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房里的娇儿》 序言 【序言 黄金之恋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只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快呀。一年又过了一半了呀,真是岁月如梭。 好,咱们不谈岁月,就谈谈书吧。 说到画仙哪,呵,我脑袋里自动出现狂放不羁四个字,这算正常吗?嗯……管他的,反正就这么着吧。 而书中,其实我最爱的设定,是关于那黄金雨。 黄金雨,其实也就是阿勃勒,是众多花草植物之中最得我青睐的一种。 每年的五到七月是盛开期,可近年来的气候变化,让花期开始有点混乱,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年之中至少可以看见它盛开一回,而且是夹杂在鲜绿林叶之中的盛大绽放,气势非常磅礴,总会让人在树下看到发呆。 有兴趣的人,可以上网查看阿勃勒盛开的美景。 黄金雨,是男女主角的联系之物,也可以算是情定之始,而黄金雨的花语则是黄金之炼(恋),算是有稍稍呼应了这对情人之间的轰烈爱情。 欲知他们的爱情,那就请看官翻开下一页吧。 第一章 【第一章】 亭外闪动着树叶筛落的点点阳光,夏日的微风拂过树梢,徐徐吹入亭内,吹动摆在石桌上的画纸。 亭内,气氛凝滞,带着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身为慕府小千金,慕君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站在桌旁,垂着长睫,就等着最疼她的四哥发话。 都已经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了,就见四哥还是盯着画纸瞧,半晌没吐出半句话。 这真是怪了,这幅画夫子看了也没多说什么,就不知道为何四哥却盯着画不语。 难道是染梅画得太好,教四哥看出端倪? 正忖着,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教她心喜地回头望去,就见个身穿鹅黄色窄袖襦裙的丫鬟走近。 太好了,救兵到了! 肯定是夫子要上课了,染梅特地来唤她,如此一来就能逃过一劫。 顺着脚步声望去的还有另一人,正是慕君怜四哥,就见他深邃的魅眸微眯了下。 美人。 不是国色天香,也不是窈窕佳人,但就是挺顺眼的,只可惜那脸上笑意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小姐,夫子到了。」染梅压根不知道亭内两人的心思,乖巧的停在亭外,轻声道。 慕君怜那娇俏脸蛋怎么也藏不住笑意,正打算告退回书房时,却听四哥道:「君怜,你身旁何时多了个眼生的丫头?」 染梅闻言,将小脸垂得更低。 「四哥,她是染梅,是三个月前入府的,我一见她就喜欢,她聪明又伶俐,所以就留她当伴读。」慕君怜年仅十三岁,已经知道如何斟酌用字,就怕精明如鬼的四哥会看穿她的打算。「那时适巧四哥受伤,而府内那批十年契的奴仆要汰换,大哥说让四哥养伤,就不用特别告知了。」 慕君泽幽如子夜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定在染梅身上。 慕家兄妹的曾祖父是开国元老,几代下来总有子弟在朝中为官,受尽皇族礼遇和恩泽,直到他们父亲那一代时,决定从商,避离官场,以保千秋。 如今慕家产业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在这京城说是第二,大概也没有人会说第一。正因为是极有渊源的家族,所以府内习惯培养家生子伺候几位主子,从外头召来的,能成为慕君怜的伴读,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至少,对慕君泽而言,这就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再加上这幅画…… 「君怜,这画是谁画的?」 慕君怜心头一跳,桃花般的娇颜瞬间刷白。 到底是要坦白从宽还是装死耍赖算了?眼前的是四哥呀,四哥既会这么问,那就代表他根本就认为那画并非出自她的手,既是如此,她还要垂死挣扎吗? 「嗯?」慕君泽倒也不急,丢了把松果进炉底,烧得劈哩啦响,再拿起青瓷绘兽壶,倒出烧滚的泉水,冲泡出满亭芳香。 「……四哥就真的觉得我画得很差吗?」说真的,除了被拆穿的心虚之外,慕君怜还觉得有些难堪。 她有四位兄长,大哥从商,二哥是边境总兵,三哥是内阁副首辅,四哥看似最没有成就,却能说是最有成就的,因为四哥在十年前就已经蒙圣上开口封为画仙。虽说她从没看过四哥的画,但皇上封的,假得了吗? 正因为如此,她除了学业,就连琴棋书画都得学,还学得像样,可是这真的很难为她呀。 「君怜,你的画技压根不差,这画会教四哥看出端倪,那是因为你不太可能画得出对母亲的思念。」慕君泽扬笑随口解释,目光却落在染梅身上不动。 夫子对他说,妹子画技一日千里,也许是第二位画仙,他便要夫子将画交给他,岂料这一看……里头文章可大了。 「嗄?」 「这满山萱草……你要上哪才瞧得见?」慕君泽倒也不急,慢慢地进逼,就等幕后黑手自己请罪。 「呃……」那是萱草呀,她不知道萱草长什么样子耶…… 忍不住侧眼望向染梅,可怜兮兮地传送求救讯息。 始终垂眼的染梅,感觉两道强烈的目光正逼迫着她负荆请罪,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向前一步。 「四爷息怒,那画是出自奴婢之手。」她认了,可以别再盯着她了。 「四哥别气,那是因为夫子说不定题目随意画幅画,我画不出来才找染梅帮忙的。」慕君怜赶忙求情,就怕四哥一气,明日她就少了一个绝佳打手。 「就只有画?」慕君泽收回目光,品尝着今年的春茶。「夫子说,你近来的功课进步许多了呢。」 慕君怜闻言,肩头都垮下了。 往前是断崖,往后是猛兽……四哥为什么非要逼她? 「呜……」瞬间,慕君怜哭得梨花带泪,楚楚可怜。 慕君泽眼角颤了下。「要我别跟大哥说,也是可以。」 慕君怜抽了口气,「四哥竟然威胁我……」她是不是哭得不够可怜,否则四哥怎会冷血如斯! 大哥宠她,可是罚她时是丝毫不客气的,她不要再抄写四书五经了! 「不是威胁,而是和你谈个条件。」 「呜呜……我讨厌四哥……」要不是她已经是个小姑娘,她还真想干脆坐在地上耍赖兼打滚。 「再说讨厌,四哥我就把她赶出府。」 见慕君泽淡瞥了眼染梅,二话不说,慕君怜的眼泪立刻收兵。她听得出四哥说这话已代表有转圜的余地,既是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不。 「那四哥的意思是——」她问得小心翼翼。 「把她留下当我的闭门弟子。」 「嗄?」 「我收她当闭门弟子,不好吗?」慕君泽被她错愕的神情给逗笑。 「可是,四哥三个月前不是才收了个貌美如花的闭门弟子?」如果她没记错,四哥的手会受伤,也是为了要救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再加上向大哥,已经是两名闭门弟子,应该不需要染梅吧。」 说着,她偷觑了染梅一眼。染梅是个美人胚子呀,面貌姣好又气质出众,大哥说过,四哥是最爱美人的,经过他身旁的他绝不会放过,也正因为如此,大哥是不准四哥的院落有丫鬟出入的。 「她是个丫鬟,留在我身边,适巧可以照料受伤的我,要不临春那般粗手粗脚,我这手伤要到何时才会好?」他伸出至今还绑着布巾的右手。「再者,她绘画有天分,收她当闭门弟子我可以亲自教导,这也是为她好。」 慕君怜轻点着头,一脸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内心却不作此想。瞧瞧,四哥笑得多邪呀,哪里是一心为丫鬟着想的好主子。 再说四哥的画室,摆的全都是一些大哥不准她瞧的画,既是不准她瞧,那又要染梅去学? 可悲的是四哥决定的事,她哭死也改变不了。 「君怜,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副好像他会对她的丫鬟辣手摧花似的。 也许他应该找个机会探探,恋妹的大哥到底是在君怜面前怎么造谣生事的,破坏他名誉,好让自个儿可以独占君怜。 「没事。」在事无转圜余地之下,她走出亭外,万般歉疚地朝染梅道:「染梅,是我对不起你。」话落,快快跑开,不忍细想她的下场。 染梅心头一颤,只觉得小姐的道歉怎么听怎么怪。姑且不说她身为小姐,要怎么转让她这个奴婢都无妨,光是她那一脸罪恶深重的模样就很奇怪,仿佛之后她将会掉进无底深渊似的。 进慕府,成为小姐的伴读,她简直像是府里的二小姐,吃穿用度比一般丫鬟还要好上一级,如今又能学画,这有何不好? 只是……真的是要学画? 「染梅?」 那低沉的暖嗓轻唤着,教她赶忙回神应道:「四爷。」 「抬脸。」 染梅闻言乖巧抬眼,这才真正瞧清楚慕府四爷的容貌。 俊美阴柔。她忍不住赞叹。 男人的五官刀凿似的出色,棱角分明,浓长眼睫衬得双眼分外深邃勾魂,微微噙笑时还有几分邪气。 「染梅,你是何方人氏?」慕君泽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白玉杯。 「回四爷的话,奴婢是项阳城人氏,因为双亲亡故,所以前往京城依亲,岂料无所依归,适遇慕府召奴,便上府求得温饱。」染梅回答得不疾不徐。 「项阳?」他唇角的笑意不减,懒懒地注视她。「项阳距离京城可是有千里远。」 项阳在王朝之南,那里有萱草吗?他思忖着。大哥对外人向来提防,府里的奴仆大多是家生子,其他便是十年契,这些人恐怕连祖宗十八代都得查,必须是身家清白,而且和朝廷各门各派皆无关连才成。 大哥做事他向来放心,可问题就出在这张画……忖着,目光不禁落在桌面的画。 「是。」 「会泡茶吗?」 「略懂一二。」 「过来伺候。」 「是。」几乎没有迟疑,染梅向前垫布抓起青瓷绘兽壶,将泉水冲进小巧白玉壶内,一阵清香翻腾。 第二章 慕君泽不着痕迹地偷觑着她的动作,那般优雅,每个细节都有讲究,这已经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的举措。 放眼齐月王朝,名门千金少有亲自泡茶品茗的,而小康之家千金尽管会自个儿动手,却不见得有机会学到如此细腻的动作。 尤其是那双葱白柔荑…… 匡啷一声,青瓷绘兽壶落地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庆幸的是喷溅出的热水并未波及两人。 「四爷」染梅横目,视线落在他踰矩的大手。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轻浮地握住她的手,吓得她持壶的手一松,才会让壶砸碎一地。 「染梅,你可知道那只壶是敦亲王赏赐的。」慕君泽大手依旧包覆着她的手。 瞧瞧,这纤指红润剔透,软若无骨,分明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怎会沦落到京城依亲? 「这壶……」染梅本要低斥他放肆,闻言心头一冷,方才他说壶……「是敦亲王赏赐?」 「可不是?这壶可是御用的,价值不菲。」他说得很认真,轻轻松手,摆明要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可是,奴婢、四爷……」她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那壶价值不菲,王爷赏赐的更是不在其价而在珍贵,如果要她赔…… 「染梅,恐怕你在慕府做到终老,都赔不起这只壶。」他语重心长地叹口气。 染梅露出本性,目光冷冽瞪去。要不是他,她会失手砸了壶?! 「欸,怎么你的目光有点阴冷?」他佯讶道。 染梅额角青筋微颤,用力地将眼眯成弯月,咬牙勾出笑意。「奴婢失礼了。」她说得咬牙切齿,还险些咬到舌头。 「不要紧的,主子我定会帮你想办法。」慕君泽笑眯邪魅的眼,像匹邪恶的狼,已经将她叼在嘴边。 没来由的,染梅狠打了个冷颤。 和鸣书肆就位在临仙城城南最热闹的市集大街上,店铺外头人潮熙来攘往,书肆里头更是早已经挤满了人。 慕君泽才刚踏进书肆,立刻被人潮包围,随同的染梅一怔,便被推挤到最后方去。 只见包围慕君泽的男子们一副难以启齿,又像是难忍期待地追问,「镜花的书不是说好了这个月十五要出的嘛,怎么却听小二说延期了?」 声响不大,但约莫十来个人一起说时,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了。 镜花?谁呀?染梅边想边看向陈列在书架上的书册,这才发现这书肆占地颇大,就连书册数量也颇为可观。偌大的空间以纱绣屏风隔出几个区块,卖的不只是书册,就连文房四宝也有,教她忍不住朝书架另一头走去。 虽说小姐的院落有座小书房,里头物品一应俱全,但是数量和她眼前所见不能相比,教她怔愣出神。 「染梅。」 她轻抚着架上的书,那书皮……她微怔了下,抽出一本,只见整本书册是软的,教她好生意外。 正忖着,眼角余光瞥见只长臂横过眼前,拎着书的另一角。「染梅,你好大的胆子,竟把我这个主子给丢到一旁。」 染梅这才想起自己是跟着主子到书肆的。「奴婢知错了。」她垂着脸,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些书给诱得忘了分寸。 「跟上。」慕君泽轻声说着,把书搁回书架,朝她勾动长指,要她跟上。 染梅这才发现原先包围他的那些人不知道被打发到哪去。跟着他朝通往后院的宽廊而去,铺子后头还有座穿堂亭,此外就和一般宅子院落没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树木众多,枝叶几乎蔽天,将整个天地染成一片浓绿,消减了暑气。 脚下的石板小径通往前方一处建筑。 「你喜欢书?」慕君泽随口问。 「我只是瞧那书并不是包背装书,挺特别的。」以往她所看的书总是硬书皮,而且装订的方式也不同。 慕君泽微噙笑意。「是吗?这叫作线装书。」放眼齐月,书早在多年前都用线装,而她说没瞧过呢,这可有趣了。 「线装?」 听她的语气颇疑惑,他也不吝于解惑。「包背装书因为硬书皮包背,所以书背易磨损,改用与书页大小相同的书皮做封面封底,在摺边处钉孔加捻,穿入双股丝线,一般是四孔,但较厚的则是六孔,也称为六针眼装。」 她仔细聆听,目光直睇着脚下的青石板。 突地,一抹艳黄教她停下脚步。 几步之外的地面,落着片片艳黄花瓣,那花形似风铃,层层叠叠地堆在青石板上,她不由自主往上望去,就见绿叶之间悬着一串串的花,她惊诧地瞪大眼,再徐徐地漾开难以言喻的欢愉笑意。 没再听见她的应答,慕君泽回头,适巧撞见她美目柔媚,笑靥动人,莫名的教他心尖一颤。 突来一阵微风,花朵如雨般地洒落,教她忍遏不住地惊呼出声,「好漂亮……」 那嗓音是激动的,没了她平日维持的冷静从容,而是压抑不了的狂喜,仿佛她来到了梦中的国度,看见了她魂牵梦萦的风景。 慕君泽怔怔地注视着她,好半晌回不了神。 她的反应像个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只为了瞬间美丽而欢呼,没有任何的心机计量,这一瞬间也不见了她的防备和战战兢兢。 黄金雨落在她身上,鹅黄色的衣裙随风飘逸,仿佛就快要融入这片绮丽的艳色之中,仿佛她就合该在这片景色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竟教他生出冲动,想要将这瞬间画为永恒。 「四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染梅脱口问。 她实在太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花。她问过好多人,却没有人能为她解惑,可这花就在四爷的书肆后院,四爷肯定是知道的,对不? 「黄金雨。」他噙笑喃着,双眼近乎贪婪地凝睇她的笑靥。 「黄金雨?」她蹲下身,拾起几瓣残花,仔细看着那花形。「这名字真好。」 果如其名,当风扫过,那落下的就像阵金光闪闪的黄金雨,更像是点点的希望,打进她的心里,教她无所畏惧。 「那倒是。」 他目光未移,瞧她取出手绢将那残花包起,再轻柔地塞进腰带边上,仿佛无比珍贵。 染梅一抬眼,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光,这才发觉自个儿的行径似乎……不太像个丫鬟,而他是否会看穿? 瞧她一见这花,竟把自己置身何处都抛到脑后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所幸他也没追问什么,迳自踏上木阶。 推开门板,慕君泽一一将墙面上的几面窗一并开启,让光线透入房内。 染梅看清这房竟是间书房,贴壁书架竟高耸到屋顶处,墙面百宝格里陈列各式珍玩,隐隐有股墨香,教她心旷神怡。 「既然你喜欢书的话,这儿的书就交给你打理。」他说着,唇角有抹戏谑笑意。 「真的?」她双眼一亮,遮掩不了愉悦。 「这儿是绮丽斋,唯有书肆举办一年一次的茶会才会开放,顺便展示这些没摆在书肆里的书和雕品,你得天天将这儿打扫一回,不准点灯,动作要轻柔些,可千万别再砸坏什么,我保不了你。」 「奴婢会小心的。」她扬着适度的笑,心里却是偷偷腹诽他。 如果不是他抓她的手,她又怎会砸了珍贵的壶? 「还有,这些雕品是碰不得水的,只需拿布轻抹细尘便可。」他指着百宝格陈列的雕品。 「奴婢知道了。」顺着目光望去,她眉头微皱。 刚刚只注意书墙,倒是没细看这些雕品,如今凑近一瞧……怪了,她怎么看不出雕的是什么? 难不成这是齐月的地方风俗特色,所以她才会看不懂? 慕君泽瞧她整个人凑到雕品前,像是在猜测这是何物,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那笑声教染梅以为他是在耻笑她没见识,有些赧然地挺直背脊。「奴婢见识浅薄,不知这是何物。」不就是看不懂罢了,有必要笑她吗? 「你没见过?」他忍笑佯讶问。 染梅抿了抿唇。「奴婢确实没见过。」 有些东西她在大邹瞧都没瞧过,就好比黄金雨,大邹根本没人栽种,她自然连名称都不晓得,这雕品八成也是属于齐月特有的,她没见过是正常的。 她又不是齐月人! 「这可是男人的宝贝。」他一脸认真地道。 染梅不解地望着他,思忖着,男人的宝贝……难道说,这是齐月男人考取功名时的祈福之物? 如此说来,似乎有那么点可能。 听说齐月不兴神佛之说,反倒是喜欢将意象幻化为物,而这雕品呈长柱状,擎天而立,说不准就是高举高中之意! 「奴婢懂了。」她笑道,决定替自己挽回些许颜面,不让他笑话自己。 「你懂了?」这一回,慕君泽还真是有些错愕了。 第三章 看她的模样像是不解人事,可他不过是提点了下,她居然就懂了……但要真是懂了,怎么压根不见她有羞赧之意? 「这是帮助男人考取功名的幸运之物,对不?」她信心满满地道。 慕君泽怔怔地看着她。 「……奴婢猜错了?」那目光逼得她忍不住问出口。 可要不是如此,还会是什么?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考取功名? 慕君泽面露怜悯地问:「要是考取功名的幸运之物,你想……该如何祈求?」 「这个……」她想了下,抚着雕品顶端,稍稍摩挲了下,再双手合十。「应该是这样吧。」就像是摩挲神器祈求吧,爹爹总是这么做的。 慕君泽看着她半晌,忍不住地爆开笑声。 染梅不解地看着他,虽说他的笑声爽朗悦耳,不过……怎么这笑法听起来像是在嘲笑她什么? 「奴婢猜错了,还请四爷指点一二。」她冷着脸问。她想,她肯定是猜错了,否则他没必要笑得抱着肚子,还不住地揩去眼角的泪。 「不……这法子,甚好。」他止不住笑意,心想这段子也许可供作者参考。 将她带来书肆纯粹是不信任她,所以要将她隔离,不让她和君怜走得太近,然而她如果真是哪方人马派来的细作,也未免太不济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四爷这说法不是在取笑奴婢吗?」她也想要增广见闻,否则要是有人向她问起,她却是一问三不知,岂不丢脸。 「先别说那些了,去整理书吧。」他笑累了。 染梅瞪着他,像是他不给个解释绝不行动。 「你这丫鬟还挺有脾气的,一再拂逆我,真不知道君怜怎会将你留在身边。」慕君泽看着她脸色一变,勉为其难地勾起笑,不禁暗笑她的道行实在浅。 「奴婢踰矩了。」她笑着,却是咬牙切齿。 「去吧。」 染梅面向书墙,叹了口气,心想今儿个没问出答案,改日问他人也是可以。动手要整理书,却发现书早已排列得井然有序,摸摸书墙,上头半点灰尘皆无,代表着这儿常有人打理。 既是如此,还要她整理什么?是说……她砸坏了壶,就只需要做这点活便成? 回头要问,就见他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还是别问的好,要不然真傻傻地问出口,他若要自个儿去卖身还是怎地,岂不是更糟? 看向书墙,这么多书,令她忍不住想要抽出几本瞧瞧。 而且她也想知道,所谓的线装本阅读起来的感觉到底是如何,只是这书名……艳楼奇谭、含香夜……也许都是些话本,拿来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 不过旁边那本……她二话不说地抽出,竟见上头题着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墨染画春秋」。 「墨染!」她低呼着。 正在看帐本的慕君泽抬眼望去,就见她脸上浮现和刚刚同样的笑脸,难以置信却又惊喜无比。 目光落到她手上的书册,他眉头微拧了下,起身,抢走她手上的画册。 「四爷?」她错愕道。 「这人一介下流,不值一赏。」说着,随手将画册丢到远远的一端。 「胡说,这人可是齐月画仙,是齐月皇帝封的画仙!」她想将画册捡起,却被他紧扣住手,她微恼地想抽开,却被他握得更紧。 「画仙?依我看,是淫仙吧。」他笑得戏谑。 「什么?」银仙?这……什么意思? 「难道项阳没有墨染这些年的新画册吗?」 「我……没见过。」她岂有眼福一赏墨染的画作,想当年一幅赠与大邹的「满城飞花」她也只见过三回,仅仅三回。 「那就瞧瞧这些吧。」他随意地从书墙上抽出一本。 染梅一接过手,却见封面上头竟绘着裸女图,教她狠狠地怔住。 这又是什么?该不会是……很像裸女的图罢了。 慕君泽好心地替她翻开内页,让她瞧瞧里头的秘戏图。 染梅瞪大眼,只见那书页上是两个赤裸的男女,再见一旁的落款,是特殊笔法的墨染两字! 「墨染……」落款确实是墨染,可是她无从辨识这画到底是不是出自他之手。 她只见过墨染的一幅「满城飞花」,爱上了他画作里鲜艳的色彩,和阴阳手法的细腻呈现,从此倾心,醉心于作画之中。 「你看得出这落款字是墨染?」他微诧。 「我当然……」她心思混乱,本要脱口道出理由却猛地打住,目光落在赤裸的男女图上,瞧见那男人身上的不就是刚刚她膜拜过的……她怔怔地看向百宝格里的雕品,比对一回……「啊!」 她慢半拍地发觉,又见慕君泽的俊脸近在咫尺,吓得将他推开。 慕君泽一时没防备,硬是被她推开几步,抬眼见她急急往后退去撞上书墙,只见排列在最上的书匣摇晃了下,一一掉落——他趋前将她护在怀里,在她的尖叫声中,替她挡下掉落的书匣。 书匣落地发出阵阵声响,惊动了外头适巧经过的人。 「四爷!」 染梅惊魂未定,心想他太过无礼,本想要将他再推开,却见他的宽袖竟渗出血迹,心不由得一颤。 【第二章】 书肆后院的主屋寝房内鸦雀无声。 床边,发须花白的大夫正屏气凝神地为慕君泽包紮伤口。 良久,大夫才扬笑道:「四爷记得这几日左手别碰水便成,四五日后这伤口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多谢大夫。」慕君泽淡笑道。 「倒是这右手因为是伤到筋络,要好得多费点时日,佐以药汁相辅,如此……」 「也好不了。」慕君泽不甚在意地打断大夫的话。 「四爷别心急,这伤要痊癒总得费点时日。」大夫苦口婆心地劝着。「老夫保证这伤绝对好得了。」 「好不了也无所谓。」他睨向一脸搞不清楚状况但又十分担忧的染梅,而他的另外两位闭门弟子向临春和燕青亦立在她身旁,脸色和她的同样苍白,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我还没入坟,别急着哭。」 「四爷……」向临春长得人高马大,但说起话来却是声软无力。 「临春,送大夫。」 「是。」 大夫一走,染梅原本想上前跟他道歉,是自己反应太过,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然,她还没来得及行动,身旁那一位姑娘已经快一步地轻触着他的手。 这一幕教染梅不由微扬起眉。那姑娘面貌姣美,肤白似雪,双眼如无尘秋水,此刻正闪烁着点点泪光,和慕君怜相较,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韵味。 「我没事。」慕君泽勾笑安抚着。 燕青欲语还休,最终只是紧蹙柳眉垂着小脸,那模样就连身为姑娘家的染梅都忍不住为她感到心疼。 然慕君泽却是置若罔闻,迳自介绍着。「染梅,刚才送大夫的是向临春,这位是燕青,两位都是我画室里的闭门弟子,你可以唤他们一声师兄师姊,要不,直唤名字也成,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临春亦是他的贴身护卫,关于这一点他没必要多说。 话落,不等她反应,他又迳自跟燕青介绍着她。 只见燕青听完,回头看向染梅,腼点头扬笑,却没有开口。 「染梅,燕青不能说话,但她听得见。」慕君泽像是想到什么,又补上这一句。 染梅眼角抽动着。现在才说,害她还等老半天,对燕姑娘真是太失礼了。「燕青姑娘喊我一声染梅便可。」 燕青脸上轻抹笑意,犹如晓阳化春雪,教染梅忍不住叹赞她绝世美颜。 美人呀,这才是真正的美人。 「好了,燕青,你去忙吧。」慕君泽淡声吩咐着。「染梅,你过来。」 「喔。」她轻应了声,知道是自己害他受伤的照顾他也是应该,然与燕青错身的匆匆一瞥,却瞧见她黯然的神情。 她想了下,心里有些明白了。 「替我热敷。」慕君泽指着搁在花架上盛装热水的木盆。 染梅看了眼,拿起湿布巾拧个七分干再轻轻地搁在他的右手腕上。「会太烫吗?」她轻声问着。 「不会,顺便替我按按。」 染梅乖顺地替他揉着手,力道放得很轻,就怕自己施力不当,害得他伤势加重。「四爷,如此可好?」她垂着眼专心一致地按着。 他勾唇笑得嘲谑。「怎么,我是纸糊的不成?」 「奴婢是怕四爷的伤势更严重。」她没好气地道。 虽说他的手腕上头看不出有任何伤痕,但大夫都说成那样了,相信伤势肯定颇重。 「这手要是不活动才会更严重。」他望着她纤白如葱的玉指,不禁道:「你这手不管是要提笔弹琴都极好。」 「是吗?」她眉眼不动,心里甚是诧异。她不知从双手能看出什么端倪,但是他确实是说得极准。「燕姑娘的手也挺美的。」 「是吗?」他意味不明地笑着,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不过她的画也不错,燕青正由我调教她的画技,至于临春的工作就是雕刻,你在绮丽斋里瞧见的雕品就是出自临春之手。」 第四章 染梅神情不自在地轻应了声。想起自己还动手摩挲过那雕品,她就羞赧欲死。 想想这人也真是恶劣,竟然也不知会她,害她出糗…… 「你轻点,虽然我不是纸糊的,但你这手劲会把我的手给按残。」 染梅吓得赶忙松手,没想到自己竟神游了没注意力道。「奴婢会注意的。」 「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竟连看秘戏图反应都那么大。」他像是诧异极了。 他不提便罢,一提她就忍不住那口气。「四爷请自重,奴婢不解人事,自然就……反倒是四爷,明知道还戏弄奴婢,此举不合礼。」 「喔,照你说法,你认为我该在你瞧见那雕品时,就大方地跟你介绍,那是男人的阳……」 染梅快手地捂住他的嘴,满脸通红地瞪着他。「四爷自重!」 慕君泽声音模糊。「正因为自重,才耻于启口,是不,反观你触碰我的唇……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染梅吓得收手,对他是又气又恼又没辙,谁要他这话说得教她挑不出毛病。 「可是,四爷也不应该让奴婢瞧那秘戏图。」 「你不看也不成。」他一脸无奈。 「为何?」 「因为我门下弟子所绘皆是绮丽艳图,不是秘戏图便是裸女图,还是说你对雕刻也颇有研究,打算和临春雕……宝贝?」他笑瞇眼,欣赏她犹如被雷劈中的呆滞模样。 她呆住,眼前花白,耳边噏噏响。 秘戏图?裸女图?雕……「不!」 「你不要忘了你砸了敦亲王赏赐的壶我可是好心地替你开财源,一旦错过了,恐怕你得在慕府工作到老,再让你的子孙替你继续还债。」他一脸不舍地卷起她一绺发丝。 染梅闻言,仿佛可见自己白发苍苍还在慕府当婆子,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当然,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她面带防备地看着他,直觉得他给的肯定是死路。 「当我的……妾。」长指轻挲过和他想象中一样柔嫩的颊。 虽说她看似无害,但谁知道她的反应是否是经过细心推演的。 女人哪,只要他动一点心思,还怕不手到擒来,如果她和燕青同样容易中招,那就足以证明她的来路。 染梅面无表情。瞧,死路,对不。 她进慕府三个月,大抵也知道慕家在临仙城是富贵之家,虽说慕家四爷只开了家书肆,但光是顶着慕姓,想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不知凡几,再者—— 「四爷和燕青不是……」 慕君泽懒声打断她准备出口的大道理。「我说了,她是我收的闭门弟子,也仅只于此。」瞧她一脸不信,他哼笑了声。「我没兴趣对自己的弟子出手。」 「那我呢?」她不也是他的闭门弟子。 「你还未奉茶,所以还不算正式的闭门弟子。」他笑瞇漂亮的黑眸,在她面前摆上两张无忧无虑的饭票,就等她挑哪张。 染梅无力地闭上眼,咬了咬牙道:「我可以马上奉茶。」 一个会在书肆后院另辟屋舍,摆上各种不堪入目物品的人,心思能有多正,再者她不信他真的没企图染指燕青那个美人,否则燕青怎会在离去之前,神情那般神伤。 也许是这人对燕青始乱终弃,这种人,她宁死也不会嫁当妾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微扬起眉,煞有其事地叹气。 那神情看起来可真是正义凛然呢,既是如此……就给她第三条路走吧。 「蒙四爷看得起,但奴婢较想学得一技之长。」不管怎样,总比当他的妾好! 「既是如此……现在就先来练练你的笔功吧。」 她心头一颤。 这么快? 主屋寝房内有四面雕花描金竹门,拉开之后,便可通往隔壁的书房。 染梅坐在书桌前,提着笔,蘸墨的笔尖不断地颤着。 「你还不写?」拉了把团凤镂花椅坐在她身旁,慕君泽跷着脚等她下笔。 染梅满脸通红外加冷汗涔涔。「……四爷不是要我作画吗?」 说要她练笔功,原以为是要考她画技,岂料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是要她代笔,只因他的手伤了。 可代笔也无所谓,她对自个儿的字也颇有信心,然而问题却是出在他念出的字句,简直是伤风败俗到极点!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一个黄花大闺女代笔写淫书! 「画是得画,不过总得先写好段子才能构图。」他说得煞有其事,还故意贴近她耳朵低哑喃着,「他说……我的好妹妹,别舔了……哥哥我……」 笔尖被她用力地压到分岔,染梅近乎崩溃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她不能忍受,虽说她是不解人事,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闺房之事,她是大致被口头教导过的,所以她自然是懂得他在影射什么,就算他故意把话说得不全,但很明显的他说的就是、就是……羞死她了! 「还是你觉得用含字比较妥当?」他虚心请教着。 轰的一声,染梅感觉她的人快要被烧毁,但她仍努力地紧抓着最后一丝清明。「四爷,其实我字写得不好。」她寻思脱逃之道,不能允许自己写出那般下流的字句。 「写得不好无所谓,横竖届时是印字,也不需要再誊写一份。」低嗓裹着笑意地催促。「要是那枝笔你不顺手,笔架上的随你挑,总是要顺手才好。」 「我……」 「只是这舔含吮吸,到底要用哪个字才适合?」他状似难以取舍地沉吟着。 「四爷难道不觉得对奴婢说这些话太下流?!」染梅忍遏不住地拍桌低斥。 慕君泽抬眼,唇角笑意未减。「何出此言?」 好特别的反应,简直像个名门千金,不允许名节受到半点玷污……为她,他特地辟了第三条路——她还可以选择连夜潜逃,那才是真正的活路,他现在可是正在替她开道,就等她自己离开。 如果她不若燕青那般好捉摸,那就只能让她尽快离开慕家。 「这用词这用字……下流!」无耻不要脸,可恶至极! 说什么当闭门弟子,他根本就是借机一再调戏她,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何小姐会对她致歉! 「染梅,一位兄长看见妹妹吃葡萄,我不过是问你舔含吮吸哪个字较合适,何来下流之说?」 「嗄?」爆发的怒火像是瞬间被大雨扑灭,教她傻愣地瞪着他。 「这葡萄甜美多汁,会舔含吮吸皆属正常,对不?」 「嗯……」应该是吧,葡萄是齐月特有的水果,她看过没吃过。 「字的本身下流吗?」他再问,口气像个为人解惑的夫子。 「这……」 「下流的是看的人的心思吧。」 「呃……」 「所以,染梅你很下流。」 她很下流?是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他就是在念淫书内容?她呆住。 「所以,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他笑容满是暧昧。 「我……」绯红爬上她的俏脸,染红了颈项,她张口结舌,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硬是吐不出半句话。 「你是认为那故事中的妹子在舔什么?」他徐缓站起身,略前倾,脸庞几乎和她贴覆。 染梅摇着头,打死也不会说出她到底是想到哪去,可她还是怀疑,他根本是蓄意误导她。 说得那般暧昧,再加上他专卖淫雕品和淫画,她当然会以为他连淫书写作也涉猎。 「嗯?说呀。」 气息抚面,染梅才惊觉他已近到眼前,那双深邃魅眸像是会勾魂般地眨动,刀凿似的绝美俊脸就在她面前,噙着狂放的笑意,教她心颤难休。 这男人……太无礼、太危险了!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绝对不能! 「染梅。」 「……奴婢在。」 「仰起脸。」他命令道。 染梅闻言,心跳如擂鼓。他要做什么?难道不管她从或不从,他都打算收她当小妾? 「奴婢不要……」她垂着脸,摇着头。 不,她就算失去一切了,也不能抛去尊严让自己嫁人为妾。 要是他敢轻薄她,她就、她就……踢他! 「仰脸!」 一股蛮横的力道迫使她抬脸,就在同时间,她不假思索地抬腿往他胯下一踹。 慕君泽霎时脸色苍白,像是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心狠「脚」辣,简直是要他绝子绝孙般。 「是你逼我的!」话落,她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跑。 门外,向临春刚好走来,一瞧见她便吓得高声喊着,「染梅,你怎么流鼻血了?」 「嗄?」她愣住,抹着鼻下,指尖果真有抹鲜红。 「赶紧仰脸,快。」向临春急喊指示。 染梅呆滞地望着他,想起刚刚四爷也是要她仰脸……她是不是误会四爷了? 第五章 「……四爷不见我?」门外,染梅一脸愕然地道。 「四爷已休憩,我已经要小厮打扫了在四爷书房旁的客房,你就回房歇息吧。」向临春温言转达。 「可是……」她神色微慌,几经思量才道:「我伤了四爷,四爷他……」 「大夫说不打紧,四爷也没动怒,你就回房歇息吧。」 「可是我至少该跟四爷道歉,我……」都怪她不好,竟误以为四爷要轻薄她。 她从未流过鼻血,更不知道流鼻血得要仰脸,在那当头……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既是伤了人,自然得道歉忏悔才成。 「四爷没放在心上,这儿有我照应,去睡吧。」 在向临春的坚持之下,染梅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无用,只得回房。 然而,这一夜,她辗转难眠,无法入睡,隔天天色未亮,她便到慕君泽门外等候差遣,然而等到都快正午,还是不见他起身,这时有个小厮经过,她询问之下,才知道慕君泽早就出门了。 得知他可以外出,她的心宽慰了些许,自行在后院找些事做,同时等他回来,然而等到入夜,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同样的状况持续着。 小厮说,他几乎日日回后院主屋休息,可是她却怎么也碰不到。 「难道……四爷在闪避我?」第五天时,她忍不住自问。 她踢伤他男人最脆弱之处,四爷嘴上没提,但肯定气恼难堪,蓄意闪避她……一般大户人家,要是遇到这事,要如何凌迟丫鬟至死都无人能劝阻,可是四爷却是闪避着她。 说来,四爷是有些心慈的,对不? 第六天,她仍旧不死心,干脆就坐在他门外的走廊栏杆上。 她要道歉,非道歉不可,四爷不回来,她就坐在这儿等,万一睡着了,脚步声也定会让她转醒,道了歉后,不管四爷要如何处置她,她都甘心。 要是道不了歉,她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然而,等着等着,夜越来越深沉,她不自觉地倚着廊柱进入睡梦中,就连脚步声逼近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自然没瞧见那双高深莫测的眸不住地打量自己。 「四爷……」向临春低声唤着。 慕君泽不解。她待在这里做什么?这几日,从众人口中得知,她打扫了后院,从绮丽斋到后方的庭院,完全就像个粗使丫鬟般地辛勤干活,还一再追问他的行踪,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般蓄意冷落她也该知难而退了,是不? 说是要道歉,但难保不会是另一种手段,心知他动怒,避而不见,所以急欲讨好?可不知怎地,每每要把她想得心思深沉,他就是会想起当她看见黄金雨时,那抹恬柔笑容。 那笑容就如黄金雨,美而不艳,静静地绽放…… 「临春。」 「是。」 「给她银两,叫她走。」话落,他转身进房。 向临春微愕了下,跟进房内。「现在?」夜如此深,要她现在走…… 「难不成还得拣时挑日?」他回头笑得嘲谵。 他不允许她再出现企图左右他的决定。他要她走,这是打一开始的决定,只不过眼前的借口绝佳,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向临春闻言,心知改变不了他的主意,也只能走出房门外,唤醒了染梅。 染梅张开惺忪的眼眸,一见向临春,喜出望外地问:「向大哥,四爷回来了吗?」 「呃……」向临春有些为难,想了下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交到她手上。「走出书肆,斜对面有家客栈,你不如先到那儿住宿一晚。」 染梅闻言,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然后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四爷的闪避是要她有自知之明的离开,可是……「我卖身契在慕府,怎能随意说走就走。」 「四爷也是慕府主子,自然能取消你的卖身契。」向临春语气艰涩地道。 「喔……」染梅垂下眼。 原来当个丫鬟并不容易呢,她是个多不称职的丫鬟,竟连主子都不要……既是如此,她又何必为难四爷。 看了眼房门,有灯光从门缝倾泄,她起身扬声道:「四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可四爷说得对极了,是奴婢见识短浅,才会一再先入为主地误解四爷,四爷明明是救了奴婢、帮了奴婢,可奴婢却是一再害四爷受伤,真的是非常的对不起。」 话落,她朝门的方向欠了欠身,如她所料地等不到房内人的响应,她徐缓抬脸,脸上有着疲惫又自责的笑。 「奴婢这就离开,不让四爷为难。」说着,朝向临春欠了欠身,将锦囊还给他。「我身上有之前小姐打赏的碎银,不碍事的。」 「可是……」 「虽说认识时日不长,但是这段时间也多谢向大哥的照顾,谢谢。」她由衷道谢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临春直睇着她的身影,突见她腰间掉了东西,迈步拾起,却发现那是个小巧锦囊,可是轻得不像装了银子,打开一瞧,他不禁微愕。 想了下,他没追上前,反倒是举步迈回慕君泽的寝房。 染梅越走越急,尽管书肆后院的灯火极为稀少,可是今晚的月光极亮,亮到可次为她照路。 她加快脚步,好似身后有毒蛇猛兽追赶,直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暂缓了脚步。 额上汗水不断滑落,她三番两次抬手抹去,却分不清楚滑落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是种说不出的难堪,进慕府时,她就一再告诉自己,必须谨守丫鬟的分际,毕竟好不容易觅得藏身之处,她不想轻易离开,可谁想得到她竟犯了错,惹恼了主子…… 向来觉得自己谨遵父亲教诲,不管在哪儿总是行得正,可是,她的成见却让她错将君子当小人,这一点她很难释怀。 就算她道歉了,四爷也不接受,才会默不作声,相应不理……她难过地垂下小脸,突觉有异物飘落在发上,以为是虫子,吓得胡乱拍打之际,才发觉原来是黄金雨的花瓣。 她抬眼望去,借着淡柔月光,鹅黄色的花串在树叶间随风轻摆,她凝睇半晌,缓缓地勾出笑。 这黄金雨在安慰她呢。 仿佛从那摇曳的花串间得到力量,教她不由低吟出声,「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可我说,自在飞花并非梦,无边丝雨无须愁……是啊,我走得过,我可以的。」 一个躲在暗处的人直睇着她半晌,才垂眼看着手中的锦囊。锦囊里头唯有几片晒干的黄金雨花瓣,他认得出那是她谨慎包在手绢里的残花,即使已凋零,却锁住了最美的颜色。 临春说,她不取分毫,他当她作戏;又临春将这锦囊交给他,锦囊里的残花让他惊艳尽管凋零也可以如此美丽。 是爱花之人,才会花上心思锁住这色彩,是饱读诗书之人,才吟诵得出方才的词,又得要有几分聪慧和经历才能有新的注解。 他太多疑了吗?是他对人都太过防备了吗? 所以,她的道歉是出自真心,而非任何讨好的手段? 忖着,眼见她又从地上捡拾着残花,还未细想,他便已出声—— 「谁家的丫鬟半夜不睡,蹲在那儿捡什么?」 染梅闻言,惊诧抬眼,就见他从暗处走来。 「四爷……」她低唤着,拾起的残花掉落一地。 「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么?」他扬笑问。 「不是四爷要奴婢走的吗?」她艰涩启口,双手在身前不安绞扭着。 「有吗?」 染梅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却见他转身就走。 「我累了,正要睡,所以需要一个替我盖被子的丫鬟。」 她直盯着他的背影没动,而他走了几步,察觉她没跟上,不禁咂着嘴。「不够机伶的丫头,听不出我已经原谅你了吗?」 染梅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四爷不要奴婢走了吗?」 「再看看。」他语带保留。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奴婢犯了错就该领罚,四爷要是愿意留下奴婢,就得说清楚。」 「所以要你盖被子了,不是吗?」他啐了声。 这丫头到底是出身何方,怎会被教养得像个老古板,比夫子还像夫子。 「盖被子是罚?」天底下有这种罚法的吗? 「就看你怎么盖。」他故意说得暧昧。 染梅直睇着他,想了下。「奴婢明白了。」 又明白了?慕君泽摇头失笑。 她运气不错才能遇上他,要是遇到其他会色心大起的主子,恐怕她早已难逃魔掌,能遇上他,真是她的造化。 姑且不论她到底是在哪见过墨染之作,就让她暂时留下吧。 一回房,慕君泽理所当然让她为自己宽衣,一躺上床,就中规中矩地等着她盖被子,然,等了好一会,却等不到她动手。 第六章 「怎么了,又以为我要做什么了?」他没好气地抬眼,却见她错愕地盯着床的内墙,他没回头也知道她瞧见什么。 「墨染画作……」染梅难以置信地喃道。 慕君泽微扬眉。这画并没落款,光凭画风她便认得出是出自墨染之手? 教他难以否认的是,她这惊喜神情明显是真,仿佛对这画作无比喜爱,可是古怪的地方也在此。 墨染早在十年前就封笔不画山水画,推算回去,那时她也不过七八岁,岂有机会瞧见墨染的画?况且她像是一眼就能认出墨染的笔法风格,这实在是万分吊诡。 可偏偏她的反应如此真挚,激动无法掩饰,好像不只对画,甚至是对画者都相当倾心呢。 正忖着,便见她像是着了魔般地爬上了床。 慕君泽错愕地看着她像被什么牵引,跨过了横躺在床的他,跪在内墙前头,小手轻抚上那画作,那只手颤得厉害,像是不敢造次,可又想亲近大作。 他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在他内心的形象变化多端。刚刚还像个老古板,谨守礼教,如今光是一幅画就能教她在半夜爬上男人的床,根本就是自毁清白。 嗯……毁的是谁的清白呢,他要不要跟她讨个公道? 【第三章】 「染梅,你爬上床,是想要勾引我?」他戏谑的问,伸手抓着她的发辫。 染梅充耳不闻,径自说:「四爷,这画是画在墙上的……」她原以为是将画作挂在墙上,如今才发现是以整面墙为画纸……这真是一大创举! 她难掩激动神情,小手却不敢贴在墙上太久,就怕手温会让颜料掉色,可是却又极为心醉于此幅黄金雨落的画。 这幅画和她见过的「满城飞花」相似极了,看起来像是它未完成的另一半画作,而且这里头还有个人……是代墨染把自个儿也画进去? 他也和她一样,如此喜爱黄金雨? 是了,肯定是如此,要不怎会有两幅画以黄金雨落当背景。 敢情是鸡同鸭讲?慕君泽微扬起眉,干脆坐到她身旁,只见她双眼发亮,眨也不眨地瞧着画,仿佛已走进画的世界,眼里再无其他。 那神情,像个画痴。 仿佛瞧见了魂牵梦萦的画作,让她忘了身在何处。 这神情挑动着他。 如果就连神情都可以作假得如此真,那么他被骗一回,似乎也无所谓。 正忖着,就见她突地侧眼睨着他,遮掩不住笑意地问:「难道四爷和墨染大师是好友还是至交?」 慕君泽唇角缓缓凝起坏心眼的笑。「不过就是一幅随手挥洒的画,就让你把他给捧上天了。」 「胡说,这画分明就是精致极了。」 「你瞧,」他指着画作上方模糊的一片鹅黄色。「咱们依画技而论,这里稍显粗糙,他大可以轻点出花串,形成前后交错的阴影,可是他却大片着色,岂不是太敷衍?」 「不对。」染梅摇头失笑。 「你在笑什么?」 「亏四爷也懂画,难道四爷看不出这意喻吗?」 慕君泽微瞇起眼。「愿闻其详。」 「墨染的画作大部分都是以春夏两季为背景,当然有的时候是画师本身的喜好,但是依奴婢所见,墨染画中的黄金雨代表着国家富庶,代表着天下无争、百姓安居,在这状况底下,这一大片黄色代表的是天,亦是天子,自然不得轻点以阴阳技法呈现,而是得要大片着色,以敬天子庇护天下。」 慕君泽呆住,向来平稳的心跳突地加快。 她为何会懂?她怎么会懂?! 这是他年少的画作,是他感恩于皇族对慕家的宠惜,将天子比喻成他最爱的黄金雨,赞喻天子恩泽天下,可落到他人眼中,这却成了通敌暗示,导致他入狱,如此讽刺! 「四爷?」瞧他脸色微变,她不禁低声唤着。 「你就认定那黄金雨是国家富庶、天下无争之意?」他不着痕迹再问。 「四爷,齐月人……咱们齐月不论神佛,但是却喜欢以意化物,这黄金雨怎么看都是喜庆之色、吉祥之形,如此推测是恰当的,再者,墨染必定极喜欢黄金雨,否则不会一再入画。」 这几日,她在绮丽斋捜出了那本墨染画春秋,一再翻看。「画者会将心思藏在画中,借由画可以解读画者所想,而我看墨染,画风奔放,色彩大胆,看似随性却又不失原则,总是挑选春夏两季的景致为背景,在在点出墨染以身在富庶的齐月为荣,那一幅幅的画都像在说话,骄傲地道出他的轻狂和尊崇。」 慕君泽听得一愣一愣,莫名的有股酸意从心底窜出。 她懂他的画……她竟懂他的画! 他相交满天下,却无知己,旁人看他的画,只点画技和色彩,就连极喜爱他画作的敦亲王,都不见得能像她说得这般精准,点出他的心思。 心,狠狠地悸动,好似被她意外闯入,他却不想驱赶,一如她站在黄金雨下,仿佛那是她合该专属的位置……要是能有她作陪,写意作画,此生还有何憾? 忖着,他突地低低笑了,为这荒唐的命运安排而笑。 两刻钟前,他打算赶她走;两刻钟后,她教他如此喜欢。 「奴婢说对了。」瞧他笑着,她面露骄傲地道。 要说别的,她不一定懂,但是说到画,不是她要自夸,在她面前,一幅画犹如一首诗,吟唱着诗意,一看就懂。 「了不起的丫鬟。」他只能这么说。 「可是四爷还没跟奴婢说,四爷和墨染大师是不是知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管怎样,肯定是有交情的,否则大师怎会在四爷的寝房里作画?」染梅双手环胸,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过急还是怎地,竟牵动了衣襟上原本就没系紧的系绳,随着她摇头晃脑,那系绳逐渐松脱,衣襟敞开。 「要这么说……也成。」他漫不经心地点头,微抬眼,见她露出胸前大片雪肤,还有在肚兜底下若隐若现的酥胸。 他眉头微扬,心想该要怎么提醒她,她才不会又给他苦头尝,突地瞧见那肚兜边缘隐现一抹艳红,不像是胎记,似乎像是剌青……一个小姑娘胸口上会有剌青? 「那大师近来还会再到书肆吗?或者是会找四爷一叙?」她浑然不觉春光外泄,满心幻想。 如果、如果墨染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一定会停止跳动,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一睹庐山真面目。 「你想见他?」慕君泽随口应着,心忖着如何将那抹艳红看得更仔细,又能不让她误解。 「如果可以的话。」她紧张万分地说,仿佛墨染已在面前。 慕君泽低低笑开。「染梅,在你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瞧她那般神往,面露羞怯,他几乎已经猜到她的心思。 又也许该说,在瞧见她那和墨染相似的画风时,他隐约猜到她是小姑娘心思,倾心墨染之才。本来,说出真相也没什么,只是碍于她的身分不明,他自然得要多方防备试探,毕竟慕府可不是只有他一人。 十年前犯过的错,他不会再犯。 「呃……奴婢想,他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文人墨客,浑身书卷味,举止斯文多礼,但又有几分轻狂傲气……至于面貌,必定是清秀,不需俊颜,光是出众的气质就能将他衬托得非凡超群,风流不羁。」她喃念着,羞红一张小脸。 慕君泽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毫不客气地爆开笑声。 染梅回神,又羞又恼地瞪着他。「那是奴婢的想象,但奴婢以为,他必定和奴婢的想象相差不远。」 「依我看,你还是别见着他才好。」他闷笑道。 气质出众,非凡超群……光是一幅画就能教她想象这么多,也许她也可以考虑写书。 如果她知道墨染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奴婢不在乎外貌,奴婢欣赏的是墨染大师的才华。」她抿着嘴。 「可惜,他没有外貌也没有才华。」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喃。 染梅皱着眉,还未开口,倒是先听见了开门声。她回头望去,就见向临春的身影映照在纸门上头。 她狐疑地拧着眉,心想自己不过是和四爷在床上谈画,犯得着…… 「别担心,我将你护得好好的,没让人瞧见你这冰肌玉肤。」 「嗄?」她慢了半拍才发觉自己的衣襟竟被他抓着,仔细一看,她衣襟上头的系绳不知何时掉落,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被拉进他的怀里。「四爷,你太放肆了!」 她极力挣扎,然一用力衣襟就敞开,直教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动作,气恼自己竟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浑然不觉清白已经毁在这男人手里! 第七章 「别不识好人心,你这系绳没系好,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提点你,一双眼都不知道要搁到哪去。」就知道这正经丫头对他的评价不会太高。 「是、是吗?」她有些存疑。 「染梅,不需要对墨染有过多的想象,他不过是个男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他难得神色正经地道。 染梅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分不清他是正经还是在挖坑准备戏弄她,好让她傻傻地一路栽下去。 「我说过了他现在早已改画裸女图和秘戏图,你要是想看,绮丽斋里多的是。」话落,他轻柔地替她系上系绳。「不过要是你对这风景图有兴趣,倒是欢迎你随时进我的寝房,爬上我的床。」 染梅不等他绑好系绳,立刻跳床逃难去。 她满脸通红,羞恼难平地瞪着他。「我才不会再踏进四爷的寝房!」这登徒子满脑子不正经,而她只要一见画就会忘了身处何处……在这种情况下,岂不是真要把自己赔给他。 「染梅,话可别说得太满,这幅画可是墨染封笔前的最后一幅风景图,这天底下,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幅。」他背贴着内墙,像是躺进了漫天黄金雨。 「墨染大师的画作有这么少吗?」她怀疑。 她知道得太少,太容易教他玩弄于股掌中。 「你可以去问任何人,墨染所有的画作有十九幅被收进宫中,这是第二十幅,民间绝无仅有的一幅。」 染梅看着那幅画,不知怎地,明明画中人的五官不明,但总觉得和四爷有几分相似,甚至眉眼之间有抹放浪不羁,玩世不恭。 「当然,你也可以立刻爬上床,我可以和你彻夜畅谈墨染。」 那低醇的呢喃像是鬼魅的诱惑,对染梅而言,确实是难以招架,但她脑袋还够清醒,记得他刚刚的恶行。 「夜已深,恕奴婢先告退。」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他笑说着,没有半点遗憾口气。 「奴婢退下。」 看她快步离开,他才低低笑开。「真是好懂的嫩娃,亏我防备得像个傻子。」他哼笑了声,带了点自嘲。 回头看着画,敛去笑意的黑眸藏着难测寒鸷,旋即走到隔壁书房,提笔蘸墨,却是久没下笔。 染梅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和拍门声,不时夹杂着急促的对谈。 「拍门拍这么久也没人应,是不在还是在睡啊?」 「瞧见四爷带来的丫鬟了吗?」 「没有!我到画室后头的两个院落找过了,就是没见着她。」 「染梅姑娘!你在不在呀?」 谁在叫她?听那嗓音好像是书肆的小厮……染梅意识迷蒙地张眼,然那眼皮就像是灌了铅似的,重得硬是不肯张开。 有什么法子,她辗转到天快亮才入睡,而现在……她猛地张眼——糊上霞纱的门窗透进金光,吓得她赶紧坐起身。 糟了,这天色竟亮成如此…… 「临春,你来得正好,你可有瞧见染梅姑娘?」门外书肆小厮急问。 染梅下床就昨晚洗脸的水随便抹了抹脸,随意扎起发辫,听外头传来向临春一贯的细语声。 「我没瞧见她,找她做什么?」 「敦亲王来了,说要找四爷,可四爷还在睡,我唤了几次不醒,只听四爷咕哝说要染梅唤他才肯起身。」 在那急得快掉泪的小厮话落瞬间,染梅已经开门,就见外头站了四个人,一个向临春,一个则是见过的书肆小厮,另外是书肆里的伙计。 「我马上去唤四爷。」她忙道。 「快快快,跟四爷说,我已经派人先带王爷到湖上小亭落坐。」 「我知道了。」她快步走向慕君泽寝房,就见他睡得好似颇沉,外头那么大的声响都吵不醒他,他面向内墙,被子一半都快要掉下床。 「四爷,该醒了,王爷来了。」 慕君泽像是睡得极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四爷。」她再唤一声,不敢相信他竟像是睡死了一般。 难不成他昨晚当贼去了,要不怎会叫了这么久还不醒。 都已经快六月天,她热得都冒汗了,却见他拿被子把自己盖得密不透风,她光是瞧着都替他热。 「四爷,醒醒!」她放大声量吼着,等了会,深吸口气道:「四爷,失礼了。」 对付叫不醒的人,第一招就是——掀被子!她要是力气够大,说不准还能连人带被地揪下床。 然而,说来也怪,她使劲掀被,却觉得这被子轻得很,不费吹灰之力便掀起,因为床上的人适巧翻了身,她垂眼望去——「啊!」 完了,她的眼睛要坏了! 看见了,她全都看见了! 慕君泽打了个哈欠,抬眼望去,就见她将被子自头上蒙往,好像如此就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叫什么?」他侧身,探出长臂扯她手中的被子。 「四爷为什么……」她本该义愤填膺的口气瞬间弱了下来。 完了,她真的看见了……他不着寸缕,毫无遮蔽地教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我房里睡觉不穿衣服,关你什么事?」 「可四爷既要奴婢唤你起来,就不该……」她紧闭着双眼,然而他那结实匀称的身体益发在脑海中招摇。 太逼真,尤其她前些天才见过那雕品……她的眼睛要是坏掉了怎么办? 「我才想问你,扯我被子做什么。」慕君泽大方地坐起身,颀长的躯体在光线之下显得肌理分明,没有一丝余赘。 「我要叫四爷啊……王爷来了……」她闷着声,像是快哭了。 早知如此,她是打死也不会掀他被子的。 「喔。」他徐缓起身,赤条条地走过她身旁,拉开紫檀衣橱,随口道:「你蒙着被子不热?」 「还好。」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抚平心悸。 「对了,你把我看光了,做何打算?」 染梅蓦地张眼,从脚边看见了另一双大脚丫,他就站在身旁的冲击吓得她连滚带爬地闪到一旁。 「那不是奴婢的错,是四爷不该没穿衣裳。」她一点都不想看,更不想负责,离她远一点! 「喔……是说,你裹在身上的被子,刚刚就裹着没穿衣裳的我,你包得这么紧,该不会是希望我紧紧地抱住你吧。」 染梅瞪大眼,尖叫一声将被子抛掉,重见光明的眼前只见赤裸的上身,明显的锁骨,厚实的胸膛…… 「就说我长得这般好,一般女子怎会不看上我,染梅,你目光如此露骨,还想要狡辩?」他笑瞇黑眸,轻拉过她的手,往他的胸口一贴。「我就在这儿,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我一点都不会挣扎。」 「住手,四爷……」她尖叫着,想抽回手,却被他的蛮劲往下带,眼看着已来到他的腹部,吓得她抬腿要踹,他却早有防备地贴近她,教她动弹不得,只能尖叫,「救命啊,向大哥!」 蓦地门板被推开,门外的男人富饶兴味地看着两人。 「七郎,依你这蛮劲玩下去,岂不是要本王等上一日夜?」他促狭笑道。 「我岂敢让王爷等候。」慕君泽面不改色地松开箝制。「染梅,备茶具。」 得到自由教染梅松了口气,略垂眼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穿上了宽口锦裤……要是他有心轻薄,没必要先套上长裤吧…… 悄悄抬眼,对上他戏谑的笑,听见他说:「是不是觉得可惜了?不过也不需要太遗憾,我说过这寝房随时欢迎你来,届时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奴婢一、点、都、不、想、看……脏东西!」咬牙切齿地发泄惊吓后的怒气,她才朝门外的男人福了福身,快步离去。 那男人不由放声大笑。「七郎,她说你是脏东西……哈哈哈,京城第一美男竟是脏东西……」 「千万个女人之中,总会出现一个不长眼的。」慕君泽皮笑肉不笑地道。 脏东西?太不识货了。 正午,日光自茂盛的林叶间筛落点点金芒。 书肆后院,位于主屋东边,开凿了一口人工湖泊,架青石拱桥横跨,桥上搭建亭台,此刻满亭茶香。 「这茶,真是不错,七郎。」敦亲王齐千里说着,目光落在负责泡茶的染梅身上。 染梅的注意力集中在泡茶上头,压根未觉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说……七郎?不禁地看向坐在齐千里对面的慕君泽。慕家明明就只有四个男丁,为何要唤四爷「七郎」? 难道是为求多子多孙的唤法? 「王爷,这茶是不错,但和王爷府的茶相比就相形失色了。」慕君泽戏谑笑着,话里含意只有两人才懂。 「本王倒觉得是各有特色。」齐千里五官俊逸,噙笑令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暗藏皇族特有的霸气。 「王爷还真是不挑哪。」慕君泽笑意不减地道。 「和七郎相比,本王可是略逊一筹。」 第八章 染梅小心翼翼地斟着茶,只觉得这两人说话真玄,像是话中藏话,十足的难解。而这敦亲王看起来亲和力十足,但她见过太多皇族的嘴脸了,时风时雨,心思难测。 「王爷谬赞。」慕君泽皮笑肉不笑地道。 「兄弟,客气什么。」齐千里品茗看着湖面风光。「对了,镜花的书……」 「伙计说那家伙还拖着,我本是打算去逼镜花交出手稿的,可适巧王爷来了,这事就暂时搁下。」 染梅闻言,眉心蹙了下,偷觑齐千里一眼,果真瞧见他脸色微变,她不禁暗骂主子恃宠而骄,竟对王爷如此无礼,四爷会不知道皇族天生多疑,言行举止都得三思再行吗? 随即又想,她何必替他担忧,像他这种会戏弄、轻薄丫鬟的主子,要是能受点罪,也算是替她出口气。 「七郎,你这说法好像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齐千里撇了撇唇。「还不是你的伙计没把镜花的书送来,本王今儿个才跑这一趟。」 「所以,我晚一点会逼着镜花把手稿写完,届时补上一幅裸女图,还请王爷息怒。」字句听得真诚,可偏偏那表情就是一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墨染的秘戏图?」 「是。」 「他不是三个月没画了?」说着,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染梅眉头微扬,接收着第一手的消息。原来墨染已经三个月没作画了?四爷既拿得到他的画稿,肯定最清楚他近况,她要想知道一切,问四爷是最快的,但这有风险,四爷会欺负她。 「所以是之前的画,只是我还没印刷成册。」 「精采?」 「销魂。」 「喔……」齐千里搓着下巴,眼角余光瞥见满脸通红的染梅,不禁低笑,「本王都忘了这儿还有个丫鬟。」 太感谢了,终于发现她在这儿了。染梅暗想着,瞧刚刚两人的神情,就像是再正经不过地讨论买卖,可事实上他们是当着她的面讨论淫书和淫画…… 丫鬟也是人,就算不被尊重,也该稍稍回避一些话题,对不。 「染梅,你先下去。」慕君泽听出齐千里话中的暗示,找个理由让她离开。 「是。」染梅大松口气。 她猜想他们接下来恐怕是要讨论淫书和淫画的内容,而她,一点都不想听。 待染梅下了拱桥,齐千里才低问:「手伤如何?」 「还好。」他动了动右手,指尖只能微微弯曲。 「在本王面前不用作假,本王问的是左手。」他瞧见他腕间缠着布巾。 「英雄救美。」 齐千里哼笑一声,「救了一个燕青伤了右手,该不会说救了个丫鬟再伤左手吧?」 「偏这么巧。」他也颇无奈。「更巧的是,她也是依亲的。」 「是吗……」齐千里看向远处,笑了笑道:「这年头依亲的姑娘还真不少呢。」 「可不是吗?教我怎么狠心不收留。」慕君泽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齐千里望去的方向。「但要是不乖,我会绑着囚着。」 就见燕青在湖畔状似闲散走着。 「就知道你美其名是收为闭门弟子,其实根本就是收为通房小妾。」齐千里收回目光,朝他挤眉弄眼。 「我胃口可没那么好。」 「那方才本王在你房里瞧见了什么?」 「逗逗罢了。」他和齐千里相交约有十年,将齐千里的性子摸得极透彻。齐千里对于他身边的人总会严加过滤,确定来历,表面上是为他好,实际上也可说是一种监视。 如今他改变心思要留下染梅,那就势必得演点戏给他看,好让他解除对染梅的戒心,不去打探染梅的底细。 至于染梅的底细,他的心里已经有个底,但必须再确认。 「那么燕青呢?」 「……很难下手。」他似有难言之隐。 「那么标致如幽兰般的姑娘……」齐千里想了下,眸色转瞬冷厉。「太过娇弱的花有时却有最椎心的刺。」 三个月前,皇上召慕君泽入宫,要慕君泽作画,但他在回府的路上,巧遇暴冲的马车,救下了险些被马车碾过的燕青,因而伤了右手,便以手伤为由婉拒了皇上的盛情。 一切看似寻常,但同行的他亲眼目睹,燕青在马车欲撞上她那一刻连眼都没眨,他直觉此人有异,要慕君泽多加提防,如今边防传回的消息让一连串的事链接在一起。 「这个嘛,横竖我要临春盯着燕青,出不了乱子。」燕青的底细他摸出了七八分,至于要不要告诉齐千里,只要等到他完全确定之后。 「就请你再加把劲了。」 「王爷总是喜欢强人所难。」 「本王也不愿意。」齐千里把玩着玉瓷杯,突道:「十年前的一战,我们齐月和大邹订下了和平之约,彼此保障商贸往来,可是三个多月前大邹突然不断侵扰边境,说是咱们掳走了大邹的神官之女。」 「这说法还挺稀奇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是这种侵扰理由,倒是少见。 「大邹有两大神官,观姓和景姓,据边境总兵,也就是你二哥传回的消息,说是景神官家被一夜灭门,其女不见踪影,现在找咱们讨人呢。」 慕君泽面露无趣地打了个哈欠。「要不要干脆说他家母鸡被咱们家的公鸡给拐走了?」 「比喻得好,这理由本就被当笑话看,要说大邹景神官家被一夜灭门是因为不同皇子派系争斗所致,本王还相信些,不过近来京城有不少大邹商旅入城,倒教本王有些在意。」 「商旅往来本就非关两国交战,就如战乱时互不杀使节的道理一样。」没人泡茶,他索性自己动手,顺便塞了块甜糕喂肚子。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停留得过久,总是启人疑窦。」 慕君泽扬了扬眉。「所以……」 「你不觉得时间点就那么巧。」齐千里指的是他在三个月前救了燕青。「要是到时候大邹商旅指称燕青就是神官之女,拿你为由开战,你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我可不认为燕青是神官之女。」蓦地脑袋闪过什么,教他顿了下。 「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年前栽过的筋斗,你应该不会想再摔一回。」 十年前,慕君泽奉旨进宫,皇上封赐为画仙,更强收他所有画作,同年,「满城飞花」被送到大邹后,两国开战,朝中重臣认为是他画中藏有暗示,死咬他通敌之罪,抓他入狱,慕家老三慕君恩再三上奏请求皇上开恩,却被贬成了工部参事,而后原在宫中军司任职的慕家老二慕君能被点将至边关,从此十年不曾回京,他的爹娘为他奔波,先后病故…… 此后,慕君泽不再画风景图,只画裸女画和秘戏图,只因这些是上不了台面的下流之作,好让朝中不再拿他作文章……但他可甘愿? 十年前,他因为慕君泽的画作而与之结缘,可惜的是当年他年少势微,明知他有难却使不上力,但今非昔比,他掌握京城兵马,和慕君泽互通消息,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提早扼阻。 慕君泽垂敛长睫,教人难读心绪,好半晌才开口。「所以这些年我始终和王爷合作无间,不是吗?」以书肆为巢,他总能听见一些耳语,要王爷早些防备。 如今他三哥官拜副首辅,二哥更是边境总兵,大哥将慕家产业打理得全国知名,如此权贵之家,一旦拉拢不成,自然成了某些皇子派系的眼中钉,十年前嫁祸通敌一罪,目的就是为了要将慕家连根拔起,然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心里有底,尽管没对王爷说,但他想王爷该是知情的。 当年遭难后,他曾有段时间因自责而流连销金窟,夜夜纸醉金迷,直到齐千里和大哥将他带回府中,看着找不到爹娘而日夜哭泣的么妹,才教他终于清醒。 所以这些年他不再作画,不给人作文章的机会,他和齐千里合作是各取所需,齐千里谋求他的皇位,而他只求保住家人。 「城中弥漫一股骚动,不管怎样,你要是能摸清身旁的人底细,总是好事一桩。」 「多谢王爷提点。」他不咸不淡地回着。 「至于你房里的新菜色……就算来路不明,依本王看也不用太费心了。」齐千里举杯,以茶代酒敬他。 「可不是,在她眼里,我可是个脏东西呢。」他哼笑自嘲。 齐千里险些被茶呛到,拍桌哈哈大笑。「一代画仙竟沦落为脏东西,一绝!」 慕君泽不介意自己被当笑料,只盼别让齐千里发觉染梅的不寻常。 和皇族相处,有时亲如手足,一旦没有利用价值时……比脏东西还不如。 绮丽斋,静寂得只听得见纸张翻过的细微声响。 染梅蹲在书墙前,翻看着墨染的裸女画。 第九章 一开始,她看得脸红心跳,不敢相信竟画得如此露骨,教她好几回拿不稳书,差些掉落在地,然看过一幅一幅又一幅之后,她的心逐渐平静,只因尽管是裸女画,画中依旧有专属于墨染的细腻。 仔细翻过,每个裸女的神情皆有不同,柔媚生光,巧笑倩兮,就是没有粗鄙下流之气,而背景总会绘上花木,有许多更是黄金雨。 看着,她不禁放柔了目光,仿佛从画里找到面对未来的勇气,她看得专注,压根没发现有人开了门走来。 「染梅?」 「吓!」她吓得跳起,惊魂未定地回头,见来者是向临春才教她松了口气。 「向大哥。」 「你怎么在这儿,四爷呢?」 「四爷和王爷还在湖上小亭品茗,是四爷要我先退下的。」她本来是想要去找吃的,可是路经绮丽斋,想起墨染的画册,便转了进来。 「你在看这个?」向临春微诧道。 见他目光落在手上的裸女画册,染梅不由得羞红小脸。「呃,我我我……我只是喜欢墨染的画,我不是……」她怕自己被误解,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可想了想,要是连自己都不能坦率说出,不就代表这真是下流之作?「不管怎样,就算是裸女画,还是有属于墨染的风格,我还是喜欢。」 向临春闻言,目光微柔。「可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不管笔下之物是什么,依旧难掩风采。」 「欸,向大哥见过墨染大师吗?」 她想,如果四爷和墨染是旧识至交,那么也许来过这儿,也许向临春也曾经见过。 「……见过。」 「真的?」她喜出望外地扬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四章】 向临春搔了搔额,只觉得这问题真难回答。「在我眼中,他是个举世无双的奇才,虽是风流不羁,但行事磊落光明。」想了想,他还是照实答复。 听着,染梅更加神往。「他常来吗?」 「呃……还好,有一阵子没来了。」这么说可以吧。四爷说了,她连他的身分都不知道,就不需要让她知道,而他只能照办。 「这样啊……」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像是想到什么,她笑着说:「要是能遇见他,我还想问他为何如此喜欢黄金雨。」 「如果有机会遇见的话,你再问他吧。」这问题他就不代答了。 「向大哥,除了书肆有黄金雨,你可还知道何处有黄金雨?」她想他要是喜欢黄金雨,必定会前往种有黄金雨之处,要是哪天和他在落英缤纷的黄金雨下擦身而过,她一定会激动得无法入睡。 「黄金雨,恐怕唯有书肆和慕府才有。」 「欸?」 「黄金雨是南方金乌特有的树种,其他国家是没有的。」 「那此处怎么会有?」她以为黄金雨这树种是齐月处处可见的呢。 「那是因为四爷年少时四处游历,一见倾心,便带回了树苗栽种的。」 「……四爷?」 瞧染梅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向临春才惊觉自己竟脱口说出不该说的话,就怕她一细想就会发觉四爷就是墨染! 「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 适巧慕君泽推门而入,向临春松口气地朝他走去。 「四爷。」他一脸心虚地叫唤。 慕君泽只消看他一眼,便猜出他的心思,抬眸只见染梅状似沉思,手中拿着……「开窍了,染梅?」 染梅猛地回神,先是不解,而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瞬间意会,有些赧然地把书藏到身后。「我只是看看。」虽说把书藏在身后显得很多余,但不这么做,总觉得很难迎向他的注视。 「觉得如何?」明知道她羞怯不已,他还故意走向她,就是喜欢看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就就就……」她闪避着,只觉得他高大身形给她无比压力。「还不错。」 「想学吗?」 「墨染大师要教吗?」她双眼发亮。 慕君泽浓眉微扬。「他教你就肯学?」堕落得挺快的嘛。 想了下,她眉头紧锁,像是陷入天人交战。 她会挣扎不是没有原因。虽说能得到墨染指导是她一生所愿,可是画裸女图,与之共处一室习画,这……这和她所遵循的礼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要她跨越这鸿沟,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慕君泽瞧她一时给不了答案,几不可察地笑了,拉着她。「走吧。」 「去哪?」 「带你去尝鲜。」 「尝鲜?」 「你那什么表情,以为我要带你去干什么坏勾当?」那满脸狐疑又不信任的表情逗得他微微发笑。 「四爷总是随心所欲,太过狂放,奴婢总要问清楚才妥当。」她已经被他戏耍过太多次了,防备一点是应该的。 「我可真有坏你清白或怎么了?说到底,我还没跟你算坏我清白一事,你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他双手环胸,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我?」 「你把我看光了,是不是?」他俯近她,在她耳边低语。 那拂过耳际的热气教她缩起颈项,有把火烧进心头乱了心跳。「我……」 「从头到脚,从胸膛、腹部,还有……你全都看见了,还要狡辩?」那低哑慵懒的嗓音在她耳边缭绕着。 他的话语像把钥匙,教她好不容易封锁的记忆又再一次开启,鲜明地在眼前流连了一遍,教她瞬间涨红脸,就连水眸都像是覆着一层水气。 这人……真的是下流! 「下回记得,唤醒我时,别掀开被子,但如果你想看倒也不是不行。」他语带挑逗。「也唯有你才能如此。」 「我才不要!」不要说得好像给她特权似的,她一点都不希罕! 「不管你要不要,现在跟我走就对了。」他再伸手拉着她,转身就走。 染梅甩不开他,连走带跑地才跟上他的脚步,不住地问:「四爷到底要带我去哪?」先告诉她去处,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不告诉你。」 「四爷……」 向临春看着两人背影,不禁松口气。看这样子,染梅肯定是忘了先前的疑问,幸好四爷出手,他才能逃过一劫,也不用受四爷责骂了。 当丫鬟原来是这样的。 这是染梅当丫鬟以来,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原来她真的是个丫鬟。 「还行不行?」 「……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要是跟不上……要不要上马车?」他掀开车帘,像个温文君子柔声询问。 「多谢四爷,不用了。」她有两条腿,虽然跑得不快,但勉强还跟得上。 姑且不说未婚男女不该共乘马车,天晓得她一坐进马车会落得什么下场。 以往,她少有机会上街,要是离府也必定是搭乘马车,而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跟在马车后头,如今她倒成了跟马车的丫鬟,不觉得心酸,只恨这马车怎么跑得那么快。 这儿可是京城街道,虽说街道宽敞,但这马车会不会跑太快了。 况且烈日未下山,晒得她满脸通红,浑身是汗。 「何必客气,咱们都已经是裸裎相见的交情了。」他笑得嘲谑。 染梅闻言,左看右看,就怕他声量不小教旁人给听见,庆幸的是这下午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四爷自重,那不过是意外罢了。」就算她已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但只要他不说她不提,谁都不能拿这事置喙,就怕他嘴巴大,逢人张扬。 「意外吗?」他低低笑着。 要说意外也成,毕竟是因为齐千里到来,他才刻意「意外」演出的。 她都不知道,为了她,他是多么牺牲自己。 「就是意外!」要不呢。 喘死她了,明知道她已经小跑步得很累了,还要跟她说话……正喘着,却见马车已经停下,而前头是幢高约五层的楼,大门两旁有两座露台,似是供人歇脚,而门上匾额题着龙飞凤舞的「欢喜楼」三个大字。 那苍劲飞扬的字体教她微愕地瞪着。 「瞧见什么教你这般惊讶?」难道是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慕君泽下了马车,疑惑她怎能光靠门面就猜出这儿是花楼。 这幢楼以往是家酒楼,后来前任老板转营花楼,约莫八年前才被他买下,交给里头的鸨母打理,自己成了地下老板,众人皆以为他是这儿的大主顾。 「是墨染大师的字。」她指着匾额讶声问:「难道墨染大师也常来这儿?」 在大邹,自然也有人专为铺子题字,但是字体写得这般潇洒不羁,那就代表这是有交情的,要不一般都是正规的楷书较多。 「你到底有多喜欢墨染?」他觉得自己像是里里外外都被她看穿了。 第十章 他作画多,却是鲜少题字,只偶尔在诗兴来时,于画作旁题诗,但那毕竟是少数,像送往大邹的那幅「满城飞花」,他也不过顺手提了满城飞花……他突地一顿,像是联想到什么。 「是喜欢墨染的才华。」她小声辩驳着。不要把她说得那么肤浅,好似她光凭画作就会移情到画者身上。 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岂料等了好一会,等不到半点反应,抬眼望去,就见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那阵光没有半丝慵懒戏谑,反倒专注而锐利,如刀刃般地要将她剖开,教她心头一颤。 她没想过原来他一旦敛笑,不再笑闹,竟是如此威严霸气,教她的心隐隐悸动。 「走吧。」话落,他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 染梅不解地由着他牵着,满肚子疑问,却不容许自己问出口,毕竟她现在可是丫鬟,得谨守丫鬟的本分。 踏进欢喜楼内,大厅里到处摆设珠帘屏风,隔出一处处雅座,里头不见半个客人,就连光线都微暗,只有两三个小姑娘正在洒扫着。 「丫头,艳儿呢?」慕君泽张口问着。 正在洒扫的小姑娘闻言,一个个面露娇羞,其中一个怯怯地道:「四爷,艳儿姊姊正在二楼菊房和其他姊姊们说话。」 「出了什么事了?」 「昨晚有人闹事,要买双儿姊姊初夜,艳儿姊姊没答允,对方就大闹了起来。」小姑娘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出。「虽说楼里护院把对方给逮住了,但还是稍稍伤到了艳儿姊姊。」 「可知道对方是谁?」 「不晓得,是个眼生的客官,许是路经皇城的外地商旅。」 「我知道了,你们忙吧。」 「是,四爷。」 慕君泽拉着染梅转上二楼的阶梯。 染梅直觉刚刚对话吊诡,而且他俨然是这家铺子的老板,而那些小姑娘看着他时,眸带仰慕羞涩却不闪不躲,和一般姑娘家不大相同,这里好像…… 「四爷!」 门一开,染梅的思绪被姑娘家的娇声酥语打断,抬眼望去,只见房里头的姑娘一个个纱衣如蝶翼轻薄而鲜艳,底下肚兜若隐若现,发髻松松挽就,一对对桃花勾魂眼秋波直送,前仆后继地朝慕君泽而来。 很好,这里真的是花楼。带着她上花楼,四爷真是好兴致。 正忖着,感觉慕君泽往后退上一步,里头爆开一阵低吼。 「全都在做什么?!」那嗓音有点古怪,像是掐着喉咙在说话,要说是姑娘家的声音,嫌太粗了些,要说是男人的嗓音,又嫌太柔弱。 只见几个花娘立刻停下脚步,乖乖地退到两旁,那声音的主人才徐缓起身。 染梅望去,惊愕地微启小嘴。 要说燕青的美像是空谷幽兰,那么眼前的姑娘必定是艳丽牡丹,美得那般张狂,艳得如此放肆,仿佛一对上眼,魂魄就要被勾走似的。 「四爷,她是谁?」艳儿瞇起大眼打量着染梅。 染梅与她对视,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气势,像是被敌视一般。 是说……她好高啊。 「她是我的丫鬟,也是我刚收的闭门弟子。」慕君泽简单交代着,像是没打算把染梅介绍于她,只朝她使了个眼色。 艳儿立刻意会,拍了拍手,一群花娘随即鱼贯离开。离去时,还不住地朝慕君泽抛媚眼,挑逗意味极浓。 然,慕君泽只是含笑点头,待人走光,便拉着染梅进房。 「楼下的小丫头跟我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你不打紧吧?」 艳儿立刻偎进他怀里,可怜兮兮地扁起嘴。「疼啊,你瞧,我脸都肿了。」 慕君泽眉头微拧了下,嫌恶地要将他推开,然想了下,还是忍住嫌恶,看见那脸颊不过微肿。「对方是不是断手断脚了?」 这一幕看在染梅眼里,像是他对艳儿不舍极了,眉头才会蹙起。她不禁咬牙切齿,瞧瞧这人,明明都有意中人了,居然还招惹她和燕青,真是个玩世不恭的恶劣之徒。 「那当然,敢打我的脸,不想活了!」艳儿撇了撇嘴,神情凶狠。 「可知道对方底细?」他佯装自然的推开艳儿,再顺手拉着染梅到一旁锦榻坐下。 染梅立刻站起,再怎么样,她也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该与他同起同坐。 「大邹来的商旅。」艳儿硬是凑到他身旁坐下。 「是吗?」慕君泽微扬起眉,注意着染梅的神情变化。 「近来不知怎地,进城的大邹商旅不少,可偏偏有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商旅,一个个横眉竖目的,老在城里打转也不谈生意,感觉不像来行商,倒像是来找人的。」 染梅闻言,眉心一蹙,而这一幕慕君泽没错过。 「怎说?」 「听这附近的花楼鸨娘谈起,他们进门时总会问有无新来的花娘,你说这感觉像不像是在找人?」 染梅垂着眼,手心微微汗湿。她没想到她都逃出大邹了,追兵竟还会追到齐月来……本想要逮着机会就离开这恶人的,看这状况,她还是暂时先待下好了。 当然可能对方不是来找她的,但如果不是,又会是找谁? 在大邹,有谁和她一样被逼到无路可逃? 「听起来颇像……」他沉吟了声,随口问着,「怎么我来这么久了,你连杯茶也没招呼我。」 艳儿想了下,道:「你这儿不就有个丫鬟,差她去厨房端壶茶不就得了,总不会要我亲自走这一趟吧。」 「染梅。」慕君泽从善如流地低喊。 「奴婢知道了。」染梅叹了口气。 虽说不知道厨房在哪,但下楼再问人也是可以。 待染梅离开之后,慕君泽一脸嫌恶地将艳儿推开一臂的距离。「不要靠我这么近,很热。」 「四爷,您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呐。」艳儿噘起嘴,罗裙底下的长腿爽快地抬到锦榻上,一副不伦不类的痞子样。「把你的丫鬟差离是要问我什么?」 嗓音不再憋着,是十足十阳刚的男音。 「我问你,你曾说过大邹时兴在身上作文章,或烙印或剌青,就好比你肩上有片叶子烙印。」 艳儿翻了翻白眼。「四爷,这事你说来轻松,但在大邹某些人面前提这些事,可就教人有些难堪了。」 「你说过,有些富商会在家奴身上烙上家徽,而皇族亦会在身上刺青彰显身分,那么会在胸口剌青的,是不是也属于高官重臣之后?」 艳儿这可听出兴味了。「谁的胸口上有刺青?」 「回答我。」慕君泽脸色一沉。 艳儿见状也不敢再耍嘴皮子,谁叫他欠他恩情。「一般来说,宫人不管是太监宫女皆会在肩上烙下鱼状的的烙印,唯有富商或者是王公贵族、高官重臣之后才会以刺青方式,皇族会剌上新月剌青,而其他高官则因家族而不同,我不是都那么清楚。」 像他就是富商家中的奴仆,因为受不了主子的骚扰,才会在随同主子来到齐月时逃走。因为一时无落脚处,只好扮女装进花楼,被拍卖初夜时,适巧遇到四爷,在四爷的友人起哄之下,四爷掷千金买下他的初夜,自然也发现他的男儿身。 然,四爷也没揭发他,从此成了他唯一的主顾,更在来年买下花楼,让他成了这一带销金窟最年轻的鸨娘,比较遗憾的是,他至今没机会恢复男儿身。 「神官之后呢?」 「神官之后?!」艳儿瞪大眼。「四爷怎会提到神官?神官在大邹可是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只仅次于皇族呢,听说神官之后不管男女刺的都是花,可是我无法确定是什么花。」 「喔?」慕君泽垂眼回想,那时在染梅肚兜边缘的红痕……如果是花形的刺青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突地撇唇哼笑了声。这么一来倒可解释为何她会见过他的画,既是出身位高权重的神官家族,她许是有机会可以入宫见到那幅画,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黄金雨落下时那般动容。 染梅、墨染,想来她的名字是从他的别号取来的。 这是什么样的命运,竟会让她来到他的身边,一个只凭画作就对他倾心的姑娘,要是得知他不过是个因为少年得志而害死爹娘的人,是否会感到幻灭? 下意识的不希望她发现真相。一察觉自己的心思,他不禁掀唇自嘲。 唉,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些事对现在的他一点都不重要。虽如此想着,但心底总是莫名在意。 「四爷?」瞧他神色变幻快速,艳儿一时之间也捕捉不住他的心思。 「艳儿,要厨房准备一些大邹的风味菜,顺便要人去瞧瞧我的丫鬟到底是上哪去了,竟然还没回来。」他唇角漾笑,用笑容掩饰所有心思。 第十一章 十年前一幅画背上通敌之罪,教他对人难卸心防,饶是艳儿,他也不会任他猜出心思;相同的,靠近他的人皆是对他有所图,可唯有那朵白梅,完全例外。 思及她,笑意又会柔了那双冷沉的眼眸,而他不自觉。 端茶上楼,染梅内心五味杂陈还很想哭。 因为她被欺负?压根没有。事实上,在这花楼里她还挺受欢迎的,一个个艳丽夺目的花娘拉着她攀关系、塞贿赂金,就盼她今晚能将四爷留在花楼里。 至于她们要做什么,她没问,但还没傻得不知道。 反正就这样被她们拉拉扯扯,搞得她一壶茶早就凉透,庆幸的是,艳儿姑娘的丫鬟找到了她,终于解救她脱离苦海。 「不过是要你端壶茶也能端到天黑,还以为你傻得回书肆端呢。」待她一进门,慕君泽就忍不住挖苦着。 瞪着他美人在怀,染梅眼角抽了下。「谁让四爷这般受欢迎?」瞧瞧,就在她受尽苦难时,他却是和艳儿姑娘在这儿吃喝玩乐,真是可恶! 「喔,吃味了?」他饶富兴味地将艳儿推到一旁,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别吃味,右边的位置是给你的。」 染梅很想说几句话给他难堪,可是碍于他是主子,不管怎样,还是得顾及他的颜面。「我是被几个姊姊给绊住了。」瞧桌面早已摆上饭菜,她只好将凤形壶给搁在花几上,再从怀里取出被偷偷塞进的贿赂金。 「不过是跑了趟厨房,想不到竟也能拿到打赏。」他佯讶道。 染梅闭了闭眼,还没开口,艳儿已经阴阳怪气地说:「那几个丫头真是活腻了,竟连我的男人都想抢。」 染梅眉心皱了下,直觉得这艳儿姑娘的用词……好大胆。 而且,四爷压根没反驳,那岂不是代表他和艳儿姑娘真是一对,既然都有个艳冠群芳的美人了,干嘛还招惹她? 「染梅,过来尝尝,这些菜全是大厨的招牌菜。」慕君泽朝她招手。 她朝桌面一瞧,只见上头竟是一道道熟悉的菜色,瞬间鼻头发酸。 她没想到在齐月能看到家乡菜。齐月的口味都偏重,尤其喜欢在菜里加甜味,教她总是吃不惯,而大邹口味偏辣,不管是哪道菜,蒸的炒的烤的,全都得加上一点辣。 满桌菜诱得她食指大动,尤其她今儿个至今都还没吃进半点东西,这肚子早就饿得扁扁的,可是主子都还没动,要她怎能动,再者,丫鬟岂能与主子同桌? 「啊啊,我懂了,你要我喂你,对不。」慕君泽说着,还真拿起筷子夹菜。 染梅直瞪着他,不信他真会喂自己,岂料他动作飞快,新鲜上桌的辣脍鲈鱼已经贴在她的唇上。 「吃。」他笑得坏心眼。 她呆住,没想到他竟真的喂她,而余光瞥见艳儿正挑眉打量他俩,教她这口要开不开真是难为……想了下,她退一步,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走他筷上的鱼肉再送进嘴里。这样总行了吧,她可不想成了艳儿姑娘的眼中钉。 「就说你手挺巧的。」慕君泽颇欣赏地点头,再问:「味道如何?」 「味道……」熟悉的家乡味,教她心头发酸,只能闷着声道:「还不错。」 记得家里的大厨也极喜欢做辣脍鲈鱼,这鱼得鲜美,一捞上岸就快刀处理,使得肉嫩弹牙,再沾蘸特殊的辣酱,口齿留香,爹爹也很喜欢这道菜…… 这三个多月来,她忙着逃离大邹,忙着找安身之处,就已经教她用尽气力,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想起爹爹了。 那一夜,她在睡梦中被阵阵喊杀声给吓醒,家里的嬷嬷带着她要逃,她不肯,却见满身是血的爹赶来,硬是将她推出小门之外。 爹爹只交代,「你必须活着留下景家的子嗣……」 她不懂,她虽为神官之后,但她并没有承袭爹爹的能力,要她留下子嗣…… 「……染梅,太辣了?」慕君泽的声音响起。 染梅猛地回神,惊觉眼前一片模糊,颊上有泪痕。 「呃……嗯,太辣了,奴婢去喝口茶。」染梅顺着话意先行退下。 慕君泽将筷子一丢,没了食欲。 「嗯哼,原来如此。」艳儿不但看出兴味,还看出端倪了。 「段子呢?」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艳儿哼了声,「我已经派人把段子告诉镜花了。」他识字不多,但是脑袋里有很多段子可用,所以把段子都交给真正的镜花去写,他算是影子镜花。 「是吗?」他垂敛眼睑,心里想的是染梅的泪。他没打算让她哭,他只是想再一次地确定她的身分罢了,没想到会令她落泪。 「四爷看起来真没精神,是不是因为那丫鬟……」 「话多的人命总是短些。」艳儿话未竟,慕君泽低声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下楼。 外头天色已暗,一楼的主厅里已有不少客官走动,花娘热情伺候着,而那抹鹅黄身影分外显眼,教他一眼便瞧见。 一个箭步向前,轻扣住她的手,她惊诧回头,见是他明显松了口气。 这反应教他不自觉地漾起笑意,逗弄般的问:「瞧见是我安心了?」 染梅没出声,算是默认了。刚才下楼,突地发现有不少人走动,目光色迷迷的打量,正忖着要回楼上,他便出现。 「走吧。」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心底因她漾着淡淡的怜惜。 这烟花之地实在是不该带她来,让她悲伤之余还受到惊吓。 难得的,染梅没抗拒他的牵引,正要走,后头传来声响,阻止两人离去的脚步。 「欸,这不是七郎吗?」 慕君泽神色未变,唯有眉头微拧显示他的不耐。 一回头,他淡扬笑意道:「许久不见,周二少。」此人的爹官拜首辅,姊姊又是皇上颇宠幸的周昭仪,教他在这京城一带俨然成了个小霸王。 「哎呀,这丫鬟长得不错呀。」周二少靠近几步,一双绿豆小眼上下打量染梅。「真巧,本少爷今儿个也带了几个美鬟到这花楼好好玩玩,七郎要不要一道?」 「二少,我……」 推却的话尚未开口,周二少已讥剌地打断。「七郎可别说这花样你没玩过,想当年这京城附近的花楼你哪家没踏进过,有哪个花魁没玩过,说到底咱们还是穿过同双鞋的兄弟呢。」周二少的嗓门不小,掩过了丝竹声,引来旁人注视。 慕君泽眸色微黯,感觉牵住的小手轻颤了下,连带地扯动他的心。 多年前的荒唐事就非得在这当头掀开?原以为自己不在意她是否知晓,事实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是如此地崇拜墨染,墨染在她心底俨然像是个神人般,要是她知道神人如此不堪,心底作何感受?而他,在意的是破坏了墨染在她心底的地位,还是纯粹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曾是那般颓废荒唐? 「听说你近几年收心了,独钟艳儿,可一个艳儿岂受得了你折腾,要不咱们今晚找几个花娘,再加上你我的美鬟一道乐一乐,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周二少说着,目光淫秽地望向染梅。「本少爷不介意和你穿同一双鞋,只想知道那丫鬟压在身下的滋味。」 说着,他动手要扯染梅,几乎不假思索地,慕君泽腾出另一只手扣住他。 然,一出手,他随即愣住,暗道,糟了! 「欸……你的手不是伤得连动都不能动了?」周二少诧异地道。 【第五章】 周二少话一出,就连染梅也不解地看着慕君泽。 他总说他的右手疼得紧,就连大夫也说他手伤得严重,可如今瞧来,这手像是一点伤都没有,这……到底是谁在说谎?再者,怎么觉得四爷的手伤似乎还藏着内情? 「七郎,你这手伤该不会是假的吧?」周二少突地笑瞇眼,反扣住他的手。「你看来想要提笔压根不难呀。」 慕君泽微笑,正打算应对,身旁的人却先窜出,截了他的话。 「这位周二少,烦请你先放手,我家四爷的手伤未愈。」染梅虽面有不快,但语气仍客客气气。 虽说她也觉得四爷的手伤似乎没像大夫说得那么严重,但这个周二少的态度令人不愉快,有几分找碴的意味,要是四爷不方便回嘴,那就让她来。 周二少将目光搁到她身上。「放心,他的手这么有劲,肯定可以带着你这丫鬟和本少爷的丫鬟一起玩乐。」 面对那猥琐的言行,染梅神色不变地道:「我家四爷得回府了,还请周二少放手。」 周二少轻哼了声。「少假清高了,谁不知道慕家四爷阅人无数,风流成性,依本少爷瞧,你八成也是他的通房,肯定是夜夜欢愉,如今不过是大伙一起玩,有什么大不了的,慕家四爷也不是没这么玩过。」 第十二章 他故意放声吆喝着,引来旁人目光,顿时一阵窃窃私语,更让慕君泽隐忍的怒意高涨着。他不想把事闹大,可一旦退让,面临的就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这玩过又如何?周二少刚刚也说了,我家四爷已经收心,既已收心,过往不究,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还请周二少独自寻欢。」染梅故意扯开喉眬硬是压过了窃窃私语,坚定的语气让所有指指点点全收敛,原本喧闹的正厅突地鸦雀无声。 那瞬间,慕君泽好似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又快又急,像是脱序。 而他明白原因。原来尽管知道他的过往她也不介意,在她心里,知错能改,自是既往不究……这一刻,他安心了,也心动了。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暗指本少爷上花楼寻欢是恶事不成?」周二少气得脸红脖子粗。 「奴婢没那意思,但要是周二少执意这么想,奴婢……」 「二少,这丫鬟被我给宠坏了,出言不逊还请海涵。」慕君泽怒火褪尽,勾起轻佻笑意。「眼下我得去找镜花拿手稿,镜花的手稿再不完成,我书肆的门坎都快被踩平了。」 「镜花?」提到镜花之作,就连周二少也稍稍消弭火气。 他凑近周二少小声道:「这回打算出精装本,届时我一定会替二少留一本。」 「喔,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搁七郎了。」要知道镜花虽专写淫书,但用词华丽不粗俗,在文人墨客眼中为上品,他自然也得要附庸风雅,要是能有本精装本,足以证明他的品味,也因而愿意将染梅的出言不逊暂抛脑后。 「告辞。」话落,慕君泽立刻拉着染梅离开这是非之地。 染梅一踏出欢喜楼,才发觉自己的态度似乎太过放肆,不知会不会给主子带来麻烦,不由偷觑他一眼,却见他面露笑意。 「饿不饿?」他笑睨她道。 那笑意像是会感染似的,教她也跟着笑瞇了眼。「饿了。」 「走。」 「去哪?」 「尝鲜。」 又尝鲜?隔壁也是花楼呀,难道说……染梅看向隔壁,心想该不会隔壁也有他的红粉知己? 「想到哪去了。」他好笑道。「是那头。」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家酒楼,不禁眉笑眼开。两人走向酒楼,点了一桌菜,而她注意到菜色里有不少辣味,不禁喜笑颜开。 「坐下吧,在外头不需太拘礼。」 想了下,她便怯怯地坐下。「四爷也爱吃辣?」 「偶尔。」他看她大快朵颐,举措间不失优雅。 「这道菜很好吃喔。」染梅尝了道菜,虽说不是大邹风味,但也是道口味特别的菜色,动手开始替他布菜。 慕君泽为此有些意外,也许当日在黄金雨之下,他的心早已经蠢动,只是强自克制着罢了。 「哇,吃得好饱。」离开酒楼,染梅一脸满意。 这顿膳食,肯定是她来到齐月之后,吃得最饱的一餐了。 「上马车吧。」马车已在酒楼外等待,他开了马车门,伸手准备拉她一把。 染梅有些犹豫,却又听他说:「都同桌用膳了,何必在意同车共乘。」 如此说来似乎也有理,染梅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失礼了。」 「何来失礼?」 拉着她上马车,马车徐缓驶回书肆,一路上他不住地打量她往外观看的笑颜,听着她像个未见过世面的姑娘问:「这儿有夜市吗?」 天色都暗了,但却处处灯灿如昼,微热夜风带来市集上各种热炒的气味,伴随着阵阵精神的吆喝声,让人得以感受齐月的盛世。 「到天亮之前可都是热闹非凡。」 「真的?」她面露向往。 「下回带你来。」 「真的?」她调回目光看向他。 「当然。」 「那奴婢就先谢过四爷了。」她喜悦扬笑。 慕君泽直睇着她的笑颜,犹如鬼迷心窍般不断地贴近她。 她没有闪避,当他又要戏弄自己,直到他的唇贴上自己的,她才错愕地瞪大眼,想也没想地将他一把推开,不断地抹着嘴。 「四爷太过分了!」她推开马车门就要往外跳。 「染梅!」 马车这时刚好停住,他往外望去,才知已到书肆门口,就见她头也不回地跑进书肆旁的小门。 颓然坐在马车内,他拧眉暗恼,自己怎会像个毛头小子唐突了她……而她抹嘴的动作,说明了对他只有嫌恶,他不禁苦笑着。 守礼如她,必定视他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吧…… 那晚从欢喜楼回书肆后,染梅再也不敢直视慕君泽,然而他却变本加厉,举措更加放肆,有时惹她恼火,她只能憋着,因为只要有反应,就等于输了! 四爷真是太恶劣了,原以为他人还不错,他却无端端亲吻了她,说是戏弄也太过,不过那是会毁她清白的。尽管先前在四爷房里,衣襟系绳松开一事后可说是清白不再,但那是意外。 这次他亲吻了她,直到现在那唇瓣的触感还困扰着她,她无法理解他为何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尽管如此,日子还是得过,庆幸的是,她终于有机会提笔作画,即便他只是想要考她,但可以随心所欲下笔,对她而言真是件无比欢愉的事,唯一让她提不起劲的是—— 「不对,这胸得要再浑圆些……」 笔尖滑了下,她抬眼横瞪,就见慕君泽正站在燕青身后,指导着燕青作画,他握住燕青的手,胸膛前倾得几乎贴在燕青的背上……这是轻薄吧! 不是她要说,四爷真的是可恶至极! 已经有艳儿姑娘那红粉知己,亲吻了她,还招惹燕青姑娘,更糟的是就她这几日观察下来,燕青果然是对四爷有意,否则怎会毫不反抗,而且总是神色羞怯地任他上下其手。 在这种状况底下,就算她有心铲奸除恶也使不上劲呀。 燕青都没拒绝了,她能说什么? 所以……深吸口气,屏气凝神地再次专注在自己的画作上。她作画不是为了得到夸奖,也不是特别想给谁看,纯粹是满足自己罢了。 「燕青,这姑娘家的胸部得大些才好看,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画,要不要回房褪去衣裳好生研究一番?」 那噙着邪谑笑意的声音,教染梅手中的笔顿在纸上压成分岔,晕黑一片! 「染梅,那坨乌黑是什么东西?」 「我……」话未出口,便见他已经徐步走来,一把拿起她未完成的画,她要阻止已来不及。 慕君泽注视她的画作,唇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随即从笔架上再取来一枝笔,蘸了墨,动作飞快地在画上勾勒着。 「四爷!」染梅想抢画,可是他的动作太快,不过才几笔,她那满城飞花竟藏了个裸女!而方才晕黑的那一块,竟成了裸女的发…… 「染梅,你知道画作可以让人看透画者之心,对不?」他说着,依旧飞笔描绘着。「你只画风景,代表着你内心空寂,渴望自由,真是太惨了。」 染梅眼皮抽动,不敢相信他能一脸正经的满口胡言。她内心空寂,渴望自由?最好是! 面对已经无法补救的画,她很干脆地放弃,看着他如何让裸女蜷伏在树荫下。 这人……无怪乎那日在欢喜楼会被那人那般诋毁!许是他阅人无数,才能信手拈来就画个裸女,只是,这裸女……她疑惑地微瞇眼。 是她错觉吗?为何她觉得这画风像极了墨染? 「喔,你看出来了?」瞧她看得那般专注,慕君泽发觉她确实是被他给染黑了,从一开始的非礼勿视,到眼前的堂而皇之,果真是个可以调教的狠角色。 「咦?」她微诧抬眼。难道说…… 「像你吧。」他颇自豪地将画拿到她面前。 染梅怔了下,注视着画中的裸女,蓦地一把将画抢回,「下流!」要是一般的画就算了,可偏偏是裸女……他根本就是借画意淫她,过分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下流?」他低笑着。 「想不到四爷真是这般下流无耻,无怪乎那日在欢喜楼有人会邀四爷一道快活!」亏她还帮他说话,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亲她,就算她是个丫鬟,他也不该如此轻薄! 慕君泽垂敛浓睫,似笑非笑地反问:「与你何干?」 冰冷淡漠的口吻教染梅登时无措。四爷喜欢戏弄她,总是笑得不怀好意,但从不曾如此冷淡,因为她口气太重,伤着了他,可是……她又没说错。 「你要是不喜欢待在这儿,尽管走,不需要勉强留下。」抛下这句话,慕君泽转身回到燕青身旁,像是心情不受影响,继续调戏着燕青。 染梅呆在原地,心头竟隐隐发痛着。 真是她把话给说重了?教他又想赶她走。 第十三章 如遭雷击,她整个人慌极了。虽说她也曾经因为他的戏弄想要离开,可是一旦离开这儿她还能去哪? 何况在欢喜楼听艳儿姑娘提及,城里多了不少大邹人似乎在打听她的下落,她要是真离开这儿,岂不是凶多吉少,她答应爹爹要留下子嗣的…… 「我可以替你转契到其他地方。」 他不知何时又来到面前,她闻声抬眼,眼前的他有些模糊,才惊觉自己竟懦弱得快掉泪。 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勉强扬笑,「不用了,多谢四爷,奴婢现在就走。」 既要她走,她就走,她不想留在这儿惹人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慕君泽忍住挽留她的冲动,只因这是他的决定。 那天她的拒绝已很清楚,既然讨厌他,就让他离她远远的。 染梅回房整理从慕府带过来的细软,不多,就两套衣裳和小姐给她的一些赏赐,但对眼前的她,这些物品都再重要不过。 心情低落,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虽说四爷的性子太过不羁,行径极为荒唐,但是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没有恶意,纯粹只是以看她的反应为乐,在书肆的这段时间,她鲜少想起丧父之痛。 可是,打从两人自欢喜楼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同,总觉得他不太对劲,往常虽然会戏弄她,但总是点到为止,只要她没有反应,他便不再逗弄,而这些天,他却像是要惹恼她似的,越来越过分,今儿个她像是着了他的道,按捺不住的口出恶言,如今想来,他是处心积虑逼她翻脸,好让他有借口赶她走。 余光瞥见有本书搁在她的床边,才想起这是先前从绮丽斋取来的墨染裸女画册。 她轻轻翻开,尽管裸女画被视为下九流,可是在墨染的笔锋之下,却是清新脱俗,不流于淫秽,而且……她突地怔住。 「这画……」她低吟着。这画风和四爷方才画的裸女画怎会这么像?不,不只是像,这笔触和勾勒的手法根本是如出一辙! 她转身找画,才想起搁在画室里。 快步前往画室却不见画,更不见四爷身影,只有燕青还在作画,而向临春适巧从外头走来。 「向大哥,你可知道我的画搁在哪?」她向前询问。 「要是没在这画室里,或许是四爷拿走了吧。」 「四爷呢?」 「四爷说要到湖上小亭休憩,不许任何人打扰。」 染梅道了声谢,压根不管慕君泽的交代,飞步来到湖上小亭,只见她的画就搁在石桌上,却不见他的身影。 取出画册对照,那笔法果真是相似的……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四爷也极喜爱墨染的风格,所以模仿他?就像她,因为太过喜欢墨染的画,下意识地学习他的画风。 认真说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四爷的画,仔细打量,不过才勾勒几笔,竟能呈现柔腻风格,这已是当代大师的水平了。 能收闭门弟子,四爷是有真本事的。 蓦地,她听见湖里似有水花溅起的声响,起身走到拱桥栏杆旁,就见慕君泽竟在湖中游泳。 波光潋滟,他潜游其中,像是水中蛟龙般。 「四爷!」不及细想,她已经脱口喊着。 话一出口,她有些微恼。唤他做什么呢,怎么不假思索的就叫出声。 还是趁这当头跟四爷道歉? 洇泳中的慕君泽突地顿住,回头望去——「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听见他平板无波的驱赶话语,教她着实委屈,本要道歉的话,都已经到了舌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相遥望,他突地再次潜入水中,好似她的回答一点都不重要,教她难过得快要掉泪。既然他心意已决,她的道歉恐怕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赶紧离开,省得惹人厌。 快步下了拱桥,忍不住再看向湖面一眼,却不见他的身影,她不由得靠近湖畔一些,瞇眼仔细梭巡,却没瞧见人影浮上水面。 会不会潜得太久了些?担心的她轻唤着,「四爷。」哪怕再被他的冷漠伤一回,她也得确定他无恙。 她懂泅技,可也曾因为太自得泅技过人,潜水极久,造成腿部抽筋,险些溺水,而四爷……该不会也如此吧? 「四爷!」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就怕他真是腿部抽筋无法浮上水面。 等了一会,慌急的她不假思索地褪去外衫,脱下绣花鞋,跃入湖水中。 几乎在同时,慕君泽浮出水面,瞧见她跳进湖里,随即振臂朝她游去。 「你在做什么?!」他恼声吼着,一把抓住她的手。 染梅直睇着他,小嘴一扁,委屈地红了眼眶。「奴婢以为四爷……」瞧她,担忧惊吓都是自找的,他不是好好的吗,她何苦为他跃湖,还得受他责骂。 「你以为我溺水?」 一浮出水面就见她跃湖,还以为她是想不开,岂料她竟是来救他的。 她的莽撞令他内心欣喜。原以为她是厌恶他的,他才打算要她离开慕府,另觅其他安全之地,就连在外头接应的人都已安排好了。 然而事情几乎不是如他所想,甚至她对他的关心让他生了希望,不得不承认,他对拥有相近遭遇的她,心怜不已。 染梅眼里的泪水滑落,一颗一颗犹如断线的珍珠,仿佛受尽委屈无处伸冤,教他不舍地俯近,吻去她的泪,吓得她蓦地瞪大眼。 「你你你……」她瞠圆水眸。 「先上岸吧。」他哑声道,原本扣住她的手改为环住她的腰,带着她游近岸边,只见向临春和燕青相偕急步而来。 慕君泽拉着染梅上岸,突见她的中衣敞开,露出底下的粉色肚兜与边缘处的艳红刺青,随即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 向临春和燕青撞见这一幕,不禁微怔了下。而他怀里的染梅也在错愕半晌后,些微挣扎着。 他的上身赤裸,暖暖的体温使得她心跳加速,浑身发软。 「衣襟开了,我抱你回房。」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人瞧见吧,他希望没有。 染梅视线往下探,赶忙拉紧敞开的衣襟。 慕君泽随即将她打横抱起,向临春和燕青目送着他大步朝主屋的方向而去。 两人回到寝房,慕君泽立刻放下她,从衣橱里抽出大布巾递给她。「等我一下,我去拿你的衣裳。」 染梅还来不及答谢,浑身湿透的他已快步离去。她拿着布巾擦拭着,一会便见他踅回,将包袱递给她。 「多谢四爷,我回房更衣。」她接过,羞赧地垂下眼,不敢看他精壮的赤裸上身。 「在这儿换。」 「可是……」 「去屏风后头。」他指着床旁的绣画屏风。「那屏风是依墨染年少的画绣成的,你可以边换边欣赏。」 提起墨染,教她想起他所画的裸女画。「四爷,你的画风……」 「快去,我也要换衣。」他打断她未竟的话,拉开衣橱抽出一件月牙白的袍子,头也没回地道:「不过要是那日你没瞧清楚我的身体,今日想要欣赏,我倒也不介意。」 见他像是要拉掉裤子,她二话不说地跑到屏风后头。 隔着屏风,听见另一头的窸窣声,直觉认定他正在换衣服,不知怎地,教她无端想起那日不慎窥见的赤裸身躯,羞得她满脸通红,哪怕怀里的包袱都快要被她身上的水给浸湿,她还是动也不动,更遑论欣赏眼前这幅绣画。 「你还不换,难不成是要我帮你?」 那戏谵笑声响起,教她抓着衣襟,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染梅。」 「奴奴奴婢要换了。」别催她,她手脚发颤着。 「如今你不走,往后也别想走了。」 「嗄?」 「本来是为了你好才要你走,可如今……我不想放你走了。」原本认为她厌恶他,她离开,对她而言才是好事,但那他心烦不已,才会跃入湖中泅泳,但她试图相救的举措教他改变了决定,只要她是对他有一点好感的,那么他就不会再放手,他要把她留在身边,由自己保护。 那低哑的嗓音近在耳边,她抬眼,对上那双逆光却依旧深邃幽亮的眸,她的心狂乱地跳着。 她不懂他的意思,可他盯视她的眼阵如子夜般,像是要将她吞噬,教她只能傻愣愣地与他对视,怎么也移不开眼。 「染梅……」 眼见他探出手,大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颊,纤长的手指缓缓地勾勒着她的五官,她几乎是屏住气息,像是被定住,忘了抗议。 「往后不许再哭,懂吗。」他低头俯近她。 心跳得像是要窜出胸口,眼见他越贴越近,近到她可以嗅闻到他的气息,近到她来不及阻止他的轻薄——蓦地他转身低喝,高大身形挡在屏风前,不让她半点春光外泄。 第十四章 「谁这么大胆,未经我的允许进门?!」 门板不过才开了条缝,随即外头幽幽地传来温醇嗓音,「四弟,你这么凶,大哥好伤心。」 「大哥,你怎么来了?」他微愕,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大步走向门边。「宫里传来消息?」 「聪明的四弟,大哥就是来传讯的。」 慕君泽飞快地闪出门外,平视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仿的脸。「三哥传来的?」 打从在欢喜楼遇到周二少,他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算算时间,皇上也差不多该召见他了。 「不,是皇上身边的邵公公,现在人就在书肆外头等着,轿子也都给你备妥了呢。」慕君贤笑容可掬地道。 兄弟俩有着相似的眸子,却因为不同的气质呈现不同的感觉;慕君泽眸色邪魅,放浪不羁;慕君贤则是温和,丰神俊秀,举手投足间有股令人倾心的斯文书卷味,压根不像是日理万机的慕府大当家。 慕君泽不禁哼笑一声,「押人呐。」 「是皇上恩典,召你进宫。」慕君贤笑呵呵地道,目光朝门缝钻去,却被挡个扎实,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谁在里头,大哥真好奇。」 「大哥有时间好奇,倒不如先把手稿交出来。」慕君泽皮笑肉不笑地说。 「唉,我工作繁忙,哪有时间写手稿?」慕君贤叹声连连。 慕君贤,慕府大当家,更是一代淫书大师镜花。 原本是闲暇打发时间写的,岂料手稿被他这没良心的四弟给挖出,逼得他沦落为淫书宗师,这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没天良的是,四弟也不想想他带领数十个大掌柜,日夜与账册作战,竟还逼他写手稿……回头再教他良心两个字怎么写。 「你把工作都丢给总掌柜了,哪里忙?」慕君泽皮笑肉不笑地戳穿他的谎言。 慕家家大业大,全靠一个大哥是不可能的,所以爹尚在世时,便已经调教了数十个大掌柜,还从中挑选出最可靠和信任的总掌柜,替大当家分忧解劳,哪里还需要他事事亲力亲为? 再者新一任的总掌柜可是大哥当年一手调教,如今钦点的,能让大哥睡到日上三竿还不需到铺子走动,能力可见一斑。 「唉,要跟一个没学商的人交代清楚,天都黑了。」慕君贤笑容不减,往他肩头一搭,压低了声音。「近来有不少商旅高价收购地方的铁、粮、马匹……数字大到像要备战,才会教我这么忙。」 慕君泽微扬浓眉。「王朝律例不是规定这三样物品皆有限制买卖数量?」 「有管制,只限单一城镇,有人费尽心机又不辞辛劳地从各大城分批购买,这数量一合计,很可观的。」 「看来对方正在紧锣密鼓准备中呢。」 「敦亲王交代的事你心里要有个底了,若有消息,可得提点我一声,好让我可以循线追查。」 「放心吧大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那好,换套衣裳进宫吧。」他推门。 「大哥先回去吧。」慕君泽一把扣住他的手。 「怎么好,我替你着装,你知道的,那套皇上赏赐的朝服总得有人帮忙才成。」慕君贤扬笑,反扣住他的手欲推门而入。 慕君泽毫不客气地抓住门板。「大哥,临春就在你身后,有他帮我就够了。」 「真是太客气了,四弟。」慕君贤脚往门缝一卡,硬是不让他把门关紧。 「大哥很想看我生气吗?」他突地勾笑,笑容教人头皮发麻。 慕君贤脸上笑意始终未减。「满足大哥的好奇心,大哥才有办法交出手稿。」 「威胁我?」 「是逼你。」 慕君泽额际青筋微颤,突地门板从里头被拉开,慕君贤瞧见了里头的人是…… 「染梅?」 「奴婢见过大爷。」染梅向慕君贤欠了欠身。 慕君贤眉头扬起,难得眸带谴责地看向慕君泽。「君怜前几日才跟我提起,要我跟你讨回染梅,没想到你手脚真快。」瞧瞧,两人的发丝都还湿着,晌午时分鸳鸯戏水,还真是好兴致呐。 「人我要了,跟君怜说,要她想都别想。」 「玩真的?」 「大哥……」他声调一沉。 「说笑罢了。」慕君贤双手一摆。「正事要紧。」 慕君泽警告地睨他一眼,以口形告知他别对染梅透露任何事,随即朝守在几步外的向临春一弹指,向临春立刻跟着一道进房。 两人进房,染梅自然得出来,她神色有些尴尬地朝慕君贤笑笑。 「事情不是大爷想的那般,奴婢无心高攀。」她在房里听到两人对话,猜想慕君贤恐怕误会他俩,赶忙解释。 「哪来高攀不高攀,慕家不讲究门第,只要对眼了,哪怕是花娘也能带回府。」慕君贤笑睇着她。 打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对她极具好感,除了因为她那沉定的气质,还有不似一般姑娘的优雅举止,因而尽管对她的来历起疑,还是破例留下她。 他对自己的识人眼力相当自信,因为从未出错。 「奴婢只是……」 「我家四弟可未动过情,他都对我开口要人了,我岂能不允他。」 「嗄?」开口要人? 「说来,我似乎也答应得太快,应该刁难一下才是。」慕君贤像是想起什么,觉得扼腕极了。 染梅傻眼,只觉得这对兄弟很奇怪,至少她没遇过这般不拘小节的富户人家,甚至家宅中也不曾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 「把你让给他似乎是可惜了些……」 「咦?」 慕君贤挑起她湿覆颊际的发丝,笑意温煦地道:「要是尚无夫妻之实,你可愿意干脆跟了我?」 染梅傻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她听错了吧,初见大爷时,只觉得此人温润如玉,俊朗出尘,更没有任何架子,待人极为和善,可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她竟觉得他和四爷有点像,尤其那双眼相似得教人心惊。 「嗯?说呀。」 染梅脑袋一片空白,哪里知道他在问什么,自己又要答什么。 蓦地,一道阴影逼近,硬是拨开慕君贤的手,她才惊觉慕君泽不知何时来到面前,而且他看起来跟平常极不相同。 慕君泽长发束起,头戴如意长冠,身穿赭红绣锦袍,外头搭了件银白绣蟒斜肩半臂,显得他高大昂藏,卓尔不凡,教她怎么也转不开眼。 而此刻,慕君泽大手紧扣着慕君贤,似笑非笑地问:「大哥,调戏弟妹好玩吗?」 「还可以。」慕君贤笑笑松开手里那绺细滑的发丝。「四弟,时间不早了。」 「是啊,大哥也该走了,还是要我派人去把开阳找来?」慕家的总掌柜既能掌舵,也能治大哥的懒病和瞎闹病。 「怎么好意思麻烦,我这就走,咱们一道走。」他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不想这么早就被拖回去算那堆帐。 「走。」慕君泽干脆拖着他。 「四弟,你这样拖着大哥,大哥很没面子。」 「大哥,别担心,你本来就没有面子可言。」 「四弟,我好心寒。」 「大哥,我会叫开阳暖暖你。」 「……」 两人走得又快又急,染梅赶忙跟上脚步,却被向临春拦下。「向大哥?」她不解地看向他。 「染梅,四爷说了要你在房内休息,要是想作画就到他的书房。」向临春把慕君泽交代的话说过一遍。 「可是,我还能留下吗?」 「四爷既是这么安排,自然是要你留下。」 「我去问问。」她撩起裙摆小跑步去追,向临春见阻止不了,干脆就由着她,守在她身后几步外。然而等她赶到书肆大门时,早已不见慕君泽的身影。 「染梅。」闻声,她抬眼望去,就见马车内的慕君贤正朝她招手。 「大爷。」 「待在书肆内,别到处跑,要是你四爷回来找不到你,他可要发火了。」刚才一路上四弟略略提了些关于她的事,所以能让她少在外抛头露面,总是较妥当。 这席话教染梅不知如何应对。 四爷本来要她走,可在他房内换衣时,他又说不允了,而她的疑问也还没问出口,「大爷,四爷上哪了?」说穿了,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到底上哪去了,只因他那一身装束,总觉得太过隆重。 「皇上召他进宫。」 「进宫?可四爷并无官职,他……」 「他确实没有官职,但皇上要自己封的画仙进宫觐见,他能说不吗?」慕君贤笑容满面地道。四弟不准他说,他偏要说,谁叫他刚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画仙?」她抽口气,「……谁?」 「不就是你家四爷。」他呵呵笑着。 轰的一声,像是万里晴空打下暴雷,教染梅呆愣的说不出话。四爷……就是墨染?! 第十五章 【第六章】 染梅呆坐在房内,比对着画册与画作上的裸女。 一样的,确实是一样的……她并没有看错。 可四爷既是墨染,为何在听她提及墨染时不曾吐实? 不过,他曾说过,墨染和她想象的不同……垂眼将这段时日的四爷想过一遍,她几乎可以笃定,四爷对自己曾经荒唐的少年时期极为嫌恶,那她恐怕是刺伤了他。 但她又有满肚子疑问,不懂他为何不再画一般的山水图。如今皇上又召他进宫,该不会是要他收敛别再画淫画? 可又不对,四爷提过,墨染十年前就已改画秘戏图,皇上要是有微词,也不会等到现在,那皇上又是为何召他进宫? 百思不得其解,教她幽然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窗外,才惊见天色已暗。 快步走到门外,外头半点声响皆无,寂静得教她不安。 这时分,向大哥通常会帮她送晚膳,为何至今却不见他来?该不会是四爷在宫中发生什么事,至今未归,所以他前去查探? 忖着,她一刻不作停留,举步朝前院书肆而去,然未过穿堂,便听见敦亲王的声音—— 「好端端的,怎会教人给发现?」 「算了吧,王爷。」 听见慕君泽淡然的回答,教她高悬的心总算安稳放下,她就站在穿堂前,等待两人到来。 「可本王还是想不透怎么……」 慕君泽听着齐千里叨念,走过穿堂,就见那抹娉婷身影在前,不由得脱口道:「染梅?」不是要她在房里待着,她怎会在这儿? 「奴婢见过王爷、四爷。」她乖顺地福身。微抬眼,心头微微颤着。 仔细打量他,他戴着如意长冠,露出刀凿般的立体五官,银白半臂在身衬出他的高大挺拔,清朗俊魅,风华逼人,教她不自觉地羞敛长睫。 不等慕君泽开口,齐千里已经率先开口,「正好叫丫鬟替我们泡壶茶。」 「王爷,我已经差人备膳了。」慕君泽神色不变地道,忖着如何将染梅支开。 「用膳前先喝茶,本王讲得口都渴了。」话落,齐千里举步走在前。 慕君泽眉头微皱了下,只得使了个眼神让染梅去备茶具。 染梅看出他似乎不想见到她,有些失落地走向厨房,适巧瞧见厨房正忙着做菜,一屋子的辣味。她想起每日每顿膳食里至少都会有一道辣菜,全都因为四爷喜辣,她才得以一解思乡愁绪。 在厨房里帮了点小忙,备妥了茶具,她便和几名下人一道到湖上小亭,远远的就听到齐千里发牢骚般地嚷着。 「这事本王非查到底不可。」 「王爷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瞧下人陆续端菜上桌,他使了个眼神要齐千里谨言慎行。 「都是你府里的人,还怕隔墙有耳?」齐千里没好气地啐道。 「小心为上。」慕君泽淡道。 书肆里的伙计小厮,全都是他从慕府的家生子里挑选的,自然忠心无疑,可有些事他并不打算让染梅听见。尤其皇上邀画一事,就怕她察觉到什么。 然而,这些片段话语听在染梅耳里,像是在防自己,教她情绪更加低落,将茶具备放好,有些意兴阑珊地添着柴火煮茶。 待菜都上桌,齐千里收回远眺湖面的目光。「说到底就是有人发现你的手伤将愈,否则皇上不会执意要你作七夕屏画,二个月前好不容易推掉了春赏图,结果现在却……」 慕君泽眉头微皱了下。「王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事不用再多说了。」 染梅一惊,难不成是那日在欢喜楼……因为四爷护住了她,才会教人发觉他的手伤将愈,可是,这又和皇上下令作画有何关联? 能得皇上钦点,这代表他受尽皇宠,是不?可是照王爷「好不容易推掉了春赏图」的说法,这岂不是意味着四爷不愿接受皇上的邀画?为什么? 「这么说也对,不过那七折页七夕屏画可不小,光是一幅就要高百寸宽六十寸,以锦织绢为画布,每幅画景还得与七夕应景,屏框的材质亦是,届时摆放之位也是问题,才能画出合适的景象,要是猜错……七郎,到时候本王救不了你。」 「这点小事还要王爷相助,不是显得我太无能了。」他持筷替齐千里布菜。「王爷,用膳吧。」 「欸,这道菜……」齐千里有些意外菜色中竟有一道辣肉羹。 慕君泽顺势看去,无力地闭了闭眼。他都忘了曾交代厨房,每顿膳食至少有一道辣菜,如今可好了,准备折腾自己了。 「七郎,你不是不吃辣?」 「……偶尔为之又何妨。」他不是不吃,只是少吃。 余光瞥向染梅,果真瞧她一脸不解地盯着自己。她那般聪颖,只要稍加提点,怎可能看不穿自己的心思,可他不想让王爷发现他对她的用心,毕竟正值多事之秋,依王爷的多疑性子,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王爷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人。 「可本王记得你吃不了辣,要不你吃一口给本王瞧瞧。」齐千里压根不信,非要他尝一口不可。 慕君泽不假思索地舀一匙入口,还睨了齐千里一眼。「这肉先蒸后炸极弹牙,配上这酸辣的勾芡汤汁,简直是一绝,王爷何不试试。」 齐千里狐疑地望向他,尝了口,只觉得辣味窜进脑袋,都快飙泪了,他怎能像没事人般? 正要问,拱桥底下,有人轻唤着。「王爷,王爷的侍卫有事禀报。」向临春后头跟着两位王爷府侍卫。 齐千里望去,勾动手指,一名侍卫立刻快步走近,附在耳边准备低语禀报。 「这是做什么?在这儿的是本王的兄弟,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齐千里面色不善地道。「大声点说。」 侍卫有些为难,最终还是依他吩咐,大声道:「王妃说,王爷要是再不回府,肯定就是和慕家四爷有龙阳之嫌,她要禀……」 「住口!」齐千里动作飞快,手中玉筷射去,教侍卫立刻闭嘴。头疼地掐着眉间,他抬起尴尬的笑脸,「七郎,本王先回府了,你慢用。」 慕君泽没开口,朝他比了个请的动作。 齐千里三步并两步地离开,还踹了侍卫一脚,暗恼他行事不懂变通,害自己在兄弟面前丢尽颜面。 亭内,突地静谧,只余松果爆烧的声响。 「四爷,用茶。」染梅舍去刚沏好的茶,将第一泡半凉的茶递到他面前。 慕君泽神色未变,以手探了杯温,确定茶温微凉,才徐徐地咽下,却抹不去那缠附在舌上的辣。 「四爷,要是还去不了辣,那就吃点菜,好比这道开阳酸菜,里头加了些许酸奶,多少可以去辣。」她快手替他布菜。 慕君泽狼吞虎咽着,仿佛已经被这辣味给逼到了极限,忍无可忍! 该死,简直是要辣死他了! 「四爷,抱歉,是我要厨子将花椒爆在香油里,再淋到肉羹上……」瞧他还是一脸难受,证实了她的猜想。「四爷根本无法吃辣,为何每天的膳食里总有一味辣,而且向大哥还说,那是因为四爷喜欢,四爷又为何陪我上酒楼点辣菜吃?」 方才瞧四爷连咀嚼都没,像是直接把肉羹给吞下腹,她便觉得古怪,而后见他大手紧握成拳像在隐忍什么,她才察觉不对劲。 慕君泽托着额,等着那股辣味缓缓褪去,良久没开口。 「四爷是为了奴婢才要厨子准备辣菜?」欢喜楼那回教他看出她喜欢辣味,这得要多心细如发、用心观察,才能猜中她的心思喜好。 「……你吃一口。」半晌,他吐出这句话。如果可以,他想亲手喂她,可是这辣味实在是太折腾人,辣得他很难受。 染梅不解,还是乖乖吃了一口,满足地笑瞇起眼,仿佛她吃的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 「不辣?」 「适中。」事实上对她而言,这点辣味就像是前菜罢了。 「辣死我了。」他咬牙道。 「四爷既然吃不了辣,刚刚就不该硬着头皮吃。」话一出口,她脑袋闪过灵光,像是把什么给连结在一块,「四爷是怕王爷发觉,我就是害四爷被人发现手伤将愈的人!」 王爷气忿难休,直嚷着要追查谁害他的秘密被发现,要是王爷发现四爷贴心地要厨子为了她备辣菜,就可能会怀疑到她身上,是吧,是这样的吧。 可是她不懂,他为何千方百计拒绝皇上邀画。 「你没有害我,是我自个儿要这么做的。」事实上,是他不假思索出手,才会惹来这些麻烦。 「四爷为何要为奴婢做这么多?」她不懂,他总是喜欢戏弄她,甚至想赶她走,可是又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娇宠她。 「我开心。」他眸光一转,朝她招招手。 第十六章 染梅以为他辣得难过,闪过炉子来到他身旁。 慕君泽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腿上,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已经吻上她的唇,教她错愕地瞪大眼。 她的耳边嗡嗡响着,不明白刚才还好好地说话,怎么他就突然恶劣地亲她,而且他的舌,他的舌…… 「该死,好辣!」慕君泽哈着气,不敢相信她怎能忍受这种辣度。「往后别再吃辣了。」 然而话一出口,就见她满脸通红,泪水已在眼眶待命。 「别哭。」他对女人的眼泪没辙,那起源于他的妹子,只要一见女人的泪,就会教他手足无措。「敢哭,我就吻你。」 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语出恐吓。果真见她噤声,可是泪水就在眸底打转,直教他心怜不已。「我都做了这么多,你还不懂我讨好你的意思?」不过是亲吻就教她快掉泪,要他怎么「辣手摧花」? 「四爷总是不把话说清楚,一会要我走,一会要我留,我怎么懂?而且四爷不该……」她紧握着粉拳,就连话都说得结巴不清。 「讨厌?」他凑近问。 她瞠圆眼,竟不知如何回答。讨厌?应该要讨厌的……可是她心跳得好快,反正重点是他不该亲她,这举措是不合乎礼教的! 「没回答,就当你不讨厌。」他自个儿替她下结论,轻握起她的手。「入秋后,找个时间成亲吧。」 赶紧将她收进慕府,是保护她的一种做法,也是能让他彻底安心的方法。他想要她为伴,是知己更是妻子,从此相伴不离。 她是大邹神官之女,身分太微妙,要是皇上知情,肯定会拿她当筹码,将她送回大邹,而他绝对不允这种状况发生,所以动作要快。 「嗄?」 「不肯,那我只好把生米煮成熟饭了。」虽说这么做有点下流,但是非常时期有非常做法,只能请她多担待了。 他一贴近,吓得她拔声尖叫。「四爷!」 「在,我耳力好得很,不需要喊那么大声。」他懒懒地掏着耳朵。 「你不可以……」 「对了,你要不要学画?」他懒声打断她未竟的叨念。 「嗄?」她在说什么,他在问什么啊? 「不想学?」发现她看他的目光有所不同,他猜想她八成得知他就是墨染,而胆敢说出的,必定是大哥那个小人。 是说,依她的聪颖,就算大哥不说,光听他和敦亲王之间的对谈,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既是瞒不了,那就无需再瞒,再者他既要得到她,当然就要利用她对他多年的倾慕。 见她表情自呆愣徐徐转变为羞怯、倾慕和难以置信,他低笑,「你表情真多,染梅。」 「奴婢……」她只是突然想起他就是墨染,是她搁在心里倾慕多年的大师,可矛盾的是,他真的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虽然好像没那么差,不过又不是原来望想的那般神圣不可触及。 「破灭了?」他托腮笑问。管她是不是梦想破灭,横竖他心意已决,她别想逃。 「不是。」 「那么是……」 这问题教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横竖她没有感到破灭,也不觉得厌恶,只是疑惑……「为何王爷对皇上向四爷邀画一事诸多微词?」 慕君泽朝她笑瞇眼,道:「因为我伤了的手恐怕还不足于应付绘画那七幅巨画。」有些话不需要对她明说,省得麻烦。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说得通,不过……「可是王爷说,三个月前就推过了赏春图。」 「那是因为三个月前我的手刚受伤。」他对答如流。 「喔。」 「所以,你得要帮我。」 「奴婢帮得上忙吗?」 「就凭你那酷似我画风的技法,还怕瞒不了皇上的眼?」 这种瞒骗之法教染梅微抽口气,暗骂他太大胆,可是回头一想,要是他完成不了画,那才真的是死定了。「好,只要是帮得上忙,奴婢在所不辞。」她也只能站在他这一方。 「说得好,不过在那之前,你要把那碗肉羹吃完。」他再也不要见到那道菜! 「这么大碗……」 「如果想要我喂,说一声。」 染梅无奈垮下肩。「奴婢尽力。」既然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就认命点。 「吃吧。」 「是。」 他替她布菜,压根不管她抗议,硬是将几道齐月的地道风味菜塞进她碗里。既是要成为齐月人,她迟早得要习惯齐月的味道。 是说她也真好拐,只要端出与画有关的事,她立刻把他偷香窃玉的恶行都给忘得一干二净,还乖乖地坐在身旁和他一道用膳。 想将她拆卸入腹,实在太简单了,幸好他还有些良知,愿意等她点头出阁。 绮丽斋后头有两间厢房相邻,原本是用来做为储藏书籍和雕品之处,但慕君泽从宫中回来之后,便要染梅打扫其中一间厢房。 打扫厢房对染梅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以往她也总是习惯自己打理房间,对她而言比较困扰的是——她不知道要把眼睛搁到哪去。 「怎么了?」 慕君泽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吓得她几乎跳起来,险些摔了手中的书册。 「还如此不习惯?」他咂着嘴托住她的肩。 「奴奴奴婢……」两人如此贴近,教她心跳如擂鼓,浑身不自在。 「小心点,这里头的书册全都是珍藏本,有的恐怕还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品,别碰坏。」刻意的,他贴在她的耳边低喃。 属于他的气息教她心悸难休,可偏偏他近来老喜欢贴近她,有时想避都避不开,好比眼前是书架,满满的淫书,右手边是百宝格,摆满淫具,处在这种环境,她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刚刚惊见书中图文并茂,秘戏图画得露骨,还教人如何佐以道具寻欢,这种伤风败俗的淫书竟是珍品……她只能说两国文化大不同! 「这书全都装进匣子里,待会你将百宝格里的摆饰搁在这个铜匣,我再要临春搬到主屋的仓库里。」 「我拿?」她声音微微拔尖。 那是哪门子的摆饰,百宝格里可是各形各色的淫具,她连看都不敢看,共处一室已经教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竟还要她拿?! 慕君泽接过她手中的书,笑得邪谑。「你都曾经膜拜过,还不习惯?」 「才不是!」她是因为不懂,否则她怎么可能…… 「要不你整理书。」 「好。」她二话不说地答道,而且快手整理起来。 慕君泽扬笑,开始将雕品分门别类地装进铜匣,没一会便听她咕哝着。「四爷明明说要教我作画的……」 「就等这儿整理好,将这里辟成一间画室就可以动笔。」他闷笑着。 「不是已有一间画室?」 「那里恐怕不方便。」 「为什么?」就她所见,画室的空间可不比这儿小。 既有现成的画室,又何必再重新整理一间,更何况花两三天的时间整理,还不如赶紧决定构图。 「皇上要的屏画共七幅,尺寸不小,而这里有现成的画框可架细绢,省得搬来搬去。」他不假思索地说,手上的动作压根没停搁。「再者十天后就是茶会,有些东西是要陈列献宝的,趁现在一并整理也好。」 「可是四爷要是不赶紧动工,不怕来不及吗?还办茶会……」距离七夕只剩下月余,七幅巨画可要费上不少心神体力,不赶紧动工,就怕出问题。 「连景都还未决定,急也没用。」 「四爷心里还没个底吗?」这话教她忧心忡忡。 「赶紧把这儿收拾好,我带你取景去。」 「好。」听到此,她就有精神了,加快动作,却不慎将书籍给洒落一地。 「染梅……」慕君泽没好气地唤着,怀疑她根本是故意的。 虽说这些珍品在他眼中并不值钱,收藏者也不是他,但他还是得尽照护之责,要不这书要是蚀了坏了,他就等着被大哥整死。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马上捡起来。」她迭声道,蹲下拾书,不慎翻开里头的插画页,吓得又把书掉落在地,但像是瞥见什么,她仔细一瞧,书页写着的绘者是墨染。 「看得这么专注,是打算找我一道钻研?」 阴影袭来,染梅没好气地抬眼。「四爷,为何你会突然画裸女和秘戏图?」她已经慢慢地习惯他无聊的调戏话语,只想替埋得最深的疑问找出答案。 「何来突然,男人嘛,总是对这些画有兴趣些。」他一笑,朝她探出手。「起来吧,还有很多还没整理好。」 没握住他的手,她徐缓起身把书交给他。「可是一个能将山水画得那般好的人不该转变这么大,就好比原喜欢画花鸟的人极可能转画山水,但不可能一口气转画秘戏图。」先不论品格会被贬低,光是他的画可以看出他对风景图的热爱。转画淫画是件不寻常的事,落差太大,太没道理。 第十七章 他刮了刮她的鼻,扬笑。「你不是男人,自然不会明白,快点整理,要不我就要你去整理百宝格了。」就说这丫头虽不解世事,对画却精明得很,但这个中原由,多说无益。 染梅抿了抿嘴,直觉他根本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又怕他真反悔要她整理百宝格,只好赶紧回头整理书,然才将书装进匣子,就瞥见有抹身影立在门前。「燕姑娘。」 燕青神色腼腆地看着她,藏在宽袖内的小手微绞着,状似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把书放下走向她。 燕青则看向像是没发现她的慕君泽,染梅立刻意会,「你找四爷?」燕青垂着眼没摇头也没点头。 染梅睨向慕君泽,他看起来很忙,像是没发现燕青到来,可问题是……她都开口问燕青了,他怎可能没听到?这算是……冷落燕青? 想起那日说的成亲,她一愣,难道是因为她! 「四爷。」染梅低声唤着。 慕君泽将雕品装匣,才回头扬笑道:「燕青,你来了刚好,这儿就交给你了。」话落,拉着染梅离开。 「四、四爷?!」染梅不住回头,就见燕青始终垂着脸,教她内疚不已。 可慕君泽置若罔闻,强硬地拉着她离开。 燕青独自站在房里一会,确定四下无人,才踏出房门,拾起地上落叶,吹出清脆的声响,后方林间突地窜出飞鸟,然就在飞鸟欲降在手中时—— 「燕姑娘?」 燕青神色一凛,手往空中一翻,飞鸟随即振翅飞离。燕青徐缓回头,朝向临春羞涩一笑。 「四爷要我来帮忙整理,那咱们……」向临春模样比燕青还羞涩,有点无措地爬着发,不住地看向房内。 燕青轻点头,莲步轻移,在踏进门内瞬间,闭月羞花之貌竟恶如厉鬼。 入夜,城南一带,灿亮如昼,将玉河映亮如天上银河,丝竹声不绝于耳。 各家销金窟前,车水马龙,繁华更胜市集。名门贵族的马车列在街边争奇斗艳,而入门的达官贵人左拥右抱,花娘酥软耳语,迎来送往,将夜色驱逐在外。 欢喜楼里早已高朋满座,不管是花娘还是客官,哪一个不是眉开眼笑的。 唯有慕家丫鬟,染梅,她的脸臭得连挤抹虚应的笑都办不到,活像个夜叉似地杵在她家主子身后,瞪着他和艳儿笑谈风生。 取景?到欢喜楼取景?亏她还兴致勃勃地跟着他出门,暂时遗忘了燕青的落寞神情,岂料取景之处竟是在欢喜楼,而且从下午待到入夜……晚膳都用过了,还赖在这儿是怎样? 四爷是不是脑袋糊了,忘了皇上要的是七夕图而不是裸女图?! 「我脑袋没糊。」 染梅吓了一跳,瞧他正瞪着自己。难道说,她不自觉地把话给说出口了? 「艳儿,备四宝。」 「是。」艳儿吩附了声,贴身丫鬟立刻准备文房四宝,陈列在锦榻前的漆金长几上。 「磨墨,染梅。」 「是。」染梅边磨墨边狐疑地看着他,有点担心他待会画的会是裸女而不是风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满心替他担忧,反观他倒是气定神闲得很,犹如睡一觉那七幅画就会自己画好。 「染梅,看向窗外。」他动动长指。 染梅将墨条搁下,往窗外望去,外头的河流倒映灯火,好似繁星坠河。 「记住这个高度。」 「嗄?」不解回头,瞧他已经提笔作画,不禁探头想看仔细些。 「待会带你游河,你要把沿途的风光全都记下。」 「四爷是想要以这河为主题?」 「聪明。」 「因为这条河倒映灯火,犹如天上银河?」 慕君泽颇欣赏地点头,手下未停。「不过还有一点是因为每年七月都会在河边放水莲灯,所以这河自然是主题。」他没特地点出是齐月的七夕庆典,是不让艳儿听出端倪,猜出她非齐月人。 「喔。」原来齐月在七夕时会放水莲灯,她暗暗记下。只是……「四爷,你到底在画什么?」 要她看窗外,又说要画河,可为何出现在画纸上的却是交缠的两抹身形? 这……是春宫秘戏图吧! 「瞧。」他勾笑,将画转了个方向。 她一愣,想不到不过转了个方向,景物便截然不同,原本交缠的身形竟变成了潺潺河流闪动涟漪。 「横看成岭侧成峰。」他哼笑一声。「景物没变,端看观者之心,观者心想什么便成了什么,有心人硬是要另作解读,这也是教人没辙的事。」 就好比一幅「满城飞花」,画的明明就是慕家感念皇家的恩泽,却也成了通敌的暗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第七章】 听出他话中自嘲,她眉头微皱。「还不是四爷给人这种感觉,因为四爷如今专画秘戏图,我一瞧自然是如此猜,要是四爷往后都画风景图,自然就不会让人产生误解。」就像那回念字教她写下,可内容暧昧不清,也莫怪她误解。 「错的不是画而是人。」 瞧他一脸正经不过,染梅尽管不愿还是开口道歉。「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该有先入为主的成见。」虽说她自认有理,可是他的说法倒也没错。 「不行,我还是生气。」他佯怒道。 染梅一脸错愕。不会吧,真的生气了? 上次要赶她走时,已教她结实地吓了一跳,她突地想起那回落水后,四爷态度丕变,还说既是她不走,往后她也走不了…… 这事她都还没问个明白呢,眼前,不会又是在算计她什么吧。 「四爷,别气,别跟个不懂事的丫鬟过不去。」艳儿立刻向前,轻抚着他的胸口。「原谅她吧。」 慕君泽动作飞快攫住他的手。「艳儿,今儿个换作你是我,你气不气?我难得画风景图,好意示范,却反被她错认为秘戏图,我能不呕吗?」说得很像一回事,就连眸色都透着怒气,教一旁的染梅有些慌。 可实际上,他的怒气是来自于艳儿的骚扰。 再美再艳,这家伙还是个男人,他不喜欢男人贴自己这么近。 然而,那浓眉皱起的不耐神情吓着了染梅。只见她无措地靠近些,低头认错,「四爷,都是奴婢的错,四爷别气了。」 「你一句话就要我别气?」他哼了声。 「奴婢犯了错,任凭四爷处置就是。」这么说总可以消气了吧。 慕君泽闻言,眸色微黯,「我说染梅丫头,这句承诺可别轻易说出口,后果恐怕是你承受不起的。」 染梅愣了下,立刻意会,「四爷,奴婢的意思是……」 「知道,只是提醒你说话得留后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宽容大度。」 艳儿在旁偷偷打了个哈欠,对他的步数猜得一二。毕竟已经相处了几年,慕君泽那么点心思他还猜得到。 「奴婢知道了。」所以要说他人算是不错,没打蛇随棍上喽。 「不过要我息怒,你也得付一点代价。」他笑瞇眼道,欣赏她瞬间垮下肩的无奈样。「瞧瞧,你这什么表情,难不成以为我会多为难你?」 「四爷的意思是——」 「把这窗外的景色记清楚,咱们游河去。」 「现在?」 「难不成还要看时拣日?」画笔一丢,慕君泽说走就走。 「等等,四爷,画……」 「那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想要,我都给。」 待两人走后,艳儿才轻轻地把画收起,虽说只是幅小图,但毕竟是出自于墨染之手,哪天要他落个款,嘿嘿,那就值钱了。 画舫在盛满繁华夜色的河上漂荡,没有丝竹为伴,没有花娘环绕,但他更爱唯有一个她作陪。 「……四爷,会不会靠太近了?」 画舫的舱房其实空间不小,里头摆了锦榻和矮几等等基本家具,而锦榻边的窗一打开,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可是却拂不散腻在她颈间的气息。 「会吗?」那声音裹着笑意。 「会。」她很坚持。 「我觉得刚好。」 染梅眼角抽搐,横眼睨去,不敢相信他竟理所当然又光明正大地骚扰自己。 「可有将这河面风光给记下?」既然她都抗议了,他干脆大方地环过她的肩头,陪她倚在窗台前欣赏河面风光。 染梅一整个不自在。 「回答。」他催促着,明知道她浑身僵硬如石。 她咬牙道:「四爷,踰矩了。」 「会吗?」他干脆贴上她纤细的背。 「四爷!」她险些尖叫。 「唉,你这丫头真不识情趣。」为免她的尖叫声惊动船夫,他只好勉为其难地退开一些。听说大邹的民风较为保守,确实是能从她身上得到证明。 「四爷才是太放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里放荡?」 「四爷不是君子。」 「你倒是说说,你曾在哪儿见过君子。」他都没见过了。 第十八章 她无法反驳,「可是四爷明明就有艳儿姑娘这位红粉知己,还有燕青姑娘全心守候,为何还要招惹奴婢?」 提及那两人,慕君泽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么说来,这两个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全都是我顺手救下的,所以承的不过是我一份恩情,至于要怎么还,我不过问也不管,他们两个人对我而言,不过仅止于此罢了,但是你,那就不同了。」 「哪儿不同?」说起来,他曾为了救她而伤到手,她也是承他一份恩情……不,在欢喜楼他也帮过她一回,她至今尚未道谢。 「你喜欢我。」 染梅瞪大眼,与他对上,本是要理直气壮反驳的,可却像是被他的魄力给慑住,教她支吾半晌才道:「才没那回事。」 「染梅,自欺欺人是很可悲的。」他长指勾起她一绺发丝。 「奴婢……」 「打从你提起墨染,我就知道你对墨染倾心,而墨染就是我,我就是墨染,你倾心的不就是我。」他长指微使劲,逼得头皮吃疼的她凑近自己,赶在她反驳之前,又说:「如果你只是醉心于才华,又怎会幻想墨染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染梅哑口无言,小脸很不争气地泛红。她应该义正词严地反驳,可是……她没办法。 四爷说得对极了,她确实是对墨染倾心,从爱上他的才华开始,十年间这份崇拜不知不觉变质,可是她没想过真正的墨染竟会如此放浪不羁。 尽管如此,她却也不曾真正地厌恶过他,因为她知道他不过是性子恶劣,喜欢逗弄人罢了,和一些擅权弄谋的人相较,他反倒显得坦率没城府。 她也许不够聪明,但至少还有识人之明,在她眼里,四爷不掩其性,就算是个小人,却不会真正加害于她。 尤其见过他亲笔作画,那份倾心再也无法压抑地爆发开……可她不懂,她到底喜欢的是人还是才气。 「变哑巴了?」他就爱瞧她羞垂小脸。 该说是景家将她教养得太好,还是她天性如此?她有种娴淑气质,在他面前扮演着知分寸、懂进退的丫鬟,但只要稍加逗弄,便可见她恼怒的神情,她自以为收敛得完美,却不知道像张白纸般轻易被看穿。 可是只要一提及画作,她便双眼发亮,含笑时的她足以勾动他的魂。 男性气息拂过鼻间,她紧张得连手心都冒汗。她应该将他推开,可近来不知怎地,只要一对上那深邃的眼,她就像是飞上了繁星灿亮的天幕中,又或是坠落灯火如星的夜河里,心不由自主的怦跳,无法移开目光 她心乱如麻,简直像是药石罔效的患者,日渐感觉在意他的病症越来越严重。 「染梅……」 听见他低哑的叫唤声,她的心像是被抓得死紧,几乎不能呼吸。 他在唤她,她该要回答,可她的喉间干涩,出不了声。他抚上她的颊,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教她几乎屏住气息,直到他的指尖爬上了她的发,突地头上些许刺痛,就见他手上多了根银白的发丝。 「才多大的年岁,竟然有白发了。」他笑着,在她面前摇晃着白丝。 染梅瞪着他良久,空白的脑袋才慢慢地意会他刚刚的行径,不过是为了要拔掉她的白发,可是在她的脑袋里想的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以为、以为…… 「脸红通通的,想到哪去了?」他以指背刷过她泛红的颊。「是不是以为我要吻你?是不是期待我吻你?」 她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教她羞窘地张口咬他的手。可恶、可恶!简直就是恶劣至极!丨 慕君泽哈哈大笑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她像只被惹毛的猫儿,在他怀里剧烈挣扎,又抓又咬,乐得他张口封住她的嘴。 她瞠圆水眸,心像是停止跳动。 她听不见夜风的声响,眼里只看得见盛满星子的幽亮黑眸,她浑身颤个不停,紧张慌乱,可是当他的唇轻柔地刷过她的,摩挲着她的,轻啮着她的,犹如有股煦暖的风刮进她的心底,再转为狂风暴雨般地打在她的心头上,像是要将她吞噬般,教她惊慌地紧揪住他,直到—— 「客官,长南渡口到了。」舱门突地被打开,话落瞬间打破静默。 慕君泽面色不善的抬眼。「船家,你真是太不识风情了。」 染梅趴伏在他怀里不敢动弹,心跳如擂鼓,觉得自己像是半夜私会情郎被发现,羞赧得不知道要把脸搁到哪去。 直到被慕君泽拉下画舫时,她仍垂着脸,恨不得就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她竟然学坏了,如此悖礼地与他共处、亲吻。 「再垂着脸,我就在这儿吻你。」 闻言,她立刻抬眼,羞恼地瞪着他。 「这表情真好。」慕君泽赞叹。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挖掘她更多的面貌,恨不得立刻将她拐上床。 「你……」她词穷,竟找不到话可以骂他。 「慕四爷!」 慕君泽侧眼望去,露出淡然的笑。「朱老板。」 「不知道多久没见到四爷了,四爷的气色不错。」男人宽额方脸,说话粗声粗气,就连身形也颇魁梧,从铺子里急步走来,难掩热情笑意。 「朱老板的气色也不差。」 染梅见对方走来,想要甩开慕君泽牵握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这位是……」朱老板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两人的手上。 「她是我的丫鬟,人傻气得紧,我要是不牵着就怕走失了。」 谁傻气?她正要耍狠瞪去,瞥见朱老板正注视自己,只能强迫自己绽出温婉笑意,随即又垂着脸,暗恼自己一对上慕君泽就越来越走样。 「原来如此。」尽管这说法朱老板不甚相信,但既然他这么说,就姑且听听。 「四爷今儿个前来是来买水莲灯的?」 「是呀,顺便让这丫鬟开开眼界。」 「那就请四爷往里头走。」朱老板热情地走在前。 染梅望去,铺子就在渡口边,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 慕君泽微颔首,牵着染梅低声道:「朱家铺子专卖水莲灯和各式灯笼,其款式材质都极为别致。」 「四爷要买水莲灯?」 「我要是不买个两盏,你怎知道水莲灯长什么模样,届时又要如何入画。」 染梅轻呀了声,原来四爷带她游河并非纯粹要调戏她,而是有心办正经事的。 踏进铺子里,便见里头不管是架上还是挂在横梁上的,皆是精致的六角八角宫灯,金漆银描,螺钿嵌玉,尤其是立在角落的灯柱,金银流苏随火光闪动光芒,奢华得教人惊艳。可是水莲灯…… 「这就是水莲灯。」慕君泽好心地指着门边架上的小巧水莲灯。 染梅望去,没想到水莲灯竟只有巴掌大小,伸手一探才发觉竟是银白细绢打造,制成莲花状,中心有个烛台。 「中间点上球烛,这银白细绢就会被火给映成艳丽的色彩。」他指着中间解释着。 「要是着火怎么办?」这细绢可是火一烧就没了。 「这水莲灯是搁在水里,就算着火又如何?」慕君泽直觉得她除了画之外,还真是块没慧根的石头,不识半点风情。「再者这蜡烛是置于台架上的,想着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喔。」她轻点头,将水莲灯搁在掌心,只觉得这小东西分外精致,作工极为精细,压根不马虎。 「要是讲究点,还会请人在上头作画,如此一来就会格外显眼,不管是姑娘家还是少年郎,就能一眼认出对方的水莲灯,才不会拿错。」朱老板在旁忍不住插了嘴讲解。 「不能拿错吗?」 「倒也不是,只是这七夕水莲情,要的便是互拿到对方的水莲灯才能成立彼此的姻缘,要是拿错自然就是错过。」 「那……要是彼此有意却因为拿错而不能成亲,这风俗也太折磨人了。」她低声咕哝。 「四爷,你这丫鬟肯定不是咱们齐月人吧。」朱老板脱口道。 慕君泽神色未变,只是睨了朱老板一眼。 光是一眼,朱老板立刻察觉自个儿失言,补救地道:「再不然肯定是哪个石头蹦出的,要不这脑袋怎会如此硬,压根不懂变通。」 原本心底微惊的染梅闻言,略略松了口气。 慕君泽接了话。「朱老板这话说得可中肯了,她脑袋确实硬如石。」 染梅偷觑他一眼,瞧他似乎没多细想,也就由着他奚落了,径自欣赏着架上其他水莲灯和宫灯。 「爷,老爷在工坊听说慕四爷来了,想请慕四爷到工坊一趟。」铺子后头通廊跑出一名伙计,低声说着。 第十九章 朱老板闻言,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发,「四爷,我爹许是太久没见到你,刚刚伙计私自通报了这事儿,他知道了便希望四爷到工坊给他一些建议,就不知道四爷意下如何?」 慕君泽沉吟了下,见染梅似乎颇有兴致地东摸西碰,便答允道:「也好,许久没见到令尊了,去问候一声也好,只是我这丫鬟就烦请朱老板照看一下,省得她一不小心走失了。」 染梅闻言,忍不住横睨他一眼。她哪会走失?又不是三岁的娃儿。 「这有什么问题。」朱老板喜出望外地道。 「染梅,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会。」 「是,四爷。」尽管心底犯嘀咕,可好歹是主子。 待慕君泽随伙计离开,染梅开始打量起搁在角落的灯柱,研究起垂落灯缘的金银流苏,目光突地定在灯面上的画作。 「这画……」 「果真是四爷的丫鬟,一眼就认出四爷的画。」朱老板负手跟在她身旁,没将她当个丫鬟,反倒以上宾的方式接待。 「想不到四爷也在灯面上作画。」画的不是风景,而是祥瑞的龙凤团舞,笔触精细,画工讲究不马虎。 「这幅画是在四爷被召进宫封为画仙之前所画,四爷所有的画都被收进宫中,民间根本找不到半幅,唯有这灯柱,所以是非卖品,纯粹欣赏。」 「四爷为何不再画?」如此才情竟不再作画,岂不是太可惜了。 「啊……算起来姑娘当时年岁还小,不知道四爷后来出的事。」 「四爷出过什么事?」 「话说十年前四爷被封赐为画仙,皇上挑了一幅送到邻国大邹,为巩固两国情谊,岂料大邹突然夜袭边关,造成边关兵将死伤惨重,重臣上奏,认定是四爷的画有所暗示,是为通敌之罪,因而被判入狱。」 染梅难以置信地瞠圆水眸,回想起来,当年大邹确实曾出兵,可是她压根不知道夜袭之战所为何事,更不知道四爷竟因而被判通敌之罪。 「不过是一幅画,哪来的通敌之说?」她忿忿不平地道。 那幅「满城飞花」她是见过的,明明就是突显国强民安的风景图,何来暗示? 她蓦地想起四爷说过画作皆由观者解读,要是有心人硬要栽赃,作画者又能如何,难道四爷说的就是这回事? 「可不是吗?」想起当年的事,朱老板亦是一脸难平。「就因为四爷被判入狱,慕老爷和慕夫人四处奔波营救,因而积劳成病亡故,慕二爷也被远调边关,慕三爷被贬官,只剩慕大爷从中斡旋,后来也不知怎么做的,终于是洗刷了四爷的冤情,然四爷也因而过了一段颓废的日子,直到几年前才振作起来,可惜的是,自此之后,四爷只画……反正就是不画风景图了。」朱老板点到为止,不敢道出淫画二字。 染梅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看似潇洒不羁的四爷竟有这段过往,也莫怪他荒唐,或再也不肯画风景。「怎会无端端地招惹这麻烦?」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别说朱老板和慕家有些渊源,只要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几乎没有不听过慕家传奇的。 染梅静静地听,听着慕家如何自请削爵退出官场,却又在这一代出了一文一武两朝官,又是如何引来圣上猜忌,招来横祸。 「说穿了就是功高震主,皇族没将慕家彻底铲除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说完,朱老板重重地叹了口气。 听完始末原由,染梅眉头深锁,虽无法确定朱老板所言是否属实,但肯定也八九不离十,如此想来,他们有着相似的背景呢。 大邹两大神官,位不高权不重,但是在大邹人心中的地位却是仅次于皇上,受尽百姓爱戴,因而两大神官皆是各路皇子拉拢的首要对象,诱之以利、动之以情,甚至是威之以武……要不就是联姻,一旦不允,下场就是像她景家,家破人亡。 而他,由于家世显赫,皇室反倒是借他之画要除去慕家……古来皇族皆无情,可是旁人又何其无辜。 要是齐月皇上曾利用四爷当棋子,如今却又要他作画……这又是在算计什么? 「好好,晚辈要是有时间定会再过来探视老太爷。」 后头慕君泽的嗓音传来,教她猛地拉回心神,回头就见他牵着一位老爷子徐步走来。他的表情真诚,待人和气,交谈了好一会,特地买了两只水莲灯,才带着她回渡口搭画舫。 「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安静了?」坐在舱房时,慕君泽察觉她格外沉默,就连小手被他紧握也没反抗。 「四爷。」她低喃着。 「嗯?」他洗耳恭听。 「……没事。」最终她还是把话给咽下。 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提起,恐怕只是再掀一次伤罢了。 「染梅?」瞧她垂脸不语,他干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却见她非但不反抗,甚至还把脸偎进他怀里。 她静静的,柔柔的,面有不舍地偎着他,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声。 不该带她去朱家铺子的,也许是朱老板对她说了什么,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不再提起,更不愿有人再提,不想让她知道,就是怕她心思多转,会以为自己可能连累他,说不准连夜就跑了。 不过,要是能借此得到她些许怜惜……倒算是意外的收获。 勾笑,他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光。 皇上要他作画,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还是纯粹希望能再见他的画中风采? 她应该问问四爷的,可是这话一说出口,四爷肯定会发觉她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事……「该怎么做才比较好?」 「我觉得这么做还不错。」 答话声猛地惊回她的心神,抬眼,对上噙笑的黑眸,还未来得及反应,唇已经被吻住,吓得她瞠圆水眸,二话不说地手一挥—— 「犯不着拿笔画我的脸吧。」慕君泽动也不动地睐着她。 染梅瞪着手中的笔,赶忙自怀里抽出手绢,擦拭横过他面颊的黑墨,然而越擦反倒教墨渍晕开得越广。 「你故意的。」他轻擒住她的手,合理怀疑她想把自己染黑。 染梅抿了抿嘴。「是四爷不对,四爷不该……」 「你要是觉得我不对,就应该在我第一次吻的时就动手,而不是等到我已经吻了第五次才反应。」他再正经不过地道。 「嗄?」什么第五次? 「我已经吻了你五次了。」 染梅怔怔地看着他,很怀疑他的说词,可是,她的唇好像真的被亲了很多回……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垂眼看着她刚完成的画作。 画的是河上夜景,画得是不错,但是总觉得不够细致,少了她向来的细腻。 「没。」她不自觉地抚上唇,心才慢半拍地急跳起来。 「依我看,这画得再加点东西。」他接过她的笔,开始在上头添画。 难得可以见他作画,她暂且将羞耻心丢到一旁,专心一致地看着他运笔。看他作画像是一种享受,从荒芜到繁华,从空白到璀璨,将人牵引至画中世界,舍不得移开视线。 只是……为何那图看起来就是很像交缠的两抹身形? 疑惑之际,她立刻要求自己摒除成见。她已经因误会吃过四爷好几次的闷磨了,这回绝对不能再上当。 四爷说过,画作以观者所见而成,是峰是岭全在观者之心,所以,四爷现在画的虽像是秘戏图,但是换个角度看,肯定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她是如此深信着。 「对了,一个时辰后茶会就要开始了,你这画也要裱褙陈列上去,想好了要取什么笔名了没?」他手边画腾出一点心思问。 「呃……」这事四爷昨天就说过了,可是要她取个笔名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听说茶会上四爷要顺便陈列燕青姑娘和向大哥的作品,趁这机会让与会的宾客认识他们,而两人皆有其笔名,好比燕青姑娘就唤作如雪,而向大哥则是临春。 「嗯?」 「不能就唤作染梅吗?」她喜欢这名字,是当初进慕府前,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他扬了扬眉。「不成。」 「可是向大哥不也是用本名。」她抗议道。 「临春非本名。」他随口胡诌。 「是喔。」那要取什么呢?染梅之意,取于墨染的染字,希望自己来到墨染大师所在的齐月王朝,能够染上墨染大师的些许才华,如今要另想笔名……一道灵光闪过,她决定,「千里。」 慕君泽微抬眼,先是看向门口,确定门口无人再睨向她。「再选一个。」 「为什么?」 「因为……」 「七郎!」 慕君泽狐疑地看向门口,咋舌道:「说鬼鬼到。」 第二十章 那几乎含在嘴里的咕哝教身旁的染梅听得一清二楚,惊诧他私底下竟对敦亲王这般失礼放肆。 「王爷,时候未到,怎么来了?」他将最后一笔画完才起身迎接。 「这另辟的画室还不错,皇上要的画你开始动工了?」正眼看向他,齐千里一惯。「你这脸是怎么了?」 「被猫弄花的。」慕君泽不甚在意地瞥了染梅一眼。 染梅羞赧地低下头,又有些恼,她要是猫,就会伸出爪子抓花他的脸,而不只是弄脏而已。 【第八章】 「不先去洗把脸?」 「待会。」 「是吗?」齐千里瞥了眼欠身的染梅,再见搁在矮几上的画,颇惊诧地问:「这画是……你画的?」问得有些迟疑,觉得好像不对,可是又挑不出毛病。 「不,是染梅画的。」 瞧,她爱他,爱到连画风都和他一模一样,连王爷都难辨是出自谁之手。 「她?!」齐千里可真是惊讶了。 放眼齐月,这十年来画师辈出,虽笔下皆有慕君泽的影子,却无人真能仿得他三分,但眼前这画,俨然就像慕君泽年少所绘,虽见青涩,但已有他的八分样了。 「瑰宝呀,王爷。」瞧齐千里那惊诧模样,他很自豪,像她仿得有多像就代表她爱得有多深。 尤其她心底明明有事,却又担忧他心情不敢提起,真是教他感动得想将她吞下腹。 「可不是,这河上夜景,再加上这画舫上的秘戏图,本王还未曾听闻过有姑娘家画秘戏图,真不亏是你所调教出的高徒。」齐千里拿起画端详,啧啧称奇。 染梅闻言,凑近一瞧,「王爷,那不是秘戏图。」她替慕君泽辩驳,就怕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对他有先入为主的成见。 「这不是秘戏图是什么?」齐千里回头问她。 「这……」染梅瞇起眼,偏着螓首换个角度欣赏。 说真的,这画舫上的景,正着看,比上次四爷在欢喜楼上画的还像秘戏图,因为不但有身形,还有动作和脸形,就连表情都出现了,但是她想只要换个角度,好比横着看…… 「那是秘戏图没错,两人打得正火热呢。」慕君泽不忍她扭到脖子,很干脆地公布了答案。 「对嘛,就说是秘戏图,这……」 「四爷!」染梅气得大吼。 「在,我就在这儿,没必要唤得那么大声。」他掏掏耳朵。 「你跟我说,说……」她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亏她还替他出声,怕王爷误解他,岂料这还真的是秘戏图,而他刚刚还用那么认真的表情作画,傻愣愣地看着他一笔一笔地画着的她简直是蠢到极点! 「说什么?」他笑得邪谴。 「你很可恶!」她气得跺脚,笔一丢,走人。 「染梅,茶会就快开始了,你就在主屋待着,没我的吩咐哪都别去。」他温声提醒,怕她一气就忘了。 染梅没回答,回头赏他一个大鬼脸。 那鬼脸逗趣可爱得紧,教他忍遏不住地低笑出声,好一会才察觉齐千里的目光,轻咳了声道:「王爷,有才气的人总是有些脾气。」 「真是个大胆的丫鬟……」齐千里忍不住摇头,「不过看在她有这等本事,本王可以不和她计较。」 「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好计较。」他笑道,切入正题问:「王爷提早到来,所为何事?」 「待会廉亲王也会莅临茶会。」 「我没发帖。」廉亲王是敦亲王之弟,事实上三年前和他还有点小过节。简单来说,不过是廉亲王邀他参加王府的赏花宴,他婉拒了,人家心里不舒坦,恼他不懂抬举,从此廉亲王一派在朝堂上一再刁难他三哥……想到这,念头一转,不知道大哥到底查出那大量购买粮铁马匹的人没。 「听说是跟着周二少一道来。」 「王爷是要我提防他?」慕君泽不甚在意地道。 「你认为呢?」齐千里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当然该防。」他的手伤痊愈一事,肯定是周二少泄露的,如今带着廉亲王一道前来,能有什么好事?要染梅待在主屋,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 「至于那位燕青姑娘,你心里可有底?」 「摸得差不多了,就不知道说出口王爷信不信。」 「说来听听。」将画一搁,齐千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就等着收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消息。 「燕青是大邹的奸细。」他无比肯定。 「何以见得?」 「因为……」他对女人的直觉,奇准无比。 入夜华灯初上,映衬得绮丽斋前前后后灿亮如昼。 参与茶会的宾客约莫数十,不算太多,大多都是文人墨客,然其余的可都是大有来头,好比敦亲王和廉亲王,又好比身为皇亲国戚的周二少。 为了应付这些宾客,欢喜楼的花娘是尽数到来,乐师舞伶皆不缺,就连厨子也特地到场烹煮夜宴,满足宾客的刁嘴。 然,这场茶会里,众人瞩目的焦点依旧是慕君泽。 「慕四爷,镜花的书到底要拖到何时才上市?」 「可不是吗,四爷。」 众人将他团团围住,为的就是要确认镜花新书何时可拿到手中。 「快了就快了,昨天已经收到手稿,进厂印刷,各位都已经等了这么些天,再多等个几天又何妨。」慕君泽被这群人惹得啼笑皆非。 文人,也是男人,是男人总是对淫书有几分兴趣,再者镜花的书通常有许多反讽意味,尽管几个段子写得露骨,但总是有其含意,好比影射官场,教那些失意文人拍案叫绝,也莫怪在这些年窜起,成了他和鸣书肆的头牌。 看来,哪天要是慕家垮了,大哥也能靠写书混口饭吃。 「这会可别又再拖延了,再拖下去咱们往后就不捧镜花的场了。」 「别恼别恼,再等个几天便成,倒是这绮丽斋内的珍品,各位可千万别错过,还有我闭门弟子的作品,不看可惜。」 说着,他便领着人踏进绮丽斋内,然,才踏进斋内,便听见齐千里的提问,「七郎,这画真是出自女人之手?」 齐千里一出声,众人便带着好奇朝他身旁凑去,见到甚少与会的廉亲王竟也在场,不禁赶忙作揖。 齐千里和廉亲王齐千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要他们让条路好让慕君泽过来。 「王爷,这幅画确实是我的闭门弟子如雪的作品。」慕君泽指着一幅裸女图。 裸女神情婉约,长发遮胸,慵懒地躺卧在锦榻上,后头的月形雕花窗棂筛落点点月光,美人仿佛要从月光中起身般。 「还不赶紧叫她出来让大伙瞧瞧。」 「如雪。」慕君泽从善如流地唤着燕靑. 便见燕青一身雪白锦纱,犹如月中仙子般袅袅自展示架后头走来,现场瞬地静默,像是难以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绝色。 周二少一双眼都快要瞪突了,齐千洋只微扬眉头。 「如雪无法说话,还请王爷见谅。」慕君泽将盛装打扮的她牵到众人面前。 「原来是她,是你从马车轮下救了的美人啊,真是太可惜了,如此色艺双全竟无法开口。」齐千里叹息。 「世事总是难两全。」慕君泽叹道,随即又扬笑。「不过如雪无法开口,却能以画交谈,这点倒是可贵。」 燕青闻言,只是羞涩地垂着绝艳面容。 「各位,边用膳边欣赏这绮丽斋的珍品吧。」外头响起第二首曲子,慕君泽轻拍着手。「今日的绮丽斋艳色无边,用完膳后,那些摆列的雕品,可以任君取用,当是今日与会的伴手礼。」 话一出,一干文人墨客像是一群采花蜂,拉着看中的花娘近距离欣赏雕品,调戏得花娘笑声连连。 还有的则是将燕青团团包围,就算她开不了口,仍跟前跟后,光欣赏她的花容月貌,也是一大享受。 「两位王爷,先到外头用膳吧。」慕君泽说着,注意到周二少也在燕青身旁。 「等等,这画……」齐千洋目光落在另一幅画上,还有其落款名。 慕君泽望去,扬笑道:「那是我另一名闭门弟子千里的作品。」那落款名是他帮染梅添上的。 本认为这千里之名取得不好,和敦亲王撞了名,不过再想想,这名字说不准哪时可以派上用场。 「三哥?」齐千洋神色鄙夷地打量着齐千里。 「不是我,我可没这等好本事。」齐千里啐了声。「不过是七郎的弟子取了和本王同名的别号罢了。」 说到这事,他就有些恼,稍早瞧见这画的落款,他就问了七郎,啥名号不取,偏和他撞了名,要是不知情的人真以为他画起了秘戏图,他这堂堂王爷还要不要见人? 可偏偏七郎硬是不改,他莫可奈何,却也因而得知七郎对他根本就是有防心,下这步棋,不过是防他某日过河拆桥,见死不救罢了。 第二十一章 「慕四爷,那这位画者……」齐千洋口气不咸不淡地问。 「我这位弟子适巧今日身子不适,便没让她出来见贵客,还请王爷海涵。」慕君泽长臂摆向外头的亭子。「两位王爷先用膳吧。」 齐千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三人一起进了凉亭。 但,慕君泽尚未向两位王爷敬酒便有书肆伙计跑来通报,他摆出歉疚的神色道:「两位王爷真是对不住,书肆有点事,我去瞧瞧。」 齐千里摆了摆手。「快去快回。」 「多谢王爷见谅。」慕君泽话落,快步离去,来到通往书肆的通道,便见慕君贤的身影。「大哥。」 「替你送东西来了。」慕君贤从怀里掏了个纸袋塞进他手中。 「多谢大哥。」这东西是专门用来解春药的。去年有人心存不轨对花娘下药,今年为防憾事重演,特地准备一些解药防范。慕君泽满意地收下,抬眼问:「如果只是要把东西交给我,大哥大可以交代伙计,不需要特别差人通知我了,对不?」 换句话说,大哥必然是有些消息要当面告诉他。 「第一手消息,想不想知道?」慕君贤笑若春风地道。 「大哥何必吊我胃口?」 「唉,真是没耐性。」慕君贤往他肩头一攀,低声道:「购买咱们慕家铁、粮食、马匹的全都是大邹商人,可这些商人在离开京城之前,又把货转卖给一个人。」 「谁?」 「高世延。」 「……谁?」陌生到连听都没听过的名号。 「唉,四弟,你不在商场自然不识得这个人。」慕君贤正想对他介绍时,余光瞥见书肆的伙计领来一名贵客。 「他是个商贾?」 「没错。」慕君贤把他拉到一旁的歇脚亭坐下,这儿够隐密,外头瞧来视线会被整列的黄金雨树干给遮住,但从里往外看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他也算是京城叫得出名号的商贾,不过是个专门转手买卖货物的贩子,和朝中一些大臣走得颇近,和户部官员也算熟识。」他说着,边注意那位贵客,摇头失笑。 「大哥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他打算转卖给哪位大臣?」慕君泽微扬眉,却见大哥低笑连连。「怎么了?」 「你连十一皇子都邀到茶会来,不怕传到皇上耳里,怒犯圣颜?」 「十一皇子?」 「已经进了拱门了。」慕君泽顺着慕君贤的目光望去,却只瞧见一抹背影。慕君贤又道:「十一皇子还未及束发之年,到你的茶会……不妥吧。」 慕君泽不以为意。「依我看,他在宫中玩得比我的茶会还荒唐。」宫中的荒唐玩乐他又不是没见识过。 「依我看,你这茶会还是别再办了较好。」 「这茶会一开始是敦亲王起的头,邀些文人骚客,几杯黄汤下肚,总是会吐出些许小道消息,再加上花娘在旁起哄,说出的话尽管夸大,但颇有可信度,不过我也在想……就办到今年为止就好。」今年原本是不打算办茶会的,可是适逢皇上下旨邀画,弄个茶会,多少可以探得一些蛛丝马迹,可没想到廉亲王竟然来了。 「怎样都好,待会要敦亲王先把十一皇子送回宫,省得惹事。」 「不用了,还有个廉亲王在,想玩也会有个分寸。」 「哇,想不到你这茶会金光闪闪哪,竟连廉亲王都来了。」 「可不是吗?」他哼笑着,突地一道灵光闪过脑际,教他轻怔了下。 「怎了?」 「大哥,你刚刚提及的那位商贾,他是和哪位大臣走得较近?」 「四弟,这还要问我吗,你比我还清楚朝臣派系,再者商贾与官走得近,莫不是为了从中得到好处,而能让商贾得到好处的,又是哪个部门还需要我说吗?」慕君贤好笑道。 「既是如此,必定是和工部、户部有牵扯,而这两部里头的官员大多都是楚贵妃的外戚,而楚贵妃是敦亲王的母妃。」慕君泽沉吟着,心思再转。「但如果我是商贾,必定会和可以插手六部的首辅大人交好,首辅大人虽有个女儿周昭仪颇得皇上喜爱,但周昭仪膝下无子,无权争夺皇位,听说她和张淑妃走得极近。」而张淑妃之子正是廉亲王。 也正因如此,廉亲王今晚才会随周二少一道前来。 「是呀,听说是这样没错。」慕君贤轻点着头。「是说,你到底是想到什么,教你联想到这儿的。」 「因为廉亲王瞧见燕青没有半点反应。」 「这有什么?我瞧见燕青也没反应。」燕青是美人,这点无庸置疑,可问题是,美人他瞧多了,没什么稀奇,再者燕青给他的感觉……并不寻常。 「就算再怎么看习惯美人,还是会在初见时感到惊艳,可是廉亲王看燕青的表情,像是早已见过。」 「那又如何?」 「大哥,高世延只是个商贾,他没道理买卖那些东西,所以他不过是替某人打掩护,这些东西恐怕是那位幕后主使托大邹商人代买,而那些商人之所以愿意代买,八成是他们之间有交易。」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燕青就是大邹欲寻回的神官之女?」大邹侵犯齐月西北边防,口径一致地说是为了讨回失踪的神官之女,交易内容想来会与此有关。 慕君泽翻了翻白眼。「他是个太监!」 「嗄?」这消息教慕君贤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你……验明正身了?」 「我不需要验明正身。」慕君泽没好气地道。「我对女人向来有所感,可是偏偏燕青美如天仙,我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再加上多年观察女子,仔细分辨还是能察觉异处,燕青是个男人,可是能够美得天下无双,就不可能是寻常男子,再加上他那双手满是粗茧,就知道他是个下过功夫苦练的练家子,而他出现的时间太巧,八成与大邹有关,放眼大邹,唯有大邹宫中的武身太监了。」 「四弟真是观察入微啊。」慕君贤感动,他这四弟这些年真是长大了,有所长进了。 「能请出宫中武身太监前来齐月,演戏被我所救,这从一开始就是个诡计,是不?」慕君泽往石桌一靠,斜斜望见满天星斗。「我一开始想不透为何要安插燕青在我身旁,如今想来八成是廉亲王的计谋,或许是又要借我除去慕家。」 慕家在廉亲王眼里是肉中刺、眼中钉,只因慕家在朝堂上向来中立,不偏颇任一方,可偏偏两位慕家人在朝堂上都握有重权,拉拢不成,自然就是敌人,要安排机会除去。 再者,自从二哥镇守西北边防,大邹军马就无法越雷池一步,大邹要是能借廉亲王之手除去二哥,对他们来说,可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可悲,皇族满心斗争,压根没细想一旦勾结外族,一个马失前蹄会造成什么后果,全然不为百姓着想! 「那也未免把咱们想得太扁了。」慕君贤哼笑了声,清朗面容微露杀气。「做法也未免太蠢,难道他就没想过会引狼入室?」 「大哥,这可是桩各取所需,有必要时还可以反咬一口的好交易。」慕君泽笑得无奈。 「两方勾结,大邹许是要找回神官之女,而廉亲王则是希望假大邹之手除去咱们,要是情况有变,大邹也可以靠那些士兵假扮的商旅扰乱我京城安宁,而廉亲王要是够聪明,就可以趁这当头出头,要是能弭平乱源,那可是大功一件,储君之位就非他莫属,届时还可以反咬咱们通敌呐。」虽是风险极大的买卖,但利润惊人,莫怪廉亲王愿意铤而走险,只要赌赢了,他离皇位就不远了。 「依你看,大邹为何急欲找回神官之女?」慕君贤笑意不减,似是没把这事放在眼里。 「必然是联姻,巩固政权。」艳儿说过神官受尽百姓爱戴,要是大邹哪个皇子能够找回神官之女,不也是大功一件。说到底,全都是那些皇族争权夺位,却一再牵连无辜,简直是一群混蛋! 「令人作呕。」慕君贤啐了声。 「十年前,我被判通敌入狱,之所以能得释放,那是因为惊传大皇子意图造反,布局削去慕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刻意嫁祸我,皇上圣裁,亲手斩了大皇子,还我清白……可是事实上,这事只要仔细想过,就会发现时间上太巧合,巧合到让我不得不认为,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皇上对皇子们杀鸡儆猴的一颗棋子。」 说穿了,皇上封他为画仙,收了他所有的画,再赠画给大邹,两国开战,大臣指称他通敌,而皇上再查出大皇子意图造反……一切分明都是皇上的诡计,只是想借他铲除大皇子一派在朝的势力罢了。 当年,他年少轻狂,志得意满,以画仙之名入宫伴驾,看似意气风发,事实上却不过是枚棋子,真是令人不胜欷吁。 第二十二章 「四弟,那不是你的错。」慕君贤轻拍他的肩头。 「大哥,如今皇上再邀画,会不会是旧事要重演了?」 如今的慕家风光非凡,二哥掌握西北大军,驻守边防,三哥更是任职副首辅,权势不输周首辅,要是皇上想趁势削减廉亲王一派势力,慕家势必又要被牵扯进去,而这一回慕家又会是落得什么下场。 「怎么了,怕了?」 慕君泽低低笑着。「不,大哥,我是好期待好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十年前的双亲亡故之仇。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年的少年画仙,这十年来他学会沉潜,学会虚与委蛇,除了自保,更是在等待机会。 「四弟,危机越是迫在眼前,就要越沉稳地等到最后一刻,如此一来才能看见对方的破绽,或者是……真正用意。」 「大哥?」他不解。 「有些事,谁对谁错向来就没个准,就好比你的画,是美是丑全凭观者之心。」慕君贤看向远方,心有所感地道:「有时,错的就是对的,对的才是错的,得视时间而论。」 慕君泽微扬起眉,还未开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横眼望去,竟见是向临春从绮丽斋方向跑来,一脸冷肃,教他心尖一抖,喊道:「临春!」 向临春闻声,随即穿过树丛,来到他面前。「四爷。」 「发生什么事了?」 「燕青被我看丢了。」 「燕青?」 「四爷要属下今晚都盯着燕青,而后燕青如四爷所料,和周二少、廉亲王等人一道进入绮丽斋东侧厢房,可不过转眼,房内不见燕青身影,属下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见他。」向临春一改腼腆神情,面容冷鸷。 慕君泽忖了下,立刻站起。「临春,回主屋保护染梅!」 「四弟!」 「大哥,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慕君泽心急如焚,几乎是足不点地地朝主屋方向而去,就盼一切都还来得及,怪就怪他太小看燕青了! 眼前的状况教染梅感到有些棘手,更糟的是,一回头已经不见燕青的身影。 燕青姑娘跑哪去了,说是人手不足,要她帮忙端茶水,她原本想四爷嘱咐她不准离开主屋,却见燕青一双噙泪的眸,逼得她心软答允,怎么一眨眼燕青就不见了? 房里,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欢喜楼里对四爷出言不逊的男人,瞧他恭敬地站在锦榻边,可见锦榻上头那两个人身分有多尊贵。 偏偏这三双不怀好意打量的眼眸,教她怎么也无法踏进房内。 「这慕家的丫鬟也真的太没规矩,端着茶水到底是打算站在门边多久?」周二少站在锦榻边吆喝着。 染梅皱了皱眉,硬着头皮端茶盘入内。「奴婢失礼了。」她小声道,打算将茶盘搁在锦榻旁的花几便赶紧退下,岂料—— 「急着上哪?」周二少一把扣住她的手。 染梅下意识要抽手,但他却握得死紧,甚至借力将她扯进他怀里。「奴婢不是花娘,爷请自重!」 一路上,她瞧见绮丽斋里里外外都有花娘伺候着,如果他们需要花娘,她可以代为通报一声。 「放肆?」周二少笑得猥琐,不住地抚着她细嫩的小手。「王爷,你瞧瞧,这丫鬟脾气还真不小,上回慕君泽便是为了她,才教我发现他的手伤根本不严重,想来是这丫鬟够呛,才正对了慕君泽的口味,才会收在房里。」 「啧,慕君泽玩过的女人,本王没兴趣。」齐千洋一脸兴致缺缺。 「五哥没兴趣,本皇子有兴趣。」齐千均凑到染梅面前轻抚她的颊,惊诧道:「这丫鬟看起来细皮嫩肉,还以为是着了妆的,可瞧瞧……这肌肤还真是水嫩,哪儿像是个丫鬟。」 「三位爷放过奴婢吧,如果需要花娘,奴婢……」染梅惊惶不已,想退,双手却被箝制得更紧。 听周二少的尊称,她知道另外两人皆是齐月皇族,她再有脾气也不能发作,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儿,可,她要怎么离开? 「爷偏不要花娘,就要你!」周二少将她熊抱住。「爷就想知道你是什么滋味,教慕君泽这般宝贝你,更想知道你被爷疼爱之后,慕君泽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混蛋,你给我放手!」染梅趁着周二少将自己推倒在床上的空档,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裤裆。 周二少登时翻了白眼,跪倒在床畔,厥了过去。 染梅见状,立刻跳下床,眼看着门只离一步之遥时! 「啊!」她的头发被人揪住,狠狠地往后拽。 「上哪,本皇子还没尝过你的滋味,你哪儿都别想去。」齐千均年少却早已是阅人无数,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色皇子,伺候的宫女哪一个他没招惹过,又是哪一个没依了他。 「放开我!」染梅伸手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巴掌。 此时此刻,她已经管不了得罪这些人会给慕君泽带来多少麻烦,她只想逃! 响亮的巴掌声打掉了齐千均的笑脸,神色瞬间阴冷慑人,毫不怜香惜玉地还以巴掌。 他出手重得教染梅唇角溢出血来,整个人一阵昏沉沉的。 「贱蹄子,本皇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敢打本皇子,你是找死!」他毫不客气地朝她身上踹下一脚。 染梅登时无力地跌趴在地。 见齐千均再抬脚时,齐千洋淡声阻止,「十一弟,别闹出人命。」 「五哥,她打我!」齐千均面色冷沉得紧。 「给点教训就够了。」齐千洋懒懒起身,端起茶盘上的茶水,徐步走来。「喂她点药,不就依你了。」他从怀里取出药加入茶水中,递给了齐千均。 染梅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知道眼下是个机会,她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她徐缓地爬动,哪怕找不着方向也不敢停下手脚。 「也好,让我瞧瞧这贱蹄子春心荡漾的模样。」齐千均性情阴晴不定,刚才恼着,现在笑得可乐了。他蹲下身,揪起她的头发,强硬地将茶水灌进她的嘴里,再捂着她的嘴,半点也不许她吐出。 茶水一下肚,染梅只觉得全身着了火般,感觉古怪,无暇细想,她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着。 她要离开这儿……明明她努力地爬着,怎么像是停顿在原地,眼前景物是扭曲的,而且身体生起一股异样的麻痒。 「再爬呀,本皇子瞧你爬到哪去……」齐千均挡在她的面前,一脚踢往她的肩头,痛得她蜷缩起身子。 然后又是一脚踩在她的颈上,见她神色痛苦,双手不住地抓着他的鞋,他不禁玩得更起劲,踩得更用力,像是要置她于死地般地狠毒,直到她眼睑抽动,像是快厥过去,他才缩回脚。 染梅贪婪地大口呼吸,以缓解胸口要爆开似的胸痛,然一张口,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与唾沫混在一块,满脸狼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蓦地,裂帛声伴随身上凉意袭来,她惊觉自己衣襟被撕裂,可怜她连遮掩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助地流着泪。 齐千均目光落在她玫瑰色的肌肤,下流地抚上她的胸口。 「不……啊……」她试图挣扎,可是身体却违背她的心智,被碰触到的每一处都引发更强烈的酥麻感,教她甚至想更贴近他一些。 齐千均露出淫笑,扯掉她的肚兜。 赤裸地感受着空气的冰冷,仿佛被一棒子打进地狱里,再也无力回天,染梅不由得放声哭泣。 谁来救救她…… 四爷、四爷…… 慕君泽和向临春急步赶回主屋,他的寝房、书房和染梅所居的客房,里头皆空无一人,他站在廊道上,环顾四周,压根不管气息尚未调匀,随即又举步朝外奔去。 「四爷,后头厢房也都不见染梅的身影。」向临春从廊道另一头奔出,追上他的脚步。 「你之前说廉亲王他们在哪间房?」奔跑间,他急声问着。 「在绮丽斋的东侧厢房。」 慕君泽加快脚步,浑然不理奔跑引起的胸口发痛,他现在只想先确定染梅安好。 只盼一切都是他多想,都是他凡事总往坏处想…… 两道身影急如星火地奔至绮丽斋,和几位文人谈笑的艳儿正巧瞥见,只觉得慕君泽神色古怪,赶忙迎向前去。 「四爷,发生什么事了?」 「东侧厢房里可有花娘陪侍?」他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足下步伐始终未停。 只盼艳儿能肯定他的问题,别让他的不安成真。 「廉亲王说了,不需要花娘,也不准任何人靠近。」艳儿跟上,低声说着。 闻言,心几乎凉透,路上遇见齐千里,他视而不见的闪身而过,直到东侧厢房,隐约听见里头压抑的哭泣声时,脚下所站立的地像是裂开般,吞噬着不断坠落的他。 第二十三章 【第九章】 齐千均掀起染梅的裙摆,正要扯下她的亵裤时,门板自外被一脚踹开。 齐千洋懒懒抬眼,笑意凝在唇角。 「你谁呀?」齐千均一把推开染梅,恼怒抬眼,不满兴致被打断。 慕君泽长睫低垂,目光定在染梅肿起的颊面,泪痕斑斑,唇角溢血,还有,裸露的酥胸……心,在胸口狠狠地紧缩着,血液几乎是逆行,教他几乎站不住脚,冲撞出他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杀意。 他要杀了他! 但不是现在,他必须冷静,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让整个慕家陪葬,他必须冷静,有法子的,他可以的,只要他冷静。 「草民慕君泽见过十一皇子,不知十一皇子能将草民的丫鬟还给草民吗?」他双手紧握成拳,才能让嗓音平稳。 齐千均面色不善地道:「本皇子正在兴头上,你半个时辰后再过来跟本皇子要人。」 半个时辰,好让他彻底地糟蹋染梅?他办不到! 面对隔山观虎斗的齐千洋,慕君泽勉强自己扬起笑意道:「十一皇子,草民的丫鬟不过是中平之姿,但是草民的红粉知己可是艳冠京城,无人能出其右的艳儿。」他深吸口气,低声喊着,「艳儿,还不过来伺候。」 门后,闪出一抹绝艳身形,只见艳儿髻上缀满金步摇,莲步款移入室,跪在齐千均面前,微抬头,盛妆描绘的勾魂眼,似嗔还羞地睨了齐千均一眼。 「好好,这个好。」齐千均一把将艳儿拉起,艳儿也顺势偎进他怀里。 慕君泽踏进门内,脱下外袍盖在染梅身上,一把将她抱起,才惊觉她浑身烫得可怕,瞧她朦胧带泪的目光,不用细想也知道她被下药。 混账东西,打了他的女人,还下药欲逞兽欲! 「艳儿!」他突吼道。 艳儿望向他,等着他发话。 「好生伺候!」撂下这句话,他抱起染梅头也不回地走了。 艳儿笑瞇勾魂大眼。既然四爷都这么说了,他当然要好好招待! 暗处,一双偷窥的眸在确认那胸口上的剌青后,立刻闪身躲进黑暗之中。 门外,向临春一见他抱着染梅出来,立刻迎上前去。「四爷。」 「去打盆水,再去地窖拿冰过来。」 「是。」 慕君泽抱着染梅走回主屋,感觉她不断地瑟缩,在他怀里无力挣扎,气若游丝地求饶着,「不要……放过我……」 她慌张骇惧的模样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他的心。 他的染梅可是会在他面前摔笔拂袖而去,尽管暂为丫鬟,却依旧是千金风范,何时有所畏惧,可如今,一场茶会,竟将她变成惊弓之鸟。 慕君泽抱着染梅坐在锦榻上,从怀里取出纸袋,里头有许多小纸包,他打开一包混在桌上茶水中,动手喂她。 然,茶杯才刚沾上她的唇,低喊不要的她挥舞着手,险些打翻茶水。 慕君泽眸色微黯,将茶水含至口中,再吻上她的唇,不容她抗拒地渡进她的嘴里,直到喂尽掺有解药的茶水。 「呜呜……」她低泣着,不住地抹着嘴。 「别哭,是我,染梅。」他将她紧拥入怀里,安抚她也安抚自己。 要是不抱紧她,他怕自己会发狂地冲回绮丽斋……他知道齐千洋正等着他出手,好让他可以安下罪名在他头上。他不在乎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是他的家人…… 早该想到的,齐千洋会和周二少前来,分明是早有计划,为何他没想这么多,他竟让所爱的人遭受这种伤害,此刻却只能抱着她安抚,他…… 「四爷?」 怀里的人儿哑声唤着,教他喜出望外地抬眼。「染梅?」 「四爷……」她泪眼婆娑地紧抓住他。「对不起,我动手打了十一皇子……会不会连累四爷……对不起……」 慕君泽直睇着她,一股酸意自鼻间冲上,大手轻柔地抚着她红肿的颊,不舍地拂去那唇角的血渍。「不会的,就算你踹他两脚也不成问题。」 这傻瓜,在危急之时还惦记着他,怕连累他,他的心狠狠悸动着,怜惜、心疼,全都混杂在一块,揉合成一份爱。 「真的?」 「真的真的,我待会会再补上两脚。」等艳儿好生伺候过,就轮到他好好地照料他们。 「我……我、我……」她直睇着他,眸色逐渐清明,一脸难以启齿。 慕君泽像是知晓她要问什么,在她耳畔柔声道:「没事,我赶到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是他撕裂我的衣裳和……」她哽咽,豆大的泪珠缓缓滑下。 「没事,只要这事没传出去,就无损你的清白,对不。」他不舍地吻去她的泪。「就算损了清白又如何,你是我的妻……我的妻……」 「四爷……」她泪如雨下,尽管就在他怀里,依旧惊悸难安。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声安抚着,长睫掩去他眸底的杀气。 这一刻,他只想好好处置那些皇族,管他是不是成为谁的棋子,只要能让那几个男人从此消失,就算要他把心卖给恶鬼都可以! 「四爷,我好不舒服……」 「没事的,我已经让你服下解药,睡一觉就没事了。」话落,身后传来脚步声,慕君泽将她安置在锦榻上,拉起被子将她盖妥,才回头从向临春手中接过水盆和一盅冰。「临春,到绮丽斋看艳儿处理得如何。」 「是。」 待向临春带上门,他才将冰包裹在手绢里,敷上她红肿的面颊,再将沾湿的布巾拧干,轻柔地替她擦拭身子。 「不要……」她猛地张开眼,半是羞怯半是惊恐地阻止。 「只是要让你身上不再发热,别怕,我不会做什么。」他连被子都没掀开,就怕她更恐惧。 「嗯。」虽这么应着,可她的手依旧擒着他,像是怕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好一会儿,她抵不住疲累地闭上眼,感觉湿凉的布巾从颈项逐渐滑落,来到她的胸口,教她不自觉地轻吟一声,羞惧地微张眼。 慕君泽直睇着她。「没事,别怕,是我。」 她再次闭上眼,听着他在耳畔一次次地复诵着,低沉的嗓音像是在念着咒语,确实教她的心安定不少。 她不怕,因为在她身边的是四爷,所以她不怕,有他在,教她安心地沉入睡梦中。 见她入睡,慕君泽将她身上擦拭过,替她换下身上染尘的衣裙,穿戴好贴身衣物和中衣,想了下,干脆连襦衫罗裙都替她穿上。 他想,至少穿戴整齐,会教她安心一些。 顺了顺她的长发,坐在床畔,他思考着眼下要怎么做,才能教这帮人彻底消失,有些手段,他不是不会,而是为了家人宁愿息事宁人,但要是将他逼到无路可退,他就会杀出血路! 只是他必须好好地想,冷静地想…… 身后传来脚步声,原以为是向临春,然那脚步声太过轻盈,他猛地回头,还未看清来者,一阵烟雾袭面,教他连挣扎都来不及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 仿佛在画舫上,随波荡漾,教人昏昏欲睡而不愿醒,突地一个大幅震荡,头像是撞上什么,教他猛地转醒。 张眼,眼前是一片黑暗,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发觉双手竟被绑在身后。 慕君泽回想起有人潜进主屋寝房,而后……糟了,染梅呢?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东撞西撞,伸长的双腿像是踢到什么,他怔了下,问:「谁?」那感觉像是踢到了人,而非物品。 「……四爷?」回应的嗓音有些恐惧不确定。 「染梅?!」他奋力坐起,后背像是撞到什么,痛得他龇牙咧嘴。 「真的是四爷。」染梅喜极低唤着,试图靠近他,可惜她的双手被缚,就连眼上也被蒙上布巾,根本无法确定他的所在位置。 「你不要紧吧?」一双绑在身后的手摸索着环境,双耳听着外头的声响,他判断他们人在马车上。 「奴婢没事,四爷呢?」 「没事。」他缓慢地移动,直到能够碰触到她。「你何时清醒的?」 他把脸贴近她,感觉她闪了一下,他立刻退后一些。只要能够确定她安好,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 「一段时间了,感觉像是天刚亮时,虽然我的眼睛被蒙上布巾,可是还是可以约略感觉到外头的光亮。」他的退后教她不安地又挪近他一些。 双眼不能视物让她内心更加不安。一开始,她便察觉这马车内另有一个人,但因为无法确定对方是谁,她始终保持沉默,就怕昨晚的恶梦重演。 「可有任何人进马车?」 「没。」 「……你有听见外头传来类似市集般的热闹声响?」 「没。」 「我们一路上都没停?」 「嗯。」 第二十四章 慕君泽闭眼寻思。想要避开城中的夜市,那就必定要绕向城北,而一路上皆无热闹市集,代表马车早已经出城,从布巾边缘的光亮判断,已经快要正午,依马车行驶的车速估算,此刻已经过了北郊外的驿站,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是急着要带他们前往某处。 不,应该是要带染梅走,他不过是顺手带上罢了。 照这情形看来……他在湖里泅游,抱着染梅上岸时,燕青可是瞧见了染梅胸口上的刺青,正因为如此,昨晚才会闹出那出戏,好让他确定染梅真是神官之女,再来,自然是要把人带回大邹。 带着他,虽是顺手,但用处可多了。 「四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染梅低声问着,就怕两人的对谈被旁人听见。 「静观其变。」推敲之后,他反倒是宽心不少,至少在抵达西北重地朝阙城之前,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真的可以?」染梅可没办法像他这般放心。「咱们被掳,会不会是和昨晚有关?」毕竟她动手打了十一皇子,而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待她清醒,人已经在这儿,所以真是和昨晚有关了。 就当如此吧。「你放心吧,对方是针对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会想法子让你先脱逃。」 「不,奴婢要和四爷一起离开。」她语意坚持。「昨晚是我打了十一皇子,这跟四爷根本没有关系,我闯出的祸由我自个儿承担,没有道理牵连四爷。」 慕君泽闻之动容,低低笑开,凑近她一些。「染梅,介意我靠近你一点吗?」 如果可以,他真想紧紧地拥抱她,可惜双手被绑。 「是四爷的话,自然就没关系。」她怯怯道。 是啊,只要是四爷,她便无所畏惧,因为她知道四爷并非真正的好色之徒,他的荒唐不过是种假象,只是为了掩盖光芒。 她的四爷,是个在她有难时,无惧势力,一心相挺的君子。 慕君泽低低笑着,不断地靠近、靠近…… 「四爷,你……」贴贴贴在她的胸口上了。 「唉,看不见真是麻烦。」他转而往上往上再往上,亲上她的嫩颊。 「四爷。」她惊呼了声,不敢相信在这危急存亡、前程茫茫之际,他竟还意图轻薄她。 「唉,又搞错了。」再往旁挪了些,这次吻上她的唇角,感觉她瑟缩了下,他哑声问:「怕吗?」他的举措是否令她联想到昨晚的恐惧? 「不怕。」她只是觉得不妥。 「是不是觉得我就跟昨晚那畜牲没两样?」他是情难自禁的想索讨一个吻,但还是太过躁进了,忘了她昨晚才受尽伤害。 「才不是呢!」她一个向前,送上一吻,重重地印上他的唇,又怯怯地道:「四爷是不一样的。」 这突来的举动教慕君泽有些怔住。礼教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她,竟用行动来否定他的恶行,像是间接诉爱,告诉他,唯有他才能如此,可恶,他好想抱抱她! 「染梅,我用生命起誓,必会与你完好无缺地回返京城。」他倾身向前,轻柔地吻上她的唇,像是烙上他的誓约……他必定以命相护。 染梅没有说话,只是又惊讶又羞涩地承受。 这对她而言,已是十足地悖逆礼教,可是,说不定他们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到,悖礼又如何。 马车一路行驶,速度不快不慢,但是始终没有停歇,感觉夜色深沉,所经之处越来越僻静,慕君泽开始踹着车板,引发的恼人声响终于让马车停顿下来。 马车门被狠狠打开,传来怒喝,「是嫌活太腻,想早点投胎不成?」 「这位大哥,你要掳人咱们也乖乖地就范了,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饿得可难受了,你好歹也给点吃食吧。」 如此大胆的挑衅教染梅暗捏了把冷汗,不住地往慕君泽身边凑去。 另一道嗓音响起,「给他们一点干粮。」 「真是麻烦。」第一个开口的人嘀咕了下,没一会丢进了一包东西,还丢下一只皮壶。「趁着能吃的时候吃吧。」 「我说这位大哥,咱俩的手都被绑着,要怎么吃呢?」 「自个儿想法子。」对方粗声粗气说完,伴随着重重的甩门声。 慕君泽勾唇低笑。「染梅,看来这些人并不打算置咱们于死地呢。」还肯给吃食,那就代表一切如他所料。 「四爷,你得要收敛点,要是他们起了杀意……」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能够多偷一天是一天。 「放心,还不是时候。」他摸索着对方丢下的东西,背着身解开纸包,摸了摸,里头装的大概是饽饽之类的干粮。 他顺手抓回皮壶,取出一个饽饽,背对着她微站起。「染梅,我手上拿着饽饽,得要麻烦你靠过来吃。」 「四爷呢?」 「等你吃饱了,你再喂我。」 「可是……」 「快,我拿得手都酸了。」 染梅赶紧凑向前,终于找着方位,顺利的一口口吃完。 待两人千辛万苦地喂饱肚子,低声交代染梅几件事后,慕君泽再次用力踹着车板。 马车门再一次地被打开,男人怒声喊着,「又怎么了?!」 「解手呀,大哥。」慕君泽一脸无奈地道:「咱们一整天都在马车上,你总要给咱们行个方便,对不。」 男人闻言,有些犹豫,和另一个人低声对谈了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下来。」 「对了,大哥,姑娘家如厕还请多给点方便,毕竟姑娘清白……嗯,你知道的。」慕君泽边移动边拉住染梅的手。 「麻烦。」 两人被带下马车,带到有点距离的草丛里。 「别想逃,你们逃不了的。」 「等等,大哥,咱们的手要是不解开,要如何解手?」 瞬地,慕君泽怀疑自己听见了青筋爆裂的声响,就连染梅也紧张地拉着他的袍角,像是示意他别再寻衅。 可下一刻,染梅被扯了下,惊呼出口的瞬间,手上的麻绳被解开。 「动作快一点。」男人话落瞬间,将慕君泽扯着离开一段距离。 「大哥,我呢?」 「我帮你脱裤子,动作快。」 刷的一声,他的裤子还真被脱掉,他几乎以为他们会替他代劳地掏出宝贝。 感觉就像是被男人给强了,让他有点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 历经千辛万苦,慕君泽两人重回马车,马车依旧不快不慢地行驶着。 「染梅,如何?」他低声问。 「奴婢刚刚瞧见这儿是山道上,可见的树像是白桦树,而地上的草挺高的,有的像是菅芒。」染梅也刻意压低声音。 四爷说要解手,其实是为了让她双手得到短暂自由,好可以拉下布巾瞧瞧四周的景致,判断他们现在身处何方,又可能是要前往何处。 白桦树又是菅芒……那就代表他们是绕了远路,转进了挥云山,而且是沿着破浪江走。这条山道难行,所以往来商旅大多不走这条路,而且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确实是想逃也很难。 如此一来……依这马车行进速度推算,想要到达朝阙城大概要费上个七八天吧。但如果要出西北边关,不管怎样,定会在朝阙城稍作停留才是,如此一来,也许他就有机会可以带着染梅逃脱。 「四爷?」 「染梅,虽说毫无情趣可言,但就当是去西北一游吧。」 「嗄?」 「没事的,放心吧。」只是他得想想,到了朝阙城之后,他该要如何跟镇守西北的二哥联系上。 而京城那儿……不知道大哥如何善后,而大哥又是否能猜出他们被掳往何处。 如慕君泽所料,他们一路沿着破浪江行进,两日之后,换了辆马车,感觉后头多了部马车,可听见车轮声。 借由染梅趁着解手之际所取得的消息,慕君泽确定人手增多,而且行驶的速度增快,可见当初是刻意放慢速度,等着其他人会合。 接着慕君泽天天吵着膳食太差,只能睡马车太不人道,想制造点脱逃机会,或见见其他人,好确定对方身分,可惜前来应付的始终是打一开始就带走他们的那两人。 这天,马车终于在黄昏时分,进了朝阙城。 意外的,他们竟被安置在客栈里。 「别想搞怪。」将他俩推进客房里,再特地将他俩的手给缠在一块,不给他们互揭蒙眼布巾的机会。 门关上之后,慕君泽反手摸索着绳结,思索着如何解套。 「四爷?」 「八成是已经到了朝阙城。」他应了声,使劲地扯着绳索,压根不管绳索在他手腕上勒出深深的血痕。 「朝阙城?」朝阙城不就是当初她来到齐月时经过的西北边防之处?怎么十一皇子将他们带来此处? 「染梅,往旁边走走,找找看是否有剪子或利物。」慕君泽低声道。 「是。」 第二十五章 两人徐缓地沿着墙边走,却不慎碰倒了摆在柜上的瓷瓶,碎落一地,引发不小声响。 「蹲下。」 慕君泽低喝,染梅立刻配合,还搞不清楚状况时,他便要她起身,两人不过走了几步,随即有人开门而入。 「你们在做什么?」 「蒙着眼能做什么?想找个地方坐都会撞着东西。」慕君泽轻叹了声。 房内突地静默了下,慕君泽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心里有了主意。 「那儿如何?」 「尚未回应。」回答的嗓音像个稚嫩的少年郎。 「那……」 「得到响应再说,走吧。」 「是。」 门再度关上,慕君泽立刻就先前拾起的瓷瓶碎片割着绳索。 而染梅怔怔地想着刚刚的对话,感觉对方根本就不是十一皇子或廉亲王的人马,反倒像是来擒她回大邹的人。难道说,他们要抓的人打一开始就是她,无关四爷? 正想得出神,眼前的布巾突地被一把扯掉,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脸上微生青髭的慕君泽,教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在想什么?」他朝她嘴上一啄。 「四爷,你……」她目光往下移,瞧见他腕上渗出血来,赶忙握住他的手。 「怎么会……」余光瞥见他另一只染血的手上,正持着瓷瓶碎片。 「嘘。」他示意噤声,看向门口。烛火映照,可见门上有两抹剪影,意味着人守在门外,想从门外离开,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 慕君泽放轻脚步,走到另一边,打开后头的窗,凭着底下的灯火,可见有道蜿蜒河水,教他勾起笑意。 老天待他们真是不薄,终究是命不该绝,才会让他们投宿的客栈,适巧引进了破浪江的河水做为内院造景。河畔架起了栏杆,代表着这河水颇急,怕有人不慎掉入……也许河水可以助他们逃走。 「染梅,你会泅技的,对不。」记得她还跃进湖里企图救他。 「四爷的意思是……」她往底下望去,很高,约莫三层楼高。 「现在不走,就没机会走了,他们所说的响应,肯定是为了出关,要是真过了关门,咱们就回不了齐月了。」就算没机会联系二哥也无妨,至少他确定底下这条河可以帮助他们,不确定能逃多远,但是至少可以解除眼前的危机。 「四爷,你……」他的说法仿佛他早知道这些人欲掳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他。 「要是怕的话,我抱着你一起跳。」 「不,我是……」 「你们在做什么?!」 门突地被推开,几个人冲进门内,慕君泽立刻将她打横抱起。 「你们说呢?」慕君泽笑瞇眼,目光落在最后头那抹躲藏的身影,随即凑在染梅耳边低喃。「抱紧。」 染梅双臂二话不说地环过他的颈项,感觉身子忽地跃高再急速下坠,吓得她尖叫出声,却听他大喊,「闭气!」 她闭住气,扑通一声,坠入了河里,想不到,平静的河面下水流竟是十分湍急,布满暗流漩涡。 然,她一直被紧紧地抱住,随着瑞急的河流往下。 不管河水如何又拉又扯,一路急坠时碰撞到什么,一双强劲的臂膀一直将她护得牢牢的,尽管她意识渐渐模糊,那强而有力的力道始终未背弃她。 【第十章】 河水急窜如箭翎,她被剌得浑身发痛,可是再痛都有人相伴,所以她不怕……但她都如此地痛了,四爷呢? 心思浮动,下意识地寻找温暖的怀抱,周遭却空虚得教她心惊,逼得她蓦地张开眼。 眼前,是简陋的屋顶,甚至可见横梁上还垂挂着物品,而屋顶上是以稻草搭成……染梅疑惑不已,徐缓起身,只觉得浑身像是快散了似的。 「四爷?」床板上唯有她一人,她惊惶地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这房不大,摆上一张木板床已经占去大半空间,而床边有张木几,旁边摆了张木椅,她扶着木椅撑起自己,想要到外头找慕君泽。 看这模样,她也许是被人给救了,那么四爷呢? 四爷一直都没放开手,没道理她被人给救了,却不见四爷的踪影。 撑着虚弱的身体,她走出了小房,外头是条通廊,通往厅堂,狭小的格局,像是村野间的小屋。 扶着墙走了几步,前头突地传来细微声响,她静心聆听,听出是慕君泽的声音,喜出望外地喊叫,「四爷!」 外头的声响停止,也没有任何响应,教她怔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难道说她没有被救,而是被逮,那这里是…… 「染梅。」低哑的嗓音伴随着徐缓的脚步,出现在通廊的前端。 染梅定定地看着他,他长发披肩,赤裸的上身缠着布巾,身旁还有位姑娘搀着他……这是什么情形?有种突地被打了耳光的不快感。 「你要不要紧?」他徐步走向她,看得出他伤得不轻,行动无法自如。 染梅赶忙上前搀着他,「四爷,我不要紧,你呢?」她垂眼望去,只见那布巾还渗着血。 「不要紧。」他笑了笑,对身上的伤似乎不怎么在意。「对了,染梅,这位是玉铭姑娘,得要感谢她在破浪江畔将咱们救起。」 「多谢玉铭姑娘。」染梅闻言,朝她躬了躬身。 「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玉铭有几分边境儿女的爽朗姿态,摆了摆手,随即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染梅。「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你家相公的伤就交由你处理。」 「嗄?」相公? 「染梅,到房里去,你帮我上药。」慕君泽笑搂着她,其实也是借力搀着自己。 两人相伴,步履蹒跚,玉铭从后头望去,不禁笑道:「两位看起来还真像是对老夫妻呢。」 一打开布巾,染梅就被他背上的伤给吓得说不出话。 「四爷……」天,那背上的皮几乎都被刮起,有的地方裂开深深的大口子,还不住地淌着血。 「没事,玉铭说这瓶药专治创伤,抹个几日肯定生肌长肉,不打紧的。」他头也没回地道。 染梅怔怔地望着那伤口,余光瞥见他连肩头都是大片的淤血,教她不禁眼泪盈眶,得要咬紧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声。 「玉铭说,这里是山霞村,距离朝阙城约莫有五十里路,这里三面环山,北边开口则是破浪江,想要进朝阙城就得先渡江,所以说这里够隐密,就算他们要找人,也不是件易事。」他刻意说着第一手的消息转移她的注意力。他的伤刚刚玉铭带来的大夫说过,不难猜想染梅见到后会有多内疚。 如果可以,他想要的是心疼。 「如果知道会害四爷受这么重的伤,我宁可跟他们走。」她再启口时,话里有浓浓鼻音。 慕君泽闻言,微扬起眉,揣度她是否有意表白身分。「我宁可受更重的伤,换得你的自由。」这话他说得再由衷不过。 「四爷早知道我是谁?」她噙着泪,徐缓地替他洒上药粉,就怕他受不住那痛楚。 「不,至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如果要猜的话,元贞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他咬着牙发出嘶嘶声,只觉得那药一抹上,像是有什么在噬咬他的肉,痛进骨子里。 「四爷怎会……」 慕君泽回头抹去她滑落的泪。「我听敦亲王提过大邹近三个月来,一再侵犯齐月西北边境,说是要追讨神官之女,因为我对大邹的家徽文化颇有兴趣,所以当我瞧见你胸口上的刺青,又问了熟识的大邹人大邹风俗后,就大略知道你是那神官之女,至于你的名字……别哭了,我不喜欢见你掉泪。」 「我……」她吸了吸气。「四爷话还没说完呢。」 「这个嘛,梅具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他低笑道。「你取名染梅,染字必定是借了墨染之字,而梅想必包含你的原名之意。」 染梅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我原以为四爷是明知我的身分才待我好……」 「身分对我而言重要吗?」 她摇了摇头。「四爷不是那种人。」 「那么,在你眼中的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爷是个爱逗弄我,戏耍我……」瞧他一副不以为然地扬起眉,她不禁笑得眨落泪水。「可是,却又疼我怜我的君子,就如我当初说过,在我心中的墨染是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文人墨客,浑身书卷味,举止斯文多礼,光是那出众气质,就能将他衬托得非凡超群,风流不羁。」 瞧,她的感觉无误,对不。四爷确实是这样的人,只是比她想象中俊美太多。 慕君泽垂敛长睫,长指滑过她泪湿的面颊。「你说的君子,可是在意外瞧见你肚兜边缘刺青时,没提醒你的好色之徒?」 第二十六章 「可是如果四爷真是个好色之徒,岂会在那当头放过我?」是了,若真是有心得到她,四爷多得是机会,然而他却未尝强逼她。 四爷的心思藏得极深,如果没有相处,根本无从理解他的为人,可她跟在他身边一段时日,尤其是此刻,她深信他说的每句承诺。 没有任何利益,无关任何交易,如果他不爱她,如果他不是真心想迎她为妻,他没必要为了她涉险,甚至受了重伤。 「就连你的衣衫也是我换的。」他轻扯着她身上的中衣。 为了不让玉铭瞧见她的刺青,所以他谎称两人是夫妻。 说到底,他的疑心依旧,唯有对她才稍稍收敛。 「我知道,就连茶会那晚,我的衣裳也是四爷换的。」因为太羞于启齿,再加上之后两人被掳,所以她一直没提及此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哑声探问。 「四爷要负责我的清白。」她又哭又笑地宣告。 「这有什么问题。」他抬眼笑道,朝自己的颊边比了比。 染梅不解地皱眉。 「你在马车上都敢吻我了,如今不过要你亲个颊,有这般为难?」他把脸凑了过去。 染梅满脸通红,瞧他闭眼等着,她犹豫了下,探身向前才刚亲着他的颊,突地—— 「对了,七郎……你们在做什么?」玉铭不解地看着慕君泽趴在床板上,而染梅快速退到柜子边。 「……抹药。」慕君泽嘴角抽颤着。 进来得真不是时候,早知道就把门关上!被染梅推上这一把,看来十天八日内他都别想离开山霞村了! 山霞村,位处挥云山谷,清晨山岚缥缈,如梦似幻。这里只数十户人家,几乎所有人都仰赖破浪江维生,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着抓鱼的好本事,而抓到的鱼就趁鲜渡江前往朝阙城中卖个好价钱。 所以,一早村里的人家几乎都会潜进江底捕鱼,但是到了正午,时值盛暑,村民总是习惯在江里戏水消暑。 静养多日,慕君泽已能自由行走,就连背部的伤也慢慢收口结痂,但为了让伤势好转得更快,他是能不沾水就不沾水,倚着江畔的奇石怪岩,遮阳之际顺便旁观男男女女戏水嬉闹,而染梅—— 「元贞,快点把调味料给加进锅里。」 「喔!」蹲在灶前调整柴火,免得火势过旺的染梅赶忙起身,看着灶旁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打开试味,回头想问得加多少,可是那头的大婶忙着切菜,这头的大娘忙着炖肉,她只好自己试着加,怕不够咸,所以加了一大撮,怕不够辣,再抓一把,可是想到四爷根本不敢吃辣……齐月人习惯在菜里加甜味,于是干脆再倒了小半罐的糖膏,这样应该盖得过辣味吧? 她自幼琴棋书画皆通,唯一遗憾的是,从无机会进厨房。 在这小村落里静养多日,这儿的人家天性热情好客,却也不许她和四爷天天待在房里,见她身体转好,便拉着她到外头走走,今儿个更是热情邀约,说是抓到了上好的青柳鱼,要替四爷补补身子,便点她到厨房帮忙。 只是…… 目光不由得从窗口溜出去,就见四爷坐在岩石边,不知道和谁对谈着,突地笑柔了眉眼,她的胸口一阵发闷。 「元贞,那锅底的鱼得翻身,这热才均匀,可是动作得小,别教鱼肉给散了。」那头守着炖肉的大娘喊着。 「喔,我知道了。」她赶忙掀开锅盖,热气蒸得她瞇起水眸,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糟,鱼呢? 她刚刚调味时,蒸气太重,她几乎是闭着眼加的,如今才发现从一开始那几尾鱼就没在锅里。赶忙四下找着,就见五尾青柳鱼还在篓子里,为免东窗事发,她快快全数丢进锅里。 「元贞,鱼应该快好了吧,鱼肉要是煮太久会变老的。」 「……嗯,就快好了,等一下就可以上桌了。」她硬着头皮道,笑得很心虚。 在这儿,四爷名唤七郎,而她则是恢复本名,为的就是防备追兵上门,名字不对,也许追兵就不会找上门。 四爷说了,一切小心为上,再者也不该让这儿的村民遭殃。 她也是这么认为……不自觉的,她的目光又飘了出去,瞧见原来和慕君泽谈话的是玉铭,她浑身湿漉漉,素白中衣贴覆在身,勾勒出她惹火的好身段,教染梅手中的大勺不自觉地掉落在地。 匡啷一声,说小不小的声响在厨房里引来关注。 染梅干笑着将大勺捡起,听见后头的大娘喊着,「元贞,饭菜都好了,帮忙把菜端到外头吧。」 「好。」将大勺搁下,她收敛心神地端菜上桌。 这儿的居民不算太多,彼此都亲近得很,所以每到用膳时间,总是每户派上一位姑娘帮忙,大伙一道做菜,不管是午膳还是晚膳都热闹得紧。 听着他们天南地北地聊,染梅才发现以往在大邹时,她根本活得像是井底之蛙,有太多太多的民俗风情全都是她不懂的,而且这般话家常令她觉得热闹有趣。 所以,她是喜欢和大伙一起用膳的。不过,今天……此刻,例外。 染梅沉着脸,瞪着坐在玉铭身旁的慕君泽,也不知道两人聊些什么,教他连连失笑,就连她煮的那锅鱼汤他动都没动。 「相公,喝汤。」她重重地把汤碗往他面前一搁。 慕君泽微抬眼,朝她一笑。「好。」端起碗,转过头继续和玉铭聊天,顺口喝了口汤,随即他顿住动作,面有难色地咽下。 「怎么了?」 「……这汤你煮的。」他问得很肯定。 「相公怎么知道?」她诧异。 「猜的。」因为他在山霞村好歹也吃了十数道膳食了,每道菜都是讲究天然原味,香甜鲜嫩,像这汤如此五味杂陈的,除了她,他想不到还有谁做得出。 「那吃点鱼肉吧。」她舀了条鱼给他。 慕君泽心想,鱼肉至少不会吃进太多味道,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眉头微颤了下。 「太辣?」这辣味她试过,不怎么辣。 「不,这不是辣不辣的问题。」他笑得勉强。 事实上,这味道集各式口味之大成,又辣又咸,又酸又甜就算了,这鱼还没熟呢,要说是吃脍食也不对,要说脍炙也不对,只能说她非凡超群的技艺,令人无言。 玉铭看了一眼,动筷夹了他盘上的鱼,动作快到让染梅无法阻止,就见鱼肉一入口,玉铭就低声警告,「七郎别吃,这鱼没熟。」 「嗄?」染梅一愣。 本来还想要告诫玉铭此举太失礼,她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与男人分食,再者,她这「妻子」就在四爷身旁呢。可是她说鱼没熟……动手想夹鱼肉,却被慕君泽给阻止。 「别吃鱼,吃肉,你太瘦了,吃肉补肉。」慕君泽顺手夹了炖肉给她。 这话听起来很寻常,可是听在染梅耳里,像是拿她和玉铭相提并论。在大邹,讲究的是骨感之美,可是齐月喜欢的却是丰腴一些的姑娘,和玉铭相较,她当然显得单薄。 「我要吃鱼。」不由得执拗起来,她坚持要吃自己煮的、没熟的鱼。 「元贞,听话。」 前两日,他这般唤她总教她感到羞赧,可此刻只教她觉得气恼,尤其那口吻仿佛她是个闹脾气的娃儿。 现场氛围突地凝滞起来,其他人对看了眼,立刻开启话题,说着朝阙城的特殊风情和习俗,彼此互相布菜,消弭这不自在的沉默。 染梅也很清楚再拗下去,就不懂事了,所以她乖乖地用着膳,看差不多了,找了个借口先行回房。 「七郎,你不去看看元贞吗?」玉铭低声问。 「等一会。」总是那般识大体的她难得表现吃味,他要是不多享受一下,岂不可惜? 染梅独自在房里生着闷气,随着时间流逝,生气的她又生起担忧。 四爷真不理她了? 因为她太不识大体,在众人面前丢了四爷颜面,所以惹恼他了? 可明明是四爷先欺负她的,垂着脸再思索一番,总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不管怎样,都不该在众人面前闹脾气,人家会笑话四爷的……四爷肯定是生气了,所以即使外头都没声响,他还是不肯回房哄哄她,或者干脆她道歉? 想着,咬了咬牙站起身,适巧门板被推开,她立刻二话不说地坐下。 「染梅。」他轻唤着。 哼,终究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所以来跟她求和,既是如此,她才不要那么容易就原谅他。染梅背过身,来个相应不理。 慕君泽见状,赶忙掩嘴,就怕笑声逸出口,好一会忍住了笑,才开口问:「玉铭说,想到江畔戏水,你要不要一道?」 又是玉铭!染梅紧皱着眉,想着玉铭一身湿漉漉,犹如洛神出水般,大剌剌地诱惑着他,一把火烧进心坎里。 第二十七章 「不去!」反正她就跟柳叶没两样,去凑什么热闹,给人笑话吗? 「可是大伙都要去呢,走嘛,我想要你陪。」 后头那句话甜进染梅心里,但一想起他老是巴着玉铭聊天,她又拗起来。「四爷哪还需要人陪?玉铭姑娘不是一直在你身边。」 那比鱼汤还酸的口吻教慕君泽笑瞇了眼。「可是,我比较想要你陪。」 哼……哄她了,才不那么简单就放过他。「我累了。」她找了个借口,就等他再哄哄自己,好感受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真的不去?」 「……不去。」只要他再哄一句……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愿意与他同行。 「那算了。」 「嗄?」她猛地回头,不敢相信他真的走人关门,不由得起身跺着脚。「四爷,人家也要去啦!」 她急急开门,想追上他,却见他倚在墙边放声大笑。她怔了下,意会自己根本就是被他给耍了,气得想要回房,却被他一把搂住。 「臭四爷!」她气得发颤,却不敢挣扎,就怕害他的伤势更重。 「谁要你一直拗着?」 「我……」 「走嘛,陪陪我,况且今儿个日头毒辣,你一直闷在这房里,说不准就要中暑了。」他把重量压在她身上,逼迫她撑起自己。 「哼,你不是喜欢玉铭姑娘陪着你?」她扁着嘴小声嘀咕,却小心翼翼地撑着他往外走去,就怕多一分力便会让结痂的伤撕开。 「你在厨房忙,有人陪着闲聊也是好。」他就偏不说他和玉铭谈的是些正经事,就是要让她更吃味,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她爱的不是墨染的才华,爱的是慕君泽这个男人。 「是啊,四爷艳福不浅,欢喜楼有个艳儿姑娘,书肆有个燕青姑娘,走到哪都有姑娘自己献殷勤呢。」就算他没有显吓家世,光凭这张脸,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家。 「那种殷勤不如不要。」想起那两个假娘们,他就快泛鸡皮疙瘩。「我要的就只有一个,而那一个是向来不对我献殷勤,还嫌我是脏东西的。」 染梅闻言,小脸通红,只因她又想起他赤裸的模样……赶忙转了个话题问:「四爷风流,到处留情,要是咱们真能回京,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 「什么如何处置?」他佯装不解。 「就是……」她抿了抿嘴,扶着他在树底下坐着。「我丑话说在先,四爷若真迎我为妻,我可是不允四爷和艳儿姑娘、燕青姑娘藕断丝连。」 这儿离江畔不会太远,最重要的是有岩石阻隔视线,而上头又有绿荫遮阳。 慕君泽哭笑不得,反问:「那玉铭呢?」 染梅难以置信地倒抽口气。「四爷要带她回京?」 「说笑罢了。」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四爷!」她挣扎着,四处张望,就怕有人撞见。 「放心,这儿民风开放得很,况且咱们是夫妻,抱在一块又怎样。」 「四爷只能有一个妻,不能有妾有通房,更不许有红粉知己。」她豁出去了,妒妇就妒妇吧,她就是这样,绝不与人分享他。 「好。」他低低笑着。就等这句话,任性的独占宣言,足以证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望着远方层层迭迭的山峦,倒映在湍急的江水中,蓝天湛蓝得不见半点杂质,如此地纯粹,教人神往。 「四爷,你喜欢这儿?」她挪了姿势,和他并肩坐着。 「嗯。」 「我也喜欢。」在这里没有半点纷扰,人事物都如此地简单,没有欺瞒嫁祸,只有真诚热情。「可是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你想要赶紧离开?」 他听玉铭提起,这几日,确实有人沿着朝阙城往南打听他俩的下落,此刻根本就不宜离开山霞村。 玉铭还提起,由于大邹扰境,边关早已禁止通行,但前两日重开了,大邹似是被打退至数十里外,他分析这几日二哥应该就会领兵回返哨楼,而他托玉铭送封书信到那儿……就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他懂武,但远不及燕青,要是真与燕青对上,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若对方只针对他一人,他倒是无所畏惧,可是有染梅在,他不愿冒险。 「四爷,再不回去,皇上要的七夕画该怎么办?」 听着染梅的咕哝,他不禁低笑。唉,他还没想到那么远呢,光是要安然地渡过每日,就已经够教他战战兢兢了。如果可以,和她待在这山间小村,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知道该有多好。 「四爷?」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响应,侧眼望去才见他闭上双眼,状似入睡。她定定地瞅着他半晌,虽说他已好上许多,可是气色依旧不佳,探手轻抚上他的颊,满是不舍。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需要受这种罪……眼前,不管是逃得了逃不了,仿佛都注定未来困难重重。 要是幸运回京,却来不及交画,恐怕又是扣上大罪……不知道四爷想过没,齐月皇上为何要邀画,究竟有何居心? 垂下手,把脸轻轻地枕在他肩上,看着漫山绿意,她不禁轻叹。 要是能够无忧无虑地在这里到老那该多好?尽管没有显赫家世,没有过人才气,但只要能够相守到老,那就是奢侈的幸福。 「四爷,梅具四德,亦有五福,就盼我能替四爷带来五福。」可是她更怕自己是灾厄,终究会累及他。 瞧她,刚刚还闹脾气呢,都忘了他们命在旦夕,要是连明天都过不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在这里时间过得太慢太悠闲,会教她遗忘他们随时都面临生死关头,忘了她必须更珍惜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刻。 如果,那一天到来,她绝不连累四爷,这是她唯一能为四爷做的事。 肩头上微微的湿意教慕君泽微张眼,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你已经是我的福将了,染梅。」没有她,他的心会更加黑暗。 「四爷,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跟你闹脾气。」 「有什么关系,我就要你再任性一点。」他喜欢她鲜明的情绪,为他痴迷的神情,仿佛在她眼里,唯有他才是一切。 「四爷是故意惹我生气的,对不。」 「嗯。」他承认得很大方。 「坏蛋!」她捶他胸口。 他倒抽口气。 她吓得赶忙查看他的胸口,拉开那粗布缝制的襟口,就见他胸膛依旧厚实,瘀血也早已经褪散,但她还是担忧地抚上那儿,就怕有她没注意到的伤。 「你是不把我惹得凶性大发就不甘心吧。」他攫住她的手。 她怔了下,小脸羞红地睇着他,就见他不断地贴近自己,唇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她的耳,低哑说着,「这么想看我的身体,咱们回房吧……我想要你。」 「不不不用了!」她还记得,记得一清二楚,不用再看了! 瞧她吓得忘了掉泪,他哭笑不得。不愿她掉泪,逗逗她即可,但是就怕她心底有阴影,因为那一夜。 想着,他的心不禁微微发疼。 【第十一章】 夜色如墨,一抹身影鬼鬼祟祟地朝江畔而去。 试了水温之后,才缓缓褪下身上的粗布衣裳,仅着贴身衣物徐缓地踏进江水里,任由沁凉的江水消除一身黏腻暑气。 她满足地浸入江水里,压根没发觉有双眼从她离开房间后就一直定在她身上。 解开了发辫,她梳洗着一头乌亮檀发,直到听见碎石滑落的声响,她吓得赶忙整个人沉入江水。 糟,难道是追兵? 正忖着如何脱逃时,黑暗之中,一把力道将自己擒住,她不由分说地手脚并用,踢踹挥打,直到她意识自己被紧囚在熟悉的怀抱里…… 「谋杀亲夫啊?」 浮出水面时,那特有的戏谑话语教她怯怯张眼。「……四爷。」 「你这野蛮丫鬟,还真喜欢踹人,是存心让我绝后?」要不是他早有防备,他真要绝后了。 「我怎知道是四爷,你应该出声唤我,干嘛吓人。」她又不是故意的。 「这江底有暗流,你潜下去,我怕你被暗流给卷走。」他没好气地道,带着她游向岸边。 「还不是……」她咕哝着,双手环抱住自己,突地想起——「啊,四爷的伤不该沾水的!」 「是啊,托你的福。」他将她推上岸,微使劲便跃上岸边。「既是要到江边,就该告诉我一声,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这儿大伙都是在江边沐浴,可不等到夜深人静,我没法放心来。」更何况她待会还有重要的事要进行,也需要一点空间整理心情。 抬眼,微微月光在他身上洒上一层晕黄,一身湿漉漉的他顺手解开发束,随手拨开长发,面容俊魅如妖,教她心头一颤。 第二十八章 「那你应该找我一道,要不适巧遇到其他入夜才沐浴的村里男子,你要如何是好?」 「我……」抿了抿嘴,她赶忙起身。「先回房,我替四爷看伤口。」 「你确定要穿那样回去?」他看向江面,懒懒地问。 染梅这才惊觉自个儿只着贴身衣物,赶忙找着自己的衣裳胡乱套上,一回头就见他目光依旧定在江面上,这才发觉,他似乎从刚刚就一直没正眼瞧她,仔细回想这一路上,他似乎一直都挺规矩的,只偶尔亲吻她,总是点到为止,不曾再进一步,他是在顾忌她的心情? 她懂四爷的性子,四爷是不会嫌弃她的,那么肯定是顾忌她是否因茶会那夜而留有阴影,她不禁感动的低漾笑意。 「四爷,走吧。」她主动挽着他。 「嗯。」 两人回房,慕君泽褪去短衣,背对着她在床板上坐下。 染悔赶忙取来布巾替他擦拭长发,边审视他的伤口。「看起来似乎是没大碍,待会再给四爷上个药。」 「嗯。」他接过布巾自行擦拭着,好让她去取药。 染梅回头,瞧见他的裤子还淌着水,赶忙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物,意外发现里头多了一个包袱。 「四爷,这包袱是玉铭姑娘的吗?」 这个房间是玉铭姑娘已逝爹娘的房间,借他俩暂住,就连身上的换穿衣物都是她爹娘留下的。 「我托她买的。」他勾了勾手指。 「买什么?」她将包袱交给他,只觉得包袱触手柔软,可是底下又有个硬物,不知道是什么。 「咱俩的衣裳。」他从里头取出一套鹅黄色的衣裙。「样式是不怎么新颖,但是纱罗料子,穿起来较不燥热……还有贴身衣物。」 瞧他手上拿着肚兜亵裤,她羞得立刻抢过去。 「底下就是我的。」他将包袱绑起,丢向内墙。 「四爷是准备要离开山霞村了?」压下羞涩,她出声问。 他托玉铭帮忙买了衣物,还买了一把可以防身的短剑,总是得要以防万一。 「再过几天吧。」 染梅轻点着头,这才知道原来他都有所计划。那包袱底下的,是可以防身的武器吧,向来只拿笔的四爷,竟为她连防身武器都备妥了。 替他上好药,再替他套上衣裳,瞧他正要往床上躺,她干脆就往床上一坐。 「染梅?」他微诧不解。这些天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这床总是让给他,而染梅是在地上打地铺的。 「四爷。」 「嗯?」 「那个……」 「怎么了?」 「我……」她欲言又止,脸上泛着红晕,像是极难启齿,可是又非说不可,一张小嘴张了又闭。 「到底是怎么了?」端详她新鲜神情,他的长指轻抚着她微微发烫的颊。 染梅越是开不了口,心跳便越急,干脆把心一横,将唇贴上他的,见他微愕地瞪大眼,又急急退开,小手抚着被心跳震得发痛的胸口。 这事可真是难……可四爷懂那么多,她这么做他就该明白她的意思了,对不? 慕君泽玩味地抚着唇,哑声问:「怎么了?」 染梅扁起嘴,不敢相信他竟还问她怎么了,这这这意思很明白了吧!她这么做,等同是违背了父亲的教诲,可因为是他,她才……呜,真要她说白? 「你不说,我怎么懂。」他笑得坏心眼,长指卷上她的发。 染梅咬了咬牙,笃定那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故技重施,但,她凑上的唇却被他避开,错愕不已地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收敛戏谵笑意,慕君泽正色问道。 他所认识的染梅可是个小古板,可今晚她这举措摆明了是要献身,依她的性子,简直就像是为避免遗憾而求一夜温存。 染梅微愕地看着他半晌,突地一脸凄怆。「我以为四爷不会在意的,但可能是我想错了。」她笑着,难过的泪水凝在眸底。 慕君泽眉头微拧,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胡说什么?我在意什么了?我在意的是你的心甘情愿,你这简直就像是赴死前的死囚要完成最后的心愿。」 她不敢相信他竟完全看穿自己。 四爷说,想要她,所以她只要完成四爷的心愿,就等同完成自己的心愿,她今晚才到江畔,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够深,可不料怎么也逃不过四爷的眼。 「染梅,我对你有所顾忌,是怕你有阴影,我怕你把我和那些畜牲视为同类,所以我愿意等,等你的心甘情愿,等到洞房花烛夜,但我不要你以现在的心思将自己交托给我。」他一字一句表明心意。 染梅聆听着,知道如今就算狡辩,他也不会相信,不禁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四爷,我想要和你一起到老。」太过安逸的生活,会让她害怕无可预料的未来,太过幸福的相处,会让她恐惧分离的到来。 她也想过,干脆把四爷交给玉铭算了,可是她这人真不是个宽宏大度的人,光是脑袋转一圈就让她有千万个不愿意。 偏偏,有她在,四爷又岂能无恙。 她好怕会拖累他,就跟拖累了父亲一样……她不愿意因为自己再有任何人受伤,尤其是她心爱的人。 「这有何难呢,牵着我的手,跟着我的脚步,咱们一起白头。」他亲吻着她的额,大手不断地抚着她未干的发。「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嫌弃我发秃齿摇不要我。」 想象未来,想象他发秃齿摇,教她忍俊不住地笑出声。「那我要是替四爷生了几个娃,成了大娘,四爷也不许嫌弃我。」 「生几个娃……得生几个好?」他煞有其事地沉吟着。 「四爷说呢?」 「多点好,多子多孙较热闹。」 「嗯,这样好,要不像我家里头只有我一个,确实是孤单极了。」父亲总是在宫里忙着,所以她学会打理自己的一切,不让父亲替自己操心,但少了手足,确实是寂寞得紧。 「染梅,有我在,你不会孤单的。」 「四爷,我不会轻言放弃的。」她像是宣誓。 识得四爷,她不再感到孤单,四爷带给她的快乐她会永远记住,就算他日孤单上路,四爷给的快乐也会伴她同行,不让她孤单的。 所以此刻,就让四爷宽心,别再为她担心。 慕君泽微扬眉。「当然,错过我,肯定是你此生的遗憾。」 染梅抬眼再往他嘴上一亲,瞧他眸色深沉了些,她赶忙道:「我只是开心想亲四爷,四爷别胡思乱想。」 「那就好。」他看着她躺上了床,羞怯地扬笑,那模样教他心旌动摇,但他就是觉得她有着古怪。 「今晚咱们一道睡可好?我打地铺睡得腰酸背痛,今日在厨房里,大娘们取笑我……」 慕君泽轻笑了声,大概知道三姑六婆凑在一道会聊些什么。 「睡吧。」干脆的拉过被子,将她安置在怀里。 「嗯。」她挪了挪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规律的心跳。 夜很静,静到可听见江潮声和虫鸣,而他逐渐急促的心跳带有暧昧。 「四爷?」 「嗯?」 「四爷的心跳声很快很大。」 「……嗯。」因为他正在起心动念。她娇柔的身躯窝在怀里,淡淡香气就在鼻息间,他是个男人,面对至爱起心动念是再正常不过。 「不舒服吗?」她抬眼问,长发扫过他的胸膛。 他敏感地闷哼了声,将不安分的她牢牢锁住,省得一点风吹草动就扰动他的情欲。 「四爷,太紧了……」她几乎是埋在他的胸膛上。 他立刻松手,翻身坐起。 「四爷?」她不解的跟着起身。 「我睡不着,到外头走走。」再待下去,他就要变成野兽,连獠牙都快冒出来。 「是我让四爷睡不着吗?那我继续打地铺就好。」她赶忙掀被下床,却被他轻拉住手,感觉他将额头贴在她的肩上。「四爷?」 「染梅,你可心甘情愿当我的妻?」 尽管不解他为何问,但她还是坚定地应声,「嗯。」 「介意我当一次畜牲吗?」 「……嗄?」她是不是听错了? 正疑惑之际,突觉眼前一花,她已被推回床上,眼前的四爷,长发垂落,映衬得那双黑眸熠亮生光。 「我想要你。」 染梅呆住。怎么她打消念头,四爷反倒是动念了? 慕君泽轻柔地吻上她的唇,像阵绵柔的细雨,没有掠夺强迫,只有诉不尽的温柔。 她几乎屏住呼吸,但他的吻像是带着火焰,教她浑身不自觉地发热颤抖着。 「怕吗?」 「不是,我……」她是羞赧得不知所措。瞧见他褪去了衣衫,那厚实的胸膛,教她想起她曾目睹他赤裸的模样,鲜活的记忆翻飞,教她羞红小脸。 第二十九章 「我不该在这当头起念的,可是谁要你老在我怀里蹭着……你说,你是故意的吧。」他大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 她惊呼了声。「才不是,我只是想窝在四爷怀里而已!」四爷的手、手…… 「你应该拿出你刚刚的气魄才对。」 「……用完了。」她的勇气不多,已经告罄。 就在他褪去她的衣衫时,她几乎停止了呼吸,浑身僵硬不敢动,羞赧欲死,怀疑自己刚刚怎会有勇气想完成他的心愿。 「没关系,不需要气魄,你只需要感觉,你就会发现我有多爱你。」 瞧他目光往下,她羞赧地伸手遮着他的眼,却没想到他的吻竟往下而去。 「四、四爷!」 「嘘,可别把人引来欣赏,我可不允。」 「可、可是……」她浑身轻颤着,因为他的吻而颤栗不休。 「还有,我要告诉你,」他轻轻地拉开她的手,轻吻上她的唇。「你很美,迷得我神魂颠倒,所以我也要让你尝尝神魂颠倒的滋味。」 染梅直睇着他,心跳如擂鼓。她应该抗拒的,可她却像是着了魔,违逆不了他,任由他在身上兴风作浪,引领着她尝到何谓销魂。 窸窸窣窣……轻微的布料摩挲声干扰着她,可是她很累,想再歇一会,不想太早清醒。 接着,耳边依稀听见低柔的哼歌声,那嗓音非常醇厚,在耳边回绕着,教她不自觉地漾出笑意,突地像是有什么咬上自己的唇,柔软又温热,教她不由得微张口,岂料却是迎接一场狂风暴雨,教她蓦地张开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深邃的眸,狂乱而性感,一如昨夜……记忆翻飞出教她羞赧的画面,教她心跳如擂鼓,却无法拒绝他的吻。 他吻得又野又狂,温热的掌心碰触着她,让她身体一阵阵的轻颤。 「不可以。」她虚弱抗拒着。 「为什么?」他低哑笑问,甚至去拉扯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她惊呼,死命抓住唯一的遮蔽物。 她知道,被子底下的自己是不着寸缕的。 「四爷……」她细声求着。从窗缝透进的光线可以知道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他们实在不应该再待在床上,否则会教人看穿的。 「昨晚不是大胆地邀约着,怎么一早醒来就变了样子,真是太可惜了。」他一脸不甚满意地撇着嘴。 「昨晚我、四爷明知道我在想什么。」事实上,后来她已经打消念头,反倒是他兴起的。 「你把我和令尊重迭在一块了,对不。」他亲吻着她的颊。「你怕拖累我,对不。」他也曾经经历丧亲之痛,可以理解她的自责和愧疚,理解她害怕一再牵累身边的人,他何尝不是如此。 染梅怔住,没想到他竟心细如发至此。她亡命千里,是父亲拿命换来的,然而如今却又因为她而连累四爷,要她如何不自责。 她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除了琴棋书画,根本没有派得上用场的技能,一旦落难,就只能倚靠他人,连累他人。 「染梅,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切有我在,放心依靠着我,往后你的喜怒哀乐,我都概括承受,再撒泼再放肆都无妨,别把苦往心里藏。」他亲吻着她的额,像是烙下他的承诺。如今把这事再谈一遍,只是要她记得,务必记得他就在她的身边,撑着同一片天,她无需独自承担。 「可是四爷……我真的好没用。」抿着唇,忍着泪,不想让这些悲伤无止境地凌迟自己。 「怎会?待咱们回京,你要学的事可多了。」 「我?」 「好比打理书肆。」 「卖淫书淫画?」她可不可以不要?她的内心真的有一部分很过不去,而且爹在天之灵要是发现她做这般伤风败俗的买卖,肯定会以她为耻。 「我说过多少次了,换个角度去欣赏,你会发现里头藏着许多趣味。」他咂着嘴,对她的用词极度不以为然。 「喔。」嗯,也对,她也该换个想法才是,不然对那些作者太失礼了。 「然后你可以再学学怎么服侍我。」他邪恶地,不着痕迹地撩起被子。 「嗄?」服侍?她得要服侍他? 「嗯……好比再大方一些……」 「啊!」染梅失声尖叫,抢回自己的被子。「四爷!」 太过分了,天都亮了,怎么可以还这般纵情恣欲! 「嗓门这么大也是别有风情,但是你不怕把玉铭给引来?」他懒懒压着她,就爱看她卸下沉稳,一脸无措的模样。对,他就爱她什么都不会,懂得爱他就好。 染梅闻言,倒抽口气。「四爷,快起来,我要穿衣。」那门是没栓子的,玉铭姑娘要是撞进来,那那那…… 「好啊。」他也很干脆地起身。 「四爷,你先到外头等我。」瞧他已经穿戴整齐,小手从被子底下探出,轻推着他。 「我昨晚可没有一处遗漏,你现在矜持已经来不及了。」他托着腮,跷着脚,欣赏她小脸涨红的模样。 染梅心跳紊乱,想起昨晚他的疯狂,虽说她知晓周公之礼,可是她没料到他会那般放肆地吻过每一处。 「想起来了?」 她回神,羞恼地再踢他一脚。「出去啦!」 「偏不出去。」他快一步闪过,起身准备扯被子。 「四爷,你要做什么?」非得戏弄她到这种地步? 「难道你不知道一报还一报的道理?」他笑得满脸邪恶,无比得意。「当初你掀我被子,如今就轮到我如法炮制!」 正当抢被子大战开打,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玉铭的声音,「七郎!」 门内两人,一个笑得坏心眼,一个则是不知道要把自个儿藏到哪去,不一会慕君泽才应声。 「玉铭,抱歉,吵到你了。」 染梅闻言,稍稍宽心,心想他再恶劣,也不可能真让玉铭进房。 「不,我来是要告诉你,刚才咱们一伙人入江捕鱼,发现江上有船只朝这儿来。」 「可是有着军装?」 「没有,穿的是深色的常服。」 慕君泽暗叫不妙,亏他正努力地让染梅卸下烦忧,没想到坏消息乍到。 「四爷?」从对话中,染梅察觉来者必定是追兵。 「换上我差玉铭替你买的衣物吧。」他笑道。 该来的总是会来,逃得过是幸,逃不过……是命! 玉铭替他俩准备了一些干粮,好让他俩路上可以食用。他们按照玉铭的指示,沿着山谷往下,再攀过一座山峦,就能够抵达邻近的小镇,也许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正午,两抹身影躲藏在山谷中,比人还高的芒草间行走,以防追兵在高处轻易地发现他俩。 「染梅,累不累?」紧握着她的手,他心疼问。 「不累。」尽管已是气喘吁吁,她还是不敢放慢脚步。 她不能成为四爷的负累,她不要再动不动就放弃,她要和四爷一起回京城,她要帮他打理书肆,还要和他一同作画,为他生下孩子……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她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嗯哼,这么听来是我昨晚太手下留情了。」他轻啧了声。 染梅挥汗如雨,本是不懂,而后意会,羞恼的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些,四爷真的是……太不正经了。」 「这时候不说什么时候才说?难不成还要挑时拣日不成。」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不舍得要她走得太匆忙。 「四爷真是……」她已经找不到什么话好说的了,不过……紧绷的心情倒是因为笑出声,放松不少。 她知道,四爷总是用他的法子好让她抒发不安痛苦。 可是,十年前尚年少的四爷,到底是如何走过那惨淡岁月的?他们有着太相似的背景,可是她比他幸运得太多,因为她这么早就遇到了他。 「这路要怎么走?」慕君泽看着前头陡峭难行的山道。 玉铭跟他提过,衔接山道最快的途径是有段路得靠半攀爬才上得去,但他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一片山壁。 对山霞村里的人来说,攀岩走壁,入江戏浪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对染梅来说,她怎么爬得上去? 「四爷……」 感觉她颤着声,轻扯着自己衣摆,慕君泽不由得往后望去,却见追兵已下到山谷,而且个个手持长剑,这会儿是打算不留他的命了。 瞧他回头定住不动,她心头一紧,紧抓着他。「四爷,怎么办,根本就没有路了。」眼前只有山壁,要怎么走? 慕君泽回神,立刻撕开锦袍下摆,绑成条状,微微蹲下。「染梅,上来。」 染梅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跃上他的背。她知道,让四爷背她会增加四爷的负担,可是如果放任她徒步,恐怕不一会就会被追上。 第三十章 四爷不会丢下她,她也不能让四爷为她涉险。 可是前途崎岖难行,到底要怎么走,才能让他们脱离险境? 慕君泽背着她,将手上的布条环绕过她,将她绑在身上,以免她手滑坠落,他一脚踏上山壁凹处,双手紧抓着岩壁和树枝,一步步往上,哪怕指甲翻开,尖锐岩壁划破掌心,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人哪,总是要失去什么,才能换得什么,只要她能够安全无虞,就算废了他的手,再也提不得画笔也无妨。 他已经画过最美的画,他没有遗憾,但如果失去她,他不知道未来对他而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一切苦难如果只为换得和她相遇,那么,请再给他更多的苦难,好让他可以和她相守。 他要的,就这么多。 「四爷。」染梅眼见他攀过的每一处都染上鲜红,不禁更用力地将他抱得更紧。「四爷,对不起……」 四爷的手是用来执画笔的,要是因为她而再也不能作画,该怎么办? 略回头望去,追兵已逼近许多,如此快的速度,是不是再眨眼功夫,他们就会来到眼前,四爷该怎么办? 追兵来势汹汹,这回可不比被带到朝阙城前那般宽容了,舍下她,四爷还走得了,带着她,孤单上路的只会有四爷! 「怎了,是不是自我厌恶昨晚不够大方?」他气息微乱地调笑,双手刺痛,却压根没慢下动作。 「是啊。」她趴伏在他背上,咬着牙逼回泪意,不让泪水沾湿他。 真的不该再拖累他了……她回头,就见追兵已经来到山道下,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慕君泽怔了下,像是意外极了。「那好,今晚得要包夫满意……知不知道要怎么做?」他咬紧牙,攀爬的速度更快,眼看着陡峭山壁快到终点,可见平坦大道。 「四爷怎么说怎么好。」这儿离地约莫三层楼高,高度加上已然在底下的追兵教她恐惧,可是拖累四爷的后果更让她害怕。 「这么大方?」 「总得让四爷开心点。」她总是惹恼四爷,总是麻烦四爷……如果,如果还有机会,她当然愿意取悦四爷。 「啊……那我得留点体力。」 「那得等我学会怎么服侍四爷。」 「很简单的,只要别膜拜我就成了。」 染梅怔了下,破涕为笑。她明白四爷是在取笑她初进绮丽斋,误将雕品当神器的糗事。「四爷好坏。」这当头,他怎能依旧谈笑风生?明明就是生死关头了,还要逗她笑…… 「四爷不坏,你就不爱。」伸手抓住石块的瞬间,指尖的血水溅在脸上,他眉头不皱地继续攀爬,哪怕身体因为指尖的刺痛而不断地打颤,冒了一身冷汗。 「四爷坏不坏我都爱。」她伸手偷偷地扯着他系紧的布条。 她知道,他很痛,尽管他倔强地不发出半点声响,但是她就是知道。 「既然爱,那就跟紧点。」 她轻柔地伸手想解开绑着两人的布条,一边哑声说:「嗯……相公,叫我元贞。」至少最后唤唤她的名字吧,她喜欢他唤她的本名。 「你要是敢松手,我就跟着往下跳。」他头也没回地道。 染梅怔住,没想到他早看穿她的心思。 「这条路还没到尽头,你敢放弃,我就敢堕落,好让你看清楚,你是如何将我推入另一个深渊。」他粗喘着气,黏腻的血水教他的手一滑,他使尽气力才阻止自己往下落。 染梅紧攀住他,还未开口,一股凌厉而尖锐的力道打上她的脚,回抽的瞬间,教她失去平衡地往下跌,方才被她弄松的布条撑不住她。 慕君泽立刻回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尖发现是有人甩鞭卷上她的脚踝,他一手撑住自己,一手扣着她,根本没有余力反击。 血水教他发颤的手几乎攀不住岩壁,他咬紧牙根不放弃,欲使力扯回她时,却感觉她不断地下坠。 他抓不住她! 「四爷,放开我!」放开她,至少他们两个还可以留下一个! 「……不。」他还抓得住,还抓得住…… 「四爷……」她泪眼婆娑,不舍他为自己受这么多苦。「咱们来世再见……」 他一生坎坷,她怎忍心再让他的人生更加混乱。 「我要来世做什么?我要今生爱着你,我要活着爱你!」他微恼吼着,青筋自额际迸现。 蓦地,一道银光闪过,只听他闷哼一声,血水洒落在她脸上,她怔怔望着他,只见不知打哪来的一把长剑,竟飞射过慕君泽的手腕,登时血流如注。 「四爷……」 【第十二章】 这一刻,她才惊觉,就算她死了,这些人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己身的利益,他们就要置不相干的人于死地,他们到底是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她垂眼瞪去,瞪着底下使鞭的男人,另一只手摸到慕君泽交给她的包袱内,抽出防身的短剑,不假思索地朝男人丢去。 如果他们可以不把人命当命,她也可以不把他们当人! 短剑掷出的瞬间,男人收回长鞭顺势卷住短剑,立即再抛射出去,就见将刺入慕君泽背心—— 「四爷!」 「染梅……」他无力闪避,光是要保持让两人身形不坠,已是他的极限。 突地,一道破空而至的鸣响,铿锵一声,染梅瞧见短剑被击落,紧接着响起的是底下人的闷哼。 慕君泽垂眼望去,就见持鞭的男人手腕中箭,往远处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教他放声喊着——「二哥!」 终于、终于等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慕君能带着一支边防最骁勇善战的骠骑队赶到,而追兵的头头受了重伤,立刻做鸟兽散。 慕君能没打算追,将他俩带回山霞村,先做简单的治疗。 「忍着点,四弟。」慕君能待他双手清洗过,取出几乎不离身的金创药。 「小事一桩。」慕君泽表情不变,仿佛那伤不是在他身上,反倒是身旁的染梅皱紧眉头,教人怀疑受伤的到底是谁。 「长大了,四弟。」慕君能噙笑道。 「十年了,二哥……」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慕君泽有诉不尽的激动。 因为十年前的通敌之罪,导致他们兄弟俩已有十年未相见,没想到在这危急时刻,二哥竟能赶到。 「是啊。」慕君能笑意轻柔,上好药后,忍不住抚了抚他的头。「要跟二哥见面,犯不着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咱们兄弟见面,总得要隆重些。」 「说得倒好听,要不是大哥差临春快马告知我这件事,等到你的信到我手中时,我只能替你收尸了。」 「大哥差临春来了?怎没见到他?」 「我和他兵分两路在山谷找你,现在他说不准正好遇上在逃的敌人。」 「是吗?」 「不过他们要走大概也走不了,我已经要人封了边关。」 「我倒不认为他们会急着回大邹。」 「喔?」慕君能扬起入鬓浓眉,余光打量着正细心替他包扎手伤的染梅,以眼神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慕君泽笑了笑,反握住染梅的手。「元贞,见过二哥。」 染梅回神,忙道:「奴婢见过二爷。」她只看了一眼,觉得这男人斯文儒雅,怀疑他真是那个让大邹兵马闻风丧胆的齐月战鬼,不像呀,他看起来比大爷还像个文人,而且他的眼和四爷的相似极了,就连气韵也是。 「二爷?你唤我二哥二爷,难不成我也得跟着唤二爷了。」慕君泽没好气地道。 因为她身分敏感,本说好仍用染梅这名字叫她,但现在……染梅心想,他都当着他二哥的面唤她本名了,于是她起身,正式行礼,「景元贞见过二哥。」 「景元贞……」慕君能扬起浓眉,低低笑开。「四弟,好本事。」大邹来犯,说要找回被拐的神官之女,他一直认为是大邹开战的借口,没想到……还真的被拐了呀。 「好说。」 染梅羞红脸的继续替他包扎,突地外头侍卫有了动静,她如惊弓之鸟地往前一步,站在慕君泽面前,状似想保护他。 两兄弟见状,对视一笑。 「总兵,山霞村的姑娘询问咱们要不要在这儿歇脚用膳。」 「这个嘛……」 「二哥,要是没有要事在身,何不暂歇一会,顺便等等临春。」说起临春,他不禁叹气。「临春的鼻子灵得跟狗没两样,可惜的是老找不到正确的路,我难得放他出门,就是因为他一出门就不容易回到家。」 说穿了,临春有严重的方向错乱,出门太远会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也好,我被你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歇一歇也好。」慕君能转头朝侍卫吩咐。 「染梅,没事。」慕君泽轻扯了下挡在他面前的染梅。 第三十一章 一碰触,才发觉她浑身颤抖得厉害,仿佛惊魂未定。要不是二哥在场,他还真想抱抱她,好生安抚她。 正忖着,就见玉铭从门旁探出头,笑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托你的福。」 「四弟,就是这位姑娘指引了方向,才能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你从鬼门关救回。」慕君能忙道。 「对了,玉铭,那些追兵没有为难你们吧。」慕君泽关心的问。 「没,许是他们只想找人,不想把事闹大。」 「那就好。」 玉铭笑问着染梅。「元贞,要不要一道来帮忙?」 「别,别让她进厨房。」慕君泽赶忙阻止。 染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小脸泛红地道:「我可以帮忙洗菜。」不碰锅灶总可以吧。 「熟能生巧,元贞很聪明的。」玉铭朝她招招手。 待两人离去,房里只余兄弟俩,慕君能忍不住打趣,「宝贝得很,就连厨房都舍不得让她踏进。」 「不,我宝贝自己较多。」他不太想伤害自己的肠胃。 慕君能笑睇着他,仔细地注意他的神情。「大哥的信中提及你许是为了救人被带来边关,可惜那时我抽不开身,多拖延了几天才找到你,不怪二哥吧?」 「我感谢二哥都来不及,怎会怪二哥?再者……」他突地一顿,有些艰涩地启口,「二哥,你恨我吗?」 「什么意思?」 「爹娘去世,你连见爹娘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派往边关,一待就是十年……」这事搁在心底许久,教他内疚不已。 慕君能揉了揉他的头。「你不也没见到?」 当时守在双亲身旁的唯有慕君贤,所有后事都是慕君贤打理的,就连慕家老三也没机会见上最后一面。 「可是因为我……」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打断弟弟的话。「与你无关。」 慕君泽勾唇笑得悲切。「大哥和三哥也这么说,可是如果当年我不那么志得意满,能够稍稍留心,就会发现自己成了颗棋子……」 没有人责怪他却没有让他心里更好受,事实上,是他害君怜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痛失双亲,从小没有双亲照料,从未尝过天伦之乐。 慕君能垂敛长睫,「君怜像不像娘?」 慕君泽不解,但还是轻点着头。「像。」 「性子如何?」 「被大哥宠得古灵精怪得很,三哥难得回家一趟,也总是带回宫中的各式珍品哄她开心,而我要是不扮黑脸,就怕把她宠出刁蛮病来。」想起么妹,他的表情柔和许多。「可是她不任性不刁蛮,她乖巧伶俐有点小心机,还知道要利用染梅当打手,也因为她,我才能识得染梅,我剥夺了她许多快乐,她却给了我很多快乐。」 「君怜不快乐吗?」 「她应该是快乐的,因为我每每见到她时,她总是笑着的,只有上回被我发现她要染梅代画,她装哭装得好可怜,我心都快软了。」 「那就对了,尽管没有双亲照料,但是有你们几位兄长在旁,她不也是成长得如此好。」慕君能轻拍他的肩头。「对我来说,能到边关镇守,才是身为一个武将最想要的,而三弟也能稳住朝堂一方,不让各方势力互斗,使百姓安居乐业。」 「可是……」 「四弟,许多事无须钻牛角尖,是棋子也好,不是也罢,终究已成往事,咱们要看的是往后如何做,而不是一直回首悔恨过往,再者……」慕君能想了下才说,「皇上……四弟,记住二哥一句话,皇上也是个父亲,要做一些决定之前,他比谁都难为,误伤无辜他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是如此吗?」 「皇上也是人。」 「二哥是要我释怀?」 「二哥要你快乐,要你不存成见地看待任何事物,二哥希望你可以回到原本的自己。」 慕君泽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记住了。」 「这就对了。」他接手替弟弟包扎。「届时你成亲时,二哥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回京一趟。」 「我会替二哥想出法子的。」 「喔?」慕君能低笑着,将最后的伤处包扎好。「迎娶大邹的神官之女可是后患无穷,你确定这么做?」 「我倒觉得是幸福无穷。」 两人相视一笑,慕君能搀起他。「走走走,让我尝尝弟媳给你的幸福味。」 「二哥,这点就真的不用太期待了。」他闷笑着。 「咦?」 在山霞村停留了一夜后,向临春总算找到方向回到村落,翌日,慕君能派了一支小队护送慕君泽等人回京。 送行时,他搂住慕君泽的肩头,低声嘱咐,「别让弟媳下厨,真要让她下厨,那妙不可言的滋味千万别让君怜尝。」 「明白。」慕君泽非常有同感。 上了马车,一路朝京城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平静无波,待马车要进入京城城北时,大雨之中,就见来迎的齐千里。 齐千里纵马与马车平行,从车窗中望着他。「能见你安好,本王放心了。」 「让王爷雨中等候,真让我心里有愧。」慕君泽笑道。 「说那什么话,还不是本王一时大意,才会教你们俩被掳。」齐千里顿了下,横过身,低声道:「十一皇弟和廉亲王被禁足了。」 「喔?」慕君泽微扬着眉,大手紧握着染梅的,就怕她听到那两人的名号,心里恐惧再生。 「你的红粉知己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待你大哥踹开门时,就见那两人浑身赤裸,像是做尽了……不堪入目的事,你大哥特地请本王送他们回宫,顺便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俩一本,所以……」 「喔?」好个艳儿,手段这么毒辣。 「这皇族丑事你别往外传。」说到底,齐千里还是护着皇族颜面。 「当然。」 「还有一事……」 「嗯?」 「罢了,回书肆再谈。」 雨势滂沱,两人没再交谈什么,一路回到书肆门前,就见慕君贤早已经在书肆外候着,打着伞迎接两人。 「大哥。」 慕君贤目光落在他未愈的双手。「不打紧吧?」二弟派人快马传信,让他早一步得知四弟的状况,眼下就担心他的手伤。 「不碍事。」他扬笑动了动十指。 「四爷,别乱动,要是牵动腕间伤口撕裂岂不是再疼一次。」染梅赶忙阻止。 「先进后院再说。」 一行人来到后院穿堂,竟见燕青一身素白打着伞等候。 慕君泽见状,低低笑开,迎向前去。「燕青。」 燕青满面笑意羞涩,仿佛极渴望见到他。 「能再见到你……」慕君泽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一个转扣住他的手腕,只见他倒吸了口气,神色依旧未变,教慕君泽佩服不已,「真是太好了。」 虽说他不认为燕青会回大邹,但是回书肆……也未免太大胆了—— 在朝阙城的客栈里,他们可是打过照面,虽说换回男装样子有些不同,但他还不至于瞎眼认不出。 再者,在山霞村的山谷也是他持鞭抢夺染梅,要不是二哥那神准的一箭射穿他的手腕,结果可是难以预料的。 如今,在这儿再遇见他,看来,是另有所图了,否则他没必要回来,对不? 「四爷。」染梅不解地瞪着他紧握燕青的手。 「没事,历劫归来再见燕青,教我有些情不自禁。」慕君泽放开他的手,见他神色依然波澜不兴,暗忖这人简直不像人了。「燕青,你就回去歇息吧,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燕青闻言,朝他轻点点头,打伞离去。 一行人回到慕君泽的寝房。派人打点膳食茶水后慕君贤才道:「四弟,你可记得你还欠皇上七幅巨画?」 「记得。」慕君泽正享受着染梅的喂食,只能说回家真是太好了。「要是没记错,应该还有七天期限。」 皇上说过,在七夕前夕交便可,一天一幅,他游刃有余得很。 「不,皇上传了旨意,说要提前到七月初三交画。」齐千里闷声道。 染梅闻言,立即抬眼。提前三天,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千里奔波,怎堪马上开始作画,再者,四爷的手伤未愈,要如何如期交画。 「是吗?」慕君泽不以为意地垂睫忖度,再看了大哥一眼,两人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昭仪恳求皇上,说是初三适巧是她的生辰,皇上既要设宴,希望有你的画为宴会增色。」齐千里显然对这说词相当不以为然。 「啊。」慕君泽张嘴,催促着染梅喂食。 染梅眉心紧锁,只觉得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要是真赶不及,找几个你信得过的画师一起动笔吧。」齐千里提议道。 「不用。」他不假思索地拒绝。 「七郎……」 「我只信染梅。」 第三十二章 「嗄?」齐千里怔了下,突地意会。「对了,她的画风和你相似极了,可是,只有一个她,来得及吗?再者正值雨季,你要知道,你是要在锦织绢上作画,这墨渍难干,要是裱进折屏里弄脏了画,这也得算在你头上。」 「虽说时节正值雨季,画在锦织绢上墨渍难干,不过……我没说要以墨作画。」这事他在回程的路上早就想过一遍了,最糟的情况也不过如此,比起山谷下的险境,这算小儿科了。 况且,二哥提点了他一些话,所以,他要跟皇上赌一把。 「不然呢?」 「我要画的是彩颜画。」 「满城飞花。」染梅脱口道。 当初「满城飞花」之所以让她印象深刻,正是因为画作的色彩非常鲜艳,而那时大邹还未流行以彩色颜料作阴阳画法,对当时的她来说,那简直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逼真到像是能让人走进画里。 「对。」慕君泽扬笑。「染梅,我要将我的绝学全都教给你传承了,你可要好好地学。」 「是!」 「再喂一口,这道蒸馏真是一绝。」他张口等着她喂食,却见她横眼瞪着自己,那模样逗笑了他。「改天学起来让我尝尝。」 「我要炸一堆花椒衬色。」 「这有什么问题呢。」大不了不吃,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人嘛,总是没有完美的,对不。 两人状似打情骂俏,慕君贤和齐千里对看了一眼,慕君贤提醒道:「四弟,反正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把皇上要的屏画完成,至于其他的事我和王爷会琢磨,你就尽管放手去作画。」 慕君泽睨了他一眼。「那就麻烦大哥了。」 照大哥这说法,好似已经将他们在茶会时谈过的内容告知齐千里了……这倒也无妨,姑且就信他了吧。只要……染梅的身分不曝光便行。 躺在熟悉的大床上,慕君泽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染梅乖乖地坐上床板,伺候他更衣入睡。回程这些天投宿客栈时,一直都是她伺候的,如今也算是驾轻就熟。 只是,才刚解开他的衣襟,她就被他给搂进怀里,那温热的感觉教她难掩羞涩地道:「四爷,一路舟车劳顿,明日还得要赶画,今天得要好生歇息。」 「啊,原来你是这么地迫不及待,偏偏我这双巧手未愈。」他扼腕地叹气。 染梅羞红脸瞪他。「你给我正经一点。」她才不是这个意思! 一路上他都规规矩矩的,可一回来就又开始不正经,也不想想麻烦事一大堆,还逗她,真是死性不改。 「我正经得很,只是想要搂着你一道睡罢了。」他拉过被子盖上,总得要这么做,才能教他安心。 「真的只是……」 「如果你想要履行承诺,我自然愿意舍命陪娘子。」 「承诺?」 「有人在山霞村时说过,要让我开心,会大方点取悦我……还记得不?」他真的好期待,他很想知道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到底可以在闺房里取悦他到什么地步,不用想象就已教他心痒难耐。 染梅闻言,二话不说埋在他胸前,假装睡死。 「你以为不回答,我就会放过你?」他亲吻着她的发旋。 她紧闭双眼,继续装死。 依她对四爷的了解,四爷肯定会体恤她奔波劳累,不再闹着她玩。 没一会,果真如她所料,慕君泽替她挪了个位置,让她可以舒服地贴在他胸膛上入睡。 正当她沾沾自喜时,却感觉他的气息逼近,舔过她敏感的耳蜗,低哑呢喃,「今日暂且放过你,待七夕时,我恭候大驾。」 她吓得更用力地闭紧眼。没听见、没听见,她什么都不知道! 先把画赶出来再说吧! 翌日,雨势未停,扰人的绵绵细雨不断。 用过早膳之后,慕君泽便带着染梅进了画室,画室外头,难得有不少伙计和临春一起留守。 当然,不是要监看,而是里头一有吩咐才有足够人手支持。 画室内,为免风大扰人,甚至是雨水溅入,所以门窗紧闭,尽管外头正下着雨,画室内却是闷热得紧。 「染梅,过来。」走到柜子前,慕君泽朝她招招手。 染梅乖顺地走过去,拉开柜子,就见里头摆满各色颜料。 「这里有几种主要颜料,往后我会教你如何搭配比例调和会出现什么颜色,你先帮我把这三个颜色倒进旁边的小碟里。」 进了画室,慕君泽难得端出了大师的正经嘴脸一一教导,待调好颜色,架好了锦织绢,开始大工程。 「四爷,七张锦织绢一起架开,难道是要一口气作画?」染梅看着并列在七张画桌上的锦织绢,突地觉得这七幅画果真非常巨大,要在三天内完成……突然教她感到不安。 「我要画的是水流景象,水流由东往西,自然要一起画。」慕君泽拿起大毛刷,先沾了靛蓝色,非常大气地刷过了七幅锦织绢。 染梅倒抽口气,就见他一笔到底,毫无间断,颜料晕染得恰如其分。 这做法相当危险,只要力道不足、颜料不够有所中断,尽管再描补,也会教人看出破绽,能够如此有把握一笔完成的,肯定是大师了。 「染梅,在齐月,七夕重视的是水莲灯,相对的河畔、河水也必定是重点,而京城内极重要的河流便是从东向西贯穿京城,流经欢喜楼外的玉河。」他的动作看似优雅,可行笔间又极为粗犷,敛去嬉闹邪谑的神色,目光锐利得教人不敢直视。 「记不记得我要你记住从欢喜楼往外望去的高度?」 「记得。」染梅光看他行笔便心醉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墨染之作,那般大气又细腻的画风,仿佛投注魂魄在其中,摄人入画般。 「那个高度就是齐月皇帝睥睨天下的高度。」他说着,将毛刷一丢,拿起大揩笔。「所以,皇上看出去的河水不是平面的,而是俯视的。」 染梅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在他的画笔之下,那河仿佛跃至眼前,甚至是充满生命地流动着。 这就是可以令物体有实体感的阴阳技法,她赞叹不已,暗呼这简直是神乎其技,无人能出其右。 这就是画仙墨染的实力,然而在有心人的诬陷之下,竟让他封笔了十年,如此可惜,如此可恨! 「染梅,可还记得那日咱们搭画舫所瞧见的河面风光?」他眼也不抬地大笔画下大半山河景致。 「嗯。」如今想来,原来四爷确实是有心教她作画,只可惜这段时日风波不断,拖到今日才得以实现。 「那么,接下来的就交给你。」 「我?」她微愕,不敢接过他手中的笔。 画布上,已经上了大半的底色,夜色和河水融成一片,她却连要分割天地都不知道如何下笔。 「你必须让这七幅画,不管是上下颠倒,还是左右相反,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让人作不了文章,而且要让这幅画可以放在皇宫里的每一处……照着我的要求去画,剩下的交给你随心发挥。」 「可是如果我画错了……」她突然紧张了起来,就连手心都泛着汗。 「放心吧,你画错了再交给我修补。」 「可是这样会有瑕疵。」这可是锦织绢,得一笔就到位,让她无法放大胆,感觉绑手绑脚。 「瑕疵?」慕君泽哼笑了声。「你以为我每一幅画都是一笔到位的吗?」 他可不认为天底下有那般神的人,再说画师总是随心所欲,有时想到什么便又补上什么,那都是合情合理的。 「是吗?」 「动笔吧,我就在这儿。」 「好,我知道了。」 慕君泽站在桌边,就见她伏下身,开始进行细节,以灰白色调划开天地,再以纯白点出河上水莲灯,在他晕染的画布上,绘上她的色彩,一如在他黑暗的生命里,点上了光亮。 看了半晌,他扬笑走到另一头继续运笔。 两人静默进行,没有半点声响,只有细微的毛笔摩擦,偶尔穿插着调色的瓶罐声响,而闷热正侵袭着两人,慕君泽热得干脆解开上衣,拿起摆在门边的凉茶牛饮,回头瞧她埋头作画,拎了壶茶到她身旁。 「染梅,喝茶。」却见她像是入魔般,充耳不闻。 他笑着,喝了一大口,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脸,强硬地渡进她的嘴里,原以为会得到她一顿骂,岂料她只是瞪他一眼,又伏回画布上。 慕君泽哈哈大笑,暗暗记下,下回找她作画时,肯定要尽情地调戏她。 然而,也只有在这当头才笑得出来,随着时间经过,当白昼化为黑夜,倦意爬上眼皮,却又得强撑着不睡时,火气开始爆发。 第三十三章 「四爷,颜料!」染梅摔笔骂道。「跟你说了我要颜料!」 「自己调!」慕君泽在那头喊着。 「我不会调!」 「随便啦!」 染梅瞪着他,不管自己已经发乱钗倒,大步走到他身旁,直接抢他的颜料碟。 「你!」他火大向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一下吻上她的唇,恣意地吸吮着,像是要将她吞噬般,直到她再也忍遏不住地发出抗议呜咽,才放过她。 「补充完毕。」丢下这句话,他回头调颜料。 染梅小脸羞红似火,跺了跺脚,还是赶紧回到画布前。 哼!等画完看她怎么整他!敢吻她,吻她……她愣着,瞪着画布,脑袋一片空白。 「臭四爷,你害我忘了要画什么!」她火大地拿笔丢他。 慕君泽哈哈大笑。「随便啦!」 「我砸你招牌!」 「随你。」 「噢!」气死她了,她要炸一大盘的花椒逼他吞下。 慕君泽咬着画笔靠近她。「干脆咱们先停笔,玩上一回再画。」 「你没那体力啦,慕四爷!」休想调戏她,她现在火大得很。 「试试就知道。」 「你敢!」目光如火,烧得慕君泽退避三舍,赶忙作画去。 还很长,而画……持续进行中。 【第十三章】 画室门口,齐千里和慕君贤对看一眼,两人皆不敢向前推开画室门板。 原因无他,就因为一刻前向临春的说词—— 「这三天,四爷和染梅只有如厕时会踏离画室,染梅已是发乱钗倒,而四爷也已经打了赤膊又披散着头发,只要两人同在画室,画室里头总是会传来……有时是东西砸碎声响,有时是嬉笑怒骂,当然也有……」向临春顿了顿,像是耻于启口。 讲解完毕,说要去煮壶茶,便趁机先退下了。 而他这说法,教两人面面相觑,僵在画室门口,谁也不想去揭开一室暧昧。 可是眼看着交画的时间逐渐逼近,天色都大亮了。 齐千里看了慕君贤一眼,慕君贤认命了,硬着头皮正要推开门时,里头竟传出—— 「四爷,不要……」 慕君贤立刻被这四字给打退数步,怎么也无法再踏向前。 齐千里拧起浓眉,牙一咬,决定当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怎么了,让你不痛快了?」 他脚下一拐,硬是转了个方向,败退到慕君贤身旁。 「四爷,太用力了……」 「疼?」 「嗯……」 那娇吟声带着鼻音,教两人很自然而然地朝那方面想象。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男欢女爱,两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尤其齐千里更是妻妾成群,身经百战,对这闺房之事,没什么好感到羞赧。 可问题就出在,那画室里头的是极熟识的人。 要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当没看见,走过就罢了,脑袋里浮现两人一起的情形……如此露骨的对话,如此暧昧的低吟…… 「临春去拿壶茶,就算是回慕府拿,也该回来了。」齐千里忍不住找话题化解尴尬。 这当头,再不解风情也得等画室里的人完事。 「王爷有所不知,临春方向感极差,要是走出书肆,无人引导,想要再看到他恐怕要几天之后。」慕君贤眼观鼻,鼻观心,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想打断自家四弟好事。可恨临春,竟跑得那么快。 「是吗,」齐千里扼腕。早知如此,刚刚就该在临春离开之前,要他先把他主子给叫出画室外!「那眼前……」 慕君贤当没看见他带着命令的目光。「再等等吧。」 「再等下去,天都黑了。」他已经暗示得够明显。 慕君贤眼角抽搐着,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离天黑实在还很久,可是有什么法子,人家是王爷嘛。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慕君贤无奈向前,正要推开门板,里头传出更加教人脸红心跳的低语。 「染梅,你放松一点……」 慕君贤脚软的蹲在门前,贴在门板上的大手缓缓滑落。 「推进去。」齐千里忍着尴尬,从背后推了慕君贤一把。 「我……」慕君贤抵死不依。 「快点!」 「王爷!」何必强人所难。 「四爷,不行……好疼……就跟你说好疼!」气若游丝的娇喘声化为低斥,伴随着窗棂撞碎的声响。 画室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窗户的方向望去,就见慕君泽探出窗外,正朝两人招手。「大哥,你这样不行,开阳会伤心的。」 「什么?」慕君贤只顾着打量披头散发兼上身赤裸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瞥见慕君泽的目光,发现齐千里贴在他身后的动作甚为不雅,教他蓦地站起身。「四弟,给我开门!」 什么跟什么,开阳伤不伤心关他什么事,就非得把他和开阳说得那般暧昧?!就算是亲弟也不允他胡乱造谣。开阳是他的兄弟! 「门推就可以进来了。」慕君泽挂在窗台上,像是已经累到无法动弹。 「不需稍作粉饰?」齐千里轻咳了一声,暗示他该穿该套的动作快。 「粉饰什么?」慕君泽疲惫地撑起身体,缩进画室里。「进来吧。」 门外两人对视一眼,慕君贤推开门,将目光调向角落,以免撞见不该撞见的,但…… 「有狂风肆虐过吗?」齐千里不敢相信画室里竟无一处干净,到处都是颜料。 「哇……」慕君贤目光定在画桌上,难以自遏地发出赞叹声。 齐千里走近一瞧,也诧异得说不出话。 七幅屏画已经完成,由墨黑到靛蓝,天水好似融为一体,河中水莲灯,子夜的星辰,天上人间相对映,玉河好似近在眼前,只要再走近一步,就会走进水里。 又也许该说,人像是要被摄入画中,坐在画舫上,摇摇晃晃地顺流而下,无忧无虑,徜徉自在。 「没想到可以画到这么精细。」慕君贤不敢置信。 原以为四弟会以粗犷的画风弥补时间上的不足,然画中每个角落,哪怕是一盏细微的水莲灯,像连烛火都随风摇摆。 「才三天……」齐千里错愕得说不出话。 其实刚在门外,他除了尴尬还有些恼,觉得七郎该是连作画的时间都不够了,竟还和丫鬟玩了起来,岂料他早已经完成,「七郎,看来你这一夜七次郎得要更名了呀。」 慕君泽正要拉起歪坐在墙边的染梅,闻言,横了他一眼。「王爷莫要笑话了。」 「不不不,此举更胜当年一夜七次。」 快要被拉进梦乡的染梅张开惺忪睡眼,「四爷难不成曾在一夜画了七幅画?」 「不,他是……」 「王爷。」慕君泽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未竟的话。「王爷,时候不早了,烦请赶紧去送画吧。」 「说的也是。」齐千里打量着几幅画,沉吟了下。「七郎,这画可以卷起吗?」 「暂且别卷,颜料未干。」 「那……」 「只能连着框架一起送进宫,再请宫中的工匠嵌进折屏里。」 「那本王去差侍卫进画室搬画。」说着,齐千里回头命令守在外头的侍卫入内。 「染梅,我带你回房睡。」慕君泽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她吃痛地皱起眉。 「刚才不是帮你揉过了,还疼?」 「嗯……」她半梦半醒地偎在他的怀里。 慕君泽抱着她要回主屋,回头就见兄长面有赧色地别开眼。「大哥,心思太邪恶了吧,我和染梅光是要画完那七幅画就已经耗尽体力,哪有法子玩乐。」 「谁教你们俩的对话教人面红心跳。」 「哪有?」 「说什么疼,什么……」那话慕君贤怎么也没勇气说出口。 「大哥,你要不要试试三天三夜都握着笔。」慕君泽突道。 「嗄?」 「染梅替我完成大半细节,你说她的手能不疼吗?我不过替她揉揉,你是想到哪去了?」慕君泽没好气地道,走过他身旁又一脸坏笑道:「好歹你也写了几本淫书,这么容易就害羞,你书到底是怎么写的?」 慕君贤哼笑两声。「改天我就把你写进书里。」 「你可以试试。」 「等着。」慕君贤在嘴巴上是绝不输人的,尤其对象是他的胞弟。 「大哥,写之前先想想,别惹我未来的娘子生气,看看这画室里头……别让咱们往后的生活都不好过。」他以眼示意这满地脏污,望他三思后行。 慕君贤自然知道这是弟弟给的梯子,他当然就顺势走下。「快带我未来的弟媳去休憩吧。」在这画室整整折腾了三天,也够难为他们了。 只是这画室可真不好整理,不知道临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齐月临仙城中,七夕佳节,家家户户几乎都凑到了玉河畔,压根不在意河畔便是一处处的销金窟。 可,有人在意极了。 第三十四章 「就非得到欢喜楼吗?」染梅蹙眉 「要放水莲灯,自然是要在玉河畔,而欢喜楼自是第一选择,那儿的厨子有好手艺,肯定满足你这张刁嘴。」慕君泽交完了画,得到皇上的黄金千两赏赐,正是无事一身轻,又逢七夕佳节,自然要带着她到外头走动。 「你要陪我吃?」她促狭的问。 慕君泽笑而不答,牵着她的手来到书肆,就见书肆里万头钻动。 「欸,四爷,你不是说今儿个大伙都会聚集到玉河畔放水莲灯的吗?」染梅不解地看着挤满书肆的人,那神情一个比一个还要狠,像是在抢夺什么。 「今儿个镜花的书刚送到书肆。」 「喔。」 慕君泽走过柜台,跟伙计拿了一本,随意翻了下,勾起笑意丢还给伙计,随即拉着她上了马车。 来到欢喜楼,尽管里头早已是高朋满座,一干花娘疲于伺候,然而一见慕君泽,又齐齐兴奋地围上来,左一句七郎,右一句七郎,叫得染梅眉头深锁。 七郎……如此说来,王爷是唤四爷七郎,而这儿……难不成这七郎之名是四爷的昵称?可为何四爷没要她这般唤过? 只见慕君泽神情一凛,教一群过度热情的花娘立刻收敛,知晓他要找的人是鸨母艳儿,立刻领着他俩上楼。 「七郎!」一进二楼的厢房,就见艳儿直朝慕君泽抛媚眼,他今日浓妆艳抹,教那张妖艳脸蛋更显魅惑。 当场,慕君泽就黑了半边脸。 「七郎。」齐千里早已入座,在屏风后头朝他招着手。 「王爷。」慕君泽立刻拉着她入座。 「这一桌子的辣味,你是不是点错了?」齐千里指着桌面不是酸就是辣的菜色猛摇头。 「呃……」这大阵仗教慕君泽也傻了眼,狠狠瞪向艳儿。 要他准备个两三道,有必要摆整桌吗? 「四爷和王爷尽管放心,这里头真正的辣味只有三道,其他的不过是衬色罢了,压根不辣。」艳儿忙道,就怕脸上被瞪出两个窟窿。 「哪三道?」 「四爷尝尝就知道了。」艳儿笑得坏心眼。 慕君泽也笑了,只是那笑意教人头皮发麻。「染梅,挑你爱吃的。」他收回目光,催促着她用膳。待会看她偏爱哪几道,他就不吃那几道。 「是。」染梅欲动筷,可是想到王爷就在面前,王爷都还没开动,她就动筷,这…… 「一起一起。」慕君泽干脆拖着齐千里当垫背,反正齐千里也不怎么嗜辣,看他表情也猜得出哪几道有问题。 就见齐千里夹了菜,才吃一口神色就一变,忙招着手要茶,而后干脆站起身,往外大步走去。 艳儿立刻差人跟上。「看来王爷也不嗜辣呢。」 「可不是。」慕君泽暗暗记下齐千里吃下的那道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艳儿,前几天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四爷交代的事,艳儿何曾让四爷失望过。」艳儿笑得花枝乱颤。 「喔?结果如何?」 「到最后,他肯定对女人没兴头。」艳儿非常肯定地道。 他能在花楼待上八年没人看穿他,那是因为他有迷药护身,男人只要靠上身,他就用迷药伺候,那迷药同时也是一绝春药,一嗅到那气味,管眼前是何人,肯定都遏止不了冲动,所以茶会那晚可是精采绝伦啊。 接着,他只要对十一皇子如法炮制,到最后他一定会沉沦在男风里。 慕君泽闻言,极为满意地点着头。 敢动他的女人,管他是皇亲国戚什么的他都不会放过,就算要不了对方的命,也要他被削去皇族身分,让他生不如死。 「四爷和艳儿姑娘是在说什么?」染梅不解的问。 「也没什么,只不过这花楼有太多下流之人,总是要让对方稍稍收敛点。」好比十一皇子,他要艳儿找了一票男人伺候,过个几天,他再把这事弄得满城皆知,就看皇上如何处置他。 「喔。」她轻点头,看他都没动筷,干脆替他布菜。「四爷,这几道菜都不辣,你尝尝。」 「就知道你贴心。」正要下箸,就见齐千里涨红着脸回来,他笑问:「王爷,没事吧?」 「辣得本王的舌头都麻了,你说咧。」齐千里没好气地道,嘴里还含着冰降温。 「或许是你今晚溜出王爷府,受了王妃诅咒,才会一夹就中。」慕君泽打趣道。 齐千里不禁翻了翻白眼。「本王是为了谁?」还敢取笑他。 「哈哈,是我说错了,让我敬王爷一杯。」他端酒敬他。 齐千里狠瞪他一眼。他舌头都麻了,还要他喝酒?真的可以再没人性一点。 慕君泽哈哈笑着,夹了口菜,一入口,脸色大变。 齐千里见状,拍桌大笑。 「哈哈,这就是你取笑本王的报应!」 染梅见状,忙问:「艳儿姑娘,这儿可有羊奶?」 「我得去问大厨。」 「我跟你一道去吧。」除了奶类,还有其他东西可以解辣,她可一并取来。 艳儿闻言,看了慕君泽一眼,带着染梅下楼。 待两人下楼,齐千里才踢了慕君泽一脚。「人都走远了,不用再演了。」 却见慕君泽神色痛苦地紧闭双眼,很显然的,真的是误食辣味。 齐千里幸灾乐祸起来。「这下怎好?你不是说了燕青昨儿个就走了,临春追出门至今未归,所以为了防范未然,要给本王一样东西,顺便聊聊对策?」 慕君泽痛苦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丢给他,捂着嘴直拿这要命的辣没辙。 齐千里取出一瞧,微愕了下。「真是一绝呀,本王几乎要以为这真出自廉亲王之手了。」 「肯定派得上用场,否则我没必要仿得那么用心。」慕君泽张着嘴直搧风,痛苦难耐。 「看来你比本王还清楚廉亲王的想法。」 「我可是从山霞村留着一口气回来的,自然明白廉亲王的心思。」那追兵可是以燕青为首,所以他几乎可以笃定茶会当晚,廉亲王和燕青已达成共识。 就算他错估情势,廉亲王无意造反,他也要学他之法,嫁祸! 总不能让他一直居于劣势,被压着打不还手吧。 「这口气,本王会替你讨回来。」齐千里正色道。 「那可不可以麻烦王爷帮我取点冰来?」 「不,你嘲笑本王的报应未了,再忍忍吧,你的丫鬟不是去帮你取解辣之物了。」他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情。 慕君泽抽动眼皮,不敢相信他竟见死不救到这种地步…… 染梅随艳儿去了一趟厨房,找到了酸奶,回二楼厢房时,不由得盯着艳儿那风情万种的走姿出神,扭腰摆臀得好风骚。 四爷和艳儿这般交好,难道就爱艳儿这股韵味? 「我说染梅,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艳儿像是后头长眼似的,不用回头也感觉得到她的视线。 「呃,抱歉。」她羞赧的垂眼,知晓自己太过失礼。 「有什么疑问不成?」艳儿干脆放慢脚步,走在她身旁,一同拾阶而上。 四爷没提,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丫鬟早就已经深入四爷的心了,就连他也觉得这丫鬟举止极为优雅出众,绝对不是一般小户人家所出,偏偏他今天得对她说些狠话…… 「倒也不是,」顿了顿,她突地想起一个深埋已久的疑问,脱口问:「艳儿姑娘可知王爷为何总是唤四爷七郎?」 艳儿笑瞇了大眼,压低声音,口气神秘兮兮极了,拉着她上台阶,转进了长廊。「四爷没跟你提起过?」 「难不成有什么原由?」染梅跟着压低音量,仿佛两人正在聊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当然,七郎可是四爷的花名。」 「花名?」 「你没听过花名在外?」艳儿贴她贴得极近。 染梅水灵阵子一转。「你是指四爷以往很荒唐?」 「正是。」 「可这七郎之名……」跟荒唐能扯上什么关系? 「我说染梅丫鬟,难道你没听过一夜七次郎?」艳儿说得眉开眼笑。 「什么意思?」她想起完成屏画的那天,王爷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认为是四爷一夜完成了七幅画,但是真正意思是…… 艳儿坏心眼地走到厢房门前才道:「当然是指四爷一夜和一位姑娘欢乐了七回。」 瞬地,染梅像是听见血液冻住的声音。 「整整七回,缠绵不休,像是要将彼此嵌入自己体内,爱得那般狂野又放肆,天都亮了,他还不善罢干休呢。」 匡啷一声,染梅手中盛装酸奶的碗滑落,碎了一地。 「发生什么事了?」厢房门突地打开,慕君泽望着满地酸奶,忙问:「染梅,没事吧?」他伸手想拉过她检视,她却不由分说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教他错愕。 第三十五章 「发生什么事了?」他看向艳儿。 只见艳儿大眼转啊转的,一张嘴就是紧闭着一声不吭。 「染梅?」看她脸色突地刷白,慕君泽试探性地轻触她,却被她再一次地拍开,仿佛他有多肮脏似的。 「艳儿姑娘何以说得像真的一样?」 她不信,但心里有一个地方是相信的,四爷曾经荒唐,这事几乎是满城皆知,而她亦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可是当她亲耳听到,思及他曾碰触过其他姑娘,甚至爱得那般放肆,她管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也这般爱着自己,她清楚他的疯狂和激情,像是要将她嵌入他体内似的,简直就和艳儿说的一模一样,而艳儿可以说得言之凿凿,难不成…… 「那是因为那位姑娘就是我呀。」艳儿火上加油,「四爷疼我宠我,这八年来只独宠我一个,谁都知道四爷是为了我收心的,至于你,不过是闲来品尝的小菜罢了。」 染梅屏住的一口气,无声地泄掉。 「艳儿!」慕君泽听至此,总算听出头绪,怒眼瞪着艳儿。 「唉,都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染梅你要是真心系着四爷,又何必在乎,人生在世,谁不曾轻狂?」艳儿怪声怪气地道。「况且,你连过去都接受不了,他日四爷要是又纳妾迎娶正妻的,染梅丫鬟……你可受得住?」 他也不愿意说这些,实在是有时候总得有人扮黑脸,他这个黑脸,其实也扮得挺心酸的。 「胡说什么,我只有一个正妻,只迎娶染梅一个,你少在那儿造谣生事。」慕君泽怒气冲冲地低斥着。 艳儿无奈低叹,眉间染上轻愁。「看来四爷果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艳儿身处烟花之地,又能如何?」 染梅怔怔回头,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么多消息,教她站在原地,不知能说什么。所谓先来后到,艳儿这席话分明是在跟四爷讨个名分,四爷要是不给,她开心却又觉得对艳儿太不公平,但要是四爷给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住口!」慕君泽目光狠厉瞪去。 艳儿轻叹一声转进房里。 周围突地静寂,良久慕君泽才启口打破沉默。 「染梅,我在后院的溪里放了水莲灯,正等着你去拿,咱们下楼去,好不。」慕君泽语气卑微,甚至不敢随意碰触她。 染梅岂会感觉不到他的小心翼翼,可是她心里纠结着,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今儿个可是七夕佳节,天上牛郎织女一年一度才相会一次,咱们排除万难,如今好不容易否极泰来,将要厮守一生,染梅,曾经荒唐已是曾经,如今多情只有如今,你别拒绝我。」 「四爷……」抬眼望着他放低的姿态,那恳求的语气教她心软。「艳儿呢?」 「他……」 「四爷不给他名分?」她垂着眼,不想知道答案,却又想得到答案。 「我不会给他任何名分,我说过,他不过是承我一份情罢了,我说过了这一生就要你一个。」 这话说得她心动,但她却没有感到任何愉悦。毕竟成全她,就注定要辜负艳儿,她同情艳儿的处境,却也万不可能接受艳儿……说到底,全都是他的风流烂帐,搞坏了她今日的好心情。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者男人本就有三妻四妾的权利,如今他愿意只与自己厮守,她还奢求什么? 「染梅。」 「四爷准备了自己的水莲灯,倒没替我准备?」 「一起的,都放在后院小溪。」见她开口,语气已缓,他才松口气地调笑道:「后院小溪是引进玉河水,所以在那儿放水莲灯意思是一样的,而且也不需要跟一大票人挤在玉河畔,也不怕拿错。」 「会拿错吗?」她轻挽着他的手。 过去已是过往云烟,她要是在这当头计较,也显得自己太善妒,如此只会令四爷失了颜面,不管怎样,这事总得先压下。 慕君泽见状,心里大喜却不敢彰显在外。「不会,水莲灯上有写上名字,我也写上了咱们的名字,不会拿错的。」 「对,千万别拿到本王的水莲灯,本王已经不愿再纳妾了。」齐千里在厢房里听了好一会,大略知晓是怎么一回事,打趣着也算是打圆场。 染梅勉为其难地勾笑。她连王爷的名讳都不知道,怎么拿错。 「王爷调戏我的妻子,这可有点太过了。」 「七郎,你这是不识好人心了。」他是好心打圆场,知不知道。 「王爷……」慕君泽低吟着。 染梅闻言,笑声轻逸。听四爷这声音,就知道他有多介意他人如此唤他,有多介意别人在她面前如此唤他。 这笑声教慕君泽喜出望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她没拒绝,跟着一道下楼。 欢喜楼后院,草木扶疏,涓涓细流上还架着水车,溪畔栽植着翠绿垂柳,风灯在柳枝间闪烁着光芒,倒映在溪面,染出一片灿烂红绿。 「瞧,就在那儿。」慕君泽带着她到溪畔,指着不远处。「待会就会自动漂过来。」 染梅瞇眼望去,就见远处溪面上浮着一盏盏的水莲灯,轻巧的正顺流而下,闪动着烛光。 「刚刚在楼上忘了看玉河上的水莲灯。」四爷曾说过,当数以万计的水莲灯漂在玉河上时,是极为壮观的,犹如天上银河,没能见到岂不可惜。 「待会再带你到顶楼看。」 「好。」 「好了,你俩去拿水莲灯,本王在这儿喝口茶等你们。」齐千里走进溪畔的凉亭,不和他们凑热闹。 「那就请王爷在这稍待片刻。」话落,他牵着染梅来到溪畔,指着几步外的水莲灯。「染梅,瞧见没?」 「嗯。」她蹲下,等着水莲灯漂到眼前。 「可要拿好,别错拿姻缘。」 突听他这么说,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拿错了会有什么问题吗?」 「拿错了就会错联婚姻,原本有缘有分的,恐怕也就变得无缘无分。」 染梅微皱起眉,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正要开口,却又听他笑道:「说笑的,那是老一辈的人传承下来的说法,其意只是要告诫后辈必须行事谨慎罢了。」 「喔……」就说不过拿错个水莲灯也会姻缘尽散,这种习俗也太可怕了。 眼见水莲灯已漂近,她探手拨水想让灯漂过来,仔细地盯着上头写的名字。 「染梅,你在意我的过去吗?」 拨着溪水的手一顿,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四爷都不在意我差点被轻薄,我又怎会在意四爷的过去?我在意的是将来,我想要的是相守。」这是她的真心话,尽管她心底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四爷,我想要的,就是如此。」 话落,她瞧见两个水莲灯同时来到面前,一个写着千里,她不禁微愕……难道是四爷怕有人拿走她的水莲灯,所以才写上她的笔名? 这字迹她不会错认的,是四爷的笔迹。 取灯的瞬间,不知怎地竟拨到相邻的水莲灯,教两盏灯都着了火,她傻傻地看着两盏灯被烧毁。 「你!怎会如此不小心?」 她不解的抬眼,只见逆光的他,面容晦暗不明,还未开口,便听他道:「艳儿,安置她在这儿待下!」 「咦?」 「这灯上有名,烧了王爷的水莲灯便如同在诅咒王爷,王爷要是怪罪,你……先在这儿待下,我找王爷说情去。」慕君泽恼怒道,头也不回地走开。 「四爷!」为什么她听不懂四爷在说什么? 【第十四章】 一夜未眠,染梅越想越不对劲。 昨晚那灯上的字迹明明是出自四爷之手,正因为是四爷写的,她才会想拾起,但四爷却说那是王爷的灯,而她不小心碰到相邻的水莲灯,随即起火,四爷又说这等同诅咒王爷,有这说法吗? 她不是齐月人,不知真假,唯一确定的是四爷像是恼极了,该不会此举真会引发大事?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犯错,四爷该会心疼她,再者这事也该由她道歉,怎会是四爷动怒要去说情,却又将她给囚在此地? 环顾四周,这里是欢喜楼的后院,一座小小院落,摆设雅致,里头摆了些四爷的衣物,可见四爷偶尔也会到这儿过夜。 这也意味着,在她来到齐月之前,四爷常常在这儿过夜,在他身边陪伴的人会是谁? 思及此,头才刚沾上枕,她又立刻坐起。 不行,她不要待在这里胡思乱想,她要回书肆一趟,找四爷把话给问清楚。 然而,才推开房门—— 「染梅姑娘请止步。」房门外头有两名护院阻止她外出。 染梅看了两人一眼。「我想到前头找艳儿姑娘。」借口信手拈来毫不困难。 第三十六章 「这时分艳儿姑娘正忙着送客,恐怕无法招呼染梅姑娘。」护院口吻温和,但是态度可强势了,活像踏出房门一步就杀无赦。 「那么,可否麻烦两位大哥通报艳儿姑娘一声,就说我想见她。」 「这个嘛……」两个护院对看一眼,其中一个使了眼色,另一个便道:「请染梅姑娘稍候片刻。」 「多谢大哥。」她袅袅有礼地欠了欠身,瞧护院走远了,才又对另一个道:「这位大哥,不知道能否要厨房准备一份膳食?我……实在是饿得慌了。」 护院想了想,看这天色,轮值的人也差不多快到了,「在下去去就回,请染梅姑娘先入内等候。」 「多谢。」她扬笑,关上了房门,静待一会,确定门外没有半个护院,她随即凭昨晚的印象朝前方而去。 绝对有古怪,回京之后,书肆后院总会有人守着,她以为那是因为四爷怕又有贼人闯入,所以不知上哪找来的护卫,可这会,四爷要是真生她的气,为何还特地要欢喜楼的护院守在房门外。 盛怒之下还做得如此周到,感觉像他早已有所布局。 如今只能推想,或许是找她的人已经入京,所以他为了护她,昨儿个才演了那出蹩脚戏。 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教她加快了脚步。然而才从通廊转进欢喜楼大厅,竟发现大厅还有不少客人,教她立刻又躲回通廊。 这是怎地,天都大亮了,这些男人还不回家? 原以为这时大厅说不准只剩丫鬟洒扫,自己想离开一点都不困难,岂料竟会是人满为患,而且一个个神色激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微探头,便听外头有人大嗓门地喊着,「想不到咱们全都教他给骗了!」 「可不是吗?十年前是冤狱,可十年后可真没冤枉他了。」 「这怎么可能?」有人不甚相信,「以慕四爷的为人,没道理呀,况且他上头三个兄长,两官一商,他又是御封画仙,如此天之骄子,通敌对他有何益处,依我看,肯定又是有人在造谣生事。」 染梅蓦地瞪大眼,直朝那讨论的人而去。 「这物证确凿了,假得了吗?」有人翻开了书,说得口沫横飞。「瞧,这秘戏图后头的背景,不就是咱们皇宫内苑的各大宫门,这东西能画在书里头吗?再者这书昨儿个一到手,我就看完了,故事和宫中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书内插画落款可是墨染,压根没有冤枉他。」 一伙人围成一团看书,突地书册被人一把抢走,他们顺势望去,惊见是个姑娘家,众人反倒吓得倒退三步。 染梅目光定在书中的插画,这画风……确实是四爷所画,可是这背景也未免太古怪,明明已经画了两株黄金雨,为何还要再画上宫门? 太不合常理了,所以说是有人在嫁祸四爷?! 「你一个小姑娘当着咱们的面翻这淫书,羞也不羞?」有人低斥,不敢相信她竟看得面不改色,简直把那当做四书五经了。 「抱歉,这书还你。」染梅赶忙把书递还,心想着得赶紧回去告诉四爷此事,但又突地想起——「对了,刚刚有人提到慕四爷十年前冤狱,十年后没冤枉他,这意思是……」 「天未大亮,他人就被从书肆后院押进府衙,听说没一刻钟,宫中廷尉又将他押到刑部大牢了,罪名是通敌。」有人好心告知,还顺便分析其中状况。 「那是有个更夫适巧经过,才把这事给传出来,原来大伙不解这通敌之意,但看过这书……倒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了,可是这突然越级送到刑部,又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染梅听着,心头一震,险些快要站不住脚。 通敌,怎会又是通敌?通敌之罪是为谋逆,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怎么办,好端端的,怎会遇上这事? 「染梅姑娘,你怎会在此?」去找艳儿的护院刚下楼就瞧见她。 染梅怔怔望去,心想,她如果要离开欢喜楼,那就非得要艳儿姑娘帮她不可! 「护院大哥,艳儿姑娘在哪?」她迎上前追问。 「艳儿姑娘在她的房里,艳儿姑娘说,待会她会……」 「她的房间在哪?」染梅越过他跑上楼,只想赶快见艳儿一面,好让她可以赶紧回慕府一趟。 至少,得要先让她知道事情始末,才能想法子洗刷四爷的冤屈。 「染梅姑娘……」护院赶忙挡在她面前。 染梅直睇着他,突地朝他偎去,吓得他连退数步,压根不解她这是什么招数。 「艳儿姑娘应当有告诉你们我是四爷的人,你胡乱碰了我,可知道四爷会怎么整治你?」她豁出去了,只要能让她离开欢喜楼,她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染梅姑娘!」护院神色大变,没想到看来温顺可人的她竟会如此要挟自己,在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她来到艳儿的房门外,「艳儿姑娘正要……染梅姑娘!」 护院一见她踹开门,立刻转过身去。 而染梅一踏进房内,就见艳儿像是刚沐浴完,洗去满脸铅华,少了几分艳丽妖冶,而中衣的衣襟大敞着,露出平坦的胸…… 染梅皱起眉,像是难以置信地再眨眨眼。 艳儿动作飞快地拉起衣襟,挤出扭曲的笑。「染梅,你这是在做什么?」 「天啊,你竟然是……」 艳儿二话不说地冲上前,先捂住她的嘴,再一脚踢上了门,杜绝任何被人窥见的可能性,才将她拉到一旁。 「你刚刚说……」艳儿突地倒抽口气,只因她的手竟摸上他的胸膛,教他吓得连退数步。 染梅怔望着自己的手心,回想刚刚的触感才徐缓抬眼,神色冷凛地道:「我要回慕府,如果你不希望秘密被发现,立刻照办!」光看艳儿刚刚急着关门又捂她的嘴,她就知道,这是个不能让人发觉的秘密。 艳儿直瞪着她,无力地抹着脸。完了,他会被四爷给宰了…… 马车在京城大街上只得慢行,无法奔驰,尤其此刻突地下起大雨,马车的速度放得更慢,教染梅心急如焚。 「唉,总是会到,不差那么点时间。」艳儿依旧着女装,只是坐姿跟个男人没两样,就连嗓音也恢复原本的悦耳男声。 「你和四爷串通好的,对不对?!」拉下车帘,她眸色冷厉地瞪着。 艳儿眉心跳了下,立刻抽出手绢。「天地良心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四爷分明是被人嫁祸,要是能防备,又岂会被人逮下狱?」老天啊,他好可怜,扮了一夜黑脸,如今还要扮帮凶,有没有这么冤呀他。 染梅抿了抿嘴,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太过大胆,但是——「可是,我可以确定,四爷肯定知道了什么事,所以昨儿个才胡乱发了脾气,把我给扣在欢喜楼。」 艳儿潋滟大眼转呀转,没回答,反倒是转了话题。「还是先回慕府搞清楚状况再说吧。」 「我知道。」她相信大爷应该已经知道这事,找他便能间个详实,只是……「车夫,能不能再驶快些?」 「小姐,前头书肆有人挡道,没法子过去。」车夫无奈地道。 染梅探出车窗外,就见和鸣书肆外果真是挤满了人,像是在争吵什么,还有人拿书丢伙计。 她二话不说地下马车,艳儿猫了眼,无奈只能跟上。 「这是在做什么?」挤开人潮踏进书肆里,染梅回头怒声质问。 「你又是谁?叫个能主事的出来!」有人叫嚣着。 染梅咬了咬牙,只能回头问着书肆伙计,「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书肆伙计一见她,心就安定些,先前看染梅和慕君泽关在画室里三天三夜,两人又出双入对的,早就把她当成半个主子看待。 「染梅姑娘,四爷被衙役以通敌的罪名带走了,而这些平常捧着四爷的文人一得知消息,便拿着昨儿个刚出炉的书说要退款,说是不肯买叛国贼卖的书。」书肆伙计一脸无奈。「这些人真是墙头草,说倒就倒。」 染梅垂眼想了下,「这批书是何时收到手稿,送去印制的?」 「就在茶会隔日,可奇怪的是,这事却是书送到时,四爷才知道。」书肆伙计据实地说着。「更奇怪的是,以往随便印个一版都是上千本,可这回才印两百本,昨天还有人吵着没买到,今儿个上门全都是来闹场的。」 染梅眉头微皱。那时她和四爷人都不在京城,到底是谁做的?思忖间,耳边响起一干人的喧哗声,她不禁微恼的问:「那些书一本卖价是多少?」 「呃……那是六线装订,又有四爷画稿,所以光是一本就要价一两银。」 「听着,一本一两半买回!」 「呃?」伙计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书,是瑕疵本,有人故意更改了画作。」染梅边说环顾着围绕身旁的文人。 「哪是瑕疵,这书上头明明就有墨染的画,假得了吗?」有人将内页翻开递到她面前。 第三十七章 染梅懒懒扫了一眼。「四爷的手稿还在书房里,大伙要是不信,我可以马上取来,事实上,我正打算拿着手稿画告御状呢。」 众人闻言,一时之间难辨真假,只好道:「那就拿出来看看。」 「请稍等。」染梅朝站在人群后头的艳儿招了招手。 就见艳儿走姿婀娜,眼波含情地迷醉一票男人,款步到她身旁,两人一道踏进通往后院的通廊。 「真有四爷的手稿?」艳儿压根不管后头在窃窃私语什么,低声问着。 「没有。」要是有人蓄意嫁祸,岂还会留下手稿当证据。 「那你……」不是吧,要上哪找画呀? 「我画。」 「你?!」 走出通廊,瞧见满地被雨打落的黄色花瓣,染梅不禁抬眼望去,只见绿叶间已不见成串花儿。 花季快过了吗?想起初见这片黄金雨时,四爷就立在其间,就像他寝房内的那幅画,怎么才一眨眼,竟人事已非? 「欸,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艳儿扯着她的衣袖。 「真的。」她加快脚步,直入绮丽斋后头的画室。「帮我磨墨。」 「我?」 「快!」 「喔。」艳儿赶紧取水磨墨,就见她备妥纸张,盯着纸面半晌,从笔架上取了支笔,蘸了墨,快速地描绘出秘戏图。 艳儿从一开始的担忧看到最后嘴巴微张,活像是见鬼般,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状况。这画,就跟那书上的画一模一样,她不需要比对,仿佛已经把画记在脑海,可以依记忆画出,而且那笔触画风,分明就是四爷的! 更可怕的是,她所写上的墨染二字,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四爷的墨染两字,总是教人看不懂,他曾听四爷提及,他的画不盖印,那墨染二字是上下颠倒左右相反的字体,得要将画翻过拿反,才看得出是墨染二字。 那是四爷为防有人仿画,特地研究的字体,没想到她竟能写得行云流水,好似她已写过千百回。 「走吧。」染梅拿起画纸吹着墨渍,却见艳儿还呆立在案边。「还不快走,把这事搞定,得要赶紧去慕府。」 艳儿回神,快步跟上。四爷老说染梅傻气,可……不傻呀,她精明得像鬼,处事不惊不慌,行事如此大胆,哪里傻啦。 来到书肆前头,染梅随即在众人面前扬开了画,一票文人争先恐后地看着,像是要找出破绽,可是好半晌竟无人看穿,只是有人提到—— 「这画怎么像是刚画好的,那墨渍似乎未干。」 艳儿闻言,心抖了下,却见染梅不疾不徐地道:「刚刚淋到了雨,我得赶紧收起才成,这画可是要告御状用的。」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有艳儿暗吁口气,直呼这妮子够沉稳。 染梅将画收起,回头道:「阿牛,想退书的客官,一律一两半银两回收,但得记下那人姓名,从此以后,书肆不做那人的生意。」 「是。」伙计阿牛感动不已,只因染梅竟记得他的名字,这下不把她当成主母都不成了。他轻咳了声,吆喝着,「想退款的客官请往这儿来。」 「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谁,这书肆由得你作主?」有人不满的喊着。 这和鸣书肆和其他书肆最不同之处,就是镜花大师的书只在这儿贩卖,要是从此谢绝买卖,他们得上哪收购镜花的大作。 只见染梅徐徐扬笑。「奴家是四爷将过门的妻,也是这书肆的当家,各位要是有任何问题,请找奴家,想退款的,请往这儿……慕家做生意向来是你情我愿,绝不勉强,今日有人宁信四爷叛国,而不信四爷清白欲退书款,慕家必定从善如流,但他日洗清四爷冤屈,请恕敝店谢绝买卖,慕家不和目光浅短之辈为友,还请海涵。」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忘冷言讥讽两句,教阿牛大呼过瘾。 一干文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有人退出了人潮,一个两个,像是领头羊似的,教后头一干文人跟着离开,不再捣乱生事。 待人潮退散,才瞧见另有一辆马车停在书肆外,染梅定睛一瞧,那车蓬上的徽章……她赶忙向前,「大爷。」 那掀开车帘的不是慕君贤是谁。 「染梅,真有你的。」慕君贤赞叹道。 书肆伙计通知有人到书肆闹事,他才特地赶来,没想到刚好听见如此精采的一番话,真是大快人心呐。 染梅怔怔地坐在慕府主屋大厅里,听着慕君贤说出他得知的消息。 「看来当初将你俩绑走,为的不单是要将你带回大邹,还是要趁机陷害四弟。」慕君贤摇了摇头,浅啜着茶水。 「既是如此,只要证明那时候奴婢和四爷不在京城,这事……」 「染梅,你想得太简单了,有心要嫁祸,还怕没有说法吗?」 「可是……」 「你别担心,三爷和王爷正在想法子,一有消息会通知一声的。」慕君贤瞧她神色惶然,实在心有不舍。「对了,我还没用膳,要不和我一道吧。」 「大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怎能与大爷一块用膳。」 「该改口了,二哥都唤了,我还等你一声大哥呢。」 染梅微愣,才知道原来他们兄弟尽管相隔千里远,还是有书信往返的。无奈叹口气,她面露疲惫地道:「大哥,是不是我害的?」如果她没被绑走,对方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下手了? 「染梅,没必要把事往身上揽,就算没有你,也多得是下手机会。」慕君贤招来下人备膳。 「大爷可探视过四爷了?」她担心他在大牢就连顿早膳都没有。 「现在见不到人。」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话未完,便见外头有人走来,他立即迎向前,「王爷,三弟,现在状况如何?」 染梅跟着起身,神色紧张地等着他们带来的消息。 「不好。」齐千里沉着脸道。走进大厅瞧见染梅,表情微诧,「她怎会在这儿?」 「艳儿将她送来的。」慕君贤忙道。 齐千里摆手要她不用多礼,随即坐上主位。「刑部越级提押,本王觉得有异,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皇上带着周昭仪前去畅明园庆贺生辰,至今未归,一切都是刑部擅自行事!皇上不在,本王也无权过问刑部。」 染梅闻言,这分明是刑部趁着皇上不在,故意提押四爷,那不就意味着对方想借机透过刑部乱审一通。 「是吗?」慕君贤微愕了下,转向慕君恩。「三弟,你可查出什么眉目?」 慕君恩和所有慕家人一样,都有双极为俊魅的眼眸,他的面貌和慕君泽最为相似,但他的气质沉敛,不语时不怒而威。 「查出是谁,没有实证也没用。」慕君恩低声道,垂敛长睫教人读不出思绪。 「那这下该怎么办?」 「等。」慕君恩抬眼,眸中有着不需言明的默契。 慕君贤微扬起眉,便听染梅开口问:「要等什么?」 「等临春逮到人。」慕君贤答道。 「向大哥?」染梅这才发现不管是在书肆还是慕府都没瞧见向临春。「难道向大哥知道是谁动了手脚?」 「染梅,你还没猜到是谁吗?」慕君贤好笑问。 染梅脑袋一转,「燕青姑娘?」她满心担忧四爷,倒没细想谁有机会可以在插图上动手脚,如今想来,唯有燕青最具嫌疑。 因为她好像从昨儿个就没见到燕青,方才回书肆也不见她的人影。 「是啊。」 「怎会……」 「四弟没告诉你,燕青就是将你们绑走的主嫌吗?他可是大邹的武身太监。」慕君贤干脆说清,省得她想破头。 「嗄?怎么他也是个男人?」这世道是怎么了,男人一个个比寻常姑娘还要娇媚艳丽。 她话一出口,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也?难不成艳儿的秘密被你发现了?」慕君贤笑问。 「嗯。」她不会告诉他们,她是不小心撞见他出浴才发现。 「那你就知道所谓的七郎传说,是咱们在笑闹四弟的。」慕君贤哈哈笑着。 「当年他买下艳儿初夜,却反被艳儿吓得不敢动弹,而为救艳儿,他只好在房里陪他窝了一整晚,后来他满脸倦意离开,花楼里便传出他七郎传说,想当然耳,是艳儿拿来掩饰性别的谣言,为护艳儿,四弟只好认了。」 齐千里听着,不禁跟着大笑,就连慕君恩也难得露出笑意,唯有染梅想笑也笑不出来。 「为何四爷这般好,却有人老是要苦苦相逼?」她哑声低喃。 「唉,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山高风强。」 染梅自然明白这道理,但就是吞不下这口气。她突地走到齐千里面前,双膝跪下。「王爷,奴婢恳求王爷带奴婢去见四爷一面。」 第三十八章 「你……」齐千里面有难色。 「奴婢保证不会耽搁太久,奴婢只是想知道四爷是否安好。」要是牢里有人对他动私刑,该怎么办?她得要亲眼看看他,她才能安心。 「这……」齐千里以眼神向另外两人求救。 「奴婢给王爷磕头。」 齐千里赶忙将她拉起。 「本王答应、本王答应你便是,别这般折腾本王。」齐千里没好气地道,瞪向两个来不及给他意见的慕家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黑暗的大牢,唯独深处有一点亮光,烛火随着抽动的鞭子摇曳,阵阵鞭打声在大牢里不断地回荡,教人胆战心惊。 半晌,声歇。 「慕君泽,现在跪着求本王,本王还可以留你全尸。」开口的人正是齐千洋,他气息微乱,将鞭子丢给了狱卒。 慕君泽双手被缚,鲜血早染红了一身白衣,他虚弱地贴在墙上,半晌唇角掀了掀,「这么快就喘了,王爷有些体虚呐。」 「本王看你还能耍多久的嘴皮子。」齐千洋再取回鞭子,徐步来到他面前。 「谁要你老是站错边,本王好心邀约你赏花,你倒是把邀帖随手丢了,如此视本王为无物,本王也只能说是你天生命贱,合该落得此下场。」 慕君泽用力勾起唇角。「王爷真是小鼻子小眼睛,我不过是不小心弄丢了帖子,王爷就这般报复,是说,我还以为王爷是记恨茶会上和十一皇子……」 「住口、住口!给本王住口!」他挥着鞭子,抽得震天价响。 一想起茶会那晚,他就一肚子火,那花娘一进房,他就无端失了魂,待他清醒时,就见老三铁青着脸瞪着衣衫不整的他和十一……这事还被告到父皇面前,存心教他难堪,让父皇嫌恶他! 慕君泽咬着牙,硬是不发出半点痛哼。「销魂吗,王爷?」 「本王要杀了你!」鞭子抽得不过瘾,堵不了他那张嘴,齐千洋气得冲上前去掐住他的喉头。 狱卒见状,赶忙阻止,就怕慕君泽真出了事,自己难对上面交代。 几乎同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伴随低喊。「王爷。」 齐千洋盛怒中瞪去,见是刑部员外郎,眉头微皱地问:「有事?」 「回王爷的话,敦亲王带人要探视慕君泽,尚书大人要下官询问王爷之意。」 「喔?」齐千洋闻言,笑得邪冷,睨向慕君泽。「慕君泽,有人来探视你了,你说,你最心疼的女人会不会来?」 神色始终未变的慕君泽突地拧起眉。「齐千洋!」 「本王名讳是你能唤的?!」齐千洋抬腿踹了他一脚,临走时吩咐,「松开他的双手。」 「是!」 双手一松,慕君泽如烂泥般地摔落在地,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意识逐渐模糊,不,别来,千万别来……谁都别来…… 刑部大牢位在皇宫刑部办事处的后方,紧邻着其他五部的办事处,到处可见宫中禁卫巡逻,守备森严。 齐千里和慕君恩带着身着男装的染梅进宫,齐千里在刑部的办事处等了又等,终于取得一只令牌,立刻领着染梅进大牢。 时值七月盛夏,然拾阶而下,竟感觉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教染梅微皱起眉。就着手中风灯的光,依稀可见远方是条暗得不见五指的通道。 齐千里走在前头,突地察觉不对劲,「来人!」 慕君恩反应奇快,立刻将染梅护在身后。 一阵天旋地转,染梅还未搞清楚状况便听见刀剑互击的声响,风灯前头,几抹影子迅速移动着。 慕君恩抽剑应敌。 在刀光剑影之中,她只能躲好,省得拖累他人,配合地被扯来扯去,直到一道猛劲将她扯入怀。 「三爷?」染梅惊诧的问。 「快追!」慕君恩暴咆着。 尾随在后的侍卫立刻急追而去。 慕君恩拉着染梅,问着齐千里,「王爷,不要紧吧?」 「没事。」齐千里甩着手上的长剑,看向远方。「先去看看七郎。」 风灯映亮地上的血迹,教染梅一颗心揪得死紧。这宫中守备森严,为何还会有剌客?如果有人要四爷的命,那不是…… 「王爷?!」 不远处传来慕君泽的声音,教染梅的心略略一放,急步跟上齐千里,就见慕君泽被关在铁栅栏后头。 「四爷……」泪水盈眶,几乎模糊了他的身影。 慕君泽微愕。「染梅,你怎会在此?!」他微恼地瞪向齐千里和慕君恩。「王爷,你怎会……难道王爷不知道此刻前来探监,就算遇到埋伏,也会被栽赃成是你们劫狱!」 这和他们说的不同,他特地将染梅安置在欢喜楼,派了数十个护院,一来是当他出事时,她不会被牵扯进来;二来是有人欲劫她时,至少有人可以护着她。 他深信,大邹的兵马肯定还躲在暗处,等着抓拿她,否则他没必要特地要她留在欢喜楼。王爷明知他的安排,却还带她来刑部大牢,这是要他如何不恼。 而刚才,瞧那阵仗就知道是来劫甚至是杀染梅的,是廉亲王布的局……要是廉亲王趁隙揭露她的身分,把所有罪行栽赃给他……那他特地入狱,岂不是一点意义皆无。 齐千里微扬着眉。「七郎,看在你人在牢中,本王可以不计较你的无礼,但本王告诉你,是你的丫鬟坚持来看你,还不惜向本王磕头。」 慕君泽微愕,看向泪如雨下的染梅,探手轻抚她红肿的额。「你这傻瓜……」 染梅泪眼婆娑,瞥见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四爷,你受伤了,他们刑求你?!」 「不碍事。」 「怎可能不碍事。」她噙着浓浓鼻音说,紧抓着他的手。「四爷,他们故意栽赃你,甚至未审先刑,这根本就于法不合!」 她想要穿过这冰冷的铁栅到他的身边,分担他的痛。 「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舍地抹去她的泪,他低声道:「赶快跟三哥回慕府,千万别踏出一步。」 染梅自是懂得他的用意,可是此时此刻她岂在乎那些。 「四爷,有没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她紧抓住他的手。她什么都不会,但是只要跟她说,她什么都愿意做,只求换回他的自由身。 「你……」 方才去追刺客的侍卫回头在齐千里耳边低声禀报,只见齐千里神情一凛。「全都死了?」 慕君泽闻言,急声道:「王爷、三哥,快带着染梅离开,方才的骚动会引来上头的看守校尉,要是他们也遭收买,就连你们也会被栽赃罪名。」 轻则说是劫狱,重则可说成勾结外族,谋逆! 「四爷。」染梅紧抓住他的手,想起刚刚的险境,好怕她要是离开,再有刺客来,他该怎么办? 「快走。」慕君泽催促着,听着上头传来呼叫声,他握了握她的手保证。「我会没事的。」 「四爷,当初我要离开家时,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她不舍地抓住他,让他的大手贴着她的颊。「可是我一转身,就是阴阳两隔,四爷,我怕……」 她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竟连尽棉薄之力都做不到。 慕君泽动容地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等我。」 「嗯,四爷可知道我爹在送我走时只对我说一句话,他说要我无论如何留下子嗣,当时我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如今我懂了,」爹是要她活着,无论遇到任何困境都得活下去。「四爷,等你回来,咱们生一窝的孩子吵翻天,好不?」 「这有什么问题呢?」 他定定地注视她半晌,一使眼色,慕君恩随即扯开她的手,染梅被拉着往前跑,人却不住地往后看,黑暗之中,再也不见他的身影,好怕,这是最后一眼。 【第十五章】 刑部大牢遇剌一事,齐千里不等他人大作文章,直接上奏,岂料得到的响应竟是—— 「提前在明日大审?!」慕君贤错愕道。 晌午时,由慕君恩先行送回府的染梅,枯等了一整个下午,在听到齐千里带来的恶耗,更是惊诧得说不出话。 提前大审,要是向大哥无法及时将燕青带回,洗刷四爷冤屈,要是立刻判刑……那岂不是毫无翻案的机会。 如果不是她坚持要探监,又怎会发生这意外。 「都是我的错……」她自责又心急如焚,就怕慕君泽在牢里再遭刑求,甚至是被刺客暗算。 「与你无关,只不过是那些刺客如今证实是服毒而死,从身上的烙印判断是大邹宫内的侍卫。」齐千里淡声道。「因此,刑部尚书认定是七郎勾结外族……混蛋,这根本就是故意制造罪证!谁也不能证实那些死士到底是谁调派的!」 「大邹宫内侍卫!」染梅错愕道,直觉认为——那不就是和大邹大皇子有关?难道齐月皇族有人和大邹有勾结? 第三十九章 在大邹,立有战功的大皇子拥有调派宫内侍卫的权利,景家才因而遭难,可没想到大皇子竟会和齐月的皇族挂勾……如此想来,该不会是两方私议,互谋其利? 齐月借大邹之力除去慕家势力,先以四爷开刀,光是一个谋逆大罪就可以让慕家满门抄斩,而齐月可以帮忙找回她,将她送返大邹,与大皇子成亲好巩固其权力……若真是如此,那太可恨了! 事情变得难以收拾,可向大哥又未归,到底还有谁能救四爷? 「知道是谁调派也没用,没有实证。」慕君贤凉声道。「况且皇上至今未归,分明就是周昭仪刻意将皇上留在畅明园。」 畅明园距京城约莫两百里路,再加上今日大雨,看这雨势,皇上或许是要等到明日雨停才会回京,要是雨不停…… 齐千里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语,仿佛对眼前的变化感到棘手,就连慕君恩听完消息后,只是一径地看向厅外,陷入深思。 一时间,大厅里静默无声,即便天色渐暗,厅外下人也不敢入厅点灯。 「怎么了?」娇软的嗓音响起,让厅内各自思忖的众人回神,才见慕君怜不知何时来到厅口,而厅内早已漆黑一片。「为何不点灯?」 「君怜,怎么来了?」慕君贤回神,立刻命下人赶紧点灯。 「四哥不要紧吧?」慕君怜不安地问。 她是慕家的一分子,尽管兄长有心隐瞒四哥出事,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早就从下人口中得知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慕君贤安抚地道。 「可不是吗?我还有三个足智多谋的兄长,岂会救不了被陷害的四哥,」慕君怜卸下担忧神情,笑睇着染梅,「对吧,染梅。」 她听大哥说了,四哥有意要娶染梅为妻,这下可好了,她这个大红娘就等着收下大红包。 「是啊,小姐。」染梅笑得勉强。 「还叫小姐啊,等我四哥回来可得要改口了。」慕君怜热情地一挽她手臂。 「不过有件事,我实在很疑惑,所以……」 「小姐?」 「我只是想问,怎会有这张图?」慕君怜羞赧地扬着手中的秘戏图。「这图是在你换下的衣裳里找到的。」下人拿着衣裳要去清洗,惊见这幅画,赶紧拿来给她。 染梅见状,赶忙要接过。「这这这是我画的。」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慕君怜解释这图的用途。 慕君恩眼捷手快地拦截,「这是你画的?」 「嗯。」 齐千里和慕君贤走来,三人一道观看,直教染梅不知道要把脸搁到哪去。 「那图是为了要让到书肆捣乱的人相信,印在书上的插图是被人窜改,所以……」她突地一顿。「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如果王爷和两位爷心底清楚,到底是谁陷害四爷,那么也许我可以仿一张大邹大皇子写给幕后黑手的信。」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压根也不需要感到内疚,像那种无视他人生死的恶人,就该同法相治。 「你仿得了?」慕君贤一脸兴味。 「我见过大皇子的字迹……我还记得,不成问题。」所有的书画,只要被她记在脑袋里的,她就能分毫不差地描绘出来。 要是齐月皇帝明日回京,就算没有亲审,应该也会旁听此案,届时就可以用这封信栽赃那人! 慕君怜帮腔,「大哥,染梅很擅长仿字的,每每夫子派了功课,都是染梅代笔,可夫子从没发现过。」只可惜就栽在四哥的手中,这点至今依旧令她扼腕。 话落,慕家两位兄长微扬起眉,有志一同地盯着这被宠上天的么妹。 慕君怜眼看情势不对,立刻打哈哈地一溜烟跑了。 「还请两位爷替我备上醋和……」 「等等,没有人要告诉我,为何你能仿大邹大皇子的字吗?」齐千里神色阴鸷地打断她未竟的话。 慕君贤和慕君恩对看了眼,对呀,王爷至今都还不知道染梅的身分…… 刑部大堂上,刑部尚书坐在案后,还有两位王爷在堂下两侧,正副首辅亦在列,只能说今日的刑部大堂,贵气逼人。 而跪在堂上的,正是慕君泽,几名相关官员站在两旁,慕君贤带着扮成小厮的染梅在堂外候传。 染梅不住地偷觑堂内的状况。 看不见四爷的脸,但光看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就知道他虚弱得紧,不知身上的伤是否还好。 偏偏她不能入堂,只能在这儿远远地看着他。 堂里堂外,一阵肃杀之气,众人脸色凝重,唯有慕君泽尽管脸色苍白,依旧不改戏谑笑意。 「升堂!」刑部尚书宣布升堂,朝着慕君泽一指。「慕君泽,你可认罪?!」 「草民何罪之有。」慕君泽无奈地叹口气,微抬眼道:「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大胆刁民,物证确凿还不认罪!」尚书大人一个眼神,守在堂下的狱吏立刻将书摊开至插图那页。 慕君泽不以为意地瞄了一眼。「大人,光凭一张秘戏图就要定草民通敌之罪,未免太过草率。」 「本官就让你心服口服!」刑部尚书喝了声。「秦校尉。」 「卑职在。」 「将昨儿个发生的事,说过一遍。」 「是。」负责宫中禁卫巡逻的秦校尉抱拳道:「昨日正午,刑部大牢有剌客闯入,卑职派人追查,确认那几名已死的剌客乃是大邹宫中的侍卫,而戌时一刻,再有刺客躲过巡逻禁卫,从内苑大门潜入皇上寝殿,所幸皇上不在宫中,剌客最终被禁卫发现,一举拿下。」 慕君泽微扬眉,心想大邹死士真不少,明知是死路一条,还是依令行事,借死换得他被彻底嫁祸。 「秦校尉,你看看这画,这宫门是否为剌客潜入皇宫之门?」刑部尚书再问。 狱吏将书拿到秦校尉面前,秦校尉看了眼,道:「这宫门确实是降福门没错。」 「那图上画有星斗,以时间判断,这星斗排列成如此,约莫什么时刻?」 「依这时节……约莫是戌时一刻。」 「慕君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刑部尚书重喝道。 慕君泽无奈叹口气。还真是没什么好说的,这很明显是事先设好的圈套,令人无从辩驳,也令人嫌恶。 齐千里皱着眉,不住地看向堂外,就见慕君贤轻摇着头。 雨,依旧下个不停,明明是正午,却阴暗得犹如掌灯时分。齐千里收回目光,眉头不展,心忖着,难道皇上得知此事,还是没打算回京吗?还是这雨势过大,难以上路? 「尚书大人,本官这里有一张舍弟替这本书所画的手稿,请大人明察。」慕君恩自怀里掏出染梅所仿的秘戏图。刑部狱吏接递到尚书大人面前。 「尚书大人,这书上的秘戏图,要说真是出自舍弟之手,这暗示的手法也未免太粗糙,太容易教人定罪?」慕君恩神色沉敛的指出。 站在齐千洋身旁的周首辅冷笑了声。「也许是因为慕君泽以为大邹刺客能够顺利刺杀皇上,大乱齐月宫廷,所以才会大胆行事。」 「若真是如此,这书上市的日子就不该挑在七夕,甚至是干脆就别上市,直接发给大邹刺客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若老夫说,这分明就是慕家兄弟里应外和呢?」周首辅指着狱吏手中的书。 「在宫中,知晓禁卫巡逻时间的,不就是慕副首辅吗?」 慕君泽闻言,心头一凛,急欲起身,却被强押跪地。 「来人,将慕副首辅拿下!」刑部尚书重喝一声。 一声令下,狱吏立刻向前,欲擒下慕君恩,齐千里却往前一站。 「放肆,并无实证,就想擒拿朝廷重臣,刑部尚书,你好大的官威!」 「王爷,这宫中禁卫巡逻一事,慕副首辅确实是极为清楚。」刑部尚书无所畏惧地道。 「本王也知道,难不成你也要说本王勾结外族?!」 「这……」刑部尚书眼神一飘望向周首辅,对方一记眼神,他立刻明白。「慕副首辅一事可以再查,然而慕君泽勾结外族,叛国谋逆一案,罪证确凿,慕君泽,还不认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君泽真的恼了。为何非得如此不留余地?他以为自己入狱,一切就可以到此为止,为何就连三哥也不放过! 「来人,拶指!」刑部尚书喊道,狱吏立刻取来刑具,套在他的十指上。 染梅在外见到这一幕,急得要冲进堂内,却被慕君贤拉住。 「刑部尚书,有必要用刑吗?」齐千里沉声问道。 「回王爷的话,依齐月律例,凡是涉有谋逆重嫌者可用重刑。」刑部尚书说时,脸上还一派洋洋得意的表情。 第四十章 齐千里气得牙痒痒的,但见慕君恩只是沉着脸不吭声,他也只能不忍地别开眼……拶指,如果拶指可以换回七郎的自由身,这就罢了,但要是皇上不回京……他保得住七郎吗? 「慕君泽,你认不认罪?」 「有罪的是你这狗官!」慕君泽怒道。 「绞!」 两名狱吏,一人扯着一边,用力一扯,慕君泽浑身剧颤,双眼殷红地瞪着刑部尚书和看戏的齐千洋。 「不!」染梅无法忍受,甩开慕君贤的手,欲冲进堂内时,突然听见外头传来—— 「皇上驾到!」 慕君贤往后望去,果真是皇辇缓缓接近,通报太监已来到面前,他赶紧拉着染梅跪伏在地迎圣驾。 堂内的官员和两名王爷也立刻出堂迎接齐月皇帝。 齐月皇帝徐步走进堂内,路经慕君泽身旁,睨了他一眼,随即走到案后坐下,刑部尚书赶忙随侍在身旁,将这堂上的事快速地说过一遍。 「皇上,案上有微臣递上的舍弟手稿,还请皇上圣裁。」就怕那张图被遗忘,慕君恩赶紧向前禀报。 齐月皇帝扫过案上的淫书和手稿,未发一语,反倒是周首辅先启口。 「皇上,副首辅护弟心切,可是副首辅,慕君泽会被认定为通敌之罪,绝非只因为这本书,而是因为,」周首辅顿了顿,作揖道:「皇上,老臣盼能传唤一位人证上堂。」 齐月皇帝目光锐利,低声道:「准。」 「来人,把人带上堂。」 话落,众人皆往堂外望去。 等在外头的慕君贤和染梅也张望着,在那抹纤白身影被狱吏押着经过面前时,两人几乎错愕得说不出话。 直到人被带进大堂,染梅才急声问:「大哥,不是说向大哥去找他了吗?」 「这个嘛,该不会又是找不着方向了吧。」慕君贤苦笑道。「四弟要是见着燕青,大概也要在心底咒骂临春了。」 毕竟,临春是四弟派去的。 不过,他耳尖地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脚步声,抬眼望去,不禁错愕。 而堂上,慕君泽瞧见燕青,神色微变了下。 周首辅启口,「皇上,此人乃是慕君泽的闭门弟子,这事众人皆知,廉亲王也曾在慕君泽举办的茶会上见过此人,而此人七夕前夕,在北城门鬼鬼祟祟,被守城士兵拦下,发现此人竟是……」 就见周首辅一个转身,扯开燕青的衣襟,露出肩头上黑色鱼形烙印。「皇上,这人可是大邹的武身太监哪!」 话一出,堂上近乎鸦雀无声,毕竟只要熟知大邹风俗者,皆知大邹烙印的文化,尤其是宫中的烙印和民间大不相同,是将肩上皮肉割开再埋入竹炭,于是烙印出的伤痕是泛着自然的黑色,此法唯有大邹内务省才会使用,也证明了此人确实是大邹的武身太监。 「皇上,慕君泽收此人为闭门弟子,明着教授画技,可暗地里却是经由此人勾结大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不足于判慕君泽……不,是整个慕家涉嫌谋逆!」 慕君泽怒目瞪去,冷笑着说:「周首辅说得这般义愤填膺,倒挺像一回事,可为何不转个弯想,是草民识人不明,误收此人为闭门弟子,又让此人逮住机会在草民的画作上动手脚,借此栽赃草民?」 「慕君泽,本官敢在这堂上开口自然是有真凭实据,这段时日大邹出兵扰我边防,镇守西北的慕君能既是出兵攻打大邹军马,又为何放行商旅通行?要不是他大印盖下,这些商旅又是如何入境齐月?说到底,这就是借兵大邹,意谋造反!还有,你慕家旗下商号将铁、马、粮等管制物卖给大邹商旅又是何等居心?还需要本官一一点明?」 慕君泽尚未反驳,慕君恩一贯沉稳嗓音响起。「皇上,说到大邹商旅一事,可否请微臣的家兄上堂禀报一桩古怪之事?」 「……宣。」 皇帝的贴身太监才唱音,慕君贤已经快步入堂,掀袍单膝跪下。「草民慕君贤叩见皇上。」 「平身。」齐月皇帝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你在商场多年,何来古怪之事?」 「回禀皇上,这事说来话长,草民就长话短说了。」慕君贤将大邹商旅如何分批分地购买管制物的事说完之后,又道:「草民不明白大邹商旅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于是便追查此事,岂料这些商旅竟将所有管制物都卖给了京城一位牙贩高世延。」 周首辅闻言,脸色大变,出口打断他的话,「慕君贤,你这是在混淆视听,想借此脱罪。」 「慕君贤,说个详实。」齐月皇帝神色微凛地看向周首辅,等着下文。 「前两日,草民发现高世延将货全都送到城北的一处仓库,草民一查不得了,那仓库可是周首辅家仓库呀。」慕君贤唱作俱佳地道。 「慕君贤,你没有实证,根本就是血口喷人!」周首辅大喝。他根本就没收那些货物,因为货物早就应该送往朝阙城,顺利运回大邹了。 「草民若无实证,岂敢踏进大堂。」慕君贤笑得一脸抱歉,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皇上,草民认为或许是有人要嫁祸周家,所以草民便私自进了那仓库,结果却瞧见了这封无字天书,一沾水,上头可是满满的天机。皇上,可否差人打盆水?」 齐月皇帝轻点头,身旁的贴身太监立刻打点。 而周首辅脸色忽青忽白,像是没料到慕家竟有此举。 待宫人送进一盆水,慕君贤将空白的纸平搁在水面上,不一会,上头竟浮现了字迹,而抬头写的竟是「千洋吾弟」…… 慕君贤拿起纸张,呈上堂去。 齐千洋见状,二话不说跪下。「父皇,这分明是栽赃!」他今日前来,是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情,要看慕君泽如何死在刀下,好教他一吐茶会上的怒气,想不到竟被反咬一口! 齐月皇帝见信,怒火中烧地站起身,还未开口,又听始终沉默不语的齐千里道:「原先本王查到这封信时,以为是皇室内斗,有人欲栽赃五弟,没想到五弟真是有意造反。」话落,他神色万般痛苦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三哥?!」齐千洋难以置信他竟在这当头落井下石。 「呈上!」齐月皇帝拍桌低喝。 贴身太监赶忙从齐千里手中接过信,齐月皇帝摊开一瞧,一目十行地将齐千洋如何向大邹大皇子借兵,如何谋逆又是何时动手,甚至为互谋其利,各取所需,如何栽赃慕家,找回神官之女等巨细靡遗的内容读完。 齐月皇帝看得浑身发颤,狠狠地揉成团丢向齐千洋,重喝道:「来人!」 「在!」 「将廉亲王、周首辅和刑部尚书一并送往大理寺!」 「皇上!」刑部尚书立刻跪地求饶,而周首辅像是没料到这转变,当场错愕得说不出话。 「父皇,我是冤枉的!」 就当秦校尉领着堂外侍卫押人时,一得解脱的燕青身形极快地窜出堂外,却被早有防备的向临春拦下,三招之内将他拿下,反押在地。 一阵喧闹过后,刑部大堂上鸦雀无声,只见齐月皇帝脸色阴沉地坐在案前。 慕君贤想了想,从怀里取出另一封信。 「皇上,这是舍弟托人快马送回的信,请皇上过目。」这是刚刚在外头,向临春交给他的。 方才见到随后出现的向临春,慕君贤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向临春本就不是为逮燕青而离家,而是慕君泽早猜到将有这出戏,所以要向临春将计就计罢了。 事实上向临春是出城到驿站等待这封信,只是就不晓得二弟特地写这封信是何用意,而四弟又怎会知道二弟送了快信。 齐月皇帝拆开一瞧,神色无波,教人难测君心。 慕君泽双眼眨也不眨地跪在堂上,就算皇上不开口,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在赌,赌皇上到底是要借他当棋,还是想要将慕家一并清算。 所以他布下数个局,哪怕是嫁祸也得要让廉亲王认罪,好让慕家洗刷冤屈,如今事实证明,皇上纯粹借他当棋,但不曾有意伤害慕家。虽说伤害在十年前便已造成,但事隔十年,他可以稍稍释怀,慢慢放下。 「慕君泽。」齐月皇帝突道。 「草民在。」 「朕,很喜欢你这回所画的七夕屏画。」 慕君泽愣了下。「谢皇上盛赞。」 齐月皇帝徐缓起身,低哑道:「朕会答应慕总兵的要求,还有,待你成亲时,朕可以为你主婚,就当是朕对你的弥补。」 慕君泽闻言,心底五味杂陈,仍旧叩头谢恩。「谢主隆恩。」他知道,这已是皇上最大的让步,也是皇上隐晦的道歉。 「慕家无罪,择日另审廉亲王。」话落,齐月皇帝便由贴身太监扶着离开。 「恭送皇上。」其他刑部官员低声喊道。 第四十一章 送走了齐月皇帝,齐千里将搁在案上的快信取下,瞄了一眼便交给慕君泽。 慕君泽看完,不禁微皱起眉。「二哥真是……」他长吁口气。 他要二哥慎查通关的大邹商旅,以便一网打尽,向皇上邀功回京,想不到二哥决意拿大邹士兵所扮的商旅向大邹讨公道,而且愿意终生留守朝阙城,只盼皇上能成全他和大邹神官之女这段姻缘。 「怎么到头来还是让二哥帮了我……」他叹道。 「当兄长的就是如此,况且那也是你二哥一生所愿。」慕君贤拍了拍他的肩。「是说你也真够狠的,燕青的事不说清楚,害我瞧见燕青上堂,吓了一大跳。」 「因为那只是猜测,再者就算真的上堂也不见得有作用。」重要的是,他是想看皇上到底会如何审案,而结果一如二哥所言,皇上只是犯了无心之错,牵累无辜罢了。 「罢了,那些事待会再说,先到外头吧,染梅等你很久了。」 走出堂外,慕君泽就见染梅早已泪流满面,他才握上她的手,她随即软倒在他怀里,吓得他赶忙将她搂住。 「染梅?」他轻唤着,却不见她有半点反应。「大哥,染梅她……」 「大概是两夜没睡,一见到你,放心了就睡着了。」慕君贤低笑道。「走吧,咱们回家,你这一身伤得赶紧找大夫医治。」 「嗯。」抱起染梅,他脚步踉跄了下,随即有两只手扶住他、护着她。他望向两人笑道:「多谢王爷、三哥。」 「只要你没事就好。」慕君恩轻拍他的头。 「我说过我会没事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赌赢了。 「最好是,千万别再有下回。」齐千里一脸疲惫。 「那可不是我能作主的呀。」但是为了心爱的人,他会努力不再有下次。 终于,要带着她回家了。 终于,可以不再让她泪流满面。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在耳边低喃着。 「都已经整整一日夜了,她还不醒,这也未免太不寻常了。」 「大夫都说了,她郁结成病,根本就是你的问题,谁教你不把话给说清楚。」 她的眉心跳了下,想张眼却有如千斤重。 「我在赌,赌的是自己,可没打算连她也赌进去。」 「横竖就是让她好生静养,别再让她大悲大怒。」 「我知道。」 「还有,你下回再有任何计划,得先知会她一声,要知道那两天对她简直是天大的折磨,可偏偏我什么也不能说。」想起自己也是共犯,慕君贤就觉得愧对染梅。「可怕的是,咱们只得等皇上归来,皇上不回京,咱们都吓出一身冷汗。」 染梅蓦地张开眼,瞪着站在床畔的两个男人。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已经永除后患,从此以后……染梅?」 慕君贤听见弟弟的抽气声,往下一看,就见染梅目光冷厉,感觉上,她好像……「四弟,我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了。」 「大哥,有天大的事我会要开阳扛,你……」千万别在这当头离开他,因为染梅的眼神好可怕。 「四弟,话不是这么说的,个人造业个人担,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慕君贤苦口婆心地劝,顺便把他推到染梅床畔,一副任由她动用私刑。 岂料,染梅只是冷冷地道:「难怪,我老是觉得哪里奇怪,为何我担心得要死,大哥却还能逗着君怜玩,难怪四爷莫名其妙地把我囚在欢喜楼,全都是因为你们早有脱身之道!可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快哭瞎了眼……」 「别气,你别气,大夫说了你的身子骨不好,此刻不宜再大怒大悲,我打大哥给你看。」慕君泽非常没义气地将慕君贤抓回,准备拿他当肉靶子。 「你有没有人性?我是你大哥。」弟弟打哥哥,不怕天打雷劈吗? 「大哥,挡一下,现在可是非常时刻。」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 「要聊天,全都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两个!」 「好好好,你别气别气。」 慕君泽立刻扯着慕君贤逃之夭夭,一到门外,便立刻决定!「把君怜找来,染梅再气也不会迁怒君怜,她现在是发不得火,得赶紧找个人给她消火才成。」 「你呀,想不到竟是惧内呀。」慕君贤摇头叹气。 慕君泽凉凉地道:「总比个惧夫的好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怕开……」 「吵死了!」 房内传出一阵怒吼,两人二话不说地拔腿就跑,并找来么妹当说客,心想一夜过去,将会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岂料—— 「你四嫂去书肆?」慕君泽一早进房,没见到染梅,只见慕君怜坐在案前习字。 「四哥,你跟四嫂说,我不要再写字了,我已经写了一个时辰,我好可怜……她说我要是再替你说话,便要夫子派更多的功课给我。」慕君怜真是欲哭无泪,她何其无辜啊。 慕君泽没想到这把怒火竟会烧到妹子身上,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写了,我找你四嫂说情去。」 「嗯。」 慕君泽想不透染梅赶去书肆做什么,一出大门,正巧瞧见大哥正欲搭马车外出,他立刻拦下,找他一道上书肆,慕君贤再不愿意也得点头。 然而一到书肆后院,一股烧焦味和物体砸碎声,教两人加快脚步,一冲到绮丽斋,就见满屋子收藏竟被她丢进铁盆子里烧着,而那些雕品则是一座座地被她扫落在地…… 眼见她再度抱起一座雕品要砸,慕君泽赶忙冲向前,一把将她抱住。 「染梅,我砸我砸,我全都砸了!」他动作飞快地踹倒架子,东西立刻碎了一地,声响惊人。 「你不心疼?」这绮丽斋里的收藏不都是他的最爱?她是故意毁了这里报复,可怎么不见他流露半点心疼? 聪颖如慕君泽,自然明白她的想法,立刻痛苦地抱头低喊,「天啊,染梅,你真的好……」 「我的天啊!」 后头传来痛心疾首的哀嚎,染梅一回头就见慕君贤冲到铁盆子边,企图从里头挽救几本淫书。 「……这到底是谁的珍藏?」染梅愣愣的问。 慕君泽放下双手,沉沉叹息。「我不是跟你说过,那是有人托放在我这儿的,我对这些淫书本来就没兴趣,而大哥收藏是有原因的,并非他好色,而是他执笔总是需要一点灵感。」 染梅怔怔地看着慕君贤一副生不如死地跪在铁盆边,那神情比当初得知慕君泽被逮入狱还要痛上数百倍,真情至性极了。 再见他没救的那几本皆是镜花的初版书,她不由脱口道:「难道大哥就是镜花?」 「是啊。」慕君泽轻轻地按上她的肩。「但你可千万别因此看不起大哥,毕竟大哥是……」 「谁准你碰我!」染梅冷声道。 「染梅,我跟你道歉,全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瞒着你,但我只是不希望你为我担心罢了。」慕君泽认了,念在她有疾在身,不适合再被剌激,他只好一再低声下气地求饶。「你瞧,我还伤着。」 不用拉开衣襟让她看见身上的鞭痕,光这十指,就被折腾得够彻底的。 然而,他不以伤诱她同情便罢,她一看到他的伤就更火大!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以为再也……」她说着,泪水含在眼眶。「探监过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牵累真正帮得上你忙的人?你明知道我讨厌自己一无是处,就算我帮不了人,只要你知会我一声,我就会冷静一点,至少我不会再连累别人! 「而你……算计得那般深,可却是用满身伤换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心疼?你在山霞村的山壁受的苦还不够吗?你为何总是这般伤害自己?」 她虽是不中用,但好歹她是大邹人,要她仿信什么,她可以的!她总是可以帮上一点忙,不必他用满身伤换回自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别哭……会伤身的,我会舍不得的。」 「你也会舍不得吗?你如果会舍不得,你就不该瞒我!咱们在山霞村遇袭时,你说只要我敢放手,你就跟着我一起跳……你不允许我自作主张,可你呢?你这次却欺瞒我,将我蒙在鼓里,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生气的是他将她排除在外,她生气的是他一厢情愿的温柔。 「对不起,可如今你是否懂得我当时的心情?」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不是,我……」他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不敢太强硬,就怕惹得她更恼。 「我只是想说,我也明白你当时的心情,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有多爱我,而深爱你的我,才会用同样的方法待你,我无心隐瞒,只是……没有把握。」 第四十二章 「但不管怎样,你总是得知会我一声,我想要的是与你同甘共苦,而不是置身事外!」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不断地安抚,就怕她身子受不住。 「我还在生气。」 明明能见他平安无事,已是天大的喜事,她光是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能在此刻和他斗气,可偏偏心底这口气就是咽不下。 「我说染梅……四弟不是故意的,看在你都烧了我的珍藏分上,就别跟四弟过不去了,好不?」慕君贤悲恸过后,终于出面缓颊。 染梅虽是没吭声,心底却已有软化。可她心软的是,她整错人了,烧的是大哥的珍藏,他一点都不难过,哪里会记得教训? 慕君泽只消一眼便看穿她的挣扎,赶忙进言,寻找解套之法。「那你说,该怎么做才能教你消气?我什么都会去做。」 「真的?」 「当然。」 「……那好,你就给我等着。」 「这有什么问题。」只要太座愿意息怒,他没什么做不到的。 入夜,染梅差了向临春传了消息,要他在主屋寝房候着。 他内心大喜,知道今晚两人必可大和解,再加上……看着桌面上刚完成的画,相信只要将这画呈上,必能教她心花怒放,忘了发火。 他等画干了,卷起画轴来到寝房等候,半晌,门板被推开,却见来者并非染梅,而是—— 「王爷。」 「七郎,身上的伤如何?」齐千里打量着他。 「静养几日便可,不碍事。」 待齐千里告诉他,齐千洋被除了亲王之位,其他人则被罢官后,慕君泽垂睫想了下,启口道:「有句话也许王爷不爱听,但是我还是得说。」 「说。」齐千里往锦榻一坐,等着下文。 「我认为王爷要是有心皇位,就不该再跟慕家走得太近。」这话藏在他心底很久了,此刻讲也算合宜。 皇上的心思他隐约摸得出,他知道皇上对慕家确实是恩宠有加,但是正因为待慕家好,所以慕家在官场上的势力是被分割的,如此不会锋芒毕露,让慕家一再成了靶子。在这情况底下,和慕家过从甚密者,恐怕皆会被皇上视为有所意图,想坐上皇位恐怕是难如登天。 依齐千里的性子,要当个贤君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还是少跟自家往来吧。 他等着齐千里响应,却见对方吭都不吭一声,好一会才突地掀唇笑得自嘲。 「原来在你眼里,本王是这样的人。」 「王爷?」 「本王确实是对皇位有所图,但是本王贪皇位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慕家、为了百姓,本王想掌权,那是因为十年前本王什么忙都帮不上!本王累积实力,要的不是皇位,要的是不让任何事物波及慕家,是要百姓能安居乐业……本王宁可不要皇位,也要你这个朋友!」话落,他恼火拍桌。 慕君泽怔了下,突地低笑出声。「王爷,我只是认为你极可能成为贤君,并非是对王爷有偏见。」 「是吗?」 慕君泽正要解释,蓦然闻到一股古怪刺鼻的气味。 那味道,光是闻着就教他鼻子有些受不了。 正打算寻找到底是哪来的味道时,就见染梅端着木盘进房,他赶忙要上前接手,动作却突然一窒。 「四爷。」染梅笑咪咪地道。 「我在。」这是什么鬼东西?他目光不敢直视木盘上那锅又红又黑的玩意儿,而且他开始想吐了,不要吧,非得这么玩他…… 「只要你把这锅辣炙面羹吃完,咱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染梅笑得可柔了。 「……咱们之间没这么大的恩怨吧。」姑且别论这锅辣得呛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光是她下厨,就已经教他心跳加速,冷汗直流了。 「没呀,所以我只弄了一锅。」事实上她准备了不少菜色,可是都是失败之作,她是勉强端出一道还象样的。 「你真好。」他该夸她还挺有良心的吗?不过就算她逼着行刑,他总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不过,你先过来,王爷在此。」 染梅见状,赶忙欠了欠身。「奴婢见过王爷。」 「免礼。」齐千里摆了摆手,睨了两人一眼。「现在还自称奴婢?」 「习惯了。」她笑得尴尬。唉,四爷也不早点说王爷在此,害她刚刚……不知道会不会伤到四爷颜面,认为四爷驯妻无方。 「没关系,慢慢改就好,你坐在这。」慕君泽勾了张椅子在矮几前,放下木盘,拉开画轴准备献宝,替自己换取最后一线生机。再加上王爷在此,还怕不让她气消。 「这是……」画中是满庭园的黄金雨,而她与他正徜徉其中,艳黄鲜绿的色彩,直教她转不开眼。 「我把咱们画进画中,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将咱们分离。」他感性喃道。 「……嗯。」 「染梅,我保证从此之后,不会再有危难在咱们面前,而你陪我涉过千山万水,咱们的手是注定要牵上一辈子的。」他轻握住她的手。「婚礼已在筹备中,待大婚之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要你替我生下一窝的孩子,好不?」 染梅直睇着他,羞涩地点着头,却推开他欲搂自己进怀的双臂。一来是因为王爷在场,二来是因为——「四爷,那锅辣炙面羹我陪你一起吃吧。」知道他不嗜辣,看在画的分上她就替他分担一半,算是收了一半的惩罚。 「……还是要吃啊?」他都说了这么多了,这刑还是得行呀? 「四爷,你可要想清楚了,迎娶我为妻,我嗜吃辣,餐餐都得有辣味,而且我想要学做菜,届时……」 「好,怎么说怎么好。」他还能说什么?先答应再反悔,他会想尽办法,让她没有机会踏进厨房,而这一锅该死的面羹……他吞了! 齐千里在旁忍不住放声大笑,极乐见他被人整治到底。 「四爷,我帮你舀一碗。」她快手替他舀了碗羹,也不忘替自己张罗一份,然后再亲手喂他。「四爷,张嘴。」 慕君泽直睇着她,只觉那面羹比毒还可怕,教他犹豫挣扎了好半晌,才一脸慷慨就义地张嘴——呕,这是什么鬼…… 「嗯,味道还不错,这儿的花椒不够辣,赶明儿个我找大哥问问,这儿买不买得到大邹鬼椒,慕家似乎也经营南北货的,对不?」 慕君泽横眼望去,他必须想个办法让大哥暂时离开京城不可。 「四爷,你怎么冒这么多汗?这么受不了辣。」瞧他满头大汗,她不禁扬笑替他拭汗。 慕君泽笑容虚弱,双眼失焦。 其实,如果可以,他很想告诉她,那是冷汗……他快死了,谁来救他? 「欸,你们两个都在这儿,王爷也在这儿。」 突地房门被推开,慕君泽犹如在荒漠中的旅人遇甘霖,一把冲向前拽住自投罗网的慕君贤。「大哥,刚好,一道用膳。」 「用膳?」被硬推着走到锦榻边,看见搁在矮几上头的……鬼东西,慕君贤笑容不变地道:「我忘了跟你说,我刚吃过。」 「大哥,千万别客气,染梅难得下厨,这妙不可言的好手艺你要是不尝尝,染梅会伤心的。」慕君泽干脆将自己那碗直接塞给他,拍拍他的肩,嘴上说:「大哥,这滋味百年难得一见。」大哥,兄弟有难同当。 「我跟你有仇?」慕君贤笑瞇眼,从齿缝迸出声音问。 要死了,这味道要人怎么吞得下。 「染梅,大哥说……」 慕君贤不假思索地捂住他的嘴,笑睇着染梅,「染梅,大哥尝尝。」 「嗯。」 染梅双眼紧锁着他,逼得慕君贤把嘴贴上碗缘尝了口,瞬间舌酸嘴辣,一路辣进心坎里,想吐又怕伤到她的心,不吐……好伤自己的心。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慕君泽干脆帮他拿碗,直接往他嘴里灌。多吃点多吃点,待会他就可以少吃点! 然而—— 「想不到大哥喜欢这一味,那我这一份就给四爷吧。」 瞪着那碗,慕君泽瞬间像是听见丧钟响起,他想,也许,他该去炸了厨房…… 不过眼前还有一个,「王爷。」他轻柔唤着,将碗端到齐千里面前。 「本王想起王妃有事吩咐,本王得立刻回去。」齐千里马上起身,一刻也不愿多作停留。 「王爷刚刚不是说不要皇位,宁要我这个朋友,如今却连一碗汤都不愿共享,这还算是什么朋友?」 「你……」齐千里恼瞪着他,没想到他竟拿话堵他。那碗羹要他怎么吞得下?还是干脆跟他绝交算了! 一旁,慕君贤小声道:「染梅,看好你家相公。」王爷对四弟的重视,实在是有点怪怪的呀。 染梅不解地偏着螓首,只觉得四爷能交上王爷这个宁舍皇位也要他的朋友,真是四爷的福气啊。 尾声 【尾声】 慕府大喜,却没有大肆铺张,席开百桌,反倒是选择了发送白米和银子给贫寒之家,分享慕府之喜。 这是染梅决意如此做,只因她的身分特别,就怕又节外生枝。 但喜酒也是不能省的,于是只在家中宴客,邀了亲朋好友。 然,最令人开心的,莫过于—— 「你是二哥?」慕君怜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的男人。 「小君怜长大了。」慕君能笑瞇眼。「还记不记得二哥?」 为了慕君泽的婚礼,他特地向皇上告假,回京后先入宫面圣,再赶忙回府喝杯喜酒,当然还得见见阔别十年的么妹。 「记得!二哥是不是在我小的时候常背着我到后院看花?」 「是啊,你竟然记得!」慕君能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当年不过三岁的么妹竟还记得他为她做过什么。 「当然,你是二哥呀,二哥,我真想你!」慕君怜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君怜……」 连身为新嫁娘的染梅都忍不住偷掀红盖头观看这感人的一幕,心想,这一刻才是慕家人的团圆,其他兄弟必然是—— 「……四爷,你的脸很臭。」 「错了,我三哥的脸才臭。」 「这是怎么了?二哥能回来团圆,不也是喜事一桩。」 「啧,君怜十岁之后就不肯这么抱着我了。」说到这点,慕君泽忍不住吃味。 「你……」染梅好笑地望着他,牵起他的手。「那么我抱抱你不好吗?」 慕君泽睨她一眼,贴在她耳畔道:「咱们回喜房吧。」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被二哥和君怜吸引过去,他们这对新人好赶紧回房。 染梅羞涩点头,然两人才走了一步,就被慕君贤和慕君恩给左右拦截。 「去哪,大喜之日不用陪大哥喝一杯啊?」 「可不是,咱们今晚是不醉不归。」 「大哥、三哥,你们想喝找二哥去。」他急着洞房,不要破坏他的良宵。 「你没瞧见你二哥被君怜给缠着啦?希罕咧,穿着军装做啥?老三,去给我备一套禁卫头子的军装。」 「那好,我再跟定远将军借套盔甲好了。」慕君恩煞有其事地道。 「那我也要将军袍。」那才威风呀。 「我再找人问问。」 两个恋妹兄长包夹着新人,硬逼着两人听着慕君怜几岁学说话,几岁学走又是几岁赖在身上说要嫁给自己…… 等到两个人终于醉趴时,慕君泽也差不多了,但尽管醉得东倒西歪,也要拉着染梅赶紧进洞房。 就在两人褪去衣衫,吹熄烛火上床时,有股轻柔的力道竟往他的下腹而去,教他猛抽口气。 不会吧,他的娘子这么快就学坏了? 啊……坏得真好。 坏得……「啊!」慕君泽惨烈一吼,赶忙阻止她的恶行。 「四爷?」黑暗中,染梅惊慌得不知所措。 「你……就这么希望我绝子绝孙?」之前踹他,如今又险些抓爆他,敢情是还记仇,趁此刻报复? 「咦?不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如何?」慕君泽脸色惨白地倚在床柱边。 「我不知道,那个……我一直是拿雕品练习,可是……」感觉不一样,力道好难拿捏…… 慕君泽眼角抽颤,想起这段时日,每到书肆她就会躲进绮丽斋,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如今算是真相大白了。可是,依她的性子,她根本不可能如此大胆……到底是谁唆使她,或者是怂恿她? 「谁要你这么做的?」 「没有谁要我做,只是我想履行承诺,服侍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便去找大哥商量。」她羞得脸都要埋到被子里。 「大哥?」 「因为大哥是镜花,他必定是通晓此道,所以我便请教他……」 慕君泽嘴角抖了两下,怒喝道:「大哥,你给我记住!」分明是记仇和他同享那面羹,才会出这馊主意,记着,他一定会加倍奉还! 远方,一抹被搀扶的高大身形顿了下,打了个喷嚏。 「有人在骂我。」慕君贤抹了抹鼻子。 「那肯定是我。」 那把清朗嗓音教慕君贤的醉意减了五六分,横眼望去,朦胧灯火映照出对方的清秀面容,要是再仔细瞧,就会发现对方的眼睫很长,眼形很媚,就连那嘴巴都教他心旌动摇着。 「大爷,既然清醒了点,就自个儿走。」男人撑他撑得气喘吁吁。 「开阳。」 「在。」 「开阳……」 「酒鬼。」开阳低声骂道。 「开阳……」你为什么是男人?你为什么让我如此动心,我好可怜…… 「吵死了!」 慕君贤将脸贴在他的颈边,突然觉得好想哭,因为他觉得开阳好香,他好想吃他……他饿了好久了……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婢倾天下之一《皇商榻前的帝女》; 02、婢倾天下之二《画仙房里的娇儿》; 03、婢倾天下之三《霸王身边的宠姬》。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