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修罗》 第一节 修罗异界 一 柳之剑宗次朗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海 录入:kid 这是第一个人的故事。 对于远方钩爪的悠诺而言,事情得从她对同窗好友──琉赛露丝的记忆开始说起。 琉赛露丝是位美丽的少女。有头宛如阳光流泄而过的银发与端正睫毛盖住的细长碧眼。虽然她是人类(minia),却比森人(elf)或血鬼(vampire)更有魅力,连在同为女性的悠诺眼中也是如此。她浑身散发出比养成学校里的人──甚至她所居住的拿冈市里的任何人都更加耀眼的光辉。 所以当分级后,琉赛露丝在词术课向她请教时,悠诺简直难掩内心的喜悦。 对于稍微擅长词术中的力术的悠诺而言,琉赛露丝在众多同学中看上自己,认同悠诺唯一的长处,是她第一个值得夸耀的事。 于是天生沉默寡言的悠诺努力开口与她对话。 一聊之下,她发现琉赛露丝虽然外表绚丽动人,实际上却是一位出乎意料地胆小,也会担心自己成绩不好的普通少女。但她的言谈中总是充满了深思熟虑的智慧与温柔,因此并没有让悠诺感到失望。后来,她们还发现双方在植物学出奇地意气相投。 不知不觉间,她们变得经常待在一起。两人畅谈新发现的星星名字与王国合并的话题,也互相交换自己倾慕的男候补生名字。 拿冈市是一座以大迷宫为中心发展而成的新兴学术都市。这里住著许多出身复杂的人。主动离开亲人身边、离乡背井,以探索士养成学校为志愿的琉赛露丝身上或许藏著某种悠诺不知道的隐情吧。 然而即使不深究这点,两人仍然能保持友谊。 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所创造的拿冈大迷宫里,蕴藏著两人长大后也掘之不尽的无数秘密与遗物。在这座城市,无论身怀怎样的过去,无论身分与种族,谁都能开拓一条获得荣耀的道路。 「真正的魔王」已死,恐怖的时代过去了。在这个不必惧怕毁灭的时代,她们可以放心梦想著那样的未来。 ──那个未来就是现在。 「咳!」 琉赛露丝的身体被踩在遭到大火吞噬的拿冈市的石地上。 俯视她那纤细的背的是一具带著绿色金属光泽的空洞巨型铠甲。四肢粗壮沉重,整个头几乎埋在胴体之中,只看得到蓝色独眼发出的光芒。那是齿轮驱动的机魔(golem)。 「啊、噫。」 琉赛露丝美丽的手臂在悠诺眼前被机魔随手扭转两圈后扯了下来。 「琉赛、琉赛露丝……」 被害者之所以不是悠诺而是琉赛露丝,仅仅是个偶然。琉赛露丝逃跑时位在左侧,才会被从石子路左边冒出来的机魔捉住。 包覆著刀枪不入重金属装甲的机魔据说拥有撕碎马匹身体的力量。只凭两位寻常的少女,别说对付机魔,连逃生都不可能。 已经没救了。 「不要啊!不要那么做!」 悠诺大声尖叫。她只能望著美丽的琉赛露丝肩膀露出的丑陋骨肉。肋骨和肺脏一起被压碎的琉赛露丝似乎连濒死的哀号都发不出来了。 琉赛露丝吐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好痛……痛……啊啊……」 这个世界上,有比眼睁睁看著闺密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更绝望的事吗? ──啊啊。或者,那并非绝望呢? 琉赛露丝最后并没有说出「救我」的哀求,难道没有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吗? 她最喜欢的琉赛露丝,每个人都憧憬的琉赛露丝…… 琉赛露丝的左脚被连根扯断,宛如食用肉般连接著脂膜。刚才还在挣扎的膝关节此刻已颓弱无力地垂了下来。 机魔没有展现丝毫情感。就像对其他市民所做的那样,它将悠诺所崇拜的美丽的琉赛露丝活生生地肢解。 那曾是一位外表华丽,内心却意外胆小的普通少女。 悠诺听著琉赛露丝的痛苦惨叫,逃离了一片狼藉的拿冈市。 「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闪即逝的景色融入扭曲的热气中流泄而去。 在她自暴自弃,连意识都舍去的逃跑路途中,竟然一次也没被城市里徘徊的机魔逮住。这或许是上天赐给她的不幸吧。 当满是伤痕的腿终于停下脚步时,她就站在曾在假日与琉赛露丝来过,充满回忆的山丘上。 她让污血顺著下巴落到地上,散乱的麻花辫也无暇整理。 ──拿冈迷宫都市。由粉刷成黄铜色的商店和学校围绕,耸立于城镇中心,以钢铁与齿轮打造的机关迷宫所形成的学问与工艺城市。 她还记得从山丘上这片翠绿茂密的林木间看到的市容,与周围的大自然宛如两个世界,两者却又不可思议地保持和谐,呈现一片美妙的景色。 但如今已经什么也不剩了。都市与花草全都在燃烧。在残酷的火焰之中,仍还有影子四处走动。那是不会燃烧的无情机魔集团。 「……掉,就好了。」 望著面目全非的一切事物,悠诺神情恍惚地低语。 琉赛露丝就在那场大火里。还有开面粉店的米菈阿姨、臣度同学、实力高强的其维拉老师、森人梅诺夫、盲诗人西鲁,大家都在那里。 她疯狂地抓头。 「要是我、我也……被撕碎,一起死掉,就好了……!」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没人知道。 即使因为那位「真正的魔王」出现而显得逊色,过去自称魔王的人们──魔王「自称者」仍是对人类有害的最大威胁。 ……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制造出的拿冈大迷宫里,一定残留著她们两人长大后仍掘之不尽的秘密与遗物。 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就在这一天,拿冈市在中午前就被开始生产机魔的大迷宫以从未有过的庞大规模摧毁了。 连让人思考原因和目的的机会都没有。能思考这些事的教授们根本来不及步出教师楼,就先被烧死了。 对于悠诺和琉赛露丝而言,高不可攀的正规探索士们在面对多如虫群的机魔大军时,全都令人难以置信地白白死去。悠诺也看到一级生、二级生,甚至是身高不到悠诺一半的二十四级生被活生生地肢解、死亡。 「我已经……已经……受不了了……」 树丛里出现了机魔之眼的蓝光。即使位置如此偏远,即使对象是悠诺这样内心崩溃的少女,它也不会放过。 走在悠诺左侧的琉赛露丝此时已经不在了。她体悟到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不要……『悠诺号令于菲圮凯箭镞(uno io shyipice)。轴为第二指(un2 line)──』。」 「叽。」 伴随著单调的摩擦声,机魔刨挖著地面突击而来。 她在这时大喊: 「『──格子之星(corro enuha),爆破火花(8dihine),旋转吧(viradma)!』。」 她的袖子里弹出磨亮的小铁块。铁块迅速地沿著圆形的轨道插进机魔的装甲空隙。 现场响起了金属摩擦,有如鸟儿啼鸣的攻击命中声。啾,叽叽哩。 「叽、叽哩、叽……嘎。」 铁块击中机魔内部某处关键的位置,巨大的身躯停止了运作。 虽然机魔是精巧的机械人偶,但赋予其生命的却是刻印于每台不同位置的生命词术。她曾在课堂上学过这个知识。 ……悠诺刚才所做的把戏是仅限一次偶然的奇迹,并非她刻意为之。那只是她在极度自暴自弃下迫不得已施展的力术。 她能对自己研磨的铁块施予速度的力量。其别名为远方钩爪的悠诺。 「为、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靠著自身的技术保住一命的悠诺反而因困惑与绝望而拖著脚步往后退。 在各种词术中,她只是在力术的领域稍微厉害了一点,她只有这个长处。 「为……为什么,用这招就打死了?……那么当时,噫,我……我不就能救她了吗!」 琉赛露丝遇难时她明明没有出手。 悠诺甚至打算以与她相同的死法偿还罪过,却又为了求生使用了词术。 多么可耻又卑劣啊,远方钩爪的悠诺。你对琉赛露丝的友情只有这点程度吗? 「我受够了……啊啊啊啊啊……!琉赛露丝……」 悠诺双手掩面,踏出满是伤痕的赤足,再次逃离现场。 如果她躲在火势逐渐延烧过来的这座森林,肯定会再撞上恐怖的机魔。但背负著这份罪孽与后悔苟活下去,不也形同置身于地狱吗? ……结果,即使她穿越了树林,还是有六台钢铁巨兵在广场上等著她。 她在哀号声中射出了铁块子弹。可惜奇迹没有再次出现,铁块全数被铠甲的曲面弹开。悠诺已经没有任何对抗它们的手段了。 「叽。」 「叽叽叽。」 「杀、杀了我吧……吶……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会杀了我吧!那就让一切都照著我的想法进行吧!我想死!没错,我……!」 想当然耳,死神们没理会悠诺颠三倒四的话语,径自开始行动。 刻在拿冈大迷宫机魔身体里的行动指令很单纯,那就是冲向视野中会动的物体,将之解体。 六台机魔前倾身躯,准备执行指令。 ──就在同一时刻,最右边的个体上半身突然滑落至地面。 沙沙── 燃烧的落叶四散飞舞。 机魔的下半身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它那又厚又重,理应刀枪不入的装甲竟然从腰际被漂亮地横向劈开。 「咦……」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林木之间摇曳。那宛如错觉般的速度究竟是光,抑或是影? 当视线从那无法理解之物拉回来时,剩下的五台机魔也被砍倒了。 有一台从正中间被纵向一分为二,有一台的肩膀被刺穿一个洞,有一台的头部不见了。切断面如镜子般光滑,清晰地反射出火焰的赤红。 那手法太过俐落了──紧接著。 「喂。」 「噫!」 悠诺的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呢?只见一位弓著身子的矮小男子正蹲在她的脚边。 他的右肩上扛著单刃长剑──候补生的练习剑。八成是倒在这片杀戮之海的某个人的剑。 「啊啊……怎么了,你喜欢去死吗?」 诡异男子背对著悠诺,继续说道。 (全部。) 存活至今的悠诺所拥有的常识否定了眼前的现实。 (全部都是梦。) 多达六台的机魔瞬间被砍倒。 别说候补生的剑,连正规探索士的剑都无法劈开的装甲,不可能被练习用剑以那么俐落的方式切开。 对于遭砍头断手也不会停止行动的机魔,那些连悠诺都不明白自己如何击倒的不讲理之物,根本没道理用这么理所当然的方式全数击毙。 (从大迷宫展开行动,机魔出现的那时开始,全部就是一场梦。) 「吶,我在问你是不是喜欢去死啊。」 「呜,是的……不是。」 「那算什么回答。」 男子一边笑一边低语,并且伸直了腿。 「你真是个怪人呢。」 那名男子站起身后仍维持异常驼背的姿势,连不满十七岁的悠诺都比他稍微高了一点。 他毫无疑问是人类。不过那张具有强烈印象的平滑脸庞,加上灵活转动的双眸,却让人隐约联想到蛇或其他爬虫类。 「死掉就太可惜喽。你……往后的人生会很有趣喔。」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衣服相当异常。布料是黯淡的红色,具有柔软的弹性,带著光滑的质感。还沿著手脚绣上了白色的线条。 「什、什么东西有趣?」 「……嗯,这是根据我的『经验』啦。从一无所有出发才好。要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这种滋味很不错喔。」 悠诺一边呆愣地听著男子的话,一边想起在课堂上学到的那套服装的名称。那是比这世上任何一处地点都还要遥远的异文化服装。 ──其名为运动外套。 「……『客人』。」 「啊……在这个城市也叫那个名字喔?算了,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 来自与这个世界在文化、生态系、每月日数上都完全不同的「彼端」之人。 他们带来「彼端」的文化,时而带来繁荣,时而召来灾厄,是身负罕见使命的访客。 那些从遥远异世界转移至此的人们,被称为「客人」。 「那个,你……刚、刚才把机魔……」 「喏。」 男子只是转头望向山脚下,悠诺随著他的视线望去。 她见到了散落于该处的物体。 「怎、怎么可能……!那、那些……全部都……」 「打起来真没意思啊。」 客人扛著剑,挑起一侧的嘴角笑道。 那是一片废铁残骸之海。 从山丘上看不到的凹陷处堆满了无数遭到劈开,停止运作的机魔。那些将生命核心藏于装甲内侧,位置各不相同的生命体似乎全都被俐落的手法一刀斩杀。 机魔的弱点位置无法从外表判断。哪可能存在那种技术呢? 「这个世界也有机械呢。那东西叫啥,机魔?不管砍了多少,也看不出有啥了不起的呢……」 「──你说它们……没什么了不起?」 悠诺低头看著残骸,愣怔地低语。 居住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为了挑战能不断自行重组结构的机械迷宫而锻炼至今的人们,全被这支钢铁军团击溃。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机魔的生态。那些挑战以无止尽生产机魔当成防卫机制的拿冈大迷宫的挑战者们甚至比其他都市的战士更擅长与机魔战斗。就算是最大的中央国家黄都的正规兵,面对这场灾厄时应该也会落入同样的下场。 既然如此,这名独力凭著一把剑超越了毁灭一座都市的恐怖恶梦的男子,是真正的怪物吗? 带著火焰热度的风吹在悠诺濡湿的脸颊上,反倒让她感到一股寒意。 「恶。」 另一方面,「客人」含著随手摘下的野草,随即吐了出来。 「这不是能吃的草嘛。」 「那、那个……如果是根束草,那就是毒草。」 「我也这么觉得。你有没有带吃的啊?」 「你……你还是赶快逃走比较好喔……!」 就算目睹了超乎世界常理的强大力量,悠诺依旧只能说出这句话。因为她知道了,知道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造出的拿冈大迷宫,她和琉赛露丝居住的这座城市已化为等同地狱的魔境。 「不管你再怎么强……在这个城市都是没有用的……!」 「怎么啦、怎么啦,别生气嘛。是对什么东西没用?」 「对什么……你难道看不见那个吗!」 悠诺指向山丘底下的拿冈市。 她指的不是大肆破坏城市、无穷无尽的机魔。 而是指向城市大火的另一端。 「你敢说只凭一把剑杀死那个东西吗?」 一个比城市里任何建筑还更巨大,高耸如山的巨大影子正在晃动。 它具有人的形状。 ……啊啊,这才是恶梦。朝她长大的城市望去,放眼所及皆是一场疯狂的梦境。 拿冈大迷宫展开行动,出现大量机魔。那才不是什么譬喻。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没人知道。 那是用来夸耀强大军力的结构体吗?或是传说中的机魔制作者──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为了尝试打倒让世界不分表里都陷入恐惧的「真正的魔王」,因而造出了那样的东西呢? 隔著城市的大火,拿冈大迷宫正发出有如低沉海潮声的咆哮。 ──没有人知道。这座都市繁荣了十年,深耕于此的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拿冈大迷宫正是那个巨大的迷宫机魔(dungeon golem)。 「唔。」 ……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将剑对准了悠诺。 悠诺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经验不足的她没有感应杀气的能力,却仍能感受到那把剑上蕴含的骇人死亡预感。 剑尖模糊地闪动。 「──嘿啊!」 「叽。」 悠诺身后的机魔被一剑刺穿。 他蹲低原本就很低的姿势并往前一踏,穿过悠诺的两腿间,对准了照理来说从外表看不出来的机魔生命核心猛力一刺。 接著再一脚踹向了剑柄。 「竟、竟然有……这种招式……」 她没有任何一丝被人穿越胯下的羞耻感。她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点。 那不是正常的剑术。 别说在这个世界,在任何其他世界都不可能存在这种剑术体系。悠诺感到恐惧,那是对于超乎认知之外的存在所感到的恐惧。 「客人」灵巧地用足尖挑起剑柄,再次扛起了剑。 「你没带食物啊。虽然吃草吃虫也行啦,不过我还没吃早餐呢。」 「如、如果要乾粮的话……我……我有带。不过这个没什么味道。」 「你好麻烦耶。那就来交换吧。你把食物给我。」 剑士注视著火焰的另一端。 「──我就帮你收拾掉那个大家伙。我觉得是时候动手了。」 「你……办不到的。」 悠诺看著剑。那是一把陈旧的轻型练习剑,和配发给悠诺的剑一模一样。男子携带的武器确实就只有这么一件。 这名男子究竟能做到什么呢?是有优秀的智略吗?还是有强大的伙伴?或是能使用至少一种攻击性词术? 「我就来大干一场吧。如何,很有趣吧?」 「……」 「似乎会很好玩呢。」 这名男子享受著战斗、享受著杀戮、享受著死的极限。 她看著故乡化为地狱。然而这位长相奇特的矮小男子却是来自更加险恶地狱的恶鬼。 「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技巧是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人?」 面对悠诺慌乱的询问,男子的嘴角歪成不对称的形状。 然后他如此回答: 「柳生新阴流。」 知道这名男子在异世界的来历后,又能怎么样呢? 那个自称究竟是否为真,悠诺根本无从而知。 「──柳生宗次朗。本大爷乃是地球最后的柳生。」 来自异于这个世界的「彼端」之人。 他们带来「彼端」的文化,时而带来繁荣,时而召来灾厄,是身负罕见使命的访客。 那位剑豪则是伴随著最糟糕的灾厄而来。 ◆ 「喂,我问你一个问题。刚才那个招式就是词术吧。怎么做到的?」 「呃……」 「你刚才不是施展过吗?就是射出铁块的那招。教教我也没差吧。」 悠诺想起了「客人」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她曾经在课堂上学过这点。 在异界的剑豪眼中,她行使的力术应该相当稀奇。悠诺之所以得到他的搭救,或许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罢了。 「那个,学校告诉我,那是『客人』……不在这个世界出生的人无法使用的力量……因为在『客人』的世界里,是以声音的语言进行沟通,你们无法跟上这里的认知。」 「声音的语言?啊啊~对喔,这里的语言不是日语嘛。」 「……你我之间之所以能正常沟通,是透过词术办到的。力术或热术……则是利用词术,对空气或物体……拜托他们移动或燃烧。」 宗次朗所说的「日语」并非悠诺他们定义的语言,应该是种运用空气传递声音的技术吧。 声音确实是对话必要的媒介。无论是什么样的声音,哪怕是兽族的吼叫也好,都能向其他种族传达蕴含其中的意思。 这个世界具有智慧的任何种族都能做到这件事,但悠诺听说「客人」的世界似乎并非如此。 「这样啊。那就算了。虽然很有趣,但太麻烦了。我有刀就够了。」 他只做出了这样的回应。看来他不过是纯粹出于好奇问一问罢了。 这名男子非比寻常。他不说大话,也并非虚张声势……真的打算仅凭一把练习剑挑战无穷无尽的迷宫机魔。 「你、你会死喔……!」 「没差。」 「骗人……!你砍倒那种东西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击败那东西也不会有人感谢你!你只是外来的人!逃走才是最好的决定吧?」 「为什么?」 「因……因为……如果死掉,一切就结束了啊。」 「结束?」 宗次朗简单地问了一句。 「……」 「因为敌人是打不赢的怪物,就决定放弃吗?」 「可是,那我又能做到什么呢……!面对那种、那种灾害般的家伙……我没办法开口拜托你去战斗……」 「这和你没关系。我只是因为好玩才出手。和那家伙打起来一定会很愉快喔。你说是吧?」 他圆睁的眼珠中倒映著火焰的赤红。 那股疯狂的战斗意志太过浓烈,使悠诺处于绝望深渊的意识清醒过来。 「我走了。」 宗次朗他──踏著彷佛上市场买菜般轻松的步伐,在悠诺还来不及劝阻前走进火海。 矮小的身躯跨过了山丘,机魔的身影瞬间围了上去。但它们却尽数在散射光芒般的刀刃轨迹下被砍倒。 渺小的人影融入复杂的城市街道中,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而在人影消失的地点又聚集了更多的机魔。不过悠诺明白,它们完全碰不到宗次朗。 他斩断敌人、斩断火焰、甚至斩断空气,冲向有如一座大山的巨型怪物。 他划开明亮的火焰,开辟出一条阴暗窄细的笔直道路。 即使是悠诺所知的脚程最快的探索士,也无法以那种速度穿越街道──哪怕寻遍这整个世界,真的能找到在厚重黑烟遮蔽视线,火焰轰响掩盖听觉之下,仍然有办法穿越燃烧瓦砾堆地形的人物吗? 宗次朗向前直冲。巨大的影子也随之晃动改变形状。迷宫机魔挥下了它的手臂。 「hwooo──ooo──」 低吠的震动撼动了山丘。光是砸向宗次朗的所在地之拳头的猛烈力道所产生的风压余波,就在瓦砾堆中轰出一个圆形的空洞。 那么,体型远小于机魔的人类宗次朗就这样化为尘土消逝了吗? 不。宗次朗已经冲上了此刻正插入大地的巨大左臂。 那并非不可能办到的事──理论上是如此。 然而手臂的坡度在人类的感知里应该形同一座悬崖。渺小的影子以手臂表面的凹凸处为支点展开冲刺。他丝毫没有放慢速度,此人究竟有著多么高超的技术啊。 「hwooooooooooo──」 一道令城市中的火焰为之颤动的恶梦海潮声压过了城市里的所有声音。 黑色云朵瞬间覆盖了抵达机魔肩膀的宗次朗身影,从远方望去就像一群飞虫。然而却并非如此。那是从迷宫机魔全身打开的机关所射出的迎击箭矢,以及企图以怒涛般的数量吞噬宗次朗的机魔军队。 迷宫机魔并非只会使用蛮力的怪物,更是包含了其巨大身体内部大量的兵器的一种灾害。 它既是具有人型,带来灾厄的一台机魔,同时也是将近十年来不断阻碍探索士前进,不可能被突破的大迷宫。阻挡攻势的城墙、发动射击的箭塔、产出机械兵的军营全都包含在那具高耸天际,必须抬头仰望的躯体之中。 宗次朗的身影被黑云抹去了。超乎常理的剑士向无法理解的怪异之物发动挑战,最后什么也办不到然后死去──看似如此。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迷宫机魔仍维持著迎敌状态。 巨大的蓝色单眼发现了自己手臂上的异常。那里有著长长的黑色斩痕。迷宫机魔的左上臂被刻出了一道明显的斜向伤痕。 「唔。」 在斩痕的末端,宗次朗握著插在机魔身上的练习剑,发出野兽般的冷笑。刚才那一瞬间,他从左肩一跃而下避开潮水般的军队,并利用落下的力道对迷宫机魔的巨大手臂挥剑一斩。 那已经超越了人类智慧的领域。 箭矢、枪炮,还有机魔。宗次朗在转瞬之间左跳右闪、拔腿奔驰。在那股朝他落下的杀意风暴中,孤身的影子以闪电般的速度变换著位置。 迷宫机魔的轮廓出现巨大的变化。宗次朗所攀住的左臂──以符合那巨型身躯,同时对那上头的当事者而言相当骇人的速度开始挥动。 「coooooooo────」 「……!」 猛烈的离心力将宗次朗连同机魔大军甩向死亡的半空中。那是只要身为一介人类,无论身怀什么样的绝技与神速都无法抗衡,以莫大的质量差距发动的攻击。 「llll────luuaaaaaaa────」 迷宫机魔的咆哮与先前海潮般的低吼有著明确的差异,那是有如铜管乐器的音色。 由钢铁与岩石以复杂结构所构成的胸部装甲大大地敞开,里头滚烫沸腾的蓝色超自然熔铁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拿冈的废墟。 「『拿冈号令于拿冈内鲁亚之心脏(luaal lel leee)。令夜晚化为白昼(luue eeolu)』。」 悠诺带著一种看破人生的心情眺望著这场终结。 (……啊啊,是「那个」啊。) 烧尽拿冈一切的光辉。 迷宫机魔浓缩了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所有魔法和技术,是用来打倒「真正的魔王」的兵器。那东西会思考,还能应对使用著超越人类领域技巧的宗次朗。它的智能甚至能让它如人一般使用热术。 铜管的音色就是咏唱。 「『角云的流动(lea lelooro)。天地之际(looau luuaao)。溢流的大海(leeo luouu)──燃烧吧aa)』。」 毁灭之光一闪,火焰冲上了云霄。 光的轨迹扳开云朵,将其撕裂。 强风与灼热向外扩散,地上的火焰反而被这股冲击所扑灭。 劈开天空的光束正下方的河川化为蒸汽消失,燃烧的天空犹如黄昏,全都看在站在远方山丘上的悠诺眼里。 ──究竟。 来自异界的「客人」宗次朗是否也已经化为那一丝蒸汽了呢? 悠诺望著眼前高耸入云的机魔身影。 望著没有敌人的荒野,望著只知蹂躏的钢铁机关。 其眼眸如宣示灭亡的星辰般,隔著爆焰发出精光。 那盏亮光。 那盏亮光「簌」地一声──滑落至地。 迷宫机魔的头掉下来了。 「……唔。这样啊、这样啊,这就是词术吗?」 在其颈部断面的后方。 理应被拋至空中,遭到灭杀热冲击而消灭殆尽的奇特剑士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站稳在那里。 若非透过宗次朗本人的视角,大概就无法掌握这一连串的发展吧──当蓝色熔铁的热术发射的前一刻,宗次朗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行动? 然而,事实的真相与「使用不可思议的魔术闪避那道死亡爆焰」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差别? 踩著与自己同样被拋至半空中的无数机魔,如飞石般横跨天空──甚至瞬间掌握了通往迷宫机魔头部的跳跃轨道。这种事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谁会相信? 利用那种超乎常人的技术,他破解了从悠诺那边听来的词术所具有的特性。 词术透过命令产生现象。就算是制造破坏的热术也必须指定方向与范围。 因此施术者不能对会影响自己的方向发动攻击,包含自己的头部后方。 如神殿柱子般粗壮的石制头部被砍下,断面染上一片橘色,彷佛镜子般反射著火光。切断面平整光滑到不合理的程度。 那种犹如超越了物理法则的现象,该说是剑之魔技所造成的吗? 「wwooooooohhhhhh────」 当宗次朗重新背起剑时,一阵来自机魔胴体深处,宛如哀号的地鸣撼动了空气。那道声响连死前的惨叫都不算。即使具有超出常识的巨大体型,迷宫机魔仍是透过生命刻印驱动的机魔。没有生命的巨兵是不会死的。 「也是呢。不在这里……」 怪物朝站在脖子断面上的宗次朗挥出了右掌。 同时,剑士再次纵身一跃。若把巨兵比喻为人,那位剑士就是一只小虫子。而那闪过机魔大手一挥的迅捷速度,也和小虫子能对人类做出的反应一样。 失去头部这个重要器官的巨兵在看不到的状态下,打算以左手拍落站到自己右肩上的敌人。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绝技与神速都无法颠覆的莫大质量差距── 「──那里,才是命脉之所在。」 ◆ 永禄八年。 被誉为当代剑圣的上泉信纲在门下首席弟子神后伊豆守的陪伴下造访了柳生之乡。 当时,柳生新阴流的开山祖师──柳生宗严与神后伊豆守进行了一场对决。他在对方以实剑挥向自己时夺走对方的剑──使用了所谓的「空手夺刀」,获得信纲授与新阴流的印可状。 据说高手等级的剑士挥砍实剑时,剑尖的速度可达时速一百三十公里。而平均的打刀刀身长度约为零点八公尺。 那么空手之人于实战中真的有办法在这零点八公尺的半径内闪过时速一百三十公里的刀刃,控制对方持刀的手指,瞬间夺走刀吗? 现代的「空手夺刀」并不是指这项技巧,而是在空手状态下制伏持刀者的综合防御技术……或是单纯解释为活人剑的心理准备。 甚至有人认为前述的「空手夺刀」只是夸饰过的创作故事。 ──以比挥刀更快的速度闪过攻击,在兵器所及的距离制伏对手,这种事真有可能做到吗? ◆ 「我看到你的命脉喽。」 剎那之前还站在迷宫机魔右肩上的宗次朗,此刻已置身于空中。他知道那只打算拍落自己的左手的动向,并且往前一跳,与手臂擦身而过。 ──藉由超强跳跃能力让自己化身为子弹,使出了斩击。 「在那里。」 现场响起「啪」的一声。 那是龟裂的声音,是从刻在迷宫机魔左上臂的沟槽所发出的声响。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迷宫机魔的武器──左臂。 他分毫不差地……将最初一击所刻下的左上臂伤痕再次延长。 那只稍微切开了表层。 以练习剑的长度,不可能砍断比塔还粗的巨人手臂。 但唯有在左臂挥动的这一刻不同。加诸于那条直线切痕上的负荷乃是与巨大体型成正比的绝大离心力── 「hoo──o」 炸裂声响起。 自右肩起跳的宗次朗所击中的巨兵左臂在自身莫大的质量作用下从切痕处断裂。 拉断的左臂脱离了身体,犹如轰炸般插进机魔自己的右肩,粉碎了内部结构。 宗次朗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斩断的左臂,而是位于刀刃无法直接碰触之处,深藏于内部的生命刻印。也就是遭到左臂的巨大质量炸毁的右肩里头。 ──他夺下了敌刀。 关于剑的传说真的全都只是幻想创作吗? 当体积远大于自己数十倍的巨大手臂企图以高速打死剑士的时候。 以更快的速度闪过挥击,在攻击范围内制伏对手。这种事有可能做到吗? 「──『空手夺刀』。」 「有可能」。 奇特剑士头也不回,从摇晃的上臂直接往下滑。经过胴体、腰部,就像是理所当然般从异常巨大的结构物上毫发无伤地一步步跳下去。 在那个渺小的影子移动后,过了一会儿,巨大的影子浑身的构造开始裂解、崩毁,逐渐垮向地面。失去生命词术刻印的机魔……即使是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迷宫机魔也会沦为这副模样。 以不到一天的时间摧毁拿冈迷宫都市的迷宫机魔,在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就死去了。 ◆ 尘土如逆流的瀑布喷上天空。 远方钩爪的悠诺茫然地望著整件事从头到尾的发展。 「……真的打倒了。」 若无其事般回到山丘上的宗次朗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不是巨人(gigant)也不是龙(dragon)。他似乎和悠诺一样,是个普通人类。 「砍死它啦。比砍『m1』那家伙还有趣呢。」 「为什么,宗次朗……你能够做到那种事呢……!那种东西……我以为谁都打不倒……」 「哦,只要站在制作者的角度思考就行了。不能是从地面碰得到的脚部,腰部的负担太大,胸部有喷火武器,而它一开始是用左手攻击。那就剩下右臂的顶端了。」 「……」 这名男子肯定是用那种判断方式猜中今天斩杀的所有敌人的弱点。他用的不是推论或直觉,而是可怕的凶猛杀戮者本能。 ──不知不觉间,悠诺又学到一项与「客人」相关的知识。 词术在他们来自的「彼端」毫无作用。那是一个不靠言语,必须单独以物理法则维系一切,极度脆弱的世界。 「宗次朗,『爱母万』是……」 「唔,m1艾布兰?反正你也听不懂吧,是我那边的东西啦。」 漂流到这个世界的「客人」的真实身分,正是有著过度超脱于「彼端」法则的力量,无法待在那个世界的人。 有人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森人、山人(dwarf)、大鬼(orge),或是龙──他们最早的祖先或许就是出生于「彼端」的世界,突然变异的「客人」。 「那我走喽。」 「……等一下。」 悠诺从背后叫住了「客人」。 与普通少女悠诺有著天壤之别,超脱世界的剑士。 具有人类外表,却凌驾于毁灭拿冈的迷宫机魔之上的怪物。 「宗次朗,这里有些乾粮。」 「啊……这么一说我正饿著肚子呢。打得太开心都忘记这件事了。谢啦。」 充满不祥气息,骇人非常,令人惧怕。 「唔,真好吃啊……嘿嘿,比虫子杂草好太多了。这个世界也不差嘛。」 即使如此,在看过那场战斗,多次蒙他搭救以后,悠诺终于体会到一种感情。 (原来是这样,我──) 对于在她无法触及的领域,恣意破坏一切,连悲剧都遭其蹂躏的那副模样所浮现的感情。 (无法原谅这个男人。) 那就是愤怒。 无论是迷宫机人或这位「客人」,本质都是一样的。 毫无道理,有如上天在开玩笑的那股力量,将她至今的人生贬为渺小又微不足道之物。像悠诺这样的缺乏力量的少女连否定的权利都没有。 「换下一个吧。下次得找个更有趣的家伙。要去哪里好呢……」 「……黄都。」 「啊?」 「如果你要找强者……去黄都应该比较好。因为那里现在是最大的国家。」 「这样啊,看起来会有很强的家伙呢。」 「……有的。黄都的议会为了决定某件事,从世界各地召集许多英雄。所以……一定有,一定有和你对决也不会输的敌人。」 「哈,那就好。」 她有股非常不确定的预感。 ──为什么拿冈大迷宫会在今天启动呢? 假设从外面来了一位不合常理的异界剑士。那么这不就是迷宫在面对足以与魔王匹敌的强大威胁时发动的自动防卫机制吗? 又或者……这个宗次朗若是一位心中只盼望与强者战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彻头彻尾战斗狂,就有可能仅仅为了取悦自己而亲手启动那座迷宫。 (──我要报仇。) 她只剩下这个念头了。 无论那是找错对象的憎恨,或是依赖著虚幻的可能性……失去一切的悠诺此刻都必须要有某种眼前可及的事物来支撑她。 杀了这个男人。 是的,这个世界上存在做得到这件事的强者。 能造出拿冈大迷宫这种东西……承接所有由「彼端」孕育出的超常之物的这个世界里,仍然留存任何人都掘之不尽的无数威胁与真实。 有名满天下的黄都第二将──绝对的罗斯库雷伊这号人物。她还知道潜伏于遥远的歪伊特山岳中,骇人的托洛亚这个名字。据说深谙无人所知的第五词术系统的真理之盖库拉夫尼鲁。九年前解放大冰塞的「客人」,漆黑音色的香月。甚至是谁也没见过的冬之露库诺卡。 她必须展现出抵抗的意志。 她必须知道这名男子是什么人,「彼端」的世界又是什么。 并且找遍整块大地,寻求能够杀死无敌穿越者的强者。 「宗次朗。我来……帮你带路吧。虽然我只是拿冈的学者,但光凭这个就不会让黄都起疑。」 「唔,你的表情很不错嘛。」 「……什么?」 「哎,谢啦。你接下来就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啦。」 「……这样啊。我也要谢谢你。」 面对那张歪起嘴角如蛇一般的笑脸,悠诺也回了个冷冷的笑容。 身边的琉赛露丝已经不在了,她所生活的城市也被彻底烧毁。 她自由了。在失去所有之后, 此刻她似乎反而有了那种荒谬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悠诺……远方钩爪的悠诺。」 她在憎恨的支撑之下跨出步伐。 他们的旅程就此开始。 ──那么。 各位看倌应该已经知道了。 「此为第一个人的故事」。 他是于这片大地上蠢动的无数百鬼魔人之中的一位修罗。 是「真正的魔王」死去的这个世界里,仍然追求争斗的第一个人罢了。 这不是他所涉入的故事,而是他被卷入的故事。 此人仅凭只身孤剑,就能击败史上最大的机魔。 此人挥动登峰造极的剑技,使一整个传说沦为单纯的事实。 此人理解所有生命的致死弱点,具有杀戮的本能。 他是无法滞留于世界现实的最后剑豪。 剑豪(de),人类。 柳之剑宗次朗。 二 利其亚新公国 位于黄都西方,邻接巨大运河的利其亚新公国是一处只能以西侧与北侧的陆路对外通行的要冲之地。水产资源丰富的这座城市在经济方面相当安定,铺著石板的道路上,商队成天络绎不绝。 不过就在这天,商队里其中一台马车却运载了布料或钢铁以外的货物。 「鸟龙(wyvern)靠近了,不会错的。」 娇小的女子将探出观察窗的上半身缩回客舱里。虽然她的身高看似小孩,实际上早已成年了。其名为月岚拉娜,是一名人类女子。 「那些家伙打算袭击人族时,就会像那样成群结队出现。那肯定是鸟龙。应该是哪个商人不小心泄出货物的气味吧……若是在军中,这可是会被处死喔。」 从这个距离望去,蓝色天空中的细小模糊影子看起来就像鸟群。每一只鸟的体长也只有人类的两倍。 然而鸟龙与鸟完全不同。他们没有羽毛或鸟喙,毫无疑问是龙族,同时也是称霸这个世界的天空的最快种族。虽然目前只能隐约在地平线上看到它们,但以这批商队的马车速度,应该一下子就被追上了。 拉娜朝车棚外的驾驶大喊: 「喂,能不能在鸟龙来之前抵达利其亚啊?已经近在眼前了吧。」 「既然已经目视到鸟龙群,那就不可能了!倒是拉娜小姐您能不能请那边的佣兵大人处理啊?」 拉娜看著其中一位共乘者。包含她在内,搭乘这台客车的人总共只有三名。 「以防万一,我先问一下。希古尔雷,你有把握吗?」 「当然有,我能全灭对方。」 坐在后头的物体动也不动,平淡地回答。 被称作希古尔雷的佣兵不是人类,而是以密密麻麻的树根般物体遮掩其真面目的古怪之物。纠缠在一起的植物集结体以人类的姿势坐著。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问个问题吗……是关于魔王自称者这个称呼。」 在树根的缝隙中,位置相当于脸的阴影处挂著有如眼睛的光点。生活于森林深处的智慧植物──被称为根兽(mandrake)的兽族在人族的生活圈中属于极为稀有的存在。 「我已经听闻治理利其亚的塔莲大人的事迹。我也知道关于『真正的魔王』带来的恐惧与惨剧。那么我的下一位主人是否为恶人呢?」 「什么啊,你连那些事都不知道就跟过来喔?」 希古尔雷是拉娜招聘至新公国的其中一名佣兵。身为魔王自称者塔莲向世界各地放出的谍报兵──拉娜在即将于今日归国的部队之中有特别杰出的斩获。 「魔王自称者是王国那边的称呼。没什么人会故意自称为魔王吧。」 「是的,我在边境也听过这件事。我记得人类的社会是由三个王国所支配。」 「……你的消息太过时了。现在只剩黄都啦,其他全都灭亡了。都是『真正的魔王』害的。以黄都的角度来看,只有他们自己是『正统之王』。不具正统王族血统又自称为王的家伙都算是『魔之王』──也就是魔王自称者。」 拥有强大组织或词术之力的个人、创立全新种族的变异者们、带来异端政治概念的「客人」。 过去曾有过具有实力者纷纷自立为王,主张领地与自治权的时代。像那种胡乱成立的小国之王、那些不具正统性的王──被称为「魔之王」。即使那是叛离黄都,使其领地独立的猛将──警戒塔莲也不例外。 ……直到短短的二十五年前,那些魔王自称者就是所谓的魔王。直到「真正的魔王」出现。 「『真正的魔王』不是自称者吗?」 「那个……因为那个才是『正牌的』。除了那家伙以外的魔王都不该称为魔王。虽然我知道你的身手不错,不过你还真是个疏于世事的人呢。要不要在利其亚上学啊?」 在那之前存在的魔王不过都是「自称者」罢了,如今谁都能明白这点。那是危害人族、鬼族,甚至是兽族与龙族的恐惧与恶意。 「真正的魔王」纯粹是一种邪恶。 面对「真正的魔王」带来的威胁,持续慢性对立的三王国被迫解体与合并。大部分的魔王自称者都顺服于秩序,或是挑战「真正的魔王」后消失。 邪恶什么也不生产,只会散布毁灭与悲惨──然后来到如今的时代。 「……你叫希古尔雷吗?」 车里另一位乘客插嘴道。 「看起来边境的生活还满和平嘛。」 此人也不是人族。坐在地上,弓起一边膝盖的那个存在没有皮肤和血肉。外观看起来就是披著破衣服的人骨。 事实上他在过去应该是没有生命的人骨才对。这种以生物骨头为材料,被称为骸魔(skeleton)的词术创造物也不算生于自然界的「正常生命」,因此他和机魔之辈统称为魔族。是动乱时期的魔王自称者所创造出的一项时代产物。 「『客人』懂得还比较多呢。你这样竟然敢当佣兵,真是太有勇气了。」 「是的。我是出于某些原因而过著只能挥剑的生活。人们称呼我为……大海的希古尔雷。你呢?」 「……斩音夏鲁库。」 夏鲁库不悦地回答。 即使稍微受到挑衅,希古尔雷回话的语气仍维持著平稳。话说回来,由植物演变而成的生物身上存在与人族相近的情绪吗?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麻烦你们好好相处喔。万一抵达目的地前就打起来,我就没脸面对塔莲大人了──而且在那之前我会先有危险。哈哈,人家只是个弱女子嘛。」 「谁知道呢。」 「像人家这样的人看起来能做什么吗?」 拉娜耸了耸肩,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海的希古尔雷、斩音夏鲁库。这辆马车运载的两位佣兵正是月岚拉娜探索整片大地后找来,身怀不为人知无双绝技的高手。是拉娜的实力远比不上的真正强者。 利其亚的主人,魔王自称者──警戒塔莲所寻求的士兵正是这种屈指可数的强者。 「拉娜大人。」 「怎么了?」 「似乎有不是鸟龙的家伙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 希古尔雷才刚说完,马车外便响起清脆的声响。此时马车距离城市只剩一点路程。 「停下马车!谁想留著货物我们就开枪毙了谁!」 「抵抗的人会被我们绑在马后面拖死!把你们的东西全部交出来!」 拉娜透过车蓬的缝隙往外瞧,只见一列马队正跟在商队的后面。他们遮住脸,带著弓箭或鸟枪(musket),看不出其身分。 「……是来抢货物的强盗。」 城市已近在眼前。正因为如此,人们容易在这个地点松懈防备。对方应该对自己的骑乘技术很有自信,有把握在利其亚的士兵赶来前就解决事情。 「又是鸟龙,又是强盗。这下子走投无路啦。」 当然,夏鲁库只是开玩笑。就算对普通的商队而言这是非常绝望的状况,对斩音夏鲁库来说就是个笑话。 「不说笑了……他们就是会使用这种手段的家伙。从旁扰乱被鸟龙追杀的商队,袭击脱队的马车……就是那些人从前一个投宿地点盗取货物,丢进鸟龙巢里吧。鸟龙之所以会追寻气味而来,也是这群家伙搞的鬼。」 「那些强盗不也会被鸟龙袭击吗,他们要怎么处理?」 「哈,这很简单吧?……只要制造出能吸引鸟龙聚集的新鲜尸体后逃走就行了。」 「原来如此,他们就像会使用那种手段的家伙呢。」 外头响起爆炸声。强盗团以炸药惊吓马匹。拉著拉娜等人脚下马车的马也开始步伐紊乱。车蓬在剧烈摇晃中左摇右倾。她紧抓著车舱的皮绳,稳住差点被晃倒的娇小身躯。 「……唉呦!不过两位大可放心……!对付这群家伙──」 一匹强盗骑的马已靠过来与被扰乱的马车并排同行,强盗拿著十字弓对准了驾驶。 「不需要你们出场。」 在强盗扣下扳机射出箭矢之前,他的马已经从地面上消失了。 至少在常人的肉眼中看起来是如此。 坐在车内地板上望向外面的根兽希古尔雷低声说道: 「──在上面。」 正如它所言,强盗此时置身于半空中。一只急速俯冲,连影子都来不及出现的鸟龙伸爪将强盗连人带马掳至高空。 「呜恶,啊……喔!」 「咕噜。」 那只咬断男子喉头,吞噬他最后一口气的大型鸟龙不是来自后方追杀商队的鸟龙群。它就像人类一样穿戴板金铠甲,背后的布上画著所属阵营的纹章,而且──它是从「利其亚都市的方向」飞来的。 「这……这太扯了吧!」 「搞什么!鸟龙已经在后面……呃啊!」 发动袭击的强盗胯下的马匹陷入混乱,人人都发出了纷乱的咒骂。 一群从利其亚新公国方向现身,列队整齐的神秘鸟龙没有攻击运载货物的商队,而是专门找寻盗贼下手。 成群结队的鸟龙发出鸣叫。 「咕呜!咕噜噜……下一个。下一个肉……肉!」 「是鸟龙!鸟龙是从城市来的!」 「鸟龙士兵?不……不可能吧!」 听著外头传来的困惑悲鸣,马车里的夏鲁库也惊讶地低声询问: 「拉娜,这群家伙是什么东西?」 不只是遭到袭击的强盗,这个状况也超出了无双的佣兵──斩音夏鲁库的常识范围。连种族与人类相去甚远的他都大感疑惑。 「难道人族『驯服』了鸟龙吗?」 「呵,如果正是如此呢?」 「那就太疯狂了。」 这个世界的词术可以让人族与其他智慧种族沟通无碍。就算是大海的希古尔雷这般模样与人族差异甚大的兽族,只要是能互通词术的存在,就和拉车马那种如字面所述的「野兽」之间有明确的区别。 ──不过有个不言自明的事实,能沟通与能交涉完全是两回事。 鸟龙是极为凶猛的种族,只会听从率领鸟龙群之统率个体的指挥。对于所属群体外的生命体,就算同为鸟龙也会被当成捕食对象。 因此它们是这个世界唯一支配天空的种族。 也是所有地面生物的空中大敌。 「别愣在那边!开火!压低身体!」 「要、要怎么朝正上方射箭──噫!」 穿戴铁甲的鸟龙毫不间断地俯冲攻击。有的强盗想要拉弓射箭,有的打算投掷石块。然而一群以超低空滑行而来的鸟龙对准了目标,以爪子轻松割断了他们的手臂或身体。 强盗警戒著来自上空的袭击,而鸟龙从仰望视角的死角发动奇袭──这是因为它们判断对占有空中优势的军队而言,远程武器是最大的威胁。 一只鸟龙鸣叫著: 「沙……全、全灭……全灭射手!」 剩余的强盗无法抵抗从天而降的庞大军力。不是因恐惧而落马,就是被其他逃窜的强盗踩死。 这是单方面的蹂躏。血液的红与裸露人骨的白在惨叫声中散落一地。 那并非顺从野性的攻击,它们的行动里明显存在著战术。 「──第二队绕去山丘后方。」 有一只从高空中下达指令的指挥者存在。但从地面上无法辨别出那只言语远比其他鸟龙清晰的个体。 「从袭击路线判断,那里藏著贼人运走货物用的马车。绝对不许吞吃他们的肉。把所有人大卸八块,全塞进一台车里。让人们看清楚胆敢与新公国作对的笨蛋有何下场……无论男女老少全数杀光,谁也不准放过。第四队、第五队以及第七队,准备与『野生族群』交战。反正那不过是一群因为饿肚子而追到人类城镇,处于饥饿状态的下贱垃圾。以我方的军力,派出三队便足以应付。随便削减一下数量后,把它们交给年轻人练习杀戮技巧。我允许你们现场吃掉鸟龙的死肉。」 从鸟龙军现身的那一刻起,那道声音就不断下达指令。它指挥著高效率的奇袭作战,在强盗即将射击猎物的瞬间立刻出手。在此之前没让强盗发现它们从上空接近。宛如一支人类的军队。 「第一队的艾鲁盖,你后脚受伤了吧,真没出息。第四队米罗的翼膜上还插著流矢的箭镞。别愣在那儿,给我撤退。你们没肉可吃了。」 拉娜听著从马车外传来的尖锐唠叨话音,低声道出一个名字。 「……雷古聂吉。」 一度因袭击而混乱的商人车队在降落至地面的鸟龙带领下朝利其亚新公国行进。马车的两侧响起鸟龙的鸣叫: 「咕噜噜。」 「叽……库噜噜噜噜。」 无论是对尚有呼吸的盗贼……或是早就死去的强盗,组成军队的鸟龙群都顺从它们的本能,撕裂其肉体、挖出他们的眼球。现场呈现一幅令人不忍卒睹的景象。另一方面,它们却对商人看也不看一眼,明显能区别何者是猎物。 以鸟龙来说那些举动都十分异常,违反了自然的常理。 「月岚拉娜。」 被唤作雷古聂吉的鸟龙在佣兵马车的附近喊道: 「──你到现在才回来吗?真是动作慢吞吞。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解决掉七批垃圾强盗集团啦。」 谍报兵隔著车蓬回答。 「那些耗费的时间应该是值得的。我呢……雷古聂吉,带来了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人物喔。他们是『斩音』和『大海』。」 「……哼,你没带来『世界词』吗?」 「『世界词』不过是谣言罢了,没有这个人喔。」 「那这些家伙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骸魔维持坐姿默默听著雷古聂吉的嘲笑,拿起了身旁的长枪。 (插图006) 「……」 「哎呀……喂,快住手,夏鲁库。别打起来。」 拉娜连忙制止他。斩音夏鲁库是一位性格好战之人。 「该住手的是我吗?应该得有人来教育一下那个叫雷古聂吉的家伙,让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评价究竟是否正确。」 「他就是这种人啦。雷古聂吉对谁都是这种态度。」 另一方面,另一位佣兵──大海的希古尔雷则是一直注视著地板。虽然他与夏鲁库完全不同,非常安静,却也让拉娜感到坐立不安。 雷古聂吉对军队发布号令。 「咕噜噜……野生的家伙来了。别休息,你们刚才不过只是收拾垃圾盗贼罢了。」 它似乎已经失去对马车上的佣兵的兴趣。 「愚笨,愚笨的垃圾族群──出击!准备空对空战斗!」 「啪」地一声震响。那是同时起飞的鸟龙整齐划一的振翅所产生的,宛如雷鸣的冲击声。 地面的人们看到天空中有两大群鸟龙交错飞过。一群是野生鸟龙,一群是军队。就像同为人类的士兵与普通人之间有著显著差异。两群鸟龙的战力差距从一开始就相当明显。 打算挑战领头几只鸟龙兵的野生鸟龙只是与对方擦身而过,就立刻被数量上处于压倒性劣势的鸟龙兵以爪子割断了颈部。 有些野生鸟龙无视鸟龙兵,企图吃掉地面上的人族。然而它们在降落的途中就遭到来自上方死角的攻击,头部被凿破而摔落地面。 几道赤红楔形闪光穿过鸟龙群之间,轨迹上的鸟龙焦黑坠落,切开了聚成一团的鸟龙群。被击落的都是野生的个体。那是在高速战斗之中施展的超精密词术。 「那些红光是雷古聂吉的热术喔。」 「……雷古聂吉大人是鸟龙吗?」 在佣兵马车里的希古尔雷向拉娜询问。 「是啊。每个鸟龙群一定有统率的个体,雷古聂吉就是那个角色。」 「我刚才就在想,它似乎相当谨慎呢。它一直待在军队的最密集处,不让人发现自己的正确位置。」 「……希古尔雷,你不是根本没有往外看吗?」 「是的。我是靠声音知道的。」 拉娜只看到静静坐著的根兽体表的稀疏叶子微微晃动。 「总而言之,只要有他们的把守,新公国的防卫──」 一阵烧灼空气的巨响打断了她的话。拉娜将娇小的上半身探出车蓬,眯起眼睛盯著天空。正好看到雷古聂吉发出的热术之光从背后烧死了企图逃跑的野生个体。 月岚拉娜是利其亚新公国的谍报兵,早已知道雷古聂吉的这种做法,了解它这种严酷不留情的手段。 「……防卫就万无一失。毕竟历史上从未有过将鸟龙当成航空战力运用的都市呢。面对能从天空俯视一切,无论敌军朝哪边移动都能绕到其前方的部队……组成军队的每一只士兵还具有龙族的力量,敌人要怎么对付?根本是无敌嘛。」 「……为什么强盗会袭击商队?」 骸魔夏鲁库插嘴道。 「那些家伙的脑袋和我的头盖骨不同,应该有装脑子才对。如果新公国真的无敌,强盗们就不会以那点程度的人数发动袭击吧。」 「……是啊。这正是……夏鲁库、希古尔雷,新公国之所以需要你们的原因。」 「真正的敌人并非强盗那种程度的家伙,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有人诱使强盗误判情势,策动盗贼攻击利其亚新公国,间接从中获取利益。 希古尔雷再次低声说了句: 「这与利其亚的主人……塔莲大人是魔王自称者的事有关吧。」 名为警戒塔莲的将军叛离了人族唯一的王国──黄都。拥其领地,位处运河沿岸的丰饶地方都市独立,改称利其亚新公国。此举威胁了黄都的边境统治,也是一项严重的军事挑衅行为。 在「真正的魔王」死后的时代出现的新魔王。 「原来如此,我听懂了。」 白骨佣兵的语气听来就像是预期即将到来的战火的嘲笑。 利其亚拥其无敌的军力,企图对抗人族的最大势力。 「我们的对手就是黄都。」 三 黄都二十九官 距离王宫东边不远处,有著被当成临时政府机关的中枢议事堂。与黄都其他建筑物相比,这栋建筑物更新更醒目。 黄都虽是拥戴人族最后之王的最大都市,不过在这座都市中实际运作政治的主体并非国王本人,而是长期以来抵御「真正的魔王」威胁的二十九位官僚。 从外观与态度来看,在这有限的席次中占有一席之位的黄都第二十卿──锔钉西多勿都像个傲慢无礼的年轻大少爷。不过他却是一位具有与地位相称的才学,并且颇富人望的青年。 「──我听说了利其亚的事。」 西多勿一边毫不客气地拿著盘子上的熏肉,一边这么说。虽然他正在中枢议事堂里进行一对一的晚餐会,却没有脱下头上的帽子。 「毕竟对方的将领是警戒塔莲。无论进行交涉或派兵攻占,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难道不能花多一点时间慢慢对付他们吗?」 「就是因为已经不可能那么做,我才会找你谈啊。」 「哦?」 西多勿抬起头。坐在对面的男子,是位给人利刃般的犀利印象,符合文官形象的男人。那副他经常戴著的薄片眼镜与蹙起的眉头,恐怕到王国灭亡的那一天都不会有所变化吧。 他是黄都第三卿──速墨杰鲁奇。虽然年龄比西多勿大了十岁以上,不过全体黄都二十九官在名义上无关序列前后,所有人都处于同等的地位。 杰鲁奇扶著眼镜中间的横梁。 「……选出『勇者』的预览比武将会是前所未有的伟大功业,我们不能更动这项安排。然而关于如何应对此刻公然与黄都敌对的利其亚新公国,是将这个世界整合为一的过程中最值得担忧的问题。现在没有时间以挑拨离间或经济制裁的手段搞垮对手了……我认为新公国的人正是知道这点,才会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 「那么要打仗吗?应该不可能吧,杰鲁奇。」 「当然,那是最后才能使用的手段──毕竟我们没有余裕花费更多被『真正的魔王』所损耗的国力。考虑到用在御览比武的资源,就更得谨慎行事。然而新公国那边却不然。」 拥有在地表上独一无二优势的鸟龙大军;派遣调查部队招揽底细不明的佣兵。 利其亚新公国明显开始进行战争的准备。黄都这种不愿涉入战争的心态,从敌国来看就是最适合发动攻击的时机。若是保持现状对他们的行动置之不理,即使黄都的国力大幅优于对方,也不免得付出莫大的牺牲。 「以利用强盗攻击通商活动那种程度的骚扰,到头来还是来不及奏效。有什么解决根本的手段吗?」 「……我认为新公国在体制上有诸多弱点。其一,仰赖警戒塔莲一人的号召力所运作的政治。由于他们的国家还很年轻,尚未培养出充足的官僚与继承者。」 「哈哈,和我想的一样呢──那就是以少数刺客针对塔莲发动暗杀吧。」 「既然目的是避免战争,就不能投入大规模兵力。另外,如果我们要下手,事情就必须暗中进行。你觉得有可能成功吗,西多勿?」 「原来如此。不过我认为应该增加一项例外。」 西多勿用叉子将盘子上的烤蔬菜全部叉起来。 「只要对方『先』出手,我方就能名正言顺地开战喽,杰鲁奇。」 「我不想积极采用对人民造成损害的手段,收拾战后残局很花钱的。」 「我明白。必须想个将派到前线的士兵数量压到最低程度,并且让他们穿透有如铜墙铁壁的新公国防御,直接取下塔莲首级的办法。第十七卿……爱蕾雅妹妹的暗杀部队已经出动了吗?」 由于西多勿年纪尚轻,在黄都二十九官之中,他尚未担任领导特定部门的职位。不过在这二十九席里,已经有人专门负责暗杀与谍报的部门。 「那家伙的密探从很久之前就潜伏在里面。第十七卿本人……则正在调查另一项同样重要的案件。但若是等她回来才开始行动就太晚了。至于讨伐鸟龙的任务,虽然那应该是第六将哈鲁甘特部队的专业──」 「不,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让哈鲁甘特大叔负责其他工作反而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目前正在组织讨伐龙的部队。」 「龙?……那一定办不到啦,他是笨蛋吗?」 西多勿呼出一道近乎叹息的笑声。 第六将明显走下坡了。他根本不期望哈鲁甘特能在这场攻击里发挥功用。 「所以事情就落到我的头上。」 而剩下的两人──西多勿与爱蕾雅在二十九官之中显得特别年轻。年纪轻也意味著他们累积的实绩不够多。 只要建立攻下利其亚新公国的实绩,在之后进行选出「勇者」的御览比武时,肯定能掌握很大的发言权。而且他知道眼前的第三卿杰鲁奇对第十七卿爱蕾雅很冷淡,不打算把功绩让给她。 锔钉西多勿并不是追求那些权力或功绩,他甚至认为即使获得比现在更高的地位,也只会徒增麻烦。 (……但是,如果要实现我的想法,就得利用这个机会。) 他斜眼望著杰鲁奇那反射著夕阳光芒的眼镜。 「只要使用表面上与黄都『无关』的人就行了吧?」 「……我会尽量斟酌。你打算用谁?」 「就算要暗杀,也没必要一定得悄悄地进行。像是让对象被卷入严重事故死亡。只要追查不到主谋就行了。」 这是绝对不容许失败,必要时将由年轻的他承担全部责任,复杂且重大的任务。不过从某方面来看,此事的牵涉范围也仅止于此。 然而西多勿明白政治就是如此运作的。 从他今天被找来之前,他就一直在思考最适合处理这种状况的战力。而这也是最适合投入平常不能运用的危险力量的局面。 「──可以释放『滥回凌轹』吗?」 四 星驰阿鲁斯 即使是黄都第六将──静寂的哈鲁甘特这样的男人,偶尔也会思考邪恶的定义。 思考著在任何人都认定为唯一绝对恶的「真正的魔王」死去的这个时代里,他应该相信的邪恶定义。 ──答案就是背叛自己。 哈鲁甘特这么想著。即使是遭到毁灭的三王国在黄都的名义之下合并,政治体制发生大幅变化的此刻,他仍没有舍弃个人的欲望。现在正是再次建立新功绩的大好机会。 就算大家私底下讥笑他是只会处理小角色的男人;就算对权谋诡计感到身心俱疲。更多的财富、更显赫的名声、更安定的生活──为了维持他那与实力不符的权力,这些都是必要之物。 只要不顾颜面蛮干下去,就能多少提升那股自己配不上的力量。 ──因此,他现在必须在不借助其他将领帮助的前提下,完成这场讨伐任务。他要对付的敌人正是货真价实的传说──古老黑龙,熏灼维凯翁。 配置于北方边境,提利多峡谷的讨伐队总人数为三十六名。乾燥空气吹拂而过的这座野战阵地也是为了这场仗而建立。 「辛苦您了,团长阁下。」 哈鲁甘特抬头,一杯温热的琥珀茶刚好递到他的面前。参谋长的脸上一如往常,不带丝毫倦意,还挂著与那中性的五官相称的温柔笑容。 那副表情想必与哈鲁甘特带著黑眼圈的疲劳神色形成了强烈对比。 「──您有稍微睡一下吗?幸好没被士兵看到您这副模样。」 「嗯,皮凯。那是理所当然的。」 他啜了一口琥珀茶,淡淡的甜味滋润了全身。 哈鲁甘特皱著眉头,尽可能装出严肃的表情。 「毕竟从黄都到这里,花了整整五天在行军啊。途中……甚至还得寄宿于一间济贫院。大家都承受了很大的负担吧。」 「正如您所说。要加水果香料吗?」 「实际试著走过一趟后会让人不禁这么想:这个距离就是『熏灼』在几百年里躲过讨伐的主因吧……嗯……好,加一点吧。」 「驱赶部队已经照您的指示就定位。他们不像团长阁下,每个人都身强体壮。不必担心疲劳的问题。」 参谋长说的一点也没错。虽然哈鲁甘特野心庞大,他自己的体力却随著年龄逐渐衰退。 「……嗯,很好。通信兵的巡逻人数呢?」 「人员分成三组。每组随时都有两人在峡谷的山上巡逻,并且轮流由待在阵地休息的四人接替,其中一人负责收讯。」 「太少了。猎龙时斥候人数不够多就不行。从明天开始把三人也派出去。以半天制轮班。」 「遵命。」 静寂的哈鲁甘特过去获得了「拔羽者」的外号。那是对他讨伐数百只鸟龙功绩的敬称──或是一种篾称。 哈鲁甘特猎杀鸟龙的手法与一般的方式有点不同。他不会在猎物还在巢里时出手,而是当鸟龙群飞离巢穴后以箭矢与词术封死其退路,再由潜伏于山谷间的射手消灭目标。 他认为强行攻击巢穴的手段看似安全,实则不然。鸟龙的智力在不同个体之间有明显的差异。曾经发生过狡猾的个体以设置于巢穴的陷阱反过来消灭讨伐队的情况。鸟龙也可能会对巢中的物品施展词术。 既然对手是以准备周到与强大而闻名的邪龙──熏灼维凯翁,采取比对付鸟龙时更高的警戒等级也是理所当然的。 「──『熏灼』确实受了伤吗?我活了二十年,从没听过那种传闻。」 「我是五十五年。由于多次怀疑调查部队的说法,我在取得确切保证后才展开这场远征。这是我在其他将领获得情报前抢先掌握到的大好机会。」 「右眼混浊、左前肢被砍断、腹部被疑似长枪的武器贯穿、尾巴腐烂。实在令人很难相信……就算那全部都事实,您认为它会现身吗?」 提利多峡谷的恶梦。心血来潮就会焚烧人居住的城镇,喷出吐息即能屠杀千军万马,独占无尽财宝的熏灼维凯翁。 其存在形同灾害。那是若非获得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否则胜利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对手。只要这场讨伐成功,想必就能名留青史吧。 接著他就能凭藉这项功绩,在政体合并之后的黄都获得重要职位。不会再被人揶揄是微不足道的鸟龙屠夫,而是真正的屠龙者。 「皮凯,这场战斗与攻城战无异。黑龙的手臂与眼睛所受的不是轻易能痊愈的伤。而且它的巢穴物资并非无限。它因饥饿而飞离巢穴的时刻一定会到来。」 「只要情报正确确实是如此。」 此外,哈鲁甘特之所以刻意展现大量兵力,也是为了对维凯翁施加压力。使其因不知何时巢穴会受到攻击的紧张情绪而无法休息,最后逼迫以傲慢出名的龙受不了压力,主动离巢踏入狩猎区。 皮凯担心这会是一场长期战,因此绕个圈子提出建言,希望能减轻对斥候的过度负担。不过哈鲁甘特不认为这场仗会拖太久──或许很快就结束了。 ◆ 在太阳下山之前,他的想法便获得了证实。 冲进作战本部的通信兵脸上的表情一片苍白。 「参谋长!团长阁下!现场发来紧急联络!六名射手阵亡!」 连找到维凯翁的迹象都没有,就传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 「……你说什么?」 「先建立通讯联系部队。动作快!」 在参谋长的指示下,士兵启动了通信机。那是以形状复杂的金属丝缠绕透明矿石所形成的机器。在哈鲁甘特的战术之中,能进行远距离通讯的通信兵乃是特别重要的兵种。 「我是哈鲁甘特。立刻回报状况!内容要正确详实!」 『我是正在监视右岸的迪欧!现场出现大量黑烟……!笼罩峡谷下方!无法确认配置于山崖底下六名射手的安危!「熏灼」恐怕正沿著地面……沿著地面爬行,朝阁下的阵地方向前进!』 「你说它在地上爬行……!」 从天空中喷出黑烟烧灼一切,居高临下傲视地面万物……喜好如此作风的傲慢之龙,熏灼维凯翁竟然不是用飞的离开巢穴,而是沿著峡谷的地面爬行移动。 畏惧人类的对空射击,偷偷摸摸地如蛇或蜥蜴般在地面爬行,并以吐息从士兵注意力的死角发动奇袭。这是以龙的习性而言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熏、熏灼维凯翁──你拋弃了身为龙的自尊吗!」 哈鲁甘特仔细调查过提利多峡谷的地形。他原本打算从空对地的死角以火力引诱猎物的注意,用最小的牺牲解决巨龙。同时也准备好因应敌人动向的撤退路线。这是哈鲁甘特透过数十年经验规划而成的完美对空阵形。 正因为长期以来的丰富经验,他一点也不会对这种确实的战术产生疑问。要怪就只能怪哈鲁甘特太过无能,没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 「团长阁下,请您撤退吧。我们彻底失败了。虽然没有人知道龙的爬行速度有多快,但目前这座阵地很危险。只能说我们的运气不好。」 「那、那点小状况……就只有那点小状况吗!怎……怎么可能会出这种错误……!不合理的错误就应该被更正!」 哈鲁甘特也心知肚明。他的士兵没有愚笨到作假或因误解而做出如此的报告。他们和不肯承认失败的哈鲁甘特不一样。 皮凯说的没错,这场讨伐已经以失败收场。多达六名的士兵白白被黑烟烧死。而此刻最危险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皮凯号令于哈鲁甘特(pike io hargent)。倾斜之阳(himal)。飞吧(walmirl)!』」 参谋长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喊出了力术的词句。哈鲁甘特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被力术以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撞出去。 「你干什么……」 强风呼啸而过。 那是比暗影更阴沉的黑烟。 被轰出指挥部营帐的哈鲁甘特目睹了宛如黑布的漆黑。 那是龙行使的词术吐息,熏灼维凯翁的吐息乃是挟带著浓烟,烧尽一切的超高温热术。指挥部的士兵连著火都没有,直接从体内被彻底焚烧成焦炭。 参谋长皮凯、通信兵莱尼、近卫射手米利多、西凯亚。 「你就是──领头的将军吗?」 瞬间制造出那场屠杀的存在分开了烟雾,从中现身。 熏灼维凯翁。让它不必在意自身吐息所带来的高热,几乎能阻挡一切攻击手段的漆黑龙鳞。高耸矗立、与一座黄都大型军营不相上下的巨大身躯。 「我本来没打算留下任何活口,不过这样正好。」 两者间隔著被烧得灼热的空气,传说中的恶梦此时堵住了峡谷。虽然空气中带著高温,生物的本能却让一股寒意窜遍了哈鲁甘特的神经。 凭其存在即能压制一切的灵魂,地表上真正的最强种族。 「……『熏灼』……!你这个混帐!」 即使右眼混浊、左前肢被砍断、腹部遭到长枪贯穿、尾巴腐烂。它仍与哈鲁甘特过去所狩猎的鸟龙在地位上有著根本性的差异。 「我允许你开口回答,除了你们还有其他讨伐队伍吗?」 「你说什么……!难道你惧怕人类的讨伐者吗,熏灼维凯翁!那就成为龙族之中永远的笑柄吧!你的灵魂已经跟你的肉体一样堕落于地了!」 「『提利多之风听令(go gipyaeis),烧乾蒙烟之月(jyguegyuorg)──』。」 致命的黑烟掠过了哈鲁甘特的上方。 它是故意射偏的。 「回答我。讨伐军只有你们吗?若不回答,我不会烧了你,而是将你折磨至死。」 「……怎么回事?」 黑龙的语气中带著焦躁之色。 以一头龙来说,维凯翁一连串的行动全都十分异常。 它浑身上下都是伤。那明明是一头数百年间都无人能成功讨伐的凶恶古龙。 孤身与黑龙对峙的哈鲁甘特问道: 「……你、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熏灼』……!让我……静寂的哈鲁甘特蒙受此般羞辱与屈辱,却想掩盖自己受到的屈辱吗!是谁……是谁击败了你!」 「……英雄。」 邪龙缩起了化脓的左臂,发出黏稠的水声。 它是对自己的伤势感到羞愧吗? 「你那双眼睛可曾看过……英雄吗!弱小的哈鲁甘特。从数量庞大的群体──人类之中,依循大数法则出现的罕见变异种。那东西……凭著无穷无尽的欲望磨练自己,随心所欲地收集力量。在那股欲望的尽头,让他击败了远远强过自身的生命──」 「难道是人类的英雄击败了你吗……」 「少自以为是了!」 维凯翁充满憎恨地咆哮。 ──不对,现在的哈鲁甘特也听得出来。那不是憎恨,而是恐惧。 「人、人类英雄那种东西……!我已经杀到腻了!走遍世界,向我挑战……那些人太过傲慢,最后只能向我献上自己的生命与收集的宝物……以其欲望为傲,却反遭猎杀而亡,那就是所谓的英雄!那些人都沦为了我的食物……他们不过是愚蠢的食物罢了!」 「维凯翁!」 「啊啊,人类。愚蠢的人类啊!你的想法正是比龙更加无药可救的傲慢!能产生英雄的群体,难道除了你们人族之外别无他者吗?受到祝福拥有才智与力量的强者,除了你们人族,就不会出现于其他族群中吗?」 受到伤口痛楚折磨的维凯翁一边低语著恐惧的记忆,一边以燃烧般的独眼瞪著哈鲁甘特。 提利多峡谷的恶梦。随心所欲焚烧城镇,喷出吐息就能屠杀千军万马,独占无尽财宝的熏灼维凯翁。 已经有人打败了那形同灾害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哈鲁甘特都已经无法避免死亡的命运。维凯翁之所以坦白,只是失势的古龙最后仅存的自尊心作祟,想要表现出自己没有胆怯到连一个渺小的人类都会令它害怕。 「一切在那个面前都是软弱无力。告诉你真相吧,人类!受到命运宠爱的英雄并非只有人类……在鸟龙之中也有『同样的存在』!」 哈鲁甘特知道那个名字。但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想到呢?就他所知能办到这件事的人物,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一只,此外别无他者。 他之所以没想到……是因为对于消灭上百群鸟龙的将军而言,那是他最忌讳的名字。 「鸟龙的『英雄』──星驰阿鲁斯。」 是那只鸟龙下的手吗?是它夺去了远比鸟龙巨大的古龙一只眼睛,砍下其左臂,刺穿其腹部,使其尾巴腐烂吗? 与非得成群结队才能对负伤巨龙发起挑战的人类不同,那只在同一群弱小种族中特别突出的个体……已经能办到这件事了吗? 「我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耻辱……!静寂的哈鲁甘特!」 「我……我是讨伐队的最后一人。除了我的部队外,黄都不会再派兵来杀你了。一切都是被功利冲昏头的我愚蠢的专断独行。我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了,熏灼维凯翁。」 「──很好。那我就将你的性命送入火中,以此饶恕人类的愚行。」 「休想。你这家伙根本无法想像我拔下了多少羽毛……!我头顶上的天空将完全陷入寂静!尝尝黄都第六将的力量吧!」 在词术的咏唱声中,熔化的铁架开始自行组合。那些直到刚才还是临时指挥部的建材是哈鲁甘特从故乡黄都带来的钢铁,能听令于组装武器的工术。 哈鲁甘特的别名是静寂。由他所自傲的工术所组装而成之物,乃是具有马车般质量的固定式机械弓。必杀的对空武器──屠龙弩炮(dragon yer)。 至于那东西是否能杀死维凯翁,根本不用试也知道。 即使如此,哈鲁甘特仍觉得背叛自己的意志对他而言就是一种邪恶。 黑龙张开了下颚。 「吼噜噜噜……软弱无力。太软弱无力了!」 它只要呼出一口气就能结束这场战斗。维凯翁呼气之举本身就能转为烧毁万物的热术吐息。 「──」 然而邪龙却吞回了那口气。 它的视线越过了脆弱的人类,望向后方的峡谷。 那是一片暮色的赤红。 在地平线的边缘──膨胀太阳的轮廓因残留的热气模糊摇曳,显现落日的光景。 一个背对沉落夕阳的影子就在那里。 「为什么,它又来了……为什么……」 那细瘦飘渺的影子就站在一座岩石山丘上。 它默默地张开了双翼。 那道充满阴森气息的影子宛如传说里的恶魔。 同时……对于最古老巨龙之一,熏灼维凯翁而言,那只生物亦是如此。 「『星驰』──」 ◆ 鸟龙与龙最大的差别在于前肢的有无。 说到底,除了翅膀外还具有双臂的龙在身体构造上已脱离一般生物的范畴。而鸟龙可说是龙类在小型化的过程中,透过骨肉的减轻与前肢的退化,在飞行能力方面取回正常进化的种族。 就如同古时候的「彼端」鸟类接替大型爬虫类站上舞台的历史。在这个世界里,歌颂著族群繁荣的不是龙,而是鸟龙。 即使龙在个体能力上是最强的种族,鸟龙却拥有比它们更优秀的长距离飞行能力、会积极捕食、能积极适应环境进行繁殖。 ──并且就像人类一样,繁盛的种族中必定会出现例外的个体。 那只鸟龙天生长著多达三只的前肢。 那些手臂一开始如同虫子般孱弱。其中一只甚至在它出生后过了三年的岁月仍无法活动。 这或许是一种反向进化的讽刺吧。 如与祖先不同,开始以两脚走路的人类。它天生就能碰触物体、操作物品,对触觉的刺激进行思考。 因此它并没有割舍那只会对飞翔与生存造成不利影响的软弱器官。 后来,它的手臂变得更有力气,可以握住、搬运物体了。 在长期使用武器与道具后,手臂获得了技术。 手臂追求著新鲜的事物。 当太阳高挂于天空时,那只鸟龙拋下所属的族群,飞离它出生的滨海断崖。 鸟龙这种生物的范畴已经容纳不了它那受到手臂影响而膨胀的欲望。身处于如同其名,近似鸟类的鸟龙群之中,唯一拥有智慧的它反倒更接近龙族。 它既无维持存活的捕食欲,也没有繁衍族群的繁殖欲。 它的手臂想要抓住尚未见识过的事物。想要向自己证明它不是平凡的鸟龙。想要利用只有它获得的这股力量创造无比的荣耀。想要在这对翅膀所能到达的世界各地达成如此伟业。它心中隐约有著这样的欲望。 没有加入同类族群的只身鸟龙,渴望著超越那细瘦身躯所能承受的一切。 不知不觉间,小小个体的那股欲望得到了一整座城市的财宝。 打倒了一个敌人、战胜了一座迷宫、征服了一块土地。 而它现在── ◆ 「星驰阿鲁斯……你、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 ──逼迫一头传说陷入恐惧。 「我所有财宝全被你夺走了!我的高傲自尊也全被你夺走了!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抢夺!」 「……你问为什么……?」 仍站在岩山上的鸟龙微微倾斜了那纤细的脖子,露出无法理解的模样。 「我只是在做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砰」一声响起。 阿鲁斯轻微侧身就闪过了冷不防射向它的巨型箭矢。 「──『星驰』啊!」 那是静寂的哈鲁甘特以屠龙弩炮轰出的必杀一击。 他没有对「熏灼」使用无法连续射击的弩炮,而是射向了闯入者。 「你、你这个混帐……你这个混帐不准出手!」 「……」 鸟龙只是慵懒地对男子的话摇了摇头,展翅起飞。 它的身上有如人类旅行者般挂著行囊。 「可恶……可恶、可恶的『星驰』……!」 维凯翁带著与哈鲁甘特同样的恨意望向天空。刚才起飞的鸟龙已不见踪影。想追也追不上。它的飞行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鸟龙。 龙似乎打算以致死的灼热黑烟吐息展开迎击。 这就是它的答案。 这头黑龙和人类一样。 它只能待在地形错综复杂的山谷底下……躲避来自天空的强者,进行迎击。 因为它知道若是和对方一样飞在空中,自己便没有任何胜算。它已经深刻体认到在这片天空下存在著比自己更高一等的生态系。 在熏灼维凯翁的心中,它已经无法展开自己的双翼飞上天空了。 「『提利多之风听令(go gipyaeis),烧乾蒙烟之月(jyguegyuorg)──』。」 维凯翁眼角的余光一捕捉到对方影子,立刻使出全力将吐息往那个方向喷去。 没有命中。对方速度太快了,已经绕到它的正上方。 在飞行能力方面,鸟龙是进化程度比龙族更快的种族── 「怎么可能!」 哈鲁甘特一阵愕然,大喊道。 静滞于维凯翁正上方的星驰阿鲁斯正拿著鸟龙不可能使用的武器。 铁制的枪身、木制的枪托。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带领步枪兵的他也绝不可能看错。 那是「客人」所带来的技术之一──鸟枪。 鸟龙举起了枪。 子弹穿过了攻防双方的一线之隔。 「呜……啊啊啊啊!」 「啪」一声响起。那不是枪响,而是巨龙的血肉……它完好的另一只眼睛爆开的声音。 透过「客人」的知识改良,这个世界的鸟枪已经进步了好几个世代,在精确度与连续射击能力都大幅高过了「彼端」的鸟枪。 但就算有这样的前提……星驰阿鲁斯竟然能在立体且高速的飞行战斗中精准地瞄准一点,射穿了龙类保护眼球的瞬膜。 「…………告诉你吧……这是西边断崖……摩天树塔的……剧毒魔弹……」 在震动空气的痛苦嚎叫之中,阿鲁斯平淡地轻声说明。 它毫无疑问是在炫耀自己的收集品。 「子弹以根兽的毒加工过……会侵蚀神经……」 维凯翁对著发出声音的方向释放敌意。 它无法以飞行能力与对方竞争。两眼与左臂已经损毁,近身格斗的选项也被夺走了。 剩下的优势只有无法以鸟龙的身体发射的龙息。 「『提利多之风听令(go gipyaeis)──』」 「『阿鲁斯号令于尼米之砾石(kylse ko khnmy),化花为蕾(kilwy kokko),裂壳而出(kukaie kyakhal),滴水(konaue ko),穿石(kastgraim)』。」 唰。 龙的右眼长出了细针。 打进去的弹头瞬间变形,更进一步刺入维凯翁的大脑。 词术是根据发送意志的速度进行传递,咏唱的速度不一定与指令的长度和复杂程度成正比。但就算如此── 那变化形状的工术竟远比只需呼一口气的龙息还快。 「…………这样不行啊,维凯翁……那是我发射的子弹……」 「咕呜……呜、咕喔喔喔喔喔喔喔……!」 「当然会听我的指示。刺在你腰部的长枪不也是我用同样的手法造成的吗……」 「开什么玩笑!」 哈鲁甘特大吼一声,射出了箭矢。 那支箭再次射向了阿鲁斯,不过它理所当然地闪过这道攻击。这是鲁莽的尝试。 「开什么玩笑,『星驰』……!那是我的敌人!你为什么要抢走!……难道、难道是要救我这种男人的性命吗!」 「……哈鲁甘特,你好像……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呢……」 鸟龙俯视因致命痛楚而哀号的龙。 被视为灾厄而受到畏惧,人类军队耗费数百年也无法成功讨伐的邪龙。 身躯比人类还纤瘦,外表怪异的鸟龙。 以及失去军团,只剩孤身一人的黄都第六将。 在现场的生态系中,何者立于顶点,何者将会死去,答案已不言自明。 立于顶点者开口: 「帮助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说出了哈鲁甘特早已经知道的答案。 没错。 那是成功消灭数百只鸟龙的将军最忌讳的名字。 星驰阿鲁斯。哈鲁甘特比任何人都厌恶其存在,绝对不能与它交友。 「我才不是你的朋友……!我现在是黄都之将!是鸟龙屠夫,拔羽者哈鲁甘特!像、像你这种家伙──无论是过去或未来,都与我无关!」 黑龙快死了。它的肌肉颤抖,双翼垂软。此刻,哈鲁甘特正目睹一头真正的龙死去的模样。 那副模样简直与鸟龙的死亡无异。那头龙果然和鸟龙一样是生物。 「……原来如此……你当上军队的王了……太好了呢……」 阿鲁斯只是一如往常地以忧郁的表情望著逐渐死去的传说。 它的内心里看来没有丝毫的喜悦或快乐。 「没错……!为了出人头地,我可是杀了几百只你的同族。即使到了这把年纪,还想要获得更多荣耀,做出……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 屠龙终究是不可能的事。从一开始那就只是个幼稚的梦想。 不仅是今天。哈鲁甘特过去为了这类渺小的欲望,不知害死了多少部下、市民。 所有人都鄙视他。鄙视那透过大量的牺牲累积而来,与其实力不相称的地位。 「……嗯,所以我才会尊敬哈鲁甘特啊……」 阿鲁斯将行囊放到地上。它从世界各地收集而来的宝物就在里面。 「我要炫耀一下……或许还包含接下来要杀的那家伙……」 不断夺取、收集乃是它的本质。星驰阿鲁斯已不再是鸟龙,比较接近贪婪地收集财宝的龙。 「我有中央山脉的荆棘沼泽之盾……在凯迪黑捡到的鞭子……还有许多魔弹……」 阿鲁斯长年累月下来完成的各项伟业,哈鲁甘特也都听说过了。 当他丑陋地挣扎于权力斗争,却无法完成自己的理想,难堪地依附在权力的时间里──他一直听到奔驰于星空中的鸟龙夺取收集宝物的冒险故事。 「……」 「……但是,这些都不能给哈鲁甘特看。」 哈鲁甘特追求的是更多的财富、更显赫的名声、更安定的生活。 这些都不对,他只是── 「因为,哈鲁甘特你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万一亮出底牌,我就会被哈鲁甘特超越了……」 ──只是想要赢过这个从头到脚都与自己不同的它。 只是想要赢过那位肯定哈鲁甘特的丑陋欲望,唯一一位连种族都不同的老友。 只是希望拥有值得夸耀的事物,让自己站在它的面前时,不会是一副难堪的模样。 「不对。我……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几十年来,一直……无所作为……」 「我听说了喔。黄都将有一场盛大的御览比武……大家……都在寻找『勇者』呢……」 三王国合并之后,即将展开全新的政治体制。 用来统治人民的偶像只靠王已经不够了。 他们盼望著那位不知身处何地,击败「真正的魔王」的──真正英雄。 目前许多将领都为此展开行动。成功推戴「勇者」,就意味著能成为新生偶像的巨大靠山。 就算受到推戴之人只是顶替了「实际身分不明的勇者」也没关系。 「你就推举我出场吧。」 ……是啊,如果是它,想必能理所当然地篡夺那份荣耀吧。 因为这只鸟龙独自行遍世界,就是为了以它的手臂抓住所有它渴望的事物。 哈鲁甘特知道鸟龙征服了多少难以攻陷的迷宫。 知道它获得了不可思议又稀有的庞大财宝。 知道它打倒了许多谁也无法战胜的敌人。 就算哈鲁甘特失去大部分的部下,沦落屈辱的处境。只要拥立必定能在那场预览比武中获胜的星驰阿鲁斯── 「……啊。」 阿鲁斯平静的低喃让哈鲁甘特察觉了异状。 「咳……啊啊啊啊!」 那是看似已死的熏灼维凯翁最后的生命烛火。就在此时,从邪龙巨大的嘴巴所发出的黑烟吐息眼即将淹没两人。 「阿鲁斯,快躲开……!」 吐息流窜,眼前染成一片漆黑。哈鲁甘特只能立即出声,自己却动弹不得。不像皮凯那样。 然而吐息却避开了哈鲁甘特。 「真糟糕啊……我才刚说过不会展示出来呢…………」 它的手上拿著一个圆形首饰般的小型装饰品。它不可思议的效果切开了毁灭一切的龙息。 装饰品和刚才的魔弹一样是超乎寻常的武装。击败许许多多的传说,篡夺那些人所有物的阿鲁斯拥有数量同样庞大的魔具。没人知道那袋行囊里装载了多少物品。 它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搭配每一件都足以左右战局的致胜宝物。 它是无敌的。 「……死者的巨盾。」 「哦、喔喔喔……!『星驰』……!」 「……再来一件。」 阿鲁斯的身影瞬间消失,连振翅声都听不到的超高速飞翔。 在影子也来不及出现的高速冲刺中,一道光芒眩目绽放。 滋──紧接著是某种物体被烧焦的可怕声音。 那应该是一把剑。 倘若非人的鸟龙拥有在瞬间拔剑挥刀的身手,它拔出的剑有著收不进剑鞘的宽长光之剑身。那么如果这把光剑能够灼烧熏灼维凯翁那无敌的鳞片,将其砍成两半。结果就一定是如此。 「──席莲金玄的光魔剑。」 传说之龙从正中央被一分为二,化为摔在地上的燃烧肉块。 (插图007) 好厉害──哈鲁甘特想这么说。 过去在某个看得见海的城镇遇到阿鲁斯时,它甚至还无法活动那第三只手。 哈鲁甘特想要认同那惊人的努力,以及达成目标的意志力。 可是他偏不能这么做。即使是历经许多岁月,每个人都知道哈鲁甘特恶名的今日,唯独在阿鲁斯面前,他始终不想认输。 「……阿鲁斯。」 「…………」 「如你所知,我们……不只是我,怀有野心的黄都二十九官将会找出值得拥戴的勇者。我们会找来这个世界最强之人。既然你以无敌强大为傲,那就应该出场!」 「……这样啊。」 看来那位朋友已经明白哈鲁甘特的想法。 「但……但是,我不会选择你。你去找其他人吧。我……」 「……嗯。」 「我绝对不会靠你的力量取得荣耀。」 「嗯。」 鸟龙将细瘦的身躯转向夕阳,回了一句简短的话。 它的回答虽短,却充满了某种自傲的音色。 「……你的欲望在我眼中真的很耀眼……值得我尊敬……哈鲁甘特……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比我更厉害的人……」 真是如此吗? 他真的能成为有如称霸全世界的鸟龙英雄那样的人吗? 即使失去了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吗? 「……阿鲁斯!」 阿鲁斯展翅飞向夕阳。 它打算前往下一个目标,飞往新天地吧。 ──并且最后将获得胜利,成为勇者。 「你要去哪里,阿鲁斯?」 「…………拿冈大迷宫。」 「那个城市已经毁灭了,你去做什么?」 「…………我的想法只有一种。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照耀提利多峡谷的太阳已西沉。失落的一切也没入黑暗。 哈鲁甘特思索著阿鲁斯没有道别的原因。 他不后悔,至少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因目送阿鲁斯离去而后悔。 ……因为他相信那个邪恶的定义。 (那就是背叛自己。) 此人藉由异常的配合能力得以操作世界上各种武器。 此人拥有收集自这片大地的各式各样异能魔具。 此人挑战了辽阔世界的无数迷宫与强敌,并且全数获得胜利。 它是在欲望的尽头凌驾了龙之领域,空中最快速的生命体。 冒险者(rouge),鸟龙。 星驰阿鲁斯。 五 喜鹊达凯 利其亚新公国沿著建于乾净运河旁的大堤防发展而成,在独立前就已是座巨大的都市。崭新的白色尖塔林立于充满历史的建筑物之中,它们已然成为如今改制为新公国的利其亚代表象徵。 时间已过了正午时分,是个能享受来自运河微风的好日子。 「塔莲大人!」 一位直奔而来的孩童的声音让警戒塔莲停下了脚步。 身为利其亚统治者的她刚结束今天的会议,正准备前往位于中央城塞的办公室。与黄都敌对的这个国家的政治情势和居住在城镇里的小孩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四十岁后半的女杰蹲下身体,视线对上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怎么啦,少年。真抱歉我没有糖果可以给你喔。」 「呃,爸爸说……他受到塔莲大人很多的照顾,客人也变多了……所以我想向您道谢。」 「呵,这样啊。不过并不是我帮助了你的父亲喔。」 塔莲知道自己的凶恶三白眼容易吓到初次见到她的人。所以她温柔地抚摸少年的头。他也开心地眯起眼睛。 「我的工作是制定政策,让利其亚的人民都能受到经济发展的恩惠──与努力开店做生意的令尊没什么差别。要谢的话,就去谢谢你的父亲吧。」 「那个,可是,工作……我在儿童会学会怎么工作。这是我想著塔莲大人做出来的。」 「是给我的吗?」 少年拿出的是一个粗糙的木造容器。其制作水准不及工匠以工术制造的成品,用钉子接合的缝隙太大,以容器来说还不到实用的程度。 但塔莲却很喜欢这个礼物。 「刚好可以拿来放发夹,我会好好使用它的。你学得不错呢,少年。要像父亲一样当个优秀的利其亚子民喔。」 「好!」 ──警戒塔莲过去曾在黄都二十九官之中名列第二十三将,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武官。 塔莲文武双全、擅长政治。具有杰出实力的她在「真正的魔王」死去的同时,公开宣布让她的领地利其亚从黄都的统治之下独立。即使被认定为魔王自称者,她仍凭藉著从第二十三将时代就做好的完美事前准备,以及利其亚的地理重要性为武器,勉强与黄都维持友好关系。 利其亚原本就是一块资源丰富的土地。由于透过独立赢得几项利权,以及从向黄都中央纳税的义务解放,利其亚人民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至少在这个时间点是如此。 (取代三王国的统一国家当然会表示抗拒。) 针对这项举动,黄都的回答很明显。连日来强盗对出入利其亚商队的袭击应该能视为背后有人在操纵。限制新公国的物资输出与输入──这就是黄都给予的沉默经济制裁。 利其亚迟早都得与黄都开战。为此她必须迅速做好整体的发展,不能丢失绝对的胜算。她表面上与黄都进行交涉,暗地里则是朝著唯一的未来进行准备。 塔莲响亮的脚步声穿过中央城塞的回廊,抵达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接著她开口道: 「达凯,你回来了吧。」 「太扯啦!」 一位青年悄然无声地从天花板上的横梁跳了下来。虽然他似乎是人类,却有著远胜于狼的灵巧身手。 那头前端染色的独特长发随他落下的动作在空中飞舞。在这一刻之前,现场连他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即使是新公国的精锐士兵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吧。 「你怎么发现的?」 「我猜的。」 塔莲解开挂在腰间的双手剑,整个身体躺入椅子中。她的嘴角露出戏谑的笑容,眼神则犀利非常。 「我每次回到办公室时都会说刚才那句话。看到你的反应,也不枉我费那么多工夫了。」 「真是的,塔莲妹妹你实在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呢。」 「我们的交情这么久了,我只是知道你这家伙想用什么方法戏弄我罢了……你应该拿到拿冈的那个东西吧?」 「不然我也不会回来啊。」 虽然青年穿著有如执事服或西装的衣著,底下却打著赤脚,没穿鞋子。 他一屁股坐到桌上,将某个物体拋给塔莲。那是一个能以双手捧著,由水晶制镜片组装而成,用途不明的器械。 「是这个东西没错吧?」 「……没错。这就是与纪录一致的『冷星』。你果然有天才般的才能呢,达凯。」 新公国寻求的不只是人才,这种兵器也是必要的力量之一。 就在月岚拉娜那群调查部队从世界各地找来菁英人士时,喜鹊达凯则是负责搜索这类超常魔具的任务。寻找尚未被星驰阿鲁斯染指的魔剑、魔具。寻找能凌驾于词术的原理之上,宰制未来即将展开之战局的兵器。 「那么这东西又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时代比『真正的魔王』更古老的纪录中就存在的魔具。透过位于中心的水晶,它可以将以年为单位蓄积的太阳光……转换成能进行都市对都市炮击的轰炸光。我认为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将它当成大迷宫的动力源之一,看来猜对了。」 「哈哈,真恐怖。」 「是啊。遭到『彼端』放逐之物,没有一个不危险……魔剑或魔具,那些『彼端』容纳不下的非凡之人全都漂流到了这个世界。只能说这个世界就是为此而存在。」 「……哎呀,你这话是在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傻话。难道你认为自己不危险吗?」 挂在达凯腰间的剑,剑身宽厚,造型类似「彼端」的柳叶刀──其名为拉兹茍托的惩罚魔剑。这也是一件非凡的魔具。 它是能根据对手的攻击进行反应,使持有者发挥超越知觉之挥斩速度的绝对先手魔剑。 「除了『冷星』以外的魔具呢,你有时间确认吗?」 「有是有。不过就像事前的预测,大部分都被那家伙──『星驰』拿走了。要是我稍微早一点行动,或许还能跟他较量一下。」 「最低限度只要拿到『冷星』就够了。就算没有做出超过我指示的行动也没关系。」 「咦?没带回迷宫机魔也没差吗?虽然我是第一次看到那种东西……不过魔王自称者那些家伙倒是做出了很不错的东西呢。」 「……哦?」 塔莲也听说了拿冈市的事件。据说大迷宫启动后变成机魔,烧毁整座城市。是个极度特殊的状况。当她接到部下的报告时,就已经在怀疑「冷星」的盗挖任务是否与这起事件有某种关连。 「听说拿冈的迷宫机魔在启动的当天就遭到镇压,我还以为是你击败的。」 「是这样吗?反正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能做到吧。」 达凯拍了拍自己的右肩。 「那家伙的核心在右肩,对不对?」 「那些细节我就不知道了,况且残骸也已经被黄都拿走。」 不过既然喜鹊达凯这种程度的高手如此判断,那应该就没错吧。 这段评价并非恭维。乍看之下有著女性般纤细线条的这位年轻人,是一位面对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的迷宫机魔时,仍有能力独自确实解决它的战士。 「如果你打算用那把剑砍杀迷宫机魔,那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不用期待了,我又不是剑士。」 「说的没错。不过,既然已经得到目标魔具,你想变更我交付的任务也行喔。」 女杰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最近这两小月里,出入利其亚的商队经常遭到袭击。那些强盗应该是黄都指使的吧。」 「我听说了。不过利其亚的天空不是由雷古聂吉把守吗?从陆路来的强盗根本不足为惧。」 「只看利其亚周遭区域的话的确是如此。然而若是商队在前往利其亚途中的都市就被抢劫,就算有鸟龙军队也无济于事。目前在数字上已经出现不算小的损害。此外,出没于利其亚周围的那些家伙还有另外的问题存在。」 「嗯嗯,接下来的话题会很艰深吧?」 「敌方正使用强盗观察我方『应对的密度』。鸟龙迎击时些许的延迟时间。我方得迅速派出兵力保护的高重要性物资。只要袭击行动持续下去,我们就会不断给予敌人这类的情报。」 「──也就是说。」 达凯粗鲁地坐在桌上,双脚晃个不停。 「有人将物资内容或通讯延迟之类的情报外泄出去?」 「你很聪明。这可以视为我方内部有黄都的奸细。」 喜鹊达凯并非将军,在战术与战略方面的理解不及身经百战的战士塔莲。就算如此,他仍然是远比塔莲或鸟龙首领雷古聂吉可怕的魔人。 达凯拥有预测敌人的动向,抢先行动的才能。他独力攻破了拿冈的探索士们二十多年来都无法突破的大迷宫,夺走藏于深处的宝物……并且像走在平时回家的道路般穿过之后才出现,以火焰与机魔构成的地狱。这些经过他甚至连提都不提。 「找出奸细,逮住他们。若有妨碍者,可以依照你的判断杀掉。没问题吧?」 「真是的……还可以杀掉咧。」 青年露出苦笑,一边以指尖旋转魔剑。 「就说我不是剑士啦。」 ◆ ──当天的午后,在某条小巷子里。 「喂,几位大哥,方便聊一下吗?」 达凯叫住了三位旅行商人,他看穿了那些打扮只是伪装。 傍晚时分的大马路上传来鼎沸的人声,不过很少有市民会特地走进这种水道旁的暗巷。荒废旧市区的阴暗窗户正俯视著他们。 「啊,有什么事?如果要买熏肉的话,现在……」 「你们之所以刻意派强盗来到城市旁呢──」 达凯打断了堆出笑容的旅行商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就是为了把密探送进来吧?让这些人混入受到袭击而混乱的商队,潜入利其亚内部……看你们的表情,似乎想辩称自己不是乘坐遭袭马车的商人呢。你们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找寻防空网的破口吧?」 「……」 「……对了。既然他们是用旅行商人的身分,代表不只有这些人吧?这下子就找到调查物资的人,而刺探指挥系统的人员还在其他地方……」 达凯手抵著下颚,自顾自地点头。他已经结束了对对方的观察。 另一方面,旅行商人──黄都密探们收起伪装的笑容。他们明白必须解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站在前头的一人压低身体,反手握住短刀。当然,喜鹊达凯并没有被这些动作误导──枪声响起。 「哦?」 拉兹茍托的惩罚魔剑后发先至,「追上子弹将其弹开」。 那是来自理应无人的旧市区窗口射出的狙击。对准他的枪口共有四个。达凯快速判断状况。潜伏在建筑物里的人还要再多三人── 他的眼球快速转动。当他原地腾空跃起时,地面上再刮出了两道弹痕。平地上有三个人拿著伸缩式短枪指著他。 (插图008) 水道边的暗巷人迹罕至。而巷子的一端有水道的栅栏,是防止敌人逃跑最适合狙击的地形。再加上他们有这么多人和武装,也不用担心被鸟龙兵发现。 (这就是密探的根据地之一,是很有这些家伙风格的要塞。看来我猜中了。) 伪装成旅行商人的士兵拉近了距离。在攻击距离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三支枪同时戳向达凯。此时他已经以头下脚上的姿势跃起。魔剑的剑尖晃动,砍飞了一支枪的枪头。 在不到常人一次呼吸的时间里,他同时进行著多项思考。 (这些人能让我拿出真本事却又不会引起鸟龙兵的注意,代表他们不是水准一般的佣兵,而是来自黄都本国的正牌谍报部队。也就是说,对方准备好随时都能开战了──) 「铿铿」的金属声响起。 当达凯的身体还滞于空中时,两发狙击射向了他。然而被击中的是魔剑宽阔的剑刃。他持剑挡在身体正中间,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瞄准的位置不错。」 达凯的脚尖在落地前猛烈一踢。他没穿鞋子,脚趾抓著刚才被他砍断,还飞在空中的枪头。地面上的三位持枪密探就这样被他画出的优美半圆形轨迹踢腿技割断喉咙,当场丧命。 落地、枪响。还是没有击中他。达凯将刚才被他打倒的男人尸体当成了盾牌。 在被当成盾牌的尸体双膝一跪,还没倒在地上前,他的赤脚就踩上其肩膀,纵身一跃。并以脚趾站上了水道栅栏细窄的顶端,望向水道另一侧狙击手的所在位置。 「──四发。」 他数了数刚才响起的枪声次数,从住宅瞄准他的枪口有四个。 接下来的一连串杀戮剧就在瞬间完成,连重新装弹的时间都不给对方。 达凯踩在栅栏上,掷出了武器──不是魔剑,而是刚才被他杀害的士兵的短枪。那支以惊人力量掷出的短枪刺中最早完成装弹的狙击手的脸,击杀了那名敌人。 喜鹊达凯猛力一蹬。脚下发出「啪」的碎裂声,水道栅栏在起跳的反作用力下碎裂。他飞跃了宽度能让两艘船交错而过的河道,其速度之快,让他画出几乎水平的轨道。水面只照出了一瞬间的身影。 他以没拿著魔剑的空手攀住一楼窗台,凭手指的力气抬起身体,将自己拋进了三楼的窗户。房间里的持枪士兵全都被他砍成碎片,化为飞溅的血花。 ──喜鹊达凯是人类,绝非大鬼或巨人。就算他拥有多么不合理、异常到极点的身体能力也一样。 「好了,剩下……一、二……三人,那就是五人吧。」 他扳著指头计算,同时看也不看地斩杀了房间后方的通讯手。被超绝速度砍飞的头盖骨猛力撞上土墙,宛如果实般爆开。 「四人。」 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走回自己刚才侵入的窗户边。 接著以翻越障碍物的动作从三楼的窗户往下落,将正下方的人从脑门处劈成两半。那些人是察觉达凯的入侵,企图从一楼出入口逃走的密探。 达凯转著手中的魔剑,带著一身的血露出亲切的笑容。 「还有你跟你……两个人吗?得确实地留一个活口呢。」 无论是敌人的撤退行动,或是自己落地的位置,他都掌握地精确无比。 企图逃跑的两位士兵眼前的玄关被堵住了。此时谁都很清楚,有能力潜入新公国且瞒过鸟龙巡逻兵耳目的黄都特务部队,已经在对他们绝对有利的阵地里被彻底摧毁。 而这仅仅是一位青年下的手。 「我也可以把你们杀了,还要打吗?」 「……我投降。伊寇,你也丢掉武器。」 「可是前辈,如果被新公国俘虏,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啊!」 「凭你的本事打不赢那个剑士!这家伙是──」 劝告的话说到一半,年长士兵的头颅就飞了出去。 「啊,抱歉。这样不对喔。」 「噫、噫、噫……」 「你们打算以求饶争取时间,让留在里面的另一个人逃跑吧?这招我很清楚喔。」 达凯从怀里亮出一叠麻布纸。 「还有,老实说也不必一定要留下那个人的命。纪录都已经留在这些纸上了吧?」 在这个识字率低的世界,受过训练的密探会以独创的文字留下暗号纪录。达凯手上那叠纸就是从他杀害的士兵身上抽出的纪录。 这个男人以剎那的攻击杀害所有密探的同时,还能做到如此的绝技。 「我、我不会抵抗!请您看在我们同为剑士的份上行行好!不、别杀了我……」 「不行,办不到。」 达凯与他擦身而过,年轻士兵的身体随即四分五裂。 「我……不是剑士,而是盗贼啊。」 无论死了多少个像这样的特务部队,他们的母国都不会承认其存在。因此达凯进行的这场屠杀,不过是基于为了观察「敌方的应对」这点而做出的行动罢了。 「接下来,黄都,你们会怎么做呢?」 他对残忍的杀戮没有丝毫的踌躇,也不遵循战士的规矩。只把魔剑与自身的暴力当成一般道具使用。 「彼端」的世界容不下的非凡存在会漂流到这个世界。 喜鹊达凯正是一位「客人」。 此人能意识到高速的枪弹,以超乎寻常的视力观察世界。 此人身怀洞察的才能,能将计谋策略摊在阳光底下,单独攻破无法突破的迷宫。 此人具有能在剎那间施展无法对抗的掠夺,精准无比的神速巧手。 他是跨越世界的边界进行抢夺,自由奔放的不法之徒。 盗贼(bandit),人类。 喜鹊达凯。 六 夕晖之翼?雷古聂吉 当点灯人开始熄灭街道旁的路灯时,围绕利其亚的清澈运河也逐渐从无底的黑暗恢复了些许明亮。 此时,有个团体降落在郊外的广场。那是雷古聂吉率领的鸟龙群。是人民所畏惧、依赖的非人异形军队。 「全队站好,看著我。」 降落在现场最高路灯上的雷古聂吉匆忙地左瞧右看。与其说他在检查手下的鸟龙是否到齐,不如说像在确认没有人类会听到他讲的话。 「──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是一场对下贱个体的处刑。」 即使在同族之中,他也是一个情感特别细腻与神经质的个体。通常来说,在重视力量与勇猛的鸟龙群体里,不会由具有此种气质的人物当领导者。 「你们应该都知道,今天有一位利其亚的人民失踪了。人类小孩,年龄为九岁,女性。你们之中谁对此有头绪?」 「报告!」 从鸟龙群的一个角落传来高亢的声音。 「南方游击部队副队长里库艾鲁……叽,吃了小孩!我看、看到了!报告完毕!」 「……」 雷古聂吉沉默地望向广场角落的一只高大鸟龙。全军的视线也都集中在那个角落。 「……我们保护利其亚的人民,换来充足的粮食支援。这是一笔交易!我用蠢蛋也能听懂的方式说明!吃掉利其亚的人民,破坏警戒塔莲所给予的信赖,就是害得族群挨饿的下贱、严重的反叛行为!南方游击部队副队长里库艾鲁,你有什么想辩解的!」 「嗯嗯……」 副队长发出模糊的呻吟,眼睛一阖一开。诡异的是,聚集于现场的部分鸟龙也有著那种古怪的模样。虽然鸟龙个体间的智力存在大幅的差距,雷古聂吉的军队里却充满了某种异常的氛围。 「嗯嗯……呣……」 「『雷古聂吉号令于利其亚之风(kekexy ko khart),反转镜盘(kent kakor),穿绳的太阳(kokket korp)』。」 雷古聂吉连一点警告都不给就诵起了词术。看不见的恐惧在鸟龙间传开来。雷古聂吉的动作意味著死刑的执行。 「『照耀吧(kokaitok)!』。」 「叽!」 虚空中出现赤红的楔形闪光,同时从三个方向烧灼了鸟龙。 目标不是副队长里库艾鲁,而是报出其名字的告密者。 「──!」 在雷古聂吉发出咒骂之前,告密者就被它的爪子逮住,按倒在地。 「你以为能骗过我的搜查吗!垃圾,该死的垃圾!」 遭到热术之光击中时,告密者的表皮就被烧焦,连身体内部都被灼伤── 「啊啊……看好了!全队看清楚了!看著破坏规矩的笨蛋有何下场!」 雷古聂吉的爪子无情地撕裂了告密者的腹部。 体格不突出的这位个体之所以能率领这群奇特的鸟龙,不只是因为它具有远远强过他人的词术与智慧天赋的才能。 「吃了利其亚人民的垃圾……食人者,死罪!没有例外!死罪!死罪!」 它从活生生被拉出体外的胃袋里掏出了染血的肉块。那是消化到一半的小孩手臂。 它以隔著瞬膜的白色混浊眼睛瞪著鸦雀无声的鸟龙群。 接著──现场响起了令人不安的沙沙振翅声。 至少,那不是鸟龙的振翅声。 「鸟龙……这个垃圾是一年前加入群体的家伙!『处理』得不够!对他的全体同期进行『再处理』!不准再破坏规矩!不准再犯!」 雷古聂吉的心中藏著疯狂般的激情。不允许产生丝毫紊乱的彻底恐怖统治,那就是让夕晖之翼雷古聂吉站上顶点的力量。 史上前所未见的人族与鸟龙的共存体制,乃是仰赖雷古聂吉这位奇才的存在才能勉强维持的脆弱秩序。 (是义务。) 皮肤沾满冰冷血液的雷古聂吉思考著。 被处死的士兵所吃掉的人类小孩会被当成失踪人口处理。一个月两人。如果是这种程度的牺牲,塔莲应该有办法掩饰过去。但若是牺牲继续扩大,它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了。雷古聂吉必须持续维持这个濒临极限的统治。 这是为了族群的存续,也是为了对它而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宝物。 鸟龙认为吃人肉不是罪恶,鸟龙原本就没有罪恶的概念。它们的本质是自由,那对翅膀就是为了侵犯他者,强取豪夺而存在。 即使违反原本该有的天命,无论使用了多可怕的手段,让族群存活下去仍是一项义务。 (……必须引导这群垃圾。我怎么能逃离族群呢?真正的强者乃是领导者,是对众多生命负责之人。) 它想起了太阳还高挂于天际,滨海断崖的景象。 那是比「真正的魔王」使它失去一切的那时更久远的记忆。 对雷古聂吉而言,同族的鸟龙都是一群不伦不类的愚者。 话虽如此,过去还是存在过像它一样具有聪明才智,拥有成为统率者之才的鸟龙。 它还记得那只鸟龙飞向云的彼端,逐渐远去的身影。雷古聂吉本来能做出和它一样的选择。 追求自由而舍弃族群的安宁之人。 得到权力而扛起,维持族群生命之责的人。 智能天生优于他者的雷古聂吉是一位无法看著自己离去后剩下的族群──那些迟早会遭遇被人类讨伐的命运的同胞们──而见死不救的人。就算那些鸟龙是无可救药的愚者,即使过去世界的一切都在面对魔王的恐惧时毁灭殆尽……即使必须顺从人族、舍弃身为鸟龙该有的自由,雷古聂吉仍然不打算拋弃族群。 它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 无论是多么杰出的强者,脱离群体独自生活只是个愚蠢的梦想。 ──然而那只拋下它们,展翅飞去的鸟龙…… ◆ 利其亚新公国在城市景色方面与其他都市不同的最大特徵乃是林立的白色尖塔。那每一座塔都是鸟龙们的巨大住所,也是从天空中居高临下观察市民与外敌的眼睛。 不过与中央城塞相邻的塔里,设有一间专门给某位人类使用的房间。 房间里经常保持清洁、摆著高价的家具,阳光柔和地洒在白色的墙壁上。屋子里独自住著一位十九岁的年轻少女。 「今天是晴天。雷古聂吉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对书桌上摊开的一本书低语著。浅色的头发长及脚边,一看就知道过著鲜少外出的生活。 「你在喃喃自语什么?」 窗户的方向传来了声音。当少女听到这声呼唤后,她才转头面向窗户。 「……雷古聂吉?」 她对著窗户的方向问道。少女虽然睁著眼,却看不见视线中的物体。那两只眼睛的虹膜都是混浊的灰色。 「是啊,我在这儿。」 「你今天也出击了吗?」 「我才刚赶走那些垃圾强盗。不像你整天都在玩。」 「我在写日记喔。听说能写字的贵族每天都会在书本里写下纪录……只要我也那么做,就能一直记住和雷古聂吉说的话了。」 「哼,别说什么蠢话了。你明明眼睛看不见,要怎么写字?」 「呵呵呵呵,这就是我最近的兴趣。」 少女的名字叫晴天的卡黛。她和守护利其亚的天空之王──夕晖之翼雷古聂吉从新公国独立之前就已经是朋友了。 「外面还是白天吧?」 她靠近窗户,任由迎面而来的风吹拂她的长发。接著突然摸向身旁的雷古聂吉。 雷古聂吉立刻缩回翅膀,她的手指扑了个空。 「啊。」 「别碰我。」 「呵呵呵呵,果然偷袭也没用呢。」 「弱鸡,像你这种弱小的家伙──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碰到我。」 「或许吧,我得想想别的办法。」 敞开的窗户对著底下利其亚的美丽市景。 矗立于林立尖塔中的巨大蓝色钟塔、以放射状扩展的低矮灰色市街、运河与天空的碧蓝、潮湿空气产生的柔和模糊轮廓线。 「……雷古聂吉喜欢利其亚吗?」 「你喜欢吗?明明你什么都看不见。」 「我喜欢喔,这里很美丽呀。」 「呆子,真羡慕你。」 卡黛笑了。雷古聂吉老是喜欢以刻薄的态度说些坏心眼的话。 不过,雷古聂吉带给她的景象不是它在残酷战场上战斗的画面,而是只有翱翔于天空之人能观赏的多彩而美丽世界。 「……你今天不唱歌吗,卡黛?」 「要听歌的话,有其他比我更厉害的歌手呀。」 「我也不是特别想听歌……算了……」 雷古聂吉轻轻地朝地板点了个头,说道: 「…………我想听卡黛的歌。」 对在食人的鸟龙中性情特别暴烈的雷古聂吉而言,那是唯一让它感到安宁的时刻。 「──────」 俯视著她看不见的城镇……卡黛以细小却又响亮的声音唱起了歌。 那是一首没有歌词,仅纺出旋律的歌曲。 ──失去视力的少女曾作过一个清醒后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的恶梦。 就在「真正的魔王」到来,逼使沿海那个她出生的故乡陷入真正疯狂与恐惧,人们纷纷死去的那一天。 「真正的魔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对她的故乡做了什么,卡黛都没有亲眼目击到。或许在事件已了的今日,世界上仍没有任何一个能正确理解「真正的魔王」之真面目的人。 那个只是「路过」而已,就对她的故乡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毁灭。 经历笔墨难言的暴行而失去光明的卡黛,或许有可能从那天以后就陷入永远发狂的命运。 「……啊啊,真是好歌。」 雷古聂吉低喃道。 那天,村庄里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将雷古聂吉算在内,那就是一人与一只──没有陷入疯狂之中。 在封闭的永恒黑暗里,她记住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曲。就算那是生死关头出现的幻听,她仍确实地听到了。古老传承所提到的天使所唱的歌,或许就是那样的东西。曲子没有歌词,她是凭旋律记下来的。 卡黛相信,就是那首模糊不清、缺乏真实感的歌将她的理智唤回现世。 「吶,雷古聂吉……利其亚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呢?」 雷古聂吉出战的频率越来越高。即使是对政治一无所知的卡黛,也隐约感受到朝利其亚步步进逼的动荡气息。 她的故乡──那处海岸的巢穴主人雷古聂吉,也是一只被卷入魔王灾祸的鸟龙。当时除了碰巧离巢的雷古聂吉与几只鸟龙以外,它花费了长久时间培育的首批鸟龙就像一群小虫子般惨遭「真正的魔王」蹂躏。 即使形式不同,卡黛和雷古聂吉都同样有著自己所待的世界崩溃瓦解的过去。 这次的日常崩毁将会产生胜利与变革,抑或是一条以永远的覆灭为终点的道路……目前还尚未知晓。不管如何,这段安稳的日子迟早会出现变化吧。 「卡黛你想怎么做?要继续待在利其亚吗?」 「呵呵呵呵。好歹我的母亲是利其亚的国王呢。」 「……会有人死喔。战争很快就会爆发了。这是真的,我很确定。」 雷古聂吉的忠告应该是正确的。它比卡黛更熟悉军事与战术,而且他的预测能力一定比人族将军更加准确。 雷古聂吉从来没有对卡黛说过谎。 战争一定会很快就爆发。对手还是世界最大的国家黄都。 「就算如此,我还是无法拋下雷古聂吉呢。」 「哼。万一战争开打,像卡黛你这样的垃圾应该是第一个死的吧。」 纤细的手指企图触摸雷古聂吉的翼膜。雷古聂吉看也不看就闪过了那根手指。 「啊。」 「不管你试几次都一样。呆子。」 「真是的,碰一下又没有关系,来嘛。」 卡黛的指尖再次划过了空气。 「住……住手,笨蛋!万一摔倒怎么办。」 「呵呵、呵呵呵呵。」 「你明明这么笨手笨脚,很危险啊。」 卡黛知道那生硬尖锐的声音并非出自于人类。 卡黛没有见过雷古聂吉的真面目,毕竟她的眼睛瞎了。 诸如它是率领鸟龙的天才,在这个世界利用航空侦查和通信机构筑防空网,吃掉、排除所有想要不利于卡黛的人。这些事迹她都不知道。 卡黛的家人与朋友全都死了。她现在的亲人只剩下收养无依无靠的自己,同时收编了雷古聂吉的警戒塔莲一个人。 「我可以再唱一次歌吗?」 「……随你便。」 雷古聂吉待在房间的角落,浑身缩成一团。 在卡黛又一次唱完歌之前……它都静静地、安稳地待在那里。 有著能够飞到无限远处的鸟龙翅膀,以及在同族之中最优秀才智的它经常陪伴在晴天的卡黛身边。 「吶──雷古聂吉你知道吗?听说这个世界……是由天使和词神大人一起创造的……」 她相信那个传说。即使看不见长相、即使对方一定不是人族,它依然是自己打从心底信任的好友。 「天使很喜欢歌喔,词术的源头就是歌曲。」 卡黛笑了。对于待在失去两眼光明的弱小少女身边,不求回报扶持她至今的雷古聂吉,她真心地这么认为: 「如果雷古聂吉是天使就好了呢。」 这个世界的词术可以不问种族,让双方沟通交流想法。 此人掌握世界上唯一支配宽广天空,自由自在的飞行军队。 此人将无惧死亡的绝对服从群体当成一个生命体统率。 此人具有支配战局的才智,深深扎根于一个国家的中枢。 它是凶猛的攻击者与秩序的守护者,更是特殊的天空灾祸。 司令mand),鸟龙。 夕晖之翼?雷古聂吉。 七 中央拘留所 在黄都内多个拘留所中,那个设施刻意设置于军事设施集中的区域,随时都处于密集的监视之下。关押于该设施的人物主要都是高重要性的战争犯,以及能用一般兵力压制的──「低危险性」对象。 走在通往监狱道路的男子斜戴著帽子。他是黄都第二十卿──锔钉西多勿。 年轻的官僚转身面向发出脚步声且从后方走来的士兵。 「西多勿大人,梅吉市的作战中心传来联络。」 「什么啊,新公国的案件已经变成我的管辖范围了吗?」 他一脸不耐地歪著脸,抓了抓耳朵。 「是的。今天早上第三卿发来了通知。」 「是杰鲁奇啊。那家伙还是一样手脚快得要命呢……所以是什么事?」 「就在昨天,在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八名谍报部队成员的定期联系同时中断了。」 「据点被包围,全灭了吧。都没有一个成功逃走的人吗?」 「是。八名队员一个也没有。他们是第十七卿旗下的菁英。对手应该是很庞大的部队吧。」 「很难说喔,你觉得要多少人才够?」 西多勿手插口袋迈出步伐,地下通道里回荡著他和士兵的脚步声。 「如果只是将他们逼到溃败的程度,就得派出四名一班的正规兵。但那是第十七卿的特务部队,即使牺牲其他全体人员,也一定能让其中一人逃走吧。而要做到歼灭的地步,最少也得派出十六名四班的部队。其中一班为狙击队。」 「毕竟那是第十七卿的部队嘛。」 锔钉西多勿的看法大部分和这位士兵一样。要彻底铲除受过训练的黄都特务部队,最少也得准备那样的兵力。 「……已经通知爱蕾雅妹妹部队全灭的事了吗?」 「爱蕾雅妹妹?」 「就是第十七卿啦。红纸签的爱蕾雅。如果要报告的话,应该不是先联络我,而是联络特务部队的顶头上司吧。虽然我听说她正在为了另一件事执行潜入任务中。」 「……是的。她似乎待在难以用通信机通话的边境,所以先通知负责人西多勿卿。」 「说什么负责人,我还没接到正式的委任喔。」 据说黄都第十七卿──红纸签的爱蕾雅在最近六小月里,前往调查距离黄都遥远的土地。猎鸟龙专家第六将哈鲁甘特一头栽进讨伐龙的任务,而身为谍报部队首长的第十七卿爱蕾雅则是奉行极端的秘密主义,连紧急联络也联系不上。 「真是的,每个人都是我行我素的家伙……」 「当然,特务部队的指挥权限应该会移转给西多勿大人。要继续派人潜入吗?」 「重复同样的事只是去送死……换个方法。」 西多勿闭上眼睛。脑中浮现自己已再三记住,即将被派往的战场的地理环境。 「……指挥部的东侧应该有一块被溪流削出的洼地。与新公国的交涉中,该地应该勉强算是我方的领土。就在那里建立野战阵地。」 「洼地……确实有那样的地方。但那个位置距离指挥部相当远,无法发挥防卫的作用。」 「没关系,那是攻击用的阵地。那里的地形复杂,可以骗过鸟龙的眼睛。明天就派几个擅长筑城的人过去。」 「遵命──话说回来。」 两人停下了脚步,他们抵达了目的地的牢房。 走廊上保持著明亮的照明,却非常安静。 「释放『滥回凌轹』的事……那个,是由西多勿大人负责吗?」 「是啊,你让开一下。」 西多勿握拳以手背敲了敲铁门,他以这个姿势呼唤房里的存在。 「你醒著吧,霓悉洛。」 囚犯从床铺上起身。 她前额的长发盖住了一只眼睛,对著门口的方向微笑。那是一名年幼的少女。 「……没问题,我醒了。」 从她脊髓伸出的线状触手复杂地扭动。那不是人类。 「八名新公国的谍报部队在一天之内就被全灭了。你的话需要多少人才能做到,滥回凌轹霓悉洛。」 「一个人。」 少女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后,轻笑了一声。 「不对,应该说一人与『一台』吧?」 她名为滥回凌轹霓悉洛。 关押于该设施的人物主要都是高重要性的战争犯,以及能用一般兵力压制的──「低危险性」对象。 就算如此,她仍是在过去的战争中凭单机就消灭黄都一支方面军,现存纪录中最凶恶的生物兵器。 八 世界词祈雅 她解开绑带,让被雾气濡湿的沉重袍子从细腻的肌肤上滑落。虽然这里是位于森林深处的浴场,在这个简单的更衣间仍准备了穿衣镜,它映出了她那一尘不染的裸体。丰满的胸部、红玉般明亮的眼瞳,身高虽然无异于常人,她的腿却占了身体比例的一半,修长又优美。黄都第十七卿──红纸签的爱蕾雅认为她的美貌是胜过一切的武器。 这句话并非男人们那种下流的揶揄或嘲讽,更不是自卑的想法或自以为是,而是客观的事实。最会利用爱蕾雅美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因此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婆婆说过,美丽是天使在人类出生之际赐予的礼物。因此必须利用这项天赋使他人幸福。) 爱蕾雅一边以梳子梳著棕色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著。 她有所自觉,自从六小月前造访了这个村庄以后,自己思考年轻、美貌这类事情的频率就变高了。 (──我的看法则不同。) 美丽并非天使给予,亘久不变的恩宠,那只是会因人类的生老病死而产生变化的东西。 就算天生拥有姣好的长相,若是生了严重的疱疮,那份美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会因为被卷入争端,受到刀伤而减损其美丽。 更重要的是,即使受到避免那些厄运的幸运眷顾,若对自己的美貌毫不关心,就会像放弃修剪的王城中庭那般,任由天生的美荒废,沦为粗鄙不堪。 这些概念都是来自母亲的严格教导。她说:「就是这一点,区隔了路边妓女的俗艳与贵族千金的高雅妩媚。而我们已经是贵族了。」 美是与生俱来的才能,透过努力才能彰显。必须时常细心呵护、持续保养才行。 简单打理一番后,她推开通往浴场的木门。爱蕾雅在雾气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亚薇卡?」 「──老师!」 少女立刻站起身,溅起了水花。 爱蕾雅虽然现在拿掉了眼镜,但依然能隔著雾气认出亚薇卡。她和其他的森人不同,皮肤是褐色的。而她不但行为举止很孩子气,实际上年纪也很小。虽然森人比人类还长命,不过她恐怕只有十或十一岁而已。 「太好了~!吶!吶!人家以为老师回黄都了!米欧奇和艾依也很寂寞……唔,老师的裸体好美喔!」 「这……这样啊。谢谢你喔。虽然课程结束了,明天之前我还会待在这个村子。所以打算最后再来这个浴池泡一下。」 「嗯!祈雅也会待到明天吗?」 「当然喽。老师已经提醒过她,出发时要好好地向大家打声招呼喔。」 开心磨蹭著她的亚薇卡肌肤十分细致。即使近距离观察,也会觉得那肌肤的质感与人类的完全不同。而且她们的美貌百年来都不曾衰退。 这个村庄里的每个人──从婴儿到父母,所有的森人都不必像爱蕾雅那样付出努力即能享受天使赐予的美,有如他们理所应当的权利。 「吶,老师!讲点课嘛!我想要一个人听课!」 当爱蕾雅冲洗完身体,和亚薇卡一同泡在浴池时,亚薇卡那紫红的眼睛闪闪发光,并且探出了身体。 从她造访这个伊他树海道起算,已经过了六小月。小月的公转周期为四十二日,一年有九小月。代表她已经有半年以上的时间以老师的身分和森人的小孩来往了。 森人的村子里虽然和人类一样有著各式各样充满个性的人,不过对以教师身分待在这个村子里的爱蕾雅来说,还是勤奋好学的亚薇卡这种小孩子比较可爱。 「真拿你没辙呢……那么为了避免亚薇卡泡晕,我上一小段课就好了。只讲词术的系统喔。」 「太好了!」 爱蕾雅露出微笑,用几个水杓舀了水。 或许比起黄都的官僚,当个真正的教师还比较符合她的个性。然而这是一条无法重新选择的道路。 「词术主要有四个系统。森人虽然不太会做出这样的区分,但是在中央……人类的学术系统中就不是这样喔。」 「嗯!有热术、工术──呃,还有什么?」 「啊,好厉害。你能说出两种呢。书上看来的吗?」 「嘿嘿……!是隔壁的穆亚哥哥说的。但其实人家知道三种喔,呃……」 「热术、工术、力术、生术。这四种。」 「啊!生术!想起来了!」 「真了不起。」 爱蕾雅轻抚那头长长的银发,亚薇卡开心地扭了扭身体。 当然,严格来说只凭这四种系统并不足以完整说明构成这个世界的词术──例如赋予机魔或骸魔自我意志与生命的术,就是无法归类在这四种系统里任何一种的「魔之术」。 「你应该认识热术吧。就是亚薇卡的妈妈平时在厨房使用的那种。」 「人家也会用喔!」 「哦哦,那么下次我来的时候就能享用亚薇卡的料理喽?」 「太好了!包在人家身上!」 爱蕾雅一手抚摸亚薇卡,另一边则是将手指浸入盛水的杓子里。 「『爱蕾雅号令于伊他之水(erea io yethar)。无羽之虫(secat tent)。膨胀之叶(vekuons)。柔软脊骨(en ou kroah)。飞吧(qunocks)』。」 「哇噗!」 杓子里的水突然喷了出来,水花四溅。亚薇卡的脸都被打湿了。 「啊啊……!对不起。我不太会用力术……」 「没关系!我没事的!刚才那个就是力术吗?」 「移动、拋射物体。就是这样的术喔。比如说……你看过大人拉弓射出的箭半途转弯的样子吗?」 「好像有!」 「力术也可以做到那样的事。若是用在自己身上,有人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飞在空中喔。」 若以人类的物理学说明,热术可说是操纵纯量,力术则是操纵向量的技术。 热术能制造出火焰、雷、光等存在于指定地点的能量。另一方面,力术则是对已存在的物质或能量赋予自由动量的术。 另外有一种对年纪还小的亚薇卡尚嫌复杂的概念。只要合并两种术,就能发出飞行的火球或精准的雷击。 「那么、那么,工术是什么?」 「你想先知道这个吗?那……看好喽?我尽量弄得有趣一点……『爱蕾雅号令于伊他之水(erea io yethar)。十二之骨(4oermy tio)。海底的大地(shept alle)。终止之灰(pewrezez nesder)。停住(gubzerbea)』。」 既然词术是以语言沟通想法,那就只能作用在与自己互相理解的土地、器物、生物上。不过她在这块土地逗留了六小月,勉强能命令这里的水做出复杂的变化。就像这样── 爱蕾雅从水杓里掬出了一点热水。水维持著被她握住的形状,就算张开手也没有散掉。 「咦……咦,冰块!」 「呵呵,真的是这样吗~?」 「哇,好温暖!不是冰块耶!为什么会这样?」 「工术是改变形状的术。村子里面不是也有制作弓箭或餐具的人吗?就像弯曲木条可以制造弓,只要经过努力,即使是热水也可以像这样被赋予形状。」 「好厉害~!」 实际上,将流体固定成固体是种技巧高超的词术。若非对此系统有适合性,否则很难做到。 当然这只是趣味性的术。大部分的情况下,力术是用来将特定的熟悉土地之材料改变成预先设定好的形状。虽然人类以外的种族不怎么看重这个系统,但它仍是生产复杂器具时不可或缺,支撑文明发展的术。 「至于生术,简单来说就是医生用的术。亚薇卡也遇过帮你治疗伤口或感冒的人吧。」 「米其婆婆有帮我做过!但最近人家一直都很健康,没有受伤喔!」 「没错。然而不管米其婆婆再怎么厉害,也治不好老师的伤。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 「除非花费很长的时间与对象面对面相处,否则对象就无法理解透过词术进行直接治疗的话语。这就和风、水、林木或钢铁一样。当然,老师和亚薇卡也不例外。」 「人家和老师也不行吗?」 「不行。不过水就很老实,和生物不一样。我再教你一项生术可以做到的事吧。」 爱蕾雅低诵与方才一样的咏唱。这次她让亚薇卡的小嘴含住浸在水杓里的食指。 「嗯!好甜!」 「没错。生术不像工术那样能改变物体的形状,而是改变物体性质的术。它可以让受伤的细胞恢复活力治愈伤口,或是让水变成酒喔。」 「是这样吗?米其婆婆也做得到吗?我问米其婆婆为什么会疗伤的时候,她说不知怎地就会了。」 「毕竟森人擅长生术,或许就是那样吧。其实老师最擅长的也是生术喔。」 只不过──以爱蕾雅的情况来说,她能做到的不是治愈,而是制造毒物。 不仅仅是生术,深入理解对象到能直接以词术的命令作用在其身上的程度,就等于随时掌握著对象的生杀大权。当然,出于社会性的信赖,人们通常不会对医师怀抱那种不安。然而主治医师若是下令「去死」,确实能杀死患者。畏惧遭到暗杀的人拒绝接受生术,改为仰赖技术医疗,反而使寿命减少的故事在黄都并不稀奇。 因此爱蕾雅修习词术……特别是生术,当成一种可运用的手段。还让她现在能像这样向小孩子们传授理论。 虽说爱蕾雅是贵族,然而若追溯其母的身分,她却是来自妓女家庭。像她这样的人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入列名额有限的黄都二十九官,也是因为「不幸中毒而死」的第十七卿的位子「碰巧」传给了她。 和自然界缺乏智慧的野兽不同,人类是一种雌性在蛮力方面劣于雄性的种族。 就算如此──即使没有力量,她仍能以外貌吸引、拉拢有力人士,抑或是干扰对方判断,使其容易受骗上当。当事情成功后,那些自觉犯下不道德行为的人们甚至不敢出声质疑。 以美貌深入渗透,从内部进行腐化。那就是红纸签的爱蕾雅所使用的力量。 「──课程就到此结束,下次拜访这里时再教后面的东西吧。」 「嗯!……你听人家说喔,老师!」 「好好好,什么事……呀啊!」 亚薇卡突然一头钻进她的胸口,害得爱蕾雅尖声怪叫。亚薇卡带著小孩的天真率直将脸埋进爱蕾雅的双乳间,笑著说: 「嘻嘻……老师,人家好喜欢你!虽然你要回去黄都了,人家还是最喜欢你~!」 「……嗯,是呀。老师也最喜欢亚薇卡了呢。」 「而且老师的胸部好大好厉害!」 「这、这跟那个没有关系吧!」 这是能看到大月与小月两个月亮的夜晚。之于爱蕾雅,也是她能享受片刻安宁的最后一夜。 在那之后,爱蕾雅与亚薇卡又闲聊了一会儿。同时她稍微想著自己来到这个村庄的原因,想著那个绝对无法对亚薇卡说出口的原因。 ◆ 回家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温泉浴场位于村庄的最边缘,爱蕾雅必须穿过冷清的林道才能回到她暂住的地方。 「人类的洗澡时间都这么久吗?」 从树上传来一道声音。那是爱蕾雅熟悉的少女话音。 「亚薇卡泡晕了喔。那孩子的年纪还小,可以不要让她陪你泡那么久的澡吗?你这个黑心的老师。」 「──麻烦你……」 爱蕾雅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睛,仰望头顶的黑暗。 一个非自然产物的奇异结构体就在那里。 数条纤细的植物藤蔓在缺乏任何支撑之下垂直挺立于土地上,其顶点交织成座位的形状。一位金发的娇小少女就坐在上面。 「……不要用那种称呼好吗,祈雅?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什么『这种地方』?我本来打算等爱蕾雅出来后再去洗澡耶,结果你却洗了老半天。」 「用词术偷看是不对的行为喔。」 「别……别瞧不起人了!下流!我只是觉得高的地方不会有虫子骚扰,才会在这里休息!」 「呵呵。难道说祈雅也想和亚薇卡一样来听课吗?」 「不要!我绝对不要念书!那是亚薇卡太奇怪了!」 祈雅与好学的亚薇卡完全相反,她从来没有认真地上过词术的课。如果让祈雅进行纸笔测验,她毫无疑问地会拿到整个伊他树海道的学生中最低的分数。 爱蕾雅看了一眼支撑祈雅的藤蔓。那些连一个袋子都吊不住的细嫩卷须垂直地伸直,组成工整的结构。那是能让棉线变得具有钢铁般强度,扭曲生命的高超生术。 而从地面长出的结构体之所以能违反翻倒的原理支撑著少女,应该是以常态性生效的力术进行精准控制的结果。 「『将我放下来,送到老师的面前』。」 祈雅织出词术后,蔓藤植物平顺地弯曲,将坐在前端藤笼里的少女放到地上。如果能做到这种事,确实是比爬树还方便──除非那是出于「方便」这般简单的动机,而像这样不断维持复杂的词术指令。 「『变回去』。」 那株植物宛如时光回溯般收缩,最后收进祈雅的小小手掌里。 她手上只剩一颗小指头大的种子。 「『还给你』,谢谢。」 她将那颗小种子拋向头上的黑暗。种子画出不可思议的轨道,飞向缠绕在树上的植物,被不合时节的果实吸收进去。果实变回了花朵,最后连花蕾都消失,恢复成一丛普通的茂叶。 「……祈雅,你不能为了自己随便使用你的词术喔。你的力量是──」 「是让人们幸福的才能。你说过啦。蠢死了,每次都讲一样的话。」 「拜托你了,求求你听进老师的话……而且你的力量非常特殊,以普通的方式使用不是会很无趣吗?」 「唔~只要日子过得快乐,普通有什么不好。」 「在伊他的外头就不普通了。到利其亚新公国待一下后,你就会立刻去黄都的学校上学。那里不只有森人,还有山人和小人(leprechaun)。可能会有人觉得祈雅很奇怪,或是对你口出恶言喔。」 「黄都的学校有那种人在呀?」 词术被分类为四个系统,每个种族与个体各有其擅长与不擅长的领域。 词术必须透过特殊的咏唱,编织能够传达至灵魂的话语才能发动。 词术是一门对欲影响之器物、人物或土地拥有充分的理解后,与对象进行沟通的技术。 有例外存在。只有一个人,只有祈雅的词术,违反了所有的原则。 「……是啊。既然你即将前往黄都,就该好好思考一下别人会怎么看待你。」 「不管别人对我口出什么样的恶言,我一点也不在乎!」 彷佛纤细陶艺品般的窈窕身材、金中带银的柔顺秀发、眼角微微上勾,有如湖水般清澈的碧眼。 不过,在整个种族都拥有美丽长相的森人当中,那算是非常普通的容貌。 与一般的十四岁森人少女相比,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足以证明其特殊性的特徵。 她现在简直就像摆出得意笑容的普通小孩。 「反正我只要说一句『去死』……那种家伙就全部死光了!」 ──有例外存在。 她就是一位超越天才领域的魔才。 (插图009) ◆ 出发的那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 伊他树海道原本就是多雨之地,还是一处终年浓雾阻绝人迹的秘境。这种天气不算罕见。 爱蕾雅一边忍受著刚起床时的血液循环不良,一边以煮麦子加森林山羊奶做成的汤解决掉一顿简朴的早餐。 当初来到这个从文明到饮食文化都不同的村落时,她连做家事都必须假手他人。不过现在她几乎都能自行处理了。 (祈雅已经出门了吗……真稀奇。) 成为她的专属教师的这两小月里,她都和祈雅住在这间房子。在早上起不了床这点,两人竟是惊愕地相似。 (真是的,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啊──) 爱蕾雅在心中嘟哝著并走出房子。只见眼前的广场上站著三名小孩。 「啊!老师~!」 「现在该说早安吗?竟然睡到这种时候,你有没有当大人的自觉啊?」 「老师……您、您好……」 爱蕾雅立刻端正站姿,没睡饱的慵懒表情也瞬间切换成完美的微笑。 在这个村子里,她就是一位温柔美丽的完美家庭教师。至少对祈雅以外的孩子是如此。 「早安,亚薇卡、希安……祈雅,不可以老是说别人的坏话喔。」 「因为老师今天就要离开,希安说也想过来,所以我们就一起来打招呼了~!」 「不是……我、我是……那个……」 「呵呵,是这样吗?能见到希安,老师也很开心喔。」 「……啊、嗯……」 希安是他们三人之中最年长的,然而那位少年却像只胆小的兔子躲在祈雅的背后。 爱蕾雅当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有时候会装成不知情的样子故意戏弄他。 「人家特地来道别,结果你竟然还没起床。亚薇卡可是很无聊喔?」 「不会啦!有祈雅陪人家玩嘛!而且红果又冰又好吃呢~!」 「我、我怎么可能和你这种幼稚小孩玩!别多嘴!你看,你的嘴巴还沾著食物……!我帮你擦掉。」 「唔呀。」 爱蕾雅看了看从流过广场的清澈溪水中长出的细瘦红果树。应该是祈雅用词术使树木生长,让亚薇卡能吃到水果吧。 ──祈雅简直无所不能。上天赋予了她行使过强词术的才能。 在这座秘境里的村庄,那种才能顶多像这样让红果结实,或制造火与光娱乐年幼的孩童们。毕竟在没有敌人与竞争的小小世界里,过强的力量并没有什么意义。 「老……老师!虽然祈雅是这种态度……!但是村里的孩子们,还有大人,都对老师……那个,心怀感谢……」 「是这样吗?希安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也……!非、非常感谢老师!在老师来这里以前,我连云是怎么产生的都不知道……!多亏了老师的教导,大、大家,都变聪明了。这是真的。」 希安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望著爱蕾雅的眼睛。 「……若真是如此,那对老师而言就是最开心的事了。我曾经在课堂上说过吧?智慧有如种子──」 「只要不断浇灌学习之水,它就会自行长大。但是最初种下那颗种子的是老师……是爱、爱蕾雅老师。我们老是麻烦老师,却没办法回报您……」 爱蕾雅慈祥地摸著他的头,接著用力抱紧了少年。 被抱在胸前的希安小声地发出小动物般的惨叫。 「用不著什么回报。没有什么事比拥有可爱的学生更让人开心了。你说是吧,亚薇卡?」 「嗯!人家最喜欢老师了!」 「你真的很做作耶……这就是恶劣的大人啦。爸爸妈妈也都被花言巧语骗了。够了啦,亚薇卡你也是!不要老是笑嘻嘻地撒娇!」 「祈……祈雅只是讨厌去黄都念书吧……好羡慕你喔。」 「喜欢念书的小孩比较奇怪吧!」 「真是的……呵呵,祈雅总是不够坦率呢。」 爱蕾雅不是教师。 她是黄都二十九官之一,第十七卿──这座村子的森人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以奔放的举止无私地对待双亲也难以照顾的祈雅,并且当上祈雅的专属教师,成功让她前往黄都留学。而这项行动有著明确的目的。 (祈雅一定能赢。) 祈雅简直全知全能。虽然还不到拥有别名的年纪,却已经具有过于强大的词术权能。那岂是在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境里,只是被当成方便的术而遭埋没的才能呢。 在没有敌人也没有竞争的世界里,过强的力量并没有意义。 ──但如果有人能帮助她赋予那股力量意义呢? 若是让祈雅进行战斗,她不需要以热术加热空气、放出火焰。而是可以直接让敌人著火。 优秀的工术使用者能将大地化为刀刃砍杀敌人。不过祈雅用不到那种术,因为她可以直接随意地加工敌人的形体。 在选出「勇者」的御览比武中……若是突然冒出没有人认识,连纸上空谈都想像不到的压倒性无敌的存在。其他的推荐者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无论对上谁,「世界词」都将得胜。就连第二将罗斯库雷伊……也得甘拜下风。) 红纸签的爱蕾雅追求力量。即使坐上了黄都政治中枢的位子,她仍不满足只是二十九人里可被取代的其中一人,而是希望得到不会受任何威胁,谁也无法鄙视其出身的绝对权力。 就算那需要以无尽的劳力与无瑕的信赖换取也无所谓。 「吶、吶!祈雅!既然暂时见不到面,我们就去那个老地方看一看吧!」 「唔……算了吧,不用去那种地方啦……那里没什么好看的……」 亚薇卡改成黏到祈雅身上对她撒娇。她浑身充满了小孩子特有的过剩精力。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哪里呀?」 「老师也很在意呢。那是祈雅喜欢的景点吗?」 「乱说……才不是我,是亚薇卡喜欢的!我只是陪著她而已!」 「带人家去嘛~!」 祈雅只是在表面上装出不情愿的样子。 亚薇卡也没有真的相信她的话。祈雅虽然说话刻薄,成绩也不好。但是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位森人都知道这位少女的个性。 「真是的……!黑心老师不用跟来!真的没什么特别啦!」 「好啦好啦……虽然我嘴上这么说,还是会跟去喔。」 「真的不用来啦!」 于是她陪孩子们出发了。 伊他树海道充满了森林、河川及错综复杂的山丘。 这个村子还有爱蕾雅未曾踏入的道路,所以她也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毕竟今天中午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原来那个山坡的树丛里有条路啊。」 「嗯!从村子的瞭望台顶端可以勉强看到山坡的另一边有出口喔。」 「那一定是从森人开拓的道路连出去的兽径吧。这条路上可能有野猪或鹿喔。」 「……要是碰到野猪,我可以用力术赶跑它。」 「希安好厉害!」 「我可以把整群野猪挂到最高的那棵树顶端喔!」 「祈雅也好厉害呢~!」 「真是的,不要拋下老师啦~」 祈雅带的路对爱蕾雅的体型来说太狭窄了,她的外套常常勾到叶子或树枝。 每次钻过树木形成的拱门时,两手的指头都会沾上泥土。 在黄都时她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活在权谋诡计里,比任何人都小心谨慎、努力自持的第十七卿,唯有在这个村子里偶尔会做出孩子气的举动。 她的学生们让爱蕾雅体验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孩童时光。 ──而且。 (……路宽足够。只要排成纵队,就算是成年人类也能通行无碍。以方向来看,应该是通往第四座山的山腰。这是村民也不知道的道路。非常有用。) 爱蕾雅平时都在思考这种事。 如果这座村庄还有爱蕾雅尚未走过的道路,她就会想得到那条路的情报。 丰年祭时她曾和学生们一起观赏大人们跳的火焰舞。那种热度与美丽让她不禁发出了惊叹。另一方面,她也记录了在准备那场舞的期间,男人们会离开村子多久及此时的村庄防卫体制。 她曾经想教学生们这座森林里的植物有什么用途,结果尴尬地发现所有森人早就已经知道这些知识。当晚,她将能疗伤的药草、可当成行军粮食的山菜整理打包后,以传信鸟送去黄都。 爱蕾雅花了六个小月的时间,彻底调查了这座以浓雾阻挡他人进入的秘境。 (这个村庄很和平,不会提防外来的侵略。派一小队士兵应该就足够对付了吧。) 黄都的军队迟早会来接收这个丰饶村庄的所有资源。 那些资源将成为帮助因「真正的魔王」的破坏而遍体鳞伤的人类国家进行复苏的础石。 祈雅这位罕见奇才会成为爱蕾雅推举的勇者。其他村庄的一切则将挪为建设国家的资源。 她从虏获的新公国士兵身上取得「真正的魔王」时代谣传的「全能词术使用者」所在的村庄位置。从那时候开始,这个村庄就不再是不为人知的秘境了。 那位士兵已不在人世。只要再解决掉其他知道爱蕾雅与「世界词」之间关连的少数人士,就再也不会有人警戒祈雅的力量。 ──以美貌深入渗透,从内部进行腐化。 面对她的谍报能力,任何对象都会轻易沦陷。她的别名乃是招来火焰与鲜血的──红纸签的爱蕾雅。 「……到了喔!老师!」 爱蕾雅抬头,眼前的景色一如她的料想,是一处面对深谷的山腰。 「嘿咻~好累啊!老师也累了吧?」 「是、是啊……不要紧。真的是这里吗?」 稍微感到疲劳的爱蕾雅喘著气,抬头望著面前的景色。 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远方山峦云气笼罩,山峰的轮廓因浓雾显得模糊不清。看起来只是一片雾蒙蒙的景象。 「是啊……嗯。你看吧!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对不对!所以我就说不要来嘛!用这里当成对这个村子的最后回忆太没意思了!」 坐在岩石上的祈雅也有点尴尬地笑著。 此地是她不透漏给他人的秘密景点。爱蕾雅很清楚,孩子们都把自己当成一位重要的伙伴。 ……此时,希安突然开口说: 「……是不是阴天的关系啊?那只要祈雅让天气放晴不就好了吗?」 「对啊~!说得也是!有祈雅在太好了!」 「……?放晴是什么意思?」 「算了啦,你们说得那么简单……」 祈雅不耐烦地望向山崖的另一边。 她玩弄了一下金色的发梢,不好意思地看著爱蕾雅。 「……我不是在生气喔,老师。」 接著不高兴地发出命令: 「『放晴吧』。」 那带著神秘力量的低语超越了声音语言的界限,传到远方的天空中。 就像大海退潮一样。 堆积于空中的厚重云层在祈雅等人面前一口气散开。 在这一丝风也没有,宛若时间加速的奇迹景象中,爱蕾雅痴痴地望著逐渐散去的灰色云朵。 看起来就像她脚下的整个世界甩掉了云层,将她送往前方遥远的另一端。 「……啊啊。」 无敌。这就是无敌的力量。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祈雅也一定能获胜吧。只要知道这件事,对爱蕾雅而言便足矣。 探出头的晨光带著苍蓝的色彩,扫过地平线。 那道眩目光辉穿过远处云雾遮掩的模糊群山,让轮廓鲜明地浮现出来。 原本被藏在浓雾之中的宽阔湖泊出现在谷底。 水面倒映著这片美丽的景色。 伊他树海道。这是她曾居住过的地方。有著与她们相处过的温馨时光。 「看吧。这没什么。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景色──」 为了不再受到鄙视,她将美貌化为手段,一个劲地追求力量。 她如今拥有的美丽和一切的事物对她来说不过都是手段罢了。 红纸签的爱蕾雅绝对不会对这种行事态度感到羞耻。 「吶,你还好吗?老师,你在哭喔?」 「……?怎么了?」 「老师,你在哭喔。」 拉著她袖子的亚薇卡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爱蕾雅露出微笑。 「我没有哭喔。」 她没办法转头面向孩子们,只能呆站在原地,让这幅景色紧紧吸住她的目光, 这是她在森人的村子所待的最后一个上午。 没错,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因为爱蕾雅随时都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完美教师。 「……老师,没有哭喔。」 此人无视所有防御与过程,具有扭曲各种存在的力量。 此人能发挥凌驾自然的权能,一句话就将天候与地形置于其支配之下。 此人乃是超乎万物预测外的特异点,抗拒任何解析与预测。 她是目前无法测量其界限的全能魔才。 词术士(wizard),森人。 世界词祈雅。 九 大海的希古尔雷 挺过强盗袭击,与月岚拉娜一同归国的两位新加入佣兵正在利其亚中央城塞与塔莲会面。 虽然所有人都就定位,不过调查兵拉娜的身材太娇小,几乎半个人都埋在会议室椅子的厚重毛毯里。 「斩音夏鲁库、大海的希古尔雷。能够请来两位名声响亮的人士,你的收获相当丰硕,拉娜……可惜没有『世界词』,这是我奢望太多了。」 「很遗憾,我没有找到任何类似那样的人。虽然那应该只是被加油添醋的谣言吧。要是真有全能的词术这种东西,就能轻松打赢战争了吧。」 「嗯。假设真的存在,下一个议题就是得想出办法控制那个人了。」 骸魔和根兽。即使他们确实是强大的战力,但也是以黄都为首的一般人族国家不可能徵用的异形生物。然而塔莲寻求的是面对上百名兵力时,能以一人之力战胜敌人的杰出英雄,那就不一定得是人类。 地表上有可能存在凌驾一般尺度的非凡人士。数不尽的传说与事实,更重要的是「真正的魔王」的实际存在都证明了这点。 「首先,大海的希古尔雷,我听说了你的传闻。你在边境似乎是位战无不胜的剑斗士吧。」 「是的。那个工作我做得还算久。以人类的单位来说,约莫有十三或十四年吧。」 「……奴隶剑斗赛?」 眺望著外头尖塔的夏鲁库惊讶地歪著头盖骨。塔莲则是代为回答: 「边境有将人类或野兽的性命用于赌博的野蛮城市。当然,那是违法的勾当。虽然黄都近年来慢慢地提升奴隶的权利……不过在『真正的魔王』存在的黑暗时代,有很多地方是王国管不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十四年来它都对那种恶徒言听计从吧。这样要说是无敌,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确实如此,夏鲁库的话有点道理。方便的话能说明一下详情吗,希古尔雷?」 「好的,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 ◆ 大海的希古尔雷出生于人族不知其名的西方边境森林。 在根兽这种拥有智慧的植物中,希古尔雷的体型比其他的个体还要大,大约与人类同高。因此森林附近的都市的人类选中并「采收」了它。 希古尔雷成为在他们所经营的娱乐性竞技比赛的余兴节目时用来被打败的兽族。 它还记得在一片黑暗之中,初次与人类交谈的内容。 「你知道怎么拿武器吗?」 「不知道,我听不懂。」 「就是剑啊。就算是奴隶斗技赛,杀了不会抵抗的根兽也炒不热气氛。明天之前你给我学会怎么拿短剑。」 「好的。然后只要战斗就行了吧?」 「等你能用那种根须般的手战斗再说啦。」 对于人类社会一无所知的希古尔雷既不愤慨,也无悲叹。它只是想著「是这样啊」。 所以它就照著做了。 ──隔天,赛场出现了来自秘境的根兽狂插猛刺,杀死与之战斗的奴隶斗士的画面。 由于根兽自植物演化而来,很多人都认为那是行动迟缓的生物。但是它们柔软的藤蔓具有接近钢铁弹簧的强度。根据其体型与技术,藤蔓弹出的速度还可能更快。 再加上所有的根兽都有毒。些微剂量就能溶解神经细胞、造成剧痛与呼吸障碍并迅速夺命的剧毒乃是地表上最致命的化学物质之一。 单就事实而言,是企图利用大型根兽吸引票房的那些人太过愚蠢。对于希古尔雷来说,也算是某种幸运。人类的傲慢与无知让它在最初的几场对决中获得了胜利。 「下一场对决的对手是谁?」 「……对决?怎么可能把你这种东西分配到一对一的战斗。接下来的对手不是以前那种低阶的奴隶,是三位高阶斗士。这不是对决而是讨伐战。你就尽量死得好看一点吧。」 「不,我不想死。」 「很遗憾啊,希古尔雷。在这个竞技场里不杀生就会死呢。」 「不杀生,就会死。」 希古尔雷很听话,在隔天的对决里杀了那三个人。 它接受了被告知的事实,只要持续杀人就不会死。 最初连剑都不会握的根兽不断地学习。无论是不是人,它都接受了比自己资历更老的斗士拥有比它更优秀技术这般理所当然事实。在双方赌上生命的奴隶竞技的极限环境里,它一边以致死之毒和挥斩藤蔓打倒敌人,一边观察著那些人如何逼近敌方,回避危机,建构战术。 如果要问希古尔雷有什么才能不是来自根兽天生的身体能力,而是源于它自己,就是那份顺从听话的态度吧。 「没有下一场对决了。你即将被卖去其他城市。」 那天与它交谈的应该不是之前的看守,而是竞技场的老板。 王国新订立的法律禁止公然获取奴隶斗士,因此能独力接连杀死对战对手的希古尔雷就成了小型城市无法负荷的斗士。 「好的,得跟随别的主人吗?他会让我与更强的人战斗吗?」 「嗯,应该会吧。就算你有智慧,能使用词术,但毕竟只是兽族。在对决里被杀的是应该你才对。」 「为什么呢?我天生就是兽族,这不是我能改变的。」 「──怪物被人族打败才好看啊。你必须死的理由只有这个。」 「……不,我不想死。」 如果顺从听话的希古尔雷拥有什么反抗意志,那就是拒绝死亡的意志。 这个意志随著一次又一次的对决逐渐坚实,希古尔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真的想活下去吗?继续活著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不是对生存的执著,只是不想死而已。 曾经有沦为囚犯的王国正规兵以锻炼已久的精湛刀法向它挑战。 「希古尔雷……!别恨我!我必须杀了你,回去母国!」 「明白了,我不恨你。」 (不只是扭腰,还将脊椎像弓一样运用,制造出第一击的速度。如果用我的身体重现这样的技巧,就得将体内的维管束编织起来──) 曾经有吃掉一个村庄十二名小孩的大鬼,以非人的臂力挥著大砍刀向它挑战。 「真是个好日子。人族看著我们的战斗而感到害怕。既然那些家伙正在观看我们,我们就得打一场使他们畏惧才行呢,希古尔雷。」 「是啊。」 (即使速度能追上,力气也会输给他。毕竟我的藤蔓无法维持持续性推挤的力量。必须以多根藤蔓分秒不差地同时发动斩击──) 它曾经被拖到带著枪的刽子手们面前,当成会动的枪靶。 「希古尔雷,辛苦你一路战斗到现在。今天就是你最后能表现的舞台了。」 「谢谢。」 (观察手指的肌肉,我想试试看我的斩击是否能跟上子弹发射的速度。就算以击出藤蔓的反作用力弹离对方的视线范围,若那些刽子手有和其他的奴隶斗士同样程度的反应能力──) 它唯唯诺诺地不断接受硬塞给它的绝对劣势对决,为了在打赢一场战斗后获得足以撑过下一场更严酷战斗的成长,它观察敌人、锻炼自己。它没有老师,同时死在其手下的奴隶却也全都是它的老师。 虽然它每次都被迫参加片面不利又恶毒的对决,希古尔雷也不会在战斗以外的场合被处决。因为它非常顺从,竞技场老板没有杀他的理由。 最后它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最强斗士,观看对决的观众们已不再期待大海的希古尔雷战败。它是谁也杀不死的无敌奴隶。 (我得练习刺出短剑时最恰当的轨迹。) 根兽完全没有被周围的评价影响。它总是在地底下持续练剑。 在对决以外的时间,黑暗中的几滴水、墙壁的龟裂,就是它练习的对象。 (必须钻研更有效利用毒液的手段。下次我可能会战败。下次我的招数可能会被看穿。) 它并非怯懦或自我贬抑,而是真的把这些想法当成事实。因为──「下一场对决更危险」、「被杀的将会是你」──它对别人说的这些话总是照单全收。 随著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其他的奴隶斗士越来越少,观众也开始变得稀稀落落。看守说话时的语气隐约带著奇异的恐惧。除了它以外的人都显得忐忑不安。它没有注意这些异常,继续钻研战斗。 在它被囚禁的期间,时代逐渐变化。「真正的魔王」出现了。 ──于是那天到来了。大海的希古尔雷突然成为了自由之身。 地牢被打开,所有的奴隶斗士都被放出来。魔王军的侵蚀开始了。 火焰乱窜,人们自相残杀。魔王军的疯狂覆盖了整座城市。 希古尔雷穿过逃离死亡与疯狂的人群,反向前进,同时思考著一个疑问。 ──为什么他们不战斗呢? 它理所当然地杀掉了在精神错乱之下攻击它的敌人。 短剑插入肋骨的缝隙,扭转,拔出。活在外面世界的人就和与它战斗的战士一样地死去。 「原来如此。」 它不禁低语。在外面世界首次制造的死亡,让它终于明白了。 即使成为自由之身,世界仍没有任何改变。不杀生,就会死。这条它最先学到且持续遵从的唯一教导果然是正确的。 为什么──不过是一团植物的自己有著抗拒死亡的意志呢? (对了。) 它一路战胜至今。所谓的活著,就是践踏其他生物想要生存下去的愿望,才能待在这世上。 和它对决的剑斗奴隶们、不会词术的野兽们、那些数以千计的对手。他们全都有著相同的愿望,应该是这样才对。 (对了,这就是自尊心啊。) 即使成为自由之身……只要想到被它杀死的那些人,就让它觉得自己此刻更不该被「这种程度的敌人」所杀。 大海的希古尔雷是无敌的剑斗士,它不能输。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哈──」 它发出了单调、没有意义的声音。对于自己身体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它也感到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古尔雷以毫无起伏地的声音笑了。在这段生命中,它是第一次展现笑意。 它一边笑著,一边步向无数的敌人。 ◆ 时间来到现在。自从它萌生根兽的自我意志以来,除了挥剑不知道其他生存方式的它如今成为警戒塔莲的士兵。 「这家伙被发现时……它已经杀光了魔王军。这件事千真万确。」 娇小的拉娜对著夏鲁库愉快地说著。夏鲁库认真地询问: 「这家伙有遇过『真正的魔王』吗?」 「怎么可能嘛。但是它面对的可是魔王军喔!正常来说那是难以想像的事。如果你说这家伙就是勇者,我也不会惊讶呢。」 「……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那的确非常了不起。原来『它挺身面对了』魔王军啊──」 即使在这个「真正的魔王」已死的时代,也只有极少数人愿意提到魔王军。因为所有人都还记得那些唤起恐惧的存在有多么骇人。 比起死后仍蒙著神秘面纱的「真正的魔王」,或许魔王军才是最普遍、最能象徵那个时代的恐怖形象。 「哦。」 正当希古尔雷说完它的故事后,一位青年拉开后面的门走了进来。他瞧了瞧屋内的几个人后,开口道: 「塔莲妹妹。今天又多了几位奇特的家伙呢。」 「你也报一下名号,达凯。」 「客人」看到两位新人后,一脸稀奇地靠向根兽。 「那边的骸魔是使枪的。这位根兽是什么样的角色倒是让人猜不到……再说根本看不出来它的脸在哪里啊。」 「我是斩音夏鲁库。被要求报上名号的应该是你吧。」 骸魔──夏鲁库低声说道。 「还是我听错了呢?看来死掉之后我对自己的感觉就没有自信了。」 「我叫大海的希古尔雷,幸会。」 「嗯~你们几个……很强吗?」 达凯一边丢出问题,一边拿起希古尔雷的武器仔细端详。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匕首。它的身体里应该藏了很多把。) 塔莲代替两人回答。 「他们和你一样是值得信赖的强者。我认为我们也得像『真正的魔王』一样──准备能使敌军惧怕的个体战力。虽然战争是以军团的运用为前提,但是在长期战乱导致军民疲惫之前,我想要拥有让敌军不敢前进的恐怖象徵。」 「在这种时代,那样的抑制力是很有效的。你有自信吗,夏鲁库?」 「抱歉,我还不打算回应那份期待。」 夏鲁库冷淡地回答。 「我和那边的希古尔雷不同,我是佣兵。无论价码多低,在还没收到预付款前就上工违反了规矩。」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真正的魔王』死去的『最后之地』的调查资料吧,夏鲁库。在调查报告完成之前的这段期间,在某些范围内你可以自由地待命。」 「哈哈哈哈,你该不会打著随时都能逃走的主意吧?」 「──难道你以为死人就该免费帮人工作吗?若想确认我的实力,你只要现场支付让我出手的金钱就行了。双重契约的问题我会当作没看到。」 「很不错喔,我不讨厌爱耍嘴皮子的家伙。至于那边的那位……」 达凯一边说著,一边从桌上的盘子拿起一颗水果。那是红果。然后丢给了希古尔雷。 「……你挺安静的嘛。根兽都吃些什么啊?」 「我不吃红果。」 拳头大的红果一离开达凯的手就静止在半空中,接著垂直掉在桌上。 (哦~) 达凯在心中赞叹一声。落在桌上的水果仍保持原来的形状。那是连影子都来不及跟上的迅速斩击。这一斩实在太过犀利,切断面还黏在一起没有分开。 「你若想见识我的力量。」 红果裂开了。两半、四片、八片。水果片迅速地腐蚀溶化。 几条宛如藤蔓的「手臂」各自握著一把短刀,对远距离的空中砍了三下。而且,那些刀上都涂著致死的剧毒。 「我已经让你看到了。」 塔莲露出狰狞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手。 「精采。」 她所支配的新公国就是力量。透过独立而脱离黄都管理的那股力量,将化为让整个地表的强者都聚集而来的汇聚力。 聚集于这个利其亚的,是那种屈指可数、万中选一的异才。 注视著希古尔雷动作的月岚拉娜说出她的见解: 「……原来如此,根兽能够同时以三只手臂使剑啊。从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具有剧毒的根兽,确实是神乎其技。」 那正是以人类身躯无法做到的异形剑术。就是这项技术让大海的希古尔雷夺得了生存权。 「不对。」 这十四年来,错估希古尔雷能力极限的人全都丢了性命。 在这片修罗大地上身为终极存在之一,就意味著成为远远超出常人的理解──甚至远远超越想像领域,隔绝于常理之外的怪物。 「是四十二只。」 此人身怀以死地中逝去的大量牺牲者磨练而出的决斗之技。 此人暗藏凡有生命之物皆无法抗衡的绝对致死之毒。 此人锻炼其异形肉体至极致,以超脱常轨的无量剑光为傲。 它是服从一切却不受任何人支配,最自由自在的奴隶。 剑奴(diator),根兽。 大海的希古尔雷。 十 静歌娜斯缇库 从黄都出发的运输商队以利其亚新公国为目的地,经过一个又一个规模极小的市镇,采取躲避新公国警戒网的迂回路径。队伍只有配备最低限度的护卫士兵。而商队里的商人中,甚至鲜少有人清楚在需要多达三位巨人拖曳的重型货车里,除了巨人在往返行程中的食物还装载了什么样的货物。 黄都第二十卿──锔钉西多勿负责监督这一连串的作战。他还准备了多台类似这样的重型货车,护卫的多寡与货物也各不相同,并且同时让各队从不同的路径出发。这是让新公国无法贸然出手以拖延时间的策略。 该行动以运输作战而言显得规模庞大,但仍远远不及真正的军事行动,也没其他官僚涉入。他几乎只能靠自己进行指挥,完成这项避免战争发生的塔莲暗杀计画。 山边有一座小城市。最后一台货车进入时太阳已经落下,天空开始下起细细的小雨。在这个小城市里,作战用的那台重型货车也只能和其他货车并排停放,摆在有人看管的广场上。 「大型货物的运载果然很慢,以这个速度还要三天半才能抵达吧。嗯──库瑟,队上所有人都有床可睡吗?」 西多勿撑著伞向背后的男子询问。 「如果只要床的话,我听说『教团』的济贫院还有空房间。至于提供食物……您也应该知道是没办法的事,西多勿卿。」 这位名为库瑟的男子别名是「擦身之祸」。 他是一位三十岁后半,眼神慵懒的男子。也是隶属于过去版图遍布全境的「教团」的圣骑士。那一身长长的黑色祭司服在商人们中特别显眼。 负责简单的文字教育与救济贫民等慈善事业的「教团」如今在许多地区受歧视与迫害所苦。其中一个原因是「真正的魔王」带来灾厄后,人们就丧失了对于信仰创造世界的词神的「教团」的信心与向心力。 「……我手下的士兵怎么可能做出向『教团』敲诈食物的不堪行为。我们会用自己携带的货物解决食物的问题。另外虽然会稍微拖慢行程,商人们使用过的床单之后也会清洗乾净。」 「呼嘿嘿,那还真是多谢了。黄都那边要是有更多像西多勿卿这样的人,我们以后或许就能好过一点。」 「你以为那种奉承对我有用吗?」 「哦,如果我的话听起来有那种意思,那先跟您道个歉。」 就算扣掉黄都政府排斥「教团」的风气,西多勿对这位有气无力的圣骑士依然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既然身为黄都最高权力人士之一的他会像这样直接与对方接触,代表他对此人抱有与其实力、品性相称的信赖。 擦身之祸库瑟乃是守护不具大规模武力之「教团」的少数战力。而且据说不只在「教团」内,即使算进其他组织,他也是这一行中最强的不死之身杀手。 「让我先把话说清楚。之所以雇用你,纯粹是实用性的问题。这次的护送对象实际上可是比看起来的样子更危险,因为我需要表面上与黄都没有关连的强大个人战力。而既然我们走的是迂回路径,就得用到『教团』的管道安排宿营地。」 「所以才会伪装成商队啊。看来那个护送对象有如此费力隐匿的价值呢。」 「就当做是这样吧……那么你呢?」 撑著伞的西多勿对库瑟露出锐利的眼神。 「要说这场护送任务对你有什么比收到的酬劳更大的好处,就只有能在远离黄都的这里和我进行一对一的对话。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不怕被暗杀吗,我可是『教团』的杀手喔?」 「我已经确认你不是会做出那种蠢事的笨蛋。否则我也不会特地露脸。」 事实上,由身为黄都二十九官的西多勿亲自押送这支计画核心的商队,多少有被新公国方探查到的危险。但西多勿并不想欠这位受到黄都近乎迫害的对待,却主动提供协助的男子人情。 「呼嘿嘿,您真是个大好人。啊……这句话可不是奉承喔。」 库瑟露出难堪的苦笑。排成列的商队灯火在镇上夜晚的街道上来来去去。 他茫然地望著这片景象,开口道: 「你能不能请孩子们吃点好吃的呢?」 「……啊?」 「我希望你能站在我们……『教团』这边,然而我知道以现在的情势来说不可能……但至少让我们路过城镇的孤儿们得到一次美好的经验吧。我已经很久没拜访这里的教会。能不能帮我这个大叔做点面子呢?」 「这是不可能的。再说我打算今晚就离开这座城市。」 年轻的文官露出不悦的表情朝怀中摸索,掏出一个上等皮革制成的钱包拋给库瑟。 库瑟伸出大手接住钱包,发出装满金币的沉闷声响。 「──拿去。」 锔钉西多勿是一位二十岁出头就在黄都最高权力圈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天才。即使他不想要,这个地位仍旧为他带来了莫大的权力与财富。刚才他拋出的金币连开销都算不上。 不过对擦身之祸的库瑟想要保护的孩童们来说,想必就不是如此。 「……非常感谢您,西多勿卿。愿词神圣言保佑您。」 「算了吧。这连贿络都不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无耻地要钱的神职人员。而且直接和你聊过之后,我就在想……」 西多勿打量著库瑟。在这片黑夜中,库瑟的黑长袍反而看起来更加显眼。 虽然身为文官的西多勿也明白他是位训练有素的优秀战士,然而被他单独歼灭的魔王军与排斥「教团」的激进分子人数却没办法单靠这一点解释。据说他往往是一个人单独战斗。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战斗能力。 「……你其实很强吧?」 「呼嘿嘿,这是当然的。」 擦身之祸库瑟露出笑容。他的眼中没有傲气也没有激情的火焰,只有与自豪为最强之人不相称的达观与倦容。 「因为我的身边有天使啊。」 ◆ 雨声越来越大,苍郁密林的树叶都湿透了。 与西多勿分开后,库瑟来到城镇边缘的一栋满是龟裂的建筑物前。听说独力管理济贫院的神官在两小月前因肺炎病倒,正在隔壁的大城市治疗。 开门迎接他的,是一位十八岁的年轻见习神官少女。 「库瑟老师!好久不见了!」 她刚刚应该正在做家事,身上还穿著有点脏的佣人服。库瑟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她那头与六年前不同,已然剪短的头发。 「呼嘿嘿。我回来了,莉佩露妹妹。有几年没见了呢。客人很多,要麻烦你了。」 「不会,没问题的!阿尼达老师也真是的,偏偏在这时病倒!那个人从以前就常常不会看时机……」 「我知道、我知道。可以倒杯茶吗?我不用喝,是给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 莉佩露低声重复了一次。库瑟的背后走出了一位苗条少女。她穿著过度暴露的服装,敞开的背上从脊髓处长出了好几条细丝般的器官。 她不是人类,或是她的身体至少有经过后天的改造。 浏海遮住半边眼睛的少女露出笑意。 「晚安,你好。呃,你就是莉佩露妹妹吗?」 「……是的,我是莉佩露。别名是霜叶莉佩露。那个……你是?」 「滥回凌轹。」 她大剌剌地坐在玄关脱掉湿透的长袜。看到从热裤底下露出的白皙嫩腿,见习神官莉佩露不禁撇开视线。 「滥回凌轹霓悉洛。是这位库瑟先生的护卫对象。」 「护卫?」 「是啊。这里最近已经没办法只靠捐献就让孩子们吃饱了吧。呼嘿嘿。所以大叔我就在不违背教义的范围内做点这类的工作。」 「库瑟老师。那真的是工作吗?对象还是这样的女孩子……」 「哦,难道说莉佩露妹妹嫉妒了吗?真开心呢。」 「才不是那样。霓悉洛小姐,要我带你参观这栋建筑吗?」 「不用不用,不必麻烦了。我还有话想和库瑟老师说。」 莉佩露交互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库瑟与坐著的霓悉洛。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与带著脱俗气质的美女。以外貌判断,这对男女的年纪差了一轮以上。 「你们果然是……」 「不对,她是开玩笑的,莉佩露妹妹!我们真的只是护卫和雇主!」 「我知道啦。库瑟老师待在这里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那方面的话题嘛。」 「呼嘿嘿。你这么清楚反倒让我很伤心啊。」 莉佩露看著佣人服的袖子,叹了口气。 「……我去换衣服,这身打扮太脏了。」 看著走向洗衣区的莉佩露,霓悉洛突然开口: 「她是个好孩子。」 「看得出来吗?你们不是才刚认识而已?」 「因为她没问我身体的问题呀。」 从背后长出的蜘蛛丝触手遵照霓悉洛的意志整齐地摆动著。 「『教团』里有很多身怀隐情的孩子。大叔以前也是无家可归,受到收养的孤儿呢。大家都明白这点,所以只要对方不开口就不会过问。」 「哦,听起来就像你现在有家可回呢。」 「……有的。『教团』就是我的家。」 「嘻嘻,真羡慕你。」 少女半边的眼睛露出了笑意。 (插图010) 滥回凌轹霓悉洛不是人类。 那是使用类似骸魔那种将生命灌入白骨的技术,对留有肉体与脏器的新鲜尸骸进行加工,将其复活为迥异于生前之人的存在。是一种魔王自称者的技术。霓悉洛是被称为尸魔(revenant)的魔族──也是以战争犯的身分被囚禁于黄都的大规模杀戮「兵器」。 「……库瑟也不过问我的来历呢。从黄都出发后就一直是如此。」 霓悉洛坐上玄关处的椅子,光著脚前后摆动。库瑟朝鞋柜的方向望去,看著里头少少几双的鞋子。 「怎么突然这么说,你希望我问吗?」 「也许吧──如果我这么说呢?」 圣骑士搔了搔后颈,朝少女弯下了腰。 「那我当然会问。虽然我不是正式的神官,听取别人的告解仍是侍奉词神之人的责任。」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只是我们难得有缘一起旅行,库瑟却不怎么聊天罢了。如果我说从黄都运出的重型货车所载的『货物』也是我,你会相信吗?」 霓悉洛眯起眼睛,注视著玄关的外面。 远处传来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这座边境都市的夜晚既幽暗又十分宁静。 「我只听说你在黄都被当成囚犯。会被放出来是因为罪责已经赎清了。」 「不对。」 霓悉洛摇了摇头。 「我只是和西多勿约好,他放我出来,我帮他的忙。因为我最喜欢人族了。」 她是早已灭亡的魔王自称者的兵器,也是黄都过去的敌对者。和「教团」的库瑟同样是时代输家的她与西多勿做了一项交易。 「那是玩笑话吗?」 「为什么这么说?我是认真的。」 库瑟来到霓悉洛的椅子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么,如果你现在是自由的……而且没有那个约定呢?」 「谁知道呢。嘻嘻。应该还是会战斗吧。毕竟我就是为了战斗而被制造出来的,那也是我最擅长的事。库瑟你呢?」 「如果没必要战斗……我会找间教会安顿下来,开垦农园吧。我真的不适合这种工作……」 「你真的不适合呢,库瑟。」 坐在椅子上的霓悉洛以独眼俯视著库瑟。即使那是尸体的眼睛,受过高超技术处理的尸魔眼睛还是比活人的眼睛更加清澈、水灵。 「──你是否对刚才的莉佩露妹妹也怀有愧疚之心呢?那孩子知道你负责消灭『教团』的敌人吗?」 「哎呀哎呀……真伤脑筋呢。听取告解的人竟然反过来被逼问,真服了你了。」 「你没有携带武器吧,库瑟?」 少女看著库瑟卸下的行李。那是一面高度与库瑟身高差不多,绘上抽象化天使图样的大盾。表面有著好几道刮痕。 「……你看起来就像很害怕伤害他人的样子。」 「喂喂喂,拜托别欺负我这个柔弱的大叔啊。」 坐在地上的库瑟举双手投降了。 「……那个……我果然看起来很弱吗?在为了战斗而造出来的你眼中,像我这样的人是半吊子吧。」 「没有那回事。怀有那种想法的你却能活到现在,我反而对你的本事很感兴趣呢,你也和我一样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战斗过吧?你杀了多少人?和多强大的对手交手过?在哪里学会什么样的招数呢?」 「那些事……一点也不值得炫耀。」 库瑟只是露出没有气势的苦笑。他没有看著霓悉洛,而是望向半空中。 「我的身边有天使……因为天使看顾著我,所以我不会死。仅止于此……真的就只是这样罢了。」 ◆ 当晚的餐桌上,摆满了比平时放在这张济贫院的桌子上的食物更加丰富的餐点。 盘子上摆著足够供应给每个人的肉,旁边的面包也不是长期保存用的硬面包,而是当天中午烤好的柔软面包。 「好棒喔!」 「这个汤不会稀得像水耶!里面加了羊奶!」 「听说是因为库瑟老师来的关系!」 「可以先留下明天的份吗?」 「大家安静一点。要是吵吵闹闹的,美食就会跑不见喔!」 莉佩露一边安抚闹哄哄的孩子们,一边抱歉地望向库瑟。 「……真不好意思,库瑟老师。都是因为这里太穷,害您额外破费……」 「别客气、别客气。现在各地的教会都应该互相帮助。而且我以前在莉佩露妹妹面前都没做过什么像个老师的事啊。」 「……」 霓悉洛的面前也摆上了料理,原本就是死人的她叫住了一位不知内情的小孩,将盘子上的面包分给了对方。 「拿去,给小妹妹加菜吧。我已经在路上吃过了。」 「谢、谢谢你……姊姊!」 「呵呵呵,不客气。」 孩子们笑了,看到这副景象的库瑟也笑了。虽然那是他不经意露出的表情,但并不是之前那种毫无气势的乾笑,而是彷佛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 「吶,莉佩露妹妹。真的不需要我帮忙打扫借给商人们的房间吗?」 「这个要求这么突然,真亏你能准备那么多的房间呢。」 「啊……那也是因为不久前黄都的部队曾经在这里留宿过。」 黄都两字让库瑟和霓悉洛两人在心中起了反应。他们目前必须装出与黄都毫无关系的样子前往新公国……但看来已经有其他与这支运输部队无关的其他部队偶然经过了这座城市。 「那还是真抱歉,害你忙得没完没了。」 「不会啦。今天来的商人比黄都的士兵礼貌多了。而且脚步声也不会很吵,我反而想谢谢他们呢。」 即使同为黄都的士兵,领导者不同,其性质也会不一样。例如此时伪装成商人的第二十卿西多勿的士兵大多和他一样出身于上流阶级,因此遵守礼节的人也很多。 「那支部队为何会出现在这种边境地区?我很在意呢。」 「这个嘛……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听说他们要讨伐龙。」 「讨伐龙?」 霓悉洛不禁复述了一次。 龙。与体型缩小为人类的大小,进化成群聚生活的鸟龙不同。唯有具备无敌的龙鳞与相当于灾害的词术吐息之力,原始的真正龙族才能被如此称呼。当然,那不是「区区」一般人类的军队就能讨伐的存在。 「那是黄都二十九官──第六将哈鲁甘特大人的部队……我从本人口中听说他要打倒那个熏灼维凯翁。虽然我不知道那种事是否真能办到。」 「库瑟,维凯翁是什么?」 「那是从传说时代存活至今的黑龙……曾经焚毁好几个国家。」 「没错没错。我还记得库瑟老师教过的历史故事。」 「……我确实好像说过呢。不管怎么说,第六将大人还真是做了件狂妄的大事呢。」 一位吃完饭正在玩耍的小孩一边笑著一边戳了戳库瑟的肩膀。 「吼~!吾名为维凯翁!恐惧吧!」 「呼嘿嘿。要玩屠龙游戏的话,应该是大叔我来当熏灼维凯翁吧。」 「那我演谁?」 「你就演绝对的罗斯库雷伊吧。要开始喽!吼啊~!被黑烟吐息烧死吧!」 「哇啊~!我不会输的!我的名字是罗斯库雷伊!」 莉佩露注视著和孩子们玩在一起的库瑟,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 「库瑟老师都没有变呢。」 「哦,库瑟从以前就是那样吗?」 「……是啊。老是懒懒散散,一点威严也没有,而且从来都没有生气过。他身上明明担负了很多『教团』的事,却总是笑嘻嘻的……」 想必莉佩露不知道库瑟接下来要做的事吧。不知道他准备化身为杀手挥动刀刃,杀害新公国的魔王自称者。也不知道他如今依附于黄都,让他能为孤儿们带来一顿丰盛的飨宴。 霓悉洛默默地与莉佩露一同注视著和小孩子们打闹的黑骑士身影。 烛台的火焰摇曳,彷佛某种不是风的东西穿过了它。 (──天使啊。) 她突然想起了库瑟所说的话。 ◆ 充满孩童嘻笑声的夜晚随著他们的睡去而恢复了宁静。 库瑟和霓悉洛两人检查了寝室前的走廊。 「能够进入霓悉洛房间的路径只有这条走廊。分配给你的是没有窗户的房间,我会把长椅搬到走廊上在那里休息。总之今晚这样就安全了。」 「库瑟还是一样很绅士呢。就算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我也不会特别在意喔?」 尸魔露出半边的眼睛,扬起魅惑的笑容。她背上的触手看起来像是纤细的蜘蛛丝,又像是八只脚。 「呼嘿嘿。不可以戏弄大叔喔。今晚我也会认真工作,你就安心地睡吧。」 「如果出现了龙,你能用那面盾牌保护我吗?」 「……应该不行吧。」 库瑟轻轻地摇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 这是他在旅途中反覆做过好几次的动作。 「但是……即使面对维凯翁,我也一定会赢。」 「呵呵,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呢。」 将护卫对象送回寝室后,库瑟便在走廊上准备守夜。他在长椅上铺了毛毯,在大瓶子里点亮火焰,并且检查了用来消除夜间饥饿的茶叶与水瓶。 「……嗯。大家都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他就像是对著虚空中的某个人说话,然而却不见那个对象的身影。 「大约四年前吧。我曾经在这里住过。窗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打开呢……」 即使「真正的魔王」已死,他所守护的「教团」仍处于困苦的处境。如今只剩下一条彻底翻身的路,那就是滥回凌轹霓悉洛的护送任务,还有协助对利其亚新公国的攻击作战,换取获得那项权利的报酬。 (选出唯一一位「勇者」的战斗啊──) 库瑟忽然抬头,他听到了脚步声。 定睛朝走廊的另一边望去,是穿著粗糙单薄睡衣的莉佩露。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莉佩露妹妹?」 「……库瑟老师。」 莉佩露看了一眼霓悉洛的寝室,走到库瑟身边。 「拜托了,请您帮帮我们。」 「……那是不能在大家面前说的话吗?」 这个问题能从那双认真的眼神获得证实。就算莉佩露不开口,库瑟也永远会站在她那边。只要那是库瑟能靠自己办到的事。 「可以请您协助新公国吗?」 「……」 库瑟陷入沉默。 新公国的管道很多。所以就算出现这种状况也不令人意外。就像库瑟接受黄都的委托那样。 「前阵子,第六将的部队来过后……新公国的人也为了调查来到这里。他们说只要协助新公国,就会妥善资助这间教会……!孩子们也可以不必再一边发抖一边睡在寒冷的房间里!虽然我无法战斗,但如果是库瑟老师……库瑟老师非常强……我认为塔莲大人一定会对您感到满意的……!」 「……呼嘿嘿,这样啊。」 ──她不知道库瑟已经身处黄都阵营。她也以为借用济贫院寝室的那些人真的是他们所自称的商人。 「我真的害你过得很辛苦啊。对不起,莉佩露妹妹。」 她完全没想到,库瑟竟然正在前往暗杀新公国首脑警戒塔莲的路上。 「……我没办法帮助你。我的拯救方式完全不行啊……真的很对不起。」 「库瑟老师……」 在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耳边传来猛烈的风切声。 是箭矢。库瑟以战斗专家的直觉反射性地躲过了攻击。 「……!」 他知道那是在走廊的另一端,躲在莉佩露后方的伏兵朝他的头部发动的狙击。 那个人毫无疑问是莉佩露带来的特务,他打算杀了库瑟。库瑟立刻滚到地板上,抄起天使图案的大盾。 「为、为什么……等一下!」 莉佩露困惑地大喊。 「不要杀了他!」 「别挡路!那个男人和黄都有勾结!」 新公国的特务冷酷地下了判断。他一边说话一边搭上第二支箭,毫不放松地盯著库瑟。 (是一开始就被新公国发现了吗,还是他们原本的目标并非这支运输部队?都是因为那个叫第六将的家伙多此一举,才会让提高警戒的新公国调查兵潜入这个据点……该死。) 就算西多勿再精明,应该也无法预料到会和第六将自行调动的部队错身而过。这是各自具有独立裁量权,却又都拥有同等权限的黄都二十九官制度的缺陷。 追根究柢,提议以莉佩露所在的这个教会济贫院为寄宿地点的人,就是库瑟自己── 「这个世界还真糟糕啊……!」 「那些商人的身分也是伪装的吧,擦身之祸库瑟!」 铿──沉闷的声音响起。 「呿……!」 那是右手的护甲架开从背后接近的另一位特务手中的短剑的声音。 同时他将大盾往前举形成墙壁,截断弓箭手的弹道。 「库瑟老师!」 莉佩露大喊著。她没有错,莉佩露只是为了她所重视的人们而选择了最佳的做法。擦身之祸库瑟也是如此。 「我没事!」 他以盾牌挡住接连飞来的箭矢。短剑士兵则是像蛇一样从低处死角对准库瑟的脏器猛攻。库瑟之所以能应付两名训练有素的刺客的联手攻击,全是因为他专心在防守上。 接下来更有两名、三名士兵无声无息地出现。管理设施的莉佩露已经与新公国合作。敌人能潜伏的地点要多少有多少。 「……拜托了,不要杀我啊……!」 楼上的黄都兵有可能察觉异状而赶过来。不过这些敌人很明显打算抢先一步捉住库瑟与霓悉洛──或是杀了他们。 「呜喔,喔喔!」 他流著冷汗撑过对方的猛攻,且勉强闪过看准其防御空档刺向腹部的短枪。在这种狭窄的走廊上,他难以运用擅长的大盾。 短枪士兵对同伙说: 「他很会防御呢,身手比黄都的正规士兵还优秀。」 「……如果楼上的商人是黄都兵,那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放弃生擒吧。」 「了解。」 前方两人,后方四人。敌人同时从前后两侧默契十足地发动刺击。那是对付具有强大防御技术对象的最佳手段,以人类的身体构造无法及时防御的饱和攻击。 也是库瑟最「不想遇到」的攻击。 「呿──」 大盾晃动,护手发出撞击声。他打碎轻铠,踢出的鞋底打掉了枪尖。 库瑟以一个人类所能发挥出的惊人极限反应撑过了这波攻势。可惜仍有一把长剑穿过其防御,碰到他的身体。 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握著长剑的士兵却突然倒下。 「──」 周围士兵立刻提高警觉,同步散开。有人猜测倒下的士兵是中毒了。另一个人则是判断他遭到藏在祭司服底下的暗器袭击。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长剑士兵就这么卧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 此人已经丧命,毫无任何前兆。 「……所以我就说不要『杀我』嘛。」 杀手露出毫无气势的笑容。照理来说,刚才那一瞬间他应该没有任何发动反击的机会才对。 「距离……拉开距离从远处射击!」 其中一位士兵压下对这般怪异状况的恐惧,低声说道,周围的人点了点头,照著他所说的去做。库瑟脸上虽然装出轻佻的笑容,掌心却满是冷汗。 (……以远程武器的速度,我的盾牌还勉强能挡住。接下来只要拖延时间……) 然而士兵搭箭对准的目标,却是瘫坐在走廊角落动弹不得的莉佩露。 「……!」 库瑟立刻冲进弓箭的弹道护住莉佩露。 就在扳机扣下的前一刻,射手反而先倒下了。死后抽搐所触发的箭矢击中了天花板。 「娜斯缇库……!」 库瑟低喃著不在现场之人的名字。短剑士兵们没有放过他毫无防备地露出破绽的瞬间,纷纷杀了上去。其中一人的刀刃被护手挡住,另外两人则是照样因某种神秘因素而瘫软在地。 「这家伙──」 特务的人数如今已减少至三人。 太诡异了。这场走廊上的战斗,理论上应该对取得地利,擅长暗杀作战的新公国士兵片面有利才对。事实上双方交手的过程也反应了这点。 无论是不可能反击的猛攻,或是库瑟无法察觉到的奇袭,都被莫名其妙的死亡阻止。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擦身之祸库瑟至今仍毫发无伤。 「呼嘿嘿……」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毫无疑问拥有一流的防御技巧。但即使如此,那也不是什么超脱常理的技术。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让这么一位圣骑士被视为「教团」最强杀手的理由。 「……你们没学过这句话吗?小时候没在教会上过课吗?」 宛如墙壁的大盾遮住了「擦身之祸」的身影。上面描绘著天使的图案。 抽象化的翅膀与光辉,没有形体的概念。那是「教团」的教义里,于世界创造之初侍奉词神的天界使者。 「为恶者──将会受到天使的惩罚。」 「呜,呜啊啊啊!」 三人之中的两人在恐慌中发动突击。库瑟依旧打算用大盾的防御压制对手──就在此时,侧边的房门开启,跳出一个影子。 尸魔少女以野兽般的敏捷动作抓破其中一人的眼球,再伸出背后的触手刺穿另一个的脖子。 「噫、呕。」 神经被触手前端金属端子插入的士兵以不自主的反射动作掷出短剑,精准地插进企图逃跑的另一位士兵后脑。而他自己也在动作结束后断了气。 这一切都在迅雷不急掩耳的流畅动作之中完成。 「嘻,真是好险呢。库瑟,你没事吧?」 「……」 库瑟望著战斗结束后惨剧遍布的走廊。他看著死去的士兵们。无论是彷佛睡著的死者,或是被凄惨地撕裂的人,他们都再也不会醒来了。 库瑟希望能拯救这些生命的想法算是一种傲慢吗? 「……是啊。谢谢你,霓悉洛。」 「不客气。」 他走向最后剩下的少女。 瘫坐在地上的莉佩露双手遮住了脸孔。 「对不起……对不起,库瑟老师。我真的很希望……老师能成为同伴。我并没有打算要杀害您。」 「我知道。那只是新公国那些家伙们擅自出手。莉佩露妹妹一点错也没有。你只是想要让孤儿们获得温饱。我也是如此──」 「可、可是我──」 「……是谁命令你这么做的?」 霓悉洛以冷酷的死者眼睛俯视莉佩露。她的丝线触手看起来就像蜘蛛的网。 「有个叫月岚拉娜的……女子……她要我当擦身之祸库瑟出现时,就通知他们……所以我才会答应借宿的事……」 擦身之祸库瑟是地下世界名气响亮的「教团」强者,不属于黄都的人才。这也满足了利其亚新公国招募的条件。 库瑟咬了咬牙。他注意到莉佩露之所以一直瘫坐不动……声音颤抖,并不全是因为罪恶感与恐惧。 「……莉佩露妹妹,我能看看你的肚子吗?」 「对不起,咳、咳……」 「肾脏被射穿了。」 霓悉洛平淡地做出诊断。在密闭空间激战时的流矢深深刺入了莉佩露的腹腔。 库瑟身上的力量只能保护库瑟自己。没有力量的人太过脆弱了。 「……如果能让大家幸福……我也、想和、库瑟、老师,一样……」 「……莉佩露妹妹。对不起,我才该说对不起。」 「教团」是一个逐步走向灭亡的组织。注定被利用,遭到舍弃。 擦身之祸库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步入灭亡的人们死去。 ◆ 隔天,库瑟埋葬了莉佩露。 「霓悉洛,你曾经死过一次吧?」 库瑟低头看著沐浴在朝阳的白色墓碑,开口说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死去时看到了天使吗?」 「『教团』所说的天使不是肉眼看不见,也不会对人说话吗?更别说教团的教义里也没有『去世时将有天使来迎接』这种事。那应该是人们穿凿附会的想像吧。」 「嗯……说得也是呢。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库瑟眺望著天空,望著高高在上俯瞰他们的蓝天。 「但是天使是存在的喔。」 就存在于他的视线中。这个世界上只有库瑟一个人看得见。 纯白的头发、纯白的衣服、纯白的翅膀。 那柔顺的短发与纤细的身材有如少年。她的表情从未出现变化。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跟随著库瑟,就连库瑟自己也不得而知。 「……我认为,天使也会感到寂寞呢。」 据说那是创世之时──聚集无数「客人」的这个世界刚出现时,从词神司掌的权能之中分离出来的存在。完成创世之后她们失去了任务,随著时代改变而消失……又或是人们逐渐不愿再看到她们。 于是,远离尘世的她们变成了只有在「教团」的教义中提及其存在的传说。 「库瑟,你──」 霓悉洛顺著库瑟的眼神望去。那里只有一片天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直看著天使吗?」 「呼嘿嘿,谁知道呢。」 那一定是司掌死之权能的天使吧。她所携带的短剑「死之牙」,是一把即使是造成划伤也能迅速确实地带来死亡的绝对致死魔剑。 「……就算如此,天使仍一直看著我们。」 天使不会拯救其他人。她只杀死企图杀害擦身之祸库瑟的人。 所以库瑟不带武器。他为了避免别人被自己所相信的天使所杀,选择藉由大盾避免死亡危险的战斗方式。那是「保护敌人性命」的盾牌。 「毕竟若是不这么想,我就无法得救了呢。」 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应该会断定这些话是狂热信徒的妄想吧。就算如此,那种不可能存在的异常性依然造就了擦身之祸库瑟的无敌体质。 「有名字吗?」 「……名字?」 霓悉洛双手背在腰后,转头面向库瑟。 「天使的名字啊。如果库瑟能看到天使,那应该知道名字吧?」 「……呼嘿嘿。对啊。谈论这种话题会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呢。」 他也从未说给沉眠于土里的莉佩露听。 「我知道啊,那个名字就是──」 此人乃是除了一人之外无法被世上任何人所察觉的存在。 此人乃是非实际存在的意识体,不会受到任何手段干涉。 此人自创世时代存活至今,保有停止生命的绝对权能。 她是悄然无声地到来,无影无息地夺去所有生命的死亡命运之化身。 刺客(stabber),天使(angel)。 静歌娜斯缇库。 第二节 新魔王争霸战 十一 因缘 午后时分。当一位斜戴宽沿帽,作贵族打扮的青年出现在堡垒前时,守卫堡垒的士兵们同时低头行礼。 「西多勿大人,您终于来了!」 「辛苦您大老远特地来到这处边境,第二十卿。」 「不必再说下去了。我一直觉得那种死板的客套话很麻烦。」 他轻轻挥了挥手。虽然锔钉西多勿的年纪与这位守门人的儿子差不多,但是黄都二十九官的地位相当于黄都政府的顶点。 这座大型堡垒所在的梅吉市是距离塔莲支配的利其亚新公国最近的卫星都市。它被当成黄都方的据点,监视著宣布独立的利其亚一举一动。 西多勿直接走进了堡垒,顺便将脱下的外衣交给带路的士兵。 「那位访客来了吗?」 「是的,今天早上抵达。」 「是我晚到啊。算了,反正『客人』也不怎么在意这方面的礼数吧?」 「不一定,听说每位『客人』的观念都不一样。」 他步上阶梯打开眼前的门,只见房间里面已坐著两名人类。 正确来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则是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 「真抱歉,发出邀请的我反而迟到了。我是第二十卿──锔钉西多勿。」 「那、那个──」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立刻站起身,深深低下了头。她紧张地全身僵硬。 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一只眼包著绷带。 「──我叫远方钩爪的悠诺。在拿冈……那个被毁灭的拿冈担任见习学者。非常感谢您接见我们……」 「免了,用不著那些客套话。既然出现了新的『客人』,黄都就无法等闲视之。辛苦你通知我们了。」 「不会……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 西多勿随口请少女回座后,便以谨慎的眼神望向盘腿而坐的男子。 ──「客人」。有可能颠覆这个世界的知识、常规、既存概念,超脱于世界的异物。过去出现的魔王自称者将近半数都是「客人」。 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为这个世界带来恩惠的存在。例如鸟枪的普及,引进装备鸟枪的狙击兵与猎兵,用产自这个世界的通信矿石制造通信机的技术,还有以公制统一人族的长度单位等等。都是「客人」将他们带来的知识融入这个世界的例子。 「那位就是『柳之剑』吧。」 「啊……那个,不用那种称呼不行吗?我叫宗次朗。」 「那是不错的别名啊。是那边那位悠诺帮你取的吗?」 文官咧嘴而笑,将椅子反过来跨坐上去。近距离俯视著坐在地板上的宗次朗。 宗次朗转动有如蛇的浑圆眼球,抬眼望向西多勿。 「敌人是前第二十三将──警戒塔莲。她组织鸟龙军队,从世界各地收集魔具与佣兵。我想要在新公国与黄都正式进入战争状态前──在市民受到战火牵连之前,尽快分出胜负。因此我将这项任务交给你们。」 人族最大的国家减缓物流速度,探查敌人内情的举动当然有其用意。 那就是延后开战时机,让敌人相信双方还不到正式对立的阶段。然而假装不愿因为先发动攻击而丧失正当名义,实际上却准备动手暗杀的却是黄都这方。 「选出『勇者』的比赛还没开始吗?」 「还要半年以上的时间喔。黄都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国家,若想参加那个最大国家的比赛,当然也得具备足够的资格。到这里你都能接受吧?」 自豪拥有无双之力而打算参加御览比武的勇者候补者,人数多到数也数不完。 这位宗次朗也是有此打算的勇者候补者之一,就和擦身之祸库瑟一样。 「因此会有一场测试是否拥有勇者候补者最低限度实力的试验──『预选』。如果能在与新公国的争端中建立显赫的功绩,二十九官中就会有人推举你为候补者。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只要能和有趣的对手干架,我都无所谓。对手是什么样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办得到』喽?」 坐在宗次朗旁边的悠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她战战兢兢地在宗次朗耳边悄声说道: 「宗……宗次朗,你别这样。西多勿大人是一位大人物耶。你的语气应该恭敬一点。」 「啊?那我该怎么做?」 「呃……像是……非、非常感谢心胸宽大的阁下为在下这位无依无靠之人做出如此深的考量,之类的……总之不要对大人失礼……」 「喔。」 宗次朗半张著嘴点了点头。然后他伸出拇指比著悠诺,郑重地对西多勿说: 「就当作我用这种方式打过招呼了。」 「我都听到啦。你们啊,要是换个对象可能处境会很不妙喔。」 西多勿露出了苦笑。自从坐上二十九官的位子后,已经很少有谈话对象能让他像这样表现出符合年纪的轻松态度了。 不过他之所以不介意对方摆出这种无礼的态度,也是因为宗次朗具有身为「客人」的实力保证。虽然锔钉西多勿是位会心血来潮做出施惠于擦身之祸库瑟那种事的男人,但他并没有对个性叛逆的人特别宽容。即使人民赞扬他是年轻的天才,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超越典型的黄都二十九官该有的程度。 「悠诺。我知道这场战争对你来说反倒具有一定的意义。你有把这方面的事对宗次朗说清楚吗?」 「是的。呃……那个……」 悠诺斜眼看了看宗次朗。 「唔,怎么啦?」 「难道你忘记了……?」 「啊,我的脑袋不怎么灵光呢。而且带路和交涉的事也几乎都交给你处理吧。」 「……喂,没问题吧?」 「不对。他真的、真的有实力……!」 悠诺坐在盘腿而坐打著呵欠的宗次朗旁边,彷佛要说服自己般这么说著。拿冈毁灭那天的地狱光景绝非幻觉或恶梦。但是当她看到宗次朗呆头呆脑的样子时,不禁认为那副气势逼人的剑鬼形象简直是一场骗局。 「那个,西多勿大人。那位魔王自称者──塔莲的手下当天人在大迷宫的情报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 他收起笑容,直到这时他才将脸正对著悠诺。 「那个人的名字是喜鹊达凯。拿冈的深处有一项重要的魔具……是那个大家伙的备用动力,名为『冷星』。达凯只身闯进大迷宫,偷出了那东西。」 「……就是我干掉那个迷宫的同一天吧。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在啊。」 「虽然不知道迷宫机魔为何会启动……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名叫达凯的男子踏进了最深处……启动了它。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那顶多是你的推测吧。」 悠诺垂下了眼睛。就像之前仇恨宗次朗那样,她还在持续寻找复仇的目标。 她不希望那场惨剧最后只是一场单纯的灾害,必须得有人为此负责。这是可耻的欲望,错误的愿望。就算是悠诺这般的少女也很清楚这点。 (可是,如果就此放弃,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难道应该认为这一切都是莫可奈何,认为错的不是别人,而是「弱小的自己」,接受这场悲剧的事实向前迈进,过著所谓正确的生活吗? 「西多勿大人,那个情报──」 悠诺是黄都作战的局外人,只是个没有力量的少女。但她还是有个疑问。 「是用什么方式获得的呢?那是值得信任的确实情报吗……」 「哦,不要问太多比较好喔。你应该明白吧?」 「……明白。」 像是,她猜测有内贼的存在。暗杀是否能在目前情势下带来最恰当的结果,塔莲是否有替身或有能的继承人,黄都这边也应该都事先调查过了。 与这个世界最大的国家为敌,就意味著将受到这样的对付。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是的。所以我……希望能获得您的许可。」 不管宗次朗会怎么想,她都不在乎。反正失去一切就代表获得了自由。 如果那是悠诺和琉赛露丝应该憎恨的敌人,她相信有必要直接质问对方。 「我也要同行。」 「好吧,你就去吧。」 西多勿认真听取了身分差距极大的平民所提出的要求。 十二 不信 就在这天,雷古聂吉回到中央尖塔时,卡黛的房间笼罩著黑暗。由于她原本就不需要照明,所以雷古聂吉只看到了用来表示她人在房里的灯火。然而,照理来说她现在应该正在与塔莲共进晚餐才对。 在雷古聂吉如往常般从窗子进入的前一刻,它停在半空中。 「不准动。」 它发出低声的警告。 房间里有人的气息,而且它知道那不是卡黛。 「──一动我就杀了你。」 「是我啦。」 一道耳熟的声音这么回答。 喜鹊达凯。那是以塔莲助手的身分长期以来在台面下活跃,让人摸不透底细的放荡「客人」。雷古聂吉很厌恶这个男人。 「别那么紧张嘛。我正在进行搜查呢──有经过塔莲妹妹的许可喔。」 「我不记得许可过这种事,也不打算和你这种愚蠢剑士打好关系。」 「剑士啊。哈哈哈!真巧呢,我也不觉得能和鸟龙这种东西打好关系喔。」 在屋里的黑暗中,达凯夸张地抬起双手。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姿势下都能发动攻击吧。比以高速发动为傲的雷古聂吉的词术还要快……那是连赤裸的双脚都能像手指一样灵活运用的魔人。 达凯没有看雷古聂吉,他突然地问: 「你知道日记吗?」 「……什么日记。」 「难道这个世界不怎么流行吗?就是将每天的纪录留在纸上。你知道卡黛妹妹有在做这种事吗?」 知道。她曾提过把自己与雷古聂吉之间的回忆写了下来。 「──不知道。原来人类笨蛋喜欢玩那种东西啊。」 「是吗?但是卡黛妹妹对此似乎感到很开心呢。」 达凯没有移动,只是用眼神盯著摆在桌上的一本书。他刚才就是在读这本书。雷古聂吉踩在窗边,瞪著达凯和书本。 「那又如何?」 「这本书里没有写上文字。而是以一定的间隔打洞,让人能以手触摸辨识。如果那位公主大人将和你说话的时间,外头的天气……那类资讯转换成记号,记录在这本书里该怎么办。你也不认为这是可以记录的资料吧?」 「……」 ──你明明眼睛看不见,要怎么写字? 结束鸟龙军的出击后,雷古聂吉一定会回到这个房间和卡黛聊天。它常常会对盲眼而无法视物的卡黛讲述外面的景象。 出击的日子和返回的时刻。如果再加上对方的军队规模情报,就能计算出防空网应对状况所需要的时间。 「不过你应该不会笨到连军队的规模都说出来吧,那种情报应该是由黄都那边进行观测后取得。毕竟你是被观测的人嘛。」 「──那又如何?」 鸟龙首领加深了怒意。具有清晰思绪的它已经明白了达凯这些话的涵意。这个男人正在搜查内贼的身分。 「你要是敢对卡黛动手……就试试看。我马上把你大卸八块。」 「哦?」 达凯冷冷地笑了,斜著眼睛看著雷古聂吉。 「你觉得能打赢我吗?」 「蠢蛋。」 雷古聂吉张开了双翼,「某种」不属于鸟龙的振翅音沙沙地响起。 它观察著眼前的「客人」。举起的双手没有拿武器。雷古聂吉的热术能比他摸到腰际魔剑的速度还快吗? (……不行。) 没办法从喜鹊达凯的表情判断他真正的想法。在欺骗与使用暴力上,利其亚新公国里没有比这个男人更厉害的怪物。 「吶,雷古聂吉。我从以前就有一个疑问──你的鸟龙群是怎么回事?」 「……我的鸟龙群怎么了。」 「你的鸟龙群应该一度被『真正的魔王』消灭了吧。就和卡黛妹妹的眼睛变得看不见一样……是短短四年前的事。你是怎么在四年里让数量增加到『这种程度』的?」 「你不过就是个人类,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这名男子经常穿著长袖的黑衣。虽然没有实际看过,不过他应该在袖子里藏了投掷型的暗器。如果是一般士兵使用这些小伎俩,以雷古聂吉的速度还能轻易对付。但如果是达凯来用,就有可能造成致命伤。 再举个例子。达凯的赤脚脚底稍微高过了地毯。如果他的脚下藏著小小的木片,就有可能在雷古聂吉飞离现场前以木片贯穿其喉咙。即使是以脚的力量甩出去,对达凯而言连木片都能成为威力十足的杀伤武器。 不仅如此,根据雷古聂吉所了解的达凯的反应速度,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确切的极限。如果在雷古聂吉结束咏唱之前,达凯的手指能先摸到魔剑剑柄,那就是毫无上限的反应速度。它应该在此时使出它的致胜绝招吗── 「你……」 看到雷古聂吉开口,达凯大方地放下了双手。 「放心吧。我还不打算做什么,无论是对卡黛妹妹或是对你。」 「如果要审问卡黛,我得在现场。」 「哈哈,那没什么意义啦。如果她真是有胆识做出这种大胆手段的密探,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松口吧──」 盗贼耸了耸肩。 「而且如果她是受到别人的唆使,也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达凯挥了挥手后便消失无踪,彷佛溶入了夜色之中。 被留在现场的雷古聂吉沉默地低头看著卡黛的日记。 一看到日记的封面,它就想起了开心述说著内容的少女所露出的笑容。 (……我不会拋弃。) 它所率领的鸟龙群已经成为了军队,无法回到野生的生活。新公国的庇护是必要的。 它不会拋弃让族群生存下去的责任,也不会拋弃它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心灵绿洲。 (我所做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 将豆类和麦子加入多种辛香料炖煮而成的汤、新鲜的熏马肉、白花花刚煮好的糯米粥、淋上水果蜂蜜酱汁的生菜,以及从远方依塔其高山送来的白葡萄酒。 警戒塔莲绝非喜好铺张奢华的将军,唯有与养女用餐时,会留心准备与其地位相称的料理。 因为,美食是视力被限制的卡黛尚能感受到的幸福之一。 「然后呢……雷古聂吉离开时用脚扯掉我的披肩,很过分对不对?我看不见掉在哪儿,在房间里找了很久呢。」 「那还真是糟糕啊。不过那就是雷古聂吉嘛,它就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原谅它吧。」 「我知道啦,呵呵。」 塔莲分了一份熏肉放到卡黛的盘子上。卡黛知道她这么做,并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灵巧地以刀叉切下肉块,放进嘴里。 塔莲并没有特别宠卡黛,但每当她看到卡黛这种用餐方式、走路的样子,甚至是上下楼梯和入浴等日常作息都行动无碍时,都不禁在内心里感叹。 卡黛是一位学习能力很强的女孩。在记忆所学之事并予以重现这方面,她具有可说是异能也不为过的吸收能力。 曾因为对「真正的魔王」的恐惧而身心耗弱,形同发狂的卡黛之所以能重新振作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她靠著自己拥有的力量,重新建构了自己的日常生活。 「……好好吃。」 「是啊,时代变好了呢。」 她简单地回了一句,露出笑容。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当塔莲还是卡黛这般年纪的时候,她已经成为士兵上战场了。由于配给的粮食太过寒酸,她曾经发过誓若是生了小孩,一定不会让他挨饿。不过因为战场上所受的伤,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 ──战火的时代、疯狂的时代。在「真正的魔王」死去的现在,人族究竟是否能脱离那种诅咒呢? 「吶,妈妈。」 「我说过很多次了,别用那个称呼。否则会对不起你真正的母亲。」 「……嗯,那个……我想拜托你,不要让雷古聂吉做危险的事。」 「要说危险,它的任务一直都是那样啊。还是说你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又要开始打仗了吗?」 「应该会吧。我是魔王自称者。黄都……王国无法容忍自称魔王的人,毫无例外地会出兵讨伐。若是到了那个地步,我就必须守护利其亚。」 那也只是说给人民听的客套话。塔莲并没有打算在这场战争中维持道德正当性,否则就不可能战胜强大的黄都。 「黄都从王国时代就维持人族至上主义。利其亚若是归顺于他们……」 ──雷古聂吉的族群就无法存活下去了。 从塔莲最初找到卡黛和雷古聂吉时,他们就在一起了。卡黛相信雷古聂吉是拯救人们的天使。正因为如此,视力正常的塔莲就不能说出雷古聂吉的真正身分。 ──不能说出它是危害人类,无法与人共存的鸟龙。 「嗯,没关系的。这只是小孩子的任性……但是……」 卡黛喝了一口汤。她几乎没吃多少东西。 「我想知道,妈妈真的只是为了战争而藏匿我和雷古聂吉吗?」 「就像我常说的,你们具有相当重要的战术价值,除此之外不需要其他理由。所以你也不应该称呼我为妈妈。」 正如她所言,塔莲是以军事将领的角度利用卡黛和跟随她的鸟龙所拥有的兵力。无论她们培育出多深厚的亲子关系,只要以此为前提,她就绝对无法成为卡黛的母亲。 「……我们能够得到幸福吗……」 「那是指你和雷古聂吉吗?」 「还有妈……塔莲大人。打赢战争,利其亚变得更富饶……与安全之后,大家都能够过著幸福的生活吗……」 「别担心。我可是不败之将──警戒塔莲。我很快就会解决与黄都之间的小小纠纷。」 塔莲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扶起卡黛。 「你今天就先休息吧,我好像让你担太多的心了。」 「好的……晚安,妈妈。」 「你又说错喽,卡黛。」 她嘴巴这么说,脸上浮现的笑容却寂寞不已,一点也不符合她的将军身分。幸运的是,盲眼的卡黛看不见她的表情。 「晚安,塔莲大人。」 「好,晚安。」 十三 剧变 城镇的狭窄道路上挤满了商店,让利其亚宛如一座以城塞为中心向外发展的迷宫。 矗立各处的尖塔反射著一条条细长的阳光,这幅景象让小小的祈雅受到很大的震撼。 「……这里也没比我想像得还了不起嘛!」 她刻意对走在旁边的爱蕾雅这么说道。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伊他有更高的树木呢。这里的水果也没那么新鲜。人类的城市果真就是吵杂又狭窄而已。」 天空飞过了一排物体,那不是气球,而是一队鸟龙。不过比起这种在其他人族城市不可能出现的天空景象,蔬菜和水果陈列在商店里的画面更让祈雅吃惊。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各式摊商让祈雅眼中闪闪发亮,比平时更像符合她年纪的天真少女。 「呵呵,黄都的城市更厉害喔。」 「你又在骗人……」 穿过商店之间奔驰而去的马车吓到了祈雅,打断了她正要讲的话。 她抬头望著爱蕾雅,重新讲了一次: 「……绝对是骗人的。」 「是吗?老师不会说谎喔。」 ──红纸签的爱蕾雅造访这座城市的理由,既不是观光,也不是帮祈雅上课。万能的终极词术士──「世界词」的实际存在的事实,是让她在即将到来的御览比武中获胜的唯一也是最大的王牌。 因此必须在比赛开始之前,除掉有可能让人追溯到祈雅与爱蕾雅关连的人物。 (当黄都的暗杀作战成功后,潜藏的特务也将回国。如此一来要瞒过其他人的耳目下手杀害就变困难了。虽然有些勉强,还是得在这个阶段就解决才行──) 最后两人抵达了城市郊区的一座小公园。公园中央有一座稍微老旧的人工喷泉。树篱刚好遮住来自街道的视线。 她已经透过其他士兵转达这座公园的地点与会面时间给今天准备接触的特务。 「你是在等谁呀,爱蕾雅?」 「是老师的老朋友,到时候会聊很久的时间喔。」 「……就算是这样,我一个人留在旅舍会很无聊耶。我绝对不会念书喔!」 「没老师陪就受不了吗?呵呵呵,祈雅真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呢。」 「就说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啦!」 祈雅跟来这场会面是预料外的发展,不过因为能在等待时和她聊天,倒也不会无聊。 可能是因为这里位处连接海洋的河口,从运河方向吹来的风带了些微潮水的味道。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你来得真早呢,爱蕾雅。」 那是一位以连帽斗篷遮住轮廓的女子,而且她的身高很矮,就像小孩子一样。 那是名为月岚拉娜的黄都密探。 也是将掌握「世界词」所在地的利其亚谍报兵卖给爱蕾雅,成为她潜入祈雅村庄契机的始作俑者。 「请叫我爱蕾雅老师,拉娜。」 「啊……对耶。你好像是这个身分嘛。没问题喔,『老师』。那边的孩子是你的学生吗?」 爱蕾雅秘密地从拉娜那边接手「世界词」的搜索,并且以失败告终──表面上是如此。 「世界词」是流传在新公国谍报部队之间的传闻,然而根本没人真心相信万能词术士这号人物的存在。除了月岚拉娜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搜索「世界词」一事。目前只有可能从她身上追溯到爱蕾雅和祈雅的关连性。而且,眼前的祈雅也不知道这回事。 她目前还不知道。 「……怎么了?你也是老师的学生吗?」 「嗯,差不多吧。以前是啦。我是月岚拉娜,你好。」 拉娜笑著摸了摸与她差不多身高的祈雅的头。 虽然以她为首的利其亚特务此刻潜入了以位于梅吉市的西多勿为核心的作战中心指挥系统,不过她其实原本是爱蕾雅管辖的暗杀部队成员。 「你好可爱喔,叫什么名字?」 「……祈雅。」 「哦~那么,祈雅。要不要和姊姊一起去观光呢?老师的个性太认真了,一定很无聊吧?」 「这个城市……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有很大的船喔,毕竟利其亚是水岸都市呢。那是其他城市很少见的游览船。」 「船……?」 「在食物方面,这里的辛香料料理很美味喔。也有搭配米饭的料理。味道和面包完全不同,相当可口呢。」 「唔……嗯。」 祈雅暧昧地点了点头,似乎在意著爱蕾雅的视线。她少了之前的气势,温顺地低语: 「既然拉娜讲到这种程度,好像也不错……」 「那就决定啦,走吧。」 「拉娜。」 「我知道啦。」 拉娜稍微踮起脚,将嘴凑到爱蕾雅的耳边。 「我之所以待在这里,表面上是做向导的工作。」 「……什么时候展开狩猎?」 「快了。猎物已经获得『星』。虽然特务被杀掉了不少,但也切断了能追查到我的线索。鸟龙的出击纪录不久后就能传回去。」 「……」 「我在这边的工作中拉拢了两位高手:大海的希古尔雷,斩音夏鲁库。当然,如果以暗杀就能分出胜负,就不必担心对上他们了──万一暗杀作战失败,也可以将实力高强的佣兵变成引发内乱的火种。我有办法顺利煽动他们。」 黄都第十七卿稍微沉思了一会儿。拉娜的作战目前十分顺利,现在就除掉她并非上策。 应该先预估黄都即将行动的时间点,在此之前继续执行原本的作战。等到两人离开利其亚进行会合后,让她就此失踪。当搜查人员快找到城市外的爱蕾雅时,再利用塔莲遭到暗杀的混乱掩盖整起事件。 「我明白了。老师也要一起来吗?」 「……爱蕾雅先回旅舍也没关系喔?」 「哈哈,别这么说嘛,祈雅。别看老师那样,她其实很怕寂寞喔,是吧?」 「拉娜,你的大嘴巴习惯好像还没改过来呢。」 「别这么说,多亏了这点我才获得这样的工作。」 「我很感谢老师喔。」 拉娜天真无邪地笑著。不是因为特务的身分,而是她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 「祈雅,你还醒著吗?想不想睡?」 「嗯……没有问题……」 「看来已经不行了。」 被爱蕾雅背著的祈雅似乎玩到精疲力尽。 傍晚,市场的灯火照映出了路。虽然尚不及黄都,但这里仍是一个路灯与夜间商店林立,充满活力的富裕城镇。 「……塔莲将军是个优秀的为政者呢。」 「算是吧。正因为如此,她也有著强烈的责任感,认为自己必须打理一切……如果塔莲的人望稍微差了一点,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 「待在这里久了以后就会知道。利其亚的独立──塔莲之所以自封为王,就是因为她的人民如此期望。她有资格称王,而他们想要自己的国家……从以前开始的每一位魔王自称者或许都是如此吧。」 那些人之中有人比黄都第二十三将更聪明、更有人望、武力更强。 但是,能够脱离黄都的体制,只凭一人之力运作整个国家的人物一定只有她吧。 「……你知道酒吧里的人怎么谈论吗?大家都把和黄都的战争当成庆典之类的活动。他们认为只要有无敌的鸟龙军和不败的塔莲就一定能获胜。根本不曾想过敌人可能会攻进他们家里。」 「如果是塔莲将军,应该很快就能攻陷建于平地的梅吉市吧。只要以该地为基地构筑鸟龙的大范围防空网,只能使用陆路的黄都军就失去了推进军队的手段。」 「哼,你明明只是文官,原来也懂战术吗,爱蕾雅老师?」 「她曾经教了我不少事。虽然到头来我一次也没能向她道谢。」 「哈哈哈。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同情她吧?若不杀了那个人,就会再次爆发全面性战争。『真正的魔王』明明已经死了,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无论如何,如果不除掉她事情就会很麻烦。」 「……是啊。」 拉娜在战争时期以谍报公会「黑曜之瞳」一员的身分干过许多骯脏的勾当。她有过背叛所属组织,单独投靠黄都的经历。 「总之呢,我在这里的工作也快结束了,之后会回到黄都悠闲度日。下次就做个真正的向导吧……」 她们一边聊天,一边走在灯火通明的利其亚里。天空中不时有鸟龙飞过,偶尔会有几位居民抬头仰望它们。 人族与龙族的共存。如果那真的是可能做到的事,究竟会有多少人因此得救呢?如果警戒塔莲能坚守理想与义务,过完她的将军人生。或许有些人就不会丧命了。 当街上的景色逐渐暗了下来,眼皮沉重的祈雅坐在商店的椅子上休息时。拉娜告知爱蕾雅她们要去买玩具当礼物,离开了两人。 当然,爱蕾雅立刻开始跟踪她。不能让月岚拉娜离开自己的视线。 「……!」 走到一半,她突然躲进转角旁高高堆起的货物阴影里。她原本是跟在拉娜的身后,此时巷子远处的人影却有两个。 「……所以呢,根据塔莲妹妹的说法,我们之中出了内贼喔。」 「哦,那又如何,达凯?」 那一位是顶著发梢染过色的黑发,穿著执事服,眼神锐利的男子。他的五官端正,乍看会让人误以为是女性。男子单手把玩著奇特的曲剑,挡住了拉娜的去路。 「如果我说是卡黛妹妹,你有什么想法?」 「不管我有什么想法,都是大事件耶……那代表塔莲的养女亲自泄漏情报啊。」 「那个女孩有在写日记,很让人惊讶吧?我来自的『彼端』也有那种文字。那是眼睛看不见的人也能用来读写……被称为『点字』的东西。」 「……」 「这个主意很高明呢。谁也无法想到全盲的女孩会记录并外泄情报。而且不在场证明也很充足。你一直待在城市外面寻找夏鲁库或希古尔雷那样的佣兵吧?当你不在的期间,卡黛妹妹就替你代为『记录』。」 晴天的卡黛能直接向鸟龙的统率个体询问当天的动向,是除了塔莲以外唯一的特权人士。而且,像月岚拉娜这种胆子够大,且因其功绩深受信赖的人也很容易伪装成她的佣人或教师。 「接下来,只要回国后抄下日记……再用某种手段交给外面的人就行了。万一卡黛妹妹遭到定罪,这项离间的成果就会成为你的一大功劳。」 被称作达凯的男子语气十分肯定。那是自认在洞察或战斗能力上完全超越对手的坚定信心。 「曾属于谍报公会成员的你,有利用孔洞的数量与排列制作暗号的经验吧?以卡黛妹妹的记忆力,应该也能记住那种暗号。」 「喂,既然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抄本。回到利其亚之后,你就将抄本和点字机一起收回去了吧?……但是抄本与点字机不同,在还没交给外面的人之前还不能销毁。」 看到达凯从怀中取出的一叠纸,拉娜不禁倒退了几步。冷汗阴森地反射著路灯的苍白光芒。 「……你是怎么办到──」 「『怎么办到』?你问我是如何找到藏物地点吗?哈哈哈哈哈!喂喂,你怎么会问身为盗贼的我这个问题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更没有找不到的藏物地点啦。你怎么会问只身攻破拿冈大迷宫的我那种蠢问题啊?」 「该死,就只差一点了……!」 「我也常常对塔莲妹妹这么说喔。」 双方的技术处在不同的次元。无论自豪为菁英的黄都谍报兵隐藏得多么巧妙,面对超脱正常世界的技术,她绝对比不上对方。那就是「客人」。 「我做得很不错吧?」 目击拉娜被带走的整个经过,爱蕾雅的心脏跳得飞快。她很幸运。不只是那位「客人」没有发现自己,还有当他接触拉娜时,自己没有追上去。 (不对。现在──不是庆幸的时候。) 目前的问题已经不只是隐藏「世界词」了。必须尽早封住拉娜的嘴才行。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存在,目前除了红纸签的爱蕾雅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月岚拉娜涉入作战的程度相当地深,不是一般基层特务士兵可以比拟。倘若她招出一切,黄都的作战将会全盘失败。不到明天早上,搜查人员也将找上当天与她见面的爱蕾雅与祈雅。 到了那个时候──即使祈雅的力量是无敌的,爱蕾雅却不是如此。 「……爱蕾雅,怎么了?」 听到背后传来睡眼惺忪的声音,爱蕾雅不禁缩了一下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祈雅追著她跟了过来。 「拉娜她……」 「咦……你还好吗?你在发抖耶,爱蕾雅。」 「……拉娜被坏人捉走了。」 祈雅那不懂得怀疑他人的无邪碧眼如宝石般反射著夜晚的光芒。 「得……得去救她。」 ──有可能吗? 只要使用她的全能词术之力,在天亮之前就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连祈雅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情况下,杀了月岚拉娜……再逃出利其亚新公国。这是有可能的吗? 十四 遇敌 太阳低垂的傍晚时分。有支军队行进于黄都军驻扎的梅吉市与利其亚新公国边界的平原上。那是从黄都派遣,由正规兵组成的巡逻部队。 远方钩爪的悠诺与柳之剑宗次朗也与他们同行。名义上是为了让宗次朗熟悉作战目标利其亚附近的地形,不过同情灭亡拿冈幸存者的悠诺的部队长想和她聊天的成分居多。 「……黄都与新公国处于敌对关系的事,我已经从西多勿大人那边听说过了。」 在骑兵背后缓缓摇晃的悠诺向旁边马匹上的部队长询问: 「既然如此,我们以这种武装状态接近,利其亚那边不会谴责吗?……当然,我知道这只是外行人多余的担心啦。」 「嗯,你的想法可能有点错误。虽然我们和新公国的确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在表面上却仍然维持友好关系。双方签署了条约,给利其亚考虑是否取消独立,投入我方旗下的缓冲时间。嗯,况且这趟巡逻任务还是应新公国的请求进行的。」 「咦……是这样吗?」 「由于附近经常发生强盗袭击的事件,管辖梅吉市地区的黄都单位也必须努力维持治安。既然黄都不承认利其亚独立,那我们当然就该负起维安的责任。也就是说,必须做这种形式上警戒兼讨伐强盗的任务给别人看。」 「可是所谓的强盗……」 袭击利其亚攻击其经济的强盗也只是表面上与黄都没有关系,实际上是他们唆使的武装势力。站在与暗杀作战有一定程度关连的悠诺的角度来看,应该也能推测出台面下的关连。 换言之,这趟巡逻任务对黄都而言完全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 「嗯,你不用在意啦。某种程度上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新公国那边也应该心知肚明吧。所以这只是单纯的骚扰行动。浪费出击的力气与金钱,一点一滴削减士气。等到我方做出逾越的行动时,就可以当成开战的藉口。效果虽然很小,但也没什么风险。毕竟警戒塔莲是一位没什么破绽的将领啊,嗯。」 「……那个,队长。战争真的是无法避免的吗?」 那或许是非常愚蠢的疑问。就算如此,听到黄都与新公国之间的情势后,悠诺就一直思考这件事。 「喂,我会伤脑筋喔。」 从部队长相反方向传来的声音插入话题。是徒步跟随队伍的宗次朗。即使马匹在巡逻时的速度很快。他仍旧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松模样跟著队伍,一点疲劳的神色也没有。 「我是听说能和值得砍的家伙打架才来这里。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就伤脑筋了。」 「对方怎么可能知道宗次朗的想法嘛。」 「那是当然的。我乾脆直接跟那个叫塔莲的家伙见面开战好了。」 「……那个,对不起,队长。他是不懂这个世界状况的『客人』……」 ──战争很讨厌,人的死亡很可怕。 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那种事已经够多了。 「彼端」世界的价值观也是如此吗?柳之剑宗次朗缺乏那种一般人的感受性。即使置身于拿冈的燃烧地狱景象之中,他还是笑了。 「在和平的努力上,我们……黄都也持续做了不少努力。毕竟警戒塔莲原本就是黄都的第二十三将。嗯,我方不是没有考虑过。也提议将利其亚定为独立特区,取消魔王自称者的认定喔。但是……」 「他们不但雇用了一群鸟龙。到头来也没有停止增强军备吧。」 「……!」 ──而且,他有时候会像这样做出敏锐的观察。即使跳脱了正常人的常识与伦理观念,他仍远比悠诺更能精确掌握局势的重点。 「嗯,鸟龙呢,很糟糕啊。那是明显超出人类控制的危险力量。塔莲没打算避开战争──她果然就是『魔王』,她企图取代人族从一开始就延续至今的王国,自己建立新秩序。在『真正的魔王』的威胁平息的这个动荡时代,再次引发战争。」 「……」 「她是沉迷于战争的修罗。」 悠诺紧闭著嘴,想起和琉赛露丝谈论过的话题──王国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在历史上消灭无数魔王自称者,从龙与大鬼那些强大种族的手中赢得生存圈的王国所拥有的力量与文明,到头来完全无法战胜「真正的魔王」。连具有两千年以上历史的王国都在体制上变成了合并后的黄都。 王的力量不再像过去那样绝对崇高了。在这片大地上,或许有著认为必须出现新秩序的人。 「悠诺,喂。」 「……怎么了?」 「有敌人喔。」 宗次朗的话让她浑身一凉。 部队长也号令后方的士兵停止前进,注视著宗次朗所看的那个点。对象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在该处。虽然距离还很远,不过已经可以看到对方就在丘陵的山脚下。 那不是军队,甚至连部队都不是。伫立于该处的只有两个人。 (──完蛋了。) 这是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逃不行。现在,立刻。) 理性清楚地辨识了眼前的景象,只有两人。即使对方与我方的人数差距非常明显,悠诺的大脑却只固执在那个想法,无法做出其他任何的思考。 恐惧挤压著自己的肺。连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她都有这样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和迷宫机魔启动的那天一模一样。 「警戒阵形。」 部队长压低声音的指示听起来也像是来自遥远的远处。 远方影子的轮廓是披著褴褛的纯白骸魔,以及整个身体被气根包覆的根兽。 「那边的两位,站住。我们是黄都军。应利其亚新公国的请求正在进行巡逻任务。请你们报出名字和展示通行许可证。」 「──你很会演闹剧嘛,队长大人?」 骸魔慵懒地扭了扭头。他的右手握著与自己身体同高的纯白长枪。 「你竟然问我们是谁?该不会你出来猎捕强盗,却没料到会『撞见真正的强盗』吧?」 「……涅库欧、利塔,嗯,带著后方三人回到堡垒。向作战中心回报──」 叽──一道悠诺几乎没听过的尖锐声响起。 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闪光。那是骸魔的长枪与宗次朗的剑激烈撞击所发出的突破音速的异音。 (咦?) 骸魔的白枪就在差点砍断部队长脖子的前一刻被弹开。 绝速。悠诺的眼中只看到褴褛翻飞的残影。 就在此刻,在还没眨眼的瞬间之前,这个敌人与黄都军之间明明应该还有六十步以上的距离才对── 「──唔。」 闯入部队长与骸魔之间的宗次朗愉快地笑了。 他不是以视力,而是以第六感看到了在场任何人,包含宗次朗「自己」都来不及看到的长枪攻击轨道。而且还精确无比地将刀刃瞬间凑向长枪。 「你这家伙很行嘛。」 「原来如此,有可以跟上这把长枪的人啊。」 骸魔低语著。 喀嚓──不似刀剑撞击的巨大声音轰然作响。只有宗次朗与夏鲁库才能辨认出来,那是武器在剎那间猛烈交锋三回的声音。 「──哦,抱歉啦。刚才那剑已经是你的全速了吗?」 「……!」 宗次朗发现自己被砍中了,划过肩膀的创伤甚至还来不及喷出血沫。 「你看起来就像僵著不动喔。」 「这个骨头话还真多。」 宗次朗迎击的剑跟不上对方速度。另一方面,质量较轻的夏鲁库利用刚才的一阵交手,让宗次朗挥剑的劲道将他自己弹开,拉出距离。在这个距离下,长枪的枪刃可以单方面碰到对手。 他以夸张的速度与异界的「客人」来回交锋。斩音夏鲁库的枪快得看不见。 (右上臂、锁骨。) 宗次朗看得见。若只凭持枪之手的起始动作与动作的迹象预判,不管如何都来不及反应。 本能与经验。他以精确得形同预知能力的战斗常识看穿对手下一步的动作。 (鼠蹊部、左大腿动脉、心脏、右耳──) (插图012) 空气瞬间爆发。一只手放开了剑柄。宗次朗的剑将瞄准右上臂的白枪往上弹开。长枪画出不可见的轨道,攻向锁骨。以剑柄前端撞偏。枪尖在空中回转,如闪电般刺向鼠蹊部。一如预测。稍微刺中后直接划向左大腿。空手。放开剑的手以手背从侧边撞离。敌人拉开距离。这一切的发生比爆出火星的速度还快。 「──沙!」 伴随著摩擦声般的呼吸,宗次朗发动突击。同时,夏鲁库瞄准心脏的突刺却因预料外的贴近而偏离了致命的轨道。骸魔扭转身体。宗次朗的纵劈深深地砍进了他的身体。 没有触感。 (肋骨间的空隙。) 剑「穿过了」骨头。骸魔的骨架里不存在正常该有的内脏器官。 「了不起的毅力,咯咯咯。」 夏鲁库再次使出足以杀死常人数十次的绝速连击,一边开著玩笑: 「看来我会打到骨头都散了。」 「无聊,我会真的拆了你的骨头。」 在惊人战斗的后方,部队长咬牙喊道: 「手别停下来!弓箭就定位!目标不是骸魔……而是根兽!」 另一边,宗次朗猛跺一脚挥出沉重的斩击,夏鲁库再次利用反作用力往后退开。 「吁……」 「……希古尔雷,我挡住这个剑士。去抢马。」 在速度上,斩音夏鲁库是压倒性地快。就算如此,柳之剑宗次朗的战斗直觉更是超越了那项要素。即使以夏鲁库的绝快速度,也无法持续在对他有利的距离交战。 具有常理来说无法防御之肉搏战斗能力的两者,陷入了不可能发生的胶著状态。 「这个敌人对你负担太重了,你先走,希古尔雷。」 「好的。」 与夏鲁库一同行动的根兽缓缓走向前。 即使受到「客人」与骸魔那超乎寻常的肉搏速度震撼,黄都士兵的反应也绝对不算慢。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黄都正规部队。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已经准备迎战看似危险至极的根兽。 他们的手指抚上箭袋的箭矢,握住枪柄。有的人则调转马头准备回报。 「抢下马匹。已在攻击范围内。」 藤蔓「啪」一声地散开。 「──迎击!」 一位黄都兵大喊。 无数的藤蔓化为一道汹涌海潮淹没了军队。 带著高超技巧的杀意之浪远比马匹奔跑速度还快,远比箭矢飞行速度还快。而且,大海的希古尔雷甚至还在四十步的远距离之外…… 面对直扑而来的植物鞭子,士兵们有的以盾牌闪避,有的企图挥剑斩落──但是每一条藤蔓似乎都有著巧妙的运动神经,绕过了防御,精密地穿过甲冑的缝隙,砍伤了他们的皮肤。 「呜!」 「咕!」 「嘎!」 「唔……」 众人发出呻吟,那不是致死的哀号。大海的希古尔雷同时发出的四十二道斩击没有造成必要以上的深入伤害,而是钻进铠甲的缝隙,只造成最低限度的擦伤。 此时只剩仍与夏鲁库进行攻防的宗次朗,以及因为双人共乘马匹,前方骑师帮她挡下攻击的悠诺奇迹似的没有受伤。她看著眼前因剧痛而呻吟的骑师后背。 「好、好烫……呜,好烫……」 「啊、啊啊。」 悠诺陷入恐慌。 眼前骑师的痛苦的模样太诡异了。强壮的大人、最强的黄都士兵,有可能只因为划过下巴的擦伤就发出哀号吗?悠诺立刻转头看向部队长。 「队……队长!队长,你还好吗……!」 「……不、不是致命伤。嗯。虽然被击中铠甲的缝隙,咳、咳!」 「队长!」 部队长没从嘴巴里咳出什么,而是他的眼窝冒了出液体,乳白色的诡异液体。 是根兽毒,它能溶解神经。悠诺从喉咙发出无声的惨叫。 「──!」 接著,悠诺前方骑师的铠甲突然滑落。 她看到铠甲里的人体已经失去形状流到地上。逐渐溶解、逐渐崩散。 悠诺眼中所及的全体部队成员都像这样遭到溶解。没有任何人逃过一劫。刚才的藤蔓海浪正是吞噬一切的死亡海啸。一波就结束了交战。 「悠诺!」 宗次朗一边与夏鲁库进行激烈的交锋,一边大喊著。 虽然他砍断袭来的希古尔雷毒剑,却还是被压制在原地一步也无法移动。那可是连拿冈的迷宫机魔都能劈开,不知恐惧为何的异界剑豪啊。 「快走!你会死啊!」 「可、可是,我!」 「──好的。让你走。」 那是有如树叶沙沙晃动的声音。 「噫……!」 声音从距离悠诺的极近处传来。大海的希古尔雷就像树根缠绕般缠上了悠诺座骑的躯干。 「救、救命……!」 「好的。我会救你,因为我必须离开现场。」 悠诺恐慌不已。虽然速度超越宗次朗,令人摸不清底细的骸魔也是超越想像的威胁,但这只根兽的战斗能力更是蛮横不讲理。 面对以措手不及的速度逮到世界上最大国家的一整队军队,一击毒杀他们的怪物,又有谁能打赢它呢? 「请你骑马前往利其亚。我不会驾驭马,所以由你来做。」 「呜、呜……可是我……」 根兽的淬毒短剑在视野的角落反射著精光。 「拜托你。」 「……」 只有她活下来并非偶然。希古尔雷只是听话地执行回到利其亚的命令。根兽从一开始就打算留下一位能骑马的人,杀光其余的对象。那个选择就是最容易屈服于恐惧,最没有忠诚心的人……远方钩爪的悠诺。 悠诺难堪地落泪哭泣。她很弱小。不具备宗次朗那种超乎常理的强大力量之人,除了被世界的不合理压倒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被迫拉起缰绳,骑马而去──留下还在继续战斗的宗次朗。 悠诺为了刚才的作为而后悔地咬紧嘴唇。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求饶呢……!」 十五 霹雳 傍晚接近天黑时下起了雨,雨势逐渐增强。在黄都驻扎的梅吉市堡垒出现的一支部队也以外套裹紧身体,挡住寒冷与雨水。 「──有什么事,大叔?你要是来碍事的,我会把你赶回黄都喔。」 执勤室里的西多勿对突然到来的访客明显地感到不悦。 身为第二十卿的他负责指挥塔莲的暗杀作战,必须监视新公国的动向,一刻也不得松懈。更没有奉承老将的时间。 「我是正式派来的支援。也已经向议会申请临时出击。手续上没有问题!」 「我说过不需要。你听不懂吗?」 「可、可是……唔……!」 来客是与西多物同为黄都二十九官的初老武官,第六将静寂的哈鲁甘特。西多勿明确地厌恶这个执著于名不符实地位的男人。 据说前阵子他讨伐熏灼维凯翁失败,造成其手下的枪兵部队半毁。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但是他还晚报告了行军路径,导致西多勿的投宿之处对运输作战造成干扰,在半路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他所带来的士兵人数一看就让人无法放心,没有补充战力的效果。 「就算大叔待在这里,也只会白白导致士兵们的混乱。我不打算交出现场指挥官的位子。你如果坚持要支援,那就把士兵留下自己回黄都。」 就如同第二十卿西多勿批评年纪能当自己父亲的第六将所代表的意义,黄都二十九官不存在以年龄或资历订出的表面上下关系。 因此以士兵的角度来看,这只会造成现场出现复数的指挥系统。无论哈鲁甘特是一位多么无能的将领,也应该没愚蠢到无法理解这种事。 「不是这样的!这里需要对付鸟龙的专家!你至少知道对手不是一般的鸟龙吧!」 「……喂,你瞧不起我吗?你觉得我在对付塔莲的鸟龙军时,什么也没有准备吗?我是不是应该难堪地哭出来?快滚啦。」 「什么塔莲?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哈鲁甘特一拳槌在桌子上。 不管西多勿会怎么想,这对他都是最迫切的问题。 「『星驰』要来了!」 第六将的士兵人数虽少,但所有人都准备了对抗鸟龙的完整装备。那不是为了对付利其亚新公国的鸟龙军,而是准备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星驰阿鲁斯?那家伙会来这里?」 「新公国从那个拿冈大迷宫夺走了『冷星』!从迷宫里,比『星驰』早了一步!你觉得那家伙有可能当作没看到吗?你不认为那家伙会翻遍整个地表把那东西找出来吗?即使是这座梅吉市,也有可能与新公国一起被它袭击啊!」 「那又怎么样?如果大叔你的意思是能用那些装备帮忙打『星驰』的话,我是很欢迎啦!但是拜托你老实点──」 就在此时,巨大的冲击撼动了整座堡垒。 「……」 「哦啊!」 哈鲁甘特难堪地当场摔倒。巨大的战术桌也因冲击太大而倾倒在石地上。 外墙有什么东西脱落,发出哗啦哗啦的沉重声响。 「刚、刚……刚才的是什么?」 老将扶著翻倒的战术桌的边缘爬起来,看见了从窗外透入的光芒。 那是阴云满布的夜晚。 「……光……?」 沉重、彷佛击穿空气的异音接连传来。围绕梅吉市城塞的石墙熔化沸腾,就像活火山口的熔岩般发出不断冒泡的声音。 有如太阳延伸出来的──「眩目光线」照射著梅吉市的墙壁。 那道光贯穿了液化,再气化的外墙,紧接著再熔化下一道外墙。光线维持著强大威力,毫无停止的迹象。第二层的城郭也被打穿了。 紧接而来的冲击波震的两人站不稳,堡垒本身也被击中了。 「该死!」 紧抓著桌子,站稳脚步的西多勿开口。他所能想到可以说明这种异常状况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冷星』。」 可以发动都市对都市炮击的拿冈大迷宫决战魔具。他早就知道以利其亚新公国到这座梅吉市之间的距离打从一开始在射程范围内。但就算如此── 「竟然在这个阶段就出手?你疯了吗,塔莲!」 连宣战都没有。即使新公国与黄都之间处于冷战状态,梅吉市目前在名义上理应与新公国保持著友好关系才对。新公国的动作没有任何正当性。 那个警戒塔莲不可能没能力准备让她挑起战争的正当名义。就算选择走上为了赢得权利而战的路,赢来的权利若无正当性,就不可能维持正统的统治。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一切都在计画之中吗!这就是那家伙的──) 如果最强大,最有才气的魔王自称者连「那份正当性」都能舍弃……如果他们黄都错看了警戒塔莲的底线…… 「西多勿大人!有报告!」 「……怎么了!是刚才炮击的事吗?」 传令兵连门都没敲就冲进了房间,看起来是非常危急的报告。 「不是……巡逻部队没有回来!前往确认安危的斥侯回报……所有人都疑似被毒物杀害……全、全军覆没……!」 「该死!怎么不早点报告!在炮击前该就说啊……!」 ──事情并非如此,西多勿也明白。敌方为了阻止任何一位传令兵回报……不让黄都方察觉异状,消灭了整个巡逻部队。而且他们不是能轻易取代的梅吉市当地士兵,而是黄都的正规兵。得花时间确认没有联络就行踪不明的人员是否平安,还有补充大量短缺的人力。 接著敌方再利用争取到的时间发动奇袭。这场作战行动早已将一切都计划好了。 「……全灭啊。全灭……!柳之剑宗次朗也是吗?」 「是……是的。谁也没有回来,也找不到任何生还者……」 「西多勿!锔钉西多勿!你还有什么手段吗!」 哈鲁甘特极为慌张地看向窗子,似乎很害怕下一波的攻击。西多勿一手扶额,咬紧了牙关。 「……暗杀作战的棋子不只宗次朗一个。我已经派出了一人……擦身之祸库瑟。既然新公国发动了攻击,那家伙就会展开行动。准备已经做好了。」 「笨蛋!现在不是使用什么暗杀的时候了!应该派兵出战!」 「我们根本离不开堡垒吧!鸟龙兵就要来攻打这座城市了!」 「……!」 哈鲁甘特之所以看著窗外,并不是害怕下一次的炮击。超凡的决战魔具「冷星」的炮击,不过是真正威胁的前奏罢了。 将防御据点连同城市街道一起破坏,对指挥系统造成混乱后,集结成群的新公国鸟龙兵趁机展开了猛烈袭击。一旦在黑夜里遭到飞行大军侵袭,即使是人族国家之中最精锐的黄都军,被轻易击垮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既……既然如此。那……那就是我的责任。我会派出部队。如此一来,就不会有问题……!」 第六将哈鲁甘特趴在桌子上,小声地说著。 「讨伐鸟龙是我的工作。」 「大叔你别胡闹了!」 西多勿再也压抑不了他的不耐,狠敲了墙壁一拳。他不懂这个判断是怎么得出的。对方不是一般的鸟龙,这话可是哈鲁甘特刚才说的。 「根本没办法在被炮击挖开的地形上安全布置防空部队!一出去就会被宰掉!如果打开能给大规模部队出入的门,鸟龙就会从那里侵入展开虐杀!紧闭所有窗户坚持下去!没有坚守堡垒以外的方法可用了!」 「可是,西多勿,这样就没有胜算……」 「有!我早就知道这个堡垒迟早会被盯上!所以已经令能立刻行动的别动队在远离城市的阵地里待命!我们只要持续吸引敌人的注意就行了!」 「……不、不对,就算是这样!」 哈鲁甘特握紧拳头,又看了一次窗外的景色。只要他们仍受到来自天空的威胁,只要无法得知下一次的「冷星」攻击何时出现,那就只是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无意义的愚蠢行为。 「那么在下面的梅吉市士兵该怎么办?在他们因守护市民而死的期间,身、身负……身负王之尊威的黄都二十九官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袖手旁观吗!」 被冲击震歪的塔上传来彷佛要敲破警钟的连续钟响。能看得见梅吉市的警备兵正在进行布署。他们的弓箭与铠甲的品质明显较差,更别说其训练程度远远不及黄都正规军。 「我要去。我……我唯独不能逃避和鸟龙的战斗。如果我这时不出战,就会什么也不剩!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被那些家伙吃掉!」 「喂!」 西多勿在盛怒之下揪住老将的胸口。 「如果靠那种了不起的气魄就做到是很好啦!不过大叔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这个混蛋听好了,我不会派出任何一名士兵!连你的士兵也是!如果大叔是伟大的黄都之兵,那么全体部队也应是如此!我不会让他们陪著自我陶醉的家伙去送死!」 「……好……好、好吧……!哼,那我就连兵不带了!」 哈鲁甘特被小自己一轮的青年爆出的愤怒吓得冷汗直流,但他并没有因此退缩,依旧做出这般宣言。邪恶就是背叛自己。 「我一个人出战!」 他就是身为二十九名立于黄都顶点之人的其中一位,却还是会做出如此愚蠢判断的男人。 「……该死。」 独自被留下的西多勿咂了一声。 哈鲁甘特的判断在某方面来说是正确的。既然新公国抢先发动了不具正当名义的攻击,如果黄都不展现出应战的行动,反而可能遭受人民的责难。 (……前提是能赢啊。) 目送不带手下枪兵,只身一人冲出作战室的第六将的背影后,西多勿开始思索敌人的目的。思考这场攻击所求为何。 (对方不惜用掉未经宣战就发动奇袭的优势也要攻击这座小城市。可是为什么既没有看到准备进行占领的步兵,也不见任何对梅吉市的劝降行动。这场攻击的目的不是压制……是单方面的虐杀啊。难道塔莲打算将这整个城市都变成鸟龙军的巢穴吗……) 这只是模糊的推测。警戒塔莲的想法、战略,至今仍无法推测出来。 无法推测之物很恐怖,暴力与破坏很恐怖。简直就像──就像魔王军。 (塔莲要让自己成为新的恐惧。为了这个目的而对梅吉市「杀一儆百」。她想宣示……她不是「魔王自称者」,而是下一位魔王吗?) 留在堡垒里的西多勿召开作战会议,对参谋之一下了指示: 「……保护城市的士兵,顺便保护哈鲁甘特大叔。联系紧急七号的通信机。」 「紧急七号……?您要和谁通话?」 「别问那么多,赶快动手。」 西多勿从参谋手中接过通信机,呼叫另一边的对象。 「你醒著吧?」 『──嘻嘻。』 通信机传回了少女的笑声。那是一道与战火的惨剧毫不相符的娇媚嗓音。 她名为滥回凌轹霓悉洛。擦身之祸库瑟所护卫的尸魔少女如今正和黄都军的别动队待在一起,以备紧急状况。 「出击吧,『滥回凌轹』。抢先歼灭阻碍第六将部队的敌人。将新公国的鸟龙一个也不留地击落。在我下指示前极力避免对人族敌兵出手。」 『呵呵,可以吗?你们不是一直舍不得派我出战吗?』 「状况生变了。柳之剑宗次朗被杀,再也无法保障暗杀作战会成功。我方也得出动军队。万一库瑟的任务以失败告终──」 握有「冷星」那种大规模毁灭兵器的人不只塔莲。西多勿事先准备用来预防堡垒遭攻击时的隐藏王牌,其名正是「滥回凌轹」。 「去消灭新公国吧。」 只要不怕市民的牺牲和因此而丧失的正义大旗,他就能做出这个决定。第二十卿西多勿打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好胜算才来面对这场战争。 『可以啊,小事一桩。如果打赢了战争,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与人族有同等权利的保障与黄都的正式市民权。我会给你不受到任何质疑的认可,让你能够自由生活。」 『还有学籍。』 「等作战成功后再说吧。」 改变战局的作战指示就这么简洁扼要地结束了。锔钉西多勿看起来似乎稍微松了口气。战战兢兢的参谋小心翼翼地对西多勿说: 「我、我们……使用那个怪物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那家伙是兵器嘛。不过我会遵守刚才的交易。」 西多勿释放霓悉洛的原因,仅是因为他判断和被当成恐怖战争兵器的「滥回凌轹」之间还有交涉的余地。其他人都没有那样的想法。 「那家伙似乎想恢复成人类呢。」 「那种说法──」 那是曾在过去独自摧毁黄都方面军的怪物。大多数的士兵甚至不知道「滥回凌轹」没被杀,而是遭到囚禁。不只与人类有很大的差别,她与魔族也相去太远了…… 「你相信吗,西多勿卿?」 「──无论如何,我的看法是否正确这种小事,很快就会知道了。」 ◆ 距离梅吉市不远处有个洼地型野战阵地。这座利用政治均势状态,巧妙避开鸟龙兵巡逻范围而设置的阵地,是专门用来「运入」滥回凌轹霓悉洛的地点。 以浏海盖住半边眼睛的尸魔少女触摸著重型货车。这是利用多支运输部队混淆视听,以巨人工兵与专用滑车搬进这座阵地的货物。 「『滥回凌轹』!你收到西多勿阁下的出击命令了吧!」 「嗯,刚才听到了。能帮我开锁吗?」 负责戒备重型货车的年轻士兵带著一脸的苦涩打开了锁。 「……真的要放出这家伙吗?」 「嘻嘻嘻。你也认为我会背叛吗?」 「……」 「因为我不是人类,就无法信任?」 黄都是专属于人类的国家。与将鸟龙为首,不分兽族、魔族的种族都纳为己用的新公国不同。反过来说,或许正因为人类的团结力很强大才让这种人族国家统治世界。在历史上,非人种族就背负了注定败北的命运。 货车边发出沉重的摩擦声边被打开了。收纳于内部的巨型影子果真不是人类。 摺起来的部位是巨大的八只步行脚。那以金属材质的漆黑装甲包覆的怪物,看起来就像将自然界的蜘蛛异常增大后的样子。 ──能够理解词术的强大蜘蛛怪物被称为蛛兽(tarant)。 原本那是生活在远离人迹的内陆地区,在地面上仅次于龙的可怕兽族。巢穴的纵丝具有大鬼的蛮力也砍不断的强度,横丝则有能轻松切开鸟龙骨头的锐利断面。 而包覆那只怪物的金属装甲明显是人为的。这也与滥回凌轹霓悉洛一样──是受到人为改造,成为她一部分的魔族。 蛛兽大大敞开的胸部里,设置了大小只能容纳一个人类的空间。 「……又得战斗了呢。」 它被取名为赫鲁涅潭。那是被夺去的蛛兽原本的意志,是连词术都无法理解的尸魔,也是霓悉洛念念不忘的自身肉体。 「不过,那就是我们啊,赫鲁涅潭。」 霓悉洛一个个解开衣服的钮扣与腰带,白皙的肌肤暴露于夜晚的空气中。 「……喂、喂!」 「呵呵,怎么啦?」 魔族少女只是对慌了手脚的士兵妖冶地笑了笑。 她的赤裸肢体沉入了赫鲁涅潭的体内。从霓悉洛脊髓长出的具有无数神经的触手,从一开始就是用来操纵这台生物战车的连接器官。即使有著各自的名字与肉体,透过神经共享五感的他们已经进入了不分彼此的境界,连衣服都是阻隔两者的异物。 金属躯体以内部控制密封起来。生物战车赫鲁涅潭只能由驾驶霓悉洛的神经接触进行开关。 在漆黑装甲里被死肉包围的少女如呼气般嗫嚅: 「──啊,好久不见了,『我的身体』。」 蛛兽的八只眼睛发出生命的光芒,恶梦般的红光照亮了森林阵地的正中央。 收容埋葬的赫鲁涅潭的箱子在它做出第一个动作时就遭到破坏,完全由钢铁打造的重型货车对发挥出真实力量的凶恶兵器而言也如糖果般柔软。 接著那巨大身躯开始狂奔,从原地消失。在地面上挖出了一条直线沟渠。 「呵呵呵呵!呵呵……身体好轻!」 在那不受任何指示,边撞倒森林边往前冲的漆黑机体里,霓悉洛发出谁也听不见的欢声。 「自由,自由了……啊啊。自由真棒啊!」 十六 开战 将时间倒回至「冷星」发动炮击的不久前。在大海的希古尔雷胁迫下抵达新公国的悠诺被关在林立的其中一座尖塔,同时也是地上监牢里。虽然可以透过铁窗缝隙看到黯淡的光,然而外头过著日常生活的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人被囚禁在这里吧。 「这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囚犯的设施,只是醉汉的拘留所。你不满意的话也能逃出去喔。」 将悠诺带来这里的男子是一位有著锐利眼神的黑发人类。虽然途中受到一点形式上的盘问,不过男子早就知道悠诺是与军事机密无缘的一般人,也知道黄都方进行的塔莲暗杀计画了。 她不过是载希古尔雷回到新公国的骑师罢了。 「虽然你刚来不久,不过很抱歉,我之前才捉到很重要的客人,不会花太多时间在你身上。总之,你就放轻松吧。」 「……你……那把剑……」 她已经从锔钉西多勿那边得知那位男子的打扮。因为那就是她非找出不可的仇人。 「剑士……你是喜鹊达凯吧……!」 「哦,原来我终于有女粉丝啦。不过,无论我说几次我不是剑士,最后都没人相信呢……」 达凯笑了。那是一张不像毁灭一座城市的男人所能露出的和善笑容。 「不过我最近也稍微有点名气,暂时没办法在黄都偷东西了呢。」 「我……我是远方钩爪的悠诺!拿冈迷宫都市的悠诺!是你……」 「啊,拿冈……那里啊。」 毫无起因的灾厄。突如其来毁灭她的世界的恶梦。她相信那是由某个人所引起的。就像曾是所有悲剧元凶的「真正的魔王」那样,至少会有一个起因。 「都是你『解开了』拿冈的迷宫!所以那东西才会启动!我们所有人都因为你……!」 「不对,那种说法有点奇怪喔。」 「客人」用认真的表情打断了憎恨的吶喊。 「拿冈那件事或许原因是我攻破了大迷宫偷走『冷星』。但是追根究柢,你们拿冈的学者和探索士的目的不就是探究大迷宫吗?」 「咦……」 「还是说你们之中谁也没料到……抵达最深处后,迷宫机魔就会启动呢?」 没人知道这种事。没人知道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留下的大迷宫,是多么庞大,又充满如此恶意的灾厄之箱。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你……你们自己的城市被毁……朋友,家人死了也能无动于衷吗!所以才会引发战争?」 「你搞错了一点,我也不想打仗喔。」 「那……那么……就是其他人有这样的想法吧?我可是……」 「不管喜不喜欢战争,都是他们的自由。」 「我不是在问这种问题……!」 悠诺发现她终于理解在自己体内翻滚的无形恨意的真面目。 她真正憎恨的,是强者的漠不关心。 ──这些人都是一个样。不管是达凯、宗次朗、西多勿、塔莲。连新公国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民也是。就是这种以剥夺者自居,认为自己不是被剥夺那方的傲慢。还有以目的优先,对被践踏者的悲惨遭遇的漠不关心,引发了战祸。 他们和悠诺不同,和琉赛露丝不同。因为他们是能决定自身命运的强者。 「不过呢──朋友家人死了也能无动于衷这点倒是没说错。毕竟我没有那种奢侈品。」 「……」 「哈哈哈,无论我能偷到什么宝物,家人仍是偷不来的呢。」 「我……我绝对会向你复仇!我无法原谅你……就算被说我自以为是或找错对象也好,我会让你尝到我的痛苦!」 「我是没差啦……不过你打算对像我这样解开迷宫的人、在现场的人、制造迷宫的人,这些相关人士全都照顺序复仇一遍吗?虽然这话从被你憎恨的我口中说出来是不太好,但我觉得你这样会终生都无法获得自由喔。」 「那种事我才不管……!」 「啊……好啊,悠诺。既然你的坚持那么强烈──」 达凯弯下腰,摸了摸悠诺的头。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就趁现在动手吧。」 「……」 「你能射出藏在袖子里的铁镞吧?可以试试喔,看会不会比我的手指还快。」 他连碰都没碰,就已经知道悠诺的武器和攻击手段。被关进牢里时武器之所以没被夺走,是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连她是否逃跑,打从一开始就不被当成问题。巡逻部队遭受奇袭,战争之火已经点燃。独自待在敌区的无力少女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呜、呜呜呜……呜呜……」 「对、对,复仇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了『这点程度』的感情而赌上性命是很蠢的事吧?故乡也好、家人也好,只要再找新的不就好了吗?」 她的双腿失去了力气,再也站不起来。连追上转身而去的敌人也没办法。 「呜呜呜呜……!」 「放心吧。看在你的那份骨气上,等到外头平静下来后我就会放了你。」 两者间被完全地隔绝。承接所有由「彼端」孕育出的超常之物的这个世界,依然留存任何人都掘之不尽的无数威胁与真实。像悠诺这样的少女永远无法触及对方──就如同渺小的虫蚁。无论在精神上、肉体上,悠诺都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琉赛露丝……我、我……!」 悠诺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承受著违背正道的憎恨所带来的惩罚。 对她而言,那股无力感比遭到放逐至敌营的黑暗带给她更强烈的绝望。 ◆ 身披褴褛的白骨枪兵回到了利其亚中央城塞的办公室。那是斩音夏鲁库。 他以黑暗的眼窝俯视著聚集于窗外的士兵。 「人真多呢,在准备什么庆典吗?」 「呵,是啊。对你来说或许是这样呢。」 除了答话的塔莲,办公室里齐聚了利其亚新公国无比的精锐们。喜鹊达凯、夕晖之翼雷古聂吉、大海的希古尔雷。 「你回来晚了呢,夏鲁库大人。」 「还好啦,你能安全回来就好了,希古尔雷。」 身为亡者的骸魔原本是不会疲劳的种族,当时的夏鲁库却完全不是那样。原因在于他长时间的极度专注所造成的精神消耗。 「那个剑士真的很行──达凯,他可能和你一样是『客人』。」 「哦,你杀了他吗?」 「光是拖住他就花了很多时间呢。以这份报酬来说花太多力气了。若要认真杀他……我也得『豁出性命』才行。」 「足够了,斩音夏鲁库。我们这边会想办法阻止对方抵达。你先在那边休息就好了。」 「那就多谢了。不是我在自夸,我很擅长休息的。」 夏鲁库慵懒地坐上椅子。当他动也不动之后,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白骨尸体。 塔莲抚摸著爱剑的剑鞘。 「……杰出的个人战力啊。对方打算直接来杀我吧。」 「看来可能性很高。既然我逃了回来,应该会让你更容易逃走一点吧。」 「呵呵呵,说什么笑话。欲成为恐怖之王者,可不能显现出害怕的样子。」 塔莲拔出剑,对全体在场人员宣示: 「……若能以正直的德性治理世界就好了。」 如今那只是自嘲的话语。 她已经以「冷星」的炮击点燃战争之火,魔王不能退缩。 「但是活在当下的我们已经没有那种余力。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打从心底相信人的理性与正义,一切都被『真正的魔王』夺走了。无论嘴上怎么说,能烙印在人民心中的力量只有一种──恐惧。」 世界寻求打倒「真正的魔王」的力量。即使在「真正的魔王」已逝的今日,残留下来的诸多势力仍在蠢蠢欲动。就像拿冈的迷宫机魔那样。那些目前还被称为英雄的人们,在和平时代迟早会变成那样。 有如修罗,已无法以寻常的力量讨伐的百鬼魔人。 看到黄都唯一残存的王族那般模样,他们此刻将会趁机起身,再次将世界导向灭亡吧。塔莲追求的就是不让那种人能行动的力量,也就是恐惧。 「战端将由我挑起。以『冷星』之光铭刻蹂躏所有抵抗者的意志吧。只要世界仍然阻挡我的意志,我就会继续战斗下去。你们也得这么做。如此能充分发挥才能与武力的修罗世界,正是你们这群家伙所冀望的吧。」 「刺客啊……真麻烦呢。哈哈,好像很强的样子。」 盗贼,人类,喜鹊达凯。 「我只是守护新的主人。」 剑奴,根兽,大海的希古尔雷。 「我随时都能出动,那些笨蛋们只会落入一种下场。」 司令,鸟龙,夕晖之翼?雷古聂吉。 「雷古聂吉,排除障碍、攻陷梅吉市、切断补给线、孤立对方!首先展现出你们鸟龙的恐怖之处吧!」 「咯、咯咯咯。你同意喽,塔莲。如此一来所有梅吉市的人族都会成为我族的食物。」 叽叽──鸟龙发出了彷佛笑声的尖锐鸣叫。 「不过……在那之前有个不得不先收拾掉的笨蛋。」 雷古聂吉脖子上的通信机响起一连串回报。它昂首展翼。它的防空网已经察觉到从云的另一端出现的某种东西。 「黄都的增援吗,雷古聂吉?」 「意料之内。」 它毫不犹豫地如此断定。那是舍弃自由的它期待已久,迟早得分个高下的对手。 「我先解决那家伙。」 ──遥远的上空。 鸟龙从俯视城市灯光的夜晚云层往下降落。不属于利其亚也不属于黄都的新来访客,展开双翼承受著强风。 那只鸟龙有三只手臂。 十七 夜火 遭到「冷星」焚烧的城市夜晚被无数翅膀所覆盖。那不是鸟,而是理解词术、具有智慧,能轻易将士兵连同骑乘马匹一同撕碎的鸟龙群。 「不要让马停下来!尽量把它们诱离城市──」 「啊呜。」 「……怎么了……呜喔!」 策马奔驰的士兵在沉闷声响之中倒下,听到声音回头的人也被打破头骨而死。他们是自愿成为诱饵将鸟龙群引开的敢死队。 然而新公国的鸟龙兵却只是在上空盘旋。 「该死……又来了!又是那种攻击……!」 「鸟龙明明没有降落啊!可恶……」 若是将身体探出遮蔽物,骨头就会瞬间粉碎,头骨破裂而死。虽然那有可能是狙击,然而要在这片黑夜里辨认出是什么东西再攻击却极为困难。 「等等……火势又扩大了。在榖仓那边。不是那种光造成的火灾。」 「……是鸟龙在放火吗?」 虽然在训练程度上相对劣于黄都兵,不过负责城市戒备的梅吉市士兵也已经抵挡了几次鸟龙的袭击。但是,新公国的鸟龙兵与他们至今看过的鸟龙截然不同,具有高智力与统率能力。让他们怀疑或许是对方放的火。 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有应对手段。在这个世界里,不属于强者那边的人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没错。就是那些家伙放的火!」 一位男子连马也没骑,从崩塌的大门冲进来。 那是一位比他们年老的士兵,不过从那身高级装备来看,看得出他是黄都军的将领。 「梅吉市的各位!我是黄都第六将哈鲁甘特!静寂的哈鲁甘特!」 「『拔羽者』?」 「第六将来了!」 哈鲁甘特拿出沾血的瓦砾给梅吉市的士兵看。 「那种攻击的真相就是这个。投石……应该说落石比较正确。有些居住在近海区域的鸟龙会使用这种手段。将贝类或甲壳类生物从高空丢下摔碎。这不是狙击,而是投石攻击!」 「……石、石头……!」 「大家……都是被石头杀死的吗?」 即使在这个鸟枪普及的时代,投石依然是实战中有效的战术。梅吉市士兵也充分地明白这点,却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原因不是夜晚视线不佳──而是在战场上会使用武器战斗的,只有人族或鬼族之类的人形生物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听好了。这代表敌人具有将这招当成对地战术运用的智慧!复数鸟龙的个体同时对地上的小型标的进行大量石头『轰炸』……不是单次的攻击,而是准备替补用的同兵种部队发动的波状攻击!而且因为城市遭到纵火,那些家伙可以单方面看清楚我们的行动!」 这种以战术形式发动攻击的鸟龙,连长年狩猎鸟龙的哈鲁甘特也是第一次看到。鸟龙原本的攻击手段是锐利又强壮的爪子,以及活用机动力的立体猛袭战斗。 「这样说来,火势扩大的原因也是……」 「是有意图的攻击。丢下燃料瓶、扩大火灾,将我们烧出躲藏地点。所以若是害怕大火而随便跑出去,就会立刻被杀……!」 就连看穿敌人手段的哈鲁甘特也是在幸运的眷顾之下才能成功抵达这里的吧。正如在堡垒时西多勿的警告,若是派出能从上空一眼看清楚的大部队,到时候就会白白遭到全灭。 「哈鲁甘特将军!那就是新公国的鸟龙军吗?为什么,是出于什么理由攻击我们?」 「不知道!但是刚才的炮击是未经宣战的单方面攻击!利其亚新公国撕毁条约了!战争已经无可避免!」 「黄都军要拋弃我们吗?我们还得支撑多久才够!」 「唔……黄、黄都军也有巡逻中的部队遭受利其亚方的奇袭而被歼灭!因此需要一点时间重新编组……增……增援还在请求中!办得到的!我会想出作战!」 哈鲁甘特以苦涩的表情告知他们,黄都没办法提供帮助。然而面对具有如此高超的部队运用与战术指挥能力的鸟龙统率个体,就算多了哈鲁甘特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办到什么。 「思考原因,做出对策!要对策!现在先坚持防御,想想对策……!」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拦住梅吉市士兵别让他们白白去送死以争取时间。他明白自己虽是将军,却不是无敌的英雄,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哈鲁甘特仰望天空。如果在这群无面军团里存在著一个让它们拥有这种智慧的原因── (有鸟龙在前线部队的后方保持距离盘旋飞行……如果那是使用通信机传递指令的个体……那在某地就应该有统率的个体……在哪里……!) 在有如一个生物的群体的中枢,应该存在著观察状况,处理应对的「头脑」。 就哈鲁甘特的想法,那个头脑恐怕不在梅吉市。而是从此地至利其亚的天空中某处下达指令。在远方的高空,从己方绝对碰不到的领域发布指令。 在遭到来自空中的压制,只能单方面受攻击的这种战况中,他有办法超越那样的敌人吗?不对,说到底连是否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看著天空的另一个方位的士兵大喊: 「哈鲁甘特将军,有东西……」 「什么?」 「有东西……发光了!」 隔了一会儿,天空中响起「滋」一声的巨响。 梅吉市士兵所看到的是先一步撕裂夜空的闪电。 「唔……」 他们看到几只鸟龙兵包覆在明亮的火焰中朝地面坠落。 那道闪电并非自然产物。它横扫了天空。只能瞄准单点的人类箭矢在杀伤范围上根本比不上它──雷轰的魔弹。 「魔弹──竟然是魔弹!」 穿过云层,出现在空中包围网正中央之物有著细长的翅膀。是鸟龙。 几只前卫企图以爪子撕裂闯入的鸟龙。 撕裂暗夜的光束剑身奔驰而过,攻击者在还没到达近战距离前就被击落。 「难道说……」 鸟龙兵群一阵动摇,纷纷散开。 闯入者以极为异常的速度,砍断、击落脱离队伍的个体,眨眼间切断了鸟龙群的整齐阵形。眩目的光之魔剑一砍就同时烧死四只鸟龙。枪声回荡于夜空中,企图散开的鸟龙兵一个接著一个坠落。 ──魔剑,魔弹。 对啊,它不可能不来。哈鲁甘特自己就说过了。 「星驰阿鲁斯……!」 借用鸟龙英雄的力量,对哈鲁甘特的人生是无比的奇耻大辱。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能得到这份帮助。这个战场上不只有第六将自己的生命,也有梅吉市士兵们的性命。 暂时退开的鸟龙兵再次朝只身的闯入者围了上去。一条在空中灵活甩动的鞭子刺穿,或是劈中了它们。是哈鲁甘特在那天没看过的魔具。 光束闪过、枪声震天,剑刃之辉起舞,失去生命的鸟龙如同树叶或雪片般落下。 在远远凌驾于一般鸟龙的例外个体的面前,可怕的新公国鸟龙兵看起来与无名小卒无异。踏破许许多多地表上知名的传说,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冒险者。那就是星驰阿鲁斯。 「……打得赢喔。」 某个人如此低语。 「哈鲁甘特将军,那到底是?我们……该怎么行动?」 「哈鲁甘特将军!」 「第六将!」 哈鲁甘特不知所措地望著梅吉市士兵。 「慢著。各位先……先冷静下来。」 如果以将军的身分下判断,就应该随同西多勿派出的别动队攻入新公国。但这些人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兵,他们只是依附身为第六将的自己而已。若将这些士兵送往死地,真的是合乎情理的决策吗? 对于遭遇不讲情理的攻击,只能毫无抵抗地遭到蹂躏的他们来说,就算对象是「拔羽者」哈鲁甘特这种背负劣名的将领……能有人依赖或许就能支撑他们的心灵。 「梅吉市是我们的故乡!请您下令作战吧!」 「如果这是一场攻击,我……就无法原谅新公国!」 「请让我为被炮击炸死的家人复仇吧!」 哈鲁甘特看著梅吉市士兵们的脸。他们的眼中除了有义愤产生的斗志,似乎还让他看到另一种情感──恐惧。 「真正的魔王」的恐惧仍残存于世上。其中一种型态,就是逼使心灵落入毁灭的疯狂。 (如果现在不出兵,就会让他们的内心受到重挫……但是我呢。我能够认定自己没有被战乱的氛围所感染吗……) 他朝外头看了一眼,在脑中规划冲出包围的逃脱路径。无论是鸟龙的强度,或它们的视野范围,哈鲁甘特比谁都了解这些资料。在战火中要带著这么多士兵逃走是极为困难的事,不过它们目前都因为星驰阿鲁斯的袭击而被引开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反正在地上爬的士兵对宰制空中的它们一点威胁也没有。 不是不可能突破重围,因为他的朋友是自己的友军。 「──我。我的使命就是狩猎鸟龙,当然会负责击杀统率个体。然而诸位也应该有守护这座梅吉市的义务。但若是……没有我在也想战斗的人,就进军新公国吧。唯有对那样的人……我静寂的哈鲁甘特才会尽可能给予指挥。」 ◆ 当哈鲁甘特准备突破重围时,在他上方的天空── 星驰阿鲁斯死缠不放地只身引诱群聚的军队,无情地歼灭它们。 「叽、叽!」 「歼灭。目标,星驰阿鲁斯……嗯、嗯嗯。」 席莲金玄的光魔剑一口气扫过三只鸟龙,蒸发了它们的肉体。但是鸟龙兵那种不顾自身性命,一个劲围上来的异常模样让阿鲁斯开始感到怀疑。 (……不对劲。) 虽然那些单独的士兵依照统率个体的战术忠实地执行作战,其智能却明显比野生鸟龙还低。它们能对地面进行复杂的轰炸战术,另一方面却只会对空中的阿鲁斯不断发动毫无意义的突击。 「咕……呜,你、逃……」 「……」 其中一只鸟龙发出了模糊不清的语言。 「『你逃跑了……呢,星驰阿鲁斯』。」 那只鸟龙在下一秒被贯穿头骨的子弹击落。阿鲁斯拍动翅膀振动空气,在空中旋转了半圈。 「──奇欧之手。」 手中的鞭子则以极快的速度伸长,宛如具有自我意志般砸中周围的鸟龙兵。两只鸟龙挨了这记猛烈打击,身体遭到那股冲击劈裂,内脏喷溅四散。接著张开一边翅膀稳住因反作用力险些被震退的身体。燃烧中的梅吉市所产生的上升气流从阿鲁斯的背后托住了它。 「……什么?」 阿鲁斯进行著超高速的战斗,同时却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呢……」 「咕、咕咕──」 「叽、咕噜噜噜噜。」 刚才那只鸟龙到底打算传达什么?是为了在来不及眨眼的破绽也会致命的攻防之中,故意让他心生突兀吗? 「……」 就算真是如此,阿鲁斯从一开始也没有和他们对话的打算。对鸟龙这个种族来说,即使对方同为鸟龙,阻碍己方者就只是纯粹的敌人。 「哼──『你逃走……了吧』。」 「…………」 「逃离了『族群』。」 带著撕裂空气般哨音的飞行魔剑从旁贯穿了说出那句话的鸟龙。那是星驰阿鲁斯拥有的第二把魔剑。此剑名为战栗鸟。 阿鲁斯俯视著坠落的个体。它们不过是遵从统率个体的指令罢了。这种自杀式战术、说出的话语,全都不是来自于它们。 为什么它们执意攻击不过是闯入者的阿鲁斯,消耗它的体力呢? 「……什么嘛。」 星驰阿鲁斯的口气一向都很郁闷,身为鸟龙的它从未露出笑容。 不过,如果它拥有近似于嘲笑的感情,那应该就是它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了句很无聊的话呢……雷古聂吉。」 阿鲁斯重新装填弹药,瞄准后方的个体。它早就在战斗中掌握到透过通信机转达统率个体指令的通信手位置。 「…………!」 不过就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秒,阿鲁斯快速甩出鞭子,捆住从旁边逐渐接近的鸟龙兵,再利用往回拉的反作用力在半空中急煞。 在那一刻之前,某种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发出振动。 在原本行进直线上的鸟龙兵被某种锐利物体从纵向切开,证实了阿鲁斯刚才所避开的隐形攻击确实存在。 (……不是鸟龙兵……) 它转动颈子朝可能的攻击方向望去。只见远离燃烧的梅吉市的地面上的黑暗发出了妖异的红光。阿鲁斯的视力看得见。那是充满不祥气息,宛如怪物眼睛的八盏光。 ──「咻」,弦乐器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另一群鸟龙被同时切开,却看不见飞来的攻击是什么。 「……」 阿鲁斯将视线移回刚才打算击落的鸟龙通讯手那处,目标已经消失了,遭到击落。就在它将眼神转向敌人的那一瞬间── 远处地面上的红眼光芒就这么消失在夜色之中,宛如撞倒沉重树木的沙沙声逐渐远去。 悄然无声地飞来,精准击落四处乱飞的鸟龙军队,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攻击手段。 就连曾与许多传说对决,取得胜利的阿鲁斯也看不出门道。 对方无视地面的梅吉士兵,专门狙击包含阿鲁斯在内的空中鸟龙。也就是说刚才的红眼敌人并非新公国方的兵器,而是黄都方派出的某种东西。 真面目不明的存在欲赶赴的目的地,也是追寻统率个体的它将要前往的方向。 「…………新公国。」 十八 惨祸 战祸袭击了梅吉市的同一时刻。 新公国的夜景当中,有两个隐藏气息的人正在奔跑。第十七卿──红纸签的爱蕾雅。而年幼的森人少女尚无别名。不过这位祈雅正是被称为「世界词」的全能词术行使者,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少之又少。 利其亚的市民正忙著讨论刚才空中神秘光线的真相与飞往梅吉市的鸟龙军,交换彼此的不安与臆测。没有人留意到逆著人群奔跑的两人。 「『寻找拉娜』。」 祈雅悄声说著,一小块布片就像获得生命般飘在空中,引导著两人──对这幕从旁人看来像是小孩子在玩的画面,爱蕾雅再次感受到「世界词」力量的可怕。全能词术甚至能向年幼的祈雅揭露她原本不知道的事。 「祈雅,不要使用太显眼的力量。我们只是潜入坏人的据点,救出拉娜而已。要是引发骚动,拉娜和我们反而会有危险……」 「拉娜是老师的朋友吧!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了!」 「是……是啊,没错。」 事实并非如此。现在的爱蕾雅必须用尽手段除掉月岚拉娜。如果她被捉住后立刻被杀掉,爱蕾雅就没必要像这样冒著危险奔走于敌阵之中了吧。但为了将其他的可能性降为零,爱蕾雅就只能去了。 「那边的两位!你们在做什么。现在军事设施周边已经戒严了。赶快回到市区──」 「那是坏人的同伙,让他们睡著!」 「呃……睡、『睡著吧』。」 祈雅虽然稍微有些困惑,但她只是不熟悉文明世界的森人小孩。迫于被爱蕾雅的强烈语气,于是便以一句话让两位巡逻兵昏倒。 无论肉体多么强壮,具有多么精湛的剑术弓术,在「世界词」的面前,那些力量毫无意义。那是从完全不同的方向否定了普通之强的全能权利。 爱蕾雅没有立刻跟上先行一步的祈雅后头,而是停在昏倒的士兵身边弯下了腰。 「……?爱蕾雅,没事吧?那……那个,我会把坏人都打倒!快走吧!不用在意他们啦!」 「……嗯。我没事,不好意思慢了一会儿。」 爱蕾雅抬起头,挤出忧愁的微笑。她必须确实解决掉祈雅词术的目击者。被喂食毒药丸的这两位士兵应该不会再醒来了。 (──祈雅的侦测会导向最短路径。如果刚才看到的光是「冷星」奇袭的炮击,我们应该会绕到像现在这样巡逻兵人数不多的方位。) 「就在这个墙壁的后面吧,『开启道路』。」 祈雅毫不犹豫地使用词术,制造出贯穿厚石墙的通道。虽然她引发了如此大规模的改变,话音未落时现象就已经发生了。 「从这里开始就以不会被坏人发现的方式前进吧。你能让其他人看不到我们的样子吗?」 「……原来有这招啊,『隐藏身影』。」 从石墙的阴影穿过士兵的背后。为了防御而建成有如迷宫的新公国建筑构造,对两人反而有利。祈雅的词术会从许多道路中开拓出最短路径,而爱蕾雅则以身为密探的技巧处理与士兵的接触。不得不击倒的士兵则不为人知地遭其抹杀。 仅仅两位,女子和小孩,就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穿过了戒严状态的军事设施。这是常识上不可能,太过鲁莽的尝试,然而可怕的是「世界词」的词术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祈雅只要下达命令,甚至能轻易移动建筑物以堵住道路。 「『关闭道路』。这样就不用担心被追上了。只要我出马事情就很简单啦。」 「……封闭既有道路这种事,回去的时候就不要做了。城市里的人之后会很伤脑筋的。」 「没什么大不了吧?道路这种东西只要再建就有啦。」 最后,两人抵达了一座设施的地下室。看起来像是重罪犯的监狱,厚重的钢铁大门并排在眼前。 「拉娜的位置──」 「我知道,就是这里。『断开』。」 祈雅立刻以言语弄断拉娜牢房的锁,接著大剌剌地推门大喊: 「我来救你了!」 坐在角落的人理所当然地缩起了身体,看著突如其来的访客。她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战战兢兢地挤出声。 「……祈雅?」 拉娜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没有爱蕾雅想像得那样重。考虑到她被囚禁后没多久就出现那阵炮击。或许是因为对塔莲他们而言,有必要在黄都方发现他们捉到内贼前迅速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行动。 「祈雅,拉娜交给我来照顾,你到外面去。可能会有人来巡逻,有人来了就叫我一声。」 「我知道了。」 难掩慌张神色的拉娜交互看了看眼前的两人。 「爱蕾雅也……为什么……」 「拉娜,站得起来吗?」 「……没……没事,好奇怪。」 就在拉娜握住爱蕾雅伸出的手之前,她突然停住。 「你们……是『用什么方式』来到这里……?就算动员所有还留在新公国的特务部队,应该也无法突破这里的警备!为、为什么祈雅也在这里……」 「……」 「……难道说,爱蕾雅──」 拉娜所看著的对象不是爱蕾雅,而是祈雅。那个人应该只是她今天整天陪著一起游玩,教师爱蕾雅的小小学生才对啊。 她感到恐惧。如果塔莲向世界各地派出的许多调查团探索过,最后也没发现的最强「世界词」,那种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魔才实际存在这世界上── 没有人知道那个存在具有什么形象。更别说像祈雅这样,毫无特殊之处的普通少女竟然会是「全能者」。 「你、你找到了呢……早就已经找到了──」 「不要再说话了,会影响到你的伤势,拉娜。」 红纸签的爱蕾雅弯下身体,对上拉娜的眼睛。她知道若是选择这种强行突破的方式,便无可避免地会让拉娜发现事情的真相。 虽然以拉娜的意志力来说不太会有那样的状况,但是或许不用爱蕾雅封口,她已经说出许多黄都的作战内容了。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爱蕾雅就是为了确实地铲除拉娜而来到这里。 她已经准备好在祈雅不会发现的情况下杀人的方法。她伸手探向拉娜的嘴── 「有人来了。」 站在走廊上的祈雅压低声音说道。爱蕾雅立刻看往那个方向。 走廊上的火把熄灭,只浮现一个阴暗的影子。那不是人族,而是包覆著无数树根的……大型根兽的身影。 「被打倒的警备兵一路延续到这里。」 平淡的话音回荡在冷清的走廊上。 「希古尔雷。」 月岚拉娜以绝望的声音发出呻吟。 「等、等一下……希古尔雷。」 「好的,有什么事?」 「这些家伙是来杀我的。我什么情报都没说!是真的!塔、塔莲命令你……来杀我吗?」 她平时那超然飘逸的态度已完全不见踪影。 「世界词」或许能用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想像的词术扭曲现象。而红纸签的爱蕾雅是一位谍报部队的冷酷指挥官,她现在可能会夺去遭囚的拉娜的性命。 ──可是,就算如此。无论那种可能性有多高,只有「与大海的希古尔雷交战就会死」这件事,是绝对的。 「我有疑问。那边的小孩子──」 希古尔雷没有露出任何感情,机械似的询问。 「是怎么侵入的?」 「……爱蕾雅。」 祈雅揪住爱蕾雅的袖子。这是年幼的她未曾经历过的氛围。与和平的日常相去甚远,逐渐关闭未来的死亡气息。 「……对了,希古尔雷!你知道吗!」 拉娜突然激动地喊著,稍微延迟了希古尔雷出刀的瞬间。 「新公国寻找的『世界词』所在之处!就是──」 「──『错开』!」 祈雅大喊一声。希古尔雷放出数量庞大的翻滚藤蔓塞满无处可逃的走廊,截断了其容积。那阵波涛瞬间扩散至整个视野。不只是祈雅,连站在后面的爱蕾雅、拉娜,全都无处可逃。 其别名为大海的希古尔雷。即使保持距离、躲进遮蔽物,无论有多少对手,没有任何生命体没入它的斩击之海后还能生存。 「……」 「什么?你──」 希古尔雷在塞满整个走廊的藤蔓之海里看到了。 她回过了头,金色长发缝隙间露出的清澈碧眼正回望著希古尔雷。 「……不对,应该不是错开。」 祈雅严肃地深呼吸了一次。 「『保护我们不受危险之物所害』。」 理应不可能躲避的藤蔓斩击全数避开了三人。 那是多重发动具有惊人的高精确度,直接干涉攻击轨道的力术所造成的结果。但是包含「世界词」本人在内,没人能辨识这整个过程。 她不过是对攻击下了「打不中」的命令罢了 「原来如此。」 剑奴根兽只是像往常那样,老实地接受了事实。无论敌人具有多么夸张的异能,对它而言那都是日常景象。 「外面的世界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技巧呢。」 它向来面对的都是「下一场比赛会更危险,被杀的将会是你」。 「又学到一课了,谢谢你。」 ──因此,致死之刃连一击都碰不到的对象,当然也在它的预料范围内。 塞满走廊的藤蔓上成排的硬叶子微微张开了。那是身为普通少女的祈雅根本不可能发现的微小动作。叶子之间散发出无色无味的气化剧毒。 这是大海的希古尔雷秘藏的无数致胜招数之一。这位经过长期钻研成为地表最强的根兽,有办法将种族特有的致死毒物以气体形式散发出去。 「词术以言语为触媒,你会呼吸吗?」 「?」 祈雅眨了眨眼睛,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彷佛要掩埋她们的藤蔓本身就是毒物的制造源头。在这个地下密闭空间里,三次呼吸之内必定能杀害任何生命。她们已经没救了。 「当然会呼吸啊。」 「……」 ──毒没生效。 她在这个空间里张著眼睛与嘴巴,说著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说过了吧,『保护我们不受危险之物所害』。」 是对物质进行热分解的热术,还是产生化学性变化的生术,或是两者的结合呢?但祈雅不过是下令看到自己所期望的结果罢了。一般词术士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极度复杂反应过程正持续分解著希古尔雷的毒。 极为单纯,也因此绝对无法颠覆的最强存在。 因其全能而无敌。 「你……到底是──」 希古尔雷第一次显现出恐惧的感情。就连「真正的魔王」的威胁逼近眼前的那个时候,剑奴也只是坦然接受了要活下去的事实。 「……」 它的话说到这里,就整个人往前倒下。瘫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了。 祈雅又眨了一次眼睛。 「…………你……杀了它吗,祈雅?」 察觉到异能的攻防在此告一段落,爱蕾雅这才解除防御姿势。塞满走廊的藤蔓逐渐凋萎,显示了本体的死亡。 即使知道祈雅的防御完美无缺,但那仍是她第一次遭遇的恐怖存在。 这是理所当然的。强度的次元差距太大,双方的程度差异根本无从得知。 「不……不是。我没有……说那种事。它真的死了吗……?」 「…………」 高深莫测的敌人、神秘的死亡。 不过环顾四周的祈雅注意到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爱……爱蕾雅!拉娜在哪里?」 「……」 「在我战斗的时候……她究竟是在……!」 「祈雅,我们也得快逃出这里。拉娜一定是自行逃离了。你能让她脱离牢房就很厉害了。」 「怎么可以……她还有可能遇上像那只根兽一样的危险人物吧?我不能放著她不管!拉娜是我的朋友!」 爱蕾雅看著自己的掌心。若是继续寻找拉娜,就很有可能反而让「世界词」曝光。让她离开牢房时,爱蕾雅就已经达成最基本的目的了。 「我们去帮她吧,爱蕾雅!」 「这个……」 ──但是,当自己的学生由衷盼望时……身为指引祈雅的教师,爱蕾雅又该怎么回答呢? 清澈的碧眼仰望著爱蕾雅,她打从心底信任著爱蕾雅。 太愚蠢了──爱蕾雅想著。以她的本性,应该对欺骗不知世事的祈雅,让她为己所用的行为感觉不到任何罪恶感才对。 「我们一定能办得到。」 「你真是……你真是爱耍任性的孩子呢,祈雅。」 「难道不能对老师耍任性吗?」 ◆ 大海的希古尔雷死了,但是杀死它的不是「世界词」。那个存在正潜伏于从爱蕾雅的位置看向希古尔雷时,其后方的转角处。 「呼嘿嘿……真是的,本来打算先从难搞的家伙开始解决呢。」 那个人发出慵懒、自嘲般的笑声。 「能够不必战斗就处理掉这件事,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是为了杀希古尔雷才来到这里。因此以他的距离,无法看见希古尔雷放出的无数藤蔓所包围的祈雅或爱蕾雅的身影。 全能与必杀。 避免绝对的权能之间发生冲突的仅仅是毫厘之差的机会。 「……抱歉啦,根兽。我的天使所拥有的力量,和我这个人一样胆小呢──」 那是一位身裹黑衣,胡子未经修剪的男子。在希古尔雷被祈雅吸引注意的瞬间,使用超越了根兽,真正绝对致死之刃的天使并没有放过这一击的机会。 大海的希古尔雷的真正死因是它选择了让这个地下室充斥气化毒的攻击手段。 那是将在场所有人都卷入,带有「杀意」的攻击──因此,静歌娜斯缇库瞬间转移到希古尔雷背后,将「死之牙」插进了它的身体。 不让距离较远的男子身处的空气有时间达到致死浓度的毒。 「想要杀我的人,全都会死去呢。」 锔钉西多勿派出的另一名杀手抵达了新公国的最深处。 受到死亡天使诅咒的刺客之名为──擦身之祸库瑟。 十九 滥回凌轹?霓悉洛 「那是什么鬼啊?」 看到新公国发出的强光,扛著剑的宗次朗低声说道。 在平原上与斩音夏鲁库交战后,他前往的地方不是根据地梅吉市的堡垒,而是敌阵新公国。 追求血与刃更胜一切的异界剑豪没有追上去以外的选择。而且── 「啊……来晚了吗?」 在城市道路上形成防卫线的新公国士兵阵地简直就像一道墙壁。阵地推满了沙包与有刺铁丝网,坡道上配置许多弓兵与步枪兵。这种详尽的开战准备,以及刚才以「冷星」发动奇袭后短时间内就完成防卫战构筑的迅捷速度,正是因为塔莲手下的士兵们训练精良所以才能做到。 另外,对利其亚新公国有概念的人就会知道,进入新公国的这条道路已位于鸟龙兵的「视线」范围之内。一旦遭到大规模部队攻入,天空中就会立刻出现无数增援。 以骑兵接近利其亚已是不可能的事,要徒步进入更是痴心妄想。 不过,柳之剑宗次朗没有放慢脚步,反而随意地拉近与防卫线的距离。 「喂!」 扛著剑的「客人」高声大喊。 「你们先让开一下。反正砍了你们也没什么意思。」 对方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暴雨般落下的箭矢与枪弹。虽然量多得足以将人打成一缕血烟,宗次朗却理所当然地毫发无伤。只有「啪」一道空气破裂声显现了宗次朗挥剑的超常速度。 「躯干只来了七发耶!要打的话好歹打准一点嘛!」 他的步伐一秒也没停下。宛如无可躲避的命运,列队于最前线的士兵们已经进入了宗次朗的剑攻击的范围。 「……你这家伙!是黄都的刺客吧!」 「我已经警告你闪开喽。」 不带一丝犹豫,他准备砍倒眼前的士兵。 ──但就在前一刻,宗次朗突然回头。 「喂,那是什么声音?」 「咦……」 士兵还来不及回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某个有如巨大炮弹的物体就撞了过来。 他们跟著整个阵地一起被碾烂。踩碎大地而来的黑色团块在斜坡前停下,在后方拖出一长条以士兵们的血画成的血痕。 「……你是什么东西啊?」 宗次朗朝旁边翻滚躲过这一击,并举起了剑。 刚才撞进来的东西是他在这个世界从未看过的怪物。 ──巨大得必须仰头才能看清全貌的蜘蛛。星星与城市灯光在黑金属表面反射出怪异虹光。 怪物发出了声音。 「我很对不起你们。」 那是与外型完全不符的娇媚的少女嗓音。 「但还是得请你们全部死光──得让大家通行才行呢。」 「枪……枪弹没有用吗?」 「刚才就已经试过了!用火炮!」 「快通知巡逻的鸟龙部队!」 箭矢倾盆而下,子弹源源不绝地射出。新公国兵的所有攻击都无法奏效。那还不是像先前的宗次朗那样使用超常的技能进行回避──它只是单纯地以金属装甲堪称异常的硬度挡下攻势。 「开始炮击!」 「嘻嘻嘻。」 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来自火炮阵地的榴弹不断落下。爆炸轰飞了地表,火焰卷起砂石。蛛兽只是嘻嘻笑著,一动也不动。 「嘻、嘻嘻嘻……」 ──埋葬的赫鲁涅潭。它是滥回凌轹霓悉洛的座机,也是被改造成生物战车的蛛兽。其装甲材质是名为星深沥钢的超常魔石,除非使用熟练的工术进行直接加工,否则以一般的力与热都无法伤其分毫。 而驾驶者滥回凌轹霓悉洛则是能承受赫鲁涅潭以超越限度的出力进行急冲与骤停的无生命尸魔。这台异形战车虽是有人机,却无维持基本供氧的通风口,使终极装甲上不存在脆弱的部位。 那是在坚固程度上凌驾于拿冈迷宫机魔的地面终极战车。 「不行了!将防卫线往后撤……呜!」 「噗呜!」 它一跃就追上了正要后退的一队士兵,重重地压死了他们。透过如字面所述的怪物级出力,赫鲁涅潭的巨大质量本身就是杀人用的武装。 红色的眼眸仰望空中,发出少女的清爽话音。 「鸟龙兵还没来吗?不击落它们就没办法完成开道……!」 强大的蛛兽猛踏地面往后退。光是这样的动作就扯裂了路线上的大量沙包,和它背后的士兵血肉搅在一起。 「喂,吶……你差不多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她所察觉的威胁乃是刚才理应和自己一同被卷入炮击,身穿运动外套的剑士。 「你是什么东西?」 「我听说过你的事喔。柳之剑宗次朗。我是友军。」 「我说啊,喂。我不是在问这个吧。」 宗次朗垂下了剑,看著沾满鲜血与内脏、肉与脂肪的新公国阵地。负责暗杀与潜入的宗次朗并不知道「滥回凌轹」这个最终手段。 不过就算知道,一心追求斩杀强者的他也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宗次朗仍随意地走向地表最终极的战车。他在灭亡的拿冈对悠诺所提过的m1艾布兰,就是「彼端」的主力战车名。 「不要一个人在那边胡搞乱搞,要打的话就跟我打啦!」 「嘻嘻……为什么?」 「因为你很强。」 剑豪剎那间就缩短了距离,挥出一刀。 当宗次朗的攻击结束时,蛛兽已经退后了。 「……你真的是人族吗?」 说到底,霓悉洛根本不打算让对方接近至肉搏战的距离。她没必要与宗次朗交战,只要在这里埋伏鸟龙兵,击落它们就行了。 对方看起来也不像以尸体状态接受改造的霓悉洛和赫鲁涅潭,具有超越人类的构造。可是,刚才的逼近与挥剑速度── 「竟然喜欢战斗,你不正常喔。」 「……在躯干里面吧。我看到你的命脉了。」 低头,维持挥出剑的姿势低语。 「你只有『一个』生命。载具和驾驶,合起来成为一体。」 「……!」 滥回凌轹霓悉洛在具有超强硬度的装甲以外,还有著多种机构。但能看穿这部分,而且只靠肉眼目视外表就能做到的人,至今从未出现过。 霓悉洛对这位「客人」提高了警戒。即使双方乃是同属黄都的友军……不对,正因为如此,他很危险。 巨大的蛛兽移动到小丘的顶端,以发亮的红眼俯视宗次朗。 「我不打算和你战斗。反正这个阵地的压制行动──」 如同弦乐器的声音「咻」一声响起。一队新公国的弓兵身体被切断。那是从巨物制造的虐杀剧中存活下来的最后一批士兵。 「现在也已经结束了。」 她说完后便转身朝新公国的方向离去。 在极近距离与之对决的宗次朗看见那种攻击的真面目。 「……是丝线啊。她射出了丝线。」 蛛兽巢穴的纵丝有大鬼的蛮力也砍不断的强度,横丝则有能轻松切开鸟龙骨头的锐利断面。 这种发射丝线在夜间击落鸟龙的射程距离与高精准度的炮击能力,正是让滥回凌轹霓悉洛成为无敌战车的机构之一。 而且除了那些武装外,身为魔族的她还存在一个最强大的机构── 「奇怪。」 在朝著街上的灯火进行蹂躏的途中,霓悉洛感到一股异样感。 她透过脊髓伸出的神经感受到乘坐的赫鲁涅潭发生了异状。 「──眼睛,少了『三个』。」 那究竟是犀利的截断面直到现在才绽开,还是超脱世界的超常剑击让对手连被砍中的自觉都没有呢?赫鲁涅潭的头部被斜向砍飞,少了三个眼睛。 包覆赫鲁涅潭全身的装甲材质是名为星深沥钢的超常魔石。是一般的力量与热能无法伤其分毫的材质──理应如此。 「柳之剑宗次朗,他在逼近的那一刻就已经砍中头部了啊……嘻嘻。」 自觉那是致命伤的霓悉洛反而笑了。 赫鲁涅潭急速奔驰、跳跃,以五颗眼睛接连击落覆盖天空的鸟龙兵。即使失去一半的头部,蛛兽的动作也没有些微的迟缓。 身为尸魔的赫鲁涅潭与霓悉洛,双方的肉体早就已经「死了」。另一方面,就像只要刻上生命词术的刻印还在,机魔就不会毁灭。只要生命核心还在,她就能「活下去」。 据说魔族制作者的终极目标之一是控制生命。将生命暂寄于自身之外存在的技术就是到达那个顶点的过程。 赫鲁涅潭的生命核心正是收纳于自身装甲内部的驾驶。 「看来……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能杀死我的对手呢,库瑟。」 这叫做共有诅咒。只要驾驶员霓悉洛没事,「滥回凌轹」就是不死之身。 此人为死者,故能适应步行即可摧毁地形的座骑之巨大重量与加速度。 此人具有一网切开整个军队,远距离的必杀炮击手段。 此人同时拥有隔绝所有一般攻击手段的装甲,以及无法停止的不死特性。 她是获得两个身体,只为成就一项蹂躏机能的惨烈战骑。 骑兵(cataphract),尸魔。 滥回凌轹?霓悉洛。 二十 恶天 当地上的战端开启的同一时刻,新公国上空的鸟龙兵正逐步集结,迎战另一个威胁。 随著刚才「冷星」的炮击,一同侵袭梅吉市的轰炸部队遭到来自空中的闯入者攻击,陷入毁灭状态。 就是在等待这个敌人的雷古聂吉对手下的鸟龙兵传达指令。 「──对方最强的攻击是席莲金玄的光魔剑,拔剑的瞬间会伸出光刃,斩击半径为四公尺,无需警戒这招。反正被那家伙的攻击直接打中就是死而已。另一把魔剑叫战栗鸟,是会一边放出噪音一边自动飞行的魔剑。当成还有另一只敌人就行了,分出部队压制这家伙。」 星驰阿鲁斯没有直接出现在拥有「冷星」的新公国让雷古聂吉感到很意外,但这个发展也「优于」它的预料。 因为它已经掌握了至今详细不明的星驰阿鲁斯的所有魔具大部分的特性。当它得知轰炸部队开始与之交战,并且将歼灭的过程纳入战术时,另一项准备也完成了。 「名为奇欧之手的魔鞭,攻击半径十二公尺或更远。但那家伙有时会将鞭子围绕在自己周围,用以防守。在那种情况下有效攻击半径会变成一半以下。需要警戒的就是这招攻击。十二公尺,给我复述一遍,你们这群垃圾!」 「叽,十二,公尺。」 「十二……」 「咕噜,不能,接、接近。」 「记住了吗?主要武装的枪具备更远的射程。有擦到就会变成一滩烂泥的致死毒魔弹、放出雷击的雷轰魔弹。只要持续进行妨碍就能牵制它采取射击姿势与装填弹药。妨碍时从十二公尺以外进行,『自杀小队』则以多只从六公尺外进行妨碍──」 「了、解……作战……」 「叽哩,哩哩……!攻击,星驰!」 星驰阿鲁斯是无敌的冒险者。君临于地表的许多传说都被它征服了。 不过对于夕晖之翼雷古聂吉──对它所率领的鸟龙兵而言,条件却不同。它们已经预期到无敌冒险者的来袭。而且洞悉了阿鲁斯拥有的多种攻击手段,能够透过战术进行应对。 (鸟龙不需要英雄。我现在就在这里收拾你。) 一对细长的翅膀背对著大月与小月这两盏月光直飞而来。 终结传说者──星驰阿鲁斯。 「啊……好久没看见这张脸了。你四处逃窜了真久呢,三只手的阿鲁斯?」 雷古聂吉吐出带著恶意的嘲讽。 「你终于回来族群啦。就算是你这种垃圾,『我的族群』也很欢迎喔。我会让你去负责去找食物。」 「…………啰嗦。」 枪声。那是令人无法想像在飞行时发出的射击。超绝的速射。 保持足够距离的雷古聂吉将其他士兵当成盾牌。它经常待在鸟龙群的中央位置,组成弹道无法直接命中它的阵形。 「咕,哈哈哈!你生气啦?应该不可能吧?你才没有会生气的脑袋,那是天生的啦。你这个只能在地面缓慢爬行,连乘风而飞都做不好──三只手的蠢蛋。那就是你,我很清楚。」 阿鲁斯装填了下一发子弹。大量鸟龙开始包围它,吸引它的注意,进行妨碍。有一群鸟龙从下方穿过。刻著新公国纹章的铠甲背上绑著熊熊燃烧的稻草,刺激性的浓烟瞬间遮蔽了视线。 它朝斜的方向飞行逃离。不过这条逃出包围的路线也在雷古聂吉的战术之内。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利其亚等你吗?」 「……!」 在阿鲁斯还来不及调整过来时,枪声就接连响起。它虽然扭身闪避,其中一发子弹还是差点擦过它的皮肤。 这不是特殊攻击,只是普通的枪击。但这理所当然地不是眼前的鸟龙兵所发动的攻击。 低头俯视,可以看见林立于利其亚的几座尖塔上闪烁著枪口的光辉。 「用自己的枪是只有笨蛋才会做的事吧,阿鲁斯?」 是新公国的一般士兵。没有手臂的普通鸟龙无法用枪,可人类就不同了。 将空中的敌人逼入预期的狙击位置再加以打倒。很有效的战术。 鸟龙兵再次散布烟雾。它们燃烧的稻草同时也是将阿鲁斯的位置通知给地上士兵的信号灯。从地面高塔继续发出不间断的射击。他们错开装弹时间,连续进行攻击。 (……突破防空网的空隙……不对。) 一只鸟龙兵以爪子挑起近距离战斗。是陷阱。如果停下来对付它自己就会被击落,阿鲁斯很清楚这点。 (……这个距离……能使用的武器是……) 光魔剑、奇欧之手都能重整战况。但是敌人不会靠近到能让它同时攻击多只的范围。在它想出下一个手段前,攻击的风暴就已经到来。 烟雾,枪击,爪击。 「『雷古聂吉号令于利其亚之风(kekexy ko khart)』。」 还有词术。 「…………好烦啊……」 「『反转镜盘(kent kakor),穿绳的太阳(kokket korp),照耀吧(kokaitok)』。」 阿鲁斯避开了雷古聂吉发出的热术红光。子弹撕裂了它一部分的翅膀。中这枪在它的计算之内,目的是制造扭转攻势的瞬间。它做出弯身与掷出的动作。 「战栗鸟……!」 魔剑带著尖锐的噪音飞出去。雷古聂吉的鸟龙群立刻展开反应,以爪子迎战魔剑。被打落的魔剑在空中改变轨道,回到阿鲁斯的手中。 刚才那一群鸟龙立刻采取的反应很明显是在尝试虏获这把飞行魔剑。阿鲁斯判断在这场战斗中不能轻易使用它。 「…………奇欧的……」 「『雷古聂吉号令于利其亚之风(kekexy ko khart),反转镜盘(kent kakor)』。」 阿鲁斯在下一秒拔出的武器不是奇欧之手,而是席莲金玄的光魔剑。因为地面的射手装弹间隔时间正好重叠,三发射击已同时逼近。光刃挡下的子弹没被弹开,而是直接蒸发。 「『穿绳的太阳(kokket korp),照耀吧(kokaitok)』。」 赤红的楔形闪光。 雷古聂吉再次结束咏唱,阿鲁斯避过了死亡光线。 它一次也不能被光线直接命中。必须和数量近百的军队交战时持续眼观四面,集中精神。 「…………」 阿鲁斯拿出一个小壶状的魔具。 鸟龙兵无情地持续著饱和攻击,逼迫阿鲁斯应付各式各样的攻击。集结成群的它们不会疲惫。也许在阿鲁斯死亡前都不会停止攻势吧。 「差不多连说话的余裕都没有了吧?」 雷古聂吉出言挑衅。 「阿鲁斯,三只手的阿鲁斯。你还想要『冷星』吗?呵、呵。让我猜猜看你在想什么吧……你正在想若是『冷星』在自己手里就好了对吧?感到不甘心吗?……前提是你得先有这种高尚的心智啦。」 「……『冷星』啊……」 如果阿鲁斯的魔具之中有毁灭都市的光线,或是像龙那般灭杀的吐息,应该就能将雷古聂吉的军队一扫而空了吧。 爪子与枪击进逼而来。 阿鲁斯将奇欧之手当成另一条尾巴般抖动,制造反作用力以回避这轮攻势。就算没有缠住、拖拉空中的敌人,它还是能以这种方式自由自在地改变飞行轨道。 「……『雷古聂吉号令于利其亚之风(kekexy ko khart)』。」 在激烈的回避动作中,阿鲁斯的壶里掉出了宛如小火星的东西,落到了新公国的街道上。那是一种攻击。 「就算没有那种东西……」 底下窜起火舌。 「『反转镜盘(kent kakor)』……!」 「…………我还是能毁灭区区一个国家喔──地走。」 地面拉出了一条火焰形成的线。 雷古聂吉看见此时发生的状况。阿鲁斯丢下的小火星──一颗明亮的火球正高速在街道上狂奔,扩大火势的蔓延。那是之前在梅吉市没出现过,星驰阿鲁斯的另一项魔具。 宛如具有意志般奔驰,一边扩散火势一边膨胀的火焰。其名为──地走。 (那只是街道。连军事设施都不是。没有意义的攻击。卡黛她……) 虽然身处死亡战斗的漩涡之中,雷古聂吉最先意识到的方向,却是靠近中央城塞的一座塔。 (……不至于烧到卡黛那里。会死的都只是人类市民罢了。) 这些许的安心或许成为了它的破绽。阿鲁斯手中的魔鞭奇欧一声不响地伸长,挡在雷古聂吉面前的士兵被贯穿颈骨而死。 「……十六公尺。咯咯……你果然隐藏了最远攻击距离呢,阿鲁斯。」 就在统率个体即将受到攻击时,距离最近的士兵立刻冲过去护驾。它没有迷惘,也不怕死。 「不过那只是没意义的小聪明罢了。」 「…………那些家伙……是什么东西?」 阿鲁斯一边抓准回避攻击的空档重新装填弹药击落敌人,一边问著。阵形出现空缺时会立刻有其他鸟龙个体补上,雷古聂吉的作战行动牢不可破。 「这不是鸟龙……」 「咯咯咯咯。要我告诉你吗?我用生术操控了他们的脑子啊。你也会变成那样。」 「…………你在说谎。」 生术虽然可以对细胞或生物活动产生医疗性的作用,但无法扭曲复杂的大脑机能。鸟龙和昆虫或鱼类不同。是能用词术沟通的生命。 ──利用高超的智能统率军队,甚至能与人类联手的天才。进行彻底的恐怖统治与镇压,最后造就了愿意跟随它,无惧于个体死亡的鸟龙士兵。 没办法只靠这套说法说明的异常性正是雷古聂吉军队的基础。 这个统率个体原本率领的族群理应大部分遭到「真正的魔王」摧毁。它却只花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就重新建立起足以与一个国家匹敌的航空战力。 「你之所以开始说话……是为了拖延时间吧,三只手的阿鲁斯?」 阿鲁斯的光剑挡住了枪弹之雨。这是针对同时抵达的四发子弹所采取的紧急回避。枪声再度响起,回避,子弹又至,没完没了。 它转动眼球打量四周,寻找脱离弹道的路线。 包围网已经修复,没有缺口。 「……你是笨蛋吗?咯咯咯咯咯!时间拖久你就输定啦!这里是新公国!人类狙击兵要动员多少就有多少!从你来到这里时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集合到这个地区啦,呆子!」 「…………你从以前开始……话就很多呢,雷古聂吉……」 「没错。后悔吧。认输吧。我就是为了这个说话。让你有所自觉自己是无能的垃圾,错得有多离谱。听好了──听好了,你仔细想想,阿鲁斯。从很久之前……你在战术层面就已经输了。」 目前,直到现在它都没办法打败身为统率个体的雷古聂吉。也没像在梅吉市交战时那样大幅削减鸟龙兵的数量。 因此接下来就算时间飞逝,星驰阿鲁斯也无法改善这个状况。 来自地面的狙击在比例上的密度增加了,牵制阿鲁斯行动的鸟龙军也透过轮班制恢复体力。另一方面,阿鲁斯却被逼著持续进行需要高度集中与反射的回避动作。迟早,或是很快地,破绽就会到来。 即使是不具特殊技术的一般士兵子弹,即使是一群乌合之众鸟龙兵的爪子,仍改不了被直接击中就会死亡的事实。 践踏英雄的军队。那就是身为鸟龙与司令的夕晖之翼雷古聂吉的战术。 「…………嗯,时间啊。」 阿鲁斯十分郁闷地自言自语。 它将翅膀重叠在一起。在空中将用来承受风的翅膀重叠起来只意味著一件事。雷古聂吉感到很疑惑。 (它要急速俯冲?) 这是自杀行为。星驰阿鲁斯主动放弃了对飞行的控制。 「……我需要时间。」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阿鲁斯的背上就接连响起中枪的声声。一发、两发。 它被打中了五枪。阿鲁斯之所以能持续躲过枪弹,是靠那超越人类智慧的机动力,但若只是瞄准单纯直线落下的目标,对新公国的士兵而言轻而易举。 「结束了呢。」 星驰朝地面坠落。 雷古聂吉记得过去那天的景象。滨海的断崖、朝著高挂的太阳飞去的翅膀。 凭藉拥有力量者的权利舍弃族群之人,以及依照拥有力量者的义务守护族群之人。 是哪一边获得了具有真正价值的宝物呢? 「──我才是正确的。」 那个身影逐渐消逝在城市的熊熊火海之中。 火焰。火灾蔓延扩大。 「……!」 雷古聂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朝著手下的鸟龙群大喊: 「……全体俯冲展开追击!以敌人依然生存的前提包围星驰阿鲁斯!发现之后困住它!听好了,拚上你们的性命也得完成任务!」 「性、性命……咕、咕咕!」 「叽,包围,了、了解……」 「不要复述!快滚,一群垃圾!」 空中军队开始如波浪般俯冲,钻入并排的尖塔之间。 如果从放出地走的火焰时开始……阿鲁斯的所有行动都具有意义,那么这就是它的目的。 接著,城市的角落发出魔剑的闪光。 那道光是显示了星驰阿鲁斯仍活著的──席莲金玄的光魔剑。 ◆ 史上最强的冒险者,在拥有多采多姿的攻击魔具的同时,也备有防御攻击的魔具。这个圆形首饰般的装饰品,名为死者的巨盾。 它在阿鲁斯过去击败熏灼维凯翁时,曾使黑烟吐息失效,保护自己的身体──甚至扩大范围保护周围,可谓无敌的魔具。 虽然防御中会伴随强烈的剧痛与侵蚀,导致它无法进行攻击、飞翔等动作的发动代价,但只要身处急速俯冲中,那些副作用的影响就不大。 「发现!叽、叽、发现星驰阿鲁斯!」 「进、进、进行……追击!」 穿梭于城市间低空飞行的阿鲁斯遭到鸟龙兵群起围攻。它们的言行十分异常。与其说智能低落,不如说语言能力太过单调了。 「…………看起来真不舒服。」 阿鲁斯挥出的奇欧之手同时贯穿了三只鸟龙,瞬间将它们打落至运河。 城市已经化为一片火海。超自然的火焰奔驰而过。阿鲁斯操纵著地走,对城市纵火以阻挡地面部队的快速反应。 那是阿鲁斯的策略。 如果人类的狙击是雷古聂吉的攻击手段,那么「切断攻击的联系就好了」。 不待在会被那些塔上狙击手瞄准的高空,而是降落至低空。将敌人引入塔或建筑物之间的空隙,在阻绝狙击与士兵增援的情况下分头击破。它之所以使用当作最后手段的死者的巨盾,是因为地走的火舌已经制造出够大的火势,争取了时间。 「思考原因,做出对策」。 这是它过去的人类朋友所说过的话。 在与许多著名的传说为敌时,星驰阿鲁斯总是在思考,做出对策。 它相信那才是真正的强大。 「……要做出对策,是啊……」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插图013) 声音从背后传来。阿鲁斯转头望了过去。 雷古聂吉带著数十只鸟龙兵从天而降。 「我啊,没有像你一样逃离族群喔。而且……你再也逃不了了。你将会被你所逃离的族群所杀。」 「…………逃走两字……是以敌人当对象的……」 阿鲁斯只是郁闷地说著。 「……也就是说,对你而言,『你自己的族群就是敌人』呢。」 「垃圾!」 无比自由的冒险者从一开始就对它的族群没有眷恋。它是天生超越鸟龙领域的异端。雷古聂吉在过了几十年后至今仍固执于它的族群,这对阿鲁斯而言是很滑稽的事。 「你就在这里被烧死吧,三只手的阿鲁斯。」 前卫鸟龙兵展开行动。其突击动作极为单调,光魔剑一砍就轻易打落它们。 在建筑物并排而立的低空,对方无法像刚才那样给予全方位的压力,只能从固定方向攻击。被砍断的鸟龙尸体朝地面的街道坠落…… ──接著爆炸了。 「…………炸药。」 就在突然的爆炸冲击震得它身形不稳时,下一波突击已经逼近。那整群都是不怕死的狂热军队。它们简直就像为了「寻死」而冲上来。飞进蔓延至周围的火灾之焰,只为了引发爆炸波及到阿鲁斯。 「……这什么啊!」 它一边承受著恶梦般的猛攻,一边烦躁地大喊: 「…………你疯了……这不是鸟龙……」 这不是自由。什么也没有。鸟龙之所以为鸟龙的东西,在这支军队身上完全找不到。 爆炸接连不断。强光闪烁,狂风紊乱。 「哈哈哈哈哈!没错!这些家伙『已经』不是鸟龙了!」 现场出现了直至刚才都不曾听过的诡异沙沙拍翅声。 「『雷古聂吉号令于优帕之羽(kekexy ko kuyukha)。晕眩的天盖(kirikiker)。沾湿的金片(kenhaor)──』」 在混乱之中,某种决定性的状况发生了。 身处军队中心的雷古聂吉大大地张开翅膀。 「『──紊乱吧(kotastenon)』!」 红色的火焰中冒出一股摇曳的黑烟。那不是烟,而是一大群极微小的物体。栖息在耸立于利其亚随处可见的尖塔中的「东西」,不只是鸟龙而已。 夕晖之翼雷古聂吉解放了潜藏于城市中的另一支军队。 「大笨蛋。你是没救的蠢才。你以为是凭自己的意志逃到这里的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 阿鲁斯忽然在空中扭动身体。那不是毒烟。他感觉到某种决定性的异物趁著呼吸侵入体内。 「有一种铗刻虫具有会被烧焦花粉的气味所吸引的特性。那就是我以生术操纵的虫。在梅吉市时,你也烧死我不少的士兵呢。」 「……咕,呜。」 「你吸入了燃烧稻草的烟。自爆的烟也附著在你的呼吸器官里。自爆攻击将你逼入的位置就是被虫巢围绕的狩猎场。正如你所想的……打从一开始,一切发展都没有脱离我的战术预测范围啦──这东西比起毒气更好用,就算只有微量也能生效。」 发出沙沙声的虫群覆盖了阿鲁斯。雷古聂吉之所以下令士兵突击,就是为了将阿鲁斯牵制于这个位置,让可怕的虫群缠上它。 就算以机动力也甩不掉缠上自己身体的虫子。也无法以光魔剑烧除。开枪、鞭子,都不是有效的应对方式。 「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雷古聂吉从高处眺望著痛苦呻吟,却企图继续战斗的冒险者,大声嘲笑著。 利其亚新公国的空军是一支意志被剥夺的鸟龙军。这位天才统率个体拥有的族群曾一度被「真正的魔王」带来的灾祸夺走,它为了继续维持族群的存在,究竟做了什么呢? 「它们会咬穿你的嘴和鼻孔……『啃食大脑的自由意志区块』。」 夕晖之翼雷古聂吉──毫无疑问地是天才。 能对昆虫赋予自然界不可能存在之习性的生术才能。那就是让它统率超越本能之族群的异常力量的真面目。 只要控制虫子,将其他鸟龙贬抑至只剩昆虫般的思考能力,就能透过生术的处理赋予盲从的方向性。它用这种方法吸收了好几个鸟龙群,打造出这支军队。 既是鸟龙也是司令。还是使用兽类之上的兽性支配群体的──兽匠(tamer)。 「让我猜猜看你在想什么吧。」 「…………思……考……」 「没错。现在的状况和刚才不一样。我自己如今为了发动生术而来到队伍前头──你只要用最后的力量展开奇袭,杀了身为司令塔的我就行了。」 「……对策……」 当气管被虫子塞住无法呼吸,距离嘴巴被咬穿,大脑遭侵入就剩没多少时间了。搞不好氧气耗尽的阿鲁斯被杀上来的鸟龙兵撕碎还比较快。 「……!」 「拔出光魔剑──」 冒险者拔出光魔剑,砍向雷古聂吉。这是死前的一场赌博。不过这个行动也遭到预测。雷古聂吉牺牲了几只鸟龙兵,沿著地形往上逃走。 「也是没意义的,垃圾。」 况且就算现在杀死雷古聂吉,也不会改变阿鲁斯的死亡命运。 虫子已经侵入身体了。即使排除施术者,以生术赋予的方向性也不会消失。只能等著虫子从它无法处理的身体内部啃噬大脑。 「『雷古聂吉号令于优帕之羽(kekexy ko kuyukha)。晕眩的天盖(kirikiker)。沾湿的金片(kenhaor)。紊乱吧(kotastenon)』!」 又有更多虫群扑向了阿鲁斯的肉体。 即使做出最后的挣扎冲上去,阿鲁斯飞到的位置也全都在计算之内。打从一开始,想要攻击受到牢固编队保护的雷古聂吉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知是否因此耗尽了力气,光魔剑从阿鲁斯的手中滑落。鸟枪、收纳无尽魔具的背包也同时掉落。 让星驰阿鲁斯之所以成为最强的魔具── 「…………」 阿鲁斯茫然地仰望上方的天空。 它已经碰不到了。 「你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是收集来的财宝,还是名声。」 雷古聂吉俯视著阿鲁斯,如此说道。 「你知道什么是歌曲吗?我可是找到了真正的宝物喔,比你的更好。」 「……逃。」 虫群堵塞著呼吸器官,它低语著。 阿鲁斯仰望的对象不是雷古聂吉。 「…………往上……」 而是它身后的尖塔。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已经──」 由于战场移至低空,不管面对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尖塔。因为利其亚新公国是一个把给鸟龙兵当居住区的尖塔盖得有如森林般密集的国家。 注意到阿鲁斯的视线,雷古聂吉也回头看向背后的尖塔。 「……」 看著只要它俯视阿鲁斯,只要受到编队守护,应该就不会有攻击过来的后方死角。 星驰阿鲁斯说了什么话呢?如果要猜测它的想法── ──我就知道你会往上逃。 「──已经打赢你了。」 巨大的火焰从天而降。 遵循使用者的意志而奔驰的火焰魔具──地走。 从尖塔内侧「冲上天空」的那个魔具,以巨大的热能一同焚烧了位于其轨道上的雷古聂吉和阿鲁斯。 「……你废话太多了,雷古聂吉。」 与统率个体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阿鲁斯俯瞰著堆满地面的十几只鸟龙兵的尸体。它轻咳一声,烧焦虫子的尸体碎片被一片片咳出来。 即使遭到烈火焚身,阿鲁斯受到的伤也只有吸入热空气对呼吸器官造成的灼伤而已。在它与敌人一同被自己的魔具焚烧的瞬间,它发动了手边唯一剩下的魔具──死者的巨盾。 攻击无法触碰的距离──潜入体内的致死虫群。 这些都是连阿鲁斯都没料想到的攻击手段。就算如此,面对超越它想像的战局,这位冒险者仍「持续地应对」敌人。 「…………你要是闭上嘴,还比较难应付呢。」 ──最小的防御范围。只守护自己的「肉体」。刻意投入火焰,藉此烧掉肉体以外的所有东西,连涌入体内的大量虫子也一并清除。 为了避免魔具遭到它所投身的火焰波及,因此必须暂时放弃魔剑与背包。 「……」 它降落地面,收回了自己的宝物。 站在火灾焚烧的大地上,可以看到有个展翅的影子飞离了夜空。 全身严重灼伤的雷古聂吉似乎朝中央城塞的尖塔飞去。 选择自由的个体只是目送著它。却不是因为手下留情。 「…………再见了。」 ◆ 充满活力的利其亚今晚变得更有光彩,然而那是毁灭之火的亮光。 房屋毫无秩序地燃烧,市民们只能畏惧于火灾和突破防卫线冲入的巨大蛛兽,以及随后侵入军队的威胁,躲在藏身处避免被发现。 有两个影子在高温空气造成的摇曳景色中奔跑。 「爱蕾雅!城市起火了!是火、火灾……吗?」 爱蕾雅以严峻的表情望著这幅景象。目前于梅吉市指挥作战的是第二十卿──锔钉西多勿。就算他为了回应「冷星」的奇袭而派出军队,那个男人应该也不会接受焚烧住宅区的作战才对。 (也就是说,这场火灾是梅吉市士兵的失控行为,又或是有其他因素……其他的人放了火。无论如何,黄都应该会利用这场混乱直接攻陷新公国……) 状况恶化到了极点。如果是士兵失控,代表碰到友军也会有危险。 「……爱蕾雅。」 走在前面的祈雅突然停下脚步。 她的视线停在望向她们的两位士兵上,那明显不是新公国的士兵。 他们似乎与本队在作战行动中走散了,垂下的一只手握著骯脏的剑,彼此交谈著。 「喂、喂,有女人耶。是新公国的人吧?」 「算了吧,别胡思乱想。她们不是士兵喔。」 「谁管他啊,混帐……!我们的梅吉市就是被这群家伙毁了!她们同样有罪!」 其中一位男子睁著充血的眼睛丢下这句话。那股狠劲让祈雅不禁屏住呼吸。 爱蕾雅寻找著逃跑路径。虽然看起来还没起火的道路不多,但这并不算真正的危机。只要动用「世界词」的力量,赶走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如果他们是梅吉市的士兵,那就是黄都方的人……虽然我必须解决看见「世界词」力量的人,不过如果不先准备一定程度的藉口,之后就很麻烦了……) 「你们……听好喽,你们可别动啊……!」 情绪激动的男子挥著剑威胁她们,靠了过去。 祈雅以稍微颤抖的声音说: 「爱蕾雅。」 只要给祈雅一句许可,就能轻易让对方失去威胁。她只需要动嘴就行了。 「等一下,祈雅。我……老师,先跟对方,谈一谈。」 「──怎么啦?到了这种时候还在邀女孩子喔?」 「咦?」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爱蕾雅正后方传来,身披褴褛的骸魔就站在那里。她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又是怎么靠近自己的。 骸魔旋转白枪,将黑暗的眼窝对著男子们。 「好像玩得很开心嘛,算我一份吧。」 「别来碍事!区区魔族──」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他的头盖骨连同舌头一起被砍下来了。 「噫!」 另一位男子只有对惨剧产生反应的时间。他的颈动脉在转瞬之前就已经被切开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不到挥枪的动作。而且隔著爱蕾雅她们的骸魔与士兵之间应该还有两栋空房子的距离才对。 「接下来……」 骸魔在尸体旁扛起了长枪,仔细地打量著爱蕾雅她们。 演出宛如光速般的杀戮剧的枪兵之名,乃是斩音夏鲁库。 「你们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哪来的?」 「……」 「不说话啊,比死人还沉默呢。」 夏鲁库一边开著玩笑,再次转动长枪。 红纸签的爱蕾雅光凭气势便明瞭。那是比她至今见过的任何存在都更为强大,在战士领域的次元上完全不同的对手。他只要有那个意思,无论逃跑或抵抗都是不可能的。 (只能抢先一步──让祈雅说出「去死」。) 即使是以尸骸为材料制造的魔族,也有以词术形成的暂时生命。「世界词」的命令应该有效。但是,我能让祈雅立刻说出这种话吗? 这个骸魔的枪比话语的速度更快。她有办法在对方没发现的情况下做出指示吗? 「我──」 带著结巴的话音,祈雅开口了。 「是、是从伊他树海道,来念书的。这个人是我的老师……所以,那个,是你救了我们……吧?谢谢。」 「……」 「可是……」 祈雅的碧眼望著再也不会说话的两位士兵。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杀了他们。」 夏鲁库稍微停止了动作。 「祈雅!」 「不是这样吗!我什么都还没做啊!交给我的话,一定能处理得更好!」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骸魔颤动著肩膀,笑了。 「……是啊。那位小姑娘说得对。」 他重新扛起染血的长枪,指著一个方向。 「新公国的士兵在东侧指挥避难。你们快逃吧。那边的火势还不大。」 「……你……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没有生前的名字了。」 逃离与骇人枪兵的交战后,两人暂时躲入巷子里。必须留意不能再撞上刚才那种状况。 「……祈雅。你还是跟老师一起逃走吧。我知道你很担心拉娜。但这下子你就知道了吧?这种事……不是凭小孩的任性就能应付的。」 爱蕾雅弯下腰,轻抚祈雅的脸颊。少女点了点头。 「……是啊。」 ──祈雅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这个惨状就是所谓的战争,不知道她要拯救的拉娜正是爱蕾雅要杀的对象。她连一点怀疑的想法都没有。她是愚蠢的,未开化森林的森人──但是如果──爱蕾雅想著。 (如果我像这个孩子一样。) 过去的爱蕾雅……若能至少找到一位可信任的大人,将判断交给他处理,从此不必在意世界的恶意,那会有多好。 (不对──那样一定会让我过著比现在更悲惨的人生。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伙伴。我所有的只有自己的力量。我必须以我自己的手,掌握幸福……) 曾经是妓女的爱蕾雅母亲是黄都贵族包养的情妇,却得不到回报而离世。爱蕾雅不打算变成那样。她用尽所有能用的手段,不惜负责暗杀与谍报等骯脏的工作,最后终于掌握了机会。 那就是「世界词」。纯粹且无敌,为了爱蕾雅而存在的力量。 她抬起头,望进爱蕾雅的眼眸。 「……就算如此,我也要去救她。」 「祈雅……」 「我……绝对不要自己明明什么都做得到,却没办法帮助朋友。如果现在什么也不做……长大之后我一定会后悔。」 祈雅的小小指尖握住了脸颊上的手。 「所以你也一起来吧,『老师』。我会保护你,我会让你看见我是正确的。人家就是想要你一起来嘛……爱蕾雅!」 「……」 爱蕾雅闭上眼,思索著她自己也无法说明的某种想法。 没有解决月岚拉娜的理由。她已经无法回到新公国或黄都了。她已经没有告诉别人爱蕾雅与「世界词」有关的意义,那个机会也不会再出现。 若是继续顺著祈雅的任性举动,或许就会让别人发现「世界词」实际存在。在她的战略计画中,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 「我是无敌的,所以想要变得幸福。」 手指传来祈雅的体温,以及微微的颤抖。 想要变得幸福。她一直都是这么期望的。 「…………是啊,没有错。」 爱蕾雅露出微笑,抚摸著祈雅的金色头发。那双年幼的碧眼随之湿润。 「你反而让我上了一课呢。祈雅是老师自傲的学生喔。」 跟随探索布片的引导,穿梭在灾祸之中。无论是天空或是地面,即使充斥著令人鼻酸的战斗,就像祈雅所说的,那些危害都无法影响到两人。 一场战争开始,并因为超脱一般次元的恐惧,战局将迅速走向止息。败北也好,胜利也好。讽刺的是,那恰巧符合警戒塔莲提倡的口号,证明以压倒性的个人之力所进行的压制是正确的。 「吶,爱蕾雅!这一切都会恢复吧……!城市能回到和平时的那样吧!」 「这……」 「因为,拉娜喜欢的城市变成这副模样……拉娜自己也碰到那么惨的遭遇!她太可怜了!」 「是啊……没有错。」 她与祈雅的成长过程差异太大了。祈雅什么也不懂。她所出生长大的伊他树海道是逃过「真正的魔王」惨剧的少数边境地区。她不明白惨剧与恐惧是发生后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也不懂这个时代。 「……要是大家都能恢复原样就好了呢。」 ◆ 以新公国对梅吉市展开的炮击为开端而爆发的一连串战斗,逐渐朝对黄都阵营有利的局面发展。 以一般的观点来看,西多勿预测到梅吉市基地的机能被毁,事前就分散兵力的指示,以及原本应该因鸟龙兵的攻击遭到全灭的梅吉市士兵,响应了静寂的哈鲁甘特发动反攻,这两件事为战况演变的主要因素。 黄都方在新公国原本的强项,也就是鸟龙兵防空网完成建构前,就迅速将战争推向本土决战的阶段。 然而颠覆战局的最大要素,是远远超越新公国方预料的两位修罗。 闯入战斗,击败大量鸟龙兵与统率个体雷古聂吉的最强冒险者──星驰阿鲁斯。以及靠单独一台就摧毁地面防御线,让后续军队得以进城的魔族兵器──滥回凌轹霓悉洛。 ──如果是「彼端」的世界,不会允许能战胜国家军队的个人存在。 就算是那些不被允许存在的超凡之人,以「客人」的身分漂流到的这个世界。在「真正的魔王」存活的二十五年里,沉睡于世界各地的威胁也没有觉醒。 但这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迷宫机魔摧毁了拿冈,熏灼维凯翁已死,而新任魔王自称者让超绝强者集合于这个利其亚新公国。 因为「真正的魔王」的恐惧而持续停滞的时代,透过其死亡而开始动了起来。 「我很喜欢那座喷泉耶。」 喜鹊达凯伫立在屋顶上,低头看著颓倾碎裂的广场喷泉。 城市西北方升起的黑烟,从靠近中央成塞的这个地点也清晰可见。星驰阿鲁斯在混乱战斗之中放出的自动魔具火焰造成了无视都市构造的异常延烧。部分火势还蔓延到了军事设施。 朝空中望去,可以看到一队鸟龙巡逻兵被切开,坠落的画面。朝中枢区域持续前进的滥回凌轹霓悉洛不断击落空中的威胁。 「输了啊。」 达凯望著天空,茫然地说著。 他点起一支卷菸。淡淡的烟顺著新公国的风飘逝。灭亡的味道。 即使他拥有超凡的洞察能力,也无法事先预料到会有两个能左右战局的巨大威胁介入战局。新公国的力量应该不算弱。在面对星驰阿鲁斯时,非鸟龙兵的一般军队甚至连报一箭之仇都做不到吧。至于能挡住滥回凌轹霓悉洛的防卫线,就算使用「彼端」世界的技术也造不出那种东西。 视线中的尖塔发出了哀号般的摩擦声,从底部开始崩塌。震动地面的碎裂声紧接在后。即使在这股震动中,赤脚站立的达凯却连一动也没有动。 ……最后,敌人现踪了。 巨大的黑色步行脚从瓦砾夹缝伸出,踩碎了石地板。即使在暗夜之中也清晰可见的明亮红色眼睛如恶梦般一眨一眨。 达凯将通话中的通信机丢到脚边,转身面对骇人的怪物。 「这里的部队已经撤退喽,只剩我了。」 「这样啊,感谢你这么体贴。」 带来死亡的蛛兽以少女的声音回答。 「你也应该这么做才对。」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浪费的事呢?」 要士兵撤退,是为了不让他们造成干扰。 他的剑具有柳叶刀般的刀身。拉兹茍托的惩罚魔剑──能够抢先任何攻击行动,绝对且最快的剑。是和他本人一样违反「彼端」的常理而遭到放逐的器物。在转移到这个世界之前,能和喜鹊达凯真正对战的人根本不存在。 「──在这般有趣的世界,一切都属于我啊。」 「嘻嘻……这样啊。那么你就在死前看仔细一点吧。」 突破音速的冲击声响起。达凯瞬间一挥惩罚魔剑,弹走杀人的丝线炮击。惊人的张力强烈地震开了他的右臂。 此时巨物已完成突进。生物战车赫鲁涅潭以压倒性的高速与重量撞毁了他所站立的楼房。 在毁灭的余音中,回荡著少女嘻嘻的笑声。 「因为我会让你彻底化为齑粉。」 达凯以最小的动作躲避了突进,落到地面上,观察著敌人。 (……是魔族啊。和在拿冈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就和那些家伙一样,这个蛛兽怪物有著赋予其生命的核心──」 红色凶光在暗夜中拖曳出轨迹,锁定了达凯的所在地点。它不只有莫大的力量与速度。其感知能力也极为敏锐,让它能锁定飞行中的鸟龙进行精准狙击。 八只脚动作。达凯一手插在口袋里,观察著脚的运动方式。一只脚开始回转的准备动作,下一只脚跟上,然后是再下一只脚。胸部的连接处滑动。头部、颚部、腹部。他以超凡的知觉隔著装甲理解了肌肉与神经的分布走向。 (「在躯干里」。) 他判断有驾驶存在。人族至上的黄都之所以宣战时愿意派出这种如同凶威化身的魔族,原因就是这项战力能以驾驶的有无「进行控制」。 空气「咻」一声响起。达凯挪了半步躲过。背后的石墙被斩丝截断,缓缓朝斜向滑落。他没拿剑的左手手指动了一下。 (得杀了这家伙里面的人。那么,该怎么做呢?) 下一记突击进逼而来。他以仰躺的姿势让上半身往后倒。从八只脚的内侧,蛛兽的躯干下方穿过,同时利用敌人的突进速度以魔剑挥出斩击。 「……哈哈,喂喂。」 从刀上传来了触感可以感觉到,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具有绝对先手速度的拉兹茍托惩罚魔剑的这一击竟只轻轻滑过了装甲表面。 「太硬了吧。」 「身手不错嘛,剑士先生。」 魔剑对准的位置是脚的连接关节处。 「不过,你是赢不过我的喔。」 「……剑士。剑士啊。嗯……」 在错身而过之际,达凯还做了另一项的攻击尝试。他将蛛兽先前发射的高硬度丝线绑成圈状,想利用霓悉洛自己的突进力道扭断其脖子。刚才的左手动作就是为了使出这招攻击。 然而根据他的观察,就连这么做都没造成有效的攻击。即使亮著五颗红色眼珠的头部承受了被集中至一点的自身冲击负荷,却连歪都没有歪一下。 (……剑士啊──) 霓悉洛驾驭的蛛兽头部已经被砍掉了一半。 喜鹊达凯用尽可能的攻击手段都无法破坏这个敌人的装甲,那么那道砍伤又是哪里来的什么人所造成的呢? 「啊啊,那里……那个喷泉啊。」 达凯一边移动到可以正对生物战车的位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著。 「我还挺中意的喔。我很喜欢景色或建筑,因为那些都是偷不走的。」 丝线狙击再次与他擦身而过。 「哈哈。」 达凯笑了。他观察著敌人的状况。 滥回凌轹霓悉洛的装甲被溅湿。刚才的突击撞毁了喷泉的水道。 接下来的突进有准备动作。虽然之前就看过这个动作,不过这一次却有点不同。 (……她打算利用丝线吗?) 突进轨道的前方铺设了丝线。她至今所射出的丝成了她的巢。即使避开第一次突击,也可以利用丝线的反弹力从后方攻击。具有充足的强度,能反弹巨大重量的蛛兽丝线也可以用来强化进行蹂躏的机能── 「好了……去死吧。」 就在战车发动突进前一刻,达凯摆在背后的手下了指示。 「还不知是谁死呢。」 猛烈的强光落下。废墟广场与旁边的地区化为了白昼。 「……呜!咕……!」 突如其来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光芒打中了霓悉洛,石板路冒泡沸腾。黑色步行脚沉入了熔化的大地。虽然她忍受著强烈的高热试图举起脚爬出来,却找不到立足点而继续下沉。遭到烧灼的空气发出滋滋声,一切景物都化成了白与黑的阴影。 在交战开始前达凯所做的通信是为了做好炮击的准备。 那是新公国所拥有的最大火力武器──都市对都市炮击用魔具「冷星」。 「…………咕。」 从炮击用的尖塔打下的杀灭光线无情地持续照射在新公国的敌人身上。在一次的照射还没结束前,少女的痛苦声音就停止了。 「嘻,嘻……嘻,嘻嘻嘻。」 因为那声音变成了笑声。 步行脚下沉,冷却的石板路碎裂。她以怪物级的臂力将自己的身体抬起来。 随后丝线穿透了空气,发动反击歼灭了尖塔的炮击手。 「『就凭这点东西』──」 其装甲材质是名为星深沥钢的超常魔石。是一般的力量与热能无法伤其分毫的材质。无论是刀刃、箭矢、炮击都没有效果。 超常的「冷星」也不会成为例外。 「你以为就能打倒我吗?」 (……不妙啊。) 喜鹊达凯之所以察觉真正的危机,并不是因为「冷星」对她无效的事实。 在炮击的前一刻,他故意让霓悉洛被喷泉的水溅湿。当她遭受光线炮击时,内部的空气将受热膨胀,理应看到无敌的装甲缝隙冒出泡泡。 但就算以达凯的超绝视力,却完全没观察到那类的结果。 (完全密闭,连气孔都没有?里面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啊?) 装甲没有缝隙,意味著达凯所认知的弱点──能对躯干内部驾驶造成有效伤害的手段「完全不存在」。 (无法让她窒息,让她沉到水里也就没有意义。魔剑的刀刃砍不进去。埋入地面也能自行脱离。无论是以丝线扭绞,攻击关节,『冷星』的直接照射,全都没有效──) 他只能承认对方不可能被破坏。 毫无疑问,那是凌驾于拿冈看到的迷宫机魔之上的魔族。这个世界的终极兵器超越了「彼端」的超凡之人的想像。 「说真的……哈哈。到底要怎么砍啊?这种家伙……」 「你很碍事。」 达凯垂下双手,望著进逼至眼前的蛛兽。被切开的头部装甲剖面光滑如镜。不知是否是魔石的装甲也渗入了肉体内侧,里面的肉与神经就算被烧焦还是保持形状。 (插图014) 霓悉洛举起了钳足。达凯的眼睛看清了那不到常人一次呼吸时间的动作。观察发出红光的眼睛。观察著。从侧边的攻击横扫而来。以最小的动作化解力量── 「……呃呜!」 压倒性的力量击飞了达凯,让他撞上广场上烧剩的铁柱。 承受冲击的左臂之所以勉强没有骨折,是因为力道被卸除了,那是身为「客人」的他拥有的超常功夫。一般人要是挨了这一下,早就因为承受完整冲击而肢体四散了。 「……」 鲜血流过了达凯的一只眼,他露出和善的笑容。 「……很好。」 真开心。喜鹊达凯很享受这个世界。在转移到这个世界前,能和喜鹊达凯真正对战的人根本不存在。 「很好,很好……那就试试看吧。」 「……你还活著吗?」 少女的声音中带著纳闷。如果刚才他能做到这种应对,那应该也能避开攻击本身才对。换句话说,他是故意被打的。 「不知道为什么……咳,虽然就是没有人明白。」 达凯回转著手中的魔剑。敌人已近在眼前。 「但我可是盗贼啊……真的不是剑士也不是什么医师。」 「哦,那你似乎跟我很合得来呢。」 霓悉洛准备著下一波攻击。她知道现在的达凯已经摆出回避丝线攻击的姿势。用脚砸飞他的攻击也没有效果。那就只能压死他或用两只钳足夹死他。 「我也明明很想和人类打好关系,却没人能理解呢。」 「哈哈哈哈,这样啊。终于和你聊上天了。其实我真正擅长的是──」 接近。在他还没说完话之前,巨物的脚就瞬间变得模糊。考虑到敌人的反应速度,必须做出来不急回避的剎那一击。 达凯穿过半空中。以超越肉体速度的极速行动。 「像这样。」 (……丝线!) 霓悉洛这才发现,在之前的战斗中设置于战场上的丝线反遭对方利用。他利用反作用力冲入霓悉洛的怀中。 「──偷取武器。」 蛛兽损伤的脸部。超凡的盗贼从那唯一的剖面处拔出了刀刃。 「或是『开锁』。」 那不是拉兹茍托的惩罚魔剑,甚至不是长剑。不仅如此,那还只是达凯第一次使用的剑。 霓悉洛座机的脸突然被这么一插,立刻拉开距离,试图重整态势。就算头部遭到攻击,也不会对不死战斗骑兵的活动造成任何影响。活动、感觉、攻击都没问题。 「……你……」 少女因那股感觉而慌乱。那是夜晚的风。 「……你做了什么?」 她的肌肤感觉到了晚风。不是透过座机赫鲁涅潭,而是「以自己的肌肤感受到这点」。 「……和我想的一样,你长得很可爱嘛。」 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还能控制座机。运动机能没有出现任何障碍。但是── 赫鲁涅潭的座舱开启,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霓悉洛本体。 「我思考过了。」 「……!」 超凡的盗贼身影就在眼前。霓悉洛正以人的肉体与跳上座机的敌人对峙。 「如果那是以生物制造的战车,负责驱动的就是神经。开关驾驶舱口的方法是以神经传递指令给肌肉吧……既然如此,不是只要打坏它就好了吗?」 喜鹊达凯的左手拿著一支平凡无奇的短剑。 「用从神经开始作用的根兽之毒。」 那是大海的希古尔雷的短剑。在初次见面,看到红果被切开的那时──达凯将其中一支希古尔雷藏在体内的无数短剑「拿在手上观察」。在众人环伺的情况下,他以在场任何人都没察觉的手法,偷走了必杀的毒剑。 能够掌握神经分布,超脱世界常轨的观察力。他透过观察,确定剧毒可以透过神经侵蚀大脑的某个部分,造成开关机能失效而「解锁」。只为了能在极近距离进行观察,他还故意承受了一次攻击。 柳之剑宗次朗所开出的些微伤口,对喜鹊达凯而言就是锁孔。 死者体悟到自己的死期,霓悉洛笑了。 「嘻、嘻……嘻。你真的很会聊天耶。」 「我的话很有趣吧?」 「……也许吧。」 霓悉洛刺出背后的触手,金属端子直取对方脖子。 但早在那之前,绝对先手的惩罚魔剑已经砍下了少女的头颅。 ◆ 「希、希古尔雷……被杀了。」 月岚拉娜脚步不稳地攀著一座烧得焦黑的高塔,她害怕地呻吟著。新公国终于在广大地表的尽头找到了一位最强的人物。然而她却看到更强大的存在轻轻松松地将大海的希古尔雷如同婴儿般随意碾死。 以拉娜的视点,那一幕看起来就像是「世界词」的力量瞬间杀死了它。 「哈、哈哈……」 她望向天空。以无敌为傲的雷古聂吉军队被仅仅一只鸟龙逼到绝境,遭其歼灭。下手的就是超脱鸟龙种族的英雄──星驰阿鲁斯。 塔莲培育的利其亚士兵们也死了,在这座塔里只剩下凄惨的尸体,无法说明他们到底遇上了什么。 这些新公国的人是拉娜──黄都的敌人。她相信他们是迟早必须消灭的敌人。为了打倒他们取回和平,她直至今天之前都在执行危险的潜入任务。但是── 「竟然如此轻易就……」 他们是敌人。然而拉娜自己一直在近距离见识利其亚具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的战力。立志成为最后魔王自称者的他们所拥有的力量、意志,不该被如此轻易地踩碎。 人肉烧焦,死亡的恶臭于现场弥漫。火灾的,战火的热度。让拉娜娇小的身体不停地流汗,或是鲜血,还是两者兼具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哈……呼、呼。」 拉娜终于爬上最后的阶梯,拿到了她寻找的物品──「冷星」。死去的炮击手身体被削去一半,却还是握著它。她用力掰开死后僵硬的手。拿冈大迷宫长年累月积蓄了阳光的魔具。里头还填充著再发出一击的力量。只要使用那个── 「……拉娜,你在做什么呢?」 一个责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红纸签的爱蕾雅。 将全能词术的使用者,形同灾厄本身的「世界词」带来这个利其亚的始作俑者。 「爱蕾雅……别管我啦。我、我来处理。」 拉娜以颤抖的声音说著。 ──非得这样做不可。 现在这幅景象,正是塔莲所担忧的状况。足以构成她与世界为敌的理由。 即使「真正的魔王」已死,这个世界上仍存在著不该存在之物。 「我要杀光他们。这种东西……太、太过分了。都是一群怪物。只要用「冷星」消灭掉这整个城市就行了!如果没有人……没有人来做这种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拉娜……!」 不等爱蕾雅的下一句话,拉娜就扣下魔具的扳机。水晶镜片发出白昼般的光辉。那是意图完全炸掉包含拉娜在内的中央城塞与城市,朝正下方发射的轰炸。 强光,毁灭开始奔驰。 接著。 「『停止』。」 ──接著,光停止了。 「冷星」的光芒漂浮在半空中,形成球体滞留在原地。 带来毁灭的强光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只能停留于半空中。这是世界法则遭到扭曲,不可能存在的景象。 「『散去』。」 年幼的少女只说了一句话,毁灭都市的光芒立刻炸开,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就消散了。 「啊……啊,啊……」 拉娜因绝望与无力而倒在地上。 面对能「停止光」的强大权能,人类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与之对抗呢? 杀死等同于世界本身的「世界词」……这个世上有人能做到吗? 「冷静一下,拉娜。你大概是……太过害怕,导致精神不正常了。这不是我认识的拉娜……吶,好不好?」 那个无法理解的存在说出彷佛像普通少女会说的话。 摆出彷佛在担心她的表情。 即使有著年幼森人的外型,那副模样、那无尽的全能之力,就如同获得形体的邪恶神性── 「都是因为发生这么凄惨的事……」 她从塔上俯视城市里的火灾。 城市里散布著无数的灾厄与悲剧,那或许是超出年仅十四岁的祈雅所能想像的悲惨世界。 「……吶,爱蕾雅。你说过,我的力量是为了让人幸福的力量吧?」 「祈雅!」 爱蕾雅看起来想要阻止祈雅。 她似乎已经知道少女打算做什么了。 「不可以,祈雅!不能展现力量──」 「『消失吧』。」 如她所说的事发生了。 蔓延至整个利其亚的火灾、战火,一口气──平静无风地消失。 一切夸张地恢复成夜晚的静寂与黑暗。 这位超越人类智慧的可怕修罗,连引发灾厄的事件本身都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抹除殆尽。 「……火灾灭掉了,拉娜。这样一来你就不必再害怕。那个……其实……我什么事都做得到……对不起,一直瞒著你。没办法更早帮助你的城市……」 「什、什么鬼东西……什么鬼东西啊,你们这些人……!」 「拉娜……!」 「拉娜,我们回去吧。」 爱蕾雅两手环抱著不动的拉娜。 轻柔、温暖的体温传了过来。那是人类生命的脉动。 「……爱蕾雅,你──」 拉娜带著又哭又笑的表情说道。过去曾是谍报部队同事的女人,如今已是黄都二十九官。 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对敌人落井下石。爱蕾雅就是藉此爬到如今的地位。 而她接近拉娜的理由就是── 「打算杀了我吧,没错吧?」 「……」 「我知道喔,你无法动手吧?」 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只像是细语般的恫吓,但这样就行了。 拉娜以「世界词」听不到的声音,在爱蕾雅耳边拋下最后的憎恨。 「如果你真的要杀,早就可以杀了。但、但是你……无法动手。因为你在那个祈雅面前无法杀人吧……!」 一想到红纸签的爱蕾雅的冷酷无情,这种事就像笑话般滑稽。是在这恶梦深处般的状况里也值得一笑的笑话。 「你只有在祈雅的面前……就算那家伙是怪物,你还是得当个漂亮温柔的老师吧!爱蕾雅『老师』!」 「……拉娜。」 爱蕾雅也悄悄地回答。她看著感到困惑与孤独而几乎要哭出来的祈雅。 发生了太多事。不过这下子一切都将结束了。 她就是为了杀死月岚拉娜而来。 「老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嘛。」 ◆ 那扇门再度开启时,刚好是她听到城里传来火灾的喧闹声不久后的事。悠诺的拘留所距离大火熊熊燃烧的西北部很遥远,这点救了她的命。 「出来吧,远方钩爪的悠诺。」 「……达凯。」 「怎么啦?我不是『照我说的』来帮你了吗?」 悠诺瞪著再次现身的故乡仇人。在这个城市起火战局极为混沌的这个状况下,达凯却是异常地平静。 「都……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说什么……!你们的军队不是正在战斗吗!还有时间让我这种人逃走吗?」 「那不是我的军队。」 达凯平静地说著。 「无论哭还是闹,结果也不会改变。我只是打算遵守之前的约定。毕竟你是被希古尔雷牵连进来的,还有拿冈的事。况且就算是我这样的恶徒,我也不会说谎喔。」 「别、别开玩笑了……!因为你很强,所以自己的城市被毁也无所谓吗?不会悲伤痛苦吗?不打算战斗到死吗?」 ──明明只是死了一个人,就已经让我宛如置身于地狱之中。 国家灭亡、人民被烧死,失去各式各样的牵绊。如果无法让他尝到同样的痛苦,那不就永远无法为被毁的拿冈报仇吗? 「……算是吧,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感觉呢。虽然我确实很喜欢塔莲妹妹。不过只要还活著,总会有其他的邂逅嘛。」 悠诺想起了「客人」的境遇。他们是被自己所出生的「彼端」世界断绝关系之人。 无论是宗次朗或达凯。他们真的因为很强而对此感到无所谓吗?他们是生于人类却突然变异的超凡之人,即使与其他人族在一起,也总是自己一人独强。 就像这次活下来的达凯。就算城市或国家毁灭,他们也都能独自存活下去。那真的是悠诺所认为的强者特权吗?「习惯了」毁灭与终结,对他们而言真的是一种拯救吗? 达凯背对著她离去。悠诺的复仇即将在未完成的情况下结束。 「等一下,喜鹊达凯……!」 「怎么啦,还有事找我吗?」 「你说过,要复仇就趁『现在』对吧?」 悠诺举起两只袖子对准他。 她能够使用从袖子射出暗藏铁镞的力术。 她比同年龄的女孩更懂得植物学。 她还记得和琉赛露丝一同找到的星星。 因为她是被巨大的不合理之物毁灭的拿冈迷宫都市里,最后生还的见习学者。 远方钩爪的悠诺所拥有的东西,就只剩下那个头衔了。 她独自一人,与远远构不著的最强之人对峙。 「和我战斗。」 二十一 落日之时 「……卡黛,你还不赶快逃,呆子。」 在即将沦陷的利其亚的其中一座尖塔中,雷古聂吉蹲在地上。他奄奄一息地听取鸟龙的报告,下达命令直到最后一刻。卡黛担心著严重烧伤的好友,却被对方拒绝靠近。 「雷古聂吉。为、为什么……这是雷古聂吉的血吗?我无法相信雷古聂吉输了……」 「利其亚完蛋了。塔莲对我有恩。鸟龙们也……呵、呵呵呵,我一直守护著……我增加、支配、引导了那些无药可救的垃圾,真爽快。」 雷古聂吉痛苦地笑了。它自己不过是能轻易混入鸟龙群之中,又小又平凡的个体。 「可是,这样……全部都白费了。啊啊,但是──最后……最后,是我赢了喔。卡黛。」 「……」 「我的宝物……呵、呵呵呵。」 虽然总是摆出凶恶的态度,虽然一直拒绝对方的触碰,雷古聂吉仍一直待在眼盲少女的身边。它真正追求的不是国家,甚直不是族群的安宁。 它一直不愿承认,其实自己也想舍弃鸟龙群。要是能纯粹以一只鸟龙的身分和卡黛生活,不知道有多好。只要能在平静之中听著她的歌,雷古聂吉就满足了。 「……快逃。在黄都军来到这里前……至少要让你逃走……这样就,够了……」 阿鲁斯放走了雷古聂吉。它应该认为自己已是不值一提的将死之兵吧。这也无所谓。那天做错了选择,成为愚蠢凄惨的输家也没差。 「最后是我赢了……星驰阿鲁斯……活该啦。」 「……雷古聂吉。」 卡黛寂寞地笑了。就算手中没有日记,她还是能回想起与它度过的生活。她知道有个翅膀总是沾了血的人,帮助著没有力量独自活下去的少女。 她准备对即将死去的雷古聂吉说点什么。 ──此时大门敞开,一位拿著鸟枪,神情疲惫的士兵站在那里。他的模样看起来疲惫不堪,一点也没有身为将军的样子。 「……不、不准动!……!」 闯入统率个体所在的房间的男子,其名为静寂的哈鲁甘特。 在混沌的战局里,其他的梅吉市士兵一个接一个掉队,唯有丰富讨伐鸟龙经验的他一个人找到统率个体的位置,冲进了这里。 穿过了在敌阵中混沌到极点的极限战斗,他所抵达的应该是中枢位置才对。 然而房里的样子却让他显得很惊慌,足以让那股豁出性命的努力与觉悟瞬间烟消云散。 这里不是什么鸟龙的巢穴,只是一个少女所住的房间。 「怎、怎么会……不可能……」 「……请问是哪位?」 少女──晴天的卡黛以无法视物的眼睛注视著第六将。在她身后因烧伤而奄奄一息的雷古聂吉则像是随从般瞪著敌人。 「我、我是……黄都二十九官,第六将。静、静寂的哈鲁甘特。应梅吉市市民的请求,讨伐外敌……来到此地……!」 「……这样啊。黄都……果然一切都结束了呢。」 卡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虽然那是一位不懂任何战术的盲眼少女,但那副模样,那头长过头的浅色头发,反而让哈鲁甘特倒退一步。 他希望这位少女只是被鸟龙囚禁的俘囚。 但是,他明白。就算其他任何人不相信,「拔羽者」哈鲁甘特也明白。 就算是被捕食者与捕食者之间的关系,就算是不可能共存的大敌…… 「不行。」 人类与鸟龙之间,还是有可能存在著情谊。 「不行,那样不对。不好。那是虐杀人民的恐怖生物。根据身、身为人族的义务……非得杀掉它不可。」 「雷古聂吉……雷古聂吉是我的朋友。是比起任何一个人,给予我更多帮助的重要朋友。」 「你……你还、还只是个小女孩啊!不该……不该背负如此残酷的罪!从它身边让开,拜托了。死了这么多人。已经够了。我、我也……其实我也不想杀人。所以求求你……」 「……我都知道,只是装做不知道而已。从很久前……我做了什么,雷古聂吉是什么──」 「不要说了……!」 虽然枪口对准了他所憎恨的鸟龙,哈鲁甘特却动不了。明明只要扣下扳机就行了,手指却犹如结冻般沉重。 「你一直……是我的天使喔,雷古聂吉。」 「──那是人族的敌人,是鸟龙啊!」 「不准说,垃圾!垃圾又无能的愚蠢混帐!不准再对卡黛──」 冲上前的雷古聂吉伸出爪子,眼看著就要逼近哈鲁甘特的头── 「砰」一声,鸟龙的喉咙被射穿了。 子弹贯穿了在直线上的卡黛胸口。如果她没站起身,或许就不会闯进弹道了。 那是来自敞开窗户的狙击。 「不准,污辱──」 从远方射出致命一击的人,以谁也听不见的话语低声说著。 「──我的朋友。」 那是曾放了雷古聂吉一马的鸟龙英雄。 为什么星驰阿鲁斯会来到利其亚呢?为什么这位极度贪婪的冒险者最先出现在哈鲁甘特所战斗的梅吉市上空? 哈鲁甘特知道那个原因。他知道为什么星驰阿鲁斯在打倒熏灼维凯翁,抢光它的宝物后,却又为了杀死它而回到了峡谷。 ──帮助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看著眼前的血海,哈鲁甘特愕然地跪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他要杀的鸟龙统率个体与他应该保护的少女,现在却双双瘫倒在地。两人的血互相混合,红黑的色彩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在地板上扩散。 这副景象,为哈鲁甘特──无能第六将的战争画下句点。 「啊啊啊,阿鲁斯……阿鲁斯……!」 愤怒。 绝望。 悲叹。 后悔。 自责。 他无法承受的一切全部交织在一起,哈鲁甘特趴在地上大喊。 「阿鲁斯──!你这个混帐──!」 ◆ 无数个回想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眸深处如幻灯片般闪过。那是在「真正的魔王」夺去一切的那天之后所发生的,专属于她的故事。 自称哈鲁甘特的将军为了找人来急救而离去,不过他一定不认为身受如此重伤的卡黛还能活到救援抵达吧。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减弱。 手指在地板上摸索著,卡黛第一次摸到了死去的雷古聂吉。 「啊啊……雷古聂吉……」 看不见的眼睛流下泪水。卡黛已经发现了。但它不让她知道,不想破坏她的梦想,因此一直不让她触碰。 「你真的是鸟龙呢……」 门板发出轻轻的推开声。虽然看不见来者身影,她也知道那不是哈鲁甘特。步伐很大的脚步声驻足于卡黛的身边。 她奄奄一息地询问著: 「……是谁……」 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回答: 「如果说是天使,你会相信吗?……我来迎接小姐了。」 那位男子弯下腰,抚摸卡黛的背。那是又大又温柔的一只手。 天使来了。自己在那天听到的一定是天使的歌。 「这样啊……谢谢你……天使……其、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 「嗯。任何人都有获得拯救的权利。你就尽管说出你的愿望吧。」 「妈妈她──」 直到最后的瞬间,卡黛一直唱著歌,唱著她让雷古聂吉听的歌。 死亡天使的刀刃静静地终结了她的痛苦。 ◆ 许多事都结束了。至少对警戒塔莲是如此。 右手已经失去了感觉,不过剑尚未离手。她只靠一个人,就斩杀了不知多少突破防卫线攻进此地的黄都军与梅吉市士兵。有可能是十人,也可能是二十人。 身披褴褛的佣兵站在她前往中央城塞的路上。是骸魔。 「……以魔王自称者的结局来说很不错嘛,塔莲。」 「哼,是夏鲁库啊……你也辛苦啦。」 「没什么,我本来就没在工作。」 「哦,看起来不像啊。」 夏鲁库的白枪一样沾满了鲜血。他处于全力阻挡名为宗次朗的怪物之后的状态,也没收到说好的酬劳。但最后只有他回到塔莲的身边。 「后悔打了败仗吗?」 「……怎么可能。既然是我挑起了战争,战败后也该老实接受……不对,不是这样。」 她靠在墙壁上,喘著气露出自嘲的笑容。她感觉自己成为利其亚的领主之后,似乎就经常这么笑。 「骗你的。其实……对于仰慕我的士兵、人民……对没办法让卡黛获得幸福,我感到很懊悔。为了还没看到完成的理想而将所有人牵连进来,自己却无法补偿他们就死去,让我很遗憾。」 「……这样啊。」 「哼。我没有资格成为带来和平的王呢……因为我所待的世界一直都是战场……」 「别在意那么多。我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吧,毕竟死后都变成这副德性了。」 「斩音夏鲁库。你想知道『真正的魔王』死去之地……『最后之地』的情报吧?」 「……」 「你不觉得奇怪吗?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魔王』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而你也……从来不以言语说出口。大家明明都很清楚『真正的魔王』是多么可怕的人。可是……我们一定迟早会被迫知道吧……」 塔莲以剑支撑著自己,另一手则从怀里掏出纸片交给夏鲁库。 「我不识字。」 「那就找别人念给你听。我派人探索了『最后之地』好几次,调查部队却……全数遭到阻碍。看来那块土地有不明怪物存在。是无人踏足之地……但是,也有少数地方能进行调查。」 「……」 「无论是勇者还是魔王的尸体,都还没被找到。」 「……只要告诉我这些就足够了。看来我得努力工作,多帮助你一点才行呢。」 「我再怎么样也给不出更多报酬了。请你另谋高就吧。要是被人知道你曾经在我这种将军的底下做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吧。」 很快就会有人来送她上路了。虽然塔莲不打算坐以待毙,但是她也不想让斩音夏鲁库这样的士兵被卷入这场败仗。 「……王的资格啊。虽然我认为你可以当个不算差的王呢。」 「哼,你错了。」 塔莲露出自嘲的笑容。 「是魔王。」 斩音夏鲁库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 「呜啊啊啊!」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挤出勇气挑战死亡的悠诺所挥出的拳头毫无意义地挥空。说到底她根本没学过搏斗。 「……我说啊。」 达凯似乎打从心底无法理解悠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行动。 「你要是再不逃,可能就会很麻烦喽。」 「啰……嗦!呼,呜,至、至少要……打中一拳……」 「哦,这样啊……」 一阵轻快的打击声响起。那是悠诺的拳头打中达凯脸颊的声音。以少女的力气,连摇动他的脖子都做不到。达凯耸了耸肩说: 「一拳啦。这样就行了吧?我可是很难得奉陪到这种地步喔。」 「呜、呜呜呜……!」 悠诺蹲下去哭了起来。她的憎恨与悲痛对除了她以外的人不具任何意义,毫无价值。拿冈是如此,利其亚也一定是如此。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悠诺。」 达凯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准备离去。常人所无法触及的超凡强者。悠诺根本追不上他,遑论夺走他的性命。 「……等、一下……」 想要阻止他而伸出的手碰不到对方,达凯却依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前方、监牢的外头,站著宛如亡魂的某个人。 「──唔。」 悠诺追不上他,无法杀死他。就算如此,她仍有一个让对方受到报应的手段。 「这不是有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嘛。」 剑豪的那张令人联想到蛇的脸上浮现了左右不对称的笑容。 「……从一开始,我自己……」 悠诺思考过,他或许能活过那场平原上的战斗。或许,他有可能及时赶到。达凯与她的实力差距过大,他或许不会杀了悠诺,而是接受了挑战。 「根本就没想过要打赢你啊……」 或许。 这是没有任何把握,胜算极低的豪赌。可对于在这世上孤身一人的悠诺而言,却有著赌上一切的价值。 「啊……你两只袖子里的铁镞。」 达凯看著铁窗。这里只是关押醉汉用的拘留所,空隙够大了。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少了几个。」 被独自留在拘留所的悠诺透过窗户缝隙,以力术射出铁镞。越远越好,尽可能在各种地方留下痕迹。 她能射出的物体就只有自己研磨的这种铁镞。曾和她一同旅行过的宗次朗应该能看出插在物体上的铁镞来历。并且沿著其划出的直线痕迹,朝反方向追踪。 ──她的别名是,远方钩爪的悠诺。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强了!真的假的……!我,竟然被这种女孩,摆了一道!只要活著,就会碰到趣事呢……!」 达凯拍手大笑。那不是表面上的和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接著,他转身面向宗次朗。 「……啊,『客人』。我听说过你的事喽。是砍了蛛兽的剑士吧。你似乎有一把好剑呢。」 从宗次朗手中刀刃的形状,看得出就是他在滥回凌轹霓悉洛的座骑上留下了斩痕。 如果这世上存在著一位男子能将任何攻击都无法奏效的无敌防御……连「冷星」都无法影响的那身装甲切开,那么除了这位男子以外别无他者。 「你倒不像是剑士呢。」 「不错喔,我是第一次碰到一眼就能对我这么说的人呢。」 (插图015) 达凯开心地笑了。他看起来就像是单纯地期待著,期待知道同为超脱于世界「客人」的两人,何者的实力比较高明。 「你不去暗杀塔莲妹妹吗?那才是你们的工作吧?」 「跟那无关。我只是想砍人才来的。我的剑还没砍过人,就算砍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找的是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比起处理那个叫塔莲的……跟著悠诺这家伙,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来了。」 「……宗次朗。」 悠诺抓著自己衣服的袖子。 即使她总有一天要打倒这个男人──即使他是仇人。即使他是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的可恨强者。至少对悠诺而言,宗次朗与达凯是不同的。「柳之剑」是凭一把剑就能终结她那走到尽头之痛苦地狱的人。 「──废话就别多说了,赶快来打吧。」 「不用急。反正总有一方会死。要不要先聊聊对『彼端』的回忆啊,宗次朗?」 「没什么好回忆的呢。食物难吃,每天都有人来杀我,老是在砍那些弱小的家伙,等到回过神时就已经漂流到这种地方了。」 「嗯,我也是啦。死了这么多人,却没什么感觉。也没想要回到『彼端』,或有任何惋惜……『客人』就是那种超凡之人吧。因为强过头,所以总是孤独一人。」 「你的说法听起来简直就像强过头是『不好的事』呢。」 「哈哈,有那种看法的人挺多的喔。」 柳之剑宗次朗、喜鹊达凯。这两人在词术无法作用的「彼端」世界里,究竟是多么惊人的存在呢。战斗,不断战斗,最后失去战斗对手──来到这个修罗世界。 「独自一个人就是自由。所以呢……其实我很喜欢现在的我啊。如果被放逐到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我想一定就是如此……」 「……杀了他。」 悠诺突然低声说著。连悠诺自己都没想到会这样说。 失去一切就代表了自由。那也是宗次朗一开始对悠诺说过的话。 她非得认同这句话不可。就算那是找错对象的恨意也好,是虚幻的可能性也好,为了拯救悠诺自己,她非得完成复仇不可。 悠诺自己也知道。那天,她真正该憎恨的对象应该是自己,有错的是自己。因为悠诺很弱。她无法原谅自己,总是在责备自己。 但是那种正确的理论无法带来拯救。 若在真正的自由里,做出什么选择都能被原谅,那么她想喊出那句话。 「杀了他……宗次朗!如果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那么祈求你帮我『杀了他』也是我的自由吧!我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邪恶愿望。但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责备我了吧!」 如果自己正是邪恶、弱小、不可原谅、该受责备的存在。 这种人,不就只能拜托其他「不是如此」的人了吗?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它一直祈求著。祈求自己以外的某个人……祈求弱小自己以外的「真正的勇者」,能够打倒谁也无法击败的「真正的魔王」,结束那个时代。 「啊,既然如此,要不要干掉这家伙也是我的自由吧。」 「真是的。直到刚才我还一直想要你早点逃走呢……不过敬请放心吧。」 达凯苦笑著,在掌中转动著魔剑。 两人都知道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将生死赌在这种「对决」上,一点意义也没有。 「在最后陪你玩一玩的时间倒是很充足。」 宗次朗举起了剑。就像「彼端」的击剑一样,扭转手腕将长剑的尖端对准前方,左手搭在剑柄末端。摆出奇特的举剑姿势。 另一方面,达凯则是不动声色。在人类之间的近距离战斗中,体现终极后发先至的惩罚魔剑与达凯超凡的观察能力,让他完全不需要摆出姿势。 一步。 宗次朗首先踏步冲向对方。 达凯的超凡视力连扬起的一粒沙尘都能看清。剑刃的轨道如同从那个举剑姿势判断而来的突刺。宗次朗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照片般被观察得一清二楚。连宗次朗以突刺当幌子,以剑刃遮住的死角,巧妙地隐藏剑柄末端的左手动作都被他看穿。 将他认知的景象、敌人的想法全部偷过来。基于观察构筑战术。 达凯将没拿著魔剑的左手背到后方,等待著死亡的抵达。前一刻,瞬间。直到将剎那再进一步分割,无限趋近于零的那个时候。 (──来了。) 宗次朗的左手朝剑柄一敲。被撞离手的剑稍微伸长了攻击距离。只差一点点。那个距离比惩罚魔剑的攻击距离就多了一点点。达凯理解了以这种方式扰乱目测的企图。 惩罚魔剑将逼至眼前的剑往上挑至空中。绝对先手的迎击。朝下的剑往上砍出的速度是零。 同时,宗次朗的右手叠过左臂,抓住达凯举著魔剑的右手。对所有攻击都能取得先机,绝对最快的魔剑。但如果在与使用者做出反应的同一时间,握著剑的手本身遭到箝制── 同时的动作。那是连神经都没有时间传递反应讯号给意识的绝技。 「我夺下喽。」 右手的剑被抓住。达凯还是待在原地不动。他从一开始就没动,只是等著宗次朗此时踏步逼近。 因为他的赤脚脚底暗藏著希古尔雷的剧毒短剑。 在进行思考前,他就以脚趾抓著剑,朝宗次朗的小腿前方划去。 ──但是他办不到。 (哦,有一套,真厉害。) 达凯的脚背已经被宗次朗踏出的脚牢牢踩住。 第二把剑也被封锁了。 「你的──那条命。」 「这样啊。不过──」 超脱世界常轨的盗贼所拥有的真正价值乃是他的眼力。即使敌人是超强的剑士,他仍能预测,洞察未来。他所认知的景象、敌人的意图全都会被看穿。 是达凯让自己的手被握住,封住敌人的右臂。宗次朗此刻以自己的右臂锁死了他的左手。虽然达凯摆出的不是能攻击腋下动脉的姿势,而且因为右臂遭擒也不能扭转身体改变姿势,但他仍有著能将肋骨连同内脏一起劈开的力量。 只要空无一物的左手里有第三把剑就行。 从一开始,达凯就将左手背在身后。 那只左手握著剑柄。那里是被挑上天空的宗次朗佩剑著陆位置。没有以绝对最快的斩击打碎剑刃,而是将之挑上天,就是为了这个意图。 从第一轮交手的时候,喜鹊达凯就已经预料到整个过程了。 「抢夺可是我的专利呢。」 ──第三把,就是敌人自己的剑。 盗贼的剑终于超越了柳生,砍中剑士的身体。 左手传来斩击的触感。 然后他这才发现。 (──这家伙。) 「唔。」 被砍中的宗次朗冷哼一声。 两手都握著剑的达凯领悟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失误。 (这家伙的,这把……剑──) 刀剑的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品质非常低劣的拿冈市练习剑。 但是,怎么可能?如果这把剑的强度就如同其外表的样子,那就根本「不可能」劈开蛛兽的装甲才对。 挥剑的达凯现在明白了。 这把剑没有任何超常的能力,连砍断肋骨都办不到。代表著那是有宗次朗的体格,才可能用这把练习剑做到的斩击吧。 右手遭到擒拿,逐渐被推向自己。 「我说过啦。我夺下了──你的命。」 「从一开始……『就不是魔剑啊』……!」 这片地表上存在著超常的魔剑。在箭矢与枪炮普及的这个世界,靠这个条件就能诞生出无双的剑士。达凯的剑术全都是以魔剑的性能为前提。 ──你似乎有一把好剑呢。 难道宗次朗一开始就把达凯的错误认知纳入战术之中吗?难道达凯摆出战斗姿势时,他那绝对先手的自信已经被彻底看穿了吗?那么甚至是偷剑反击的计画、达凯所使用的剑术理论,是否一切都在这个男人的掌握之中? 如果真是如此,即使同为「客人」,达凯与宗次朗之间到底有多么遥远的差距啊!达凯的观察能力能看出多少这个男人的实力呢? 虽然超脱「彼端」法则的超凡之人会漂流到这个世界──但是根本没有人能保证那是「什么程度」的超凡吧。 连右手一起被抓住的魔剑缓缓被推了回来,达凯的思考已经无法推翻结论了。越是尝试思考逆转的策略、越想看透敌人的弱点,他就越是落入深渊。 连想都无法想像。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胜过这名男子。要怎么做才能打赢他。 推不回去。明明双方都握著同一把剑,剑本身却好像选择了宗次朗。 「哈哈……难以、置信……!」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想要战斗的对手。这个愿望唤来了货真价实的怪物。 「──你果然不是剑士嘛。」 被自己手中的魔剑所斩杀的盗贼,命绝于牢狱之中。 ◆ 「我见到令嫒了,塔莲。」 死亡终于前来拜访警戒塔莲。那是一位身穿黑色祭司服,给人不祥印象的男子。 「黄都的刺客啊。卡黛她……」 「我想救她,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啊。」 男子坐上旁边的椅子,望著塔莲。那双眼比一路拚死战斗至今的塔莲更悲伤、更疲惫。 「……我为令嫒问你一个问题。警戒塔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取代黄都统治世界──这样的回答会让你不满意吗?」 「依赖佣兵与鸟龙为战力的国家不可能持久吧。这点常识连我这种外行人都明白。」 「谁知道呢。为政者被野心逼疯的例子,历史中随处可见喔。」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面对他要杀的对象,男子肯定地表示。 「这场作战的指挥官是年纪尚轻的锔钉西多勿。其实……打从一开始黄都的高层就与你有所勾结吧。这场战争该不会是为了让魔王死后对世界只剩下威胁的怪物们齐聚一堂,一起消灭而发起的吧?」 ──这是预选。 西多勿所说的话里,或许暗藏了比字面上更多的涵意。对黄都方来说那是确认该计画是否可行的──预选。 「哼。如果确实是你说的那样,那我就更不可能证实了。」 「或者说……其实是……这个想法连我也觉得很天真啦。」 库瑟虚弱地笑了。 「──是为了令嫒吗?」 「不是。」 不败之将垂下眼帘,如此回答。为了卡黛而建立的世界。在这个利其亚新公国的外面,是鸟龙与人类无法共同生活的世界。 「你错了。」 「……这样啊。」 就算真是如此,此刻也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警戒塔莲输了。 「这是最后的问题。我是圣骑士,可以听人告解。如果你有什么遗言,我会听你说。」 「遗言啊……」 (插图016) 塔莲闭上眼睛,却想不出能说什么。 她想要道歉的卡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直到最后都待在与死亡为邻的战场上,自己却从未考虑过死后要留下什么。 她应该留下能支撑领民未来的什么话吗?或是让黄都二十九官……过去的同胞们以她的败北为经验,用来正确引导世界的话语。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握有许多力量的将军这才第一次发现她在这个世上还有好多事想做。 至少要说出这一句。她开口道: 「我们……需要勇者啊。」 「……」 那是宛如孩童般的愿望。 「让这个世界知道,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确实存在……引导人民希望的『真正的勇者』……」 「真正的魔王」死了,但是「真正的勇者」却没有出现。所以谁都不曾从恐惧之中获得拯救。塔莲真正想做到的,不是以压制成就的和平。如果有一个象徵能让被恐惧扭曲的世界恢复原状,那就好了。 「……真服了你。没想到会从魔王自称者的口中听到这个词。」 塔莲拿起了剑。即使知道自己战败,她仍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 唯独于此刻,擦身之祸库瑟不打算以盾接下那把剑。 「我也一直怀抱著恐惧啊,圣骑士大人。」 「这样啊,那就好。我就帮令嫒实现……她死前的最后愿望吧。」 拥有羽翼的白色天使落向塔莲的脖子。她只要一击就能杀害人类,却不会带来痛苦。 因为那是在战场中死去之人原本不敢期望的,无比慈悲的死亡刀刃。 「──她要我救救她的妈妈。」 ◆ 以「冷星」的炮击揭幕的利其亚新公国动乱,在天亮前就平息了下来。其大部分引以为傲的无敌兵力──尤其是七成的鸟龙兵,都在这场战争的漩涡中倒下。 除了火灾以外,对市民造成的损害很小。受到消息管制,一连串的战斗被操作成塔莲与鸟龙军的失控,以及遭到袭击的部分梅吉市士兵的过度反应所造成。 由于以战后处理的形式进行介入的黄都重新将利其亚纳入领地,政治方面的趋势也迟早将底定吧。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场大火灾突然熄灭的原因。没有人正确地掌握到这场事变的台面下还暗藏其他惊人的超凡强者们。 ──接著,天亮了。 有一位女子在烧焦的城市外围凄惨地逃跑,是月岚拉娜。即使免于被红纸签的爱蕾雅夺去性命,她也只剩下这条命。无论是黄都或利其亚,她都无处可归了。 「这就是……这就是『真正的魔王』死后的结果吗……」 支配时代的过大恐惧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力量。就像针对可怕病菌的免疫反应也会伤害到自己的细胞那样。 在「真正的魔王」死去后,那种威胁至今仍存于地表。 目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最强也是最凶恶的「个体」存在于世界上。 「谁、谁能打倒那种家伙……我们还能怎么做……」 她所徘徊的郊区一个人也没有。有的只是没被烧光的惨剧痕迹。 全能的「世界词」、独力摧毁无敌军队的「星驰」。 期望永无止尽战斗的「柳之剑」、杀害所有生命的「擦身之祸」。 只要「他们」还活著,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变成这副景象。 「这样一来,他们全部……不都是魔王吗!恐惧到底何时才能结束!该死,啊啊啊……」 拉娜的双脚一阵抽筋,当场摔倒在地。 她咳了一声,呕出大量黑色血液。 「咳、啊…………啊啊,该死……」 老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嘛。 「什么时候!」 严重的中毒症状已经回天乏术了。 「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当出现在牢里的爱蕾雅伸手碰到她的嘴时。爱蕾雅趁著希古尔雷发动攻击,轻声低语。为了让知晓一切的月岚拉娜无法回到黄都的本阵……在那个时间点就下手了。 「生术……缓效性的毒……!爱蕾雅……!」 拉娜痛苦地搔抓地面,她想要知道答案。不是自己为何而死的回答。地表上存在许多不可能打倒的怪物,连塔莲建立的新公国都败给了他们。 明明「真正的魔王」已死,未来却依旧只有毁灭。 「该怎么办才好……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该怎么办……」 漫长的夜晚过去了。全新的早晨降临在破坏已离去的城市。 月岚拉娜并没有见到那天的到来,在目睹绝望的未来之前就已经死去。 二十二 修罗 天亮之后,有一台马车离开了动乱止息的利其亚。 虽然利其亚的大部分区域被卷入严重的火灾与战斗,但在这个时间点,警戒塔莲的死与新公国的垮台尚未被所有人民知道。 即使如此,仍有不少民众选择一大早就搭乘马车离开这个魔王自称者的国家。住家被烧毁,失去依靠的人们;或是逃离不安与恐惧的人们。 「──爱蕾雅。你在吗?」 在挤满了人的马车一角,祈雅虚弱地低语。那头耀眼的金发在灰色的人群中显得十分黯淡。 「我在这里喔。怎么了吗,祈雅?」 「吶,如果……完成在黄都的学业,回到伊他之后……我们再──」 「……」 「……不,没事。」 环抱两腿的祈雅透过车蓬的缝隙凝视著新公国。 她看著见繁荣的残骸与黑烟。她第一次看到人类都市的毁灭。 「原本──我原本能拯救更多人。」 即使是绝对强者祈雅,在那晚战争中得知的事实也与坐在周围的人们所知的差不多。 身为森人的她,不可能知道黄都与新公国的对立。所以祈雅没办法阻止战争。就算以她的全能力量,也不可能直接复活逝去的生命。 「我明明是无敌的,明明什么都办得到……那种火灾、战争……人们的受伤、死亡……无论面对任何悲伤与讨厌的事物,我绝对、绝对能赢才对啊──」 「……这一切不是祈雅的错。」 「我知道!」 她一定是──心中怀抱著后悔吧。那是在以其全能之力就能触及整个小小世界,未曾使她遭受挫折的故乡里,她连一丝都无须体会到的想法。 (我也学到了。她依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于是红纸签的爱蕾雅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祈雅。 (「世界词」绝非完美无缺的无敌。) 「世界词」是只需一句话就能击败敌人,直接获得胜利的结果,无法以理论分析的终极存在。 但在另一方面,祈雅这位少女并不是无条件遵从使用者,具有不会屈服于阴谋诡计的心灵,纯粹行使力量的兵器。 在她参加比武对决之前,不能让祈雅遇到「输掉」的状况。不能让其他阵营看穿无邪少女的真面目。 正因为她是在战斗中无敌的存在,更必须有人在战斗以外的时间持续守护著她。 这项任务,在阴谋与背叛的世界生存打滚的红纸签的爱蕾雅能比其他任何人做得更好。 (只要我和祈雅在一起就能赢。无论面对多么巨大的困难,无论得使用多么骯脏的手段,我绝对……要让「世界词」不断赢下去。) 这是当一切都获得回报才能结束的战斗。无论是出身、谋略、背叛,一切都得获得报偿。 小小的少女突然不安地低声说道: 「吶,爱蕾雅。你没有……生拉娜的气吧?」 「我没有生气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们最后是用那种方式分离的……虽然拉娜做了那种事,但如果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悲伤,无论是谁……连我也会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如果你因为那样而和她吵架……」 清澈的碧眼凝视著爱蕾雅。对于全能与无敌的「世界词」这号人物的形象,知道相关传闻的人做过许多猜想。 然而爱蕾雅所遇到的她,比那些想像中的人物形象更单纯与纤细,只是一位极普通的少女。 「没办法阻止利其亚的火灾都是『我的错』。所以我想在返乡时,再回到利其亚……与她和好……」 「这是……」 不可能的事。天色已亮,毒应该早已流遍她的全身了吧。 「……好啊。老师也想这么做。」 「那就约好喽。」 利其亚的市区逐渐远去。下次当她造访此地时,这片领土将不再属于新公国。盘旋于尖塔上的鸟龙身影也不会再出现了吧。 「……我这次一定会遵守和老师的约定,不使用力量。但是,我不能……当做没看过这些令人难过的事件,不想糟蹋那些回忆。」 ──你的力量是让人幸福的才能。 「老师教你力量的正确使用方法吧。」 「……嗯。」 爱蕾雅轻轻握住了伸向她的小手。祈雅以握回去的力道向爱蕾雅传达她早已遗忘的信赖。 「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吧,祈雅。」 两人的旅途将会持续下去。 伴随著那极为脆弱,却又坚定的情谊。 ◆ 「嗨,守墓人。」 动乱的隔天,有道声音朝在新公国教会后面工作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随之出现的是一位身穿黑祭司服,带著描绘天使图案大盾的圣骑士。然而他那毫无气势的表情和身上的气质却给人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 「需要帮忙吗?」 「哦,多谢了。你看看这些家伙。」 并排堆在墓地角落的棺木多得不得了,甚至还叠到第二层。 「都是昨天的严重火灾和鸟龙的失控啦。尤其是士兵们死得特别多。真可怜。你看,这位大哥两天前才刚办过婚礼呢,就在这个教会。」 「……」 擦身之祸库瑟向死者献上了默祷。 他杀死警戒塔莲,阻止了战争的爆发。 身为刺客的他得到锔钉西多勿相当高的评价,获得了报酬,以及能在选出勇者的御览比武中出场的承诺。这场战争之所以能在蔓延到全世界前,就以可说是特例的速度于前期阶段结束,原因正是库瑟与娜斯缇库极为迅速地歼灭利其亚军的领导阶层。 ──但是在他潜入的过程中,究竟面对了多少敌意,夺去多少了人命呢?在库瑟即将被杀之际,展现杀意的人就先被杀害。娜斯缇库的刀刃自动地、无情地完成这个过程。 「那边的……好像是梅吉市的士兵吧。」 「是啊。只要一死,就不分是利其亚人或梅吉人了。鸟龙也是啊,它们直到昨天还是守护这个国家的士兵呢。我想帮它们建个更正式的坟墓,而不是堆在广场上烧掉。」 「呼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真的没有人是死不足惜的。」 「就是说啊。」 男子一边将棺木放到墓穴里,一边自言自语: 「──词神大人在这种时候还是没带来拯救呢。」 「……」 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里,面对那个时代反覆发生的悲剧,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连「教团」的人们都这么想。比利其亚动乱更严重、规模更庞大的惨剧,几乎是每年、每月、每日都在发生。 面对悲剧却无力抵抗的人们,不得不寻求能将这份责任强加于其上的某种东西。就连为了拯救这样的人而存在的「教团」的教义,也无法战胜「真正的魔王」制造出来的沉重悲剧。 词神谁也拯救不了。 (说的没错。) 「教团」并没有教导在人之上的某种伟大存在能拯救人。他们的教义原本就不是像民众期望的那样,倡导全能的救济。 人的心中存在著盼望拯救他人的良心。这种善性才是词神所赋予,用来拯救人的祝福。 (所以我必须出于自己的意志,救一人是一人……) 他朝背后教会的高耸屋顶上望去。只有库瑟看得见的纯白少女坐在那里,以不具情绪与感情的眼睛沉默地注视著死者们。 (……尽我一切所能。) 静歌娜斯缇库。他从小时候就能看到那位天使的身影,却猜不透她的内心。她在想什么,又为什么坚持拯救库瑟这样的男人,天使一句也不曾说过。 小时候曾听她唱过令人心灵沉静的歌曲,但她现在却不再歌唱了。 ……虽然如此,她偶尔还是会想对自己说说话。 库瑟听得到她的话语──「你想得到拯救吗?」。 「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得救呢?」 他将棺木放入墓穴,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库瑟经常思考著。天使保护库瑟的力量虽然是无敌的,她却做不到杀人以外的事。 只能用在杀戮上的力量,真的有办法拯救人吗? 如果是在为时代带来黑暗的「真正的魔王」还在世的时候,杀掉那东西也许就能拯救所有的生命吧。 然而「真正的魔王」死后,和平仍没有降临于世界。即使杀死塔莲能够拯救原本将受苦的许多生命,但或许其实根本不可能存在杀了谁而能换来的和平时代吧。 「我当了很久的守墓人,偶尔也会思考大哥您说的这种问题。但是呢……人类只能拯救他人,到头来却无法拯救自己啊。」 「呼嘿嘿……是啊。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们需要勇者。 打败「真正的魔王」,那毫无疑问是超越人类领域的伟业。据说某个净化了二十五年来连绵不断的恐怖时代,无人知晓长相,无人知其身分的人物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真正的勇者应该就不会像库瑟那样产生更多流血与悲剧,而是拯救所有人吧。 他应该能以正确的方式引导走向灭亡的「教团」吧。 (我想知道那家伙的答案。) 他有必要找出勇者。 擦身之祸库瑟并非勇者,而是「挑战勇者之人」。 ◆ 远方钩爪的悠诺和宗次朗同行的时间并不长,但也对他有些认识。 他不喜欢车。在城镇之间旅行时也不搭马车,而是选择了自己的两只脚。所以悠诺也配合他徒步移动。 「宗次朗,问你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得太晚了。」 走在从利其亚延伸出去的道路上,悠诺回头说道: 「……那个时候,你选择我真的没问题吗?虽然作战已经成功了……那个,搞不好宗次朗参加御览比武的事有可能因此取消喔……」 西多勿给宗次朗的命令应该是暗杀警戒塔莲才对。虽然在任务结束后的报告中没有被追究这点,然而对方很有可能以此在御览比武的选拔之中对宗次朗做出不利的决定。 「你问得真是太晚了。」 「是啊……真的是太晚了。」 追根究柢,担心这件事的想法本身就有矛盾。 柳之剑宗次朗原本就只是刚好在拿冈毁灭现场的仇人之一。 「有什么关系呢。能和达凯打一场,我也很开心啊。而且我只会做出我所选择的行动,不会后悔。悠诺没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吧。」 「……你们说的话一样……喜鹊达凯也说过,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都无所谓。」 所谓自由,乃是不让自己的意志受到对他人的想法干涉。所以,必须与他人互助才能生存的弱者……被琉赛露丝和拿冈的过去回忆所束缚的悠诺,应该永远都无法自由吧。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原谅你。」 「这样啊,你不原谅我喔。」 宗次朗只是转动著蛇一般的浑圆大眼。在他背上的只是没什么特殊之处的拿冈练习剑。在拿冈毁灭的那个火焰之日,她根本没办法像这样对具有绝大力量的「客人」回嘴。 但是,悠诺认为这些话不说不行。为了真正地完成那天的复仇,她迟早必须理解这位无法让人理解的「客人」。 「我讨厌那些改变我们世界的人对我们『看都不看一眼』……我讨厌……我们这些人,我们的人生,都被当成可有可无、毫无价值的东西。就像宗次朗──」 悠诺明白,宗次朗信奉的价值观只有一个,清楚又明瞭。 「你只对与自己厮杀的对手有兴趣吧?」 「……」 他所认可的只有与远超越常人,超脱常轨的自己同等的强者。所以,他一定也只会和那种人物缔结关系吧。 每当柳之剑宗次朗遇到他在这个世界认可的少数人,就会强烈地期望杀死对方。他随时都保持著没有任何牵挂的放浪之人态度。 「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对不对……或是错不错的问题……我就是因此而无法原谅你。」 像达凯和宗次朗那样的自由,或许是一种很美妙的东西。她之所以无法认同他们,也或许只是无法违逆世界常理,只能抱著责任与牵挂的重负而活下去的凡人所产生的嫉妒。 「因为,世界才不是无所谓的东西。」 经过与达凯的对决后,她明白了一点。她所期望的复仇绝不能是单方面的行为。向对象施加报复的同时,如果那个人并未感受到他所践踏之物的价值,并未因此后悔,那就没有意义了。 将会终身伴随著悠诺,永远无法抹灭的那股恨意──希望让她想要复仇的对象承认:这并不是她的自我满足,也不是她找错了对象。 「或许是那样吧。」 宗次朗仰望著高高的太阳,茫然地低语。 「但是,我还不懂啊。在前一个世界时也是被赶出来了。我才来到这里不久,什么也不懂。我只知道怎么挥剑,怎么杀戮而已……」 「刚见面时,我说过了吧。」 悠诺走在宗次朗的前面。既然他选择步行,那么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著做。 她认为若要完成真正的复仇,不这么做就不行。 「──我会帮你带路。无论是见识这个世界……或是前往御览比武。所以,宗次朗也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呃,那个,像是……」 悠诺突然思考著。就像让宗次朗了解这个世界,她也想知道关于宗次朗的那些她所不知道的知识。 「像是你来自的……『彼端』的事。」 ◆ 战乱的一夜过去,锔钉西多勿来到了利其亚新公国的战后处理作业的最前线。往后连新公国这个通称也将不再会有人使用了吧──失去魔王自称者塔莲后,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利其亚已经灭亡了。 黄都的年轻官僚在城市的瓦砾堆中找到了他寻找的对象。露出无头的驾驶尸体、已经停止运作的漆黑蛛兽。 「……死了啊。」 西多勿在巨大的尸骸旁边蹲下身。 「就算实际看到还是很难相信。若是死了,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帮你实现愿望啊。」 破坏城市,消灭敌方主力鸟龙兵──无敌的机动兵器。西多勿要求滥回凌轹霓悉洛担任的角色,就是宗次朗在进行暗杀任务的期间里,持续吸引利其亚强者的巨大诱饵。 「抱歉了,霓悉洛。」 就算无法避免大量利其亚的人民被卷入霓悉洛的暴冲,就算知道想要与人类友好的少女愿望千真万确,黄都二十九官──立于人类政治顶点之人仍得随时随地衡量事物的利弊得失。 在对方发射「冷星」,开战已无可避免的阶段。西多勿之所以解放她以扫除新公国的各项战力,就是判断这是让伤害减到最低的最佳方案。 「再一次成为人族的同伴啊──」 他站起身,独自朝城市外围走去。 他看到了因为失去房屋,或失去身为士兵的家人而哀叹的人们。 虽然下那道作战命令的负责人是锔钉西多勿,他也没有因罪恶而痛苦的时间。他的责任与义务不是补偿过去,而是让利其亚往后的未来变得更加美好。 ……人之所以会受到悲剧的折磨,是因为没有对抗悲剧的强大力量。而霓悉洛自愿舍弃那份力量,期盼变得和自己曾践踏过的人族一样。 「人族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啊。」 走到郊区时,脚下的石板越来越稀疏,显露出低矮的草原。 西多勿一只手伸进了口袋。他需要前往一处尽可能不被其他居民与士兵看到……同时又能从天空看见的开阔地点。 「你果然还在。」 他停下了脚步。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那个从天而降的存在之名。 「……你是黄都的将军吧?」 三只手的鸟龙发出了令人不意外的忧郁嗓音。 「…………和哈鲁甘特一样的了不起人物。」 「我不是将军,是文官。你是为了这个而过来的吧,『星驰』?」 西多勿从口袋里掏出的物体,是一个由水晶镜片组合而成,用途不明的器械。新公国自傲的最强魔具与决战兵器──「冷星」。 「我知道你若是从那场骚动生还,就一定会来找这东西。要杀了我夺走它是没关系,不过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我没兴趣,不需要。我的目标不是什么『冷星』。」 阿鲁斯举著鸟枪。西多勿这时才转头瞪著它。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追著我?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我,不必特地降落,只需从空中打穿我的头就行了。」 「……我知道喔。黄都……将有一场大型的御览比武吧…………勇者……」 冒险者平淡地说道。 「选出『真正的勇者』的比武大赛。」 「是啊。」 在这个「真正的魔王」灭亡的时代,必须要找出能够成为英雄象徵的勇者。讨伐企图成为世界唯一权威的魔王自称者,在那场战争中挑选出宗次朗或库瑟那类超乎想像的强者,全都是为了这个唯一的目的。 「…………让我出场吧。我要和哈鲁甘特战斗。」 「……呵,真让我惊讶。其实我也正好要提起这个话题。」 击杀与自己同为「客人」的对手,展现出超凡实力的宗次朗;潜入守备森严的中央城塞,解决目标塔莲的库瑟。他们都是大幅颠覆战场常识的超凡之人。 即使如此,西多勿也发现到了一点。当时战场上最骇人的存在,应该是这位单独与整个军队交战,却还能在那场战斗中保留「真正实力」的鸟龙冒险者。 「你之所以闹得那么凶,是因为你知道没有人能在一大群鸟龙兵中辨认出你吧?你计算到这点,还在尚未露出底牌的情况下,让黄都二十九官愿意拥立你──真是聪明的鸟龙。不愧是最强的冒险者。」 「…………答案呢?」 西多勿扬起嘴角笑了。 「我会拥立你。」 为了选出唯一一位「勇者」而举办的地表终极比武大赛──各位看倌想必已经知道了。 「你就是首位候补者。」 「这是第一个人的故事」。 二十三 御览比武 一年前。 距离王宫东边不远处,有著被当成临时政府机关的中枢议事堂。与黄都其他建筑物相比,这栋建筑物更新、更醒目。过去在这片大地上分成三个王国相互争斗的人们,如今皆于此地齐聚一堂控制著政治。 不用说,那并不是一条轻松的道路。人民之所以愿意舍弃原本国家的形态,勉强接受合并的道路,是因为眼前存在著「真正的魔王」的威胁。 人们一个接一个放弃了遭受恐惧与疯狂侵蚀的都市。据说如今人族的生存圈还不到过去时代的十分之一。 但也因为如此,黄都有著前所未有的繁荣。 不同的文化圈相互融合,庞大的人口集中在剩下为数不多的都市。 黑暗的时代留下了能够长出崭新统一国家的幼苗。 ──正因为如此,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出勇者才行。 所剩的缓冲时间太短了。黄都第三卿──速墨杰鲁奇边听取调查部队的报告边这么想。 「……报告到此为止。没有人能断定自己确实是勇者。这次出场的大概依然是沽名钓誉的自称者。」 「我明白了,退下吧……魔王自称者的时代结束后,轮到勇者自称者啊。」 「……属下会继续进行调查。」 杰鲁奇扶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前的眼镜,独自走在议事堂的走廊上。 他是纯粹的文官,在黄都二十九官中保有的兵力从底下数上来比较快。不过他手下谍报部队的精锐程度是二十九官之中第一的。 那支部队持续行动了九个小月,至今甚至还无法掌握勇者的名字。他已经做出最合理的结论。任何人应该都会理所当然地归结出那个答案。 然而,那却是对于今后的世界不应该存在的可能性。 (──该不会勇者已经不为人知地死去了吧?) 发疯,或是自杀。考虑到「真正的魔王」的力量,即使勇者能将其打倒,落入那种下场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但是。 「你还是一脸愤怒的样子呢,没事吧?」 当他走过某扇门前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杰鲁奇带著不悦的表情朝来声的方向望去,伸出手指按著眉头,转换一下心情。 「……是尤加啊。没什么,就是每次的那件事罢了。至于我的脸,平时就是这样吧……」 「也就是说,像往常一样还没找到勇者喽。要不要找我谈一谈?」 那是一位体型圆滚滚,穿戴红色轻型盔甲的巨汉。第十四将──光晕牢尤加。 他负责的领域与过去所属的国家都和杰鲁奇不同。但在充满权谋诡计的二十九官中,杰鲁奇认定他是少数值得信赖的男子。 「我想这应该不是适合找你谈的问题。每个人各有不同的擅长,而你的工作是…………算了。你又去镇压叛乱分子了吧。所以才会穿著盔甲过来?」 「嗯~你说的没错。刚才砍死了两个人,感觉很不舒服呢。明明与魔王军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却换成同样是人族的敌人。」 「……魔王军也和我们一样是人族喔。」 「啊……嗯,没错。这是语病啦,嗯。你应该懂我的感觉吧?」 实际上,由于自告奋勇承担肃清与镇压之类骯脏工作的尤加的努力,多少减轻了杰鲁奇的精神疲劳。至少,比起到了这种时候还花力气在讨伐其他种族上的第六将哈鲁甘特,尤加更该获得优秀的评价。 这是擅长领域的问题。在找到真正的勇者──压制叛乱的风潮前,必须要有人来争取时间。 「尤加,关于那个勇者的事呢……等一下。」 杰鲁奇正想继续讲下去,却注意到了走廊对面来了一个人。 「第三卿?」 新出现的人影是位女性。她有著充满知性的美貌,足以让一般人对她产生好感。 「……你又在为勇者的事情费尽心思了呢。」 然而杰鲁奇眉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她的名字是红纸签的爱蕾雅。 第三卿杰鲁奇对于同为文官的这位第十七卿爱蕾雅抱持发自内心的厌恶。 「这件事跟你无关。我听过你的士兵前阵子拷问利其亚士兵的传闻了。像你这种女人──」 杰鲁奇尖锐的眼神移向了爱蕾雅的身后。 在阳光底下那浓厚阴沉的影子之中,有著大大的红色眼瞳。 「你把女王陛下带出来,是打算对她灌输什么东西吗?」 「……你说了很放肆的话呢。刚才女王大人亲自指名我陪伴她散步。」 「原来如此。把女王陛下带出来的这一段我就收回吧。」 「……」 「好啦好啦,这是在陛下面前,不可以吵架喔?您说是吧~陛下?」 尤加以一如往常的轻松态度,看著女王的眼睛笑了。 位置较低的那双眼睛眨了眨,只回了一句。 「是啊。」 她是最后的王族。 那滑顺的银色长发、人偶般端正的五官,彷佛彰显著王族代代引进的优良血统──宛如一朵鲜花般惹人怜爱。 正统北方王国。一整个国家的王族在最初的六年持续阻挡了「真正的魔王」的侵略。却在蔓延整个王国的恐惧与牺牲中,全数遭到暴民以革命为名处决殆尽。 中央王国。一整个国家的王族即使身染害死他们儿子的疾病,也仍竭尽心力治理人民,虽然打造了如今黄都的基础,却在还没看到战争的结束就纷纷倒下。 西联合王国。一整个国家的王族探索与「真正的魔王」和解共生的可能性,因此让对方进入王都,与人民一同遭到虐杀。 在西联合王国的虐杀风暴当中,只有一位女孩活了下来。那位世界上所存活的最后一位王族之名,乃是女王瑟菲多。年仅十岁。身边常有昏暗的死亡之影跟随。 女王平淡地问了。 「杰鲁奇。勇者大人应该存在吧?」 「……他一定在,我期望如此。」 「那为什么他不现身呢?」 「……目前还有未曾搜索的区域。他也不一定是人类。我会找遍全世界的。」 与她对话时,杰鲁奇单膝跪地,眼睛与对方同高并回答。即使政治体系已转为黄都二十九官所组成的议会制──三王国合并之后的这个黄都仍然是「王国」,不存在比词神所选上的「正统之王」血脉更高的权威。 「爱蕾雅你怎么看?」 「……即使没有什么勇者,我们仍然有瑟菲多陛下。虽然女王陛下现在尚且无法处理政务……您未来也一定能成为治民之才。在下红纸签的爱蕾雅可以保证。」 ──那样不行。 的确,瑟菲多的聪明才智偶尔会让杰鲁奇惊讶。 即使只是看容貌或行为举止,仍能确定她具有统率人民的王者资质。 但是,当年幼的她未来获得实权时,一定会沦为傀儡政权。杰鲁奇望向站在她身边的爱蕾雅,看著身负杀害前第十七卿的嫌疑,流著低贱血脉的女人。 瑟菲多开口道: 「尤加,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呢。不过我想勇者露脸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尤加抓了抓脖子后面,悠闲地说道。以杰鲁奇的眼睛高度,他可以看见尤加那微微露出的袖口处染上了被砍死的人民所溅出的鲜血。 「如果勇者真的存在,那他就是拯救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了呢!」 女王圆睁著眼睛,稍微偏过了头。 「如果是那样,我们就把他找出来吧。只要赏赐给他名誉和报酬就可以了吧?」 「……可是目前我们已经提供非常充分的报酬了,本尊还是没有出现。」 「有必要是本尊吗?」 「…呃……您……的意思是?」 「不是本尊就不行吗?」 「……」 ……必须得是本尊,应该如此。 若是拥立了假勇者,例如只是让第二将──绝对的罗斯库雷伊冠上勇者之名,民众或许就能被说服。 但是,万一之后找到了真勇者,遭人提出了证据。民众因此造成的怀疑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爆发,杰鲁奇实在无法估算。 「如果发出我们要找出勇者大人的公告,那位人士仍不愿露脸……当决定好勇者之后他一定也不会现身吧。」 听到幼小女王的话,爱蕾雅小声地说: 「将我们正在寻找勇者的事,向人民宣传……」 如果不是像之前那样以间谍部队搜索,而是发出盛大的告示通知,举办能一口气吸引所有人民关注的巨大活动,让这件事广为周知。之后再有其他人主张自己是「真勇者」,也没意义了。 「哈哈哈哈,那就乾脆集合杰鲁奇那边的勇者自称者,让他们在王城比一场武吧。勇者应该是最强的人吧?」 「……尤加。」 「哦,我说话太粗鲁了,抱歉抱歉。」 「……不会,别在意。我才该说声抱歉。」 杰鲁奇再看了一次楚楚可怜的瑟菲多。 若是望进那红色的虹膜,会让人感觉彷佛陷入漩涡般的深渊。亲眼看见城池沦陷,独自活下来的国王眼中,至今仍残留著毁灭的火焰。 「杰鲁奇?」 「……没事。我只是稍微想点事。女王陛下,我先告辞了。」 「好。保重喔,杰鲁奇。」 如今浮现在他脑中的构想,不能透漏给任何人……连女王也不行。 速墨杰鲁奇随时都在想著,所剩的缓冲时间太短了。 为了往后,他需要勇者。需要结束「真正的魔王」的时代,与王族并驾齐驱的权威象徵。 然后藉由那份勇者的权威,废除女王瑟菲多。 在往后展开的新时代里,维持过去那种王权政治是不可能的。具有被词神所选上的「正统之王」血脉的人,除了瑟菲多外没有别人。除非出现名为勇者的另一个偶像,人民迟早会寻求国王的统治。随之到来的将会是充满阴谋与对立的傀儡政权。 年幼的王无法统治合并过的这个王国,曾在魔王的威胁之前团结起来的人民会再次分裂、发生争战。叛离议会的第二十三将──警戒塔莲在这点上应该也有著正确的看法吧。 (……必须有人站出来。必须得有人来成就这番事业。) 必须让由人民选出的政治家经营目前靠著二十九位官僚运作的议会政治。废除包含他在内的黄都二十九官这种由三王国之人组成的战时体制。 并且将政体转换成部分魔王自称者采用的共和制国家。能做到这种事情的时代,就只有这个时候。 太多人死去。社会严重失去了和平。 不能再让世界走回充满战乱与混沌的时代。 (必须有察觉这点的人来做这件事才行。) 勇者自称者。如果他们拥有足以自称为勇者的自傲力量──那么他们迟早会化为与统一国家为敌的魔王自称者。多位拥有力量之人自称为「魔之王」的过去时代就是如此。 只要「真正的魔王」这个共通敌人还存在,他们就不会成为国家的威胁。但在那二十五年里,产生太多想要打倒魔王的英雄了。 勇者只要一位就够了。 为了开启崭新的时代,必须将他们全部一扫而空。 要有一个藉口。 (能做到那件事的──) 杰鲁奇扶了一下眉头前的眼镜,独自走在议事堂的走廊上。 他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了。 (──只有我。如今那就是必要的手段。) 以这种方式创造出的和平时代里,将不会再有杰鲁奇的位置吧。 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点。 ──然后,一年过去。 令地表一切生命感到恐惧的世界之敌,「真正的魔王」被某人击败了。 那位勇者的名号与是否实际存在,至今仍无人知晓。 在恐惧的时代止息的今日,必须选出这个人。 ──目前,拥有修罗之名的存在共有四名。 柳之剑宗次朗。 星驰阿鲁斯。 世界词祈雅。 静歌娜斯缇库。 后记 感谢您的关照,我是珪素。虽然这么说,如果还在于书店之类的地方先读到这篇后记,那应该就是尚未购入这本《异修罗》的人。对这样的读者,应该说「往后请多关照」才对吧。 因此我在这里,就应该写下让读过后记的人涌出购买欲望,甚至会想向亲朋好友推荐这本美妙好书,对这个世界充满帮助的情报才行。 那就是好吃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的做法。 各位对奶油培根义大利面有著什么样的印象呢?应该有很多人的想法是不管如何先洒一堆起司粉,火候控制之类的手续特别困难,不知该怎么处理放在冰箱用不完的鲜奶油,又放不久,只好加进咖啡了……这种充满伤脑筋又麻烦的印象的料理。另外,各位一定知道这个小知识:其实在义大利本地根本就不会在奶油培根义大利面里加入鲜奶油。 我平时做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是稍微省钱的版本。首先关于起司的部分,就算是真正的义大利人在做奶油培根义大利面时也一定会使用,所以最好还是先预备。但我建议不要买超市可以找到的圆筒容器的起司,而是找能在购物网站上买到,五百公克至一公斤的块状帕玛森起司。一公斤四千日圆的价格虽然不低,但市面上的起司粉八十公克是四百日圆,换算下来一公斤就要五千日圆。起司原本就是耐久食材,只要存放方式恰当很容易就能保存半年。而且帕玛森起司是种不只用在奶油培根义大利面上,还能用于各种料理的美味起司。选择买这种反而更赚。 至于培根,只要用一般超市能买到的块状培根或厚切培根就行了。没必要硬要使用五花肉培根或猪颊肉培根那种不好找的肉。毕竟太贵了。由于不使用鲜奶油,这里就省下了约三百日圆。 蛋就用普通的蛋。 准备好材料之后,就先煮义大利面吧。面煮软一点比较适合奶油培根义大利面。旁边的瓦斯炉则放上平底锅,多加一点油,用煎炸的方式处理四到五片厚培根。 在调理义大利面与培根的时间里,将一到两大匙的切细帕玛森起司放入准备装盛义大利面的容器中。接下来在同个容器里打入蛋,蛋黄一份搭蛋白半份应该就刚刚好。我每次打蛋时都会丢掉一半的蛋白。因为这样很浪费,还请各位读者想想有什么其他的用法。我所丢掉的那些蛋白一定也期望变成时尚的马卡龙或其他什么东西吧。 当思绪还在马卡龙打转时,培根应该差不多煎成香脆的褐色了。仔细把两面都煎脆,等待义大面煮好吧。 接下来,一般认为制作奶油培根义大利面时最重要的是火候控制,其实我已经证明完全不需要在意这方面的问题。在装了切碎的起司与蛋的容器里直接加入一人份的义大利面,同时加入培根(岔题一下,我曾经在做到这步时忘记加培根),充分拌匀。靠著刚煮好的义大利面的余热与水气,就能完成火候与湿度刚好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很惊人吧。 用这种方式完成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面体将会完全沾上碎块状的蛋。而且由于起司不是磨碎而是切碎的,没有完全融化的碎块更能增添浓厚的风味。让这道菜没有使用鲜奶油却能产生滑顺的美妙风味。 而我会在用这种方式做好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上加粗粒黑胡椒加到满意为止。并且一边享用餐点,一边对接受我的乱来要求,画出混杂各式种族,充满大量出场人物的美妙插图的クレタ老师,以具有与作者同样热情,对剧情表现与结构给予正确建议的责任编辑长堀先生,还有声援异修罗的各位读者致上深深的感谢。 接下来,虽然吃完奶油培根义大利面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刚才的容器里应该还留下一点酱汁才对。这时若是将存在冰箱里的高丽菜、青椒或番茄之类的东西随便切切拌进去,就能享受调味绝佳,让人感到有些营养均衡的收尾用生菜沙拉了。 不过呢,我还没有写到这篇食谱最棒的地方。那就是吃完之后需要清洗的餐具与厨具非常少。制作与混合酱汁全部都是在餐具里进行,所以餐具只需洗这一个就行了。而煎培根的平底锅,可以连同培根出的油拿去用在别的料理上。之外还需要清洗的就只有菜刀、砧板,以及煮义大利面的锅子。 各位所阅读的异修罗就是利用以这种方式补给的能量撰写而成的。这是一部多位凶恶无比、具有无敌异能的最强主角毫不留情地互相残杀的故事。在下一集将有更多修罗陆续到齐,并且于黄都展开淘汰赛。不过最强对最强,策划谋略与异能与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厮杀这些特色都不会有所改变。价格也是经济实惠的一千三百日圆(注:此为日版状况),还请各位在下一集之后也拿起来参考看看。 岔题一下,如果要实践这篇后记里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食谱,可以节省一公斤一千日圆的起司,三百日圆的鲜奶油,合计一千三百日圆的费用。至于这一千三百日圆可以拿来做什么,在书店之类的地方阅读这篇后记的聪明读者们,应该非常清楚吧。 若是各位拿著这本书到柜台结帐,那就不是用「往后请多关照」的话敷衍,我也就能不必顾虑太多,直接说「感谢您的关照」了。感谢您的关照。 (插图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