倒是轻松些,不过做法肯定会流传出去,除非她手上有别人家没有的奶油,否则,她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做。 幸好母亲发现卖糖果比卖绣品好赚,也跟进厨房,帮她煎饼干、包糖果,减轻她的工作量。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闷,心里琢磨着再做一些不必用烤箱就能做出来的小西点,可她也清楚,不能表现得太能干,尤其母亲在一旁看着,自家女儿肚子里有多少东西,自己能不知道? 钟凌继续揉面团,让母亲将小圆饼放在铁盘里煎熟,她不得不承认,古代女人对厨事比现代女生厉害,也许是因为她们一辈子都在厨房里推敲着下一餐吧! 「娘、姐姐,我回来了!」钟子静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不一会儿工夫,他寻着香味摸进厨房,看到刚起锅的煎饼,也不怕烫,抓起一个就往嘴巴塞。「徐大哥,你也吃一个。」 这时,钟凌才看见徐伍辉。 脸微微涨红,以前老说自己的脑袋被钟子芳强暴,才会生出不理智念头,可一次两次下来,徐伍辉的殷勤劲儿全用在她身上,能不动心才怪。 前辈子,可没有一个斯文男人在她身上花工夫。 但即便如此,她对他的心思并不像钟子芳那样深刻,她喜欢徐伍辉,只是淡淡的喜欢、微微的心动,以及几分与对旁人不同的好感。 这样算是恋爱了吗?也许。 「你怎么过来了?你娘知道吗?」卢氏问。 「知道,我爹娘都知道的。」 话出口,徐伍辉面上有些微尴尬,他知道自家爹娘多现实,钟三叔过世时,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太伤人,现在却又催着他有空就往钟家三房多走走,让他……很为难。 钟凌也觉得讶异,徐家爹娘怎会态度大转变?转头望向他,她眼底的询问让他羞愧。 徐家夫妇每个月都要进城补货,他们专挑特产,送到吴县去卖,再从吴县买城里少见的东西运回来卖,一来一往,很辛苦,光是路程就得耗掉十来天,再加上买货、卖货,一个月到头能在家里歇歇腿的日子不过两、三天。 运气好的话,来回一趟能赚个三、五两银子,若是运气背,就算赔钱,有些放不得的货也得贱价卖掉。 这次他们到吴县,有个富商管家特地让他们下回带十包白玉糖过去。 这白玉糖是什么东西啊?他们虽然不知道,还是满口应承下来,因此一回到城里,货物卖掉,就到处打听白玉糖。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晓得,小小一包糖才十五颗就要卖五十文?还不如去抢劫呢! 这还不算惊吓,更教他们惊吓的是,卖白玉糖的竟是他们家不想娶进门的媳妇。 那天他们找到钟凌的摊位,躲在一旁慢慢数着,发现光是一个早上他们就能卖掉将近一百包糖,一包五十文,一百包就是五两银子。他们攒着抠着,一年到头能存下二十几两银,在村里多买几亩地,就已经够厉害,阿芳那丫头居然一天能挣那么多钱?惊人呐! 既然她那么有能耐,就算没爹又怎样,以后娶进门,光靠那个糖就能赚得钵满盆溢,徐家还能不变成大地主? 算盘拨了整整一夜,今儿个大清早,儿子还没出门,两夫妻就把儿子拦下来,把这主意说给他听。 徐伍辉虽然看不惯父母亲的势利,但能够和阿芳在一起,他心底是欢喜的,于是上完课便和钟子静一起回来了。 「三婶,我爹娘说,要我同您道声歉,过去是他们不对,还让我邀三婶有空到我家里坐坐。」 道歉?这话吓得卢氏不轻。徐家过去对他们确实是挺好的,尤其在丈夫帮伍辉启蒙那段日子,两家人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都要寻事儿过来一趟,说叨几句家常,两个孩子的事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了默契。 钟明说:「伍辉是个出息的孩子。」 这句话,让她心头熨贴极了,一心一意盼着两个孩子好,没想到丈夫离世,徐家立刻转变嘴脸,这会儿……又是为什么?眉心微蹙,她还真是想不透。 钟凌一样不明白,只能想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她这个没爹的孤女,有什么能教人惦记上的? 她性子实际,不会幻想琼瑶式爱情,压根不相信徐伍辉会为了自己,在父母亲面前哭死哭活、请求成全,所以徐家父母到底犯了什么浑,居然在这当头认起错来? 放下揉到一半的面团,她对徐伍辉说道:「徐大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抛给母亲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卢氏点点头,由她去了。 两人走出家门,她想寻个话头,问问怎么回事,而徐伍辉是个伶俐的,无须多说,便明白她想知道什么。 「我爹娘进城卖货时,看见你与子文在叫卖糖果。」 钟凌一听,恍然大悟,怕不只是看见,还待上好一阵子,说不定把他们一个早上的营收都给算清楚了,难怪态度转变得这样快。 她娘原也不认为糖果能这么好赚,要不是帐册上的收支记得一清二楚,她还不舍喝那副昂贵的药呢。 「之前我想着,等我考上进士,再与爹娘摊牌,那个时候我成了官大人,说话自然掷地有声,这下子好了,爹娘那边不是问题,阿芳你……」 她就更该没问题?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钟凌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不舒服归不舒服,他并没有过度自大,未来徐伍辉确实官途顺遂,是整个村子里最风光的人物,不嫁丈夫便罢,要挑丈夫除了他,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何况若是她不早点将亲事订下,会不会……十五岁的钟子芳,依旧得走进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摇头,她郑重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走进那个嵌金镶银的地狱。 片段的记忆跳上脑际,她沉下脸。 「阿芳,你在气我爹娘吗?」徐伍辉拉起她的手。 侧过头,钟凌微笑以对。 他果然是个白信满满的男人,就这么算准他在她心里是一百分,能教她心存疙瘩的只有他那对不着调的父母? 也罢,就这样了,他是个好男人、有出息的好男人,这种男人不嫁还要嫁谁?这不是可以上网徵婚的年代,也许她的一辈子能见到的雄性生物就这么几个。 摇摇头,她轻笑,「这种事怎么能够问我?」 见到她羞怯的模样,他的心情飞扬,想像着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想像着洞房花烛夜里红盖头下的粉颜,心,失速。 偏过头,钟凌看见他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她浅哂,这样就够了,一个喜欢自己,并且有本事保护自己的男人,她不能贪求更多。 转开话题,她问:「阿静说,你很喜欢煎饼?」 「很喜欢,我常托人去买,怎么都吃不腻,贺澧笑话我,又不是吃了那个就能当状元。」 他只是随口说说,但他的话触动了钟凌的按钮。 一个弹指,她笑容满面对他说:「谢谢你,我想到好主意了!」 这天过去不久,徐家正氏向钟家提亲。 因为钟明刚去世,钟凌必须为父守孝三年,眼前只能先交换庚帖、议定亲事,大定小定都得延后,何况她还小呢,不急。 这话,卢氏说得在情在理,谁也不能反驳,心急着把钟凌娶进门好赚大钱的徐大娘,也只能按捺下这份心思,不过她担心钟凌被旁人抢去,三、五天内就把这桩亲事传得秀水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件事让钟凌反覆思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改变钟家人的命运?还是因为自己和钟子芳截然不同的作为,改变了命运?她分明记得,在这个时候向钟家提亲的是贺澧而不是徐伍辉。 她不理解原因,却可以肯定,如果这一世向钟家求亲的是贺澧,她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又哭又闹,也许……也许会留下考虑空间,即便她很清楚,两年后,他将损命。 第二十五章 天气渐冷,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薄薄的一片,太阳出来就全化了。 贺澧负着手走出家门,经过书房时,听见钟子静朗朗的默书声。 这小子学问越来越有长进,亏他替他找了个好先生,否则要是让他那个姐姐教下去,怕是糟蹋。 想起钟凌,贺澧脸上有着掩也掩不去的笑意。那丫头总有本事让他惊讶,在暗处守着钟家的阿四回报了钟家二房的事,从头到尾、钜细靡遗,那丫头的敏锐与手段让他惊艳不已。 阿六看见贺澧走来,起身迎上,问:「爷要出门吗?我去套车。」 「不必,我到后山走走。」 阿六点头,退开两步,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心里暗道:没见过哪个瘸子这么喜欢爬山的,这事传出去还用演吗? 贺澧走进家后头的山林,运起内功,凝目远望。 确定四下无人后,提气、纵身,飞掠上一棵百年老树,他挑了根粗壮的树干坐下,呼吸吐纳,修习内功。 林子里一片静默,偶有几只寒鸦飞过。 随着充沛的内息在体内运转,贺澧内力增进,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双手画圆,吸气,收功,精神充盈,通体舒畅。 他并没有飞身下树,依然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垂眉敛目,心里想着事。 魏康生的那个老匹夫已经中套,再过不久,朝堂上就会有弹劾陆景的摺子了吧?但这不过是普通的私人纷争,要怎么弄才能扩大成皇子之争、党派纷争? 金日昌赌坊开张第一天,连开十八次大,背后原因,被钟子芳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任凭钟子芳再聪明也想不出来!他们要钓鱼,钓魏康生这条大鱼。 金日昌的名声大了,引来魏康生天性好赌的老父亲,一把一把往里头丢钱,在他的暗许之下,魏老头先赢后输。 赢了钱做啥?除了赌,自然是要买美人、置外室,都六十几岁的人了,还能天天换着花样折腾美人,恰可证明他老当益壮。 但那美人是花大把银子调教出来的,不管怎么折腾,还是能把枕头风吹得呼呼响。 于是一个不起眼的外室,点燃魏府后院那把火,外室有孕的消息更是惹恼魏家的悍夫人,她一脚踹开外室大门,硬是把孩子给打下来。魏老头火大,箱箱笼笼一收,把所有家产全送到外室家里,再不回头。 家产在手,银子一箱箱往金日昌搬,钱撒得越痛快,外室夸奖得越起劲,短短几个月,家产就去了十之八九。 当魏老夫人惊觉家里几十间铺子只剩下两间时,哭闹不休,直奔京城,投靠亲儿。 魏康生是个睚眦必报的,哪个平头百姓敢招惹他?他可是太子少傅呢,跺一下脚,不少人得跌倒,一个小县城的小赌坊,竟敢弄得他家宅不宁,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成大事者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银子! 这些年为了帮太子弄钱,魏康生在京城开了好几家赌坊,自己是专门骗人银子的,没想到自家老爹的银子却教旁人给坑了。 他能不查不办?他当然想知道,是谁嫌自己命大,非要在老虎嘴上拔毛,在细细查证之后,他将会查出金日昌是陆景开的赌坊! 陆景是谁?是皇四子上官肇阳的亲舅舅,陆家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每一辈子孙里总会出现一两个善于经营的,几代下来,实力不容小觑。既然都富成这副样子了,干么还弄间赌坊来敛财? 除非是想图谋大事,是想和太子别苗头,是想拉拢群臣,是想……任何事,只要加上想像就可以无限制扩大。 眼下朝廷局势,太子之位稳当,全因皇后娘家势力大,而几个皇子都没有与之争锋的意思。皇后强势,造就后宫众皇子从小得夹着尾巴做人,低眉顺眼的,不敢表现得太出色,若是不小心入了皇帝的眼,立刻遭打压。 二皇子无法人事、五皇子传出好男风流言、四皇子强抢民女、三皇子的生母淑妃暴毙身亡……每个敲打都打得皇子们像蔫头菜瓜。 人人知皇后厉害,有她扶持,太子必定能顺利登基,只不过既然是人嘛,就有因果、有轮回、有报应,坏事千万不能做太多,老祖宗说的话大家都要好好听。 这不,皇后生了场怪病,成天疑神疑鬼、呼来骂去,满宫的小宫女被她吓得连走路都不敢抬头,上个月还听说皇后被鬼神冲撞,夜里见到已逝世的宫中嫔妃回来索命。 皇后作恶梦关小宫女什么事?当然无关,纯粹是作贼心虚、良心受谴,可即便如此,还是杖毙十几个太监宫女,还频频请了得道高僧进后宫,为皇后祈福念经。 这是后宫,前朝也不平静,皇后娘家父兄结党成派、门生满布朝廷,每个施政要是国丈不点头,谁也不敢倾向皇帝那边,这张龙椅皇帝坐得有些憋屈。 现在他们就等着魏康生派人到井风城来查赌坊,等着陆景被参,等着事情一路扩大,魏康生在京城开赌坊之事连泥带根地拔出来,最后查出金日昌赌坊之事不过是太子不满有人生意做得比自己大,嫉妒之下一路打压。 接下来就是皇帝派的钦差大人登场,他将查出金日昌赌坊的老板不是陆景、上官肇阳,而是贺礼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贺澧抿紧双唇,眼底闪过厉色。不知道他这个小人物登场,有多少大人物要中箭落马? 远远地,他看见钟子芳往山的这边走来,是问过阿六,特地来寻他的? 这些日子,钟子芳和伍辉经常在一起,伍辉殷勤小意,逗得她很开心。 上官肇阳说,所有女人都吃这套,还意有所指地说:「如果你对那丫头有意思,就早点下手,否则虫子被早起的鸟儿吃了,恐怕有人得饿肚子。」 伍辉是他的好朋友,他清楚,伍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钟子芳能跟着伍辉,是福气。至于自己……前途未卜、未来难测,能不能留下一条命还不好说,怎么能够害人? 他曾经想过,如果卢氏护不了一双儿女,而徐家双亲态度坚持,伍辉无力反抗,他便让母亲向钟家提亲,至少贺家有田有钱,就算哪天自己惨遭不幸,还有母亲和阿六他们可以护他们母子三人,生活不虞匮乏,待钟子静有长进,她的一生也就有了依靠。 然而,伍辉心意不改,他愿意为她努力……这样,很好。 心底想着很好,嘴里却嚐到微微的苦涩,他真的觉得好吗?不知道,也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好了。 身子一掠,贺澧飞身下树,一瘸一瘸地走到钟凌面前。 看见他,钟凌一张因为运动而泛起红晕的小脸勾起明媚笑脸。 比起钟明刚过世时的苍白,现在的她很漂亮,相信再过两年眉眼长开后,她会比京城名媛更加动人。 「找我?」贺澧开口。 「对,阿六哥哥说你在这里。」 「有事?」 「快要过年,我做了些礼盒,想卖给人当伴手礼,请你帮我评监评监。」她把手中的提盒递到他跟前。 不过是糖果,需要用到「评监」这么重的词?她当在考核百官吗? 他没笑,但眼底透出笑意,钟凌看得清楚分明,以前老是埋怨他用一把胡子挡住所有表情,让人猜不出他的心,但几次接触,越来越熟悉,她渐渐能够分辨他的情绪。 「别不以为然,不管士农工商各行各业,只要用心就会脱颖而出,就比如天底下读书人这么多,为什么有人可以当状元、榜眼,有的人连秀才都考不上?除资质运气之外,用心也很重要,满街上卖糕糖的人多了去,怎地我的糖那么贵却天天供不应求,原因无它,就是多了用心二字而已。」 不过是一点点表情,竟勾出她一大篇道理? 笑容更盛,胡子被脸皮带动,钟凌在他眼里找到温柔,笑了,她和他一样开心。 贺澧是同意她的,她不只用心,还很努力。 小煎饼好吃,但耗工,赚的钱又少,因此她变了法子,在小煎饼中间用模子印出几个字,有的写状元,有的写榜眼、探花、二甲进士、举子、秀才……等等,然后十个一包,用大喜的红色榜纸包起来,包装上用毛笔写着「进士榜」。 第二十六章 每天未时末,钟子文会拿到学堂去卖,一包二十文,在市场上,小煎饼一个才卖一文钱,装进进士榜里,身价立刻翻涨一倍,生意却好到令人眼红。 现在每天学生们一出学堂就抢着去买煎饼,试试手气,看能不能买到状元,由此,进士榜渐渐打出名号,学子们趋之若鹜。 一举成功之后,她又翻出新法子,同样的把煎饼十片一包,只不过上面印的是大吉、小吉、大发、小发、平平……等等,外包装上面写着「发财包」。 这次不是在学堂,而是拿到金日昌赌坊门口叫卖。 且这会儿,二十文不够,得花三十文才买得到,偏偏光看发财包三个字,赌客就是买帐。 贺澧把提盒从袋子里拿出来,袋子是喜气的红色布袋,外面用银线绣着大大的「富贵吉祥」,左下角则绣着铺名唐轩。没错的话,那针线是卢氏的手艺,他问过阿四她的女红如何,阿四济眉弄眼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惨不忍睹。 打开粉色纸盒,他望了一眼她。 钟凌马上说道:「这个盒子很贵,做到好,老闻开价一百八十文,讨价还价老半天,最后一百五十文成交。」 讲到一百五十文,她肉痛得很,幸好做出来的成品够精致,否则这钱……会要了娘的命。 盒子是她凭印象设计的,那年中秋节,她学会做月饼,连盒子都自己处理了,做出几十盒,让她家老妈带着炫耀口吻到处送礼。 送者大方、受者实惠,大家吃着无添加、纯天然的月饼,好话纷纷出笼,还有人预估她将会比吴宝春更红。 这时代没有厚纸板,只能用薄木板,外头糊上纸,再包一层粉色轻绸,要不是金色绸缎太贵,又是皇帝专属,她更倾向选用金色。 盒子里面有六格,分别装着四袋不同口味的牛轧糖和一袋发财包,最后一个格子里面放着两个贺澧没见过的饼。 他拿出其中一个,左右看了看、形状有点怪。「这是什么?」 「幸运饼干,你从两端掰开。」她指挥他吃饼步骤。 贺澧照她的话做了,饼干里面竟藏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写着——福星高照,今年会遇到贵人。 钟凌看着字句,装出一脸惊讶,接连拍了好几下手,笑道:「恭喜贺大哥,明年福星高照,必定事事平安顺利。」 装傻呢她,纸条是她写的,她还做出这副惊讶表情?贺澧莞尔。 「怎么做的?」他问。 「很简单,先在纸条写上吉祥句子,然后把蛋白打成泡沫,再放进面粉、糖、盐和磨成粉的茶叶,打成湿面糊,用汤匙舀进热热的铁板煎盘里画成圆形,等边边煎成金黄色就铲起来,把纸条放在中间,对折成半圆形,再靠在杯沿折凹,顺带把开口给密封起来,最后放进碗里定型,幸运饼干就完成了。」 饼干容易做,麻烦的是字条,这里没有0.3的细字原子笔,光是这几个字她就差点写到疯掉。 她指指饼干说:「试试,有茶叶的香味。」 他咬一口,确实满口茶香,他知道茶叶可以泡,却不知也可以磨成粉,更不知道它能够让饼变得美味。 「好吃吗?」她歪着头看他。 少女的天真娇憨,引得他的心蠢蠢欲动,垂眉,再抬眼,他没点评饼的滋味,而是反问她,「你把秘方说出来,好吗?」 阿四回报,小丫头贼心眼,处处防着大房来偷白玉糖的秘方,每天都搞到戌时才肯进厨房,现在,她竟把这幸运饼干的秘方晾在自己眼前? 「你会去做来卖吗?」她不答反问。 「不会。」 「那就是喽,我只防对手,不防朋友。」 「所以你也把秘方告诉伍辉?」话甫出口,他暗骂自己无聊,这种比较有什么意思,难道她说了没有,就代表她对自己比对伍辉更亲密? 「没有。」 明明知道这种比较很无聊,明知道就算她说没有也不代表两人关系更亲近,但是没办法,他就是开心,不由自主的眉也弯、心也乐,整个人精神充盈,像是又练过一个时辰的内功。「为什么不告诉他?」 「徐大哥后面还有一对好爹娘呢,要是让他知道做法……」她干笑两声,压低声音说道:「我何必替自己找对手?」 希望真能如徐伍辉说的那样,婚后,他带她到外地做官,不必面对婆媳问题,否则她还真不是什么宅斗高手。想完,觉得不好意思,她飞快挥两下手,把话题给带开,「贺大哥,还有一个幸运饼呢,你打开看看。」 看着她一脸的期待,他顺应要求,拿起幸运饼掰开。 这次里面的小签写着——有贵人助、长命百岁。 这是钟凌的愿望,虽然没有嫁给他,虽然两人缘分不深,也虽然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但她总在不经意间遇见他的温柔。 所以她希望他遇见贵人,希望贵人能助他长命百岁。 他在她眼里找到真诚,他笑,她也笑了,两人相视而笑,明明都没有说话,他们却在彼此的笑容里找到温馨幸福,这是种奇特的经验,不管对钟凌或对贺澧都是。 「谢谢。」他说。 钟凌用力点头,说道:「有没有听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贺大哥收了我的好处,是不是该给点回馈?」 「回馈?再带你进金日昌?」 不必了,她可摸不准接下来人家会不会连出十八次大或小,没事拿钱去填别人家的口袋,她没这种嗜好。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好运?有那三千多两银子可以压箱底,我已经很满意,这辈子我再不会进出赌坊。」 「才赢三千多两,这么容易满足?」 「钱不必多,够花就好,馔玉炊金是过日子,清茶淡饭也是过日子,只要不匮乏,基本上我觉得银子的用途没那么大。」 像她前世,有个会赚钱的老妈又如何,她还不是一个意外就结束一切;像原主钟子芳进入豪门,以为从此穿金戴银、富贵一生,却不料是熬身熬心,活生生熬死自己,有什么意思?人呐,还是求一个平安顺利最实际。 「矛盾。」他瞅她一眼。 「贺大哥是指我口是心非,嘴里说银子用途不大却又拚命赚钱吧!我哪里是喜欢赚钱,我喜欢的是努力之后的回馈,那会让人对未来感觉到希望。你没发现,我娘身子骨好很多了吗?贺大哥的药方居首功,但这门生意也功不可没,它带给我娘的精神激励可大着呢。」 他同意这个话,阿四回禀,卢氏喜欢看帐本,经常反覆算着盒子里的银两,算着算着满脸笑。当初钟明刚过世,她形容枯槁、了无生趣的模样已不复见。 「不光是我娘,阿静也受了影响。我并不喜欢唱高调,卖糖的事一藏再藏,就怕有恶霸欺上门,抢夺我的秘方,可人算不如天算,有大伯母和徐大娘的推波助澜,现在秀水村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我生意做得不差了。 「但天下事有一弊必有一利,事情传出去也有好处,至少村人对我们家的态度不一样了,以前对我们避如蛇蠍,生怕门户败落的钟家三房会求上门,现在却不时过来串串门子,带点糖果饼干回去吃。说他们势利也好,现实也罢,不管怎样,都让阿静不再自卑,恢复信心。」 再加上徐伍辉这个秀才的光环笼罩,钟子静都笑着说:「姐,现在我都可以横着走了!」 贺澧点头,把话题绕回原处,「不要我带你进金日昌,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我想买个店铺,再买几个下人。」 「钟三婶同意搬到城里了?」 「目前还没有,但先把铺子置办下来,我再告诉我娘,有人低价出租,希望到时候能够说动她。」 「为什么想买下人?」 「煎饼和幸运饼干材料不贵,但做工麻烦,马上就要过年,我想多做一些礼盒卖卖看,我不想找村里的婶子、姐姐帮忙,因为做法不难,很容易就被学走,所以我想买几个人。另外我还想租地,盖牛舍、种牧草养牛,不过这件事得用贺大哥的名义。」 这种事她不是应该找伍辉更合理?不过他没问,反问了另外一句,「你想养牛?」 「我在书里看过,牛奶可以做成奶油,奶油很香,用来做饼干肯定会比我现在做出来的味道更好,如果要说做饼干有秘方,奶油才真正算。」 第二十七章 「我没听过这种东西。」 「听说西北边有,但我们这里不容易买到,总之我想照着书上说的做做看。」 「知道了,我会处理。」 「谢谢贺大哥。」 「你这礼盒怎么卖?」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帮点小忙。 她吐吐舌头,有点心虚地道:「一两银子。」 她当然心虚,一个个拆开卖,四包糖两百文,一包发财包加上几个幸运饼干就算五十文好了,再加上盒子外袋也不过五百文钱,这还是连赚的都算进去了,可她一口气又加上五百文钱,简直就是抢劫。 贺澧对上她心虚的目光,忍不住想笑。 钟凌急急替自己辩驳,「我这可不是贪心,东西的价值决定于它的位置,一条鱼在河边小村是可以随手相赠的小东西,到了城里十几文可以买卖,但鱼进了饭馆可就是几十文的事儿,若是跑进京城知名的天香楼,不卖个一两银子还真过意不去呢。」 是吗?东西的价值决定于它的位置?那么人呢?也是吗?她的话落入他的脑中,引发他的深思。 钟凌笑道:「回头我多送两个礼盒到贺大哥那里,麻烦贺大哥转交给周大人。」 贺澧回神。每回她往自己这里送礼,总没忘记周玉通的一份,说是感激买地之恩也太过了,她手上又没其他的地要卖,真不晓得这么尽心做什么。 「你倒是巴结。」他闷声道。 「什么巴结?这叫人脉。」 清脆笑声响起,灿亮的笑颜亮了他的眼,再次重申,她是个吸引人的美丽女子。 【 第九章 有了合伙人】 徐大娘来得殷勤,才几天光景,两家又恢复过去的热络。 这份热络过去在钟子芳心底是熨贴舒服的,可是落在此时钟凌眼底,总觉得带着几分现实势利。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再不喜欢,总是未来的婆婆,能不打好关系?因此她勉强自己微笑,迎客、待客、送客,临行还不忘记送上一包糖。 徐大娘乐津津地走了,离开前没忘记顺走桌上那盘她试做的花生麻糬。 钟凌自我安慰,人穷难免心贪,就像大伯母,严格说起来不是什么坏人,也就是穷怕了才会吃着自己碗里的、还望着别人碗底。 天越来越冷,眼见就要进入腊月,雪一场一场地下,今年的雪比去年多,大伯父看着天,预估明年会有好收成。 可不是吗?都说瑞雪兆丰年,大家荷包越满,就越舍得花钱满足口腹之欲,希望明年的生意可以更上一层楼。 搓搓手,钟凌在掌心呵口热气。 铺面还没有寻着,贺澧倒是先送来两个丫头小春、小夏,一个十四、一个十五岁。通常大户人家买丫头都会挑十岁上下,买回来慢慢调教,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些没人买,才会以五两银子的价钱便宜广钟凌。 两人的容貌不算好,但赢在有一把力气,性格勤劳又肯学习,短短几天就能用上手,有她们帮忙,饼干糖果的产量增加不少。 现在卢氏不必进厨房,只要专心打绳结、缝布袋,负责包装的部分就成,而钟凌也能抽出一点时间研究新甜点,只可惜没有烤箱和奶油,许多东西就是做不成。 年关将近,越靠近新年,采买年货的人越多,钟凌有心在这个年关让她娘见证做生意的魅力。 送徐大娘出门后,她一路走一路想着还能推出什么新口味?却不知不觉地走远了。 「阿芳。」 一声呼唤,钟凌转身,看见迎面而来的徐伍辉、贺澧、钟子静和阿六。 钟子静看见姐姐,加快脚步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问:「姐,你要去哪里?」 「没有,四处走走。」 贺澧看着她被冻得红通通的脸颊,心下不快,这丫头出门,不能多穿件厚袄子吗?他心里如此想着,却没开口。 徐伍辉没顾忌,走上前,摸摸她冻得发红的手,说:「天冷了,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说着,他脱下自己的皮袄子,套在她身上。 「没事,我想事情想出了神,我带阿静跑回去,一下子就到了。」 她把皮袄子还给徐伍辉,他没接,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温着,她害羞,想缩回来,他却是不肯。 「别急着回去!」徐伍辉说道,他想和她走一段,这阵子忙,很久没和她说说话了。 但是一抬头,发现贺澧和钟子静在,顿时觉得自己的主意很糟,连忙松开她的手,皮袄子掉到雪地上。 钟凌没想太多,捡起袄子,拍掉上面的雪,交回他手上。 「有事吗?」她问。 接过袄子,他有几些尴尬,悄悄瞄了贺澧一眼后,若无其事地把衣服穿回身上。「我想明年二月让阿静参加府试。」 「府试?阿静过了年才九岁,这么小,可以吗?」她直觉回答。 「可以!阿静勤勉,学问不输当年的我,我想,府试肯定会上。」徐伍辉拍胸脯保证,脸上有着为人师表的骄傲。 钟凌看一眼弟弟,这么小的孩子,她舍不得他承担这么大的压力,于是目光里便带上几分忧心。 徐伍辉错解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担心钟子静考不上,便又添上话,「别担心,如果府试顺利,四月,我还打算让他参加院试。」 徐伍辉这话落进贺澧耳里,低头一哂。伍辉太急着在心上人面前表现,阿静考童生没问题,但考生员就有些勉强了。 「院试过了,不就是秀才了?」钟凌问。 考上秀才就算有了功名、有了特权,可以见知县不跪、不用刑具、免徭役,公家还会按月发粮食,好处多多啊。 只是,有必要吗?为那些东西,让一个九岁小孩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她摸摸弟弟的头问:「阿静想考吗?不考的话也没关系,姐养得起你。」 钟子静抬起头,笑得满脸自信,回答笃定,「我要考!」 将近一年,汤汤水水养下来,他长肉也长个儿了,和自己刚穿越时看见的那个小猴儿截然不同。 她不是个有大志向的,只想一家人稳稳妥妥地生活在一起,只是,她是她、阿静是阿静,她不能阻了他的理想。 「你想清楚,考试很累的,你现在还小,晚个几年再考也没关系。」 「姐姐,我不怕辛苦,如果我可以考得上,娘肯定会很高兴,娘一高兴,身子骨就会好起来。」钟子静的逻辑很简单,他把书读好和姐姐把生意做好一样,都能讨得母亲欢心,母亲心里高兴、身体健康,他们一家人也就和乐圆满了。 「既然如此,就要多麻烦徐大哥了。」 钟子静看看姐姐,再看向徐伍辉,调皮地吐吐舌头,笑道:「什么徐大哥,明明就是姐夫,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丢下话,他敞开脚步往家跑去,钟凌被他说得羞涩不已,只好向贺澧和徐伍辉道声再见,转身追弟弟去了。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徐伍辉脸上笑意不停,贺澧轻拍他的肩膀道:「接下来,徐兄,真要辛苦了。」 丢下话,贺澧转身从另一条小路上走去,他低声对身后的阿六说:「去告诉肇阳,明年四月阿静要考上生员。」 嗄?为一个小小的秀才,主子要找四皇子去说项,这会不会……太超过? 见阿六迟迟不动作,贺澧目光扫去,寒声问:「有问题?」 「没、没,奴才立刻去禀告四爷。」话一落,人立刻消失,他的轻功不只是随口说说。 五天后,阿六带回消息时,贺澧正坐在窗边看书。 「四爷让奴才带几句话。第一:御史上了不少摺子,对陆大人相当不利,也许过了年,朝廷会派钦差下来查金日昌,最慢的话三、四月爷就得进京。」 三、四月……这么快。 眉微紧,他低声道:「知道了,还有呢?」 「四爷这两天会到井风城一趟,还说生员的事没问题,但是让奴才问四爷一声,这事儿钟姑娘知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这份殷勤可是拱手让徐少爷献了去。」 贺澧微笑,他放下手上的书册,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 那次她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即使自己不幸,但看见她开心,便会觉得自己幸福。」 想到钟子静考上秀才的消息传出,小丫头满眼止不住的笑意……光是想像她的快乐,他已经深感幸福。 这样,就够了吧! 第二十八章 进入腊月,钟凌的礼盒开卖。 之前,她设计一张能够折叠、拼装的桌子,一到城里,挑到好地段,拼接好桌子,铺上漂亮桌布,就开始卖糖卖饼。 因为今天要接受礼盒预约,她就让小春跟着来帮忙,留下小夏和娘在家里继续做煎饼,等这里卖完后,下午再让四哥哥到金日昌赌坊前卖发财包。 她把四哥哥的薪水给涨了,除了交给大伯母的五十文外,还可以积攒不少,前日他拿着存下的十三两银子,问她可不可以批一些白玉糖,一起带到金日昌卖?她爽快同意了,一包糖用四十文批发价给他。 他乐津津说道:「我就知道,跟着妹妹会发财,以后不管妹妹要做什么生意,都要带着我。」 现在每天进城,他们都搭贺家的马车,钟凌心里过意不去,要算银子给贺澧。 贺澧却说:「你帮我赢了一万多两银子,就是买上百辆马车都够。」 言简意赅,态度严正,他摆明不收银子,钟凌也不敢坚持,生怕自己进赌坊的事被她娘知道,事情可就大了。 因此,她经常做些新鲜吃食送给贺大娘,贺大娘对她也亲切热情,每次见到她都要拉着她说上老半天话。 桌子摆正,钟凌做好桌面布置,左边放糖、右边放煎饼,中间摆三个礼盒,最里面那盒装在提袋里,「富贵吉祥」四个字绣在正中央,中间那盒是粉色印花的纸盒,精致得教人爱不释手,最外面那盒则是打开盖子,亮出里面的内容物,今天他们只带这三盒出门。 摆好货品,把剩下的往桌子底下塞去,钟凌拿出长板凳充当桌子,再坐在矮凳上,帐本摆好,开始接受礼盒预约。 平心而论,一两银子不算少,大概没有多少户人家舍得拿来买糖,所以她也不敢订太多盒子,就做五十份。这两天有小春、小夏帮手,纸盒外的提袋也绣好、缝好,就等开卖。 「来哦,来买白玉糖,吃了会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年年有余、鸿运当头的皇帝糖。你想发财吗?你想升官吗?那就快来吃皇帝也喜欢的白玉糖! 「客人啊,老板说了,今儿个花三百文的顾客送一块幸运饼,买二两银子送一包白玉糖,定要让旧雨新知过个快乐年。快来!快来买糖,嚐嚐当皇帝的滋味,过个好年!」 源源不断的叫卖声从钟子文嘴里说出来,顺溜到不行,他花上一个晚上才背起来的。 没有多久,有老顾客上门,听完他一大串叫卖后问:「什么是幸运饼?」 钟子文看一眼问话的大叔,再看看左右围观的人,咧开嘴巴笑着说:「就是吃了会幸运的饼干啊。陈五叔,你可是咱们的老顾客,看在您老那么捧场的面子上,这五文钱我出了,阿文送您一个幸运饼嚐嚐味道。」 说着,他唱作俱佳地从口袋里掏出五文钱,交给小春,小春打开装满幸运饼干的盒子说:「陈五叔,请挑一个。」 陈五叔左选右挑,选了个最大的,小春指导他抓住饼干两角,往外一掰,里头出现一张小纸条。 钟凌接过纸条,念出上头的字,「广结善缘,明年会有好运道!」 旁边一个熟识的,大掌拍上陈五叔的肩膀说道:「陈五哥有好运道呐,明年咱们兄弟可要靠陈五哥多提携了。」 「可不,陈五哥是再善心不过的人,咱们左右邻居谁没受过你的帮助?」 「恭喜恭喜,好人有好报,陈五叔来年一定会身体健康、财源广进、事事如意。」钟凌笑着蹦出一串吉利话。 大家一阵夸奖,陈五叔不好意思,掏出一百文,买下两包糖。 就这样,一个时辰吆喝下来,桌面上的东西卖掉大半,礼盒也卖出两个,小春赶紧从桌子底下拿出新货补上。 有不少人冲着那个幸运饼,想买几个回家试试手气,可惜幸运饼只送不卖。 「小丫头,我要订一百盒富贵吉祥。」 钟凌正蹲在地上帮忙补货,突然听到一百盒,还以为自己幻听,抬起头,发现上官肇阳站在桌前,拿起礼盒左看右看,专注仔细的神情好像盒子里装的不是糖果而是钻石。 她见过他,在生意刚做不久时,他曾经出现过,糖买得不多,废话倒是不少,她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不管是气质谈吐、穿着打扮或者气势,都不是普通人。 但人家想玩微服出巡的戏码,她也不会闲到去拆穿,于是扯扯说说,讲一堆屁话,她摆明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不过她倒没傻到想和这号人物亲近,因为老祖先有说过,野狼对于披羊皮,有着变态的热忱。 目光转过,钟凌看见站在贵气男身后的清风。 扬起笑脸,这男子她就熟了,他是大客户,每次来没有十包也有五包,她和四哥哥都喜欢他,喜欢得紧,原来……这男子是贵气男的属下? 「一百盒?」她站起身,勾起十足十的生意笑脸,问道:「公子,你确定是一百盒?」 「这种事很难确定吗?」 双手负在身后,上官肇阳上上下下打量钟凌。这丫头越发清丽可人了啊,难怪会把阿澧的魂给勾走!他要自己买一百盒?他是想吃坏牙口吗? 钟子文直觉问道:「公子买这么多糖做什么?」 是啊,他也不知道买这么多做什么? 上官肇阳盯着钟凌,态度自然地说:「很多吗?送几盒给皇上、送几盒给皇太后,各宫娘娘也送一些,对了,公主皇子也得送一点,免得日后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吃过白玉糖,万一怪罪御膳房,小丫头岂非害人不浅呐。」 贵气男这是在恐吓她,假冒皇帝名声做不实广告啊。 钟凌笑得眉弯眼眯,一张灿烂的笑脸杵在上官肇阳面前。 她恭谨回答,「公子说什么呢,我哪里害人不浅,我说皇上喜欢白玉糖,可没说是当今皇上,我指的是三皇五帝,是黄帝唐虞夏商周、秦汉三国晋隋唐,里头的几个皇帝怎么会和御膳房的大人扯上关系?那时,他们可还没出生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她这段日子来书可不是白看的,早把这里的时代背景给摸得一清二楚,基本上她刚说的那些朝代在这里都是有的,只是历史的洪流大约在明朝之后分了岔,才有了如今的天烨皇朝。 几句话就让她换了场面,果然有几分机智!上官肇阳挑眉,满脸的兴味。 「小丫头,口齿挺伶俐的。」 钟凌可不是傻顶,她一面顶嘴、一面察言观色,见他乐得眼睛都眯成月牙儿了,可以见得他开心得很。 她没猜错的话,这人大概缺少被语言暴力的经验,于是她越顶,他越乐。好吧,赚人家一百两,总得多点客服。 顺着他的话,她满脸痞笑地往下接,「大叔,口齿还算清晰。」 什么大叔?什么口齿还算清晰? 当然清晰!她以为他中风吗?上官肇阳满额头全是黑线,人人夸他心机重、城府深,熟悉他的人都说他的脑子与众不同,与他斗是自找死路。既然他这么聪敏,为什么每回耍嘴皮都耍不赢这个笨丫头? 他可不信邪了,提起精神、扬起斗志,再战一回合。 「小丫头这么会说话,卖糖太浪费,要不要随我回京,爷介绍你进玉枫堂,保证两、三年内把你捧成红牌,唱一出戏挣得够你卖一年糖。」 说她适合当戏子? 如果她是古代人,肯定会气到头顶冒青烟,可惜她是来自有都教授的未来人类,在那里演艺圈是人人都向往的行业,她怎么会把他的话当成轻贱?当然不,她拿它当奉承! 「大叔这么会与人寻衅,当个爷太浪费,要不要随我回村里,小丫头介绍你认识些三姑六婆,保证短时间内您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从村头到村尾,所有的泼妇都甘拜下风。」她照样造句,学他的语法讽刺人。 她、她!她说四爷是泼妇? 噗,清风忍不住笑出声,捧着肚子还想笑得更夸张些,却被自家的爷凤眼一瞪,笑容立刻收拾得干干净净。 上官肇阳本想再斗上几句,却看见有个「瘸子」安步当车地往这里走来,人未至,两道杀人眼光先到,害他不得不偃旗息鼓。 可惜了,下次还有机会和这个有趣的丫头磨嘴皮子吗? 第二十九章 上官肇阳脸上深表遗憾,钟凌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发现他盯着的那个人她恰好认识,他们两个人没对话,却用眼神厮杀了一回。 钟凌低头,假装没看见,飞快写下订单,问:「公子,请问你什么时候取货?」 「五天后,我到贵府取货,你住哪里?」 「秀水村,离这里不远,进村子问钟家三房住哪里,就会有人给公子指路。不过,不好意思,得请公子先付一成订金。」 她还怕他跑了?小家子气。 上官肇阳一点头,笑容还没有收敛的清风连忙上前,把银票交给钟凌。 钟凌看着上面的数字,咧开了嘴。「一百两全付清!公子真豪爽,既然如此,我也不小气,公子把白玉糖全送给皇亲国戚,自己没留下一些可不行,过年嘛,总要甜甜嘴,我免费送公子十包白玉糖。」 写好取货单,她慷慨地取出十包糖,用纸袋装了递给清风,鞠躬、哈腰,一谢再谢。 她巴结的模样抚平了上官肇阳的不平,他点点头,觑了贺澧一眼,张扬地指指那盒幸运饼。 看在一百两分上,小春赶紧把盒子打开,让他挑一块饼,教他怎么掰开。 上官肇阳拿出小纸条,上面写着——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他吃惊地望向钟凌。有这么神?父皇才想给他指一门亲事呢…… 贺澧走过他身边,瞄一眼上头的字,背过身,嘴角在胡子底下微扬。 上官肇阳若有所思地离开钟凌的摊位,直到转个弯看不见了,清风才低声提醒—— 「四爷,咱们亏了。」 「亏什么?」 「那丫头在桌边立了张牌子,买二两送一包白玉糖,咱们买了一百两……」 「你怎么不早说!」他爱极这味道,像上瘾似的,几天不吃就想。 「贺爷听见小丫头要送十包的时候,就悄悄把立牌给收走了。」 「什么?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亏他们还是交往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他「嗤」的一声,「好啊,这家伙这样对我,就让他看得到吃不到,不帮他这一把了。」 上官肇阳说得咬牙切齿,清风挑动活泼热情的两道眉,心底笑道:不帮才怪!惯会撂狠话的主儿。 可说也奇怪,怎么爷在小丫头面前吃瘪,他竟会感到这么畅快?莫非是平日里被欺压太甚,心里不正常了? 摊位上,钟凌笑着跳到贺澧跟前。「贺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刚接下一百盒订单,她像吃了摇头丸,整个人轻飘飘的,有说不出的欢快。 「对。」贺澧见她这副模样,要不是路上人多,真想往她头上敲一把,教她清醒清醒。 「有事吗?」 「铺面已经找到,想不想过去看看?」 这么快?太好了! 她连忙在心底盘算了下,拿起笔,飞快写下做糖的材料,把纸张交给四哥哥,对他和小春说:「小春,别再接订单了,这些够咱们忙上好几天。四哥哥,东西卖完,收了摊子,你们去铺子里把材料补齐,我很快就回来。」 钟子文和小春点头应下,钟凌便跟着贺澧离开。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多数时候都是钟凌在问他回答,气氛融洽。 「铺子离这里远吗?」钟凌问。 「不远。」他回答得简便。 「那最好,免得老客户找不到地方。是新屋还是旧铺?」 「七成新,之前是卖南北货的,听说家里发生变故,急着卖铺子。」 「开价多少?」 「一千三百五十两,估计可以再砍一点儿价。」 钟凌东问西问,问到没话可问了,她才问:「那位贵公子和贺大哥是旧识吧?」 他惊讶于她敏锐的观察力,却反问:「为什么这样想?」 「我猜错了吗?那位贵公子出身不凡,应是目高之人,没道理会青睐我这个小摊子,说他挑衅嘛,也不像,倒像是寻我取乐似的,好端端的我怎么就入了他的眼?肯定是贺大哥的帮衬,他是贺大哥介绍的大客户吧?」 「别想太多,他生性顽皮,喜欢寻事儿,但没恶意。」他替上官肇阳说好话。 「我知道,不过……贺大哥,如果可以的话,你别同他往来了吧。」 「为什么?他把你惹恼了?」贺澧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她不是个心存偏见之人,也非心胸狭隘之辈,何况肇阳才刚给她一笔好处不是? 「我没猜错的话,他并不如表面那样亲切和善,他是个……」话在嘴里斟酌半天,她才挑出安全字眼,说道:「有企图心的复杂男人,我怕他会给贺大哥带来危险。」 此话一出,贺澧震惊,他知道她聪明伶俐、知道她善良机灵,却不知道她有如此的识人之明。 那年,肇阳找到秀水村,把他丢掉的记忆挖出来。 他狂怒,想讨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肇阳说:「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想清楚,一旦与我为伍,你很可能会陷入无止境的危机里,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你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活下去。」 他想清楚了,没有肇阳的帮忙,无法讨回他要的公道,即便是饮鸩止渴,他也必须把这杯鸩酒吞下去,于是他站到他的队伍里。 他的确危险,这些年,他经历的危险够多,而最近的那次……钟明因他而死。 他惊诧的眼光让钟凌明白,自己蒙对了。她这样一步步猜、一步步准,神一般的第六感让自己很困扰。 从两人的眉来眼去,她猜出两人相识,从贵气男的打扮气度,她猜出他出身不凡,一个不凡的男人为什么要和一个乡下瘸子来往?而瘸子为什么可以给贵气男眼色看? 很简单,他身上有对方要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钱?田地?当然不是,对方要的是忠诚、是性命,她不知道贺澧确切的死期,只晓得是后年,贺大娘哭着、号啕着,说她的儿子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命运,她只知道,自己强烈希望他活下来。「贺大哥……」 眉一弯,难得地,他露出明显笑意,「放心,不会的。」 那么多年,风里火里全闯荡过来,眼下的局势越来越好,他没道理死在此时,就算要死,也只会在……摇头,他摇掉那丝烦躁不安。 他柔柔的声音莫名地令她安心,只是她很清楚,命运之轮将会怎么运转——对不起,她无法拥有他的乐观。 钟凌忖度着,还能讲出什么更清楚的话来提醒他,但他举起手,打断她。 「铺子到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知他无意深谈,钟凌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暂且放弃。「进去吧。」 走进铺子,一个伙计等在里头,老板已经回乡,留下他处理铺子的事。 铺面不大,但卖点心足够了,钟凌打算在门口处摆一个小柜台,专门发价目表给顾客,两旁摆上陈列架,专提供人试吃,若客人有需要,服务人员就在价目表上面做记号,决定好要买的品项及数量后,就到柜台排队结帐并领取商品。 预定的结帐处后面有一扇门,走出门便是个院子,里头有口井,井水甘甜,院子比铺面要来得大,足够钟凌盖一间烘焙厨房。 院子的最里面是栋两层的楼房,木制地板,古色古香,上下共八间房,旁边还有净房、茅房和厨房、柴房,设施不豪华,却是齐备。 楼房的后面还有一小块院子,并排着晒衣架。 「怎样,合适吗?」贺澧随着她转过一圈后问。 「合适,谢谢贺大哥。」 「那就好,咱们去和伙计谈谈,找一天过来付银子,就可以带地契到周大人那里办理过户。」 「办过户需要很久吗?」 「周大人吃你那么多糖糖饼饼,他怎好意思耗你时间?」 难得的愉快轻松,难得地,她在他的话里听见幽默。 「说得也是。」她笑着附和。 「租地的事就别找人了,我那里有二十几亩地,你挑个两、三亩,开春后就开始盖牛舍吧,刚买来的桑子、二牛、阿黄都出生农家,侍弄几只牛不会太困难,不过你讲的奶油要怎么做,你得找时间教他们。」 「贺大哥,既然地是你的、人是你买,那个牛场就当是咱们合股的吧。」 她想的是,若事业做得够大,他就可以留在秀水村里过安定生活,不必去冒那个未知的危险,却不知道,他冒险求的并不只是一份安定的生活。 第三十章 「不必,地是租你的,你每年还得缴租金供我嚼用。」 「我保证,合伙后,贺大哥收获的肯定比收租更多。」她极力劝说。 「我不做搞不懂的东西。」 「很简单的,没什么好搞懂的,养牛、挤牛奶,做成奶油和起司,那些东西是我饼干行里需要的原料,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做出来的成品绝对不怕滞销。」 了不起再开个披萨店,她绝对会让他赚到钱。 这里还没有人喝牛奶,不知道它的香浓美味,等她开发出来,就会晓得牛奶有多珍贵,这是个能致富的途径,她很确定。 她的热烈邀请看在他眼里,满满地,感动在心。 她猜得出他会遭遇危险,他又怎猜不出她邀请自己合伙的目的?她是想把他留下来,远离肇阳吧?! 望着她热情的双眸,他退一步,妥协道:「你确定?」 「确定、十成确定、一百成确定,确定到不能再确定了。怎样?咱们合伙好吗?」 「好,合伙。盖牛舍的银子我出,买牛只的银子你出,各占股五成。」 「没问题。」钟凌爽快回答。 所以……她已经把他留下了吗?他不会离开了吗? 笑容在眼底,掩去里头的一丝不确定,钟凌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但她真的希望他远离危险。 【第十章 狼虎般的恶亲戚】 接下来五天,全家人赶工赶得热火朝天,连钟凌热衷的「文化盗版业」都暂停下来,不过无妨,她已经存上几十本书,够弟弟细细品读。 「新任合伙人」送钟凌一套笔墨,砚台和墨块没什么了不起,顶多就是墨块比一般的香了些,厉害的是那管毛笔,笔尖之细根本就是毛笔界的0.3,有了它,钟凌下笔神速。 纸盒老板接到这笔生意,连夜赶工,赶着在出货的前一天交货,钟子文下午也不进城卖糖卖饼了,加上其他人订的一百一十三个礼盒,他们光靠白天的几个时辰根本生产不出来,何况还要分出时间做外包装的红色布袋,袋子不难做,难的是刺绣,那是水磨功夫,要不是之前早已备下五十个成品袋,钟凌真想找人加工。 很累、超累,累得几个年轻人两只眼睛冒红丝。 不过那张百两银票,提供了大家无穷无尽的精力,因此除每天被逼着准点入睡的卢氏之外,这些天没有人睡足两个时辰过。 当那个无良的贵气男,在第五天的一大早就进秀水村取货时,钟凌对自己神准的第六感有着无比感激。 她猜测无良贵气男,早晚会发现自己讹了他四十包赠品,说好五天,他肯定会一大早出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讨价还价,再拗她一笔。 实话说,对乐意付一百两银票的大客户慷慨些也没什么,只不过想到他施以小惠,就要贺澧为他卖命,这个公道她明里暗里都得替贺澧讨一点回来。 货送上车,钟凌又是鞠躬哈腰,又是笑脸频频,这些不必花钱的表面功夫,她给得很殷勤,至于其他的?对不起,谢谢再联络。 贵气男心头不舒坦,非要和她斗嘴,讨点蝇头小利,可她不买帐,动不动就侧过脸打个呵欠,还直道对不起,说为了出这批货,昨儿个熬到寅时初才完工。 言下之意是,您老有心挑剔也卖力些,昨天凌晨一点已经是第五天,那时候出现,我们的货还没齐备呢。 不管怎样,贵气男走了、银票收下了,卢氏为犒劳他们几个,早餐煮上满满一大桌。 捧着碗,一个个狼吞虎咽,像几辈子没吃饱过似的。 钟凌打铁趁热,问:「娘,看来糖果饼干这门生意确实可以做,要不,咱们在城里租间铺子,你说怎样?」 「若是没接到这张订单,一天卖的扣掉本钱也不过挣个三两多一些,就算天天不休,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百两左右,我听你徐大娘说,好的铺面一个月要十几、二十两银子租金,你赚钱这么辛苦,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话是这么说,可若有一间铺子,咱们就可以卖更多种的饼干糖果,何况有间遮风避雨的店,就可以天天开张。娘忘记吗?十月那时连下十几天的雨,不能出去做生意,娘愁得眉毛都快打结。」 「阿芳这话说得在理,三婶,我发觉现在进士榜和发财包没之前好卖了,客人多少都有些失了新鲜感,所以说种类越多,生意才能更好。可我们出门摆摊,位置就这么大,哪能卖多少种,旁边的摊位见我们生意好,还会寻衅呢,如果有间自己的铺子,就不会碰到这些问题。」钟子文加入劝说阵营,他也有心把生意做大。 卢氏是保守派主席,怎么也不肯松口,她对钟子文说道:「咱们家现在人手就这么多,能做多少东西出去卖?瞧,才几天工夫,你们一个个都瘦了一圈,银子要赚,身子也得顾着,要是像三婶这样,可就得不偿失。何况京里的宅子贵着呢,一开价就是几千、几万两,若是阿静争气,真能考上进士当京官,咱们得慢慢把银子给攒起来,到时不至于连几片屋瓦都买不起。」 她是打定主意,一年存一千两,用十年时间给儿子存一间京宅。 眼见说不动母亲,钟凌叹气,也罢。 钟子文和钟凌互望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但长辈做事求的是个稳字,哪肯像他们这样拚了命地往前冲。 钟子静看看姐姐,再看看娘,他知道姐姐那表情是妥协了,他替姐姐夹一颗煎蛋,顺道把台阶跟着搬过来。 「姐,我二月就要下场考试了,要是搬进城里,徐大哥给我上课多不方便啊,还是住在这里的好。」 他的话让卢氏心暖,不管怎样,儿子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钟凌瞪他一眼,这个小滑头,真懂得挑时间讨好母亲。 吃过饭,卢氏不让他们动手,赶着他们进屋睡觉去。 「都好好睡,不是说明天还要进城做生意吗?今儿个下午得起来做糖……」 卢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氏的嚷嚷声—— 「弟妹,阿芳、阿文,快点来帮帮手,有人打上二房了。」 「什么?」 这二房怎么就不消停,好日子才过几天呢,又惹事了? 「娘,怎么啦?」钟子文跑上前问。 「你们二叔赌输了,借一堆银子,现在赌坊的打手到家里要拉子兰、子薇去抵债呢!」 赌输?打手?怎么可能?若是去年这话还说得通,今年……那就是没影儿的事了。 上回的算计,卢氏还没忘怀呢,她沉下脸,皱起双眉,不愿意去二房,钟凌看她那模样也不勉强。 「阿静,这事儿你别理,吃过饭就准备去贺大哥家读书。小春、小夏,你们待在家里陪我娘,我和四哥哥、大伯母过去看看。」 二房遭事,若他们家连一个人都不出面,明儿个村人背后定会嚼舌根。古人重伦理亲情,就算是一窝子烂草莓,搭上血缘关系也不能不理。 至于大伯母……大概是担心自己那七百多两周转银子得提早吐出来吧,听说除了买地之外,她还拿去放利,若是现在拿回来,怕半毛利息都挣不到。 钟凌和张氏匆匆往二房的新家跑,人还没到,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二房门前,她与张氏互视一眼,两人加快脚步走近。 人墙里,有五、六个横眉怒眼的粗汉子围成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刀架在钟理的脖子上,另外两人动手去拉扯钟子兰两姐妹。 王氏和两个女儿哭得震天价响,钟子华不断磕头求饶,所有人都吓得紧张兮兮的,只有钟理一脸无关紧要地看着自己的妻儿。 钟凌忍不住叹气,这是亲人还是仇人?为了银子可以没人性到这等地步,摊上这种爹,真是不幸。 「号什么号?把银子拿出来交代了便是。」一个脸上有疤的黝黑粗汉骂道。 「我们身上没有钱,就算把我们逼死也拿不出钱啊。」王氏打定主意,绝不把钱吐出去,好不容易能好好过几天日子,再不用担心下一餐在哪儿,她打死也不要回到过去。 「没钱?上回你与人通奸,李大户给的一千两遮羞费呢?」粗汉口无遮拦,话出口立即引得乡人窃窃私语。 这世间除了病毒细菌之外,就是八卦传得最快,那天晚上的事,虽然家家户户都得到好处,讲好不往外传,可总是有几个嘴上不带把的,暗地里到处传,老公告诉老婆、老婆告诉娘家,一讲二讲,传遍秀水村上下,恐怕连邻近几个村也都知道这桩八卦。 第三十一章 这会儿粗汉张口就说,把王氏一张老脸憋成猪肝色,却是不敢有半句反驳,于是有些原本对谣言心存疑虑的,全认定这件事是事实,钟家二房果然图谋三房,害人不成反害己,果真是天理昭彰啊。 「钱不在家里,咱们要用也动不得,你们就是把我们逼死也逼不出半文钱,有本事到钟家大房去榨银子啊,找我们一屋子穷人做什么?」几句话,王氏把火引到大房头上。 这件事她也不满,凭什么自家银子要掌在别人手里,口口声声为他们好,说到底还不是想拿她家的钱去放利息,有利息她干么不自己赚留给别人赚? 这话听得张氏火冒三丈,手一甩就要上前理论。 钟凌连忙拉她一把,在她耳畔低声道:「大伯母别担心,先听听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钱是你家的,你去拿啊,爷就坐在这里等你把银子要回来,除非你宁可把闺女卖到那见不得人的下作地方。」粗汉一把推开钟子华,勾起钟子薇的下巴,笑得让人作呕。 「钱进了人家口袋,哪还要得回来?难不成你们吞了银子还会吐出来?」王氏豁出去了,虽没明说,却是句句指控,指控大房昧了二房的钱。 这话说得好没良心,也不想想他们现在有屋子住、有田收粮,是谁的功劳?要是没有大房帮着,他们现在全要进城当乞丐去。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张氏越听越闹心,要不是钟凌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老早就冲出去。 「话说成这样,你是打定主意不要你家男人的命了吗?也行,他欠下六百两,一根手指头抵五十两,直接砍了便是。」粗汉晃了两下手上的借据。 「大哥,那还差一百两。」一个流着口水的汉子,讨好地对粗汉道。 「啪」!一巴掌甩来,他被打得满头星。「缺一百两不会砍脚指头。」 钟理见儿女妻子听到他们的恐吓却没半分表情,难不成他被砍了也没关系?这会儿波澜不兴的脸上出现忿忿不平,儿子女儿全白生了,早知道养大会变成这样,不如一生下就捏死算了。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大房要钱啊,难道你们心里只想着银子,不管老子的死活了?」 钟子华、钟子兰、钟子薇说什么也不肯松口,兀自低着头啜泣抹泪,谁也不愿意去大房要钱。 钟理见状真的火了,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冲上前推倒王氏,往她心窝子狠狠踹一脚。 「他妈的,你生养的好畜生,老子有难还一心想着银钱,那可是我的钱,我卖老婆的钱!」他啥都不顾了,一嗓子嚷嚷出来。 王氏被踹得狠了,抹掉嘴边的唾沫星子,豁出去怒道:「你在这里发什么横,卖我?你想卖的是三房那个狐狸精吧!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 「你的钱?我呸!不要脸,那是我的皮肉钱,吃亏的是我,难不成是你躺在床上让那个死胖子折腾?儿子女儿都是我的,他们再坏、好歹是个人,不像你,谁都能算计、谁都能卖,老婆算啥?儿子女儿算啥?你这黑心肝烂肠肚的贱货,被剁成七、八十块才好,谁耐烦拿银子救你这条烂命!」 狐狸精?钟凌翻白眼,她真想转身回去,不理会这摊子烂事,要不是怕那笔钱没了,大房、二房的眼睛又齐齐往三房盯,她真是不想管。 不光她想跑,便是二房几个子女见父母这样闹,也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只当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烂命一条,好!今天我这条烂命就换了你们这四条贵命!」 「啪」的一声,钟理一个巴掌往王氏呼去,眨眼工夫她的脸肿成大猪头,但她岂是个好欺负的,一头往钟理撞去,指甲不断往他身上挠,要不了多久,钟理脸上就多上几道血痕,王氏又撕扯拉咬,把所有的泼辣劲全往他身上发作。 钟理哪能容许她撒泼,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往后拽。 王氏重心不稳,仰头倒去,「叩」的一声,头撞上台阶,鲜血从脑门滑下,王氏伸手一摸,看见满掌心的鲜红热血,惨叫一声,坐在地上,再不顾形象地扯衣服、抓头发,撒泼哭号。 「你这个死王八,当初,我爹娘把我嫁进钟家,还以为嫁的是会念书、会挣钱的钟老三,欢欢喜喜嫁过来,才发现嫁的竟是你这破烂货色,跟着你,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赌博喝酒,回到家里不是打就是骂,哪里像个男人? 「你偷走三房的地契,气死公婆,还赖到我身上,为了赌,你想尽法子弄钱,你偷大房家的猪,偷三房的银子,自家人不跟你计较,你还越发上瘾,竟勾结李大户,想把卢氏给卖掉,再谋夺小叔子留下来的东西。 「你还说,阿芳、阿静两姐弟长得一副好模样,养个几年就能卖到好价钱,现在没本事卖别人家的孩子,就想卖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老天爷,祢睁睁眼啊,该死的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我那个好小叔子啊……」 弄明白了!钟凌终于懂了,为什么王氏那样记恨她娘,原来是嫉妒啊! 之前她老是搞不清楚,没道理王氏老趁着他爹在家的时候往三房跑,想借钱、借粮,不是应该私底下向弟妹开口吗?女人对女人不是比较好讲话? 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家爹爹性子好,有求必应,谁想得到爹竟是王氏的梦中情人。 钟凌听不下去,决定挺身结束这场闹剧。 可这时,却听见钟理对着粗汉大叫,「去把钟子薇、钟子兰抓起来,他们什么时候把房契、银子送过来,你们什么时候放人。」 钟理话出口,乡亲们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有人这样当父亲的吗?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卖,还有没有天良!」 村人围上,那几个粗汉有几下子,才交手就有人被推倒在地上。 「住手!」钟凌大喊出声,声音脆亮,粗汉们竟还真的住了手。 她往前走几步,脸上非但无惧,还带着淡淡笑意,问:「这几位大叔、大哥,请教,我家二伯父在你们赌坊里欠下银子是吗?」 见开口的是个水灵漂亮的小丫头,粗汉们眼睛一亮,都觉得有趣极了,眼珠子在钟凌身上四下打量,口气软和下来。「可不是吗?大伙儿都劝他,手气不好就别玩这么大,他偏偏不听,这会儿欠下这笔债,老板发话,咱们当手下的也不能不上门讨要,你说是吧?」 钟凌点点头,附和对方,「是这个理儿,不知道我家二伯父欠赌坊多少银子?」 钟理瞄她一眼。难道这丫头想帮自己还银子?可不是,听说她卖糖赚了不少钱,若她的性子随了她爹,懂得照应自家这帮子亲戚,倒也是好事。 想至此,他脸上的狰狞微褪,添上些许笑意。 「他欠下六百两,可那是今天还,若是再拖个几天,利上加利,恐怕就不只这个钱了。」那粗汉哼两声,想吓吓这丫头,却没想到对方还是一贯的微笑,态度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是,赌坊规矩嘛,这我明白,可以请问我家二伯父是在哪个赌坊里欠下的赌债?」 钟凌一问,钟理更加得意了。这丫头肯定是想替自己还钱,果然是弟弟的好女儿,宅心仁厚、宽和善良,他的好弟弟啊,是哪个没天良的害死他? 鼻子酸酸的,这会儿他想起弟弟的好,还真有那么两分伤心,可也就两分,再多的就没了,下一刻,他算计起侄女,如果能傍上这棵摇钱树,不愁花用的日子又回来了。欸,弟弟可真是替他留下一个好侄女呐。 钟理想也不想,抢着回答,「自然是城里最大的金日昌。」 金日昌赌坊的规矩是一进门就得换筹码,而最小的筹码是三十两,荷包不够的人还进不去。说起金日昌,他不自觉地抬高下巴,能进得了那里的可全是贵人,直到现在他连那扇大门都还没能摸上一把呢。 闻言,钟凌心喜。 前几天,无意间听见客人闲话,说城里原有的几间赌坊都歇业了,因为金日昌实力坚强,环境优、赌法多,竟是把大客户全数抢走,没了大客户,光靠那些只拿得出几两银子的小赌客,怎撑得起场面、雇得来打手? 第三十二章 于是他们决定在过年后合资,开间大赌坊,同金日昌打对台,所以钟理想赌,也只能往金日昌去,不过他身上哪来那么多银子,因此钟凌猜测,今天这回事,才不是赌坊打手闹上门,纯粹是钟理自导自演的勒索案。 而钟理的答案,证实了她的猜测。 「二伯父确定是金日昌?不是别家?」钟凌瞠大双眼望他,好像不相信自家二伯父进得了那等富贵地方。 围过来看钟家二房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徐伍辉和贺澧也在里面。 徐伍辉气恼了两道眉,对贺澧说:「阿芳竟敢出这个头,忒大胆了。」 贺澧回望他一眼。从小一起长大,他难道不知道她的胆子有多大?胆子不大,她能进赌坊、能卖糖、能瞒着家中长辈买下铺面? 不过,当钟凌一再确定钟理是在哪里赌的时候,贺澧就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我能不确定?城里就那么一家赌坊,除了那里我还能去哪儿赌?」钟理不耐烦地瞪了钟凌一眼。一问再问,是看不起他有那个身价,进金日昌当几次贵人吗?有心帮忙,直接把银子拿出来就好,何必罗罗唆唆唠叨半天。 「如果是在金日昌赌,二伯父就不可能欠下那么一大笔债务了,二伯父不知道吗?金日昌是不叫客人签借据的,而且若是客人身上的银子全部输光,出门时,还可以把自己买筹码的单据送到柜上,柜上会奉送客人一成赌资,不会让客人光着荷包出门。」 这是金日昌赌坊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卷走大量赌客的原因,可不光光是人家的客服做得好,这种贴心设计谁不想上门? 只是钟凌不晓得这个贴心设计,是专门为喜欢贪小便宜的魏老太爷量身打造的。 「你、你怎么知道?是胡说八道的吧!」钟理怒道。 「二伯父忘记了?我在城里卖糖,许多客人都提过这件事呢,我只是不懂,既然金日昌不教人签借据,不晓得二伯父这张借据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伙着旁人来讹诈自己的妻小? 如果真是这样,二伯父就太失德了,身为男子不负起养家活口的责任已是过分,现在见妻小日子安稳,就打起自家人的主意,这算什么道理? 「方才我二伯母说的,大家都听见了,二伯父偷走我家地契,气死我祖父祖母已是不孝,如今又为银子伙同外人买卖儿女,是谓不慈。二伯父,您摸摸良心说句实话,这些年来我爹是不是总顾念着兄弟情谊,您和二伯母到家里借钱,从没教你们空手而返?几次家里的米缸被你们掏空,爹娘无半句怨言,可我们这般对待,你却在我爹过世后图谋我家财产,设计谋害我娘,这样的二伯父……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不是阿芳心狠,这门狼虎般的亲戚我们是万万不敢再认了,弟弟年幼、母亲体弱,阿芳未及笄就得撑起一家子生计,身上要承担的已经太多,无力再负担一个狼子野心的二伯父,阿芳相信,即使在天上的爹爹知道此事也不会怪阿芳的。」 她一句句说得义愤填膺,她是打定主意利用这次彻底和二房切断关系。 前世没有这笔一千两的意外之财,王氏的堂弟顺利进到三房,透过王水木的手,逼迫得三房家破人亡,而钟子薇看上徐伍辉,想尽办法凑到他跟前。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让钟子薇上手的,徐伍辉在进京赶考前,先迎娶钟子薇为妾。不过尽管是个侍妾,王氏和钟理却张扬地让她以正妻之姿出嫁,大红花轿、大红嫁裳,前世的钟子薇在成亲前甚至还跑到家里来,硬是抢走母亲留给钟子芳的遗物。 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贫穷背后生出非分心思,别说钟理,就是王氏和钟子薇都不是好相与之辈,能够和他们疏远是再好不过的事。 事实拆穿,被众人指指点点,无地自容的钟理心头大怒,竟抓起粗汉手上的匕首朝钟凌挥去—— 徐伍辉发现他的小动作,眼明手快地冲上前,一把护住钟凌,那刀子停不下来,刷地一下,竟在徐伍辉的手臂上划上一刀。 注意力一直定在钟凌身上的贺澧这才发现情况有变,一声吆喝,和阿六两人抢上来,几个俐落招式,东打西踹、一阵混乱之后,钟理和粗壮大汉们一个个被打倒在地。 贺澧懊悔自己的大意,差一点点小丫头就要受伤了,怒目一扫,他扬声道:「各位乡亲,钟理伙同恶匪伤了徐秀才,请大家帮忙将他们綑起,送往衙门。」 秀才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平头百姓持刀行凶,又是现行犯,能不抓进去吃牢饭?这下子钟理可惨了。 不过这并不是出现在钟凌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贺澧和阿六居然是身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哎呀,徐秀才见血了,这杀千刀的!」王氏扬起嗓子尖叫。 钟子薇快步迎上前,拉起徐伍辉的手检查伤势,口气柔得掐得出水,说道:「徐大哥,伤口不小呢,要不要先进屋里上药?」 「不必,我到贺家上药。」他抽回自己的手,看也不多看钟子薇一眼。 徐伍辉的态度冷漠,钟子薇伤了心,一脸的泫然欲泣。她不懂怎会这样,她都是学小婶婶的啊。 娘说:「男人就是吃卢氏那一套,装可怜、扮柔弱,娇喊个两声,男人的骨头就会软成一滩水,要不是这样,你三叔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让她给勾了魂,把这个克夫的娶进门?」 她学了也装了,每次遇见徐大哥,她都努力扮演娇娇女,为什么他视而不见?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阿芳,她恨得咬牙,一双美目里盛满恨意。 眼看他们就要走了,钟子薇不死心,上前再次扶起徐伍辉的手。「徐大哥,天这么冷,贺公子家里还有一段路呢,走到那里伤口都要结冻了,不如先进我家屋里,妹妹帮你上药,很快就好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连妹妹两个字都出口了!钟凌直想翻白眼。前世她就是靠这一套爬上徐伍辉的床吗? 徐伍辉不理她,握起钟凌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见他拉着钟凌走了,钟子薇愤恨的眼光紧紧追着钟凌的背影,而贺澧双手横胸地看着她,等她意识到转过头时,他那双冷厉的目光,惊出她一身冷汗。 钟凌乖乖地跟着徐伍辉走,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痛还是气她乱出头,他的表情非常不友善。 她讨好地对他微笑,他视而不见,她轻唤两声「徐大哥」,他充耳不闻。 钟凌不会撒娇讨饶,试过几次无功而返后,她长叹一口气,耸耸肩说:「我没辙了,等徐大哥气完,我们再讨论吧。」 这样就放弃?真没耐心,光凭着一股冲动,怎么能够成事? 她放弃,徐伍辉却不依了,握起她的手开始叨念,「你做事能仔细些吗?勇敢是好事,但莽撞就不是了,那些粗汉是来要钱、不是来说道理的,二房的事与你无关,哪里需要你来仗义执言?如果今天我和贺大哥不在,你岂不是要吃亏了……」 他念个不停,与平日的斯文稳重截然不同,但听得她心头微甜,明白他这是关心呢。 低头,她乖乖认错,「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钟凌认完错,偏过头,却瞧见贺澧弯着眉毛,眼睛透出些许笑意。 她嘟嘴不依,两手叉腰,「贺大哥,你也在笑话我吗?」 「不敢。」他回答钟凌之后,对徐伍辉说:「你以为钟姑娘莽撞?错了,人家可是胸有丘壑、心里算计着呢。」 钟凌微怔。他看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的用意和目的?目光朝他望去,就见他似有似无的笑意在眼角扩大。 【第十一章 她的身世】 这次,钟家二房总算与三房切断关系,以后只要远着、淡着,就不会再有瓜葛纠纷。 那天王氏口不择言,把话给说穿,应该再没脸再寻上门了,至于他们偷猪一事揭穿后,张氏见着王氏都爱理不理的,迎头碰上便把脸给撇开,要不是七百多两银子还在她手上,恐怕当场她也要跳出来和二房切断关系。 徐伍辉的伤不重,所以钟理几人只判二十大板,但每板都结结实实的,几乎打掉他半条命,从此风平浪静了好一段日子。 第三十三章 料理过二房,钟凌以为霉运走到这里已经到头,接下来的只剩下好事了,没想到人生啊,就是不断碰壁、不断解决的连串过程。 越接近过年,大家口袋里都有些银子,因此摊贩的生意越做越好,许多农家妇人也会做点东西到城里去卖,但城街就那么几条,允许摆摊的也就那两、三处地方,粥少僧多,为了抢地盘,经常有人起口角。 因为这个,钟凌、钟子文和小春一天得比一天更早出门。 冬天太阳出来得晚,三人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暗着呢,卢氏看着心疼,却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今天起床,北风一阵阵的刮,钟凌哆哆嗦嗦地从棉被里爬起来,洗脸、刷牙,一路就听见她嘶嘶嘶,冷得不断倒抽气的声音,好不容易一碗热稀饭下肚,这才好些。 进了城,钟凌不好意思地向阿六道谢,人家为了送他们这段路,每天都得早起,实在说不过去,要不是家里地方小盖不了马厩,她还真想说服母亲买一辆马车。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摆摊,阿六帮着张罗过后,说道:「我瞧着人越来越多,怕中午时马车进不来,要不你们辛苦些,我在城门口接你们。」 「没问题,午时二刻我们到城门口等阿六哥,谢谢阿六哥帮忙,天这么冷,一大早就把你给挖起来。」 「没事。」说完,阿六驾着马车走了。 钟凌把摊子布置好,钟子文已经开始在招呼客人。 离过年只剩下五天,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只是摊子生意好,他们还腾不出手大扫除,母亲原打算再做两天生意就歇了,但小春、小夏和四哥哥都不肯,直说要做到小年夜,把荷包给赚足了过个好年。 见大家这样兴致勃勃,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起早贪晚,一天收拾一点儿,慢慢打扫家里。 但怎么说,都得腾出手去采办年货,鸡鸭不必买,家里养着,糖糕饼干也不买,自己会生产,倒是得买些鱼啊菜的,冬天菜价贵,能买到的也就那两三样,天天吃着特别想念那些脆绿叶子。 要不建牛舍时,顺便盖间暖房种蔬菜,到时再以贺大哥的名义送到家里,满足自己的嘴巴? 钟凌正想着,突地听得一声大喝,她抬头,发现有个男孩抓起扁担,一把往他们的摊子上砸过来。 钟子文怎能允许他这么做,手一挡,扁担便落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一下,他痛得整个人缩倒在地,原先聚在摊前的客人们也吓得纷纷退避一旁,就怕碰上个疯子,遭到池鱼之殃。 钟凌心里害怕,却不能不挺身,她一面扶起四哥哥、一面上下打量对方,是个十来岁的清秀男孩,他太激动了,满脸通红,眼睛里也布满红丝,他死死抓住扁担,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着青筋。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抓住男孩的另一只手,不教他冲动,老人家左臂手肘处以下不见了,空荡荡的袖子在肘间打了个结,他的身子枯瘦黝黑,脸上的纹路斑驳,看起来是个实诚的庄稼汉子,不像是收了人家银子,刻意来找麻烦的。 「这位弟弟,遇到事情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动手动脚,你把人给打伤了怎么办?」 那孩子也没想到钟子文会出手挡,心头一急,竟吓得放声大哭,弄得像是钟凌在欺负人似的。 「小姑娘见谅,是这孩子冲动了。」老人的口气里满是无奈。 钟凌把四哥哥交给小春,走上前问:「老爷爷,你说说,小弟弟为什么冲动,好端端为什么要砸咱们家的摊子?」 男孩抢声道:「你们生意这么好,客人挤来挤去,把我们家的鸡都给踩死了,我娘还等着我们卖了鸡抓药回去,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他转身,抓起被踩扁的鸡笼,里面两只母鸡和几只小鸡已经奄奄一息,他气得全身发抖,眼底闪着泪光。 轻喟,是无妄之灾啊,别说他们摊位前人多,就算摊位前没人,满街往来办年货的人这么多,而他们又是摆在地上卖鸡,怎么可能不被踩。 「这种事可以好好说的,何必动手?」她转头看小春和钟子文一眼。「四哥哥,还好吗?」 「我没事。」他回道。 「手没断,但得看大夫。」小春补上两句。 知道四哥哥的手没断,钟凌这才放下心,说道:「老爷爷,那两只鸡多少钱,我买下了。」 男孩没想到自己打了人,对方能这么好说话,竟还肯买他的鸡,泪水一个憋不住,滚了下来。 是辛苦人呐!钟凌又道:「老爷爷,我身上没多少钱,这一两银子您先收着,帮媳妇抓药要紧,如果不够的话,到秀水村来找我,我是钟家三房的阿芳,你到村里一问,村民就会给你指路。」 两只鸡能卖一百文,他就很高兴了,没想这个小姑娘……老人家满心感激,嘴里却说不出话,只能频频点头道谢。 老人把鸡笼交给钟凌,便拉着孙子去抓药。 钟凌见老人小孩离去,笑着对客人们说道:「各位哥哥姐姐、大叔大婶,你们也看见了,我家四哥哥得看大夫,这几天就不出来做生意了,如果大家想买糖,对不住,就剩桌上这些。」 客人听见,过了今天就买不到,急忙上前来抢货,钟凌连礼盒订单也不接,和小春两人飞快把带来的货给卖掉,收了摊,陪钟子文去看大夫。 幸而钟子文的伤势没有她们想像中那么严重,大夫敷上药后,又开了两帖活血化瘀的方子便说好了。 但刚刚走出药馆,钟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钟子文给扶回去,再次出来时,他的手臂上包了好大一包,小春手上也多提了几帖补药。 三个人像作贼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憋着笑,回到家里。 进屋,钟子文对着自己的手臂苦笑摇头,卢氏看见他的伤势吃惊不已,钟凌和小春两人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形容一遍,惊险处也不过那么一点点,可从她们嘴里说出来,钟子文好像冒了一回生死险才护住钟凌、小春。 「娘,大夫吩咐,这几天四哥哥的手不能动,我想就不去摆摊了,生意再好、赚再多银子也没有命重要,是不?」 卢氏点头,如果早知道会碰见这种事,就不让他们出门了,今儿个砸到的是阿文,万一砸到阿芳或小春,女孩子骨头细,说不定真会断手断脚,万一落下残疾可怎么办才好? 「我和太太早上又做了一百多包糖呢,不出去卖的话,能吃得完吗?不如我和小春明天去卖吧。」小夏觉得可惜。 「不行,阿文都这样了,你们两个丫头出门我哪能放心。」卢氏反对。 钟凌想了想,说道:「一部分留着待客,剩下的装成礼盒,送给亲戚邻居吧。」 「就这么办。」卢氏同意。 定案,钟凌挑眉向钟子文投去一眼,三人早在马车上商议过说词。 「三婶,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钟子文期期艾艾。 「你说。」 「今天发生这件事之后,我担心我娘不会让我再同妹妹进城卖糖,现在除了自家的田外还有二伯父家的田要耕种,爹和三个哥哥忙得团团转,娘已经好几次同我提起,让我回家种庄稼……」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低下头沉默不语。 小春接口,「今儿个这事,恐怕不会只发生一次,这几天我听见好几个摊位的姐姐、叔叔说,做生意比做工来得轻省,银子又赚得多,日后干脆改行。假使不是随口说说,那抢位置的事肯定还会发生。」 「我倒不担心这个,了不起提早半个时辰出门就是,我倒是比较担心……」说到这里,钟凌刻意沉吟。 卢氏心急接问:「担心什么?」 「担心我们的生意好,遭人眼红,叔叔、伯伯嘴上编排几句就算了,比较让人头痛的是那些大娘、姐姐的,她们见我们年纪小,老是凑过来,拿糖、拿饼都算了,想尽办法从我们嘴里套问秘方。咱们卖的是吃食,万一她们在饼干上动点手脚,害人吃坏了肚子……」 钟凌抬头望向母亲,看着母亲面上的纠结,心里隐隐含着期待。 她以为会等到母亲松口,却没想到母亲进一趟房间,出来后,手里拿着两个红封。 第三十四章 卢氏说:「阿文,这五两银子你收着,另外这十两银子是要给你娘的,就当是这一年赚了钱,三婶给的红利。种田的事还不急,反正过完年也不能播种,三婶先送你回去,向你娘道声歉。小夏,去装两个礼盒过来,阿芳,去换身衣服,随我去大伯母那里坐坐。」 卢氏一连串的指令,让钟子文、小春和钟凌面面相觑,还是不成吗?他们都小看卢氏的固执了。 在钟凌放弃这次计划后,接下来三天,她和小春、小夏在卢氏的指挥下,把屋里屋外打扫得焕然一新,又上街采买一堆年货,将厨房给堆得满满当当。 直到全家人围着桌子包水饺时,卢氏旧事重提。 她对钟凌说:「以前娘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想搬到城里去住,是因为怕被大房、二房欺负吗? 「打从你小时候起,你常问你爹,『为什么咱们辛辛苦苦赚的银子要分给大伯母和二伯母?』你爹说:『因为咱们是亲戚,是亲戚就没有不帮衬的道理。』你心里不满,问我,『为什么子兰、子薇从咱们家借了银子,可以扯新布做新衣,你却只能穿堂姐们穿不下的旧衣裳?』当时娘是怎么对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娘说人世间就是这样的,有些情分不能舍、不能丢,就算对方做得过了,宁可被人欺负也不能负人。」 「对,二房是过分了,所以你当着众人说的那番话,娘没有追究,但娘还是要提醒你,哪日他们山穷水尽,咱们还有余裕,就得接济周全,终究他们是你爹的亲人。」这份心,为的是丈夫。 这话钟凌听不下去,当他们是亲人?可人家拿他们当亲人吗?不,他们只当三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库。 钟凌放下手中的饺子,满脸不服气,「娘,如果那天不是我机警,调换您和二伯母的茶水,情况一路往下发展,我们会有什么下场?您会不会成了李大户的妾,而二伯父在卖掉两个堂姐之前,先把我和阿静卖掉。这样的亲戚,当真非认不可?我同意做人应该当好人,但不能做乡愿。」她不认同母亲的观念,太迂腐! 「他们终究没成功不是,人在做,天在看着呢,老天爷会保佑善良的人。」 钟凌苦笑,他们之所以没成功,是因为你的女儿死了,因为她占据钟子芳的身体,并且拥有她的记忆,更因为她对钟子芳有着承诺,才不是因为老天爷的什么眷顾。 见女儿不语,卢氏续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满,但这就是扯不断的人伦关系,那天你把话说绝了,说再不认二房这门亲戚,你二伯母三番两次上门哭诉,我连碗茶都没请,就让小夏送客,并不是因为娘觉得你做得对,而是娘……不得不为你和阿静的未来着想。 「眼下虽然有你大伯父挡着,二房不至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但我怕你二伯父恼上,暗地里寻咱们的麻烦,阿静马上要考试,不应该为这种事情分心,至于你……」 卢氏话说一半留一半,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说。 阿薇最近经常往他们家里来,她可以对二嫂、二伯子摆脸色,但几个小的总还喊她一声小婶婶,她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而阿薇每次从这里出去就会绕进徐家,陪徐大娘说话,有时送一双鞋面、有时送几方帕子或荷包,都是小东西,却让喜欢占人便宜的徐家大娘对她赞不绝口。 且徐大娘还开口闭口说:「等我们阿辉当了官,就给他娶几房小妾回来煮饭捶腿,让我享享老太君的福气。」 小妾?女儿那性子能忍得下吗?堂姐妹共事一夫她能接受?万一阿薇的性子随了她家爹娘,自己的女儿怎么办? 退亲无妨,她苦恼的是,若伍辉和女儿感情深厚,婚事不成,女儿心里头得有多苦? 她并不指望女儿高嫁,一心只希望女儿过得平顺幸福,像自己这样,遇到一个好人,接受她所有的不堪,诚心照顾她一辈子。 见母亲久久不说话,钟凌以为她心疼自己迎风顶日、辛苦地做生意,她笑着安慰道:「娘不必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 「再能干,你都得嫁人,娘家得力,你在婆家才能直起腰杆子。」 「娘怕徐大哥欺负我?」 卢氏笑而不语,顺了顺她颊边碎发,轻声道:「咱们还是搬家吧,到城里租个铺面,不必太好,租金便宜些,能过得去就行,咱们只是卖糖。」 二房和阿薇的事让她开始考虑搬家提议,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阿文的伤。 她不傻,知道女儿和小春夸张了当时情况,但和那些三大五粗的汉子抢地盘,本来就是危险的事,阿文再机灵总是吃亏在年纪小。 钟凌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她都已经放弃了……她顿时喜出望外,跳了起来,投进母亲怀里,又叫又笑地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赚很多钱,让你和阿静过好日子,一定!」 卢氏苦笑,她哪里是要女儿赚大钱,她是想隔开女儿和伍辉,如果退婚之事无法避免,她希望将来女儿能够少伤点心,也希望能够有别的事情教她分心,不至于钻进死胡同里绕不出来。 一个新铺子,能分去她许多心思吧? 祭拜过祖先后,钟子静已经熬得两眼通红,还坚持拿本书,陪娘和姐姐守岁。 钟凌心疼,逼他上床,一个九岁小儿应该吵闹闯祸,不应该像他这样懂事乖觉,他越是听话乖巧,她越是心疼不舍。 在钟凌的强势下,钟子静乖乖回房,只留下两个母女对着灯,拿起针线,促膝长谈。 「娘,你为什么会嫁给爹爹?」钟凌找来话题。 「因为迫不得已。」 卢氏苦苦一笑,把绣花绷子放在旁边,拉起女儿的手,细细看着她如画眉眼。这孩子越大长得越像玉娘,日后定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迫不得已?娘不喜欢爹爹吗?」钟凌追问。 「傻孩子,你爹是个很好的男人,能嫁给他,是娘命好。」 「可是娘说……」 卢氏轻拍她的手,说道:「阿芳,娘没用,这段日子以来,家几乎是你在撑着的,娘看在眼里,既骄傲又心疼,我的丫头长大了呢,像个大人似的,可以承担责任,面对问题,哪天就算娘不在了,你也可以把这个家给扛起来。」 「娘别胡思乱想,您现在的身子好得多,等新铺子开张,娘有得忙了,精神会更好。」 卢氏点点头,又道:「你原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她轻抚女儿水灵细致的脸庞,深吸一口气,决定告诉她身世真相。「阿芳,你不是你爹的女儿。」 震撼弹投下,钟凌受到强烈惊吓! 她其实是知道的,知道钟子芳的身世,只不过……不是母亲在这个时候说的,前世的钟子芳是在进了安平王府才晓得自己的身世,这个改变意味着什么? 见女儿久久不语,卢氏苦笑,年纪还是太小了吗?也对,女儿的独立早慧让自己误以为她已经大到可以接受所有的事。 太早了点,应该过两年再告诉她的。 心里有些懊悔,但无法回头。 卢氏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轻轻放在女儿掌心里。 「阿芳,你说如果二房的陷害成真,卖掉我之后,必定会再卖掉你和阿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放心,他们没那个胆子,他就是卖阿静也不敢卖你,因为,你是安平王的女儿。」安平王以异姓封王,可以想见其功勋盖世,权势滔天。 倒抽口气,她终于明白了,难怪前世王水木不敢卖她却卖掉阿静,因为他知道钟子芳的身世啊,那么之后……把安平王府的人找来,也是他?他一样卖掉钟子芳,只不过卖的对象要高级得多? 所以这一世剔除了王水木这个杂碎,安平王府那条线就断了吗? 卢氏误解钟凌的倒抽口气,以为她饱受惊吓。 抱过女儿,轻拍她的背,卢氏柔声说道:「大家都说阿芳像我,其实不是的,阿芳像姑姑——梁玉娘,你姑姑是个很好的人,你爹刚过世时,我担心自己撑不下去,想让你带着阿静去投奔她……」她顿了顿,微笑道:「现在不用了,我们可以自己过得很好。」 「对,我们可以自己过得很好。」钟凌连忙点头,她打死都不要搅进安平王府那淌浑水。 第三十五章 女儿的表现让卢氏很满意,她不是个攀附权贵的,金窟银窟也吸引不了她。 「可天有不测风云,你还是得牢牢记住,你的姑姑嫁给镇北将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带着阿静去找她,告诉她你的娘是卢清华,她会收留你们的。」 钟凌打心底的苦笑一记。 梁玉娘已经死了,在生第二胎时难产离世,前世,钟子芳想尽办法去见这位姑姑,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是钟子芳进入安平王府的第一个不幸,之后……钟子芳的不幸接踵而至。 「怎不说话?迷糊了吗?来,娘说故事给你听。」 卢氏笑着让女儿趴在自己腿上,娓娓道来。 「我和你爹对外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事实上并不是,我是老安平王正室夫人的远房侄女,本是小康之家,却因为一场瘟疫夺走所有亲人性命,娘临终前,嘱咐我进京投靠姑母。 「王妃是个宽厚人,将我留在府里教养长大,待遇和亲生女儿玉娘一般无二,我与玉娘同寝同居、无话不谈,像亲姐妹似的一起长大,那时我们常常说笑,说以后要嫁进同一府里,当过姐妹,再当妯娌。 「可大户人家后院多少龌龊事,数也数不清,妻妾勾心斗角、互相残害,手段尽出,那些事本与我一个没家世背景的表姑娘无关,谁知……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就算脏水不是对你泼,也难保不受波及。」 「发生了什么事?」钟凌明知故问。 「皇上赐婚安平王府,将安平王世子与华恩公主配成对,但王府的胡姨娘想替自己儿子争取这门婚事,便使计破坏世子名声。她在安平王寿辰宴请勋贵大臣时,在我和世子爷身上下药,以至于两人铸下大错。她本想将此事闹开,破坏皇上赐婚,幸而王妃处置妥当,没让事情传扬出去。 「安平王本想选户好人家,给一笔丰厚嫁妆把我嫁出去,却不料我竟会怀上身子,眼见世子爷成亲在即,而华恩公主的悍名在外,王妃担心如果公主知道我有身孕,别说孩子,怕是连我的性命也保不住。 「当时你爹是安平王府的管事,王爷让我先跟了他。王爷允诺,日后生下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梁家都会找个旁支亲戚认下,让孩子过着衣食无缺的富裕生活,至于我,待孩子生下之后再另做安排。 「那年娘不过十五岁,没经历过事,只晓得害怕,王爷、王妃怎么安排,只能乖乖照办。我想,最坏不过是进庵里当姑子罢了,当年若没有王爷、王妃收留,也许我根本无法长大,而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他们乐见的,帮不了他们至少不能造成王府的困扰。 「于是我搬到你爹的屋子,我一心想把孩子稳稳妥妥地生下来,并无其他心思,谁晓得世子爷成亲前日,两名蒙面黑盗闯入,他们想杀死我,却不料你爹替我挨下一刀。 「匆忙间,我们连夜出京,王妃给我的首饰头面、金银财帛全都没带,幸好你爹身上还有些银票。离开京城之后,我便跟了你爹,他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他是个好男人,此生受我拖累太多,若有来世,我愿倾尽一生回报。」 故事说完,卢氏吁口气,多年来压在心底的石头仿佛轻了几分。 「娘知道,当时想杀你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也许是未过门的悍公主,也许是护女心切的皇上,也许是事情水落石出后,被杖责、送到庄子上的胡姨娘,也许是……也许是胡姨娘的儿子,梁玉骥。」想起印象中那个孤傲的少年,她不愿意相信是他,但钟明说,他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娘,如果想害你的是王府里的人,你怎么能够让我和阿静去投奔?」 「世子爷……不,表哥现在已经是安平王了,他很好,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当年发生这件事,他根本无意隐藏,而是想上奏皇帝迎我为妾,是王爷与他分析朝堂局势,苦口婆心地力劝才压下他这个想法。 「娘认为,他能够护得你们姐弟周全,何况还有玉娘呢,若真有那么一天,娘不在了,你又只是个女子,根本影响不了什么,不是吗?华恩公主心胸再狭隘也不会对一个无名无分的庶女动手。」 「娘。」钟凌垂首,面容坚决,「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想认那个爹,我和阿静的爹比他更好、更有担当。」 这话没有置疑余地,她永远只会是钟明的女儿。 「阿芳……」 钟凌比谁都清楚,后来华恩公主为什么要带她回去,重点不是认祖归宗,而是联姻。 华恩公主是太子党,但皇帝为平衡朝堂,硬要将她的嫡女赐婚给二皇子,这样一来,她该怎么站队?怎么对皇后嫂嫂表达忠诚? 如果安平王府有几个庶女,事情还好办些,偏偏她生育困难,膝下无子,就梁雨欢这么一个嫡亲女儿,以至于后来不得不让丈夫收几个通房,几年下来也就多一个庶子而已。 面对皇帝赐婚,最好的方法就是寻回钟子芳,将她嫁给二皇子为侧妃。这样一来,在皇帝跟前能够交代,在皇后面前也讨得了好。 不过二皇子又不是傻瓜,没事干么娶一个私生女?怎么样都是娶嫡女才划算,因此对安平王府这番作为,他认定是轻贱。 前世,钟子芳傻傻地以为自己交到好运,走上富贵人生,根本不知道朝堂局势,更不知道自己承担了怎么样的风险,一颗心全数交付,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二十岁那年便香消玉须,空余憾恨。 重来一回,她想尽办法改变她娘和阿静的命运,又怎肯让自己随波逐流? 卢氏摇头苦笑道:「固执,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看不出来吗?我像爹啊,像爹一样顾家,像爹一样爱娘爱弟弟,像爹一样勇敢、有责任,像爹爹一样会做生意,也像爹一样固执。」 卢氏被她一连串的话给闹笑了,细抚她的脸颊说道:「是啊,我在担心什么呢,我们家阿芳多能干,小小年纪就能照顾弟弟、照顾娘,能够让家人衣食无虞,这样的孩子哪还需要我悉心盘算。」 「娘,您要信我,我不是夸口,更不是虚张声势,我是真的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钟凌从没这么想当女强人过,上辈子有老妈挡在前面,她只要轻轻松松当个小公主就行,现在她的肩膀上有了责任,灵魂里老妈的基因发挥作用,她必须努力。 「我信我的女儿,她一定会比她爹更强。」 「爹在天上要哭了,娘变心得真快。」 钟凌呜呜假哭两声,卢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抱住她,轻轻摇晃,又道:「这种时候,真想你爹,如果他在的话……」 「就会给我发压岁钱,爹小气,几文钱还东藏西藏,让我和阿静到处去挖宝藏……」 说起从前,母女俩有聊不完的话,卢氏的笑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温柔。 钟凌不禁衷心希望,母亲长命百岁,这不只是对钟子芳的承诺,更因为她已经融入这个身体,爱上这个家,爱上身边的家人。 【 第十二章 我要走了】 大年初一,走一趟大房,领过压岁钱后,钟凌又带着弟弟到处拜年。 卢氏不出门的,她说:「寡妇出门易惹是非。」 钟凌说:「嘴巴本来就是用来说是非的,连点是非都不让人说太为难人,娘肯把自家的是非由着人说是种福田,以后要到菩萨身边当仙女的。」 听听,这是什么女儿,居然要亲娘提供八卦与人说嘴。 在钟凌的嘻笑痞话与大伯母的怂恿下,娘也肯跟着大伯母往几户邻居家里拜年了。 钟凌带着钟子静一路,提着小篮子,姐弟俩手牵手,像小孩子踏青郊游似的,就只差没唱「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了。 「等我考上进士,我定要给姐姐争个诰命。」钟子静信誓旦旦地道。 这小子!他的态度把钟凌感动得一塌胡涂,揉揉他的头,她说道:「阿静,你喜欢念书就好好念书,将来考不考进士不打紧、当不当官也无所谓,总之,姐姐有一碗饭吃,就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若你喜欢当官,真有本事替亲人争诰命,也得紧着娘、紧着你未来的娘子,就别考虑姐姐了。」 「说得好,你抢什么?你姐姐的诰命有我来替她挣。」一个声音插进来,两姐弟双双转头。 第三十六章 是徐伍辉和贺澧,徐伍辉的话让钟凌微微脸红。这家伙,自从徐大娘把两家的婚事到处传遍之后,举止越发大胆了。 「姐夫说得对,我干么抢啊?有姐夫在,姐姐才等不及我呢。」钟子静笑着回答,诰命还没挣到,先挣到钟凌一个大白眼。 「恭喜恭喜新年好。」钟凌飞快转移话题。 「你们要去哪里?」贺澧问。 「去拜年啊!」钟凌把篮子往上提了提。「本来要往贺大哥家里去的,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去贺大哥家里拜年?那我家呢?去拜过年了吗?」家里的弟弟妹妹可喜欢极了阿芳的糖。 「去过了,一大早就去过,徐大哥可得赶快回去,否则那一大篮子的糖就没影儿了。」 钟子静插话。 「我家那几个弟弟妹妹在抢糖吗?真是的,早跟他们讲过,等你姐姐嫁过来,他们就有吃不完的糖,还一个比一个贪嘴!」徐伍辉说着,眼底带着几分骄傲,有意无意朝好友瞄去一眼。 是男人的直觉吧,直觉阿澧对阿芳有好感,这种好感对他而言是危机,旁人不知道阿澧的能耐、只看见他是个瘸子,但身为好友,他很清楚阿澧的才学在他之上,若不是因为残疾无法参加科考,秀水村的头一份风光轮不到自己来占。 气闷了,钟凌鼓起腮帮子。徐伍辉嘴上越发没把了,这种话能到处说? 别过头,不睬他,如果这是在二十一世纪,让她同他当众热情拥抱也没关系,可这是哪里啊?是古代,是会把女人抓去浸猪笼不民主的年代。 见钟凌不高兴,徐伍辉脸上讪讪的,转头与钟子静说话。 钟凌把篮子交给贺澧,说:「我又做了种新糖果,贺大哥试试,给点意见吧。粉红色那一包是要给阿六哥哥的,谢谢他替我们赶车,再过不久就不必再麻烦阿六哥了。」 「为什么?」贺澧问。 钟子文挨打的事让这丫头胆怯了?她不打算做生意了?不,她不是轻易退缩的女子,遇风遇雨只会卯足劲往前快奔,不会停滞不前寻找遮蔽。 她喜孜孜地压低嗓音,在他耳边说:「我娘答应了!」忍不住地,她眉头飞扬,整张小脸随之灿亮起来。 「答应搬进城里?」 「对,过完年我得假装进城找铺面,这段时间得麻烦贺大哥帮我找几个泥水匠、木匠,我想在中院里盖一间专做饼干的烘焙灶房,再把铺面整理整理,对了!铺子开下去,得多买几个下人,我不会挑人,还是要麻烦贺大哥,小春、小夏很好。」 她乐津津地扳动手指,说起自己的计划,眼底光彩闪耀,本就是个清秀俏佳人,自信笃定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更形美丽,还是个小丫头呢,却有了勾引人心的本事。 「知道,我会让阿六去办。」 「又要麻烦阿六哥哥,下回得多做点东西贿赂他才行。」 「只想到贿赂阿六,怎么没想到贿赂我?」 「贿赂贺大哥?那可不必,咱们又不是外人,是自己人嘛。」她笑得满脸贼,好像占贺澧便宜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自己人?」眉头微弯,贺澧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三个字的。 「可不是吗,贺大哥忘记了吗?咱们可是要合伙养牛的,以后奶油和起司要是大量生产的话,那个利润才惊人。」 「又还没卖,你怎么知道利润惊人?」不晓得这丫头哪里来的自信。 「有没有听过物以稀为贵?东西少,价格自然高……」 「你们在聊什么?讲得这么高兴。」徐伍辉凑过来,觑着两人。 贺澧望钟凌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自己的未婚夫自己处理。 钟凌挑挑眉,意思是——处理就处理,小case。 两人眼波流转,默契十足,看在徐伍辉眼里,有着说不出的郁郁。 转头望向徐伍辉,钟凌笑道:「我想请贺大哥再帮我买三、四个丫头,他挑丫头的眼光挺好,我们家小春、小夏就很厉害。贺大哥说让阿六哥哥去办,那我就得再动动脑子,做点好吃的东西贿赂阿六哥哥。」 「贿赂他?不如贿赂我,我陪你去挑丫头。」徐伍辉把事儿给揽了。 「徐大哥也会挑丫头?」钟子静问。 「不就是挑人?」 他们一路说,一路往钟家三房走,还没进门,远远地他们看见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朝他们走来。 那男孩发现钟凌,指了指她,两人兴奋地加快脚步。 找她吗?钟凌细细辨认,认出是那天闹事的爷孙俩。 怎么会找来了?今儿个是大年初一,若非有急事,这对祖孙不会挑在这种时候上门,所以……钟凌直觉抛下众人,朝老人的方向跑去。 发现钟凌没有假装不认识他们,反而朝自己跑来,瞬间,那男孩涕泗纵横,老人家也红了眼眶,直到她来到两人跟前,老人家拉着孙子的手就要跪下。 男孩伏地大哭,「姐姐,求你救救我娘,阿志愿意给姐姐当奴才……」 「别哭,先起来,地上还有雪呢,要是跪坏了怎么办?」钟凌急忙把老人家扶起来。 钟子静跟着跑来,一把扶起那男孩。「小哥哥,你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哭啊!」 「老爷爷、小兄弟,这是我弟弟阿静,有什么事先到我家里再说好不好?我家就在前面。」钟凌见两人身上衣裳单薄,忙道。 老人没反对,但贺澧、徐伍辉不放心陌生人到钟家,便抬脚跟上。 走在最后头的贺澧保持沉默,一双眼睛盯着老人和阿志的脚步,眉心微皱。 一群人进屋,钟凌吩咐小春去煮一壶姜茶。 热茶下肚后,祖孙俩身子热了起来,阿志才开口说起原委。 当初爹爹过世,祖孙向人借了二两银子办丧事,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勉强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能还得上钱。 去年阿志的娘缠绵病榻,一家人更是过得苦哈哈,还得缩衣节食给阿志的娘买药,那债竟是越欠越多。 年前债主上门,说过完年要是还不上钱就得搬家,若只是普通无赖,他们倒是不怕,只是听人家说,看上他们家那片山地的不是普通人,是京里的大官,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惹,他们心里有数,所以搬家是必然的,只是天气这么冷,身边又没有银子,临时哪有地方可以住,阿志的娘还病着呢,要是被赶出来,他们一家子还能不能活? 祖孙两个商量半天,这才决定来找钟凌。 来的时候两人心中惴惴,不晓得那天钟凌的话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沽名钓誉,专讲给那些客人听的,他们根本不住在秀水村,没想到钟凌不诓人,她是真心想帮助他们,这让祖孙俩怎能不感动? 萍水相逢呐,何况他们还打了人! 知道这对祖孙的困难,钟凌进屋拿了张十两银票,犹豫一下子,最终还是写下城中铺面的地址,一起装进荷包。 她提醒自己,得告诉徐伍辉,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到徐家,若徐大娘知道她轻易把钱借给陌生人,不知道要想多少事呢。 走出客厅,她把荷包交给阿志。「老爷爷、阿志,这里有十两银子,你们先拿回去使,如果不够再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们不要担心,别的事先搁着,把婶婶的病治好了再说。」 「谢谢姐姐,签契书吧,我愿意当姐姐的奴才,给姐姐做牛做马,还姐姐的恩情。」阿志说着,又要跪下来。 钟凌拦住他,不让他下跪。「别说这种话,你娘的病还要你照顾呢,丢下你爷爷和你娘到我这里算什么孝顺。」 「可是姐姐……」 「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机会报恩?小春,你去厨房拿点粮食和肉,用筐子装了,给爷爷带回去。」 「是。」 小春应下,不多久,带来满箩筐食物,让阿志背了,祖孙俩又是谢、又是感恩后,钟凌将他们送出门。 贺澧跟着两人一起离开,送到大路上,贺澧方才开口说道:「老人家,钟姑娘和阿志一样,也是个没爹的孩子,她一个人照顾寡母和幼弟,生活不容易,日后若是有机会,烦请老人家多照顾照顾钟姑娘。」 他就要离开了,阿四、阿五、阿六几个得跟着他走,伍辉是个文弱书生,没有人在她身边照应,他放心不下。 「公子,你这是……」 第三十七章 老人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同自己说这种话,他们这般落魄,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什么本事帮钟姑娘一把? 贺澧解下腰间玉佩,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老人家,续道:「虽然钟姑娘不愿待你们为仆,但相信老人家看得出来,钟姑娘是个心善的,能跟着她,是老人家的福气,以后不管老人家有任何需要或者钟姑娘有需要,您可以拿着这枚玉佩到城里的金日昌赌坊找一位项管事,他会帮忙的。」 定眼望住贺澧,半晌,刘星堂明白了,早年他也曾闯荡过江湖,阅历无数,若不是被废了一只胳臂,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称不上火眼金睛,但对方这气度怕也不是凡夫俗子,人家肯定早就看出自己的底细,想把他们留在钟姑娘身边吧?也罢,五十两银子可以买下十对他们这种祖孙了,何况离了老家,他们也不知道要落脚何处,而媳妇那个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 「公子是要远行?」刘星堂反问。 贺澧笑而不答。他没猜错,这个老人够敏锐,值得托付。 像是自问自答似的,刘星堂又说:「也是,不然何必特意托嘱老朽照顾钟姑娘。公子放心,有我刘星堂在,必尽全力,不教钟姑娘受委屈。」 「我信老人家!」一拱手,没有白纸黑字,两人已订下契约。 依钟凌的计划进行着,在找到「租金相当便宜的房子」之后,她开始盖烘焙厨房,那厨房又宽敞又明亮,最了不起的是那个与众不同的烤炉,是用砖瓦砌成的,从上到下有五层,一、三、五层用来燃炭,二、四层用来烤饼干蛋糕,她还做了十几个大铁盘和许多模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然比不上上辈子她老妈为她打造的五星级厨房,但和钟家厨房相较,简直不是同一个等级可比拟的。 一月底,钟家三房正式搬离秀水村,住进新宅子。 钟凌把老宅用三十两便宜卖给大房,张氏终于能够住进梦想多年的屋子,心情之畅快,笔墨难以形容。 新家有八间房,卢氏、钟子静、钟凌、钟子文各占一间,再分出一间待客厅堂,剩下三间恰好几个丫头分一分。 在徐伍辉的陪同下,钟凌买了新丫头,小秋、小冬、小冰和小暖,小秋和小冬是徐伍辉挑的,模样秀丽、形容风流,听说小秋还是个没落的官家千金。 挑这样的人,钟凌不满意,她想要的丫头是像小春、小夏那样,耐操耐用、手脚伶俐、脑袋聪明,才不需要美貌温柔的。 她似笑非笑地问:「徐大哥不是在替自己挑通房丫头吧,我可先把话说了,今儿个挑的人我是要留在铺子里的,不会陪我出嫁。」 徐伍辉气了,捏捏她的小脸,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既然要站在店门口招揽生意,当然要挑模样整齐、能文识字的。」 这话在理,于是小秋、小冬成了钟家的一分子。 这段日子,钟凌忙惨了,除了搬家、准备新铺子开张之外,她时不时得往贺家跑,牛栏盖得很快,过完年不久,桑子、阿黄挑的牛就陆续送来了,五、六头都是刚生产完的牛,乳汁充沛。 贺澧建议,「你那里鸡蛋用得多,不如再盖间鸡舍。」 钟凌同意,然后在鸡舍旁增盖一间暖房,反正现成的鸡屎肥,不用也是浪费。 离牛舍不远处有一整排屋子,扣掉桑子、二牛和阿黄住的以外,剩下的全用来做储放牛奶、制作奶油的地方。 这里没有分离机,钟凌只好让光阴来取代机器,静待牛奶发酵,刚开始的产量不多,但足够她的新铺子使用。 有奶油、有鲜奶、烤炉以及源源不断的鸡蛋,制作各种饼干的利器全都具备,钟凌心情激奋、大展身手,天天在厨房里摆弄。 手工饼干出炉了、葡式蛋挞出世了,各种不同的蛋糕纷纷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可惜没有冷藏设备,钟凌不得不放弃鲜奶油蛋糕。 但她不想一次把东西推出来,她打算一月一新款,慢慢拉拢老客户、开发新客源。因此新铺子开张那天,除了原有的煎饼、牛轧糖之外,只多了几种口味不同的手工饼干。 二月初一,新铺子开张,钟子静心痒痒,也想出来看热闹,但难为了这么个小小孩,硬是压住自己的欲望,只在前头多瞧了几眼,就回屋子里准备即将到来的府试。 钟凌没学过行销,懂的也就那两招,幸好钟子文这段日子磨练得够了,领着小春和小秋在铺面上招呼客人。 生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却也不差,一天结算下来,扣掉人事成本和「房租」,也还有二、三两银子的盈余,和摆摊位时差不多,但胜在不怕风雨、胜在安稳,日后假使生意做得不错,东西全卖完了,厨房就在中院,可以随时供得上货。 钟子文担心钟凌难受,安慰她,「别怕,熟客还不晓得咱们搬家,这两天我让小秋到咱们摆摊的老地方给熟客指路。」 在钟凌搬家、准备新铺子开张的同时,秀水村里京城大官的屋宅也开始建了,规模很大,请的工匠不少,村人不播种、插秧的,全跑去帮忙,听说给的工钱很不错,还供了两餐,每餐都有汤有肉。 大官的屋子成了村人的谈资,偶尔徐伍辉进城会绕过来,说几件新鲜事给钟凌听听。 很快地,迎来钟子静府试的日子。 卢氏如临大敌似的,什么东西都备下,还催着女儿给弟弟做甜食。 钟凌拒绝了,她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吃得清淡,万一在里面闹肚子可怎么办?」 她总不能说甜食吃太多,会影响脑细胞,越变越笨吧!这样以后她的甜食要卖给谁去! 考试那天,徐伍辉特地赶早来家里接钟子静。 卢氏送了儿子后,就关在屋里拜佛,连饭都不吃了。 钟凌好说歹说劝上老半天,叹道:「娘这样,阿静看见能不担心?倘若这次运气好,考上童生,四月还得再考一场,您也知道阿静是再孝顺不过的,总不能让阿静心里头一面担心考试、一面还要担心您在家里不吃不喝吧!」 这话终于把卢氏劝转了心意。 之后,在钟子静考试结束,家里又是一阵忙乱,炖汤、熬药,非要把他丢掉的那几两肉给补回来不可。 钟凌没估错,对个九岁的孩子而言,接连参加府试、院试,压力实在太大。 钟子静考完,回到家里并没有放松精神,隔天又拿起书开始念。 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府试必过,开始准备院试,还是心里没把握,打算提早准备,明年再参加一次府试。 钟凌心疼不已,背地里不时叹气,压力太大是会长不高的,但望子成龙是当娘的无法改变的心态,而光耀门楣更是钟子静的终生志业,她没法改变两人,只好变着法子给弟弟放松心情。 几天后,成绩下来,钟子静果然通过府试,有了童生资格。 一百多名童生当中,他的年纪最小,一时间竟传出「神童」的名号,幸好他是个不骄不奢的好孩子,两耳一闭不管窗外事,一心一意准备即将到来的院试。 铺子开张一个多月后,唐轩的生意渐有起色,钟凌给大家加了月银,钟子文更是一口气提到八两,他上交一半到母亲手中,乐得张氏嘴巴几乎咧到后脑杓了,接连好几次试探钟凌可不可以把老二、老三都送过来? 很快地,四月院试到来,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镇定多了。 送走弟弟,钟凌眼皮突然一阵乱跳,她没有二尖瓣脱垂的毛病,可是突然间觉得喘不过气,仰头喝掉一大杯温茶水,深吸气再深呼气,她试图让自己平静。 她告诉自己,「没事,就算阿静没考上秀才也无所谓,他年纪还小。」 可是心跳依然一阵强过一阵。 她安抚自己,「没关系,生意不好再想办法就行。」 但莫名其妙的,手脚发起抖来,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直到……直到贺澧走到她面前。 他定定望着她,试着露出一丝笑容,说:「我要走了。」 然后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心悸、为什么喘不过气、为什么眼皮造反、为什么哀伤在她胸口挖出一个大洞…… 第三十八章 钟凌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母亲屋子里传来的单调木鱼声,一下一下,那木槌不是敲在木鱼上,是敲在她心头。 他要走了,他说、他要走了! 前世、去年底,王水木进了钟家三房,把卖田的银子全数赌光,贺澧向钟子芳提亲,约定好聘金五十两。王水木点头,允下这门亲事,她大哭大闹,之后王水木不明原因,不再坚持亲事,他大约是在那个时候知道钟子芳的身世。 推掉亲事之后,钟子芳再不理会贺家任何消息,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贺澧什么时候离开秀水村。 紧接着,今年八月母亲病亡,明年四月阿静被卖,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六月,她进安平王府……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紧接而来,她脑海中没有任何和贺家有关的记忆,她只晓得钟子芳离开钟家老宅那天,贺大娘疯狂地哭喊着阿澧死了。 她记得那天,天很阴,刮起阵阵阴风,无预警地一场大雨落了下来,马车经过贺家门口,她看见贺大娘哭倒在泥泞里。 思绪回到眼前,所以他要走了,他将走入危机,一年多后,离开人间? 心里被撞得疼痛,像是谁伸长了手在她心窝子里掏掏挖挖,疼痛的感觉迫得她说不出话,两颗泪珠子就这样当着贺澧的面啪答落下。 她的泪珠子像是会灼人似的,烧了他的心,他慌乱了手脚,急着用衣袖拭去她的泪。 「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只是来向你道别。」他不会安慰人,几句话说得坑坑疤疤,男女授受不亲的,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手捧上她的脸颊,一下一下重复为她拭泪。 「别哭,我会给你写信,我叮嘱过桑子几个了,他们会把牛舍的事处理好,半点不需要你担心。我跟周大人提过,他说会关照你。对了,房子留给你,我那田地也留给你,如果你想扩建牛舍,不必担心土地……」 他说了一大堆,全是对她的安排,像是怕她担心他离去后她会失去照应,可她怕的不是这个啊,她的事他都安排好了,那他呢?他怎么办? 明年六月……她要怎么告诉他,他会死?她要怎么对他说,你留下来吧,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丰功伟业值得用命去闯? 耍赖有用吗?哭闹有用吗?如果有用,她不介意丢脸一回。 她半句话不说,只是冲着他哭,哭得他心乱、哭得他无措,哭得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你讲讲话,别光是哭,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比起她的眼泪,千军万马大概还好应对一些。 「你呢?那你呢?」 钟凌开口了,说的却是让人一头雾水的五个字,任贺澧再聪明也猜不出要怎么解释。 她是在怪他,这阵子很少出现吗?可他不能老实对她说,钦差大人来查金日昌赌坊的底,查到他这个幂后老板,他必须随对方回京。 他不能说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掀起朝堂的狂风巨浪,在未来的一、两年内,京城里将因为自己这号人物而动荡。 不能说的话太多,但他能够阻止她的泪水。 贺澧勾起她的下巴,他拧起严肃的双眉,怒道:「不许再哭了!把话说清楚!」 可他不能说清楚,她又如何能够? 说她有灵异体质,能预知明年的事吗?还是说她有通天眼,看得出来他明年会死? 一阵混乱,她随口胡说:「你把我的事都弄好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胡话,但这回贺澧听懂了,原来是担心他啊,微微一笑,连他的大胡子都温柔起来。 「我没有怎么办,我会好好的,男人总是要游走四方、建功立业,不能关在这个小地方。」他试着用温暖的口吻哄她,当她是三岁小孩似的。 钟凌恼火了,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骗我!你是要跟那个很危险的贵公子走吧?有没有听过蛇鼠一窝?和毒蛇在一起就算不被他的毒牙啃,也会受他朋友的毒牙波及、受他敌人的毒爪攻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明知道那堵墙会倒,却偏要往那墙下站?天底下安全的地方那么多,你何必与危墙为伍?别告诉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端端的你要虎子做什么?虎鞭还没长齐、虎皮太小张、虎胆不够泡酒、虎肉没几两,知不知道吃青菜才会长命百岁,没事别去虎穴挖宝……」 哇啦哇啦,她讲一大串,讲得飞快,乱得她自己也整理不出逻辑,但她很确定自己的目的——她要阻止他和贵气男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全数落在屋顶上揭瓦偷看的那位贵气男耳里,激得他差点儿从屋顶上跳下来抓住她痛责一番。 蛇鼠一窝,她这是在骂他吗? 鬼话!没见识的女人!男人怎么可以庸庸碌碌过一生?不创下一番事业名留青史,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高堂双亲? 上官肇阳深刻怀疑,这丫头是卖糖还是卖毒的,怎么嘴巴不甜还毒得厉害。 贺澧叹气,虽然她胡扯一通,他却能组织并理解她的心意,她不了解上官肇阳的身分,却清楚这人将给他带来危险,她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全呐。 确实,此行并非坦途,危险必定相随,但人生有许多事是避不开的,他必须正面迎上,否则日后将会憾恨,他不想给自己这种机会。 「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错,你会出事!」话脱口而出,她想阻止自己已经来不及。 很白痴?对!但如果能够因为自己的白痴而改变他的既定命运,那么就白痴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吧! 「你为什么这样说?」浓眉打结,难道她也知道…… 「我梦见了,我梦见你在道贞二十一年六月死了,我梦见贺大娘放声大哭,哭倒在泥泞地里,我梦见你消失了,再也再也不回来了!」藉口烂透了,但她想不出其他藉口。「贺大哥,你不要离开好吗?你留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反正圣人没咱们的分儿,也别妄想去当伟人,平平安安、顺顺遂遂过完一辈子不好吗? 「都说富贵险中求,可谁知道,没了命富贵滔天又有什么用?贺大哥,你是好人,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我希望我们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芳……」 贺澧不再客气而疏离地喊她钟姑娘了,实实在在的一句「阿芳」,那是他心中,自己与她的距离。 她不理他的叫唤,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蛮横而无理地要求,「不要走,我不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想要和你永别,我不是贪图贺大哥给我的帮助,不是想赖着贺大哥继续让我依靠,我只是想以后能够、继续、每天、见着你。」 要不是他的性情太坚强,他会让她这几句话逼出热泪盈眶。 要不是他太理智,记着还有一个徐伍辉,他几乎想将她抱在怀里,认真叮嘱她一声,「等我回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能够、继续、每天、见着我』。」 可是他既坚强又理智,所以在沉默片刻后,他凝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母亲,我安排了人照顾她,不久之后我会接她进京,田契、房契还有桑子几个人的身契都在这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 钟凌不敢置信,凝眉望着他,她说了那么多,他竟连半句都没听进去?还是要交代、还是要进京、还是要和那个贵气男一起去拚命? 「在我母亲还在秀水村时,贺家宅子先让她住了,等她离开,你再派人去收拾。不必担心会麻烦周大人,有任何需要就去找他,他会为你出头。 「阿静这次考试,你也不必想太多,他是个上进的孩子,定会金榜题名,与其担心他会不会考上院试,倒不如操心他会不会少年心性,骄奢了性情。 「你大伯父那里,有空就去打声招呼、走走亲戚;再不耐烦徐大娘,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你不擅针线,但好在有银子,买两疋布、送点纸墨都好。 「至于钟家二房,你少沾惹,但路上碰见也别扭头就走,面子这东西最没用、也最好用,给他一点面子,日后出了什么事,旁人不至于往你身上说嘴……」 琐琐碎碎的,不擅言语的他说了一大篇,让她更加错觉他在交代遗言,害得她泪水一颗颗一串串,渐渐流成河。 第三十九章 钟凌怒极,一把摀住他的嘴,急道:「你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智缺脑残?我不担心阿静,他才九岁,考不考得上秀才都没关系;我不担心你的房子田地,我有双手,需要钱会自己赚;有四哥哥在,不管怎样,大房都会和我们串成一气;钱都不在自己兜里,二房还能对我们怎样?至于徐大娘,她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反正日久见人心,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嫁的人是徐大哥不是她。你别跟我唠叨那个,我担心的是你、贺澧!听懂了吗?笨蛋贺澧!」 最后那两个字,她是怒吼出来的,一通骂完,钟凌恨铁不成钢似的望向他,而屋顶上那个被她恨到咬牙的贵气男差点儿摔下来。 贺澧被她一吼,所有话全讲不出来了,愣愣地望住她,看着她泪流满面,又是无措、又是心疼,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用粗粗的指头,一下一下拭去她的眼泪。 屋顶上的那位更是满头雾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这样……好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卢氏,看着两人不合宜的举动,出声喝道。 闻言,贺澧急忙松手,退开两步,有些狼狈地朝卢氏拱手说道:「钟三婶,对不住,方才和钟姑娘吵嘴吓着您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钟凌还没反应过来,突觉身边刮过一阵风,等她回神,只捕捉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卢氏也盯着同一道背影,阿澧是瘸子,可那个逃离现场的速度……怎么半点都不瘸?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卢氏回身望向哭得双眼通红的女儿,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同阿澧这么熟的?」 钟凌揉着眼睛,没听见母亲的问话,只觉满脑子混乱。都一样吗?不管怎样他都躲不过宿命吗?该死的人终究会死,她再努力都是个屎! 哭得乱七八糟,脑子像烧糊的南瓜浓汤,钟凌抱住母亲、哭得越发不能自已。 「怎么了?阿澧招惹你了吗?」她担心女儿吃亏。「你说话啊!」 「娘,贺大哥不听我的劝,一心一意要去寻死,我真不明白,明明可以改变的,他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为什么非要自找死路,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追随那个杀千刀的贵气男……」 杀千刀的贵气男!阿六缓缓吐气,悄悄替钟凌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四爷早走一步。 【第十三章 从大自然里学来】 贺澧走了,钟凌脑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后,雇一辆马车回到秀水村,路赶得很急,但是她到达贺家时,贺澧已经早一步离开,只留下贺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见钟凌,贺大娘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说:「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里办事,得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一阵寒栗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关于他的黑幕笼罩上她的头顶。望向贺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泞中捶胸顿足的景况,鼻子酸了、眼睛也发酸,沉恸侵袭。 回握贺大娘的手,她脱口而出,「大娘,城里的铺子刚开张,生意还可以,来来往往的人多,挺热閙的,既然贺大哥不在家,不如贺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贺大娘不是最喜欢阿芳做的饼吗?阿芳现在又做了许多种新鲜口味呢。」 她的话逗得贺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头,阿澧没看错,你是个善心的姑娘,是担心大娘没人照应吗?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挂心,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离城里有段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住在城里找大夫也方便,不说旁人,我娘现在有城里的大夫天天调理着,身子强健了许多。」 「傻丫头,不是贺大娘夸口,久病成良医,那些小病痛贺大娘开的药比大夫还对症呢。」 钟凌又劝说了半天,但贺大娘固执,非要住在家里等贺澧回来,钟凌无办法,只好时时提醒自己,有空多回来看看贺大娘,也常让四哥哥回家时捎点东西过来。 贺澧走得很彻底,像蒸发了似的,说什么要写信,全是唬人的。 院试放榜,果如贺澧所言,钟子静高中了,钟凌记取贺澧的话,对他道德劝说。 她神色凝重,对喜不自胜的弟弟道:「阿静,你平心而论,这次考上是侥悻,还是以你的学识本该有如此结果?」 姐姐的话像冷水,兜头一泼,瞬间让钟子静醒觉。 他嗫嚅说道:「是侥幸,院试和府试不同,卷子发下来,看着考题我心里没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本事参加乡试吗?徐大哥考中秀才隔年,周大人便说他或可下场一试,也许能考上举子,那是周大人认为他有才学、有能力,不该只是个秀才。 「但徐大哥半点不敢大意,战战兢兢、勤勉读书,直到明年才决定下场,这几年你可见他松懈过一日?可见他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分上头不思进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几年后就会有多失意。」 她不想给弟弟压力,他不当官也没关系,从来,她都认为当官的上天堂与下地狱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对于人生目标,她求的就是个平安妥当。 钟子静被敲醒了,这几天确实太过喜形于色,他用力一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这几天是阿静不对,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并不认为你非得在科举上闯出一条路,当官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儿,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当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读书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梦想,你就必须为梦想而努力,你现在正走在半路上,不过是风光美妙了些,没道理就此歇下脚步,以此为满足,对不?」 他听不懂什么叫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明白她想阐述的道理。「姐姐教训得对。」 姐弟俩的对话,让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亲朋好友的卢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吗?就是个秀才,何必得意张扬,当年丈夫难道没有得意过?可后来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遗憾,她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钟子静考上秀才这件喜事,不过是在家里摆了桌酒,全家人乐一乐罢了。 几天后,钟子静在周玉通的举荐下,成了潜山先生的学生。 许吉泰别号潜山先生,当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当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龄之时告老还乡。 确定此事时,钟凌特地备下糖果礼盒,还烤了蛋挞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潜山先生宅第时一起送过去。 一大早,厨房里,卢氏开始指挥小夏、小暖和小冰忙着,新货在开店前必须一一上架,铺面上有钟子文领着小春、小秋和小冬,人手够用了。 钟凌把她娘打包了好几日的箱笼再清点一次,送上马车,陪着弟弟回秀水村。 谁能想得到,世事这般巧,当初周玉通替朝中大官买地,这位大官是谁?就是潜山先生。 周玉通在举荐钟子静时,提及这个买地的小插曲,潜山先生听到一个小村姑竟有这等胆量与见识,不禁对钟子静起了兴趣,并让钟凌来见自己一面。 前几日,在周玉通的陪同下,潜山先生已经考校过钟子静,他的学问尚可,但可喜的是性子稳重得不像个九岁孩童,乖觉懂事、体贴善良,长得粉妆玉琢就不在话下了,这样的孩子任谁见着都会喜欢。 钟子静拜了师,就得搬进潜山先生的宅子里,卢氏不舍,已经哭过好几回,还是钟子静懂事,安慰道:「往后每旬放假,我都会回来看娘。」才让母亲收拾了眼泪。 钟凌掀开车帘,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她静静看着窗外,像是给自己鼓吹打气似的,心里想着:不一样了!这一世与前辈子已经不一样。 前世的阿静没有潜山先生指导,更没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后山跑,抓鱼、采果、拔野菜,想尽办法替母亲和姐姐加餐饭。 前辈子的钟子芳和母亲天天在灯下熬着,做绣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够挣小钱的事,她们的手指扎满针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迹,他们母子三人无力反抗,只能诅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头…… 第四十章 但现在所有情况都已经改变,王水木没有进钟家当赘婿,阿静考上秀才,他们有了赚钱铺面,他们一家人不再因为几文钱伤脑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过去显得更年轻,他们和大房维持良好的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不一样了,所以她再不必担心,今年母亲会生病死去,阿静将会好好长大,感激徐大娘的势利,她会顺利嫁给徐伍辉,而贺澧……他也能顺利的建功立业、风风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后面这个想像,让她心情飞扬。 恣意了,她把头伸出车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风在脸上吹拂,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吸吸吐吐间,再对自己确定一次——这辈子,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马车进入秀水村,几个小顽童在村口追逐嬉戏,看见马车行来,追逐着马车一路奔跑,有人认出钟凌和钟子静,挥着手大声喊叫。 「阿芳姐姐、阿静哥哥!」小童们欢乐的笑声逗得钟凌姐弟心情晴朗,钟凌让车夫停车,拉开车帘,向孩子们打招呼,几个孩子挤到车厢旁,钟子静打开荷包,一个人分两块糖,乐得他们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贵人家前等你们。」 徐伍辉也去了潜山先生家里?微愣后,她失笑,可不是吗?徐伍辉是周玉通的学生,自然要过去拜会,何况秋闱在即,能得先生几句指点可是胜过一切,潜山先生等同于现代的考前解题大全。 马车再次前进,钟凌看着分明坐立不安却故作冷静的弟弟,笑着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着。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静不稳重了。」 她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阿静很紧张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经考校过你的功课?」 他点点头,「先生不太满意,给了功课让我回家做。」 「这几天你埋头苦读,是担心先生对你不满意吗?」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导。」 「阿静一点都不笨,何况……姐姐看过一本书,书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听吗?」 「是从王记书铺借来的书吗?姐姐抄下了吗?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咙沙哑,她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呢。 「故事很长,姐姐这阵子太忙,没时间抄。姐姐说给阿静听吧!」 「好。」他点头,把怀里的薄荷糖递一块给她。 钟凌伸手接了,含进嘴里,凉凉的感觉瞬间窜进喉咙。 「从前从前有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资质鲁钝,没有爹爹养大,只有寡母帮人牧羊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个叫作杨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爷,从小聪明伶俐,懂得忖度时势,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宝贝。 「当时江湖上的高人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约定,他们各自挑选一个孩子教养长大,十八年后,再让两个孩子互相比试,一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要怎么教导孩子,动辄打骂,幸好郭靖性子纯良,一心敬爱师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终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杨康运气好得多,不但能得丘处机亲自教导,王爷还给杨康请最好的师父指导武艺,而他结交三教九流,竟让他碰到令江湖人士闻名色变的梅超风,习得九阴白骨爪。阿静来猜猜,到最后谁会成了武林一代宗师?」 「当然是杨康,他又聪明,运气又好。」钟子静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郭靖,他虽然笨,但勤能补拙,他虽然运气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气,而杨康自恃身分与运气,处处投机,到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世间事终是要盖棺方能论定输赢,输在起跑点不要紧,输在半途也不害怕。」 「只要赢在终点,便是真正的赢?」钟子静兴奋地接下她的话。 钟凌摇头,回道:「不,就算在终点处还是输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不解。 「是没关系,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只要你无愧于天、无怍于地,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时没有遗憾,那么便是赢了。」 「没考上进士、没出人头地、没有当人上人,怎么能够算赢?」 她揉揉阿静的头,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赢,一山还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么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么做标准?大伯父种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却是经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谁赢谁输吗? 「每个人都有优于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况这个『第一』就是最没意思的话,徐大哥是咱们秀水村的头一份儿,到了城里还是吗?进了京还是吗?就算他考上状元,也不会是第一,你先生还是三元及第呢,这种比较只会让人失却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点意义都没有。 「阿静,姐姐让你来跟着先生读书,是要你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让你来争强斗胜,抢那个莫须有的第一名。考进士、当大官,为朝廷国家贡献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梦想的话,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万别以为有了先生这个光环,自己就是神仙,更别以为多读了两本书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你瞧,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 钟子静明白了,接下她的话,笑道:「阿静懂,这就是姐姐常说的,人类所有道理都是从大自然里学习来的。」 两姐弟说得高兴,竟不晓得马车已经停下来很久,直到车厢外掌声响起,他们才发现早已经到达潜山先生家门前。 钟子静撩起车帘跳下车,转身扶钟凌,姐弟俩就这样出现在许吉泰面前。 好个姿色明媚的丫头,眉眼如画、五官鲜活,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惊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那些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话。 唉,难怪那小子这般看重她,非给他这个老人家找麻烦不可。 许吉泰在审视她的同时,钟凌也在观察对方,五、六十岁的老人,却没有半分龙钟老态,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隐朝堂的理由,他和贺澧一样,有双能看透人般的眼睛,光是被他这样看着,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快要烧出几个洞了。 都说能够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个饱藏智慧的老人家,阿静能跟着他学习是他的运气。 短短片刻,她便给许吉泰作出评语。 「先生好,徐大哥好。」 她看一眼许吉泰身边的徐伍辉,他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她低下头,微微笑起。 两人的眉来眼去尽落入许吉泰眼底,他心头微叹,都名花有主了,真不晓得那家伙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钟姑娘,你方才说,所有的道理都是人们从大自然里学来的,这话可有根据?」烁厉目光望向钟凌,他想追出她另一番道理。 「不是吗?老祖宗们从蜘蛛身上学得结网捕鱼,从老虎锐利的牙齿、爪子学会制作刀具,从动物厚厚的御寒毛皮上学会穿衣,从蜜蜂身上学得群居,从蚂蚁身上学会分工合作,因为天有不测风云,所以人们学会预做准备,因为四季分明,学会春耕秋收……哪样道理不是从大自然学来的?」 钟凌的话让许吉泰捻须而笑。这丫头不容小觑! 「说得好!小丫头,你想不想跟着老夫读书?」 心动,能跟着这位智慧长者,肯定能够学到不少东西,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拒绝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如果有机会,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只是家中还有母亲和铺子要照顾,不过弟弟能受先生教导,返家后阿芳定要他将从先生身上学得的道理传给我,我便受益匪浅。」 好个进退有度的丫头,她这模样分明是大家闺秀,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姑?只是,可惜了……他看看钟凌再看看徐伍辉,心头一阵轻叹。 「小子,回去有没有好好备课?」目光一转,许吉泰的视线落在钟子静身上。 第四十一章 钟子静顿时不自觉地挺胸站直,见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许吉泰心想,有这种姐姐,这绝对不会是株歪苗子。 「回先生,有!」钟子静恭谨回答。 「好得很。阿忠,让人把这孩子给安置妥当了,再带他到书房去。」 「是,老爷。」阿忠唤来下人,把满车子的东西全张罗下去。 眼见弟弟就要跟着人进屋,钟凌心头一酸,从穿越到现在,阿静跟前跟后,总在她身边团团转,现代的她没有兄弟姐妹,而他给了她浓厚的亲情。 握住他的肩膀,她弯下头对他说:「你长大了,娘和姐姐不在身边,你要学着独立,好好听先生的话,念书这回事尽力就好,别过了头,若三年后考不上,咱们就六年后再考,身子要紧,知道不?」 「知道。」他乖巧地点点头。「姐姐,娘性子节省,常想着连药钱都省下,你得盯着她。」 「我会注意。月底,姐姐再来接你回去。」 「好,姐姐也要保重身体,赚钱重要,身子一样重要。」 几句再家常不过的话,让许吉泰和徐伍辉看见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许吉泰叹气,在京里待久了、富贵久了,什么东西都见识过,反倒是这种再真切不过的亲情少见。 送走钟子静,许吉泰又和钟凌聊过几句。眼见对方不打算请自己进屋里坐坐,钟凌心里觉得奇怪,脑子里跑出一堆网路上虐童、强暴儿童的画面,可认真想了想,不禁失笑,她的心思很不纯正啊。 门关上,许吉泰负着手,缓缓往大厅走去,还没到呢,身后一阵风吹来,贺澧已经站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让她进屋?」贺澧冷着脸问。 他穿着一身黑,脸上的大胡子不见了,露出一张漂亮得近乎张扬的脸孔,若不是那双泼墨似的大粗眉和深邃黑眼,多少带了几分英气,根本就像个女娃儿。他快步跟在许吉泰身后,脚也不瘸了,行走如风。 「为什么要让她进屋?」 许吉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这小子,分明是一张出色绝尘的好容颜,偏偏生出一副比石头还硬的臭脾气,要不是那身分,他能有安生日子过? 「这不是待客之道!」 呵,还同他讲起规矩了! 「我让她进来做什么,让你偷偷看她几眼?还是光明正大的让她认认你现在的新样貌,然后呢?那丫头有主了,你没看到伍辉那双眼睛,一看到丫头就黏上去,拔不下来,她也是含羞带怯,一脸春意,人家是郎有情、妹有意,你就是想横插一脚也插不进去。 「省省吧!趁现在皇上对你有补偿心态,想替你赐婚,你赶紧找个实力雄厚的好岳家,将来能够帮衬你,也能帮帮四皇子。」 贺澧低头,沉默,心里顿时压上千斤重石,沉得他说不出话。 看一眼贺澧,拍拍他的肩膀,许吉泰叹道:「现在不是看重男女之情的时候。」 贺澧闷声回答,「阿芳心思细、想法多,你不让她进门,她会想像这宅子里藏污纳垢,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不应该把阿静交给你。」 藏污纳垢……许吉泰脸色顿时黑了。他堂堂的宰相大人,被皇帝赞誉品性端方、温良恭俭的许大人,居然说他藏污纳垢…… 眼看许家大宅的门当着自己的面关上,钟凌暗暗骂自己一声胡思乱想后,转头看向徐伍辉。 甜甜一笑,她明年才十五岁呢,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就要嫁给这个男人,结婚生子是多么重大的责任,她真能扛得起来? 「同先生谈得怎样?」钟凌问。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九月就要参加乡试了,紧不紧张?」 「还好。」 嘴上客气着,但目光却是笃定,钟凌看出来了,也难怪他笃定,明年的他就是誉满京城的探花郎呢。 「听起来信心满满呢。」 「有吗?还好吧。」 「这么谦虚?」 「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嘛!」 几句话说得钟凌脸红。「你们到底偷听了多少?」 「不少。」 「从哪里开始?」 「从『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那么便是赢了』开始。」 「还真的是不少。」她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我在做什么啊,怎么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你怎么就不出声提醒我?」 「你喜欢训阿静,而先生喜欢听,让你多说个几句有什么关系?」 他满脸骄傲,阿芳再不久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瞧!他的眼光多好,那番话可不是寻常女子能说得出的,连先生都折服不是? 「可是……我想挖洞了。」钟凌摀起脸,再让她说下去,她大概连「全世界最有钱的人也不能把财富带进棺材中,夜晚入睡前能为自己达到的美好成就喝彩更重要得多」这类贾伯斯名言都讲出来。 「挖洞?你这道理是向谁学习的?穿山甲还是蟋蟀?」 「徐伍辉!」她娇嗔一声,乐得徐伍辉盈盈笑起。 「要回去了吗?」 「不。」她转身往马车里取出几个纸盒后,让车夫先到村口等她。 马车离开,她把纸盒分成两份,装进提袋里,将其中一份交给徐伍辉。「这是我新做的手工饼干和蛋糕,你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吃吧。」 「我自己回去?你不跟我一起?」 「不了,我赶紧把这些送去给贺大娘,就得回家。」 「你经常往贺家去,却不大肯到我家里?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娘?」 「你别多心,我只是……」只是每次见到徐大娘,她不是问那铺子一个月能赚多少、给堂哥多少月银、小丫头一天干活几个时辰,就是暗示日后她嫁进徐家,嫁妆里至少要有铺子的五成股份才行。 这种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笑,就怕对方当真以为她会带着铺子嫁进徐家,到时嫁妆单上找不到股份,不知道会气成怎样,所以现在能避自然就避了。 「你二堂姐经常到我家里,陪我娘说话,帮我娘做家事,她们感情不差。」 意外!她还以为已经不一样了,原来该进行的事儿还是进行着。 「徐大哥,是不是徐大娘对你说了什么?」 「你能猜得出来,何必问我。」 「所以是真的说了?说什么?嗯……说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先纳个妾收在房里,日后陪你赴京赶考,你在外头,身边有个人照应着比较好。还是说,哪个当官的没有妻妻妾妾好几个,那不只是排场,也是身分。 「或许徐大娘说:阿芳那丫头脑子机灵,挺能赚钱的,可她这么忙,怕是不能把你服侍周全,不如纳个小妾,一个照应外头、一个照顾家里?」 她越说,徐伍辉越是瞠大眼睛,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瞪着她说:「你偷听我娘说话?」 「偷听?你太小看我了,只需要几个小推敲就猜出来的事儿,还用得着偷听?只是我真不明白你娘,如果徐伯父把大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拿去养小妾,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觉得理所当然?她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加诸在媳妇身上?唉,这后院家宅为什么事多,总归而言就是一句话。」 「哪句话?」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摇头,叹气,夸张的无奈表情让他失笑不已。 「我用你的话顶过我娘了,问她乐不乐意让我爹娶个年轻貌美的姨娘进门。」 「真的?徐大娘怎么同你说?」肯定是火冒三丈,大骂他不孝子吧! 「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不不不,你看错了,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感同身受。」她连连摇头,却笑得娇俏可人,摆明就是幸灾乐祸。 他觑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很会推敲吗?你来推敲看看,我娘会怎么说。」 她还真推敲了,想过半晌,她缓慢说:「徐大娘应该会说:『那怎么一样,你爹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吃饱饭都成问题了,哪能讲究排场。你可不同,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家里不多摆几个花瓶,会教人小瞧了去。』」 说完,她望着他,发现他脸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噗地,两人一起笑开。 「不会吧,我全猜对了?我怎么这么神仙。」 「没全猜对,我娘没说花瓶。」 「不然呢?」 第四十二章 「她说的是女人。」并且那个女人有可观的嫁妆,娘指望着未来媳妇把嫁妆拿出来供自己进京赴考,她就不必把银子拿出来。 「有差吗?人总是得陇望蜀,肚子饿时想着有饭吃就好,能吃饱了,就想要是多点银子可以花销花销多好。有了银子就想当官,当官了就想娶妻纳妾,想在身边凑个唐伯虎的八美图,可,这样真能快乐吗?」复杂的人生怎能享受单纯的快乐? 「你问倒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人事物,可谁也不知道追求到手后会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空。」 钟凌满意地点点头,喜欢他的话。「所以呢,徐大哥,你想要迎妾纳通房吗?」 徐伍辉停下脚步,对着她郑重道:「有阿芳,一个就够,如果没有阿芳,就是娶八个、十个,心里还是虚的。」 这话很甜,甜得她嘴里心里沾满蜂蜜,两人并肩走着,红扑扑的两张脸傻傻地笑着。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徐家往右,贺家往左,他再邀一次,「要不要上我家?」 「下回吧,下回再去坐坐,今儿个太晚,还是先去看看贺大娘。」 「你很照顾贺大娘?」 她挤眉弄眼,歪着脖子对他说:「有人翻倒醋瓶儿了吗?我怎么闻到醋味。」 「是翻了,翻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没弄清楚的还以为你是贺家媳妇。」 「错了,不是贺家媳妇,是贺家女儿,贺大娘前几天认了我。」 「真的假的?」 她举五指发誓,「童叟无欺。」 「好吧,我吃醋无所谓,谁让我喜欢你,喜欢得再醋也得吞下去,可要是让我娘醋了,以后她不挑剔你就真有鬼。」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收起痞笑,再认真不过地说:「徐大哥,这件事我不能不做,当初人人避我家如蛇蠍,都怕被我家给沾了也摊上霉运,只有贺大哥不怕,他帮我们家办丧事、帮我起家、帮我对付我二伯母。再说、如果不是他,阿静怎么能接受你的教导,我和徐大哥又怎么……能够在一起?之前,我当真认定,缘分断了就是断了的,逼迫自己不可妄想。」她垂下头,脸上有着伤心。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的。」他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多些坚持? 「不干徐大哥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总之,贺大哥帮了我这么多,现在他不在,我能做的不过是送点东西,偶尔陪贺大娘聊聊天罢了,我总想着,人一世千万别欠下太多,该还的还、该报的报,所有的恩怨情仇最好能在这一世终了,别带到来世。」 徐伍辉挑起她的下巴,暗暗立誓,嘴上也坚定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钟凌点头,一笑,郑重道:「我信你!」 一个是认真承诺、一个是认真相信,这刻,他们都相信,两人会肩并肩,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走过冬天、走过无数个四季风情,相信他们的未来会充满光明,就算有险难阻碍,他们也会帮着彼此冲过去。 却没想到,所有的想像都只是镜花水月,空幻一场。 【第十四章 他曾是寿王世子】 五月,天渐渐热了,生意没有过去那么好,钟凌做了些果冻,才让生意好转一些。 这天钟凌在厨房研发些爽口的小点心时,小秋进来。 「小姐,有人找你。」 找她?会是谁?徐伍辉吗?不可能,他正在闭门念书,出门唯一的去处是先生家里,听说先生对他评语很高,预估他今年九月定会通过乡试,明年的春闱至少能考上二甲进士。 他的预言,很是让徐伍辉松了口气。 钟凌笑着鼓励他,递给他一袋进士榜,上面每个饼干都印着「探花郎」,她夸口道:「什么二甲进士,我怎么看徐大哥都是一甲探花郎的命。」 他问:「为什么不是状元、榜眼,而是探花郎?」 她猛摇头说:「不行,咱们做人要低调,壮元、榜眼太招人目光,万一被皇帝招去当驸马,我到哪里再找个徐大哥嫁?」 她的话让他很开心,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问:「探花郎很低调吗?」 钟凌说到做到,自从答应过徐伍辉后,每半个月到秀水村接弟弟时都会提早出门,先绕到徐家坐坐,和徐大娘说说话,只不过让人很气闷的是,几乎每次都会遇见她的二堂姐。 直到上一回没见到她的身影,钟凌还疑惑说:「她怎么不来了?」 徐伍辉说:「我恐吓过我娘,说我每次见了她都会心浮气躁,读不下书,要是她害我没考上,就得再等上三年。」 他的恐吓成功制止徐大娘和钟子薇的感情交流。 但不是徐伍辉来找会是谁呢?钟凌走出厨房往前面铺子走去,前脚才跨进去,就看见刘星堂和阿志,她赶紧快步上前,急急问:「老爷爷、阿志,你们怎么来了?是婶婶的病更重了吗?」 阿志垂下头,眼睛红红的,低声说道:「小姐,我娘死了,房子被占了,想求小姐收留我和爷爷。」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身契,交给钟凌。 她看看祖孙两人,叹气,把身契交还给阿志,说道:「爷爷、阿志,先进来吧!」 小暖、小冰烧热水给两祖孙洗过澡,又做了简单的饭菜让两人暖胃,小春和钟凌急忙给两人腾屋子,屋子里全住满人了,丫鬟们住的那几间本就空间小,再教她们挤一挤也太过没人性,钟凌想了想,决定自己搬进她娘屋里,把她的房间让给刘爷爷和阿志,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后,钟凌才把这对祖孙的遭遇说给母亲知道。 他们自己是吃过苦头的,能帮人一把卢氏怎会不肯帮,于是两祖孙住了下来。 几天后钟子静返家,他发现刘星堂和阿志都有一身好武功,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了。钟凌忖度再三,和刘星堂讨论过后,决定让阿志陪着钟子静住到先生家里,她这是在替明年铺路,如果钟子静那一劫还存在的话。 钟子静和阿志两人感情很好,在刘星堂的嘱咐下,阿志负责每天盯钟子静练一套拳法,就算不能退敌,能够强身也是好的。从此钟子静在每天早起念书之前,养成练一个时辰武功的习惯。 至于刘星堂,他建议钟凌买一辆马车,不但可以往返秀水村运载牛乳、奶油、鸡蛋,也可以把铺里卖不完的东西卖到别的城里。 这段时间生意清减些,确实可以这么做,但过了秋后,生意会渐渐好转,就不能供应别的铺子了,就怕契约一签订,到时没有足够的人手,何况去年的礼盒今年还要大推呢。 刘星堂说:「那就别签约,用零卖的方式,把咱们多做的压点价拿出去卖。」 钟凌觉得可行,便每天和刘星堂载着糖果饼干到邻县卖。这一来一往得花上三个时辰,因此钟凌得起早睡晚,短短两个月,圆圆的下巴尖了,更显得两颗眼睛大得惊人。 这天清晨,她和刘星堂把货品摆进马车里,六月天了,天气太热,她在马车里坐不住,索性换上男装,坐在刘星堂身旁。 也没见刘爷爷有什么大动作,手腕轻轻一挥,马鞭便俐落地催动黑马,马车稳稳地驶向前去。 「刘爷爷,我看过一本小说,里头有一段描述武功高强的人,说她手腕轻轻一催就能挥动马鞭,就像刘爷爷这样,爷爷的武功很高强吗?」她讲的是陶红英,九难师太还在当长平公主时的宫女,后来韦小宝认的姑姑。 刘星堂微微一笑。是啊!当时年轻气盛,到处找人比试,企图称霸武林,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招惹了不少人,引得几帮人联手追杀,他的眼睛差点儿没了,手断了,那刻他才晓得什么狗屁天下第一,能够活命才是真的。 从此改名换姓,退隐江湖,不再逞凶斗狠。 他日日修习内功,倒不是想再回到当年风光时,只是想要保命,想在恶霸欺上头时吓吓人。不过对于那些觊觎自家土地之人,他忍住不动手是因为不想招惹无穷后患,那些当官的手段多,要是惹上官非,害孙子亡命天涯就不好了。 阿志那孩子根骨好,他想过让他去考个武状元,却又担心现在朝廷之争日盛,怕将来阿志投军会遭牵连,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当个默默无闻的贩夫走卒。 第四十三章 「刘爷爷,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爷爷是武林盟主?」说着,钟凌双眼放光,脸上的笑怎么也关不住。 「我这身武功哪能称得上武林盟主,光是比你那个贺大哥就不知道输多少。」 贺澧……对哦,差点儿忘记,二伯父诈财那日,她就发现他和阿六哥哥都有武功,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又被徐伍辉骂一顿,竟将这件事给抛到脑后。 所以她可不可以推论,因为他武功好,身边还有个阿六,他定会远离危险、平安返回? 笑开颜,她喜欢这个推论。 「丫头,贺公子对你很好。」 「你怎么知道?你不过见过贺大哥一面。」 「那天他和我一起离开你家,他发觉我有武功,让我日后来投你为主,护你一家安全。」 后来他葬了媳妇,带着孙子进城,凭着贺澧给的玉牌找到项管事,许多当日贺澧没说的话,项管事全讲了。 贺澧希望他护钟子芳一家,希望他对她保密金日昌赌坊之事,希望他每月都投书一封,细述钟家母子身边发生的大小事,并允诺以阿志的日后前程作为交换。 这是多此一举了,江湖人受人点滴、涌泉相报,钟子芳两次救急,就算没有贺澧的承诺,他也考虑投身到她手下,还了此恩。 「你说贺大哥他……」他连这个都替自己想到了,那么周大人的引荐有没有贺大哥的手笔? 没错,若是周大人自己的意思,那么他更该引荐的不应该是徐大哥吗?怎么看,他都比阿静更像个人才。 有没有可能,周大人只是个幌子,是先生找上周大人,托他做中人?那么谁能请得动退休宰相?贵气男?是贺澧求他帮的忙? 一堆问号敲着她的脑袋,钟凌只是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层层推敲竟让她给推出七、八分真相。 「他说你会是个好主子。」 钟凌苦了眉头,他事事都帮她想到,而她明知道结局,却无法助他什么,他们这对朋友只有她在占他的便宜。「我和贺大哥是很好的朋友。」她咬唇低声道。 「只是朋友?」刘星堂反问。 「不然呢?」 是啊,她已经和人订亲,将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就算贺澧有再多的心思,也与她无关。 刘星堂点点头,同意道:「是,只是朋友。」 进了港县,刘星堂驾着马车,熟门熟路地前往这些日子打过交道的商铺。 「刘爷爷,每次想问都忘记,您似乎对港县很熟,以前住过这里吗?」 「对,住了几十年,哪条街、哪个巷子都摸得熟透。」 「这里离井风城挺远的,您那一笼子鸡,干么拿那么远去卖?」 「当初东拼西凑,想把借的银子给还了,哪知道人家打的算盘不是要我们还钱,而是想要图谋我们家那片山林地。一开始不知道,把猎来的狐狸、獐子拿到县城里卖,没想到走到哪儿、场子被砸到哪儿,到最后只好贱卖,于是日子越过越艰难,别说还上银子,就是连媳妇的药也买不起。 「那回是迫不得已,才会一路迢迢跑到井风城去卖,天还没亮,我和阿志顶着寒风、饿着肚子,带着家里最后的两只鸡和一窝小鸡去摆摊,没想到去得迟了,找不到摊位,硬是挤半天才弄出一小块地,谁知道鸡被踩,阿志一时气不过,才会……老头子欠小姐一句对不住。」 原来如此,是又饿又累,委屈极了,才会打那一棍子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那棍子,也许他们到现在还无法搬进城里。 「阿志武功不错,那日也是手下留情了,爷爷,您以后别喊我小姐,听着别扭,不如爷爷认下我这个孙女,以后阿志就是我的弟弟,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好不?」她亲亲热热地提议道。 听见钟凌这话,刘星堂深感意外,「小姐这样,让老头子怎么过意得去?」 「爷爷看不上阿芳,不肯认我这个小孙女吗?」她鼓起腮帮子装萌。 「什么话、胡说!小姐这般人品,谁能看不上?」 「既然如此,爷爷就别小姐小姐的喊,叫我一声丫头还是阿芳,才顺耳呢。人生相逢自是有缘,爷爷和阿芳的缘分早在去年就定下了,否则阿志为什么会一棒子打上四哥哥?否则爷爷怎就信了阿芳,肯到秀水村求助?既然命莲把咱们拴在一起,为什么不顺水推舟?」 刘星堂不是小气之人,听了她这番话,笑了,他摸摸钟凌的头说道:「知道了,丫头!以后有什么事给爷爷说,爷爷虽然年纪大,但还有几分本事,别什么委屈都往心里憋。」 「是啊,从今以后,我可是有爷爷护着的人呢。」 刘星堂忍不住满脸笑意,他现在也是有孙女可以撒娇的长辈了。 钟凌又问:「爷爷,那些人为什么要图谋你家的山林地?」 那里有玉矿?地底下蕴藏丰富的煤铁铜矿?既然如此,用笔银子买下啊,干么躲躲藏藏非要把人给逼到没路走? 「说是要在那片地上挖温泉眼,可以治百病的。」 「真有温泉?」 「才怪,老头子在那里住了十几年,哪有那种东西。」 「知道是谁要的吗?」 「听说是皇后的娘家人。」那是他潜入知府衙门偷听到的。 钟凌对朝堂事所知不多,可了不起的皇后娘家人,她倒是略有耳闻。 听说庄家人权柄大过天,皇帝要用谁还得经过老丈人同意,一个皇帝做到这样,也算窝囊了。 「既是皇后的娘家人,有得是钱,多给爷爷一点钱不就得了,何必弄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吃这闷亏的不只有老头子,住在那座山的邻居都……」他叹气,续道:「走的走、散的散,前几日想回去迁儿子的坟地,却发现被圈围起来,几个江湖人看守着,谁也进不去。」 果然是想做见不得人的事,否则用手下兵将就行了,何必雇用江湖人,这庄家人是想做什么啊,女儿都已经当到皇后了还不满足,难不成想要更高位儿? 皇后之上……钟凌倒抽气。哇塞,不会吧!心这么大,难道皇帝是吃素的,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不像,弟弟受潜山先生教导后,几次提到当今皇上的种种施政与作为,不像个昏庸愚昧的啊。 「爷爷别烦,月盈则亏,这世间还有公道,不会纵着那些坏人为所欲为。就算老天爷不管,还有皇上呢,还有千千万万对百姓朝廷有抱负的能人,有他们在,就会有人帮爷爷向那些恶人讨回公道。」 刘星堂被她的话说笑了。 「小丫头对这朝堂还真有信心。」一辆马车从后头跟上,车帘挑起,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大叔隔着窗说话。 钟凌朝对方望去,那人眉目虽是舒展,却隐含着一股不容人挑战的威严,清晨的日光投射到他面上,柔和了他冷峻的线条,但她还是觉得此人属于……「生人勿近」那类。 不管他的身分如何,光看他车驾前前后后几个看起来很「武林盟主」的男人,就知道他出身不凡。 她还在打量对方呢,那人「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搧过几下,金黄色扇面亮了出来。 金黄色?哪个人可以用这种颜色,她再没知识水准,也猜出大叔是何方人士,心一抖,她的脚也跟着抖起来,自己的运气也未免太好,卖一趟糖果都能碰到大咖。 钟凌深吸一口气,挑起下巴,微笑道:「哪个国家的百姓不对朝堂有信心?何况我日子过得舒服,自然对朝廷心存感激。」 「百姓日子过得好,就会对朝廷心存感激?」 「当然,百姓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和美,能顺心遂意自会谢天、谢地、谢皇上;相反地,如果朝廷年年加税,百姓口袋的银子被掏空,吃完这一顿没了下一顿,谁能不心生埋怨? 「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头,只要能带着百姓过好日子,就会受到推崇。当今朝堂到底好不好?说实话,我还真不明白,只晓得里正伯伯、村里的叔叔爷爷交口赞扬,直说现在的日子比起祖辈那几代是越过越好了,哥哥弟弟们都能上学堂念书,日后有机会当官。所以我就晓得,这皇帝定是个好的。」 她的马屁捧得微服出巡的皇帝乐呵呵地,笑个不停,问:「小丫头是哪里人?」 第四十四章 「老家在秀水村,不过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在井风城租一间铺子做生意。」 「家里做什么生意?」 「卖糖果饼干,大叔,您想不想吃一点?」 「好啊!」 钟凌让刘星堂停下车,转到车厢里,拿一堆牛轧糖和手工饼干,一个样貌斯文的男人走过来接了,递给她一锭金元宝,钟凌笑盈盈地道声谢谢。 车驾离开,钟凌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下来,她长长地吐口气,一摸额头,才发觉自己惊出满身汗。 直到对方的车子离得够远了,刘星堂才低声道:「丫头,那人身分不简单。」跟在车驾前后的那群侍卫,一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能人。 「何止不简单,没猜错的话,马车里的那位大叔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钟凌压低嗓音说。 刘星堂惊诧,谁想得到今日出门会有这番际遇。「幸好没说错话。」 「是啊!」不但没说错,还把马屁捧得恰恰好,开心的摸了摸手上的金元宝,不过,这种好运还是别再来了吧! 一个月后,这件事透过金日昌的人手传进京城,贺澧将信反覆看了又看,笑容更盛。那丫头果然有能耐,就算没有他,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上官肇阳一把夺走他手上的信,低头看过,失笑,「不会吧,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父皇遇见的那个有趣丫头竟然是她?!」这事父皇前两天才拿来当笑话,说给几个儿子听。 「你确定?」 「信上不是有写吗?那丫头都看出来了,刘老头也不差,他看出风、云、雷、电的身手,也看见马车上的云纹雕刻,那马车可是我外祖家的。」 贺澧微笑。那丫头总是语出惊人。 「怎么,还不给人家写信?当初你要进京,人家可是哭鼻子了。」上官肇阳用手肘推贺澧一把。 「局势不明,何必害小丫头。」眼睑垂下,盖住他的心思。 「你就是想太多,一封信能害得了谁?」 「不多想一点,我能够活到现在?」 「如果你少想一点,当初会找上我、向我求救,就不会在那个乡下野地过那么多年。」 「那时,你也是自身难保。」何况那时,乳母相信想杀害自己的,不是旁人就是皇帝。 贺澧轻哂,没了一把大胡子遮掩,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的美艳容貌因他这个笑让人花了眼,上官肇阳摇头叹气,这么好看的男人让满府的女人都失了颜色。 他是寿王世子,曾经。 他的母妃与寿王上官绍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成亲后夫妻感情甚笃,直到那个事件发生。 没人知道事情是怎么起的头,只晓得谣言传开的时候,寿王的外室、吕尚书庶女已经怀有身孕,事情闹大,上官绍不得不把人纳回家里来,这件事在寿王妃心里划下伤痕,导致夫妻失和,寿王妃一度请求和离。 但两人是先皇赐的婚,怎么能够和离?何况上官绍正深受皇恩,王妃娘家怎么也不肯失去这门亲,于是逼着女儿和女婿和好。 后来外人并不知道两夫妻是怎么解开心结,但在吕侧妃生下庶长子上官肇平的同时,寿王妃也怀上孩子,十月怀胎后上官肇澧出生,从此种种阴谋、桩桩诡计,轮番在寿王妃和上官肇澧身上演出。 上官肇澧八岁那年,一场诡异的病带走了寿王妃,当时上官绍正在边疆打仗,谣言却在王府里传开。 谣言道:吕侧妃是皇帝的女人,上官肇平是皇上的私生子,日后寿王爵位,必定会传给庶子。 可祖宗礼法一代代传下,爵位传嫡不传庶,除非没有嫡子,否则庶出子女绝无机会承袭爵位,换言之要周全上官肇平的唯一办法,就是赐死上官肇澧。 消息传出,上官肇澧的乳母郑氏心惊胆颤,旁人不敢加害寿王世子,因为寿王深得皇帝看重,但如果下手的那个人是皇上,如果皇帝想为自己的私生子扫除障碍…… 一天,假战报传回王府——寿王战败身亡。 全心护主的郑氏闻讯心惊,没了王爷,再加上吕侧妃以及皇帝的私心,小主子还有命在?于是漏夜催着上官肇澧逃跑。 上官肇澧曾想去投靠上官肇阳,但如果上官肇平真的是皇帝的儿子,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后来吕侧妃发现上官肇澧失踪,抓住郑氏,在她身上施与种种酷刑,企图逼问上官肇澧去向,郑氏宁死不屈。 几天后,王府池塘浮起两具屍体,在水里浸泡多日,捞出来已是面目全非,郑氏倒很好认,她曾经断了一截小指,而男童身着世子爷服饰,经身边大丫头指认腰间佩环,确定这一大一小是失踪多日的寿王世子以及乳母。 此事上奏朝廷,皇帝深感痛心。 几个月后,寿王凯旋归来,皇帝龙心大悦,大肆赏赐,这本来是荣耀门楣的好事,却不料上官绍听到妻死子丧的消息,情绪激动,竟然中风了,从此卧床不起,长达十二年之久。 另一头,吕侧妃虽已设计了寿王世子已死一事,但她仍是不放心出逃在外的上官肇澧,生怕某日他重返京城,一个将要入袋的亲王爵位又被人夺去,因此接连派几拨人寻找暗杀,最后一次,上官肇澧身中数刀,摔入深谷。 杀手完成任务返京覆命,铲除上官肇澧,吕侧妃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吕侧妃算不到上官肇澧命不该绝,更算不到他运气好,竟能遇着隐世高人,教他读书,传他一身武艺。 隐世高人姓贺名非,不但文武全才,也擅长命理、术算,他有个痛失爱子、成日疯疯癫癫的妻子乔氏,救了上官肇澧之后,在他身上找到一块刻着「澧」字的玉佩,便为他取名贺澧。 贺澧的伤是乔氏亲手照料的,她自小习医,外号医仙,在没有生病之前,医术极其高明,连太医院都想招揽。 有贺澧在身边安慰,乔氏的病一天比一天好,在她痊癒后,贺非带着妻子和贺澧迁居秀水村。此时的贺澧记不得前尘往事,他认定贺非和乔氏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这样,一家三口平平静静地生活了好几年。 直到被童年挚友上官肇阳寻获,贺澧才拾起丢失的过去。 事实禁不起光阴的推敲,多年来上官绍卧病在床,而上官肇平越长越像寿王的庶弟,当年寿王养的是谁家的儿子,几乎水落石出,要不是上官肇阳把贺澧的话给传回去,到现在皇帝还不晓得自己替上官宇背了个大黑锅。 吕家以这种方式,想助上官宇、上官肇平夺得爵位,取得寿王的兵权,却没想他们料准所有事,独独没算到圣心所向,皇帝与寿王这对堂兄弟自小便情谊深厚,只要他活着的一天,皇帝就不会把爵位给别人。 而吕尚书早就是大皇子的人马,这些年,因为吕氏、上官宇和上官肇平,寿王府和皇后娘家早已紧紧绑在一起。 「我父王还好吗?」贺澧问。 这一趟进京本为认亲而来,他们计划一举将上官宇、吕家给拉下台,顺便让大皇子吃点瘪,但皇帝阻止了,让他们按兵不动,等待指示。 「知道你还活着,皇叔不知道多高兴呢,前两天听说还能下床走几步。」 幸亏当年父皇震怒,对吕侧妃下旨,若寿王没办法恢复健康,亲自走进朝堂请封世子,上官肇平就当一辈子的庶民好了。 没想到,竟是这话救了寿王的命,让他一路苟活至今,只是哀莫大于心死,妻儿不在,他再不思振作。 「我想回去看看。」 「行,下次我去探望皇叔的时候,让阿五帮你易容,随我走一趟。不过,你别担心王爷,父皇派御医在他病榻前守着,听说那个吕氏和上官肇平倒是作戏的高手,天天请安,在外颇得贤名。」 「是想父亲心死之余,对他们生出几分感情吧?」如果父王不知道发生在妻儿身上的事,或许吕氏母子几年下来的温言软语、温良孝敬,能融化一个病人的心志,但如今…… 「他们想作戏,就让他们演吧。」贺澧冷笑。 「天底下怎么就是会有人觉得,别人都分不出虚伪或真心?」 「全当旁人是傻子,只有自己最聪明吧。」 「说到真心,那丫头对你娘倒是挺好的。」上官肇阳想起什么似的说。 「嗯。」想起钟凌,那个风光霁月、再真诚不过的丫头,贺澧的笑容扩大。 第四十五章 「清风说她每次回村里接弟弟回家,都会先绕过去陪你娘聊天说话,还会偷偷塞些银两给你娘身边的丫头,嘱咐她们给你娘抓补药,你娘可喜欢她了。」 贺澧失笑,他娘是医仙乔心,她自己的身子比谁都清楚,哪需要阿芳的叮嘱。这次他进京,母亲千般不舍,但也清楚他这个儿子非池中物,不可能一辈子隐居在乡野莽林。临行,他向母亲承诺,待京中局势明朗、危机尽除,会立刻接她进京。「谁都会喜欢阿芳的。」 「那可不一定,徐伍辉的娘可不太中意她,日后肯定要给丫头委屈受。」 上官肇阳的话勾得他的眉头皱上川字。「伍辉是个聪明的,他自会周旋。」他试着说服自己。 「你确定?我要是你,不会轻易放手。」 贺澧苦笑,不放手又如何,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确定,凭什么不放手? 看着他那号表情,上官肇阳闷坏了。「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悲观,好歹你有我、有父皇护着。」 早些年他还不敢说大话,但这几年,父皇渐渐看清庄家的真面目,他们的胜算较过去大上好几倍了,真不晓得他在害怕什么? 肇澧苦笑,他不是怕,只是知道……知道那丫头的梦不只是梦。 过了盛暑,时序进入八月,唐轩的生意又慢慢好转。 过去几个月,钟凌常和刘星堂送货到港县的铺子上卖,现在不必了,闲下来的时间,她一头钻进厨房里鼓捣,想在过年前再大捞一笔,只是……去年的贵气男还会出现吗? 她不喜欢他,总觉得在他身上嗅到危险,可现在她又希望他能出现,因为贵气男的另一端牵系的是贺澧,是那个说话不算话,说要寄信却杳无音信,又处处替她着想的贺大哥。 他还好吗?只身在外,有没有人在乎他吃饱穿暖?有没有人在他辛苦的时候为他送上几颗甜心甜嘴的糖果?有没有人嘲笑他的瘸腿?有没有人欺负他没背景、没支柱? 她是老二哲学的崇尚者,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为什么他非要出门闯荡,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上次去先生家里接弟弟,犹豫多时,她再也憋不住,当着弟弟的面问:「先生,真是周大人将阿静举荐给您的吗?」 许吉泰没回答,只有一脸颜面神经受损似的爱笑不笑。 她冲动了,又问:「如果不是周大人,更不可能是徐大哥,所以是贺大哥,还是那位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上官公子对吗?」 话问出同时,她瞠大双眼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他受到惊吓了,瞳孔快速收缩,虽然片刻便恢复过来,却欲盖弥彰地刻意问一句,「贺大哥是谁?」 他不问上官公子却问贺大哥,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那天回家,想跟贺澧说话的念头越来越盛,钟凌猜想,自己一定有强迫症,非要他同意自己「平安就是福」的理念。 她决定不等待,他不写信回来,难道她就不能写过去? 于是她提笔,于是长篇大论,写下一张又一张的信纸,写了想法、写了态度、写出这些日子生活中的琐琐碎碎,但每个琐碎之后的延伸都是要提醒他,世间再美好的事物,没有命就无福可享。 她是个有控制欲的女人。 钟凌让四哥哥回秀水村时,把信送到贺大娘家里,她猜想,贺澧不给自己写信,总不会不给自己的娘亲写信吧! 那么,他会回信吗?就算只是简短回一句「我收到信了,对不起,人各有志。」都好。 至少代表他看过她的信。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三声无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得了他? 没错,她是有点矛盾,一方面对弟弟说:「有梦就去追,才不枉少年青春。」另一方面却企图阻止贺澧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如果有哪路神仙肯跳出来向她保证,他会平平安安,她举双手发誓,绝对不对他多说半句废话。 「阿芳,你好了吗?」 卢氏在屋外唤她,她们要一起回秀水村,因为徐伍辉将进京赶考,今天是去送行的。 不管周大人或潜山先生都看好他,认为他此行必中,中举后,他将会留在京里,等待明年三月的会试及四月的殿试,再见面恐怕是明年五月过后的事了。 知道她女红不精,母亲帮着缝了几套衣服、纳几双鞋,准备用她的名义送出去,舍不得吃穿的母亲还拿出一百两银子红封,打算交给徐大哥。 钟凌没有阻止,徐家家境虽然不差,但依徐大娘俭吝的性情,舍得拿出几十两就很了不起了,但出门在外,没人帮着,只能靠银钱为胆,多带些,总没错。 「我好了。」钟凌走出门外,笑盈盈地看着母亲。 卢氏对女儿很满意,阿芳是越长越标致了,不只容颜五官,便是气度也不是旁人可以媲美的,她是天生的大家闺秀,什么都不必做,光是站着,那份气韵便是任谁也遮掩不去。 「快走吧,要是晚了见不着人,阿芳心里不知道要怎样懊恼呢。」卢氏取笑她。 钟凌大大方方地接过母亲手上的包袱,勾起她的手,母女俩一路往外走,她边走便说道:「瞧娘说的,最晚明年五月就能见到面了,咱们生意忙,时间一眨眼就过去,哪有那么多的懊恼?」 卢氏笑而不语。这孩子是不开窍呢,还是把心事藏得好? 前些天听阿文说:「阿薇丫头为着伍辉要进京,熬夜缝衣纳鞋,还哭红了一双眼睛。」 唉,那丫头怎么就认定了呢?是徐家大娘应承她什么吗? 刘星堂已经赶着马车等在铺子前,钟凌扶卢氏上马车后,自己也跟着进去,两人坐稳,刘星堂「吁」的一声,马车慢慢前行。 「阿芳,你真的喜欢伍辉吗?」 「嗯,喜欢。」钟凌点头,她想自己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男人了。 「如果他当官之后,想娶三妻四妾呢?」 见母亲这般忧心忡忡,她想,娘知道钟子薇的事了,但她并不担心,徐大哥的承诺她还收着呢。 因此她的口气无限大,笑咪咪回道:「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行啊!他三妻四妾,我便五夫六郎,看谁硬得过谁?」 「听听这丫头说什么傻话,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那是肩负着开枝散叶的大道理,女子只能从一而终,恪守妇道。」卢氏拧了女儿的脸颊一把,瞪她乱说话。 「娘,这话不对。您想想,本来徐伯父和徐大娘在爹过世时,便断了与咱们家的关系,只差没敲锣打鼓到处提醒,当年两家的口头约定不算数,可后来怎么又寻上门,重提当年婚事,不就是知道我挺会挣钱的吗? 「徐大娘可是好盘算呢,就算徐大哥考上进士,当个七品县令,一个月俸给有多少?了不起十两银子,比咱们给四哥哥的可多不到哪里。如果娶我进门,铺子多开上几间,穿金戴银的日子指日可待,徐大哥当官是赢在面子上,娶我进门才是赢在骨子里。」 「说大话。」卢氏被女儿逗笑了,可……赢在骨子里?!不是再真确不过的话吗? 「哪是大话,是真真确确的事儿,那些王公大臣,人家有本事,打出生就衔了根金汤匙,爱娶几个就娶几个,反正养得起嘛!但徐大哥可养不起,要我赚钱帮他养小妾?那是想也别想的事,自己的玩物自己养,到时,徐大娘可舍得拿银两出来帮着养?既然舍不得,那些有的没的主意就甭打了。」 「这是你的打算,难不成徐家就没有他们的想法?出嫁从夫,你赚的自然全归夫家。」 「那我不赚了,行不!唐轩是用阿静的名字开的,日后弟弟肯『接济』我多少银两,还得看他姐夫对姐姐是什么态度。」 「满口胡话,唐轩要是没陪嫁过去,徐家肯让你进门才怪。」 「如果少了这笔嫁妆便不让我进门,那还结这门亲事,我就真是个傻子了。娘,你女儿好歹眉是眉、眼是眼,站出去也还算出挑,怎么可能搞到没嫁妆就没人要的地步?」 「若真有那么一天呢?」 「那就甭嫁了。」 「嫁不成伍辉,阿芳不伤心吗?」 第四十六章 认识徐家十几年,徐家长辈是什么模样,她能不知道?只是丈夫太看重伍辉这孩子,相信他的心志品性,认定他会是女儿的好归宿,当初她不曾多想,相信有丈夫在的娘家可以替女儿撑腰,如今,她不确定了…… 见卢氏这模样,钟凌撒娇地抱住她,低声道:「娘,我喜欢徐大哥,他聪明能干,真心对女儿好,他说过的,只要女儿一个就够了,我信他的,相信他是说到做到、重视承诺的男子汉。 「但如果真有那天,我会伤心难受,会想尽办法离开他,或许会忿忿不平,质疑天底下男子有没有真感情,或许会闹上几天,哭天抢地,但不至于去死,因为我做不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他不重视我,我还有娘、阿静、爷爷、堂哥……一堆看重我、疼爱我的人,于我而言,他重要,你们也一样重要。 「总之娘别为我担心,我真的相信,我不会让自己活得委屈。」 这番话说得透澈,把卢氏所有的担忧怀疑消弭了,搂过女儿,轻拍她的背,像她小时候那样。 嘴角一抹笑,卢氏说:「是娘多虑了,娘信你,也相信伍辉。」 【第十五章 变成孤儿】 嘴巴说相信,可是看到钟子薇哭红一双核桃眼,拿徐伍辉当自己老公盯着的模样,钟凌心里还是不舒服的,不过分离在即,她不想为这种事情生气。 徐大娘看到卢氏拿出来的一百两银票,眼睛瞬间绽放光芒,两千瓦的电力电得钟凌全身起颤栗。 徐伍辉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交代的话早已写成厚厚的一封信,但口头上还是不免一再叮嘱,钟凌点头,全应下了。 送走徐伍辉,徐大娘积极留客,连钟子薇也拿徐家当自己家里似的,拉着卢氏劝说道:「小婶婶,一起进来吃个便饭嘛,现在赶回城里太晚了。」 钟凌心里冷笑,不肯应她,倒是对徐大娘说:「大娘,这些天铺子里忙着呢,生意好,东西卖得快,我和娘想早点回去,多做几炉饼干。」 听见赚钱的事儿,徐大娘连忙点头,「这话说得是,做生意重要,可生意这么忙,忙得过来吗?要不,让子薇去帮帮忙,我看她也是个心灵手巧的,有她在,你也可以轻省些。」 「大娘不知道,越是忙越不能用生手,连小夏这个熟手,前两天还烤坏一炉饼呢,害铺子里差点儿交不出货,契约上载明,时间到了交不出货,得赔上十倍银子,这会儿人人都忙得脚跟打上后脑杓,谁有空教导二堂姐,就怕她一去,忙没帮上还得赔钱,也不知道二堂姐有多少嫁妆能赔。」 脑子一转,她不确定这话是钟子薇说动徐大娘的,还是徐大娘自己的计量?想偷学上一招两招和她打擂台?门儿都没有! 钟凌瞄一眼钟子薇,她红着眼,一脸的楚楚可怜,好像被她欺负得多凶似的。唉,怎么哪个年代都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小白花? 徐大娘尴尬地干笑两声,说道:「讲什么话嘛,同是姐妹,谈赔钱太伤感情。」 「亲兄弟明算帐嘛,对谁我都是这样的,不信?徐大娘可以去问问我家大伯母,我可有因为四哥哥是自己人,生意差时欠过他一两半两月银的。」 钟凌偏过头打量着钟子薇,见她轻扯徐大娘的衣服猛摇头,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哇哩咧,当她的面就算计起来,背着她还得了,她不出手料理,是因为没把钟子薇当一盘菜,这会儿在徐大娘面前给她穿小鞋,当她没眼没耳没脑子吗?钟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看她的黛玉葬花能唱多久。 钟子芳那表情实在教人看不过眼,每次要她答应点小事,她滑不溜丢的,几句话就把事情给转开,什么话都不肯应承,还真当自己是大老板了?对着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不小意奉承、体贴温柔就罢了,还敢当着自己的面给二堂姐难堪,日后进了门,还尊不尊重她这个婆婆啊? 不行,要是没把她给压下去,日后别说逼出她手里的银子,恐怕自己还得瞧着她的脸色过活。 徐大娘扬起嗓子,说道:「哎呦,你这丫头,性子怎么这么拧,你二姐姐不过是好心,想给你帮把手,怎么就牵扯出这么一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相处,日后是要进了同一个门,得分工合作、同心齐力……」 徐大娘这话把钟凌给惹毛了。 她们私底下的小动作,她假装没看见便罢,反正徐大哥没把钟子薇放在心上,可他人才走,就想把事情往明面上摆?那也得她肯啊。 「大娘这是什么话?什么进同一个门?我可没听徐大哥提过这件事,难道是二堂姐要嫁给公公,当咱们家的姨娘?大娘,您这也太贤慧大度了,成天风吹雨淋的挣几个钱养家、养孩子多不容易,还肯给伯父养小妾……」 「你说什么?!子薇是要给伍辉做妾的,我已和你二伯母说好,以后你们姐妹得好好服侍伍辉……」 「徐大哥要娶妾?」 「那自然,日后他是要当官的,哪个大官不是三妻四妾?」 「大娘说得好,确实有许多大官是三妻四妾,可问题是,就算徐大哥考上状元也得从七品小官慢慢混啊,徐家又不是皇亲国戚,等做到大官恐怕也得二、三十年后的事,二堂姐能等这么久吗?就算二堂姐能等,恐怕到时候徐大哥也瞧她不上眼了。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要花同样的银子怎么也得替徐大哥纳个十四、五岁水嫩嫩的小丫头,怎能娶个鹤发鸡皮的老女人呢?」 钟凌痞痞地应着,眼睛往钟子薇身上一勾,这年头,气死人不必偿命的。 「哇」的一声,钟子薇再也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钟凌一阵阵恶心。 徐大娘哪能放任钟凌这样嚣张。还没嫁进门呢就敢这样,往后阿芳进了门,徐家还有她这婆婆立足的地方? 「说到底,你就是个妒妇,你不肯让伍辉纳妾!」 「大娘说笑了,阿芳哪有不肯,只要徐大哥想纳妾,一个、三个、五个……再多个,我都给纳进来,只是大娘得掂量掂量,十两银子的月银能养几个小妾?都拿去养小妾了,拿什么养父母和弟弟妹妹?何况连乡试都还没有过呢,十两银子还不晓得在哪里飞,就打算起侍妾的问题,大娘会不会想太多?」 「你、你这种女子……」 「徐家娶不起吗?没关系,我回去就让人把徐大哥的庚帖送回来,也麻烦大娘把我的庚帖找出来,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也害怕高攀了徐家呢。」 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气到不行,反正她明白得很,徐大哥说的才算数。 她再不看徐大娘和钟子薇一眼,转身走到母亲和刘爷爷身边,又回身屈膝,笑道:「徐太太、徐老爷,我和我娘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在车上,钟凌半句话不说,心里憋闷得很,虽然早已猜着,人家盘算着拿她当免费菲佣,挣银子、给徐家开枝散叶;虽然很清楚,那不过是徐大娘的一相情愿,徐大哥不会让她顺心遂意。 但锣对锣、鼓对鼓,正面敲过,心里究竟不舒服。 卢氏从没见过女儿脸色这么臭,也隐约知道方才徐大娘拉着女儿说话,肯定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可……心疼呐。 卢氏忧心问:「阿芳,你怎么了?」 「娘,没事,您别担心。」 「不教我担心,还摆出这副脸色?」 钟凌回神,摸摸自己的脸,「很臭吗?」 卢氏正想回她几句,却没想到突然听见一阵马鸣,车子猛地停下,母女俩来不及反应,撞到一块儿。 钟凌揉揉发疼的额头,见母亲痛得整张脸全皱在一块儿了,肯定是撞得狠了。 「娘……」 话没来得及说出,她们同时听到刘星堂一声斥喝—— 「你们要做什么?」 「要命的,就给我滚远点!」粗嗄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便听见拳脚对战的声响,钟凌闻声心惊,打开车帘想看看外头什么状况,可是有人动作比她更快,一把将车帘掀起。 「你们是谁?」钟凌急忙将母亲护在身后。 表情猥琐的大汉看了看钟凌,再望一眼她身后的卢氏,涎着脸笑起来。 第四十七章 真是美得让人心头发痒啊,难怪人家念念不忘,这样一副好皮相,当寡妇太可惜。不过这小丫头也是个美人,不如……抓一个是抓,抓两个也是抓,如果人家不要小的,那就美了他们这群弟兄也无妨。 想着,他眼底流露出淫邪目光。 钟凌不是个孩子,能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眼睛四下转动,她企图在车厢里找到能反击的器具。 倏地,腕间一紧,她被扯落马车,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经跌落地面,背部直接着地,五腑六脏瞬间像移了位,痛得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 那人扯下她后,又往车子里头抓卢氏。 卢氏拳打脚踢、嘶声大喊救命,钟凌顾不得疼痛,连忙翻身站起,她看见不远处有根粗枯枝,飞身扑上前抓起,回身就往那男子后脑劈去。 她用尽全力了,可惜年纪小、力气弱,这一砸没把人弄晕,反惹得对方大怒,他丢下卢氏,转身朝钟凌走来。 钟凌没有打架经验,急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对方步步进逼,她转眼望向刘星堂。 刘星堂正与五、六个贼匪缠斗,许是对方没料到一个老头子竟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一开始疏忽大意,有两个人着了道。 贼人脸上无光,他们拐着腿、抽出刀,伙同其他人包抄刘星堂。眼下情况紧急,刘星堂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救她们母女。 钟凌知道,不能指望刘爷爷,她只能自救! 才这样想着,下一瞬,她手上的枯木就被对方抓住,一阵拉扯,钟凌失手,枯木被夺。 「一个小丫头也敢暗算爷,命都不要了吗?」贼人怒吼。 像是要给钟凌一点教训似的,他抓住她的脖子,铁箍似的大掌收缩,捏得她吸不着空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神智一点一点地丧失。 卢氏狂奔过来,揪住恶贼的衣领拚命捶打,可那点力气哪能奈何得了对方? 母亲哭喊嘶叫的面容让钟凌恢复些许神智,她重重咬了下唇,藉由疼痛提醒自己不能晕过去。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与反应,她一勾脚,用膝盖攻击对方的下体。 恶贼吃痛,弯身护住下半身,钟凌的颈子被松开,新鲜空气大量涌入,她一边贪婪地吸着空气一边咳嗽,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匪徒,一眨也不眨。 待一阵疼痛过去,恶贼恨恨地朝钟凌走去,凌厉的目光让她心惊。 钟凌赶紧拖着身子往后缩,当对方快步走来,她放声大叫,「娘,快逃……」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对方快她一步,他抬起脚猛地朝钟凌胸口踹去—— 噗地,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她的身子像破布似的飞起来,重重地撞到身后的树干。 这下子,她失去所有知觉,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只有在闭上眼那刻,她看见一柄刀插进刘爷爷的腿…… 后脑一阵阵疼痛,钟凌勉强睁开眼,看见钟子静坐在床边。 这里是先生的家吗?他们被救了吗?太好了,没事了……她松口气,又缓缓闭上眼睛。 没事就好……她不怕劫难,只要没事就好…… 「姐,你不要再睡了,你醒醒好吗?」钟子静哽咽道。 钟凌苦笑,她也想醒啊,只是全身好痛哦,痛得她疲惫。「别怕,姐姐没事,乖,再给姐姐睡一下就好……」 钟子静乖巧地点点头,不再扰她。 只是两滴微温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臂上,弟弟的泪,教她心疼。 很累,但是她必须睁开双眼,看着双眼红肿的弟弟,她舔舔干涸的嘴唇,轻声问:「刘爷爷的伤还好吗?」 「上过药了,但还得休养十几天才能好,大夫说,姐姐的伤更重。」 「不怕的,姐姐是九命怪猫,会活得好好。阿静,帮姐姐告诉大夫,千万别省银子,用最好的药,爷爷年纪大了,身子得好好保养。」 「阿静知道,大夫是先生请的。」 钟凌点点头,微笑,「阿静,娘呢?娘伤得重吗?」娘肯定也受伤了,否则她定会守在自己床边寸步不离的。 听见姐姐的问话,钟子静再也忍不住恐惧,放声大哭。「姐,娘被坏人掳走了。」 钟凌惊得想跳起来大叫,但是没办法,她的骨头变成棉花,软得撑不住她的任何动作,她能运用的只剩下脑子。 所以不能慌乱,她必须好好想想。 是绑票吗?为什么?他们得罪谁了?钟子薇?可她没买凶的本事吧,就算有,动作也没那么快,他们才刚离开徐家大门呢。 那么是二伯父?不可能,他更穷,上回闹过那场,二伯母算是看透澈了,把几文钱都守得死紧。 不是得罪人,那么,对方是要钱的吧?是看见唐轩生意不差,想捞一票吗? 「他们要钱吗?我给!要多少我都给!是谁抓走娘,恐吓信送来了吗?阿静,你跟他们说他们想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把娘平安送回来……」口气一急,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钟子静俯下身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先生已经派人去追查娘的下落,周大人也来过了,刘爷爷杀死了几个人,他们是城里的混混,等周大人找到其他同伙的,就可以问出母亲的下落。姐,你别急。」 听见周大人和潜山先生插手,钟凌松口气,她用力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静。「阿静,快告诉我,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刘爷爷拚着一口气,把姐姐背回先生家里,他全身淌着血,只说一句『太太被劫』就晕了过去,剩下的事全是先生安排的,先生循着原路,发现咱们家的马车倒在路旁,马已经不见踪影,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屍体,就让人请周大人过来。 「刘爷爷到晚上就清醒了,这才告诉我们当时发生的事。他说两个匪人抓住姐姐和娘,上马扬长而去,刘爷爷腿受伤,追赶不及,临时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朝其中一个恶贼背心射去,恶贼一刀毙命,姐姐也跟着摔下马,等要再救娘时,恶贼已经失去踪影。」 「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大夫说……姐姐再不醒……」低下头,他哽咽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不在了。 钟凌鼻酸,她的弟弟还这么小,她必须坚强。 像是在催眠自己似的,她不断对自己说:「没事的,有先生和周大人出面,娘很快就能从恶徒手里救回来。」 她一说再说,从不相信说到相信。。 她必须说服自己相信,她努力了这么久,没道理失败,没道理功败垂成,更没道理到头来做什么都是枉费啊!所以娘会好好的,一定。 钟凌抹去他的泪,柔声道:「好阿静,姐姐会好起来,娘也会回来,我们会越过越好,姐姐承诺过你们的,对不对?」 「对!」钟子静忍不住泪水,但还是用力点了头。 「姐姐很有能力,能给你们过好日子的对不对?」 「对!」 钟凌在逼自己相信这只是偶发的意外同时,钟子静也逼自己相信姐姐,因为他必须有信心,不能崩溃。姐姐只剩下他了,他得像个男子汉! 「姐姐说到做到,对不对?姐姐从来不骗人的,对不对?姐姐很厉害、很强大的,对不对?」 一句句「对不对」,问得她鼻酸,也问得他自己泪流满脸。 阿志和许吉泰站在门口,看着两姐弟相对泪垂,胸口涨涨的,说不清的疼痛在里面四处流窜。 许吉泰明白,钟凌不是自夸,她是在提醒自己必须能干厉害又强大,因为接下来还有许多状况等着她面对。 他不禁轻叹,那么小的丫头,有多强壮的肩膀可以承担? 第七天,周玉通终于追查到贼人下落,派出大批人马围捕。 第十天,恶贼被抓到,钟凌在小春、小夏的搀扶下认人。 刑具祭出,恶贼松口,是李大户用五百两雇他们抓走卢氏。 李大户随即被拘提到案,二十大板下去,什么事全招了! 当初他和钟理设计陷害卢氏不成,反赔了一大笔银子,他还不死心,又和钟理合谋起来——李大户欲夺卢氏为妾,他认为女人再强硬,驯服个几次也就乖了,至于钟理,他要的更多,既要能挣银子的唐轩,又要能卖银钱的钟子芳、钟子静,没有爹娘的小孩,理所当然归伯父管。 第四十八章 两个人商议几天,钟理打包票,等唐轩入袋后,会归还当初拿走的一千两。 所有的事全在他们的计划内,却没料到,帮她们母女赶车的独臂老头居然有一身好武艺,还能杀得了人,泄露凶徒的身分,更没料到卢氏如此贞烈,居然宁死不从。 卢氏在洞房花烛夜里,用一支簪子伤了李大户后逃出喜房,可她再会逃,终究是个弱女子,怎能逃得出李家的高门大墙?被护院追上时,她目光充满怨怼地望向众人,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那支簪子没入自己胸口。 她死了,李大户怕了,决定毁屍灭迹,用布一裹,丢到秀水村后山山谷里。 真相出炉,周玉通派衙差到山谷寻找屍体,依着李大户所道方向,找到用来裹卢氏屍体的棉布,上头血迹斑斑,屍体已经不在了,周玉通没放弃,命衙差到处找寻,翻遍每寸土地,最后在山洞里找到一副残缺骨骸。 李元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逼杀贞妇,判斩刑;钟理三番两次谋害弟妹,罪行可诛,但他没有参与买凶过程,只判五十大板,不过在许吉泰的示意下,那五十大板打得分外结实,钟理熬不过,死了。 案子结束,消息在最后一刻,许吉泰才告诉两姐弟。 听到这个讯息,钟凌久久说不出话,她呆坐在床上,像是灵魂被人强行抽走似的,一动也不动。 钟凌傻了,钟子静也傻了,两姐弟就这样傻着,任由光阴从他们身上一寸寸滑过。 许吉泰看着两人,什么规劝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再心疼也无法替他们疼,年纪还这么小啊,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叹气,他转身往外走。 迎面,钟家大房众人走来,向他见礼后,在钟子文的带领下,钟达、张氏、钟子东等几个兄弟走进钟凌的屋里。 钟凌的伤还没好,大夫不允许她下床。 这几天,她乖乖待在床上却是心急火燎,她逼自己耐心等待周大人找到母亲,她不停劝说自己,钟家的恶运已经结束,否极泰来,迎接他们的是光明前途,可,所有的说服到现在成为笑话。 是她的错,她大意了,明知道母亲会命丧在秀水村,怎么还让娘回来? 她怎么可以忘记这个可恶的八月,怎么能够相信身体康健的母亲,再不会因为王水木的虐待香消玉殡,这样就没事了? 没有王水木还有旁人啊!残害母亲的钟家二房还在,可恶的李大户也在,他们不是人、是杀千刀的畜生! 是她的错,如果她不要疏忽、如果她不要大意、如果她把恶运牢牢记住,那么她就能避开所有灾祸。 上次她不是做得很好吗?母亲没被害,害人的反倒害了自己。所以,是她错了,是她害了娘,是她没有遵守对钟子芳的承诺,是她笨、她坏…… 无数的指责像千万针,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头、她的心、她的身子,千疮百孔的她连哭都失却力气,罪恶感化成大锤,一下一下把她捣成烂泥,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心依然跳着扯着痛着。 该死的自己,你没本事就把身体还给钟子芳啊!你凭什么占据别人的身体、凭什么阻断人家重生的道路、凭什么害死人家的娘? 突地她抬起手,拚命捶打自己,失魂的钟子静顿时被她的举动吓坏,紧紧抓住她的手,更是一把抱住她,不允许她伤害自己。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姐姐,你醒醒!」 听见钟子静的声音,理智回笼,猛地,她一把抓住弟弟,急道:「阿静,我们逃吧,我们跑得远远的,秀水村不是好地方,这里很危险,爹死了、娘死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们了,我们逃走,好不好?」 钟子静被她狂乱的目光吓到,久久无法应声。 「你在说什么?」钟达一声斥喝,惊得两人回神。「这里是你爷爷、你爹的故乡,你要逃去哪里?你和徐家的婚事定下,你已经是徐家的媳妇,你能逃去哪里?你爹、你娘的死,怎么可以怪到秀水村头上,这里住着多少户人家,谁不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他一句接过一句,骂得钟凌无语。 张氏见状,连忙把丈夫拉开,一把抱住钟凌和钟子静,道:「别吓唬孩子,他们心里已经够苦了,哪还受得了你这顿好骂。」 钟子民走过来,拍拍钟子静的肩膀说:「弟弟、妹妹,别害怕,还有我们呢,爹和娘会替你们作主的。」 钟子南也道:「是啊,入土为安,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小婶婶的后事给办了,妹妹的伤还没痊癒,这件事交给我们,我们会办得周全。」 钟子文紧握钟凌的双肩,发誓似的说:「唐轩的事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你好好把身子养好,如果可以下床了,哥哥马上过来接你回家。」 「对,你们放心,一切有我们,那个杀千刀的钟理居然这样害你们,这门亲戚咱不认了,明儿个我把银子还给他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路上见着也装不认识。」 张氏说得义愤填膺,何尝不是算计唐轩的营生,钟子文觑母亲一眼,心想:这事万万不能做,难道自家妹妹不维护着,还要贪她图她? 钟达也瞪张氏一眼,「说那个做什么,老二已经死了,你要不要把他挖起来鞭屍。」 「是哦,死啦就一了百了,我可怜的小婶子怎么办?多温良和善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这口气,我吞不下去!」 耳边许多声音嗡嗡响着,钟凌的心思又飘到远方。 所以昵?再努力,结果都一样,那么努力有什么意思?不管她做再多,结论都是要看着母亲、阿静、贺大哥在自己眼前一个一个死去,那么,她干么要辛苦?如果结局无法改变,改变过程有什么意义? 不做了、不想了、不动了,就这样吧,反正到最后都一样,一、二、三、四、五、六……再六年就轮到她了呀。 有什么关系,谁规定穿越女都要混得风生水起?谁说穿越女都有天生优势?她之所以穿越,不过是要见证一段无法改变的历史罢了,不过是要向老天爷证明,人类再有能耐,也敌不过老天大笔一挥。 突然间,她觉得好没有意思,对将来,万念俱灰。 不顾还聚在屋里的亲人,她拉过棉被,侧身躺下,她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尾地包住,黑暗笼罩了她的眼睛、她的人生,她的一切一切…… 同一封信,贺澧看过数十遍。这个伶俐丫头,还真是让她找到联系自己的法子,可…… 要给她回信吗? 他以为不见面,感情就会渐渐淡掉了,但她时不时托人回去看母亲,时不时带着糕点糖果去陪母亲说话,她把对他的关心全放在母亲身上了,他还能指望她的心淡掉?还能指望哪日自己的死讯传到她耳里,她能冷漠以对? 如果不能指望,是不是……他就可以试着和她联络,反正哪天他不在了,她的身边还会有个徐伍辉。 想了几天,他依然左右为难。 打开信,再读一回。 ……再努力,田地里也种不出千年人蔘,所以环境很重要。 险者,生命虽然精彩,却无法长泰,其实平凡有平凡的幸福,人生的快乐度取决的不是金银美女,而是纯真的心情…… 这丫头是不是很有说服人的能耐?差一点点,他就想不顾一切地回到秀水村,当个平凡却幸福的贺瘸子。 一阵轻轻的敲叩声,贺澧不满思绪被打断,皱起眉头,把信摺好,收进胸口。「进来。」 门打开,进来的是阿六,「爷!秀水村有消息传来。」 「什么消息?」 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钟姑娘的母亲被李大户掳走,为保贞节,自尽了。」 卢氏死了!那丫头岂不是…… 一急,他无法思考,急急起身,「备马。」 什么?在这当头?四爷肯吗? 阿六一句话都还没问出口,贺澧已经飞快离开书房,走几步,发现阿六没跟上来,他扬声怒斥,「不想跟上吗?」 阿六苦着一张脸,他哪有胆子不跟上,只是……「爷,您不易容吗?钟姑娘认不得你的。」 话说完,他低着头,闷声跟着出去,谁知才走到门口,头上一阵风掠过,贺澧又回到屋子里。 第四十九章 不去了吗?太好了!就说嘛,人都死了,爷回到秀水村也没用,大事在即,无论如何爷都不该在这当头离开京城,幸好爷的理智还在,阿六松口气。 可那口气还在嘴巴里呢,就听见贺澧说—— 「去叫阿五过来,让他把我的高低靴拿来。」 什么?还是要去?厚,如果四爷知道秀水村的消息是他传来的,会不会剥下他一层皮啊? 跪在坟前,钟凌抱着弟弟,静静凝望着母亲的新坟。 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像作梦似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觉得……累,她喊了钟子芳千百次,她叫她趁着自己正虚弱,快来赶走自己的灵魂,可是她没来,钟子芳把她抛弃了。 「阿芳啊,你娘死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别再难过了,还是赶紧想想以后日子要怎么过才打紧。」 徐大娘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说着,同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遍,听得人好腻。 这会儿又像爹死掉那时一样,大房巴过来、二房巴过来,劝劝说说,全是要替他们家「作主」,钟家三房还没死绝呢,怎么就要外人来替他们作主了?可是她好累,累到没力气反驳,没力气耍痞。 「城里那间铺子挺大的,要不,明儿个咱们就搬过去,免得你一个丫头住,心惊胆颤的,要是再发生一次这种事,那还得了?」 「徐家嫂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要撑腰、要搬家,也是我们钟家的事,和徐家有什么关系。」张氏不满,呛她几句。 「怎么没关系,阿芳是我们徐家的媳妇。」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徐家什么时候用八人大轿把我们家阿芳抬进门?媳妇『喊得太早了吧,徐嫂子可是记性不好,去年我家小叔子刚过世,徐家立刻翻脸不认人,否认这桩婚事,自己悔约就算了,还到处散播谣言,说我们家阿芳克父。现在我家小婶子遭到不幸,徐嫂子不会又来一回,到处搬弄口舌,说咱们阿芳的命不好吧?」 「钟大嫂子,你可别胡言乱语,我们什么时候毁约?现在整个秀水村谁不晓得我们家徐秀才和阿芳已经交换庚帖,等服过丧就迎娶进门,阿芳可是我们家板上钉钉的媳妇,谁也别想抢。」 「说得好,那也得等服过丧,父丧还没服完呢,接下来还得服母丧,再快,阿芳嫁到你们徐家也是三年后的事,徐嫂子势利眼,秀水村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会不会伍辉考上状元郎,徐嫂子转眼又不认这门亲了?」 「信口雌黄,徐家哪是这样的门风!」 「我瞧着恰恰就是!」两人越吵越大声,徐大娘心头一急,扯住钟凌的衣袖道:「阿芳,你给大娘评评理,徐家可是这样的人?」 张氏冷笑,「徐家是不是这种人,阿芳心里有成算呢,那铺子可是我家阿文的心血,外人想插手,门儿都没有!」 「不过是一个小伙计,什么心血?!我家阿芳没付月银吗?」 两人吵得热烈,钟凌一句都没听进去,徐大娘见她半句话不说,一个火大,用力推去,钟凌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手肘被泥地上的小石子磨出伤痕,她索性不跪了,就这样愣愣地坐在泥地上。 穿越?屁!重生?屁!所有的认真换来的就是一个屁。 她干么呀,好好躺着睡着,一路睡到二十岁,灵魂离开这个倒霉鬼不就成了吗?拚什么拚?汗水不值钱吗?体力不值钱吗?屁屁屁屁屁…… 屁字排一路,屁得她好委屈,像是谁负了自己,刷地,泪水翻飞。 徐大娘不放过她,一把抓起她的手怒道:「说话啊,你给我说话!你今天给我把态度给摆明,你是要那成天算计你家的钟家亲戚,还是要我们徐家这门亲?你可得好好想清楚,整个秀水村再找不到一个比咱们家伍辉更俊杰的人物,如果你决定选我们徐家,明儿个我们就搬进去,如果……」 徐大娘还在说个没完,钟子静却再也听不下去,他一怒,跳起身,两个拳头握得死紧。 「不要吵了,那铺面、宅子登记的全是我的名字,和姐姐无关,和徐家人更无关,如果没有铺子当嫁妆就嫁不成徐大哥,那姐姐不嫁了,我养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他转过头对上张氏,「大伯母,铺子那边全都住满,没多余的房间,您还是住在老家吧。」 张氏和徐大娘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男孩,才多大的娃儿,居然就敢挺身当家了。 「够了,通通回去,要吵回家再吵!」 钟达觉得丢人,一把扯起张氏往回走。 徐大娘看看左右,所有人都离开了,还想蹲下身对钟凌说几句,可是钟子静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冷眼瞪着自己,她歪了歪嘴,最终还是摸摸鼻子走开。 卢氏的坟前只剩下钟凌和钟子静了,一个跪一个坐,胸口满满的全是说不出的伤痛。 钟凌没说话,钟子静也沉默,两人看着爹娘的坟,心事各自在心底沉淀。 慢慢地,太阳落到山的那头,暮色沾染,一点一点的黑游入,夜在两人身上撒下一点晦暗、一把悲哀、一份沉恸…… 渐渐地,月上树梢头,那点皎洁照不亮两份沉重的心情。 双脚麻了,身子似被无形的巨石压得无法喘息,消失的泪水终于诚实地滑落脸颊,钟子静干哑着嗓子,轻声说:「姐姐,我怕。」 钟凌点点头,她也怕,从前对未来的笃定被茫然、恐惧、无助取代。 还以为冲过了瓶颈,就会迎来光明,却没想到还有瓶塞堵在前面,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本事冲破一道又一道的难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浓厚的罪恶感凌迟至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取代钟子芳而活着。 「没有爹、没有娘,要是姐姐也不在了,阿静怎么办?」 他搂住姐姐,像是抱住枯木似的,可她也是载浮载沉,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在下一个波浪中沉入海底啊。 她看了弟弟一眼,喃喃地重复他的问题,「是啊,怎么办?」 很快地、很快下一个就要轮到阿静,再下一个是贺澧,自己是最后一个,逃不开的,她是陷入流沙的生物,只能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没顶。 「逃不开了吗?」她低声自问。 钟子静仰头,轻轻扯着离了魂似的钟凌。「姐姐……」 望着他斯文秀气的脸庞,想起他前世的遭遇,真的逃不开命运吗?他是这么好的孩子啊,怎么可以死于受欺凌?!不行!不可以,她不想妥协,她不要服输的啊,她认真相信努力就会改变,为什么老天给她这样的结局? 她不服气!真真是不服气啊! 她用力咬唇,用力握紧拳头捶向自己的大腿,她告诉自己,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就算明知道结局固定,就算明知道会再痛苦伤心,她都要再试一次,为阿静! 她一把拉起弟弟,说:「走,姐姐带你逃,我们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可以让你活下去的地方!」 坐得太久,猛地起身,一阵晕眩,她用力摇头,想甩掉晕眩、甩掉那阵黑暗,她要再试一次,再试一次让阿静活下来! 跌跌撞撞,她拉扯着弟弟往前跑,好几次,她都要摔倒了,可凭着一股意气,她不允许自己跌倒。 阿静只有她了,她要走得比别人稳、站得比别人高,她再不要奉行老二哲学,她要拚尽所有力气,用尽所有二十一世纪的知识与力量,让阿静活过明年、后年、大后年。 就算她死了!阿静也要好好活下来! 天全黑了,练武的人耳聪目明,老远地,他看见阿芳的踉跄身影。 很伤心吗?支持不住了吗?几次见她差点儿摔进道旁的沟里,一颗心,高高提起。 没办法了,他没办法只待在暗处看着她,没办法放任她伤心。吐一口长气,像是作出什么决定似的,他提起脚步,一瘸一瘸地往前行,越接近那两道身影,心,揪得越紧。 钟凌低着头快跑着,紧紧咬住那口气不肯松掉,像是在对老天抗议似的,拳头握得死紧,突然,钟子静指着前方大叫—— 「贺大哥!」 贺澧?他回来了?平安无恙回来了?! 猛然抬头,他高大的身形一跛一跛地向白己靠近,紧咬的牙关松了、紧握的拳头开了,钟凌提得高高的双肩倏地垮下,他回来了…… 第五十章 钟凌手放开,钟子静急急朝贺澧跑去,扑进他怀里。 很幼稚的行为,终究是个孩子,钟凌心里这样想着。她不是孩子,可是,身不由己地,她也朝贺澧跑去,也扑进他怀里。 看着飞奔朝自己跑来的姐弟,贺澧张开双臂,把他们收进自己怀里。 一路行来的惴惴不安被两个小小的身体驱离,他收紧双臂,将他们抱紧,听着他们争先恐后告着老天爷的状。 「二伯父和该死的李大户害死我娘,他们不是人!」钟子静怒道。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公平!」钟凌把自己缩在贺澧怀里,汲取他的温暖,温热她寒凉的心脏。 「阿静没爹没娘了,大伯母、徐大娘她们像贪婪蝗虫,一一个个都想抢姐姐的唐轩。」 「老天爷不讲道义,祂应该对努力积极的人宽容,不应该对恶徒包容。」 「阿静好怕,怕姐姐也不要我了,怎么办?」 「我也怕,好怕好怕阿静离开我……」 贺澧吐气,眼睛湿湿的,他说:「不怕,有我!」 温暖在一瞬间涌入,所有的恐惧被他四个字驱逐,贺大哥说有他,两姐弟突然有了支柱。 钟凌笑了,明知道命莲还没放过他们,明知道如果老天爷一样过分,贺澧的寿命不会比自己长,但她笑了、不怕了,再拚一次的力量强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但,她要拚! 【第十六章 用真心换秘密】 没想过自己会像个孩子似的哭闹不休,但钟凌哭了,她在暮色中投入贺澧的怀抱,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恣意、任性,她放任自己无限制地宣泄负面情绪。 从来,钟凌都清楚,眼泪帮不了忙,悲伤无法改变现状,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她失去疼爱自己娘亲,也因为她花下大把力气,以为事情必有转机,却没想到命运依旧转动它一成不变的齿轮,结局依然掌握宿命的手里,她,始终无能为力。 深刻的挫败感让她恐惧,她绝望地认定,不管再多努力都没有意义。 像是催狂魔肆虐过,心,沉入地狱,冥冥之中,有人抽走她所有力气,她像是被关进阿兹卡班监狱的囚犯,再看不到未来与希望。 即使理智打出「阿静」两个字不断提醒,即使她很清楚就算明知道结局是悲剧,也得拚搏一回,但她就是提不起劲儿,因为摆在眼前的事全都烂透了,烂得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改变。 直到看见贺澧,瞬间,阳光透过密布乌云,在漆黑的心底透进些许光明,催狂魔被击退,她又有了奋斗的动力。 于是哭也好、闹也罢、告状也没关系,所有负面情绪尽情在他面前发泄,然后她又敢站在宿命面前向它叫嚣。 贺澧不是心理医生,但他的倾听对钟凌很管用,泪水在他面前流尽、哀伤诉尽,他理解而同情的眼光让她千疮百孔的心脏恢复生机。 夜深了,贺家大宅里,钟子静不敌疲惫地沉沉入睡。 钟凌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他小小的脸庞,惊觉弟弟竟瘦了这样多,他的圆脸凹了,眼睛底下出现一片黑晕,结实的手臂浮现青筋,衣服在他身上像套麻袋似的,他瘦得教人心疼。 握上他的手,她满心抱歉。 自从知道娘亲死去的消息后,日子过得浑噩,她忙着哀伤,忙着自怨自艾,忽略阿静也承受多少心理压力,他只是个孩子啊,她在埋怨老天对自己不公平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对阿静不公平? 该振作了! 钟凌仰头朝天,倔强地抿紧双唇,她拍拍自己的脸,企图拍掉满脸泪痕。 再次鼓吹自己,不管未来怎样,她都没有权利不战而降,她要再试、再拚搏、再尽心,她不能放弃肩上的责任,这回,她不是为钟子芳,是为自己,因为阿静是她的弟弟,即便将用罄她的性命她也要守护他的命运! 恨恨地,她咬住自己的手背,那里的肉不见了,剩下松垮垮的一张皮。 见她这样,一直站在门口的贺澧冲上前,握住她发出疼痛警讯的右手。 温暖窜进脑袋,钟凌松口,抬头,触见那双教人安心的黑眸,轻轻一眨,泪水翻落,她以为早已经哭够了,没想到还远远不够。 贺澧的心像是被谁往里头添了把火似的,熊熊火焰烧灼着,痛得他跳脚。 他再不顾男女之防,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大大的掌心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下轻抚、一次次顺过,他企图抚去她心中的不平,企图抹平她的委屈,但…… 他真不懂女人,原本还可以强作坚强的,突然一床暖被出现,她没道理不窝进去,哭个尽兴。 她在哭,然而因为担心吵醒弟弟,拚命压抑啜泣。 他心疼,但他也担心吵醒阿静,所以把所有的安慰之词化成一句气音。「嘘……不哭,我回来了。」 他不是天、不是神,没有强大到令人无法逼视的力量,他连魔法棒要到哪里买都不知道,但奇异地,钟凌的泪水自动收住,她点点头,没说话,而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跳出来,它说:「对啊,他回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莫名其妙的信任像一个大笼子,把她的哀恸全数锁进去。 「我们出去谈谈,别吵了阿静?」 贺澧在她耳畔低语,暖暖的气音,暖得她的耳垂染上红晕,暖得她的苍白脸颊浮上红润。 她点点头,帮弟弟把被子掖好,吹灭桌上烛火。 贺澧拉起她的手,领着她慢慢走出房间。贺大娘已经入睡,厅里只有一名婢女,看见少爷小姐进来,把煮好的热姜茶放在桌上后便转身退下。 贺澧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残泪,钟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变得这么熟,但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矫情,不愿意推开他的亲昵,因为,她真的迫切想要这份温馨。 于是她乖顺地让他勾起自己的下巴,慢慢拭净泪痕,他没做过服侍人的事情,手势动作都不及格,但她很享受。 「好一点了吗?」他说。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温柔的声音。钟凌点点头,任由心里的球被几十根针扎破,任由里面的蜜汁渗出来,渍了她的五腑六脏。 原来天地间有这种人,他可以什么都不必做,只站在你身边,就会让你无缘由地感到被宠爱、被呵护,被一团幸福愉悦的氛围给团团包围住。 贺澧把桌上的姜茶端起来,带着强迫意味的目光望住她。 九月的天气,午时过后就会慢慢转冷,在冷冽寒风中吹上大半天还能不生病?阿静听话,回到家里,叫他洗澡就洗澡、叫他吃饭就吃饭,一大碗姜汤,眉头不皱地仰头就喝掉,标准的爷儿们,哪像她,除洗澡之外,吃饭、喝姜汤都不听话,也不知她在和谁过不去,气得他想拿根管子把姜汤往她肚子里面灌。 「喝掉!」他的口气里没有要和她讨论的意思。 钟凌不喜欢这味道,但她也清楚,自己不能再生病,何况……对着那样一双深邃的目光,她没有反抗能力。 低下头,她乖乖喝掉,一口接一口。 贺澧坐到她面前,静望她的脸,越望越气,一把火又烧起来。 他才离开几个月,她竟有本事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想起潜山先生的描述,想她受了重伤又大病一场,想像她听到钟三婶过世消息时痛不欲生的模样……他恨不得亲手将那群恶贼抓到手里,一个个凌虐、一个个挫骨扬灰。 他错了,当初不应该放过钟家二房,更不该误以为李大户丢了一大笔银子便能够从中学到教训,若他别心存妇人之仁,一出手便斩草除根,哪还会出现今日之事?他自责不已。 喝完姜茶,钟凌抬眼,发现贺澧看着自己,眼里有着她不理解的复杂情緖。不是要谈谈的吗,怎么半句话不说?当她是外星人有本事心电感应吗? 片刻,她想起他是个不擅长聊天的家伙,主动开口,「贺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有事吗?还是回来看干娘的?」 这话真是问倒他了,他该怎么说?因为听说你出事,我便不顾大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京城里情势正紧张,肇阳布下的网慢慢收起,魏康生的赌坊被查出,御史的摺子如雪片般往皇帝的案前飞,庄皇后、大皇子为求自保断尾求生,自卸魏康生这只臂膀,也断了这项财源。 第五十一章 然而世道再现实不过,没了进帐没银子,想要做什么都掣肘难行,尤其是养进驻港县山上那批军队。 当初庄党撒出大把银子打通关节,占住那片山林地,好让招募的新兵有个隐密的落脚处,否则私蓄兵马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要命的罪。如今没了银子,银粮供给不上,三万士兵要吃要喝,再加上……他看一眼阿芳,想起四皇子口口声声的福星,微微地笑了。 「不能回答吗?不勉强的。」 身为现代人的钟凌很重视隐私权,谁都不能偷看她的手机、不能查她的line,何况都说了是机密任务,哪有碰到人就说的道理。 她豁达地在心里替他解释过了,但还是多少有些郁闷,自己的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他的这个谜、那个机密,又不是在塑造偶像明星。而说透了,他们本来就……不熟。 不熟两个字浮上,心里一阵难受,她不晓得自己竟然这脆弱,居然不熟两个字就能刺伤她,她病了!肯定,而且还病得不轻。 「我只是路过秀水村,待会儿就走。」 这话,说了比不说还教人难受。 可……本来就是啊,自然是巧合,自然是运气好,是刚好她需要情绪宣泄出口时,他出现罢了。 他们没什么大关系,了不起是说得上话的普通朋友,他已经分享她的悲伤、倾听她的忧郁,基于朋友交情,他做得够多了,难不成她还能再贪心?贪心地希望他留下来,贪心地盼着他时刻待在自己身边排忧解难,贪心地想让他成为她的精神支柱,贪心地依赖上能够依赖他的感觉。 不行,这是错的,贪婪的女人只能当坏女配,坏女配的下场都烂到爆,她已经够不幸了,不需要再靠贪婪再把自己往地狱下一层打。 强撑笑意、摆出骄傲,她在两人当中筑起一道墙,就算是说谎,她也要骗过自己。没错!她很厉害的,她可以独立、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守护阿静,即使他不在身边,也行! 她微妙的态度转换,他发觉了;她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他也发现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他刻意向她靠近一点。 「带阿静离开秀水村。」她想也不想便回答,然后为了宣示自己的独立精神,再离他远一咪咪。 「你已经搬进井风城里。」贺澧提醒。 「不够远,要搬得更远更远。」她垂下头,十根手指头绞着青色裙子,像是谁在逼迫她似的。 「为什么?」 「因为秀水村会带给阿静不幸。」爹娘走了,不久的将来阿静…… 她猛地摇头,不要!她不想负面的事、不低落、不悲观,她该想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避开所有恶运。 贺澧细细琢磨她的话,突然进京城那日,她对他说的话鲜明了起来。 「我梦见了,我梦见你在道贞二十一年六月死掉,我梦见贺大娘放声大哭,哭倒在泥泞地里,我梦见你消失了,再也再也不回来!」 「不要走,我不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想要和你永别,我不是贪图贺大哥给我的帮助,不是想赖着贺大哥继续让我依靠,我只是想以后能够、继续、每天、见着你。」 难道是……一个大胆的念头跳出来,贺澧抬头,两道灼灼目光对上钟凌。 那次阿芳进城卖地,在马车上为了赌坊的事她与钟三婶杠上,那个时候她便心心念念想离开秀水村。她到街上摆摊、她买铺子开店,她一步步改变钟三婶的固执,成功搬离秀水村,她所做的一切均是因为…… 她不只预知了他的死亡,也预知母亲和弟弟的死亡?有可能,所以她才会这么痛恨自己,因为早已预知的事,她还是让它发生。她说秀水村会带给阿静不幸,换言之接下来的是阿静,她接下来要做的是防患未然,搬得更远? 他一点一点推敲,一层一层析剖,他推敲出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答案,如果他的答案成立,那么她是如何预测未知之事? 一道光闪过,脑子瞬间清明。 回想起那日在山上,他和肇阳碰上刺客,钟明好意相助却惹祸上身,他们离开时,钟明和钟子芳父女俩分明已经断气…… 是,确定此事的不仅仅是自己,清风、阿五、肇阳,他们几个都是身怀武艺之人,不至于连真死诈死都分辨不清。既然如此,她是怎么死而复活的?她有着什么奇遇,让她能够预知未来事? 心里一个激动,他握住她的手腕,温柔的眼睛射出两把刀子,想透视人似的。 钟凌被吓到,凝眸回望,一堆奇怪念头跳出来,他要带她和阿静远离秀水村?他要帮助她移民?他有个秘密基地,进了那里的人都会长命?他要……不管念头多怪异,结论都是他要对她情义相挺。 但……不是提醒过自己不能贪婪?怎么到头来她还是忍不住相信,有他,自己就有本事站得又直又稳。糟糕的想法、要不得的念头,应该全力消灭删除!再次,她用力把「独立」两个字刻在脑袋里。 贺澧的脑波无法与她接线,猜不出她混乱的念头。 他低声问:「为什么你知道我离开秀水村会死?为什么你知道秀水村会让阿静不幸?当真只是因为作过恶梦?如果只是作梦,你怎么敢说得斩钉截铁、笃定确实?何况那日……你在山上遇害,明明已经没有呼吸,为什么能够死而复活?」 一句串过一句,他问得钟凌心惊胆颤。他知道什么? 大眼睛对上他的深邃黑眸,心跳得很急,她咬紧双唇,目不转睛地回瞪他,一语不发。 她不在谈判桌上,但全身的细胞紧绷,脑袋出现的场景比前一刻更诡异。 她想到满清十大酷刑,想像着自己跪爬在涂满油脂的铁竿上,竿子下正燃着熊熊大火,只要她一个不小心摔下去,马上就有人可以吃巴bq。 鬼附身要被烧,那穿越呢?穿越这个词儿比较摩登,会不会待遇好上一点点?比方…… 比方喝了麻沸散再去爬铁竿,或者赏赐一件消防员的防火衣,再让她去尝试横向抢孤? 钟凌越想越恐怖,下唇被自己咬出一圈深深的印子。 他吓到她了,贺澧明白。 四目相对,两人对峙,他期待她的真实答案,她却期待着他放过自己,不再追根究底。 望着她故作坚强、咬唇不语、两颗眼珠子却泛红的模样,看着她悄悄挪开椅子,一堵无形的墙在两人中间竖起,他清楚她对自己的恐惧,清楚她想要逃却逃不掉的丧气,他苦苦一笑,自己在做什么啊? 她凭什么相信他,又凭什么要把秘密透露给他知道?他瞒骗她的事不会比她瞒得少,他在要求她对自己交心同时,又何尝对她交心了? 于是你看我、我望你,两人眼中都带着挣扎、犹豫,在僵持将近一刻钟之后,贺澧作出重大决定。 他长叹气,动手扯掉脸上伪装的大胡子,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英俊脸庞。 那是帅到无法自然天成,需要靠高明的整型医生才能完成的零缺点五官,那是曾经在她梦中出现过很多次,让她想把对方压在床上做出人神共愤举止的偶像,那是会让女人尖叫、让gay咆哮、让男人想撞墙的脸庞。 天啊!天啊!天啊!谁能想得到,隐藏在一把大胡子下面的会是这样一张脸?圣诞节还没到,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会不会太折寿? 「天……你、你……金贤重……穿、穿穿、越……」钟凌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握住自己的脖子,差点喘不过气。 夭寿!她居然放着这样一个好货色在身边走来走去没下手,钟凌,你真是有眼无珠。 「谁是金贤重?」贺澧皱眉道。 他不知道金贤重?所以他和韩国人没关系?他不知道泡菜和整型? 脑海里的问号还是一大堆,但她发不出半个音节,因为不是每个人每天都可以不花钱就坐在偶像面前,还喝掉他一大杯美味可口的热姜茶——恶心的味道瞬间变成美味可口,由此可知一起用餐的对象真的能刺激人类的味觉。 见她久久不发一言,贺澧猜想,她震惊太过,于是不坚持她非开口不可,而她不说,便他来讲,她不敢放心把秘密交付自己,那么,就由他来开这个头。 第五十二章 「我不叫贺澧,我叫上官肇澧,是寿王世子,在我十岁那年……」 他开讲了,讲上官肇澧的故事,从父亲上官绍与当今皇帝这对堂兄弟之间的深厚情谊说起,再到父亲被吕氏算计,纳她为侧妃,到母亲被害,自己因为世子之位遭到追杀,全身伤痕累累,差点儿无法救活。 他说自己摔入谷底,丧失记忆……在一连串悲惨事件之后,终得上天垂怜,他被义父贺非所救,清醒后,他失去记忆,贺非并不因此而嫌弃,反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教养,传授一身高深功夫,最后举家迁至秀水村。 「义父救下我时,发现我身上有一块玉佩,上头刻着『澧』字,因此义父为我取名贺澧。义母本姓乔,自小习医,有人称她为医仙,她有一身高明医术,但亲生儿子却身染怪病,她想尽办法仍旧无法将儿子救回,儿子离世,她伤恸欲绝,疯了。 「我的出现安慰了她,她为我治伤,把全部的母爱灌注在我身上,在我身体渐渐复元的同时,她的心也慢慢痊癒。」 干娘居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很难想像,干娘对他之慈爱、之关怀,再好的亲生母亲也就这样了。 果然上天垂怜,他的运气非常好。 他脱掉靴子,一高一低的靴子解释了他的腿。 「我们在山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五年,那是我人生中最轻松惬意的一段日子,直到吕氏发现我没死,她是个细心的女人,一天没找到我的屍体,便一天不敢放下心。」 「她还能认出你?经过五年,你已经不是个孩子。」 「认出我的是肇阳,我的脸和亲生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何况我和肇阳从小就要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旁人认不出我,他肯定能。我失踪那些年,肇阳和吕氏都四处寻我。」 「后来呢?」 「几乎是见到肇阳的同时,遗失的记忆通通回来了,我记得自己是寿王的嫡子,记得自己的母亲怎样被吕氏害死,记得那年如何躲过追杀…… 「肇阳找到我时,正是他处境最艰困的那年,锋芒初露,庄党视他为太子的对手,几次刺杀未果,手段一次比一次凶残。肇阳自知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我,他说:『一旦与我为伍,你很可能陷入无止境的危机里,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你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活下去。』这话听起来无情,但我义无反顾地追随他,因为我必须替父母亲讨回公道。 「吕氏出自尚书府,吕尚书是庄党人马,且不说我与吕氏的恩怨,光是我投靠肇阳就等同与庄皇后为敌。当时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皇后一派,和肇阳讨论后,我选择死遁,再一次『死』于她派来的人马。」 「这次她相信你死了?」 「对,义父知道我的身世后全力支持,义父易容,扮演杀手,亲自往我身上捅个三、五刀,鲜血飞溅,死状奇惨无比,有一群黑衣人当场见证我的死法。 「但为了安全考量,他还是领着我与义母举家迁移,搬到秀水村,从进村子第一天起,我就穿起高低靴、扮瘸子,再黏一把胡子遮住大半张脸,除了肇阳之外,没有人知道我是上官肇澧。 「当时皇帝对庄党相当倚重,庄皇后在朝堂上的势力堪称二皇帝,明知道他们暗地里做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我们却无力撼动这棵大树。」他叹口气,当年的辛酸回到心里。 钟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光阴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他失笑,她安慰人的说法还真特殊。「怎么讲?」 「第一:皇后与吕氏会老,你和四皇子会长大,会日渐茁壮。第二:树大枝冗,庄党早晚会让你们抓到错处,当年的四皇子只能孤军奋斗,后来多了你这个生力军,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你们早晚会走出胜局。」 她骄傲地朝他瞥去一眼,那个骄傲不知道是指——「瞧,我的分析力很强吧」,还是为他们即将来临的胜利而感到光荣。 他接着往下讲,「你说对了,肇阳在明处,我在暗处,我们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慢慢将庄党背地里的肮脏事,一点一滴透过各种方式暴露于皇帝跟前。 「有些事,皇上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有些事,皇上可以因为当年旧恩,选择视而不见,但一次两次无数次,这些事像细针似的,一根根扎在皇帝心口上,总有一天会忍无可忍……」 然后,他向钟凌分析朝堂动向,他把那个「最高机密」对她说道,再不保留,并非他不知轻重,而是因为收网的时机到了,就算因此事情传了出去,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这篇故事够长,钟凌耐心倾听,慢慢消化他的剧情,最后一声长叹——唉,权贵就在你身边,自己怎么这么不知不觉呢? 「我的故事说完了。」 钟凌点点头,望着他,他不说话,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她?做什么?需要掌声吗?钟凌会意,高举两手,拍拍拍。 上官肇澧无奈,她这是不开窍还是刻意敷衍?但是很抱歉,他的故事不是可以被敷衍的。 「我说完了,你呢?你的秘密是什么?为什么你能预知我的死亡?为什么能……死而复生?」 后面那四个字,把所有她能幻想出来的谎话一次性消灭。 他想用自己的秘密交换她的,可她能换吗?会不会听完后,他把她当成妖孽「处理」? 见她沉默,他耐住性子,诚挚说道:「阿芳对不起,我说谎了。」 「什么?!你刚才的故事是假的?」钟凌松口气,太棒了!她不必和他玩交换秘密的游戏。 但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又听见他说—— 「我不是路过秀水村,我是因为你才回来的,我虽然进京城,却在你身边埋下许多眼线,他们答应我,随时把你的消息传进京里。」 「眼线?」 「对,刘爷爷是一个,我义母是一个,潜山先生、周大人、小春、小夏……他们都会把你的近况告诉我。我收到钟三婶遇害的消息时,非常担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虽然不确定自己能做什么,但我想,这时候你需要有人在身边,听你说、听你哭、安慰你。阿芳,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 话说完,他静静凝睇。 金贤重的眼睛看着她,金贤重俊美无俦的脸庞对着她,金贤重的诚恳真挚全给了她,任何美丽的东西都会让人放下戒心,她钟凌也不例外。 所以在犹豫又犹豫,踌躇又踌躇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决定交代出去了,只不过,如果他的表情不对,站着……逃得比较快。 「接下来的话,很匪夷所思,也许你无法接受,也许你会惊得不知所措,不管是哪一种,我希望听完之后如果你无法拿我当朋友,也别当我是敌人,因为不是我愿意这样的,我无心伤害任何人。重点是,如果无法改变命运的话,钟子芳了不起活到二十岁,不会再多了。」 她的潜台词是,不必劳动您勇猛强健的双手浪费时间去烧巫婆,就任由我自然灭亡吧! 阿芳的结论迫害了他的心,让他感觉窒息,谁说她会伤害人的?谁说他会拿她当敌人,又为什么她「了不起活到二十岁」? 上官肇澧握住她的手背,掌心缩紧,凝声道:「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男子,没那么容易受到惊吓,你说吧!」 她不喜欢姜汤的,但还是捧起桌上的碗想仰头喝光,好表现出壮士断腕的豪情,不过对不起,姜汤喝完了,她只好放下碗,吞两口口水,润润发干的喉咙。 「你说得对,在钟明遇害那天,钟子芳就死了,我不是钟子芳,我的灵魂窃据钟子芳的身体……」 *钟凌大胆的跟个古人坦白自己的来历,究竟对方有没有办法接受?而她极力守护的弟弟、想扭转的命运,到底能不能成功跟命运抢下包含自己的几条人命? 母亲死后,她离开秀水村这个伤心地,来到京城重新开始,可万事起头难,她又要如何混得风生水起?别错过接下来的好戏,蓝海系列臓《村花原来是个宝》 下,再多说一个秘密,原来,在京城里还即将有个大惊喜等着她……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村花原来是个宝 上》作者:千寻 2、《村花原来是个宝 下》作者:千寻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