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玻璃》 1 头好痛。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 “昨天晚上我又跟那个女大学生上宾馆,这几乎已变成一种习惯了。” “所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感觉是很重要的。” 涉给束一天的课程,把书本塞进书包里,旁边几个学生喧闹不休。没有异性的男校,常会听到男孩子们口没遮拦的交谈。 然而在升学名校的私立青陵高中,流言和自夸都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应付课业是游刀有余的,所以同学问的交谈通常十分保留。 “木崎。” 当涉闱上书包准备离去时,听到有人呼唤他,抬头一看,同班同学小见山正站在扫除用具间前面。两人视线一对望,他就直冲过来。 小见山总是一付想不开的表情,很令人厌烦。皮肩油腻腻的,眼睛老是充血,每次见到那质地坚硬的头发老是乱七八糟的,真想不透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怎么倒邋遢成这样子? 涉抬起头,尽可能屏住气息问道: “干嘛?” “刚刚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为了忍受头痛的侵袭,已经耗尽我所有的精力,拜托别来烦我了。 但小见山却仍迳自滔滔不绝地说着。 “上个礼拜考完之后你也说没什么,结果还是考了满分。——我用功的程度不输你,不但请了青陵毕业的 w大学生当家庭教师,星期日也去补习,可是就是挤不上前三名。喂,你是怎么考满分的?求求你告诉我吧!” “木崎的脑筋跟你不一样啊!” 坐在前面的岘田突然回头插嘴说道。 可是小见山还是死咬着涉不放。 “木崎跟大家一样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扣掉睡觉的时间,念书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我怎么知道?” “你到底怎么做的,竟然一题都没错?” “——想知道是吗?那我告诉你好了……,别睡!别吃!别洗澡!别大便! ” 涉不由得焦躁地大吼,惹得其他同学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 “吵架吗?” 小见山终于抬眼看看四周,在众人围过来之前一转身跑到走廊上去了。 四周响起了一片笑声。 “那家伙搞什么?” 屿田说明原委之后,刚刚畅谈“女大学生”的新堂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哼笑着。 “请了家教又上补习班还是挤不进前三名?那家伙铁定是神经衰弱了。大吼大叫的真难看。” “才高二上学期就烦成那个样子,前途暗淡罗!” 一旁的吉川说着,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涉一听,心中产生一种已经体会过几十次的冰冷感觉。 ……我知道,新堂也请了“青陵毕业的 w大学生”当家庭教师。 我也知道,上个星期的考试从第十名落下来的吉川,心情其实相当焦躁不安。 可是,要说最常和涉交谈的岘田是最好的朋友,又不尽然,他比任何人都在意涉,在公布考试名次的当天,他绝对不会看涉,然而却又企图保住涉最要好朋友的宝座。 “屿田老是这么保护木崎,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新堂问道。屿田半认真似地点点头。 “是啊,我在学生手册中还放着他的照片。” 新堂和吉川大惊失色。 “哇!是不是居心叵测啊?” “木崎什么都行,不但成绩好、品行端正,是标准的优等生。” “而且长得又漂亮,让我上一次嘛!” “……下个星期考试赢过我的话,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涉厌烦了这些无聊的交谈,丢下这句话就走出教室。他一边快速下楼梯,一边看着窗外。 像棉花一般的云,在蔚蓝的晴空中飘浮。中庭的绿树发出烦人的蝉鸣声。 (头好痛……) 涉站在开始打扫的平台的灰尘热气中,认真地祈祷着。 (什么都烦,好想逃到什么地方去……) ――这所高中按照入学成绩将学生分成六班,在特别升学班里,大家部很在意彼此的成绩。甚至在入学时还没记得人名就先记住成绩排名了。 虽然才高二上学期,可是大家为了能获得推甄进 w大,个个拼命想把自己的排名往前推。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青陵每年只会推荐一名成绩最好的学生进 w大。只要获得推荐,就等于通过了考试,只需要在形式上参加考试就可以进 w大了。 人选的决定在高三的七月。校内展开的唯一一个名额的争夺战惨烈无比;但是,与和全国包括重考生在内的学于争一席之地的大考比较起来,可说轻松许多。最重要的是可以提早半年从考试中解脱。很多学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进青陵的。 目前,涉总是和同班的橘大辅在每星期的实力测验中,争夺学年第一的宝座。在这场高水准的战争中,如果没有得满分就会落到第二名。 小见山以五分之差落居第三名。呜田和新堂、吉川的名次变动就很剧烈,每次考试总是在十名前后摆荡。 “什么上不上的?这些家伙只会瞎起哄。” 涉一边在鞋箱换鞋,一边咒骂着。 涉一向讨厌朋友之间的虚张声势、互相牵制,不想跟任何一个人牵扯太深,可是,其他人却老是刻意找涉讲话。他们需要一个竞争的标靶。 他们想考得比涉高分,想排名在涉上面。涉虽然令人痛恨、嫉妒,但是他的存在是必要的。就如同涉在意橘的存在,所以才能勉强自己继续打拼。 然而最重要的是,在没有乐趣可言的男校里,涉的态度足以吸引四周所有的目光。 他有一头柔软的秀发,以及隐约透露出坚强意志的嘴巴。 那虹彩淡薄、闪着茶色光芒的眼睛,栖息着清晰的知性。 修长盯身体虽然仍透着稚嫩,但是全身上下却散发出强烈的敏锐性和纤细感。而这个年龄的少年特有的清雅及不稳定感,更令人绝倒。 头好痛。涉望着远处的水泥地,努力地让自己挺直站着,然后耗尽所有的精力让自已笔直地往一则走。 ……相信大家部一样累。 被某种无形的事物催逼的感觉,令人疲累。 累得达对明天部不再抱持希望。 总之,学生就是被每周一次的测验给催逼着。考完一次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 永无止境,然而又没有人想放弃这成绩评定的战场。 (唔……口好渴。) 半夜里,涉念书念累了,想喘一口气而下楼来,这时他听到计程车停在家门前的声音。 先是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接着门打开了。是妈妈。 “回来了?” 刚刚专心得几乎要失去记忆了,涉的头脑仍然有点呆滞,无法回到现实。听到涉的声音,看到黑暗中伫立的纤细人影,妈妈倒抽了一口气。 “——啊呀,涉,别吓人好不好?干嘛站在那么暗的地方?” 啊呀,妈妈,别吓人好不好?干嘛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回来? 涉终究没把话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点亮了灯。 “哪,这是送你的,补充一点精力。” 母亲一边脱下高跟鞋,一边将纸袋递给涉。 不用打开,光闻味道就知道是馅多的猪肉馒头。 涉疲累地接过来。 这么热的天气吃这种东西,太不舒服了。” “这么晚了应该吃得下吧?你得长胖一点,男孩子嘛!” 妈妈仍然保持着单身时的苗条身段。她穿着一件最能展现自身优点的蓝色连身裙。母亲的五官明显,很适合华丽的妆扮和香水。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美丽的母亲,任职内衣制造厂的课长。然而,每天晚上这么晚回来并不单纯是工作的关系。 “爸爸今天也没有回来。” 涉把纸袋放在厨房的餐桌上说道。妈妈闻言垂下了眼睛,带着微妙的表情笑着。 “……我想也是,他说最近很忙,这阵子我也一直在加班。” 好累哦……!妈妈的声音消失在浴室里。 ——你以为我什么部不知道吗?. 涉面无表情地抓起杯子接了水。水中激起的水泡立刻夺走了涉的现实感。 任职银行分行经理的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难得回家一趟。但虽然晚归,好歹也天天回家的妈妈并不可怜,因为她在公司里面也有一个年轻的恋人。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涉没有特别的感觉。跟我无关。只要你们给我生活费和升学费用,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因为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上我想上的大学。 ……到时候,我就会主动抛弃这样的父母。 “好难喝,再来一杯。” 涉自言自语地说道,又一口喝光了第二杯充满漂白水味道的水。 2 隔天气温一下子变成像盛夏一般闷热,创下今年七月以来的最高温记录。 (哇! 完了!) 开始上英文课之前,涉坐在位子上皱着盾,全身僵硬。 他忘了带课本。 他在笔记本上做了重点预习,可是当老师要他念课本时却发现大事不妙。 英文老师是学校唯一的女老师,却严格得不得了,一向就禁止上英文课时互借课本。忘了带课本当然会被扣平常分数,连带的距离 w大的推甄就更遥远了。 所以,忘了带课本的人总会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使尽全力装出有课本的样子。如果旁边的同学借看,借的一方也会被扣分数。这个班级随时随地都处于备战状态。 老师(有留学经验)卷着舌头滔滔不绝地讲解。 “那么,现在大家一起念刚刚教的文章,注意发音。 you must to……” “ you must to……” 全班同学以低沉无力的声音复诵着,跟老师精神奕奕的音调成反比。当教室响起粗涩的声音时,更可以确实地感觉到男校的特有风格。 没有带教科书的涉,不知道在念哪个部分,只好低着头拼命地跟着动嘴巴。突然间,他看到坐在靠走廊一侧的橘,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侧脸。 橘跟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花在课业上的涉不一样,他一入学就参加了足球社。 他有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从短袖的衬衫里露出来的手臂,满是结实的肌肉,上课时却又一脸专心的模样。 因为他的个子是班上最高的,所以看起来有一点驼背。 (……如果过完暑假,他退出社团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涉紧咬住嘴唇,胸口有一种被堵塞的感觉。、 到时候我是不是三两下就被追过了?我必须更努力吗?我还能再怎么努力呢? (我受够了!) 涉嘴巴覆诵着英文,突然有一股想大声狂叫的冲动。 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好想一个人静静! 前面同学脖子上的汗水令人不悦,后面那个家伙的喘息声清晰在耳。四周的气息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一间狭窄的教室里,竟然挤满了心中藏有随时可能会爆发能量的少年,页要令人发狂了。 要是像新堂那样,一有不满就直接说出来倒还好,每个学生多少都有一种黯沈的因数,而这因数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内心里闷烧着。 好想尽快脱离这个地方!好想跑到外面的世界去! 好想到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去! “注意发音!” 老师突然大喝一声,涉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老师发怒的对象当然不只涉,而是全班。唯有这时候整间教室才有一种连带感。真是可悲。 “别因为天气热就想偷懒!支着下巴跷着腿,能记多少东西进脑袋?” 涉对老师的说教感到厌烦,偷偷地将视线移往窗外。他求助似地企图找到什么,却只看到一对看起来不怎么养眼的情侣勾着手臂,在外面的马路上沿着树荫走着,天气这么热…… 涉厌烦地把视线转回来。 “木崎!” . 突然被点名,涉全身僵住了。心脏开始狂跳着,彷佛连四周的人都可以听到。 老师以比刚刚稍微缓和一点的声音翻过课本。 “请你念第六行代名词的文法,同时加以翻译。” 代名词的文法。——那正是昨天晚上他写在笔记本上的部分。 “是!” 涉从容地站起来,开始用优等生的声音念英文。他知道老师点着头表示满意。老师喜欢涉。 涉念诵的声音在闷热的教室里回响,在一种好像被隔离盯干涩的感觉中持续着。 好烦!每件事都令人厌烦。好想一个人独处。谁来救救我! 涉的心声被蝉鸣声淹没,他从容地念完最后一行。 “……in spite of myself“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3 不知道是放温书假时染上了夏季感冒,还是创记录的暑热,引起的疲累感,这个暑假里课业的进度总不如预期的好。 涉每天上补习班,同时怀着紧绷的心情坐在书桌前。 . ——再两天第二学期就开始了。八月底的星期六。 补习班的课上午就结束了。下课时发回了前几天全国一起举办的模拟考成绩。 “……” 摊开成绩一看,涉差点惊叫失声。他的总排名下跌了将近一百一十名。 这种成绩当然被排除在 w大的及格圈外,甚至掉到了危险边缘。 ……对三年级的七月份就要冲向终点的我们而言,这是最后一次的暑假……。 涉跟着补习班的学生们走向出口。这个冲击对长期睡眠不足的头脑,有着醒脑的作用。由于这个冲击大得几乎让涉感受不到四周的吵杂声,所以也不知道是第几声了,涉才注意到有人在叫他。 “……木崎!木崎!” “咦?” 涉抬头一看,是在补习班里上同样几堂课的青野七重。 不管在学校或补习班,男生总是牵制他,而女生也只会站得远远地窃窃私语。只有青野会率直地找涉讲话,涉因此蛮喜欢她的。 两人视线一对望,青野一脸担心地看着涉。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 “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喂,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不要先到车站前去休息一下?” 涉虽然想赶快脱离人群,可是又害怕孤单,便点点头。 青野的脸上顿时闪现光芒。 “真的?哇!好高兴哦!这是我第一次跟你一起行动耶!” 两人并肩来到外头,即听到行道树上的蝉儿在大热天里高声鸣叫。 两人在走向车站的途中,青野用快乐的声音问道:. “模拟考考得怎么样?” “嗯……普通。” “是吗?谁叫木崎头脑那么好。我可能没办法上白凰女大了,因为我的英文只考了个 d。” “你想换志愿吗?” , “嗯嗯,我会加把劲,无论如何都要上那所学校。” 心事重重的涉无力说些鼓励的话,倒是看野本人并不怎么颓丧。不但如此,她似乎为能跟涉在一起感到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走着走着青野突然开口说道: “喂,你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不要紧。” “真的?” “嗯。” “太好了,那今天就进行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吧?” 青野说得干脆,因此涉一开始也不怎么在意。 过了一会儿,涉终于发现青野那探询的视线,于是露出了笑容。 太阳仍然毫不客气地落在每个人身上。柏油路上的热气直往上冒。 两人交换着无聊的对话,在行道树路上走着。过了一会儿,走到靠近车站的、停放着很多脚踏车人行道上,如果不前后排成一列走就没办法跟反方向走来的人错身。 “你先请。” 涉说着让青野先走,自己跟在后头。他一边喘气,一边俯视着前面那纤细的脖子。 迷你连身裙适合她那白蜇的肌肤,涉定定地看着她那裸露出来的肩膀。 充满少女味道的圆滑肩膀下,有两条细细的手臂。薄薄的夏布制成的衣服底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内衣的线条。涉看着青野的身体曲线,自然就产生进一层的想像,一股莫名的凶暴欲望顿时涌了上来。 “喂,你想吃什么?” 青野回头问道,涉愣了一下,赶忙移开视线。 “日式或西式……对了,还是吃肉好了。木崎那么瘦,应该多增加一点力气才好。” “……” “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竟然可以在补习班以外的地方,这样跟你走在一起。” 青野没有发现涉的异样,仍然踩着轻快的脚步,一边摇动着裙子的下摆一边快乐地说道。 “老实告诉你好了,补习班的女孩子们有一个协定就是“不可以抢走木崎文可是,我才不管那么多,每次跟你讲话,她们都瞪死我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一点事……” 涉勉强插进一句话,就丢下青野,飞奔进出现在眼前的地下铁入口,然后再从车站另一侧的出口来到地面上。 涉觉得对青野很过意不去,可是他没有多余的心力跟她耗,一个人顶着大太阳信步走在满是百货公司出路上。 (……根本不喜欢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心底好象关进了一颗灼热的太阳一样。喉头觉得干渴,不只是因为天气热,他觉得自已的欲望好像都被擦身而过的人看穿了。 涉渐渐地感到自暴自弃,他知道自己的眼光带着阴郁。 ……新学期一开始举行的实力测验,排名可能会落到两位数之后。上学期就退出足球社的橘,一定利用这个暑假拼得厉害。不只是橘,还有那些一有机会就想把我踢下去的小见山、屿田、新堂、吉川等。 这是我的极限吗?虽然像以前一样用功,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超越自己吗? (身体好热……) 老是这样被人在后面追赶着已经有几年了?小学时为了进私立国中而努力。国中则为了进青陵高中而搞得天昏地暗。现在,又为了挤进 w大的特别升学框框里,夜以继日地用功念书。 父母并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主动选择这条路的,而且也觉得现在除了功课之外,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一. 进入青春期之后,虽然对性产生兴趣或对自己的身体变化感到困惑,但是都理所当然似地 压抑下来了。对新堂那样明显地表现出自己欲望一事,有强烈的抗拒感,不但感到厌恶,而且觉得没品。就算能因此和朋友产生归属感,这种归属感也非我所要。 从来就没想过要谈恋爱。异性只会妨碍课业,从来就不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然而,在没有渲泄口的情况下,持续压抑欲望的话,总有一天会在自己不自觉的地方出现扭曲。日复一日的被逼迫,当某天失去应付的余裕时,恐怕就无法克制了。 越是觉得污秽,它越会膨胀开来,只要一点点的机会——就像现在一样,本能的中枢在亮晃晃的太阳下受到刺激而爆发开来。 (谁来救救我啊!) 漫无目的地晃荡也无法压抑住冲动。每周一次的测验必须保持第一名的压力;在家里和学校都没有可以相信的人的极限精神状态。长年累积的压力彷佛一口气涌上来似地,引发强烈的晕眩和恶心感。 再加上盛夏的热气迎面扑来,涉越发无法呆在人群当中,他一头钻进电话亭里蹲了下来。 抱着身体喘了口气之后,涉看到掉在地上的电话卡。仔纸一了,上面远调几坡锁亩留贸。 涉扶着玻璃勉强站起来,将检到的电话卡插进去,可是他想不出有什么朋友可以现在叫出来的。什么都好、谁都可以,赶快来救我啊!涉只是这样想着,从贴在话亭里的标签上选出第一眼看到的号码就拨了过去。 “……喂?” 下一瞬间,从话筒彼端传来的声音,让涉的脑袋顿时变成一片空白。 ——男人?有没有搞错? 仔细将粉红色的标签看清楚,上面写著「男同志专用.同好俱乐部”。 枯燥的广告文句使得涉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请问……” 涉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边快速地扫描过标签上面的说明。这个俱乐部的交友方式好像是透过一条电话线可以同时跟几个人对话。也就是说,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客人。 “什么事?” 男人又发出充满困惑的声音。正经八百的回话让人有一种错愕感,不过会打电话到这种地 方来的人铁定就是为了那档子事。 涉缓缓地问道: “你几岁?” “……二十九,你呢?” “十七,你是从哪里打来的?” 男人有点犹豫地说出一个地方,没想到跟涉所在的地方是在同一条路线上。 “那我现在马上过去,我们见个面吧?” 涉唐突的邀约使得对方一时为之语塞。 老实说,涉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碰面后又有什么打算?可是嘴巴却仍然不停地说着。 “车站里有什么店?……都铎咖啡?那就约在那个地方,两点整!” 涉不等对方回话就挂上电话。 走出话亭,”灼热的太阳再度让他产生一种啄心感。空空的肚子里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不过 涉还是到车站的厕所去吐了一些胃液,然后铁青着一张脸搭上地铁。 (就远远地看着那个寻找高中男生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玩玩吧?) 涉坏着这种心态下了车,走出剪票口,果然就看到那个男人所说的咖啡店。 涉想了一下,走进对面的麦当劳。他买了汉堡和冰咖啡在窗边坐了下来。 “我要吃大汉堡。” “那么大的汉堡,你一定吃不完的,就点个起士汉堡吧!” 一对母子在柜台边争执着。现在正值暑假,店里有很多亲子或学生流连。 看着四周来往的人群,多少分散了一些涉的注意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只要一想到今后仍然每天要过着啃书的日子,涉的胃部又起了一阵痉挛。 店内的冷气明明开得非常强,可是涉的太阳穴却开始浮现薄薄的汗水。不但胸口灼热,头也痛了起来,还有严重的耳鸣。明明只吃了一点东西,却觉得胃整个涨了起来。涉总是瞒着母亲,其实在考试曲当天早上,他经常这样。好苦,真的好痛苦。 谁来救我? “……啊!” 这时候,一辆蓝色的自用车停在车站前的环状交叉路上,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涉没来由地发出叫声。 一个高大的男人打开车门下了车。 在时间彷佛停顿的感觉当中,涉出神地用眼光追逐着男人。 (看来像补习班的老师。) 这是涉对他的第一个印象。看来似乎相当知性,不过却仍留有几分学生气质。那充满沉稳色调的衬衫和长裤,很搭他那匀称的身材。 他越靠近车站,就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脸形轮廓虽然高雅而温柔,却又有几分冷漠。物理老师常常会有这样的表情。那是理科系特有的淡泊……害怕失去冷静的落寞眼神。 男人一边走一边将拿下的眼镜收进胸前的口袋,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消失在咖啡店里。 涉当场愣了一阵子。或许该说是安心吧?就好像对某个人一见钟情之后的感觉…… 不久之后,涉被在柜台边的孩子的哭声惊醒,反弹似地跑了出去。 当涉一脚踏进弥漫着咖啡香,比麦当劳的灯光暗一些的咖啡店时,就看到那个男人坐在吧台上沉思。 事后想想,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通电话的那个人,可是涉毫不考虑地走向那个男人,站到他面前。 “你是电话里的那个人?” 男人听到涉的声音,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他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走吧!” 受不了男人专注的凝视,涉变得有点手足无措,说完转身就走。可是,走出店门口时,伸 手帮他开门的却是那个迟了一会儿就紧跟上来的男人。 涉这才发现男人的高大和意料之外的健壮,不知为何,涉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两人坐上车之后,男人依然沉默,迳自发动引擎。可是,涉明白对方非常在意他的存在。 这时,绕到环状交叉路的巴士,在后面猛按喇叭催促,男人只好踩下油门。 “宾馆或你家都可以,我不在乎任何地方。” 涉发现男人漫无目的地开车,便在等红灯时这样说道。男人脸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涉。 4 “……你常做这种事?” 或许是紧张的关系吧?男人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哑哑的。打公用电话时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会让人产生一种肌肤被抚触的错觉。 “你呢?” “我……今天是第一次。”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刻意要缓和涉的情绪,倒像是真的生手。涉定定地看着他,男人闪过一丝畏缩,随即困惑地低垂眼睛。 涉轻轻笑着说: “直想不到。” “啊?” “我以为会打电话到那种地方的人一定是一些老头子,或者是无可救药的家伙,可是……你太正常了吧?” “……你呢?是高中生?” “穿制服比较合你意吗?” “不,不是的……” “你喜欢立领还是运动服?我们学校规定穿运动服,那我下次就穿制服让你上吧?” 瞬间男人的喉结滑动了。涉知道他没办法挥走脑海中涉穿运动服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 涉毫不客气地追问道。男人急忙摇摇头,然后正经八百地问: “……为了钱?” “才不为了钱。如果你觉得付钱会让你比较快乐的话,我倒无所谓。” 像援助交际的女高中生一样椰褓男人取乐虽然有趣,可是谈着谈着,涉却产生一股强烈的焦躁感。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不知道这样的交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要他一松懈,至今仍找不到出口的压力,就会马上爆发闻来,使得意识逼近失控的界限 心灵和身体部一样。 对男人的外表和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一种近似一见钟情的感觉,谈过话之后,也发现对方颇有诚意,并不令人讨厌。甚至,涉对他还有一股好感。既然如此,真希望能尽快结束这种不冷不热的交谈,随某股更强大的洪流漂荡。他好想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好让他忘记一切。 “开进那边!快!” 男人被涉的迫力一压制,便把方向盘切进路旁的宾馆停车场。 ――这是一间很朴实的宾馆。涉将还在犹豫的男人拉出车外,催促他赶快去订房间。快点,哪怕是快一秒钟也好,否则我就完了,我会死的。涉全身冒出不知是缘自呕心感,还是来自精神压力的冷汗,他极力掩饰,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 “真的……愿意跟我做吗?” 正拿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男人站在涉背后问道。涉低着头,自暴自弃地回答这个老是在犹豫的男人。 “我刚刚不就说了吗?又不会少掉一块肉。反正我们部是男人嘛!” “…… j 涉愈急愈打不开门,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男人便从后面伸过手来,用一只手轻轻地打开。 老实说,就算涉对这个有着温柔脸孔的男人,产生残虐的兴趣,现在也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忘记现在就够了。这个想法让涉一进入房里就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 男人还站在门口愕然地看着赤裸着身体坐在床上的涉。 涉焦躁地大声说道: “搞什么?你不是喜欢吗?你不是想做吗?不是为了这样才来的吗?” 男人一副受到伤害似地低下了头。 男人越是沉默,涉的嘴巴越是不受控制。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又没什么病。我真的不要钱,你想怎么做就都可以!……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快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涉一边说一边抖着脚,他只能用抖腿来掩饰心中的慌乱。 男人受不了似地抬起头来。涉看到他欺过上半身,以为他要亲自己,瞬问缩了一下身体,可是男人却只是抓着被涉脱下来的衬衫。 他很痛苦似地将衣服推给涉。 “还是不要吧?抱歉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来,回家吧!” 瞬间,涉抓住男人的手,发出惨叫似的悲鸣。 “你不愿意救我吗?” 男人惊愕地看着涉。 涉从他的眼神知道自己哭了。 涉陷入混乱当中,松开了手。泪水滴落,落在他纤细的膝盖上。 ……太难看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不过想让人把我搞得乱七八糟而已啊!我只是想把白己毁掉罢了。 我需要一种可以帮助我从这种谷闷中挣脱的痛苦。我要求的只有这样而已。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男人轻轻地走到涉的旁边。 “……” “你的眼睛、脸颊和嘴唇……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助。” 涉抬起濡湿的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的视线突然无法从涉那不可思议的、毫无防备的脸上移开。 涉那大而美丽的眼睛彷佛森林的湖水一般澄澈。从上往下看,他的下巴是尖的,可怜而端整的脸孔更让人难以抗拒。 那苍白的肌肩更凸显了红艳的嘴唇。涉手脚修长却又显得华奢的身体散发出如同禁欲般诱人的气息。 “……伤害我吧!” 涉微微张开嘴巴哀求道。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成了致命的关键。 男人的身体彷佛窜过一阵电击似地颤动着。 他已经无法再拒绝涉了。 原来亲吻就是这么回事。 承受着男人亲吻的同时,涉出神地想着。 他觉得想像跟实际做起来差好多。嘴唇好温暖,彷佛要溶化似的。对方的脸,正面看来好像膨胀了起来,原本应该很端整的脸孔,看起来好愚蠢。 男人困惑地说: “……眼睛闭起来吧?” 涉乖乖地依言行事。 涉没有经验,无从比较起,但是男人的吻功确实一流。在涉快产生快感之前,他很快地抽离了开来,然后重覆同样的动作。涉不由得强烈地需索着。 “我还是难以相信……” “什么?” 男人作梦似地发着呓语。涉反问道,男人瑟缩地说: “因为……我是在极端无奈的情况下打电话的,没想到认识了你,对我来说……” “什么意思?” “真是太好了……我喜欢你。” 涉的身体瞬间有了反应。 同时,男人彷佛受不了似地吻上涉的脖子,使得涉全身不由自主地打颤。 之后的发展宛如怒涛一般。男人始终保持绅士的风度,但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将多年累积的欲望,一口气发泄出来一般,充满了热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涉知道自己的立场倒转过来了。他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男人用强壮的手臂抱住在苦闷中挣扎的涉。男人的身体就像在咖啡店见到涉时一样僵硬了。胸口是硬实又炙热的。 在接受抚触和亲吻当中,涉感觉到覆在脑海中,像黑雾般的东西扩散开来了。在男人的挑弄之下,欲望被释放的同时,他的心濒临虚无的状态。 “……好喜欢你,啊……” 男人不时用炙热的气息低语着。尽管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对彼此一无所知,涉却有强烈地被爱的感觉。明知这是错觉,涉却决定暂时抛开理性。 “……够了……” 涉抛开一切,啜泣着哀求着。 男人泡着涉,几近窒息地狂热的吻着,在涉耳边问道: “够了……?” “……嗯。” 涉露出泣然欲泣的苦恼表情,咽了一口气。 可是这时涉还不知道一切都才刚开始。虽然有了快感,但是男人却即将给他残酷的欲望。 男人手指的动作和涉煽情的抗拒,时而将两人带到临近失神的高潮,时而将两人打到欲望的深渊里去。涉不敢相信昨天以前只知道念书的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可是如果没有今天这段遭遇,只怕他就没有明天了。涉忍耐的极限已经到了顶点,而男人也敏感地感受到这一点,便不停地刺激着、爱抚着涉。企图将涉从黑暗的底部拉上来。 企图让涉自己恢复正常。 “又不会少块肉……”涉是在两人退了房,再回到车上时才发现自己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我送你回去。” 问了涉所住的地方,男人便二话不说地踩下油门。 涉出神地坐在一旁,望着往后飞逝的景色。和男人发生过关系之后,涉确实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他茫然地想着,或许这就是少女口中所说的“纯洁”。 他觉得相对的,自己也得到了更脆弱、更易损的东西。虽然自己的生存方式没有什么改变,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守的了。涉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往右吗?” “嗯。” 除了在岔道上问方向之外,男人一直不说话。就好像原先涉的晦暗情绪平行转移到他身上一样。 这时候他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呢?涉想解开男人郁闷的情绪,便开口问道: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涉,木崎涉。” “……真下贵广。” 沉默再度降临,男人仍然沉着一张脸。 涉在心中偷偷地笑了。一方面是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大自己十二岁的男人在想什么,另一方面又想,或许他也觉得我像个外星人吧? 男人突然毫无前兆地将车子停在路肩。他看着疲累地只手交抱身体的涉,很痛苦似地将胜趴在方向盘上。 右车道上一辆又一辆的车子,风驰电掣地疾驶过去。 男人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为什么?” “我对未成年的你做了那种事……” 男人自责的想法让涉差一点笑出来。 “什么话?你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罪恶感。一丝丝都不必。” “我简直是乘人之危。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严重的困扰吧?而我……” “没这回事。” 涉回答得干脆,男人的脸上倏地罩上一层悲哀的阴影。 涉此时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强悍了。 男人带着悲苦却又有点慈爱的眼神,俯视着涉。 “我知道,你一定是家世清白的孩子吧?”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是老师。” “老师!” 涉不由得愚蠢地尖叫出来,从座椅上挺起身。 “什么老师?” “高中老师,数学老师。” “啊……倒是有那么几分味道。” 一秒钟之后,涉笑了。好久未曾有过的,发自心底咯咯咯地笑了。 男人却依然灰着一张脸低着头。 “很好笑吗?” “也不是好笑,只是……如果要后悔,那又干嘛打电话?真是奇怪的人。” 涉这一番让人无可辩驳的话,使得男人的心情沉得比海还深。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男人好像下定决心似地重新振作起精神,用忏悔的口吻开始自白。 “……去年我所教的学生中,有一个很依恋我的男学生。以前我就微微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同性所吸引,可是却刻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尤其是在担任教职之后更是极力掩饰。所以,当那个学生向我告白时,我……” 声音突然中断了。 涉发现男人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紧张,赶紧止住笑声看着他。 “你拒绝了?” “是……吧?我做得比拒绝更狠,我害怕自己的性癖好曝光,便开始刻意避开他。就连痛苦不堪的他跟我说他要转学时,我也没有阻止。逃避的不是他,而是我……从此我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我必须正视真正的自己,不能告诉别人的欲望,不断地膨胀,渐渐地我无法过正常的生活……。可是,我却因为这个原因跟年纪与我的学生相同的少年做这种事,这是一个老师不该有的行为。” “……” “可是我对你是这么的……” 在听过男人用悲痛的声音自白的瞬间,涉突然发现一直压抑在自己心头的感情。 他把手叠在男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男人顿时打了个颤,涉对他说道: “你对那个学生有什么看法?喜欢他吗?” 犹豫之后,男人老实地说: “……他依恋我,我也觉得他很可爱,可是并不觉得他是我生命中的伴侣。” “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你明明喜欢那个学生,却又只为了顾及激陌而排斥他的话,我会经视你。感情这种事很难不伤人且全身而退的,你也不要再苛资自己了。” 涉在说话的当儿,不知不觉中被男人的侧脸吸引住。他的轮廓虽然很行另人味,但是挺直的鼻梁和削瘦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触摸的下巴线条,都具有独特的英感,越看越吸引人。 涉彷佛可以看到从他那蒲薄的嘴唇中,透出来的炙热气息一般,呼吸不觉困难起来。 刚刚我跟这两片嘴唇接吻过。 我被他修长的手脚拥抱过。想到这里,涉脱口说道: “我是你恋爱的对象吗?” 男人惊愕地看着涉。 涉拉住他的大手,在那修长的于指上亲吻着,男人承受不了似地低垂着双眼。然后回答道: “你已经让我……很困优了。” “我也喜欢你。” 话说出口,涉惊觉自已喜欢这个人到了不敢直视对方的程度。 男人惊讶地屏住气息。涉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下跟教师的道德及长年的压抑作战。 经过漫长的思索之后,男人终于说出真心话。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人。” 这段坦诚的告白涉有胜利的喜悦。下一瞬间,他却几乎掉出眼泪来。 从今天开始,他一定会只想到我,会重视我,会只爱我一个。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要保护这个人。我要保护这个尽管年纪比我大上许多,可是却好像有着温室花朵般脆弱特质的人。 涉天真地笑了,彷佛一个向父亲撒娇的孩子一样,将脸颊靠上男人炙热的手掌。 5 十月底的天空就像诗人吟诵的诗词一样,蔚蓝而澄澈。 午休时间,涉靠在校舍屋顶的水塔墙上,将面包袋子撕破。 他吃的是鸡蛋面包和蒿麦面条。面条太干有点难以下咽,但是只要配着牛奶吃就没什么问题了。吃下最后一口,涉拍拍两手看看手表。 十二点二十分。距离身上的行动电话响还有一点时间。这短短的时间是涉最讨厌的等待。 为了方便随时联络…… 后来贵广把涉留在车上,迳自跑到附近的百货公司买了一支行动电话给涉。涉告诉他放学后还要补习,晚上则要专心看书,因此这一阵子他们便每天利用涉午休的三十分钟通电话。 涉突然皱起眉头,用手扶着太阳穴。天气转凉之后,涉的头痛情况好了很多,但是却变成了一种慢性毛病。当涉闭上眼睛,试图抗拒头痛时,电话响了。 “……喂?” “是涉吗?” ——还会有谁?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涉却真的喜欢贵广的多礼。透过话机传来的声音跟平常不太一样。 “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 “嗯嗯。” “上完课又有学生来问问题……。今天的天空好清爽呢……” “嗯。” 在很远之外的公立高中任教的贵广,应该也在校舍的屋顶上度过午休时间。 一想到贵广也感受着同样的秋风、看着同样澄澈的蓝天,涉就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涉有没有太过勉强念书?有没有睡好觉?” 贵广问道。他的声音好有磁性,听得让人心情好愉快,字字句句清晰断开来的说话方式,也极具魅力。涉觉得如果听他上课,一定会分散注意力,但是他说的话却又让人觉得好安适。 涉忍不住说道: “怎么可能睡得好?上次考试……我落到第五名了。只要在第二名以下情况都一样糟,根本没什么意义可言。” “为什么?” “因为只有一个人能获得推甄进 w大。” “可是那又不是最后的机会?还有秋天的推甄和一般的入学考试啊!” 贵广用沉稳的声音劝说涉。说得越多,他的语气越不像老师。然而越是这样,涉越能每天透过电话,对他多少透露一点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心事。 “可是,参加考试又不见得能及格。” “你非上 w大不可吗?” “也不是这么说……” “既然如此,你脑筋那么好,还怕没学校念吗?再说,文理科都难不倒你,你可以选择的科系也不会受到限制,你应该有很多机会的。” “这些道理我懂,可是我……” 涉顿了一下,贵广仍然耐心地等着。涉怀着痛苦的思绪,开始断断续绩地说道: “……当我面临真正考试时,真的很没用。高中入学考试也是一团糟。吐不出什么东西却仍然不停地吐……。情况严重到我今天能在这里念书简直是一种奇迹。可是,我觉得考大学不会再有那种奇迹了。所以我一定要获得推甄,而且是连平常考的分数也算在内的特别推甄。” 涉有好几次在和贵广谈话时,瞬间发现自已的真正心意。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比较快乐。因为某方面来说,这是一种近似正视自己最脆弱部分的行为。 然而,每天将近三十分钟和贵广的通话,是涉唯一感到安适的时间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涉……” 每当涉揭穿自己的内在世界时,贵广总会静静地呼唤他的名字,然后说道: “我要你记住一件事,当你难过时,往往会看不到其他事情,而觉得自己好孤单,事实上,绝对没有这种事。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我。只要你需要我,我随时随地会飞奔到你身边。” “……嗯。” 后来因为老师前来巡视,涉只好草草结束对话,回到教室去。 “木崎!木崎!” 一打开门,屿田就没事找事地前来打屁。上个星期的考试和涉并列第五名的他,心情非常地愉快。 “干嘛?” “小见山总是像电车联结处一样穷摇着腿,你不觉很离谱吗?” “哦,是吗……” 果然又是这些没营养的话,可是屿田却一个劲儿地想找涉讲话。 涉礼貌上敷衍几句,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涉一边准备第五堂课的功课,在满室的喧闹当中,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自从上个星期的测验落到第五名之后,他觉得家里跟教室里都没有他立足之地了。 失败对涉而言,就如同自已的存在已经失去意义。除非他抢回第一名,否则他再也无法待在这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他甚至有这样的想法。对涉而言,这种想法也不夸张,他是真的这么想。 “当你难过时,往往会看不到其他事情,而觉得自己好孤单,事实上,绝对没有这种事。” 贵广这一番话,并没有真正进入涉的心灵深处。 所谓难过的时候,一定就是指这种时候吧! 当天补完课回到家时,很难得的父母都在。 “回来啦?” 当陷入沉思的涉走进客厅,父母同时对他打招呼,让他吓了一跳。 “呃……我,我回来了。” 深深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仍然扬着一边的眉头问道: “书念得怎么样了?” ——这么久没见了,难道只有这种事好讲吗? 涉的心头罩上一层阴霾,但他还是想办法压抑了下来。 “我很认真在念。”. “对了,上次我一个客户的董事……” 父亲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很自豪地说道。 “他问我,今郎花了多少心力才考进青陵高中的啊?听说既没有请家庭教师,也没有上补习班,真是厉害啊!那个学校真的不好考,今郎真是聪明。” 就是因为不够聪明,才需要这么拼命的啊! 涉原本想这样说,但看到父母喜孜孜的样子,便打消念头。 “爸,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工作忙吗?” “嗯。” “这一次会在家里待多久?妈妈很寂寞哪!” 一向对涉这些令人不悦的话语置之不理的父亲,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畏缩似地和母亲对望了一眼。 他慌谢地交拒着只手,含糊地说道: “……一阵子吧!” “是吗?那我去念书了。” 涉出于本能地察觉了什么,一转身就上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坐在书桌面前时,对心中不祥的预感始终无法释坏,他一次又一次反想着父亲的话。 “一阵子吧!” 是吗?会待在家一阵子 ……那么,明天晚上就问问父亲他以前考试的事吧?或许情况跟现在有所不同,不过或许可以了解在面临真正的考试时,如何加强自己的能力。 吃了药也一点效果都没用的头痛毛病,也一并找机会跟妈妈说了吧?或许妈妈会愤怒地骂道:赶快到医院去检查! “爸送的黑管怎么办?怎么办?啊……” 涉难得地哼着歌,又突然想到,这是什么歌来着?算了…… 只因为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涉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父母觉得青陵的名号值得炫耀也着实让他感到高兴。尽管每天都好像被逼到崩溃的边缘,但是爸爸的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苦难都消弭了。涉因此想再多加把劲。他不想破坏愉快的心情,当天晚上也提早休息,十一点就上床。涉己经好久没睡得这知熟过了,所以他心想自己可能被摇了好久才听到声音。 “醒醒……涉!涉!” 他朦朦胧胧地看到俯视着自己的母亲的脸。 “对不起……吵醒你,有话要跟你说,能不能到楼下来一下?” “……” 由于是被妈妈从最深沉的睡眠中叫醒,涉一开始没有办法掌握情况。 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妈妈带到楼下时,父亲还在客厅里,坐在刚刚那张沙发上。瞬间,涉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 然而,时钟却指着零时四十分。确实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 ……干嘛这么晚了才把人叫醒?到底是什么事? 涉瘫坐在沙发上,脑袋仍然一片模糊,这时父亲开口了。 “对不起,你睡啦?” 这家伙在讲什么?瞬间,涉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然而,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同时发现到屋子里不寻常的气息。母亲的双眼像刚哭过一样红肿,而父亲的脸上尽是疲惫。 玻璃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纸。母亲开口了。 “是这样的,爸爸和妈妈……” ——接着妈妈说出了涉一向害怕听到,却又不断告诉自己事情还没那么糟,而努力排出脑海中的话。 他们终于决定各自生活了。这栋房子留给妈妈,爸爸要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去。他们要涉在这个星期之内决定跟谁住。 “……” 涉失神地看着他们两人。他的思绪因为这段太过陈腐的决定而停止了思考。 然而,一股猛烈的愤怒随即从心底涌现。 ……这算什么?这种事明天早上再说就可以了,何必把人吵醒?两人难得的一致共识,竟然是用在这件事上 。 事实上,他们一向都只考虑到自己。说什么各自生活?以前不早就各过各的了? 我又能跟谁?留在这里,妈妈一定会跟恋人同居;跟爸爸走,也得叫一个陌生女人妈妈。 父母都瘫靠在沙发上,等着涉的回答。两人都一脸憔悴,带着阴郁的目光看着涉。夫妻真是一体啊!看着父母,涉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心头涌起一股可笑的念头。 “哈哈哈……” 父母见状瞪大了眼睛。 “哈哈……” 涉瞬间沉默了,然后用高亢但愤怒的颤抖声音,口沫横飞地说道: “难不成你们今天一整天都在商量这件事?然后好不容易做了决定,晚上就顺势把消息告诉儿子,然后明天各自去过你们的新生活?这样就了断了吗?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有过?” 两人愕然地看着涉。因为以前涉总是顺从而乖巧,因为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没有表现过寂寞的样子,所以他们没想到儿子会反弹。 你们也许很好,但我呢? 我想对你们说的是…… (不是说过会在家里待一阵子吗?我有那么多事情想跟你们说的!) 可是涉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你们现在谈离婚,那我怎么办? w大的特别推甄,也把家庭环境列入评估范围啊!你们在想什么?别开玩笑了!” ——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些。然而涉却停不下来。 “看到儿子就要儿子念书,说的跟做的根本是两码子事!你们要外遇或离婚、再婚都无所谓,就是别绊住我!” 涉说完就上了二楼。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只是……我…… 胸口一阵混乱,痛苦得快窒息了。明知莫可奈何,可是却又割舍不掉。 时间是不会倒流的。家人共聚的温馨时刻、曾经说过的话部收不回来了。 什么部不再想了,只希望有人能温柔地对自己,只想要有人陪自己,给自己无条件的爱。 涉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将记亿的号码显示出来。贵广帮他输进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可是涉从来没有打过。 涉几次按了键,想约贵广出来,但是最后又总是切断,把电话丢在床上。 “在我高中结业之前,不要太常见面吧!” 当初这样提议的是涉。他的说法是“我想集中精神念书”,然而真正的理由,是不想造成贵广的负担。只是这样而已。 ……贵广是个正经八百的人,不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男的,还有,我跟他的学生同年纪一事,肯定也困扰着他。只要我毕业了,至少可以减轻他一点烦恼。所以姑且忍耐吧! 现在不能见父母,因为自己一定会说出伤人的话。 也不能见贵广,因为一定会造成他的负担。 涉爬上床,压抑住浅浅的呼吸,忍住心头的痛。他咬着指头,按捺住寂寞。 涉虽然不善言词,不够机伶,但这是他对重要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爱。 不知道父母是如何解读涉昨晚泣血般的抗议,第二天早上,妈妈对涉说: “昨天晚上页的对不起,其实我们在你升上三年级之前就讨论过了……” 父亲也小心翼翼地说道。 “青陵一定比我们想像中的难念吧?推甄是很重视平常分数的。……关于离婚的事,就延到你升学之后再谈。对不起,对你说了影响你情绪的话。” 涉垂着眼睛,默默地打开玄关的门。失去后才知道,这个一无所有的家,是他最后可以安居的地方啊! 来到大马路上,干涩的风吹起了制服的领带。涉走在平常走的路上,抬头望着高高的天空,已经有一阵子没剪的浏海覆在眼睛上。 (好想去看海……) 在月台上等列车时,涉突然这样想。以前从来没有跷过课,所以一开始只是小小的心愿,可是在对面月台上的电车要启动的那一瞬间,涉冲动地跳了上去。 ——前往海边的车好空。一开始充满了罪恶感,没有一丝丝的喜悦,然而,好久不曾吹过的海风,渐渐地让他放松了心情。 随着车子摇晃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小学时曾经来过一次的美丽港口。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大叔在远处牵着一只狗散步。没有可以下去玩的沙滩,秋天的海边显得好寂寥。不过宽阔的海面,却无条件地包容了涉。 涉坐到防波堤上,放下书包,将手脚伸展开来。风停了,波浪也很平稳。海鸥时而越过海面,似乎在捕鱼。 涉空着脑袋望着海平面。突然感到肚子饿,看看手表,刚好十二点整。 涉发现“习惯”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吃着在车站买来的香瓜面包,喘了一口气时,行动电话响了 。是贵广。 “今天这么早就打来?” “……涉?还在吃饭吗? u “嗯嗯,刚刚吃完。” 贵广一定以为我在学校的屋顶上。 涉怀着志怎的心情,不让贵广听出破绽。 ――自从认识以来,跟他说了多少话啊?涉也知道了他很多事。他是干叶人、有一个弟弟,现在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会喂残肴剩饭给附近的野猫吃;喜欢洗衣服;不会做料理,有时候会把锅子烧焦。 涉越跟他讲话越觉得他跟自己想像的一样,对他增添更多的爱意。 夜里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时,眼前的景物常常会突然远去,好像被打落孤独的深渊一般。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被拥抱时他的脸、身体和气息。然后再把他的声音嵌进去。这么一来,就出现一个不让涉感到悲哀的理想青年了。 6 有时候,涉也会请教他数学问题。一点都不像老师的贵广毕竟是高中老师,马上就能简单明了地为涉解开很难的问题。 “我问你……第一眼看到我你有什么想法?” 涉找到适当的话题。今天他不想用太多的头脑,只想东拉西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或许是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吧?贵广轻轻地笑了。 “你是说在咖啡店里?” “嗯。” “我觉得你是一个……眼睛很薄的孩子” “眼睛很薄?什么意思?” “我这种想法可能很奇怪。我猜想你全身的皮肤大概都很薄,可是从上往下看,就觉得你的眼睛紧紧地嵌着,让人移不开视线。另外,也觉得这么热的夏天竟然会有皮肤这么白的孩子……。你好瘦。” “嗯……那个时候身体有点不舒服。” “看你好像真的很累的样子。跟你走在一起,有点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我曾经在床上昏倒过两次。” 贵广了解涉话中的意思,不再说话。这种沉默让涉觉得好舒服。 涉躺在防波堤上,望着贵广可能也在看着的天空:然后闭上眼睛。 他把手脚伸向没有尽头的空间,吸进海风,眼前是澄澈的秋空。 然后跟爱着他的人通电话。 贵广突然喃喃说道: “今天有一点杂音。” “是吗?” “嗯,我听到像海浪的声音,沙沙沙的。” 涉强忍住笑。如果贵广知道那页的是海浪的声音,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涉用一只手撩着浏海,重新拿好行动电话。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以为你是补习班的老师。” 贵广在电话那头苦笑。 “也没差多少…….对了,那时候你并没有立刻来到约好的地点,一定是躲在远远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见面就马上说上车吧!当时我心想,啊,我及格了,心里好高兴。” “可是当初看到我时,你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吗?为什么?失望吗?” “怎么会?反倒是我怀疑怎么会是你这样的孩子?” “你以为是援助交际?” 涉开玩笑地说,可是却觉得贵广的声音越来越远。 涉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轻轻地支起身体。 他竖起耳朵倾听,听到贵广微微的气息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身再度放松了下来。 经过一段沉默,贵广说: “老实说,看到你时……我觉得你有点像我以前那个学生。” “……他喜欢你?” “是的。那个孩子很认真,是个优等生,可是太沉默。他不想交朋友,也不善于表达情感,经常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而且真的很……脆弱。” “我跟他一样没有朋友,不过我不脆弱。” “……嗯,那就好。” 不知为何,涉觉得难过,便改变了话题。 “喂,已经没时间了。” “啊,说的也是。” 三十分钟页是短暂。 挂电话之前,贵广突然叫住涉。 “涉……” “嗯?” “我爱你!” . “……” 这是贵广第一次这样说。挂断电话之后好一会儿,涉依然动弹不得。 忽远忽近的波浪声。秋空。 带着海水味道,轻抚着脖子的透明的微风。 抵在耳边的行动电话,就像唤起遥远记亿的贝壳一样。 涉闭上眼睛,凝神倾听,梦想着温暖的声音。 7 涉常在想。 人都好像在薄冰上行走一般。 大部分的人部没有注意到脚底下的脆弱,茫茫然地过日子。平常不管怎么跑,冰也不会碎裂,但是当自制的齿轮松脱时,一切就开始崩毁了,脚底下就像沙漏一样不断往下掉,一直落到黑暗的虚空中。 季节进入晚秋。涉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在拥挤的电车中摇晃。 他感到严重的头痛和啄心,连站都觉得难受。这是宿醉。最近他夜夜失眠,吃药也没用,于是开始偷阳爸爸的啤酒,然后是葡萄酒、日本酒、威士己等。 在另一个家似乎已经有孩子的爸爸,渐渐不再回来了。母亲仍然夜夜晚归,所以晚餐总是将就了事,高中生也可以随时在便利商店买到酒。店员好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默默地卖给他。拜此之赐,他每天总像睡死了一样,可是第二天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不但起床痛苦,早餐也什么都没吃。 可是,让他不想回到现实的理由不只是这样。 “第一眼看到涉时……我觉得你有点像我以前那个学生。” 在海边听贵广这样讲之后,这个感觉便一直萦徊不去。不知不觉中他的心头开了个大洞。 贵广很后悔伤害了那个学生。 ……或许贵广是企图藉着对我体贴来治愈他心中的伤痛。他让自己爱我或许是一种补偿作 用。或许因为我像那个学生,所以他才选择我。 一想到升学之后父母就要离婚,原本一心想获得的 w大特别推甄,似乎也让他产生同样的痛苦。在矛盾的感情中继续念书,只会加速涉的压力累积。 “……啊!” 这时,车厢剧烈地摇晃,有一只手臂扶住差一点跌跤的涉。涉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是橘。 两人视线一对望,橘就奶訾i地垂下眼睛。涉感到难以置信,可是之后橘一直用手顶着门,彷佛刻意在保护涉免被四周的人潮伤到。 “……” 涉怀着狐疑的心情抬头看着那张晒得黝黑的精悍的脸。从入学开始,涉就注意到一直跟他争第一名的橘,可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 他的眉毛、眼睛和鼻子都散发出男子气概,不像跟涉同年龄。嘴角漾着无畏的气息,下巴还留有刚剃过胡子的痕迹。是没剃好吗?或许他不是一个手脚窦巧的人。 一直到夏天之前都在足球社操练的身体,根本不为四周的压力所动。拜此之赐,涉得以轻松无比地度过这二十分钟的通学之旅。 终于到了车站,穿同样制服的学生一口气往外冲。 “……谢谢。” 通过剪票口时,涉对着宽广的背部道谢。橘回头俯视着他,然后说道: “你看起来太脆弱了。” 之后,涉常常发现橘总是带着焦躁的眼神看着他。 休息时间、上体育课前在更衣室里、化学实验室。只要涉回看他,他就会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开。然而,可以确定的是,那暗沈但充满热情的眼神总是绕着涉打转。 ……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那种眼神看我的? 橘很沉默,似乎也没有亲密的朋友,只在必要时限几个学生交谈而己。其他的时间都单独行动,没有课时也鲜少在教室里。 在男校里,有些人只是拥有蛮力,而在足球社担任 f w,看起来健壮无比的他,却格外引人注目。橘不但运动好,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所以大家都认为他离开社团之后,成绩应该会往上窜的,没想到过了三个月,橘竟然跟涉同样落到第七名。 ——那天,只剩最后一堂现代国文,休息时间,教室里充满了轻松的气氛。 “结果那个时候,她的……” “哦?真的?” 新堂和吉川仍然在一旁扯女人的事。新堂发出龌龊的笑声。 “而且,最后还发出很大的叫声,害我担心连楼下的老妈都听到了。” 新堂说到这里,瞄了涉的侧脸一下。他好像是故意想说给有洁癖的涉听。 隔着通道坐在另一边的橘,应该也听到这些话了。 涉一站起来,原本低头看书的橘也跟着拾起头来。 涉来到走廊上,走了一会儿,他知道橘追了上来。 涉跟正要回教室的学生们反其道而行,缓缓地前进。每当看不到橘的身影,涉就放怪脚步,拉回两人之间的距离。 “赶快回教室去!” 老师在楼下叫唤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时,第六堂课的上课钟声也响了。 涉穿过无人的走廊,走到尽头倏地回过头来,橘跟着停下了脚步。 两人对望着,涉慢慢地走进无人的音乐教室,靠在窗边等着。” 脚步声靠近,橘出现了。彷佛被吸也似地进了音乐教室之后,看到涉对他眨眼,橘突然停了下来。 涉再度抬头看着高大的橘,心里一阵喜。 仔细一看,他页有点像贵广。充满野性的橘,和散发知性优雅味道的贵广,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是削瘦的脸颊一带却有几分相似。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涉拾起下巴说道: “看嘛跟着我?” “……” “你看,又来了!……一脸好像积了很多没发泄的表情。” 涉三两下就挑逗成功了。橘的脸孔顿时像火烧般通红。 涉发现气氛变了。橘好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一般伸出手,一把抓住出于本能想逃的涉的手腕,手中注进了强大的力量。 “好一痛!” 涉发出细细的惨叫声,橘一惊,松开手。 涉抚着自己的手。那细得几乎要折断的手腕上留下的痕迹令人心痛。 涉突然忘了橘的存在,定定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痕,用手指头抚摸着。他想起跟贵广的事。 被他拥抱时,两只手腕上也有这样的痕迹。全身也布满吻痕。 “……” 橘被他吸引住,耐不住似地将涉推去靠墙,背后的窗户发出震动的声音。 涉回应着橘那猛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激情狂吻。 他从橘浓重的喘息声,和粗暴的动作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橘制住涉微微的抵抗之后,突然摸上皮带,脱下下半身的制服。 橘的手粗暴地伸进涉的两腿之间,涉的身体顿时僵硬。他阖起两腿抗拒,可是橘却毫不留情地找到身体的入口。 同时掏出自己的东西,彷佛被什么催逼似地,性急且粗暴地一口气推了进去。 “……!” 视野一片通红,散着火花。随着一股剧痛,涉知道那个地方因为太过干涩已经裂开了。 橘用下半身撑住失去平衡,即将从视窗滑落的涉的身体,身体被贯穿的涉,紧张得全身像钢铁一般硬。 “唔……” 涉的嘴里可能也破了,散出一股血腥味。橘发现了,把自己的手指头伸进去,涉开始忘我地咬着。 “啊…呼……呼……” 涉听到橘的喘息声。根本没有快感,是一种近似强暴的性交。 然而,涉很快就知道,随着泪水涌上来的,是一种近似满足的喜悦。 (再来……再来……) 涉发现自己在心中不停地说道。再来、再用力一点,让我四分五裂!我想要像物品一样被玩弄,我想要像畜牲一样被对待。我想要忘了一切。 没有人注意到我。贵广虽然温柔,他的温柔有时候却让人感到哀凄。越是受到温柔对待,心灵越是感到孤独,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只有更深层的疼痛才能让我忘了痛苦。 8 ——那是十七年来,涉能找到的唯一活下来的方法。 忘记孤独需要严苛的考试;遗忘课业的压力需要更强的肉体痛苦。 而偶然邂逅的贵广给我的不是痛苦,而是交心的感情。 然而对现在的涉而言,那只会让心灵更形脆弱。在失去耐性的情况下,活在一成不变的现实当中,就意味着要正面承受所有的伤痛。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必须要有更严重的伤、更猛烈的痛——这时候意识到橘的存在,同时接纳他,可以说是涉存活的本能,也是自然的演变。 “……啊……” 随着无防备的叫声,橘停止了动作。经过短暂空白之后,液体从腿上流下来,一股涩味扑鼻而来。两人保持原有的姿势瘫软了一阵子,可是很快的涉就感觉到留在他身体的东西,再度一硬挺起来了。 橘开始动作。几乎让人晕厥的剧痛,变成一种刺骨的感觉。 橘发现涉的身体放松开来了,便拔出手指头。 涉微张着眼睛和嘴巴看着格。被唾液濡湿的嘴巴四周,在从视窗射进来的冬天阳光下闪着光。两人视线交缠的那一瞬间,橘的兴奋一下子达到顶点。 橘第一次用沙哑的声音呼唤涉,然后一边摆动身体一边亲着涉,嘴唇在他的耳朵和脖子上游移,似乎企图让涉有感觉。 他伸出手,抓住涉那没什么变化的部位,紧紧捋着。可是先达到高潮的还是橘。 涉扶着全身瘫软的橘的身体,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用空虚的心、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凝视着在寒风中飞舞的树叶。 ——好薄好薄的脚底下的冰。那是每个人都有的。 涉有,橘有,贵广也有。父母、同学、路上擦身而过的人也有。 这些薄冰一定会像崩圯的沙漏一样,无声地突然地裂开来。 从此,两人总是瞒着众人沉溺于性爱的行为。正确说来是橘沉溺于涉的身体。 橘以前似乎是靠着足球运动来消除压力。不管练习占用了多少时间,只要活动身体,反倒让他能集中精神念书。 所以,对橘而言,自从退社之后成绩就一口气落到第七名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就算念书的时间增加了,今后排名直往下掉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橘发现到这个事实,企图藉着跑马拉松或自行踪链体力来恢复以前的状况,然而一旦失衡的步调就很难恢复原样了。 ……一开始橘也只是把涉看成“争夺第一名宝座的对手”,可是随着焦躁情绪的郁积,他渐渐地被涉特异的姿态所吸引,而产生了情欲。 在橘眼里,涉比在上学途中擦身而过的他校女生更吸引他。涉不只外形亮丽,那纤细的腰和柔软的头发、柔弱的肩膀和手脚,以及那强悍的、挑衅的目光,在在挑动着他强烈的情欲。 跷课会影响到平常的分数,所以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午休时间。涉将和贵广电话联络的次数减到一星期两次,完全接受了橘。涉没有达到过高潮,而老是默默地发泄欲望的橘也在完事之后焦躁地问道: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他们使用的场所部是有隔音设备的音乐教室。 涉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什么怎么办?” “你……喜欢做这种事吗?” “少啰嗦!想做就别问那么多……那我这样说吧?我想要扯你的后腿,所以用美色企图分散你的注意力。这样说可以多少减轻你的罪恶感吗?” “太有效了……” 橘坐在钢琴椅子上无奈地说。因为性欲得到渲泄,橘有一阵子抢回了第一名的宝座,可是最近又落到十名左右。 而涉也渐渐地在进行当中做出露骨的要求。他要橘用道具增加他的痛感。不是要橘用粉笔插进里面乱捣,就是要橘一边骂他,一边将他压在钢琴上,用力掌掴之后再侵犯他。 一开始对涉这种阻断自己快感的行为感到困惑的橘,也深陷泥沼当中似地开始照做了。涉的媚态激发了橘内心凶暴的雄性因数。 被涉的魅力掳获之后,他已经无法再集中精神念书了。 “上星期天,我们全家去旅行。去洗温泉耶!虽然很脏,但是感觉很舒服。贵广,等我毕业了我们一起去吧?对了,上个星期的测验,我终于又抢回第一名了。我想应该可以获得推甄。还有我也交了朋友,他叫橘。原来是足球社的,很可爱的一个人。我们每天谈昨天看到的电视节目或在补习班发生的事情。” 和贵广通话时,涉总是一派胡言。他觉得自己要过得幸福才能保护贵广。 “是吗?” 贵广总是喜孜孜地听着涉讲话。只有听到他的附和时,涉才会感到心安。 涉需索酒精的速度加快了,同时吃得越来越少,他的手脚和脖子更形纤细。 涉自己没有发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出现酒精中毒的症状了。白天他无可救药地想要喝酒,没酒喝时就会产生严重的头痛和不安感。 在忍无可忍的状态下,涉终于做出了以前近乎神经质地扮演优等生时的自己所无法想像的行动。他带酒到学校,利用休息时间躲着阳。 可是冒这么大的风险,却依然无能填补他些许的孤独,日复一日的恶性循环,只是更加强了他的酒量。 第二学期结束,寒假到来。不管身体再怎么不适,涉还是每天到补习班去参加冬季讲习。 “木崎同学!” 休息时间听到有人呼叫,涉抬头一看,青野从远处走过来。 去年夏天在那令人感到窒息的分手之后,他们仍然能像往常一样交谈,可是现在的涉,已经没有跟青野交谈的余裕了。青野拿掉围巾坐到涉旁边说道: “天气变冷了,哪,这个给你。” “谢谢。” “这件毛衣的颜色很好看。” “是吗?” “跟你很速配。” 涉一如以往地敷衍着,青野突然把手伸向涉的胸口。 扑鼻的洗发精香味刺激着涉原本就脆弱的胃,引起一股强烈的啄心感。他一直嚼着口香糖:心想应该可以撑过,可是又担心酒精味被闻到,涉赶快把脸别开。 “不要靠近我。” 尖锐的措词,让青野一脸惊愕。 “你身上黏了头发……” “……啊……对不起,我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 好笨拙的理由。 青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涉从大大的毛衣底下露出来的手腕和紧张的表情说道… “喂.你饮食正不正常啊?” “正常啊!” . “真的?” “嗯。” “睡得还好吧?” “很好啊!” “……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 涉看着青野那比夏天长了很多的黑色直发笑着说。 “你说什么啊?” “或许男孩子有些地方比较脆弱,最近看到你我都有这种想法。” “我可不脆弱哦!” “嗯……。求求你,有事一定要找我商量。” 涉面无表情地目送着走回自己教室的青野的背影。 第三学期开始之后,日子仍然一样过。听到贵广温柔声音的隔天,涉的要求就一定更多。 可是,现在涉已经没有把握在失去和贵广通话的机会、折磨他肉体的橘、把他的不安赶出心底的酒精之后,还能保有自己。 二年级最后一次测验当中,涉甚至落到二十八名。 w大的推甄已经完全绝望了。 ********************************** 春假期间他偶尔会和贵广通话 有一天,贵广喜孜孜地说: “涉的生日在四月吧?我有好礼物要送你。” “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我会送过去,你等着吧!” 升上三年级的开学典礼当天,涉和橘都没有参加,两个人在音乐室里沉溺于性交当中。 橘将涉绑在钢琴椅上,,用不自然的姿势侵犯了涉,然后又将昏死过去的涉打倒在满是尘埃的地上,粗暴地拉着他的两手,让他恢复意识,然后又用领带绑住涉的手腕,一边打他耳光一边再度浸犯他。这一切都是按照涉的要求。 橘一边蹂躏涉那像洋娃娃一样的身体,一边说道: “你醒过来没?我知道你有自虐的倾向,而且一切都依照你的意思做,总有一天,要由我来主导。” “……” “你用身体操控我、捆绑我、让我沉沦。” 这时涉那被丢在一旁的制服口袋里传来行动电话的钤声,两人都吓了一跳。 时钟指着十一点。会打这支行动电话的只有贵广一个人,虽然时间早了一点。 涉微徽地挣扎了一下。 “……我接电话。” “开什么玩笑?” 橘焦躁地顶起下半身,涉不由得呻吟了起来。 电话持续响着。橘发现涉真的想接电话,语气顿时冷了下来。 “……是那个叫贵广的家伙?没跟我碰面的午休时间与你通话的人?” 涉曾在办事当中稍微提及贵广的事。橘一把抓住涉的浏海抬起他的下巴说道: “你怎么能要忠实的狗为你办事,自己却跟其他男人谈纯纯的爱?你对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到底了解多少?” 涉不说话,橘再度掴了他一巴掌。 橘下手很轻,一点部不痛,涉却说道: “我们谈了很多。我们每天、一点一滴地谈了许多一般的情侣花了一年也说不完的话。” “光说有什么用?你根本没看过他的实际生活吧?搞不好他给了每一个透过电话俱乐部认识的人一支行动电话。然后不停地换电话号码,狡诈地区分开来玩弄。” “你少管闲事!” 橘用力地摇晃身体,企图阻止涉的尖叫。 “……唔!” “这是一种常识,像他那种人满街部是!他是不是真的一个人生活?家里是不是有妻小?你是不是他唯一的玩伴?” “啰嗦!啰嗦!” “你一定想都没想过吧?你决定不跟他见面也不主动打电话,并不是考虑到他的立场,你只是不想破坏自己的美梦罢了,对不对?因为你不想知道真正的他,对不对?” 电话仍然不停地响着;涉从一头乱发当中用燃着怒火的眼神瞪着橘。 然而瞬间之后,他的脖子便无力地垂了下来,口中喃喃说道: “你什么都不懂……我跟贵广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橘大为光火,一把拉过制服,找到行动电话。他高高举起电话,用力往地上一敲,但是电话钤声只是瞬间颤动了一下。 “住手!还我!” 橘一把扭住涉伸过来的手。一股关节几乎要松脱的剧痛使得涉发出惨叫声。 “好痛……”。 “你就喜欢痛……” 撞击了几次之后,行动电话终于没了声音。 橘松了一口气似地笑了 “已经不能用了,现在它变成一个道具了,你就好好体会一下吧!” 橘话还没说完,就将涉的双腿分开,将行动电话一口气塞了进去。他冷眼看着涉的表情,用力地往里面推挤。 “……唔……啊……” 行动电话是没有棱角的流线造型,但是天线的部分一摩擦却产生一种尖锐的异物感。 橘冷冷地俯视着涉咬紧牙关,突然又拔出电话,把自己的东西抵上去。 “……啊……啊……” 涉又被接二连三的顶撞冲击着。每次一推,他的头就撞到钢琴椅。 涉在听到绝望的讯息之后,感觉就麻痹了,再也无法压抑住声音。只有橘的话和行动电话毁坏的事实在他脑海中回荡。 ……其实我一直在想。贵广默默地接受了我毕业之前不见面的要求。他甚至说要“送”生日礼物给我。或许他觉得那样比较好。或许贵广根本不爱我,或许他有比爱我更重要的东西,譬如老师的身份和家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再也听不到那个行动电话响起了。和贵广连系的唯一一条线断了。 涉感到焦躁,意识渐渐远去。衰弱至极的身体濒临崩溃。 就在贵广这个最后的城堡被毁,涉正想放弃一切的时候—— 突然门喀啦一声被打开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了。 “……谁在里面?” 瞬间,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 “涉?是涉吗?……涉?” 行动电话明明已经坏了――那令人怀念的声音瞬间让涉茫然地想起这件事。 下一瞬间,他发现那是页页实实的声音,不禁感到愕然。 站在音乐教室门口的竟然是——贵广!页让人不敢相信。涉彷佛花了一世纪的时间才认出他。 激烈的争论声响起,涉甚至感觉有人动粗。他茫然地听着这些声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贵广用力地抱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贵广哭了。人跪在地上,也不管新西装被弄脏了。 热泪滴落在涉的脸上,流过脸颊 “……我太傻了,我……我完全接纳你的好强,竟然让你吃这么多苦头,我一点都没发现到……” 贵广吻着涉那病态似的瘦弱手腕呜咽着。涉带着虚幻的眼神看着贵广。 ……我伤了他。我伤了这么重要的人,我让他这么伤心难过。 我毁了贵广脚底下的薄冰。 涉茫然地想着,耳边的啜泣声越来越小,不久他坠入黑暗的世界当中。 9 被救护车载走的涉,因为严重的营养失调和胃溃疡,而不得不住院治疗。 验血的结果,又发现他的血液中含有大量的酒精。 “我有贵重的礼物要送你。” 谁料想得到他所谓的“礼物”,竟然就是贵广自己。 ……贵广对涉的重视远比涉想像中的多。早就超出同性师生之间的领域了。 贵广心想,如果调职到涉就读的高中,那么毕业之前的一年就可以在一起了。他可以保护那个光靠电话无法纡解孤独的纤细灵魂。于是,他偷偷地进行调职的工作。 等涉的情况比较稳定之后,贵广大致说明了其中的过程。然后又痛苦地说: “在开学典礼上没看到你,我便一边打行动电话一边在走廊上走着……我听到你电话的铃声,没想到打开音乐教室的门……” 之后的事情就如涉记忆的经过一样。 贵广在到任的第一天就打断橘的肋骨,面临被解职的困境,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橘主动表明“是我主动挑衅的”,再加上贵广在以前的高中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因此他奇迹似地只被处以几天的观察,而橘也在住院期间终止了被停学的期限。 然而,酗酒的事也败露了,基于重视传统的私立学校的严格校规,涉面临被退学的处分。 闻讯跑到医院来的父亲,畏畏缩缩的不停地道歉。母亲则表现得意外地坚强,她表明要辞掉工作来照顾涉,可是时机不巧,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涉一听便毅然地拒绝了母亲。 “没关系,涉不会有事的。” 贵广明知涉的一切谎言,可是他不但没斥责他,还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缓颊,坚持守着涉。 在与涉的父母恳谈的过程中,贵广一直强调自己早就和涉认识,是他商谈的物件,在涉康复之前就先由他照管。涉在出院后也到贵广的公寓暂时栖身。 可是,真正严重的事情是之后才开始的。 一般而言,一个人要花上几年的时间才会酒精中毒。像涉这样在短时间之内就出现症状的,不是心理问题严重,就是精神耗弱。也就是说,要戒掉酒瘾是难上加难的。 看似温柔体贴的贵广事实上非常地严苛,绝不让涉沾一滴酒。到新学校就职早就让他心力交瘁了,可是他却仍然好言好语地劝戒不时生气、哭泣,状况极不稳定的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根本毫不相干!” “不行!” “……只要一点就好。我好难过……求求你!我受不了了!我什么都愿意听你的。” “涉,不行!” “那就抱我!如果不让我喝,至少可以抱吧?” 涉大叫,贵广便悲悯地抱住他那瘦弱的身体。 然而还有更严重的。一开始老是显得焦躁不安的涉,常常在贵广的怀着哭着入睡。 另一方面,涉住在贵广家时也买了很多参考书,仍然不愿意放弃课业。 “涉,现在什么部别想,只要多睡、多休息、多吃一点,先把体力蓑好再说。” 虽然贵广这样劝导,可是涉仍然紧抱著书本不放。 “不行!七月就要进行特别推甄了。” “啊?” “ w大啊!你应该知道的!” 涉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贵广。贵广痛苦地叹了一口气,拉起涉的手温柔地轻抚着。 “……涉,你大概没发现到,你病了。现在先好好休息,等心情平静下来再好好念书就可以了。” “这样怎么进得了 w大?” “为什么非要 w大不可?” “因为那是爸爸的母校……” 话说出口,涉猛然一惊低下了头。贵广默默地坐在一旁,让涉有跟自己对谈的时间。 然而,白天一个人独处时或到医院的途中,诱惑实在太多了。如果被贵广发现他偷偷买了酒,一整天就得不到清闲。对涉而言,这是再痛苦不过的事,因此他开始努力地克制自己。 随着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出于对这几年来的反弹,他开始厌恶念书。不只是参考书,连看到制服或文具都感到厌烦。 在狂风暴雨般的日子当中,涉突然重新审视在身边的贵广。连以前害怕问的问题也慢慢地敢说出来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放弃我?” 老师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加上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一定让贵广相当疲累,可是每当涉想发问时,贵广一定会举手制止,诚实地回答。 “从认识你那一天起,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逃避。” “因为我像那个喜欢过你的学生,所以你选择我?” “……我很后悔没有把话说清楚,以至于让你难过。我喜欢你绝对不是出于补偿的心态,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因为你是我的命运,我对你是不会变心的。” ——原本涉就不是因为喜欢“酒精”才开始酗酒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从小就一直感到孤独,而酒只是他忘掉这种不快的方法。当他发现这个事实之后,要戒酒就更快了。 涉慢慢地恢复了平常心,慢慢地增加了食量,夏天过去,蝉声戛然而止,钤虫开始在凉风中鸣响时,涉已经不再提酒的事了。两人终于得以迎接一个半年前还不敢奢望的平稳的冬天。 ********************************** 和贵广一起生活之后,涉才知道做老师的有多忙碌。 除了准备授课内容,还要编排、修改测验卷,以及开不完的会、和监护人面谈、拟定今年入学考试的对策、配合试题指导学生念书。 连分配学生会和各委员的工作等,也是老师的职责。所有的老师还要兼任为数不多的社团的顾问。除此之外,每天都有学生出问题,老师经常要面对层出不穷的事件。 贵广虽然负责一年级的班级,但是他在数理方面的表现异常优秀,早在学生时代就有神童之称,再加上他讲课浅显易懂,因此突然就被指派担任三年级特别升学班的数学老师。 以前他就职的公立高中,和深具传统的私立青陵高中,在行事风格上截然不同,光是要习惯就很不容易了。在没有旅行活动和文化祭的升学学校里,老师的压力不亚于学生,然而他在要求调职时可能就已经下定决心了,所以从来不曾听他吐过苦水。 将遭退学的学生接回来一起住,一定使他在学校的立场更形艰辛,可是贵广仍然一心三思地保护着涉。他不会吧工作带司家,不论要耽搁到多琨,他郎会在学校里完成,回到家就带着笑容跟涉话家常。 一开始,贵广完全不提青陵的事,等涉的状况稳定下来之后,他才一点一滴地说给涉听。 譬如,贵广似乎对文科很棘手,暑假前,他于课前辅导时间,在黑板上大大地写著「薯假”,然后回头正经八百地告诉学生一些注意事项,却发现学生们哄堂大笑。 光是想像广贵带着什么表情在黑板上大大地写着字,又是带着什么表情把字擦掉,就让涉忍不住笑了。 ——就这样,涉每天在贵广的保护下生活,然而他却无法忘却目前尚未离婚的父母。 以前他总是佯装不在乎父母的感情。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另一方面:心里又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失去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可是,经历这些变故之后,他已经有自觉,因此便开始摸索和寂寞作战的方法及原谅父母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孤独的。不管自己再怎么沉沦,贵广一定陪在他身边。 ……以前一直想守注力是“自己心中理想的贵广”。他是为了自己而企图守住贵广。 然而,现在他想要保护贵广,想为他做些什么。 这一年,十八岁的冬天,涉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某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感受。 不希望自己白吃白住,涉有时候会煮煮饭、切切菜,不知不觉当中,准备晚餐就成了涉的工作了。 “好冷!好冷!我回来了……啊,好香!这是炖菜的味道?” 从学校回来的贵广,一边松开领带一边走进来。 “答对了!” 涉答道。关掉电视,走到厨房去搅拌锅子。 “感.觉不错,可以吃了吧?” “你还没吃吗?” “嗯。” “你不用等我嘛!” 话虽如此,贵广的声音还是透出莫大的喜悦。两人钻进被炉里,吃着误点的晚餐贵广的公寓不算宽,但足够两人生活了。涉的存在虽然重要,但是人瘦,动作又温驯,不管坐在什么地方,都只像一尊可爱的摆师。他像只小猫,贵广每天回家都很快乐。 贵广一手拿着汤匙,眯细眼睛。 “好好吃!涉,你页行耶!” “太好了,我打破了两个盘子,好像是很贵的。” “没、没关系。”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谈今天发生的事情。涉提到他最近在图馆里认识的、一个经常一个人看画册的小孩子的事。 不知道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像往常一样附和涉的贵广,看起来很疲累的样子。 “贵广看起来好累。” 涉说道。贵广微微地垂下眼睛。 “……是有一点。现在正在赶编期末考的测验卷。” 贵广的表情仍然一样阴郁。 涉默默地等着,过了一会儿,贵广开始慢慢地说道: “……我班上一个学生已经有两个月没来学校了。” “拒绝上学?” “是的。他的成绩虽然名列前茅,可是老是觉得起不上课业。其实不只有他,入学不到一年,大家看起来都好累的样子。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推甄的资格逼着大家,每星期都举行测验……。我真搞不懂,怎么会有老师和家长忍心见自己的孩子或学生,一脸无神的样子?” “……” “我想帮他们做些什么又做不来,觉得自己好没用……” 贵广总是随时随地为学生着想,再加上这是他到青陵的第一年,似乎深刻地体认到学生的疲累感。 当初贵广就是一心想支持涉才调职过来的,没想到涉却退学了,涉对这件事多少有一些罪恶感。或许考虑到涉的心情吧?贵广绝对不发一句牢骚,然而现在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情,可见他已经忘了调职到青陵的动机,已经有了身为青陵的老师的自觉了。 而涉也比以前更能客观地看青陵的作法和学生们了。涉想了一下说道: “或许你没办法改变什么,可是我觉得,如果是你当导师,一定会让学生有一点不同。” “不同?” “我不会形容,不过……我想大家都会比较为别人着想了,我觉得你有那种力量。” 贵广惊愕地瞪大眼睛,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然后渐渐地面露喜色。 “确实几乎每天都有人说我不像老师。如果我能产生这种影响,那也很令人高兴。” “嗯。” “……可是,没想到你也会这样说我,我的作法终究是对的……” 涉感到意外地看着贵广。 照顾一个人确实是一件责任重大的事情。自从“同居”之后,贵广一直保持毅然的态度,然而在知道贵广其实常感到困历时,涉不由得再次产生感激之情。 吃过饭,收拾好餐桌,贵广看准时间若无其事地问道: “涉有什么打算?” 他在问以后的计画…….或许也该离开这个舒服的地方了。 涉咬紧嘴唇下定决心,慢慢地把他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说出来。 “可能要花一点时间……你愿意听吗?” 贵广点点头。 “当然。” “……来这里之后,我一直过着正常的生活。我像平常人一样吃、睡,也不再念那些原本占据我大部分生活的书了。” “嗯。” “结果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有一种空虚得可怕的感觉。没有念书就成了空壳子一样的我,真是太可怕了。我不能老是依赖你……所以现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道照自己的意志想念书了。不是为了讨父母的欢心,也不是因为需要,而是为我自己着想,我要上大学。” “涉…….” “所以,也许会花很多时间,但是我想参加考试。我要选择自己真正想念的学校和科系。” 贵广感慨良多地眨着眼睛。涉受到他的鼓励,用有点怯弱的声音继续说道: “……目前我不想见爸妈的新家人。不过我想告诉他们,要离婚、要过自己的生活都无所谓,我不想再因为我的任性而让那边的孩子感到孤寂……时间是无法倒流的,所以以后我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和爱人居住的地方。其实这个人已经存在了,我要守护的人就在这里。” 涉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贵广倏地伸出两手,将涉抱个满怀。 这个拥抱,将贵广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情传达给了涉。 涉在贵广怀中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贵广的黑发当中混着一根白发。 ……可能是我害他长白发的。 想起两人在涉戒酒时期时,一起捱过的痛苦,一股哀戚涌上涉的心头。同时他对绝不逃避,一直给他温馨情谊的贵广也涌起无限的爱意。他发现自己衷心地喜欢着贵广。 涉用手指敲敲贵广的手臂,微微拉开身体,只见贵广笑得颇诡异。 涉轻轻地吻了他。 ——这是自从认识那天以来,隔了一年半之后的亲吻。尽管每天住在一起,涉却感到莫名的紧张,身体颤抖着。 “涉……?” 贵广的声音也在颤抖。涉低垂着眼睛说。 “你不用再忍耐了。” “……” “我已经很幸福了,但是我想让贵广更幸福一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说完,涉拉起贵广大大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说出那一年夏天说过的话。 “我……是贵广恋爱的对象吗?” 贵广也像第一天认识时一样,露出畏怯的表情。 他把视线移向那比以前健康,但仍然比自己单薄许多的涉的肩膀,吐着炙热的气息。 然后,他就像被涉柔和的脖子吸引住似地拾起头,也说了跟那天一样的话。 “你已经让我很困扰了。” “喜欢我吗?” “喜欢啊!” “爱我吗?” “爱啊!……我爱你,我比谁都爱涉……” 贵广把脸埋进涉那裸露在领口底下的纤细的锁骨。 轻微的吐息使得涉倒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那坚实的背部。 ——碰触的地方都充满了新鲜的感动,如同第一次一般。涉了解到和自己真正爱的人肌肤接触时,那稷即将迸裂的、烧灼般的感觉。这样的承受太过强烈,然而探寻着涉的身体的贵广,也失去了理性。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出于本能地互相需索着溶化般的麻痹感觉。 当他们终于合而为一时,贵广定住不动了好一会儿,涉也屏住气息。因为他们都深受感动,怀疑如果直接达到高潮,世界可能会起异变。 怏感的冲击太大,自从贵广开始动作之后,涉的意识就断断续续的,然而,几乎要将心脏揪紧的亲吻感觉却一直残留着。 …… “……好像在海中遭受雷击一样。” 事后贵广喘着气,抱着涉低声说道。 这句话就足以让涉那仍残留着快感的身体,感受到爱抚一般的温暖。 贵广将鼻子埋进涉的头发当中,或许是太累了吧?他沉沉地睡着了。涉小心翼翼地伸直背以免吵醒他,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他们的肌肩紧紧相贴,涉感到狂乱的气息渐渐消退:心中产生一股安心感。黑暗悄悄掩至,睡意袭了上来。 涉想起自己曾经在海边,将行动电话像贝壳一样抵在耳边时的情景。 当时认为不可能实现却又茫然地想像的彩色梦境,现在不是和他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了吗? ……乍见之下,他是那么地温柔,却又拥有坚贞的爱。他比我成熟许多,感情又坚定不移,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只要有贵广,再漫长的夜也熬得过;只要在贵广身边,自己一定可以走下去。 不想再回到那种状态了。我绝对不再逃避。 这不是昙花一现的觉醒,也不是夭启似的光芒。 在进入梦乡之前,彷佛平静的波浪一般在涉的心头漫开来的想法,是真实存在的。 10 过完年,日子依然平顺地过。 . 涉重新面对大考。念书方法虽然没什么改变,涉却惊讶地发现头脑比一年前要清晰许多。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专任的家庭教师。有时候贵广教学的内容远超过实际需要,甚至让涉 没办法念书,可是涉还是一边骂着一边接受了,有时候他也会主动邀约。 贵广已经习惯了青陵的步调,虽然有时候会和教务主任或监护人意见相左,但是他却很努力地在保护学生。 虽然在男校,贵广却颇受欢迎,情人节还收到八盒巧克力。涉一个人把那些巧克力吃光。 尽管人心不停地变化,然而春天却依然准时地来访了。 、 当楼花开始吐出花苞,冷冽的空气被温暖的春风吹走时,橘打来电话。 “木崎?……你好吗?” “……你呢?” “我很好。”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两人一直没再见面,然而,涉却真的一直记挂着橘。 虽然只有痛苦的回忆,但是对涉而言,橘却是他在封闭的高中生活中,唯一有过深入接触的同学。方法或许是错的,但是他却是涉在崩溃的开头,可以互相拯助的物件。只要他幸福就好,涉再也没有勇气介入他的生活当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橘大概世一样,一开始一直说话。 “……大学怎么样了?” 后来涉提及这个无可避免的话题,橘便说他考上了当地的国立学校,同时开始谈起事后同学们发生的点点滴滴。 ——涉的退学似乎对班上造成不小的影响。一向以涉为标靶的屿田成绩直往下掉,而新堂和吉川也没了干劲, w大的特别推甄资格,就由小见山和二年级结束时排名直线上升的滨口对峙。他们的成绩差不多,但是喜欢动物的滨口,每个学期都担任兔子的饲养负责人,这一点点的差异成了关键,最后由他拔得头筹。 涉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笑了。 “争得头破血流,最后的关键竟然是兔子?——高中生活好像一场模拟游戏哦!要思考各种特性和环境,决定念书的时间和方法,半路上还会发生各种事件,排名忽上忽下……是不是该设计一款这样的游戏?你认为会大卖吗?” “你变好多。” 听到涉开朗地笑了,橘很惊讶地说道。 “其实我在想,等我毕业了,一定也会怀疑当初干嘛那么拚死拼活地念书呢……” “一定会的。” “是吗?” 闭上眼睛还可以想起彼此身体的每个部分,两人第一次发出会心的笑容。 年轻就是有这样的弹性。 涉怜爱地想起过去的时光和他们的变化。 最后涉问了一个他一直挂在心上的问题——橘为什么要说是自己主动挑衅来护卫贵广? 橘似乎难以启齿,不过还是给了答案。 “……我一直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为了你调职,又为了你打我,而且又把你接回家去,所以我觉得他是玩真的。我觉得他对你是真的。” “..。...” “当时我没有多余的闻情,也没办法照应你,其实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因为……” “……嗯?” “没什么……。好了,你可得保重点。” 挂断电话时,橘的语气开朗多了。 挂上电话之后,涉想起那好久不见的同学的脸。 鼓起勇气打电话来的橘;因为涉的退学而遭受打击,连成绩也深受影响的屿田。 ……要不是在那种升学学校,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我们能不那么虚张声势,如果我们能看清波此买实力一面洵活……。 曾在街上和青野擦身而过。一开始彼此都没注意到,后来她猛然一惊,回头抓住涉的手。 “木崎同学!好久不见了!” “…… 青野?” 一年半不见她,变得更漂亮了,淡淡的指甲油、从上过发卷的头发底下,隐约可见的小耳环部很适合她。现在她就读于第一志愿的女子大学英文系。 “木崎同学,升上三年级后你突然没来补习,我好替你担心,可是看你现在还不错的样子?” 淡粕下的笑容跟高中时没什么两样。涉喜欢她不刻意询问他目前状况所表现出来的体恤。 “很想跟你好好聊聊,不过待会儿要上英语会话课。” 青野说着从书包里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涉。 “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不用刻意找时间。” 青野似乎没有特别的意思,不过涉想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了。 “我现在……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真的?” 青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无意识地拉着涉的手,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似地仰望着涉。 “太好了……。一开始我觉得你好美,好希望能跟你交往。可是现在我只是担心你,说起来好笑,我觉得对你就像妈妈对孩子的心态一样。还好你能真正喜欢一个人,真替你高兴。” 轻微的冲击让涉一时为之语塞。青野一直一直这么地体贴,高中时他却没能发现到,没有余裕去接受她的好意。涉想把难以形容的想法传达给青野,露出一个笨拙的微笑。 青野对着涉那和一年半前截然不同的笑容挥挥手,消失在人群当中。 当年的检定考试,涉写完了所有的试题。 第二年,他参加几个考试,考上了私立大学的儿童心理学系。 贵广比他本人更高兴,某晚上说要帮涉庆祝,将涉带到一家高级的餐厅去。 那是一家看起来价格很昂贵的料理店。涉看着功能表不知道怎么点菜,贵广便要了两人份的套餐。价钱高得让涉大吃一惊。 “……可以吗?” “别小看我,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 . 侍者问要阳什么饮料,涉要了果汁,他已经不需要酒精了,而且他也不想让贵广多担心。 涉要贵广喝葡萄酒,可是贵广体贴地配合涉。涉靠在椅背上,望着对面的男人。 贵广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微笑地望着现场的钢琴演奏。看起来十足成熟的男人支着下巴的样子,却充满了孩子气,让涉倍感爱怜。 涉突然发现贵广皱着眉头望着远处。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那不是以前高中的学生吗?” 涉回头一看,角落的桌边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和一名中年男子,他们正在用餐。 看起来不像父女,倒像是援助交际。然而,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他们都很快乐,跟一般的恋人没什么两样。涉回过头,带着淘气的眼神看着贵广。 “想想我们认识之初不也是这种感觉吗?” “……” “没想到两年半下来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当初打电话时想都没想到。” 贵广不由得笑了,他把身体转回来,俯视着涉。 “是吗?已经两年半啦?” “嗯。” “你头发长长了,脸色也好了很多。等夏天时到海边去一趟,把皮肤晒黑一点。” “真的?” “嗯。” 贵广点点头,虽然不再说什么,却依然定定地看着涉,害涉羞得不敢抬起头来。 对了!贵广想起什么似地翻找着口袋,拿出一个小包包。 “这是庆祝你通过考试,恭喜你!” 涉瞪大了眼睛接了过来。他撕破纸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银色的手表。 是gh7hzen的“ forma” 。贵广喜孜孜地说道… “听说里面踪有能源调整器,不用换电池。” “什么意思?” “它是感光发电的,放在抽屉里就会停止,但是只要在光线底下就会方远走动。” “永远?” “是的,水远。” 涉立刻戴到左手腕上。贵广拉过涉的手,调整一下表带。 “果然大了一点,明天我再到店里请他们调一下。” “……谢谢你,我好高兴。” 手表的设计简单而漂亮。指针非常纤细,优雅地走动着。 涉轻轻地抚着表面,举起手抵在耳边。 贵广笑了。 “可以听到海浪声吗?” 涉闭上眼睛,梦想着遥远的世界。耳畔吹着的是未来的风。 “听到了。” “啊?” “以后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涉对着一脸愕然的贵广说出他的誓约。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