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种田去》 第一章 【第一章 新婚和离书】 暮色渐渐游入,喜房内,逐地暗下,房门紧闭,没有该出现的喧扰热闹,只有一室孤寂。 床铺上,铺着一袭象徵喜事的红色新被,桌上燃的不是龙凤喜烛,而是盏再平常不过的灯火。 这是间宽大的屋子,紫檀木立的高梁,青石铺就的地板,门扇窗框处处雕纹。 屋里家具应有尽有,楠木床摆在最里面,床的另一边有扇门,门后面是间净房,柜子、妆台靠墙而立,屋子中间摆着一组酸木枝桌椅,靠窗处还有一整排五斗柜。 许多细节处隐约可看出,当初盖这屋子的时候,主人花下大把心思,只不过时间久远,无人维护,屋子里透出一股陈旧气息,墙上的画已经褪去颜色,窗纱也未曾更新。 成亲是喜事,却不见半分喜意。 周郁泱挺直背脊端坐,感觉凤冠异常沉重,嫁衣一层层密密裹着,她额间渗出薄薄的细汗。 没有闹新房的亲戚,没有喜娘的笑语,她已经单独坐在这里将近三个时辰,维持着端庄坐姿不曾移动分毫,不是为了同谁较劲,她只是在沉思。 郁泱把这桩婚事、把母亲的立意、把顾家的态度,从头到尾反覆地琢磨着。 只是时间经过越久,即便不特意分析,任谁也都能够明白,顾家对这门婚事有多么愤怒。 他们是否觉得皇上用这门婚事,狠狠搧他们一巴掌?她不是顾家人,但立场对调,她会这样想。 深吸一口气,郁泱犹豫着该不该掀开盖头歇下,然恰巧地,门在此刻打开。 顾誉丰身上还穿着迎亲喜袍,头上的高帽已经取下,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但他没喝多少酒,神智依然清明。 「把喜帕掀开,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口气带着冷漠,令人不由得心生寒颤,但郁泱并不害怕,因为她已经将最坏的状况都设想过。 一方喜帕下头……心微涩,是有些哀怨的,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的新嫁娘那样,在新婚夜里期待未来?不过她没让失意展现,深吸气,把委屈憋回肚子里,抬手将喜帕掀开,当她抬眉时,已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沉静脸庞。 四目相望,顾誉丰诧异,他没想到周郁泱是这样的女子,她不算美丽,但雪白清秀的瓜子脸上,长睫弯弯、五官明媚,气质不同一般女子,她飘逸出尘,像蟾宫出来的仙子似的,让人见到她那刻,会突然觉得天清地明、心灵澄净。 美好,是他给她的评语。 同时,她也在打量他,顾誉丰如传言中所言,是个极其好看的男子,他剑眉斜飞,丰神俊朗,身形挺拔修长,但眉间有两分孤傲不驯、眼角还有些许稚气,而俊俏的脸庞上则带着鄙夷、嘲讽、怨恨…… 她可以理解怨恨,却厘不清楚其他,不过她同意顾誉丰对自己不喜是理所当然的。 这场婚礼本该属于他与心爱女子,却不料自己横插一脚,原本的嫡妻变成贵妾,大红吉服换为粉色喜裳,他有道理讨厌自己。 誉丰开口,低醇嗓音是所有女子的幻想,但她清楚自己幻想不起。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那口气除了嘲弄,更多的是自鄙。 可他能怎么样,这是顾家最擅长的事啊—— 出卖婚姻换取利益。一次再一次,别人会拒绝的事,父亲总是欣然接受。 郁泱不懂他的嘲讽,但他的目光令人不喜,她有自己的骄傲,于是她抬起下巴迎视他的目光,不带情绪地淡淡回话。「我明白。」 「我无意和诚亲王府联姻。」 「我理解。」这桩婚姻来自交换,是母亲和皇帝密议后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你已入顾家大门,再无法改变你是顾家媳妇的事实。」 「所以?」 这女人平静的反应让誉丰惊讶,他有些反骨,她越是这样,他越想激起她的反应。 「即便如此,我亦不愿将就,你就在这个院子住下,你安分守己,两年后我会找到理由与你和离。」听到和离两字,她会承受不住了吧,没有女人在新婚夜听到这个还能按捺得住。 誉丰在等待,等她脸色惨白,失控哭泣,等她狂怒吼叫,像个疯婆娘那样……但他失望了,她没有哭闹大叫,甚至连多一点点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维持同样的冷静,垂了垂眉回答,「我明白,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她说他是个好人 他要与她和离,她却说自己是好人? 举目与她对望,誉丰企图在她脸上找到讥讽。 但又没有,她望向他的目光干净澄澈,并没有多余的心机考量。因为郁泱说的不是反话,更非虚伪作假,而是诚心实意。 在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她已设想过无数状况。 她想,即使顾家不喜欢这门亲事,洞房花烛夜里顾誉丰还是可以顺水推舟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待日后情势有变时,为了向皇帝表达忠诚,便以一杯鸩酒送她上路。 当然,若要为了向心爱女子表达专情,顾誉丰也可以钝刀割肉,一点一点将她折磨至死。 不管是哪种状况,身为顾家媳妇,承受,是她唯一的路。 可没想到,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他,竟选择开门见山实话实说,他愿意保她两年留她一命,并且令她全须全尾平安脱身。 这样的顾誉丰当然是好人,一个有义心肠的好男人。 然誉丰的思路跟不上她的,他只觉得郁泱的回答匪夷所思,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怎么能不害怕、不心惊、不哀伤、不悲愤?她怎能平静接受他的安排?她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不知道经过一个没有新郎的洞房花烛夜后,她在这个家将无法立足?不知道北疆若真的起事,她将被推出去受死? 她绝绝对对是个傻子,否则怎能无波无漪地对他说「你是个好人」? 不、不对,女人没有那么简单,她这是欲擒故纵,是想出奇致胜!她打算勾得他的注意力引出他的好奇,她想自己今晚留下,好在表妹面前显摆嫡妻的地位。没错,一定是这样! 别开视线,他归正心神,双眸再度凝上寒霜,他告诉自己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样,他在母亲身上看到、学到的已经够多,他早该明白女人的心机半点不输男人。 板起脸孔、神情冷肃,他道:「你最好别使龌龊手段,安安静静待着,两年后还有机会平安出府,否则我敢保证你无法全身而退。」 郁泱微扯嘴角,瞄一眼空荡荡的屋子,顾家把她陪嫁的人全收了,没有左右臂膀,插翅难飞,孤立无援的她还能使手段?他会不会太高估她? 直到门砰的一声,郁泱回神才发现他已转身离开。 喜房再度安静下来,没有贴身婢女,她只能依靠自己,除去凤冠、将吉服脱下,怀里的纸袋跃入眼帘,郁泱取出把它放在喜床上。 找到换洗衣物后走入净房,里头备下的是冷水,在秋凉的季节,水泼在身上,她兴起一阵寒栗。 飞快净脸、洗身,飞快换上干净衣服,躲进被窝,却在看见脱下来的红色嫁裳时,笑了。 这是个活生生的笑话啊,但她不羞愧、不自惭,因为她是周郁泱,是诚亲王府的宝月郡主! 对,她是郡主,她的父亲诚亲王和当今皇帝同是皇太后所出的亲兄弟,本该是情感深厚的手足,却因为身在帝王家从小对立、竞争,只为赢得父皇的重视。 若是一强一弱便罢,偏偏两个实力相当的兄弟同样胸怀天下,于是在绝对的权力竞争下,兄弟情谊成为空话。 当年选秀,皇太后见到郁泱的母亲狄氏,曾道:「此女聪明颖慧,气度沉稳,胸襟宽阔,有谋有略,堪为国后。」 这样一个堪为国后的女子,先皇和皇太后将她许给弟弟诚王,这代表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别说诚王自己。 诚王带着这分自信与认定,从小到大。 谁知一场急病,先皇等不及带军远征的诚王回京,遗诏一下封大皇子平王继位,待诚王平定蛮夷接到消息返京,大事已定。 皇帝深知弟弟禀性更是多方打压,他将弟弟封为亲王后赶回封地,却将他的妻女、儿子留京为质。 这一手,做差了。 倘若当年皇帝让狄氏跟在诚亲王身边,狄氏是个宽怀颖慧的聪明女子,有她在旁多方慰解,也许诚亲王不至于生出反心,但皇帝却害怕把这样一个谋略不输男子的女人留在诚亲王身边,担忧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一个念头、一道圣旨。 第二章 当不成皇帝已让诚亲王愤恨难平,如今又逼得他妻离子散、骨肉分隔两地,离开京城那日,诚亲王回首遥望高耸的城门,他暗暗对自己发誓,终有一日铁蹄横扫,他要坐上那张人人仰视的龙椅,要夺回自己的爱妻、子女。 父亲离开那年,郁泱只有一岁,她对父亲没有印象,但她知道母亲与父亲曾经深深相爱。 她用的是「曾经」,曾经夫妻举眉、恩爱非凡,曾经鹣鲽情深、不离不弃,曾经…… 母亲说:你爹合该是个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的男人,却被局限在方寸之地,怎能心甘情愿?何况山河多娇,权势动心,他气恨难平哪。 为着一口气,十几年来他招兵训兵、储粮蓄马,在大周朝东北建立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刀墙,只是那堵墙的武器可以对内,也可以向外。 多少年来夫妻离散、骨肉分离,母亲的劝慰在父亲耳里从宽解变成唠叨琐碎,一年一年,春夏交替、秋冬更迭,再浓厚的感情也会被岁月风干,被时光磨碎,慢慢化作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五岁那年北疆传来消息,父亲迎娶新妇,那女子姓梅,其父是北疆一霸,家财万贯、权势涛天,梅姨娘美貌青春、号称北疆第一美女,并且……她已为父亲生下儿子。 初初得知这个消息,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日过去,再出门时已看不见悲伤痕迹,只是细心敏感的郁泱明白,母亲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从那天起,母亲对他们兄妹的教育有了重大改变。 从小便过目不忘的哥哥习文习武习商,功课从早做到晚,无一刻松懈,而郁泱抛了琴艺书画,专心学农事、医事,他们努力学习哪日身分不再是郡王、郡主,仍然可以生存的所有技能。 说实话,这对郁泱而言有点困难,她是个性格疏懒、得过且过、喜欢广结善缘的老好人,积极进取从来不是她的强项,但为了母亲,那些年她比谁都努力,为了亲人,她向来不吝惜付出。 师傅是外祖父找来的,外祖父还将狄清、狄风、狄明、狄月送给娘,他们武功高强、有谋有略,已经跟着外祖很多年了。这是外祖父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从那之后便对外表明态度与诚亲王府对立,再不登门探视女儿和外孙。 母亲没有为此埋怨,她很清楚不能因为自私而连累亲人。 从此诚亲王府大门深锁,母亲再不带他们兄妹周旋于各家各府之间,她将王府里的奴婢、下人一批批遣走,只留下孙叔一家和无父无母的阿良。 当时哥哥不解地问母亲为何要这么做,对那幕,郁泱印象深刻,母亲没有哭,只是背脊挺得异常笔直。 她口气凝重地对他们说:「你们的父亲下定决心要造反了。」 当时她还太小不懂,后来年纪渐长,她慢慢明白,倘若父亲选在皇帝登基那年发难,或许有机会取而代之,但几年治理,新帝励精图治,全国上下一番新景象,民生乐利、百姓安康,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造反?谁肯为别人想当皇帝的野心枉送性命? 母亲说:「你们父亲不会成功的。只是他一旦造反,我们将会被推出去祭旗,周楀康有权利为自己的梦想付出性命,但他没有权利把我的孩子送上祭台。」 就在那天,郁泱和哥哥深刻感觉他们不是什么郡王、郡主,他们只是苟且偷生的人质。 为了活着,他们必须比任何人更认真。幸好请来的师傅们都是最优秀的,是外祖透过种种关系求聘而来,她和哥哥经常向母亲保证他们会好好活着,并且活得比任何人更好! 两年前,哥哥诈死,父亲收到信,得了皇帝的应允却不肯返京参加儿子的丧礼,这让母亲与皇帝更清楚,父亲叛变的心有多坚定。 丧事结束,哥哥和狄明、狄月两位叔叔易容改姓离开京城,并承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接母亲和妹妹。 郁泱目送哥哥在夜色中离去,当晚,是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 清叔告诉她,母亲的病体沉痾,恐怕熬不了太久。 母亲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念经拜佛的,郁泱亲耳听见她向佛祖求「时间」,她需要时间等女儿长大,需要时间筹划,她求上苍让丈夫的造反再缓一缓、缓一缓…… 一个多月前消息传来,诚亲王正在整兵准备起事,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害怕这场战事真会打进京城。 那天清晨,狄氏抚着郁泱的头说:「娘舍不得你才十四岁就出嫁,但娘等不及了。」 郁泱想像所有的小女儿向母亲撒娇那样,在母亲身上钻来钻去,闹着说:我不嫁,我想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但郁泱无法说出口,即使那是她的真心话。 因为狄氏已经开始用虎狼之药,因为她撑不了几个月,也因为她忧心忡忡地望住自己,所以她笑着回答,「娘不相信郁泱吗?我会长命百岁、会活得精彩盎然,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便枉为母亲的女儿了。」 狄氏闻言也跟着笑了,脸上有着放心的松活。 然后郁泱帮母亲穿戴起一品诰命服,宽宽松松的衣服套在娘亲身上,看得郁泱眼角发酸,但她没有哭,却是对着镜子里的母亲说:「娘真美丽,难怪爹爹会爱上娘,死心塌地。」曾经,死心塌地! 狄氏握紧她的手,说道:「再浓的感情也敌不过环境变迁、岁月摧残,郁儿,如果顾誉丰非良人,有机会你便另外找个爱你的男人成亲,倘若没机会就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顺利。」 郁泱郑重应下,她十四岁,却必须刚强得像四十岁妇人。 之后狄氏进宫与皇帝做了交易,回府后两天,圣旨下来,将她赐婚与顺王世子顾誉丰。 顾誉丰,关于他的传言很多,有人说他丰神俊朗、有付好模样,却无心仕途、不求上进,有人说他心性良善、济弱扶倾,有着侠义心肠,见过他殴打恶徒者说他武功高强、出神入化,像仙人一样。 整体听起来,郁泱自我安慰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差,可以试着相处看看。 出嫁前夕,母亲对她说:「出嫁从夫,你不再是诚亲王的女儿而是顺王的媳妇,日后你父亲起事再与你无关,这是娘唯一能想到保你性命的法子,之后该怎么做,能不能得世子之心,从此举案齐眉,或者有没有办法从顺王府全身而退,全要靠你自己。」 郁泱回答,「娘不必担心,您常夸郁儿青出于蓝,聪慧不下于您,旁的不敢说,这般的聪明才智或许无法称霸天下,但要让自己活得精彩非凡,不至于办不到。」 狄氏笑了,搂住她说:「谢谢郁儿,愿意让娘安心。」 短短一个月,郁泱从诚亲王府出嫁,嫁妆是皇帝给的,狄氏只在上花轿前塞给她一个纸袋。 郁泱拭干长发,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里头有一张地契,那是个小庄子,外公给的、是娘的嫁妆,庄子四周有山围绕,听说风光秀丽处处美景,要不是被皇帝禁锢在城里,他们很想搬过去。 纸袋里还有几张银票,加一加有将近千两。 够了,这些足够让她在顺王府不愁吃穿、丰丰富富过上两年,只要没发生烧钱的意外事件。 最后是一本青皮小册子,小册子上面写着两行字—— 「若顾誉丰是个能托付终身之人便将此册焚去,反之,展册读阅,必要时以此为筹码,谋得出府之约。」 顾誉丰可以托付终身吗?郁泱微微摇头,她打开册子就着昏黄的灯光展阅,越读……越教人惊心动魄…… 郁泱起了个大早,问过几名仆妇才问清楚大厅在哪个方向。 她并不想要闹场,她也清楚顾家没当自己是媳妇,在新妇奉茶的清晨里出现,这是在给自己也给那位「邹表妹」找尴尬,只不过她必须到场,必须趁着顾家所有长辈在的时候为自己想做的事见证。 只是她找不到方向,连个丫头也不愿意为她领路,因此多花了点时间。 但即便满府乱绕,前前后后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大厅,她的头发、衣服依旧整齐,姿态是一贯的高雅,就像个名符其实的郡主。 郁泱是个很懂得换角度看事情的,因此再辛苦的状况总能找到一个观点让自己不难受。就像眼前,顾家上下都在为难她,刻意给出错误讯息,让她走不到想去的地方,但她对自己说: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不会是白费功夫。 第三章 没错,她虽被不少跟红顶白的下人捉弄,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绕,但来来回回几趟后,她确知各个院子的方位,再与青皮小册上的资料对上,便清楚了谁住在什么地方。 不管怎样,郁泱还是迟到了,但令人尴尬的并非因为她的迟到,而是因为大厅里,新婚的「儿子、媳妇」已经在向双亲奉茶,有趣的是,站在顾誉丰身边的不是皇帝赐婚的正妻周郁泱,而是昨天一起进门,身分却从嫡妻降为贵妾的小表妹邹涴茹。 让儿子与贵妾向长辈奉茶?顾家人是没脑子还是心机浅,怎么能够集体蠢成这样? 他们当真以为皇帝与诚亲王心有嫌隙,便会任由他们欺凌她而不顾? 傻瓜,打断骨头还连着皮,怎么说诚亲王都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就算天家无情,童年记忆尚在,若不是被逼到底,皇帝怎愿意兄弟阋墙?再说了,宫里还有个皇太后,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郁泱再不济,还是皇太后的亲孙女。 亲孙女和路人甲,请问皇太后会偏向谁?如果她把此事往宫里嚷嚷几声,皇帝容得下一个外姓人扫天家颜面? 可郁泱并不恼火,只觉得顾家人可笑,因为顾誉丰的态度再明白不过,此男非己良人。只是她必须拿出态度,让顾家不能小觑自己! 郁泱走进厅里,满屋子人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她身上,她不惊不惧,当着众人的迎视,慢慢走到正在向父母敬茶的誉丰身边,没有垫子,她依然姿态优雅的双膝跪地。 誉丰是大房长子,祖父母早已不在,他的父母面对门口坐着,二房、三房的叔叔、婶婶分坐在厅的两侧,他们身后站着几个二、三房的姑娘少爷和少奶奶们。看见郁泱进门,大伙儿脸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惊诧。 郁泱悄悄觑一眼邹涴茹,她与誉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对表兄妹早在七、八岁时就订下娃娃亲,连迎亲喜日都订下,所有长辈们都看好这桩婚事,谁料想得到一个多月前,皇上会将顺王召进宫里,待他一回府,长房便多了一门亲事。 诚亲王府?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居然落在誉丰头上! 诚亲王就要反了,娶他的女儿等同和叛党联亲,虽然赐婚旨意是皇帝亲下的,真有事也怪不到顾家头上。只是……顾府上下心里都打着鼓,皇帝出这一手是在盘算什么? 最后顾伯庭决定静观其变,先将郁泱晾着,等诚亲王起兵,皇帝的态度明朗,再决定如何对她做出处置。 郁泱的出现令满屋子人脸色皆变,尤以誉丰表现得最明显。 他怒火中烧,眼珠子狠狠瞪在她身上,他说得不够清楚吗?为什么她还出现?果然,她昨天的表现是以退为进,果然,她是个有手段的女子,是啊,诚亲王的女儿,还能弱了? 相较于誉丰的愤怒,邹涴茹的表现截然不同,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红了眼眶,垂下头,一串泪珠子坠在地上,委屈尽情展现。 很聪明的作法,半句话不必说,就让所有人把郁泱当成坏心肠恶魔。 「公公、婆婆,媳妇来晚了,还请公公婆婆见谅。」 顾伯庭闻言不做任何反应,在皇帝的态度尚未明朗之前,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但王妃邹氏可没那么容易放过郁泱。自家侄女进门,这件婚事两家已经筹办将近两年,好好的一桩喜事突然被周郁泱横插一脚,心里已经够恨,儿子昨晚进她房里早把话给挑明,没想到她这个没脸没皮的竟还敢到大厅里来捣乱,乱臣贼子的女儿果然不同一般。 「谁允许你进来的?」王妃邹氏上下打量郁泱,眼底净是不屑。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颇有两分姿色就可以迷惑儿子的心眼?甭想!誉丰可不是二房顾敬丰那种急色鬼,瞧见勉强看得上眼的女人就急着上。 想到顾敬丰,邹氏下意识瞄向站在二房老爷身后的长子,果然,他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允许?王妃说话真有意思,哪家新妇成亲后不奉茶认亲?不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媳妇不过是照着规矩走,不明白哪里做错了。」她轻轻淡淡地说着,口气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便是表情也看不出半点心思。 「你自认是顾家的媳妇,也得看顾家认不认你。」邹氏怒指郁泱。 顾伯庭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审视郁泱,心底暗自忖度,皇上为什么要把她放在顾家后院? 是不愿让皇太后伤心,想替诚亲王留下一株根苗?还是想藉顾家之手杀了她?又或者是要她成为诚亲王的顾忌……不可能,诚亲王如果还顾忌妻儿就不会连儿子丧礼都不出现。 郁泱半点不让步,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微哂道:「王妃此话可是在质疑皇上的旨意?媳妇明白了,明日归宁进宫,媳妇会向皇奶奶转达王妃的意思。」 向皇太后转达顾家不认她的孙女?她这是想闹得顾家鸡犬不宁 「你在威胁我?」邹氏眼中戾气大盛,心底含恨,暗道:待诚亲王起事,必亲手送她上路。 郁泱看出邹氏的恨意,但她无所谓,低眉道:「王妃言重,媳妇只是不明白顾家家规,怕行差踏错,万一日后有恶名声传出去……」 「够了!」誉丰开口,怒指郁泱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郁泱并未被他激怒,缓缓起身与他对视,柔声道:「世子爷别急,今日妾身不过是来讨个话,说清楚了自然会离开。」她转身向顾伯庭屈膝为礼,道:「王爷,您可知当日皇帝为何要赐婚顾府?」 「你知道?」顾伯庭疑问,他不信皇帝会让她商讨朝廷大事。 「妾身自然明白,此事是皇奶奶与皇伯父亲自对妾身提及的,连顾府也是妾身亲自指定……」她在说谎,但态度笃定、表情坚毅,让人无法对她所言存疑。 邹氏把话截走。「顺王府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值得你费心对付?」 郁泱微微一哂,不回答这种意气言语。 顾伯庭等不及,瞪妻子一眼,不许她插嘴。「你说!」 邹氏满肚子火气却不敢再插话,转头与侄女涴茹互视一眼,她们同时望向誉丰,却没想到他盯着郁泱,目不转睛。 郁泱缓缓道来,「人人都说父王要反,可自皇伯伯登基以来已经十几年过去,此话传得沸沸扬扬,却总是闻楼梯声不见人下楼,父王始终没有起兵叛乱是不?」 「只是「尚未」,而非「始终没有」。朝廷派出的探子传回消息,诚亲王厉兵秣马,战事将起。」顾伯庭拉起嗓子,指正她的话。 虽然顾伯庭于朝政碌碌无为,但做人圆滑、交际甚广,且有贤名在外,朋友传讯与他,确定最迟三个月,诚亲王必反。 「消息是真是假,总得等父王起事才能确定,对不?何况皇伯伯压根儿不相信手足情谊如此薄弱,不信我父王会这样对待兄长、对待天下百姓。只不过三人成虎、众口烁金,皇伯伯为了大周不能不做足准备,于是招兵练兵、行军布阵,该做的事一一进行。 「即便如此,皇伯伯依然记挂郁泱,倘若父王起事,皇伯伯绝对不会放过梅姨娘所出的弟弟妹妹,可即使父王做错,他终究是皇奶奶的儿子,是皇伯伯的亲兄弟,皇伯伯当然想为父亲留下一条血脉,因此为郁泱赐婚,女儿出嫁与娘家再无关系,父王的所行所为与出嫁女儿便无牵连。 「皇伯伯的苦心,郁泱明白,于是作主选择顾家,至于王妃不解郁泱的选择……很简单,或许世子爷不记得,但去年郁泱曾见过世子爷一面。少女芳心多少带点冲动,倘若这个抉择造成世子爷和顺王府的困扰,郁泱在此致歉。」 这番话想传达的重点是:诚亲王是否造反仍是未知数,顺王别急着站队,万一站错,难堪。而且不管诚亲王是否造反,皇上和皇太后仍旧重视自己,自己背后的大柱子是不会倒台的。 话当然是假的,她不过想替自己造势,让顾家上下不敢动自己分毫,当然她有足够自信,相信顾伯庭没那个胆敢去向皇上确认自己所言是真是假。 顾伯庭反覆琢磨郁泱的话,难道是自己想太多?皇上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为诚亲王保下女儿一命? 有可能吗?是有。皇帝纯孝,对皇太后百依百顺,而周郁泱不过是个女子,翻不出什么浪花,留下侄女的性命以成全母子之情,何乐而不为?至于京城少年有几个像儿子这样相貌堂堂,丰神俊朗的,周郁泱会看上誉儿,半点都不离谱。 第四章 顾伯庭松口气,既然上头没有别样心思,他当然乐意替皇上好好照顾这个侄女。 同样的结论,王妃邹氏也想到了,可如果周郁泱杀不得,难不成要涴茹当一辈子妾室?不行,她同大哥拍胸脯保证过,无论如何都会让涴茹当上世子妃的。 发现顾伯庭和邹氏表情转变,郁泱确定自己赌对了,笑眉微敛,她续道:「郁泱感激皇伯伯的疼爱,却也心知此番安排委屈了世子爷与邹姨娘。」 「皇上旨意,为臣的哪有委屈之说。」 顾伯庭正眼看她,口气愉快几分,心里开始算计,如果周郁泱还能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句话,是不是要叮嘱儿子对她好些。 郁泱环顾周遭,众人看待她的眼光已然不同,她猜想,在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前,他们多少认定为保住顺王府,父亲起事日必是她魂断时,而下手之人……她目光逐一扫过,最后定在邹氏身上。 不管怎样,如今目的达到,她闹这一场,不是为着开诚布公,求的是自保。 「世子爷与邹姨娘两小无猜、情定一生,我本不该横插进来,只不过事态紧急,考虑不了太多,昨夜世子爷与郁泱谈过,令我明白自己差点儿毁去一门好亲,这本非吾意。 「所以世子爷提到两年之约,郁泱深感同意,只是口说无凭,我已经将口头之约写成和离书,日期押在两年后的今日,白纸黑字日后必不反悔,这一趟过来只为求世子爷签字。 「两年后,郁泱离府、世子妃之位还予邹姨娘,这当中郁泱不涉足前院一步,吃穿用度皆自理,不劳烦顺王府,依王爷看这样可好?」 这话竟是峰回路转,邹氏与邹涴茹喜出望外,她们以为有皇帝罩着,不能轻易动她,没想到郁泱自愿离府,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邹氏二话不说,吩咐下人,「备笔砚!」 誉丰闻言,却觉得奇耻大辱,他向来说一是一,何曾当过毁约小人,一把抢过郁泱手中的和离书,咬破食指急急落款,像在证明什么似的。 同一时间,顾伯庭回神,心想不妥,这周郁泱还有可用之处,本想出声阻止妻儿,却没料到两人动作飞快,开口时已然不及。 【第二章 筹备新生活】 拿到和离书,郁泱笑意不断,她的笑容虽不张扬却是舒心欢畅。 想起顾伯庭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想起王妃的自鸣得意,以及那顾誉丰维护自己「重承诺、英雄侠义」的迫不及待行径,她更想笑了。 他以为自己的出现是为着争宠?相信她一心一意让邹涴茹难堪?错错错,她要的就只有这张纸。 成亲之前她曾经心存侥幸,心想凭自己的容貌才情也许有机会掳获君心,在顾家生根立足,但与顾誉丰的简短交谈之后她全盘否认这分侥幸,既然连两年之期都能订下,表示他于自己无情、无心,在感情上头,她从来不喜欢勉强。 何况看过母亲塞给自己的小册子之后,她前思后想,怎么都不认为顾家是个安全栖处。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都敢在顾家嫡长子顾檠丰身上做文章,他日树倒猢狲散,她的下场只会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出现、请安,并为自己求得一纸平安符。 从大厅回到自己院子里,郁泱走得不快,并不是因为累,她能下田种菜、种谷米,能行医看病、炮制药材,她不是娇贵的大家闺秀,什么苦头都能吞下了,何况是这点小路。 她慢慢踱步、缓缓前行是为着多思多想,把所有的讯息汇整成有用的情报。 顺王府分成前后两个大院,前面是顺王待客、议事之处,后头才是家眷住处。 后面的院子又一分为四,除东院、中院、西院之外,后头还有个占地最广的秋水阁。东院是二房的屋宅,西院住的是三房,各用一堵墙隔着,墙中间开一扇小门,平日三房往来皆自小门进出,不必绕到外头。 中院是顺王和王妃住的地方,也分成五个部分,最大的两个院子分别是顺王夫妇和顾誉丰的居处,另外两个较小的院子住着顺王和世子顾誉丰的姨娘小妾,最旁边那排屋子配给府里下人。 郁泱不住在中院,她住的是王府最后方的秋水阁,占地相当大,约莫有一个中院加上东院大小,院子的后方有扇可以进出王府的小门,如果不是读过那本册子、如果不是知悉顺王府的秘密,她想破头也想不出顾家为什么对她这么大方。 定住脚步,郁泱仰头望向月形门前的牌匾,在脑海中想像着那个叫做霍秋水的女子。想她搬进这个「情夫」为自己盖的院子时,是怎样的心情? 她不由得忆起小册子所写的—— 霍秋水,顾伯庭的元配妻子,清丽动人、性情高洁、脾气温柔、才智高超,家中行商,是父母亲疼爱的掌上明珠。当年媒人几乎踏破霍家门槛想求娶霍家姑娘,后来千挑万选,父母作主将她许配给顾伯庭。 霍家双亲欣赏顾伯庭的认真上进,佩服他虽贫穷却不丧气失意,他勤奋而努力,二十岁便考上进士,在他们住的镇里可是头一分儿。 顾伯庭擅长攀结,一个没名没分的小伙子居然可以凭借自己的钻营留在京城任职。霍家双亲知悉此事,荣耀欣喜之余,为他在屋价昂贵的京城置下一间三进宅子,并赠女儿几间铺面,希望女儿、女婿在物价高的京城,不至于过得太拮据。 也是孽缘,一次皇帝出游,竟与顾家夫妇在元华寺里相遇。 当时的顾伯庭不过是个七品知事,而皇帝周楀唐还是平王,双方见面,顾伯庭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但正与释慧法师对奕的霍秋水全神贯注,并未发现有外男注视自己。 那盘棋,霍秋水赢了,周楀唐微感惊讶,欲与霍秋水对奕一局。 霍秋水自然不肯,已婚之妇怎能与外男手谈?但在夫婿频频示意之下,她心有不愿却不能不点头,也是年轻好胜,她反抗不了丈夫便硬起脾气,在棋局中半点不退、步步进逼,一盘棋将周榴唐杀得溃不成军。 周楀唐也是少年心性、输不起,何况堂堂男子汉怎甘心败于女子手下? 于是两人下过一盘又一盘,周榣唐本想争回场子,却没想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天黑日落才肯承认棋艺不如对方。 自那日起,霍秋水慧黯温柔的倩影便烙在平王心上。 顾伯庭出身贫苦,一心一意想成为人上人,他努力于仕途上,结交权臣、逢迎拍马,该用的手段没少过,他本就想攀上权贵,可惜官小人微苦无机会,如今现成契机就在眼前,怎能放过? 只是很难想象,一个饱读诗书的仕子,竟用最卑劣的一招来换取前程——献妻。 一点入酒的药粉,霍秋水成为平王的女人,几句恐吓,本想自尽求节的霍秋水为保全娘家人而忍辱负重。 可这等没脸面的事却让顾伯庭获得周楀唐的举荐,再加上他本就是个有手段的,因此官位一升再升,短短几年从七品升到四品。 为了前途,他在外头把戏作足,非但不迎妾、收通房,还端起一副对妻子情深义重的模样,他帮着周楀唐把霍秋水之事捂得密密实实,不透半点风声,这让周楀唐对顾伯庭满意极了。 那些年,周楀唐沉溺在霍秋水的聪颖慧黠中无法自拔。 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身分,身边人对他不是带着期许,就是企图从他身上获取利益,唯有霍秋水非但不在他身上投下希冀,甚至还带着排斥。 人性就是这么怪,越不易得到的感情越是深刻。 他在霍秋水身上用尽心思,只求得美人一回顾,他从没讨好过女人,不知道在讨好女人的过程中,自己可以得到莫大的满足,他想,他爱她,此生不渝。 从不念诗写词的他,那夜抚着霍秋水的头发,柔声道:「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样的专注认真,就算霍秋水的心是颗石头也被捂热了。 尤其是顾伯庭的利益熏心、无所不用其极,让她的心凉个透澈,她再傻也明白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于是一段不容于世间的情爱,在顾家后院默默地进行。 不多久,霍秋水怀上孩子,顾伯庭够眼色,不但二话不说为其隐瞒,孩子出世后也挂在自己名下成为顾家嫡长子,取名为顾檠丰,并且大办满月酒,遍请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满月酒当天,周楀唐到场,欲借机巴结的大臣自是想方设法到平王面前露脸,眼见场子热闹,许多女人围着霍秋水,一句句夸奖孩子样貌,他得意非凡! 第五章 周楀唐是个知恩图报的,在他的全力支持下,顾伯庭官升一级。 多少带点补偿心理,周楀唐极其疼爱顾檠丰,请来最好的师傅进顾家后院教导,他还暗地命人筑屋盖房以金屋藏娇,至此,顾家才算大翻身。 为避人耳目,周楀唐将秋水阁盖在顾府后方,并且留下一扇门,让他能自由进出,一家三口时时相聚。 好景不长,霍秋水在儿子八岁那年过世,霍秋水死后,顾伯庭娶邹氏为继室,邹氏很快怀上顾伯庭的儿子,生下顾誉丰。 尽管小册子里没有提到邹氏清不清楚顾檠丰的真实身分,但自私是人类天性,在亲儿出世后,她确实使过几次手段,企图让顾檠丰从顾家消失,只不过她太蠢、手段太粗糙,天资过人的顾檠丰把她的手段看成笑话。 周楀唐顺利登基为帝后,为了自己也为了霍秋水的名誉,他无法让顾檠丰认祖归宗。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替儿子铺好路,于是将顾伯庭的官位一年三调,封他为顺王。 这个爵位并非要奖赏顾伯庭功在社稷,而是想藉由他的手传给顾檠丰。 但顾伯庭想错方向,他认定自己护皇子有力才能得到爵位,因此待顾檠丰分外亲切,他盼着哪天檠丰恢复名分,顾檠丰顾念这段「父子情」,他的仕途更添光明。 为加深顾家与顾檠丰之间的关系,顾伯庭为顾檠丰挑选顾家外甥女韦芸香为媳,他甚至幻想倘若顾檠丰坐上龙椅,他就是匿名的太上皇……美梦越作越甜,殊不知皇帝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他想算计皇上?皇上还想算计他呢! 站在皇帝的立场,顾伯庭并无过人之处,不过是手段圆滑、懂得忖度时势,并且娶到一个好妻子才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早该知足。 皇帝清楚顾檠丰脾气,他日接下爵位,以他的学识才能定会成为国家栋梁,有他对顾誉丰的提携,顾家早晚能在朝堂上站稳脚步,顾家能混出这种结果,顾伯庭该知恩感恩。 然而,欲望是无限大的,顾伯庭连妻子都出卖了,多年汲汲营营,好不容易换来的爵位,怎能轻易出让? 就在皇帝暗示他封顾檠丰为世子时,顾伯庭不敢和皇帝在明面上对抗,只好在私底下较劲,请封世子的奏折刚呈上,一场风寒便让顾檠丰身子由强转弱,然后一天一天,八个月后,顾檠丰走向死亡。 而他的妻子韦芸香也在生下两个女儿后,难产而死。 顾伯庭摆了皇上一道,皇上明知顾檠丰的死有问题却苦无证据,更加不能大肆追查,但从此,顾伯庭的爵位再没有升过,而官职更是一降再降,直到现在只能领个小闲差,连见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那本小册子,郁泱从头到尾细细读过三遍,知道顾伯庭与邹氏的禀性,她怎能不多留些心眼? 一个可以拿妻子交换前途的男人,他的人品能够相信? 她甚至猜测,不只顾檠丰,恐怕连霍秋水的死都在顾伯庭计划中,谁晓得他是不是年纪渐长,传宗接代再不能延误,而爱妻护妻的贤名在外,他不敢轻举妄动才干脆弄死霍秋水迎娶新妇,这年代可没有人会褒奖鳏夫,开枝散叶才是男人的重责大任。 所以和顾伯庭这种男人打交道,口说无凭,不如一张黑字白纸来得有用。 方才她在厅上的那番话,也是要告诉顾伯庭不要疑神疑鬼,皇上为她赐婚顾家纯粹是巧合,不用担心皇上借着联姻在诚亲王举事时将顺王府给除了。 边想边走着,郁泱已踏进秋水阁,迎面的十几株桂花开得正好,甜甜的香气充塞了她的肺叶,这大概是秋水阁里长得最好的植物。 举目四望,今天已经走够多的路,但郁泱还是兴致高昂地绕着秋水阁走一圈。 确实很大,皇帝为霍秋水费了不少心。 只不过多年荒废,院子里除了几棵果树、桂花树长势尚可之外,花圃里的植株无人整理,早已杂草丛生,花盆里的植栽也只剩下腐根,池塘里仅剩一堆枯叶。 小册子上载明秋水阁闹鬼,顾家下人无人敢接近,若不是顾檠丰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还养在这里,恐怕早就用一堵高墙,把秋水阁与顾家宅院给切割开。 鬼?做下亏心事,便是再厚颜无耻的人也会良心不安吧! 绕回屋里,郁泱想起,方才她说过要一切自理,那么顾家还会把午膳送过来吗?她还真没把握。 不过无妨,饿上一餐还能忍受,用一点小钱换得进出自由,划算! 此时两个小丫头嘻嘻闹闹间,差点儿撞上郁泱,她一个踉跄没站稳,幸好旁边有根梁柱,匆促间扶上了,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发现闯祸,两个丫头尖叫一声吓得脸色发白,她们缩在一旁低眉垂头,半句话不敢讲,一名年约二十三、四岁,做未婚打扮的婢女听见尖叫声,快步从屋里走出,扬声喊:「小少……」 抬眉,她发现郁泱,连忙闭上嘴,顿了顿脚步,敛下脸庞上的慌乱,举步上前屈膝为礼,道:「锦绣给世子妃问安。」 「起来吧,别多礼。」 郁泱细细打量她们,双胞胎丫头长得很好,眉间有几分英气,看起来有点像男娃儿,只是身形略微痩弱,没记错的话她们应该有五、六岁了,可看起来却像是三、四岁的丫头,也许是女孩子骨架偏小吧。 自称锦绣的婢女眉目清秀、举止合宜,册子上提过她,说她从小便服侍顾檠丰,始终没配过男人,顾檠丰和韦芸香相继过世后,更没人会替她作主,就这样一年一年过下来。 她是个忠心耿耿、有担当的,主子走了后,她二话不说便在这个被顾家无视的秋水阁里,承担起教养双胞胎的责任。 郁泱不想吓着孩子,对她们扬起一张笑脸,玥儿瞥见后用手肘推推祺儿,两人直勾勾地迎视郁泱。 她们有些害羞,却又想对郁泱发送善意,往前跨出一步……郁泱发现了,也朝她们伸出手。 但锦绣出手拉住两个孩子,把她们拉回自己身边,好像郁泱是某种会吞噬小孩的怪物似的。 郁泱并不介意,日久见人心,她不急着当好人。 「往后我也住在秋水阁,还请多照顾。」郁泱道。 「世子妃客气了。」锦绣回望,眼里带着警戒,不敢多言,有所顾忌似的。 「你们住在这屋子里?」她指向方才锦绣出来的屋子。 秋水阁里扣除最后面那排下人房,主子和贴身丫头可以使用的屋子,将近十五间,每间的格局都相当大,衣柜桌椅、各种家具还摆在里头,没有人更动过。 「是。」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吧,闲来无事,可以领着两位小姐到我屋里说说话。」 「是,世子妃。」锦绣的恭谨,让两个放开心的丫头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我先回屋。」 微点头,她转身回自己屋里,临行看见玥儿眼睛眨巴眨巴的,对自己很感兴趣似的,郁泱好笑,也朝她眨眨眼,下一刻玥儿笑开了,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小嘴。 不过走上几步,一个熟悉的叫喊传来,「小姐!」 郁泱举目,看见飞快朝自己跑来的芍药和牡丹,两个人脸上满是激动,眼里闪着泪珠,她们双双奔到郁泱身边,紧紧拉住她的手,抿嘴,没说话却是委屈尽现。 牡丹、芍药从小就跟在郁泱身边,昨天花轿进门,两个丫头就不见踪影,现在被送回来……是顾伯庭在对自己表达善意?还是怕自己上街买生活所需,会引起不必要的谈资? 不管了,无论什么理由,她都承情。 「昨天你们去了哪里?」郁泱拉起两人回到屋里,拿起水壶,这才发现里头是空的。 「我们一进府就被关进柴房里,听说王妃发话这两天要把我们给发卖出去。」 小姐陪嫁的丫头、婆子和小厮有将近二十人,大伙儿在柴房里被关上一天,再蠢他们也猜得出小姐处境堪忧。 「顾家不喜这门亲事,只是碍于皇帝赐婚不得不迎我进门。」郁泱轻描淡写地解释。 「那以后……」 「别担心,我已经和王爷谈过,以后就在秋水阁里过咱们的小日子,两年一到,签下和离书,你们家小姐就是自由身了。」 「和离?那姑娘的名声……这以后……」牡丹闻言心惊,好端端一桩婚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顾家不乐意,直接拒绝皇上不就得了,皇上总不能强买强卖吧,何必台面上同意、台面下整她们家小姐,男人再娶无所谓,女人可就吃大亏了,往后她们家小姐的名声…… 第六章 看见她们忧心忡忡的表情,郁泱失笑,终究是一家人,只有她们才会真正为自己担心。 「没事的,面子不如里子重要,与其计较名声,我倒宁愿无惊无惧的过日子,顾家的水深得很,能不蹚浑水自然是好的。」 听着姑娘豁达的话,牡丹、芍药心里忍不住发酸,可当丫头的不替主子解忧就够糟的,怎还能替主子添烦? 芍药乖觉地扬起笑脸,附和主子的话。「小姐说得是,短短两年,眼睛一睁一闭就过了,怕哈?咱们就安安心心待着吧!」 听芍药这样说,牡丹只能点头附和。 「既然要住下,就得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有些事得先预做起来。」郁泱道。 「小姐想要做什么?」芍药不懂,都到这境地了,除了过一天是一天,她们还能做什么? 「第一,先把嫁妆整理出来,清算一下咱们有多少家当。」这两天忙得紧,她还没空去整理,也不知他们把嫁妆抬到哪个屋子里。 讲到这个,牡丹红了眼眶,说道:「哪还有什么嫁妆,皇帝给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全被吞了。」 「被吞?什么意思?」郁泱微讶,不会吧,顾家这么缺钱?就算现在顾伯庭只领着一个小闲差,但身为王爷,每年都有固定的俸给啊。 「我们刚被送过来,就满院子前前后后绕过好几遍,每间屋子都进出翻腾过,哪有什么嫁妆的影子?顾家做事不厚道,不喜欢小姐却觊觎小姐的嫁妆,半点东西都没给留下,我们找半天,只有小姐屋里那几件衣裳。」 郁泱闻言叹息,这是邹氏的主意还是顾伯庭的命令?不管是谁,眼皮子未免太浅,难怪没有霍秋水和顾檠丰,顾伯庭这官儿就做到尽头。 「小姐,要不明天您和世子爷进宫谢恩,趁机向皇帝告一状。」 皇上会见她吗?恐怕不会,在父王起事之际,恐怕连皇奶奶也不会对她表现出过度亲热,进宫不过是走个过场。何况她也不愿意在这时候添事,她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两年,顺顺利利离开顾家大门。 「不怕、不怕,娘聪明得很,瞧!上花轿前,娘塞了什么给我?」她从怀里掏出信封,里面的银票、地契让她们看傻了眼。 「王妃也太神机妙算了吧,连顾家人的贪婪也算得出来?」芍药惊道。 想当初准备嫁妆时,夫人动也不动,只管收下礼部送来的,也不多添置点别的。她们看在眼里,觉得那些嫁妆不是实打实的一百多抬,有些倒像是滥竽充数似的,她们还明示暗示夫人好几回,想说服夫人给添上一些,幸好夫人没听她们的话,否则现在不都落入别人的口袋里啦。 「是啊,娘总是算无遗漏。」郁泱叹口气,娘那样聪明,自己却学不上五成,如果哥哥在,肯定能猜出娘和皇上交换什么条件,保得她一条命。 见小姐提及夫人,脸色黯然,芍药心喀噔一下,知道说错话了,昨天小姐上花轿,夫人也上了宫里来的轿子,虽没明说,她们也大致明白,自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牡丹体贴,连忙转开话题。「姑娘,都快过午时了,怎没有人送饭菜过来,要不要咱们到前头大厨房要点吃的来?」 郁泱回神,打起精神道:「不必,以后吃的穿的用的都靠咱们自己,你们方才说已经前后绕过几圈,这里可有厨房?」 「有,在屋子后头,厨房挺大的,锅碗瓢盆样样不缺,只是不晓得多久没用上,到处都是蜘蛛丝。」 「有就好,打扫打扫就能用。」郁泱从信封里找出两张五十两银票,分别交给牡丹和芍药道:「你们都是随我上街惯的,自个儿出门不会害怕吧!」 「当然不会,京城哪一处咱们不是熟门熟路?」 「那好,你们先到马婶那里转一转,她和京里的人牙子熟,把五十两银子交给马婶,请她帮个忙买下孙叔、孙嫂、孙平、孙安和阿良,再雇一辆车把他们送到庄子里,让他们安心待着等咱们出去。」 「小姐这话说得不对,顾家又没有孙叔一家和阿良的卖身契,怎么能卖掉他们?」牡丹笑道。 「他们的卖身契不在嫁妆匣子里?」郁泱吃惊。 芍药接话道:「小姐出嫁之前,夫人把卖身契都还给咱们啦,不只孙叔一家,我和牡丹现在也是自由身。」 她们都是自愿跟过来服侍小姐的,深怕小姐在顺王府吃亏,至于其它人是临时买来凑数的,顾家如果要卖,也只能卖掉他们。 芍药心里的小算盘答答答响着,还以为顾家好心愿意养她和牡丹,才把她们放回小姐身边,原来顾府没办法拿她们换钱,且她们的吃用都靠小姐,既然如此,不如大方一回。 郁泱倒没算计那点小事,她只是惊讶,娘连这点都算到。 「那更好,你们送点银子给顾府看门的小厮,请他们通句话,让孙叔他们离开之前,绕到后门来见我一面。」 「这事简单,我马上去办。」芍药转身就要走。 郁泱急忙拉住她,叮咛道:「人生地不熟的,拜托别人办事千万别小气。」 芍药鼓起腮帮子,知道姑娘这是取笑自己,她是一个钱都要打上二十四个结的吝啬鬼,送钱给人的事儿,还真不能拜托她。 瘪瘪嘴,她不甘愿回道:「事有轻重缓急,我明白的,这是大事,不能因小失大。」 「很好,办妥这件事,你们雇辆车子上街买些吃食、布匹、纸墨、木炭,再买些活物和种子。」她望向牡丹,牡丹虽然性子胆小易犹豫,但胜在做事细心,处处考虑详尽。 「姑娘想在院子里种菜?」芍药问。 这倒是个省钱好法子,姑娘精于农事,别说莳花弄草,就是种菜种稻、种药材也行,去年冬天还弄出一畦花生,榨出香喷喷的油呢。 「试试看,反正漫漫长日,可以打发点时间。」 「知道了。」 「趁现在天色尚早,你们早去早回,先把孙叔的事交代了才重要。你们出去后买点东西填肚子,别饿着了,早点回来,晚上咱们自己做饭菜,先饱饱地吃上一顿再讲。」 「那姑娘呢,有得吃吗?」 「怕我饿着?放心,顾家不敢,我要真饿惨,明儿个归宁是下谁的面子?」这话说得有些气虚,但她不想两个丫头挂心。 「好,我们走了。」 「注意安全。」郁决再叮咛两声,才放芍药牡丹出门。 郁泱倒是料准了,虽说生活一切自理,顾家还真没胆子在归宁之前饿她几餐,但是那个菜啊……郁泱知道不该挑剔的,只是……啧啧啧,她连合适的形容词都找不到。 不过,她还是把饭菜全给吃光,在饿完新婚夜和一顿早餐之后,再难入口的食物也会变出几分美味。 填过肚子,她开始打扫厨房。 郁泱是郡主,却不是用千金小姐的方式养大,狄氏未雨绸缪,知道自己一双儿女早晚会变成平头百姓,便从小训练她面对逆境。 从井里挑了水,洗洗擦擦,她的手脚利落,没多久时间,厨房就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脏污。 她还把厨房里的大桌子拉到院子里,把洗好的杯碗锅盆倒扣在上头晒太阳,待一切就定便往房间方向走去,预备帮牡丹、芍药理出一间屋子,好歹今晚先熬过了再讲。 没想那两个伶俐丫头早就替自己整理好屋子,只不过柜子、床上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柜子里有些旧衣、旧棉被,料子相当好,精致的绣工让人遥想当年霍秋水有多么受宠。 只不过经过几年,衣服有些发霉,被子更是陈旧得厉害,郁泱拆掉被套,挑一处向阳方位,从屋子里搬出几张椅子,晾起被子来。 她的动作很大,拉桌子、搬椅子,铿铿锵锵闹过一下午,两个被关在屋里的小丫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对她感兴趣极了。 忙了一天有些累,她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遥看天边。长叹气,其实她心里事多,只是没有挑明说。 她不确定未来是否真的一帆风顺,不确定顾家是否会毁约,不确定爹爹会不会举事,不确定娘到底和皇上交换了什么条件,无数的问号在她心里交织成一张密网,压迫得她无法喘息。 但她也心知肚明,牵挂再多也于事无益,她改变不了时局、左右不了任何人,她能做的唯有祈祷,祈求上天不要背弃自己,祈求天神赐给她多一点幸运。 「世子妃……你在做什么?」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郁泱抬头,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梳着丫头髻的双胞胎站在自己面前。 第七章 「怎么来了,你们的绣姨呢?」 「绣姨到前头拿晚膳了,他们很坏,绣姨去得晚些,我们就没得吃了。」顾玥噘起嘴,满脸的不开心。 顾祺推她一把,暗示她别乱说话,视线对上郁决,她问:「你真的是世子妃吗?我听绣姨这样喊你,你坐在这里想什么?」 册子上说,顾祺沉稳像个小大人,顾玥活泼古灵精怪,郁泱听完两个人说话,将她们自动对号入座。 她笑着回答,「第一个问题,我确实是世子妃,但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喊我泱姨。第二个问题,我刚刚在这里想,鸡要养在哪里比较好?天气越来越冷了,可不能在外头圈个篱笆养起来,它们会冻死的。」 「鸡?你怎么会有鸡?不是只有过年才能吃鸡肉?」顾玥瞠大了眼睛问。 「你满脑子全是吃的呀,泱姨说的是会叫会跑的鸡,不是盘子里的鸡肉。」顾祺满脸的受不了,翻出一个大白眼,实在无法忍受一个白痴当她的手足。 「泱姨是说会跑会叫的那个鸡吗?」 郁泱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要是再养胖一点肯定可爱得紧,不知道她们是像爹还是像娘?有她们相伴,这两年会容易得多吧。 郁泱用力一点头,睁大眼睛模仿她们的可爱模样,回答,「是啊,是会跑会叫还会下蛋的鸡。」 下蛋?意思是她们以后有蛋可以吃?顾玥快要流口水了。 「太好了,可、可、可、可……咱们怎么会有鸡?」顾玥兴奋得结巴起来,她吃过一回鸡蛋,是厨房一个新来的大婶特地煮给她们吃的,她和祺儿一人一半,好吃得连舌头都想吞进去。 顾玥没发觉,她自动把「你、我」变成「咱们」,几只鸡就收拢她的心。 「我让人出门买了,顺利的话今儿个咱们的院子里就会有几只鸡跑来跑去了,你们快帮泱姨想想,养在哪儿鸡才不会冻坏?」 「要不,养在咱们屋子里好不?」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它们。 「那可不行,鸡会拉屎,把整间屋子弄得臭烘烘的,你们会臭到睡不着觉。」 「那养在别的屋子里呢?」 「可以,不过屋子得空空的。」 「免得鸡磕着、绊着了,是不?」顾祺接话,童言童语让郁泱心情大好,那些个糟心事儿一下子离远。 「是啊,有这样的屋子吗?」 「有,我们领泱姨去看看。」两个小女娃很有默契地一人一手拉起郁泱,小小的手指头攥紧她的掌心,不必多余言语,不懂防备的小孩子,用行动拉近彼此的关系。 一下子功夫,三个人感情建立,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笑笑玩玩,然而一个不经意转身,郁泱才发现锦绣躲在门后头,正悄悄地关注着她们。 【第三章 秋水阁闹鬼】 一盘红烧鱼,一碗炖白菜,炸得热腾腾的咸酥香茄,再加上一锅麻油鸡。 还在灶上烧的时候,老姜和麻油的香味就一路飘到顾祺和顾玥的鼻子里,引得两个小萝卜头无视锦绣的眼色,在厨房外头徘徊不定。 牡丹和芍药真把母鸡、小鸡给买回来了,加一加有近二十只,芍药是个杀价好手,买那么多鸡,老板自然得给点甜头,于是两对鸭子半买半相送,芍药得意非凡地带着战利品回来。 早就等在后门的顾玥、顾祺一看见鸡鸭,乐得快疯了,帮着牡丹、芍药把鸡鸭送进她们和郁泱合力整理出来的屋子里。 那屋里的地板上有几个从别的房间拉出来的抽屉,抽屉里铺满干草,那干草可是两个小丫头满院子拔来的,芍药再寻来几个小钵小盆装上粗糠和清水,那群鸡就算安顿下来。 被套肯定是来不及缝了,郁泱说:「今晚咱们先挤一挤,别受冻,明儿个一大早再缝新被。」 小姐发话,芍药乐得很,她们很久没和小姐窝在一处说悄悄话,今儿个恰恰好,她有许多心事想对小姐说呢! 牡丹果然心细,只听小姐两句命令,该买的东西全都齐备,除了布匹、针线、笔墨纸砚,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用品样样不落下。 最聪明的是,她居然记得买个大澡盆,那可是郁泱一天都缺不得的东西。屋后的净房里也有个木盆,虽然不大,但手工木料都很好,可惜放得太久,裂了道缝,水装进去会往外流。 看见牡丹带回澡盆那刻,郁泱心里一整个激动,突然觉得未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太难受,两年一下子就过了! 人是群居动物,牡丹、芍药的加入以及玥儿、祺儿的笑声,前后不过两天功夫,郁泱的心境大有不同。 买回来的东西摆弄好,牡丹、芍药一起进厨房帮忙,从小郁泱的手艺就好得不得了,任何菜色只要看厨子做一次就能做出来,还会添油、添酱,做法改变一点点,味道就截然不同。 她们在王府时,每回郁泱下厨,大伙就满心期待。 只是,在添柴烧水的芍药看见郁泱居然一口气打八个蛋,顿时都惊呆了。八颗耶!她们才带二十颗回来,小姐一口气就用掉那么多,今时不同以往,凡事要枢省些,不能那么大气啊! 芍药忍不住大叫出声,「小姐,别浪费啊,这些蛋可得多撑上几天,咱们现在的银钱只出不进,得节俭些。」 郁泱看也不看她一眼,笑道:「傻丫头,日子越是辛苦,越是不能亏了咱们的身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各种状况,是不?」 牡丹的立场和郁泱一致,说道:「我就是这样讲的呀,每次小姐受气受累,只要吃饱睡好,精神自然就来啦。可芍药偏要省那几个钱,要割两斤肉也不行,要买一篮子蛋也不好,我的眼睛才刚盯上,芍药立刻叨念俭省些,以后日子不好过。我看现在所有铺子的老板,都晓得咱们日子难过喽。」 「我又没说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虽说那些银子足够咱们过两年,可若当中发生个什么万一,需要银子救急怎么办?做人要未雨绸缪,勿临渴掘井。」芍药坚持。 「哇,还天有不测风云、临渴掘井咧,跟在小姐身边多久都会践文掉书袋啦,再过个几年要不要去考状元?」牡丹一指戳上她额头。 「如果可以的话,行啊!当个小官,好歹能挣几个银子给小姐贴补贴补。」 「都当官了,心里还想着小姐啊,我可要高兴惨了。」郁泱笑着接话。 一盘香喷喷的菜脯葱蛋在三人的斗嘴中完成了,郁泱看一眼门口的顾玥、顾祺,招呼道:「还不快去洗手,叫你们绣姨过来吃饭喽!」 听见有她们的分,两个人欢叫一声,拍着手往厨房外跑去。 芍药见状,忍不住又嘟起嘴,咕哝道:「小姐养自己还不够,连顾家人都要养起来吗?」 郁泱明白芍药是在替自己打算,只不过…… 她净了手,拉着芍药坐到长板凳上,认真说道:「我很清楚,咱们现在的情况称不上乐观,可好歹还能吃饱饭,你看看那两个小娃儿瘦巴巴的,全身就那么一把骨头,你不觉得不忍吗?我并不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但我相信心存善念、常保善心会让人变得更快乐。」 「可她们是顾家人。」芍药顶嘴。小姐嫁进顾家是皇上赐的婚,也不是小姐自己去求来的,他们这样对待小姐,她就是心里难平。 「顾家人又怎样?又不是所有顾家人都对不起我们,她们既然被送进秋水阁,景况就不会比咱们好,结个善缘有何不可?何况如果看见了却不理会,我们和顾家人又有什么不同?」郁泱做事但凭本心,不求回报。 「我明白了,小姐。」 「别绷着脸,孩子看见会吃不下饭,往后咱们还要待上一段时日,多相处几回,你会发现祺儿、玥儿很可爱。」 「她们是很可爱啊。」 芍药不否认这点,只不过带孩子的那个女人阴阳怪气的,好像她们身上有病似的,才靠近,人家就急忙把孩子带开,这会儿小姐要请吃饭,谁晓得人家会不会以为她们打算在饭菜里下毒。 看见芍药的表情,牡丹笑着替她分辩几句。「小姐的好意,怕是人家不肯受呢。」 闻言,郁泱一笑,明白她们的意思,她也不确定锦绣会不会让孩子们过来吃饭。 芍药没猜错,等上好一会儿,去喊人的顾玥、顾祺始终没回来。 第八章 芍药把菜摆上桌,郁泱本打算先吃了,可想到两个丫头的兴奋又觉得心有不忍,于是取来碗盘拨出一半的饭菜,命牡丹、芍药送过去。 她们是空手回来的。 不管锦绣在防范什么,她好歹没拒绝自己的善意,莞尔一笑,郁泱招呼她们坐下来吃饭。 这餐是自从进顾家大门后,三人吃得最饱、最舒服的一餐。 她们一面吃一面计划着,接下来要在园子里种什么、养什么,要怎么把日常开销减到最少。 牡丹、芍药都是和郁泱一起下过田的,对农事都很有想法。 牡丹满脑子想的是即将到来的冬日,说道:「不如咱们挑两间敞亮的屋子,把花盆搬进去,种点蔬菜吧,冬天马上到了,到时能买到的菜就更少。」 这想法是小姐提起的,她想,能盖花房种昂贵的花花草草,为什么不能拿来种菜,王府和秋水阁一样,别的不多、空屋子特多,依着小姐的法子,过去三、四年里别人冬日里只能啃腌菜,她们的餐桌上却有不少新鲜果蔬。 「你别成天想着吃,照我的意思呢,也是把花盆给移进屋子里,只不过不种菜,专种牡丹,凭姑娘那手技艺,培养几株少见的花,明年春天花市里一出手能赚不少钱。」芍药道。 「你这么想要钱啊,要不要把外头那些地全给垦了种药材,咱们小姐炮制药材的功夫也不差。」牡丹笑着回嘴。 「有道理,坐吃山空可不是好事,咱们千万别让自己落入那境地。」 「你还越说越真呢,要不要让小姐出去行医?每天看上几个病人,咱们一天的花用也就够了。」 「那不行,王妃说过,小姐学医是为着照顾自己,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怎能跑去给人看病?」 「这会儿脑子又清楚了?」牡丹掐掐她的脸。 「那是自然的,只要关系到小姐的事,我的脑子都清楚得紧。」 听着两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丫头,郁泱心情更加好上几分,人果然不能独处,有人陪着、说着,日子才过得松快。 「世子爷,您要去哪儿?」 阿松快步跟在誉丰身后,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不能怪他啊,他们家世子爷有一身好武艺,能飞天遁地的,他这只弱鸡拿什么跟主子比? 誉丰没回答,只是一个劲儿闷着头往秋水阁走,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打从早上奉茶之后,郁泱的身影就在他脑海里面晃个不停,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愤怒她认定他是背信小人,说话不算话?还是松一口气,因为她不死皮赖脸、自动求去?或是……他觉得自己被她忽略了? 父亲知道皇帝和皇太后的心思,知道选择顾家是那个周郁泱的心思后,整个人放松了,一整个月的反复琢磨在这里告罄。母亲相当愉快,知道周郁泱的存在不会伤害顾家,且她自愿签下和离书,时间一到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涴茹更不必说,她心心念念的世子妃之位,只要等上两年就会落在她头上。 事情照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他应该像父母、涴茹那样开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滋味。 因为被周郁泱无视?因为她没有像其它女人那样看着自己、目光转移不去?因为她不哭不闹不要求,不屑自己的垂怜? 不知道,总之他就是心闷,自从签下和离书之后他就开始后悔。 是他提出来的,要她乖乖待着,两年后便送她离开,周郁泱立下的和离书并不过分,里头的一字一句全是照着他的意思来写,既是如此,他实在找不出心烦理由,但他就是急躁不安,有股子什么东西在心头蠢蠢欲动。 方才听见守在秋水阁外的嬷嬷传话,说她回到院子里就开始忙着清洗厨房、屋子,晒衣煮饭,所有的事一气呵成。 他问:「世子妃有心情不好、面露悲伤吗?」 老嬷嬷回答,「没有,世子妃看起来很愉快,虽然忙,却忙得很自在。」 她自在?!太过分了,在他被她弄得六神不安,在他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她可以把婚姻看得这么轻、说和离就和离时,她居然无比自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他现在应该在涴茹房里的,他应该在陪周郁泱归宁的前一晚好好安抚涴茹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控制不住急躁,一个劲儿往秋水阁走。 他非要与她说清楚不可,至于……说什么…… 说「你凭什么忽略我」?说「你从来不期待这个婚姻吗」?说「对你而言,我只是一张可以用两年的保命符」?说「你见过我一面,什么时候的事?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对你半点印象都没有」? 摇头,问这些问题很无聊,他不确定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晓得他一定要与她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阿松加快脚步,急着抢在前头挡住主子,问:「世子爷,这方向是去秋水阁耶,别去,太晚了,如果您有话想对世子妃说,要不要等明儿个天亮?」 秋水阁闹鬼,满府上下谁人不知?世子爷挑这个时候来秋水阁……难道不怕撞邪? 他冷眼瞪上阿松,抢身往前,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世子爷,您别去!」阿松退两步,手依然横举,他考虑着把世子爷拦下来的可能性。 「听不懂我的话?行,自己去总管那里领五十大板。让开!」 五十大板,那不是要把他给活活打死?阿松苦着脸,身子微微一侧,让主子走过去,垂着头,他心里挣扎得厉害,要不要……去向王妃禀报这事儿?还是去找邹姨娘? 掠过阿松,誉丰快步走向郁泱房里,却在院子里隐约听见女人的哭声,哭声哀凄而凌厉,随着阵阵夜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秋水阁真的有鬼?他不信!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加快脚步往前行…… 夜里,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后,郁泱和芍药、牡丹三人并躺在床上,头挨着头、紧紧靠在一起。 烛光跳动,在她们脸庞晕上淡淡的光影。 「明儿个咱们打起精神,把那些盆子全移进屋里,对了,得先泡种子……小姐,你说咱们明年的粮会不会收得满仓满库?」芍药一面说一面笑,郁泱本有几分倦意,被她这样一扰,睡不着了。 「这么有本事,几个花盆就能收粮收得满仓满库,要不种种摇钱树?过个三两年,咱们小姐就变成大富翁。」牡丹笑着挑剔芍药。 「小姐,你看牡丹啦,老挤对我。」芍药把头往小姐颈窝靠去,小姐年纪分明比她们小,可是靠着小姐、挨着小姐,心就定了,好像天塌下来小姐也能顶着。 郁泱淡淡掀起嘴角,回答道:「哪儿挤对啦,分明是关心,她担心你一个劲儿钻进钱窟窿里,蹦不出来。」 「天底下要真有钱窟窿,卯足劲儿往里头钻都来不及了,干么要蹦出来?」 芍药的话引得郁泱、牡丹一阵笑。 笑过后,牡丹握住郁泱的手,把脸贴上她的掌心,忧心问道:「小姐,咱们真能出得去吗?」 她听说过有的大户人家不喜欢哪房媳妇,宁愿把人弄死,也不愿意担上和离的恶名,顾家没脸没皮的,连小姐的嫁妆都贪,难保不会做这等缺德事儿。 郁泱失笑,才多久功夫,本来不乐意自己出顾府怕坏了名声,没想到这么快就改了口。 「应该可以吧!」 如果皇上的态度没变,如果父亲的叛变没把皇上惹得太毛,如果皇帝不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对象……也许她能全须全尾离开顾府,何况那个顾誉丰,看起来有几分侠义心肠,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两年,好久哦。」 郁泱轻浅一笑,「怎么会?才一眨眼,咱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立足,怕是下一个眨眼,咱们已经坐在回庄子的马车上。」 「回庄子……听起来不错,阿良去过庄子上,他说那里可以种田、爬树、掏鸟窝儿,还可以上山打兔子,他说有一回庄子里的叔叔抓到一条好几尺的大肥蛇,那蛇肉汤的滋味呀,他到现在还想着呢。」芍药说。 「你只想着玩,就不担心小姐和离之后坏了名声,以后怎么嫁?」她左右为难啊,既不喜欢讨人厌的顺王府,却又害怕离开之后小姐名誉受损。 「有什么关系,小姐不嫁、咱们也不嫁,有你、我陪着,小姐就不寂寞啦。除非……」 她突然咯咯笑得欢,手指头指着牡丹,满脸暧昧。 郁泱觉得有趣,插话问:「除非什么?」 第九章 「除非我们的牡丹姊姊思嫁,不乐意陪伴小姐。」 「我哪有,你可别胡扯。」牡丹掐芍药一把,疼得她啊啊叫。 「你居然说没有!可怜的阿平哥哥岂不是要伤心死啦?」 孙平和牡丹?郁泱转头望向牡丹,她脸颊绯红,满眼含春,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回事?真粗心,不过孙平沉稳、牡丹谨慎,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发现小姐紧盯自己,牡丹又羞又臊,拉起被子往脸上一盖,道:「小姐别听那蹄子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话说一半,她突然噤了声,一把将棉被给扯下来,像被烫到似的,她弹坐起身缓缓指向窗外,「姑娘……」 郁泱听见了,窗外有女子哭声,在深夜听见这种哭声会让人吓得头皮发麻、失声尖叫,那哭声一阵紧过一阵,有时尖锐、有时低吟,三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身上的鸡皮疙瘩冒个不停。 「鬼……」芍药吓得脸色惨白,牡丹早已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郁泱一样害怕,她记得小册子里写着秋水阁闹鬼,而顾府下人盛传是霍秋水婆媳与顾檠丰死得不明不白,魂魄不散。 才刚来就碰上这码子事?她不过是个局外人,不曾插手他们的恩怨,就算鬼魂心有不甘也没道理找上自己,这真是鬼神在哀鸣还是……人为造假? 女鬼越哭越凄厉,突地,一阵强风吹来,窗户被撞开! 芍药尖叫一声跳起来,紧紧抱住郁泱,哭得比鬼更厉害。牡丹吓得全身瘫软,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下一瞬,长发遮住半张脸的女鬼出现,她不断在窗外流连徘徊,风吹白衫飘飘,女子的哭声更形悲戚。 郁泱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走下床,她穿上鞋子朝窗边女鬼缓步走去。 全身冰冷,一阵阵心悸,郁泱不允许自己怯懦,她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是人是鬼,只要用正确的态度面对,何必惊惧? 她又不是没当过鬼,那种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印象犹存,鬼有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她用力喘气,只要走到门边就可以确定是鬼魂想诉说冤屈,还是人类心存恶念想惊吓她们。 咬紧牙关,把恐惧锁入心底,一步再一步。 郁泱脚软得厉害却不肯停下,就在她走到窗边时,女鬼突然转头面对她,一阵狂风刮起,适时吹开女鬼的头发,露出一张青色的、布满红色伤疤的脸庞,她的眼角流着红色的血,阴森冷厉的目光射在郁泱身上,那是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无数的怨念、要杀人似的。 郁泱一惊,再也站不住,往后一倒摔在地上。 下一瞬,鬼消失了,只余阴风森森,一阵阵刮进屋内。 牡丹、芍药看见自家小姐摔倒这才回过神,两个人跌跌撞撞、啜泣不已,好半晌才走到郁泱身边。 「小姐,你还好吗?」牡丹顾不得自己害怕,紧紧搂住小姐的身子急问。 此刻,郁泱再清楚不过,她猛然转头对牡丹、芍药说:「那不是鬼,是人,有人在作怪,想恐吓我们!」 「小姐……」芍药以为小姐吓傻了,胡言乱语。 「小姐怎么能确定?」牡丹问。 「我看见她的影子,如果是鬼,不会有影子的。」 她扶着两人的手臂站起来,转身取桌上的灯火走向门口,心头笃定,这会儿不害怕了。 听见小姐的话,牡丹、芍药跟着郁泱走到屋外,只见她指着窗边的泥地,说:「你们看,她来来回回飘几趟,正的、反的脚印凌乱……」 「不是鬼,我娘说过鬼没有脚,真不知道我们在怕什么。」芍药终于露出笑容。 「说不定是狐狸精。」 「你没看见那张鬼脸吗?狐狸精长成那副模样,也算是奇葩了。」芍药胆子肥了,说起话又是气血充足,精神奕奕。 「狐狸精能化作人形的,变成美女或丑女有什么困难?」牡丹嘟囔,她怎么都想不出来谁这么无聊竟想扮鬼吓人,她们才初来乍到啊,到底是得罪到谁? 「小姐,你瞧牡丹那款儿,连小姐讲的话都不信了。」 「我没有不信!」牡丹急急反驳。 眼见两人又斗起嘴来,郁泱莞尔。 旁人不懂,她却是了解这两个丫头,每回企图让自己心情好转,她们就用上这一招——吵吵嚷嚷、耍耍嘴皮。偏她别的不吃,专吃这一套。 放下紧张心情,郁泱道:「既然确定不是鬼,下回她再出来吓人,咱们就一明一暗合力将她给团团堵住,看看到底是谁搞鬼。」 「可不!要是这么一堵,堵到真鬼,咱们就可以改行当道士。」芍药乐呵呵笑开。 「是是是,这不又多了个赚钱法子。」牡丹凑话。 郁泱听着好笑,可心中又疑问,会是谁呢?在她们面前演这出是为了什么?企图把她们吓出顾家?谁不希望她们待下?两年之约是顾家订下的,难不成有人反对这个约定? 郁泱想不出理由,也许多住些日子,知道的事情越多便能厘清这团混乱。 这时忽然尖叫声起,三人心里悚然一惊。 「小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芍药问。 郁泱思考了一会儿,摇头回答,「不好,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谁晓得那个「鬼」是不是想藉这个叫声把咱们引诱出去,备着后手呢。」 「有道理。」牡丹完全同意。「还是回屋子里睡觉吧,灶房里还有热水,小姐吓出一身冷汗,还是擦擦的好,免得受风寒。」 「我陪小姐进屋……」芍药话说一半,又听见重重的一声扑通,她撇撇嘴,不满道:「怎么,尖叫声引不到我们,往池塘里丢石头就能把我们给拉出去?」她翻了一下白眼,扶着郁泱进屋。 不多久,牡丹送来热水,三人擦擦洗洗后重新躺回床上,正准备熄灯入睡时,门扇上传来敲叩声。 「是怎样啊,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满意。」芍药扬起嗓子朝门外大喊,「别忙了,本姑娘不怕鬼,留着点力气去吓别人吧!」 芍药以为这一喊,门外会安静下来,没想到敲门声更急更快,门外男子一面拍门一面叫喊,「世子妃,求求您快开门,奴才有重要的事得找世子爷。」 三人面面相觑,有没有说错,来这里找世子爷?这话比到这里找黄金还不靠谱。 重新下床,牡丹去开门,芍药伺候小姐更衣,郁泱刚套好衣服,阿松就走进来了。他心急火燎的,谁晓得邹姨娘会一状告到王妃那里,王妃让人到处找他,要他把世子爷给带回去。 唉……他不过是个奴才,只有主人带他的分儿,哪有他带主子的分儿,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再为难,不想被王妃杖毙的话,他还是非得把世子爷给找回去不可。 「世子妃,世子爷他……」他的眼睛转两圈,视线猛往里头钻。 芍药没好气道:「看清楚啦,这里没有你家世子爷。」 「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他分明亲眼看着世子爷走进秋水阁。 「不可能?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藏着你家世子爷?你要不要到处翻翻,床底下也找找。」芍药不耐烦,火气大了。不是看不上她们家小姐吗?都看不上眼了,难不成还会演一出花前月下会情人?傻了他。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松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郁泱口气平和道:「世子爷确实没有过来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可、可是……禀世子妃,奴才亲自送世子爷进秋水阁的,他说要来见世子妃,要不是主子不肯让奴才跟,奴才、奴才……」突然间,一阵心脏狂跳,他说不出话,顿时眼泪鼻涕齐飞,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世子爷会不会……会不会…… 顾誉丰到秋水阁见自己?没道理啊,白天已经把话全挑明了,他还来做什么?何况怎会好端端的一个人进来,却失去踪影?郁泱很是纳闷。 阿松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他双膝跪地,哭道:「世子妃,您救救奴才吧!如果世子爷再不回去,王妃会活活把奴才给打死的啊!」 「你什么意思,在说我们骗你吗?告诉你,没见到人就是没见到人,世子爷根本没过来,我们小姐不屑为这种事说谎。」连好脾气的牡丹也被他的纠缠不清弄得生气了。 「等等!」郁泱阻止两人吵架,对阿松说道:「方才我们听见池塘那里有东西落水的声音,会不会是……」 「世子爷!」阿松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转身往外跑。 第十章 郁泱见状也跟着他往外跑去,一人串着一人,芍药和牡丹也飞奔而去,女人的脚步没有男人大,当她们气喘吁吁跑到池塘前时,阿松已经跳下水,而池塘中间…… 今晚月色正好,她们清晰地看见池塘里浮着一个人,面朝水塘,已经没有挣扎迹象。 阿松扑通跳下水,一面哭一面大叫着世子爷。 郁泱心头一惊,会是他吗?没事怎会跳进水塘,与刚才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有没有关系? 他会死吗?如果他死掉,她还有机会离开顾家?顾伯庭和邹氏会不会把这件事怪到自己头上,让她一辈子守寡赎罪? 不会吧,那个女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顾誉丰哪有那么弱,三两下就给收拾了,册子上说顾誉丰武功高强,面对强盗面不改色,还曾经与辽国勇士切磋武艺,一出手就把人家第一勇士给撂倒。 所以绝对不可能……对,也许不是他,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夜路走多,遇上强手。 在郁泱不断宽慰自己之后,阿松终于把人给拖抱回来,她们赶紧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将人拉上岸后,郁泱二话不说将那人的身子翻转过来。 她看清楚了,他是……是见过两面的顾誉丰,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怎么会?他无缘无故到秋水阁做什么?不说顾家全府都知道秋水阁闹鬼,这里不是生人勿近的禁区吗?他不好好待在涴茹表妹身边,夜探秋水阁做什么? 空无一人的池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就算看上池里肥鱼,好歹找个风和日丽的大白天再吆喝一堆下人来捞啊,怎会选择这个时辰? 郁泱又气又怨,想不透他的异常举动是为哪桩,怔怔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四章 重生换旧人】 芍药不断摇晃着郁泱,她终于回神,看一眼湿湿的泥地,所有的侥幸全被晃掉,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一滴慢慢回到脑海里。 阿松在哭,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的爹娘,还是牡丹提醒他。「你在这里哭能顶什么事?快去找人过来,把世子爷抬回去看大夫啊!」 阿松失了神,却依着牡丹的话,飞快往前头院子跑去。 牡丹的话不仅提醒了阿松,也提醒郁泱,芍药不晓得什么时候跑回去拿了一盏灯,就着微弱的灯光,她抓起誉丰的手为他号脉。 他的手是冰的,他的胸口早已不见起伏,而他的脸是一片惨白的死灰。 郁泱不死心,俯下身,耳朵贴住他的胸腔,她期待能听见一点点的动静,即使只有一点点都好,可惜,她的脸被他身上的衣服濡染,凉凉的湿意渗入心,连同她的心也一寸寸冷下。 他死了……顾誉丰死了,他的身子逐渐僵硬,再过不久身体将会出现斑块,而她则在成亲的第二天变成寡妇,哈!她的运气怎么会好到这么令人发指?该死!真该死! 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心胸狭窄的邹氏会将儿子的死亡迁怒于自己,从此她得开始当起可怜、可悲的笼中鸟?顾伯庭认定她是顾家的煞气,决定将她关在秋水阁、建个家庙,让她花一辈子来念经,为顾家祈福?还是过继一个孩子,逼她当未亡人,用未来的几十年为顾誉丰守节? 她的计划顿时灰飞烟灭,她的人生走入痛苦轮回,随着他的死翻转了一切,她处心积虑弄来的和离书成为一张废纸。 郁泱苦笑,忍不住咬牙切齿,她这是摊上什么霉运,好好的事也能一个转折,变得无法收拾! 这个晚上,郁泱没睡,牡丹、芍药也闭不了眼,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在脑袋里翻搅,因为她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儿。 很冷、非常冷,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就是一场风寒,不是吗?从小到大,谁不受几场风寒、不病个几场,何况是他? 自从邹氏进门,他碰上的意外还少了?他曾经从树上摔下,曾经掉进园中池塘,曾经自疾奔的马背上跌落,他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但多少次危险他都挺过来了,没道理一场风寒就要夺走自己的命啊! 可是他就要死了,死于一场风寒。 御医摇头、顺王皱眉,他们的表情都在告诉他,他马上要死了。只是,怎么会?难道真是自己阳寿将尽,小小风寒也会药石罔效? 越来越冷,冰寒从骨头里透出来,他的五脏六腑像是结了霜似的,冻得他吸不到气,妻子靠在自己身边嘤嘤啜泣,然她温热的泪水也暖不了自己。 他其实并不喜欢韦芸香,但她是顺王替自己挑选的媳妇,因此再不喜,他还是与她结成夫妻。 是,他对顺王有深厚的歉意,因为父皇自私的情爱,夺走他深爱的结发妻子,因为父皇至高无上的权势,他不得不吞下这分耻辱,还得悉心替父皇多方遮掩,这对一个男人而言,多么痛心而困难。 所以他对顾伯庭深感歉意。 但父皇说:「顾伯庭已经得到他要的回馈。」 他不认为,再大的权势利益也无法交换爱情。顺王曾经告诉他,「这辈子,我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我疼爱你、照顾你,并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是皇上,而是因为你的母亲,是我深爱的女子。」 顺王还说,若不是为了告慰祖上在天之灵,这辈子他不会续弦,他曾经打算用自己的一生,来为他建筑一个安稳的家。 那是爱屋及乌,他理解,若不是因为深爱母亲、不愿意教她为难,哪个男人能够吞下这夺妻之恨? 顺王也许不够聪明,也许懦弱,但就算他有一百个缺点,也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歉意。 他无法像父皇一样,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夫君,你再坚持一下好吗?为我,为咱们的孩子,坚持下去好吗?」韦芸香泪流满面,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微温的脸庞。 她也是个不聪明的女人,总是被人拿捏,半点脾气都没有,像个泥人儿似的,但她真心敬他、爱他,从嫁给他的第一天就将自己视为天。 面对她的泪水,檠丰发出一声长叹,他何尝不愿意坚持下去? 他才二十三岁,有着大好的前程,他十六岁就考上状元,他在朝堂上表现亮眼,父皇经常让他出京办皇差,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暗地里给他下过不少绊子,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将差事给搞砸,相反地,他总是办得令父皇龙心大悦,让百官群臣无法忽视他的实力。 他相信自己能够光耀门楣,能让龙椅上的父皇知道自己不比他的皇子们逊色,所以他勤奋、他倾全力表现,只是……没有机会了,他就快要死去。 噗地,他喷出一口鲜血,血腥气充塞在嘴里。 不舒服,他想漱漱口,把那股子气味给冲掉,但韦芸香看到他吐血,便慌了心神。 她放声大哭,扯着他的手放声尖叫,「夫君,你别死!」 还是服侍多年的锦绣懂得他的心思,她端来茶水让他漱口,茶的香气冲淡了他嘴里的腥臭,紧皱的眉心这才微微放松。 锦绣将痰盂拿到屋外,她知道自己的鼻子灵,受不得这种气味,她是个谨慎仔细的丫头,也许可以把芸香和孩子托付给她。 他正想着,韦芸香的哭声再起,令他有些不耐,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她就算哭死也于事无补,这个时候,他对她的懦弱感到不耐。 「夫君,你不想见见咱们的孩子吗?御医说,妾身怀了双生子呢,妾身希望他们能够长得夫君这样好看、这样聪明,希望他们也能像爹爹一样,十六岁就考上壮元郎……」 一开口,她便叨叨絮絮说个没完,泪水像开了闸门似的不停往下坠,他知道她很担心无助,但这副脾气怎能担起教养之责?邹氏会放过她吗?万一她生下男孩,她有本事保全? 邹氏肯定会想尽办法让誉丰成为世子,但父皇绝不会允许,顺王这个爵位是父王为自己准备的,他铁定要让自己的孙子继承,届时……他从来不敢小觑邹氏的恶毒,只能希望顺王能够再一次爱屋及乌,为他照看孩子。 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告诉芸香自己的身世。 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勉强张开口,他想告诉韦芸香:你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顾家长房长媳,你要懂得端起态度,别任人欺辱,锦上添花乃人之常情,雪中送炭唯梦想而已,你越是柔弱越无法在顾家立足,倘若你让自己落入那等境地,咱们的孩子将会变成俎上肉。 第十一章 只是双唇开启,尚且来不及发出声音,一阵剧烈呛咳,他弹起身,鲜血一口接着一口往外喷。 韦芸香见状,慌乱了手脚,她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地冲往门外。 伸手,他想将她唤回来,可惜手伸出去便无力垂下,他艰难地喘息着,像被钓上岸的鱼,拼命张着嘴吸进人生最后几缕空气。 他很累,累到撑不起眼皮。 一阵脚步声响,他企图转头,只是……无法办到,死亡的感觉再度笼罩,他越来越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到院子外头守着,别让任何人进秋水阁。」 一阵低声吩咐,脚步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是往外的,门关上,一道身影缓缓走向床边,看一眼进气比出气少的檠丰,顾伯庭眼角微眯。 「快死了吗?」是邹氏的声音,她的声音尖锐刻薄,她得意的时候,习惯在句子的尾巴拉高音调。 「快死了。」这是顾伯庭,只不过他温暖的嗓音,今日掺入几分冷硬,他叹口气,满足道:「终于,等那么久,也该死了。」 他的回答让顾檠丰迷糊的脑子,倏地出现一丝清明。 「他死掉真的没关系吗?皇上那边……」邹氏犹豫。 「咱们在何御医身上花那么多银子,不是白花的,皇上早就对他不存指望,了不起让咱们给他大办丧事。」丢掉伪装面具,顾伯庭的口气飞扬无比。 八个月了,一场「风寒」拖这么久,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同理可证,一场「久病」也能连父亲、朋友都不见了,想当初檠丰刚生病,皇帝时不时微服出巡到顾府后院,朝堂上的臣子一个比一个会看眼色,也经常上门探病,一个月、两个月……当何太医一句「病入膏盲」传出去,连皇帝都不见人影了,更别说那些文武百官,人情哪,最是冷暖自知。 从头到尾也只有自己这个「好人」会日日上门探望,谁见了都该感动。 「能这么容易过关?皇上对霍秋水那个贱人,是真喜欢的。」 提到霍秋水,邹氏忍不住满眼嫉妒,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下作贱妇,嫁了丈夫还四处勾引男人,连皇帝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这种人的儿子想当顺王世子?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皇上再喜欢又怎样,还不是几壶茶水就结束她的性命,那么多年了,你见过皇帝追究?」顾伯庭笑开,爱屋及乌?他悲怜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也只有檠丰会相信这种蠢话。 他没爱过霍秋水,更正确地说,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而霍秋水是霍家唯一的孩子,娶了她便是娶进一桶金,那笔银子供他读书考试,供他四处寻找门路,让他成为顾家唯一的官身。 他不喜欢霍秋水,因为她太聪明,彷佛一个眼神就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在妻子面前强大?可他总在她面前自卑。 他需要的是邹氏这种女人,把他当神般敬畏,在她眼中他的话就是圣旨,傻一点、眼皮子浅一些也无所谓,但是要够美丽,因为她的美丽让儿子有一副引人注目的容貌。 「那是宫里有贤贵妃兜着,否则难保皇上不疑心到王爷头上。」邹氏道。 「疑心又如何?那件事皇帝苦无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手,皇帝暗地里再恼恨我,明面上也不能拿我奈何,你见过哪个皇帝能管到百官后院的。」 「会不会……皇上一怒就废了顺王爵位?」倘若如此,她的誉儿还当什么世子?她可不想偷鸡不着蚀把米,还惹祸上身。 「你以为爵位是什么,说给就给、说废就废?我这个顺王是皇上亲口封的,只要我行事小心不落下把柄,皇帝怎能随意下旨废掉?王爷一年能领多少俸禄?比起识人不明,皇帝肯定宁愿花点小钱了事。」 除了爵位俸禄,等檠丰一死,他还能拿到霍秋水的嫁妆、皇上给秋水的赏赐,以及皇上为檠丰备下的身家,那些东西足够他当一辈子的富家翁。 「也是,皇帝有把柄在王爷手上,要是敢把王爷给逼急,一旦霍秋水的事稍微露个一星半点出去,皇上面子要往哪里搁?不是有人说,檠丰长得像皇上吗?这话要是传出去……」 她掩嘴呵呵乐笑几声道:「皇上确实不敢动您分毫。」 顾伯庭鄙夷地望向邹氏,这女人的脑子里是豆腐渣吗?连这种蠢话都讲得出来,想和皇帝拼个鱼死网破?只怕皇帝那张网还没破,他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不过他懒得同她解释。 「你给芸香的药都用完了吗?可不能留下半点证据,被皇帝查到蛛丝马迹,万一出纰漏,看贤贵妃还能不能保咱们。」 眼见皇帝越来越看重檠丰,对霍秋水之事心里有数的贤贵妃哪能容得下檠丰,谁晓得日后,他会不会威胁到二皇子。 「妾身知道,要不是算准今天是最后一次用药,妾身哪敢请王爷一起过来,刚刚芸香还一路哭着到我那里求药呢,说檠丰吐血吐个不停,要我给点仙露丹。」 仙露丹?吃完很快就成仙啦,要是檠丰知道喂自己毒药的,是那个懦弱没用、成天只会哭哭啼啼的妻子,心里不知道多呕,真真是千防万防却没防到枕边人,邹氏得意一笑。 「她人呢?」 「晕了,我让人看着她。」 从今儿个起,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会有人看守韦芸香,要不是王爷顾虑名声,担心流言蜚语,要不是还要留着韦芸香给那个杂种办丧事,她还真不介意让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你的手段也忒歹毒,要是让芸香知道你透过她毒害檠丰,她不同你拼命才怪。」顾伯庭嘴上这样说,却是捻着胡子,满脸笑意。 「当我怕她啊?拔除这颗大钉子,下一步就轮到韦芸香,我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你别乱来,檠丰的孩子得留下,霍秋水死后,咱们家少了圣眷,檠丰再死,怕是皇上会把顾家抛在一边,可只要留着檠丰的孩子,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够勾得皇帝垂怜,帮顾家再翻一次身。」 他旁的不行,算计这种事可是一等一的本领,若是跑去行商绝对是个好商人,一分本钱得收回三分利,一桩交易他非得从中榨干最后一滴利益。 「要是生下男娃儿怎么办?要不是皇帝让王爷请封顾檠丰作世子,王爷何必与贤贵妃交换条件,谁晓得皇帝会不会让他的亲孙子来当顺王世子。」 丈夫的话让邹氏的声音猛地拔尖,要不是为了世子之位,她何必辛辛苦苦谋划,八个月耶!这八个月来,她天天担心阴谋被拆穿,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连睡觉都不安。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怕皇帝广贴皇榜招来一个什么神医,把他的病给医好了,那不只是前功尽弃这么简单,倘若下毒之事被揭,依王爷那副自私性子肯定要推人顶罪,而她这个嫉妒嫡妻的继室夫人就是最好的代罪羔羊。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绝不愿意留下甩不掉的臭尾巴。 邹氏的顾虑没有错,顾伯庭想了想,道:「如果是男孩,要杀就杀吧。」 夫妻两人当檠丰已经死透似的,竟当着他的面商讨大事。 一句句话传进耳里,檠丰满肚子悲愤,他的罪恶感、他的感激竟然是给了这样的人。哈哈!过去总觉得父皇自私,认定父皇只考虑自己、不在乎别人的心情,如今看来方才明白,父皇才是真正懂得顾伯庭的。 这样的小人,他居然感念在心?他错了,错得彻底! 使尽最后一分力气,他终于把头转向顾伯庭,猛然张眼,怒视那对狠戾的龌龊夫妻,他恨! 邹氏与顾伯庭正说得痛快,连丧事要怎么办以讨皇帝欢心都说上了,却没想到已经死了九成九的檠丰会突然转过头来。 顾伯庭心里喊一声糟糕,自己着实太得意忘形,冲上前,他想也不想便坞住檠丰的口鼻不让他喘气。 本来就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他这一压,檠丰哪还能反抗。 只不过檠丰的头像是卡了榫似的,怎么都扳不开,那双狠狠盯着两人的眼睛,令邹氏忍不住全身兴起寒傈,顾伯庭更是不敢迎视他,急急把头别开。 若非如此,他们会发现檠丰眼里倒映着一个少年的身影,那是誉丰,他已经站在窗外偷听许久,脸上扬起厌恶憎恨。而屋子的另一边,墙外的锦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任泪水狂流,她蜷缩成团,死命控制抖个不停的身子…… 一个倒抽气,顾檠丰醒了! 第十二章 满屋子的嚎哭声让他的耳膜隐隐作痛,他的眼睛受不了满屋子的光亮,才一张开就急忙闭上,眼皮微颤,胸臆间冲斥着被火灼伤的刺痛感。 没有人发觉他已醒,哭声依旧、骂声依旧。 「我不管,我一定要把周郁泱那个祸水给弄死!」邹氏哭哑了嗓子,嘴巴却仍然不肯停。「该死的女人,我就知道她是个命硬的,昨儿个才进门,我儿就溺水毙命,这是怎么样的冤孽啊!」 「爹、娘,您们得为相公作主,相公死得太冤……」邹涴茹紧握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一个用力,指甲断成两截,痛彻心扉。 「够了,通通给我闭嘴!大夫还没来,你们光哭有用吗?」顾伯庭被她们哭得心慌意乱。 这是报应吗?他弄死顾檠丰,老天便弄死他的誉丰,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誉丰没气了,就算大夫来又能怎样?我不管,没了誉丰,咱们什么都没了,要不是皇帝赐婚把这个克夫的女人送到咱们王府,誉丰现在还好好的,我还指望着他成材,指望他给我抱孙子啊!」 邹氏吞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丈夫顶嘴,可她已经管不着了,她失去最疼爱的儿子,就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是啊,爹,周郁泱就是个祸水,相公才见她两面,心就被她给勾走,要不是如此,怎会半夜跑到秋水阁又怎么会摔进池塘?那个女人在的一天,王府就不会安宁,今儿个是相公,谁晓得明天会换成谁?」邹涴茹哭哭骂骂,要是咒骂可以把人给弄死,郁泱已经死过几十次。 她恨死周郁泱了,如果不是周郁泱,她不会变成妾室,大红嫁裳早就绣好,不会派不上用场,她从小便梦想嫁给表哥,谁知临门一脚……竟是这样! 她不甘、不服、不愿,即便于事无补,她都要周郁泱死无葬身之地。 「你厉害、你行,好啊!你去把她杀了,皇上问起来我就把你推出去,说小妾嫉妒世子妃,恶意将她给弄死。」 顾伯庭心烦意乱、头痛不已,朝着邹涴茹一通大吼,他真不知道誉儿的脑子是灌了什么桨竟会看上邹涴茹,不能为顾家带来好处的女人,娶进来有什么用?要不是控制不住儿子,他哪会轻易同意这门亲事。家里一个蠢妇已经够了,再加进一个,这是老天要亡顾家吗? 「爹,您怎能这样……」邹涴茹万万没想到公爹会这样对待自己。 「你喊我爹?有没有搞错?一个小小姨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分?说周郁泱克夫,你可千万记住,你和周氏是同一天进门的,凭什么说她克夫,说不定克死誉丰的是你」 邹涴茹没想到向来温和、贤名在外的姑丈会对她说狠话,明明昨天早上在大厅敬茶时,他就喝下自己奉上的茶水,亲口承认自己这个媳妇的啊,怎么会……转个头,她只是个小小姨娘? 怎么办?以后她要怎么在王府里活下去?表哥死了,她生不出孩子,她是个小姨娘,连过继小孩、替表哥延续香火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办?她能够和周郁泱一样,讨一张和离书吗? 突然间,邹氏忍不住暴跳起来,指着顾伯庭的鼻子怒吼:「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你的爵位,还在想那个女人可以为你换得什么利益?躺在床上那个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他是你唯一的骨血,誉丰死了,你还要那些劳什子利益做什么? 「顾伯庭,我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没血没泪没心没肝的畜牲,当年你可以把妻子卖掉替自己换得荣华富贵,现在儿子都死了,你还心心念念你的官位、爵位,你眼里只看得到名禄荣华吗……」 纱帐轻掩,慢慢地,檠丰终于能够张开眼睛,胸口依旧疼痛,但他极欲弄清这一切。 张眼四望,这里是誉丰的屋子,他很熟悉的。 誉丰很黏自己,他常说:「天底下,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哥哥了。」 誉丰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对他崇拜敬佩,一有喜欢的东西就往他面前递,誉丰不喜欢读书,但因为他喜欢,誉丰便跟着喜欢。 他也很努力练武功,常说:「我要保护哥哥、要一辈子和大哥在一起。」 当他病了,病情沉病,所有人都放弃希望,只有誉丰不放弃,到处找吃了会让身体变好的东西送到他嘴边,用殷殷期盼的目光看着他吞下,誉丰一下学堂就往他屋里钻,给他念书、给他说笑话。 他总安慰说:「大哥,你快点好起来,娘给我买了一匹好马,我让给哥哥。」 他疼爱誉丰,因为他那不掺入任何杂质的信任和友爱。 檠丰微蹙眉,他不解,自己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躺在誉丰的屋里? 偏过头,他看一眼正在哭嚎大闹的邹氏,他们老了,鬓间白发斑斑,皱纹不知何时爬上眼角,檠丰听着邹氏的吼叫。没血没泪没心没肝的畜牲?他第一次觉得没有脑袋的邹氏,话讲得贴切。 顾伯庭就是个没心的自私男人,他什么都不看重,只看重名利,只要能换得利益的东西,他都愿意交换。 试着动动手指头,他花了点功夫才将自己的手举起来,目光滑过,他看见自己腕间的月形胎记以及掌心的粗茧,这是……这是誉丰的手,不是他的,他变成誉丰了吗? 不对,这是成年男子的手,誉丰才十三岁。 无数疑问自脑间冒出,顾伯庭的怒吼声令他厌烦,他长叹一口气,虚弱道:「不要吵!」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似的,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顾伯庭、邹氏、邹涴茹转头望向檠丰,眼底充满不可置信。 「表哥,你没死?谢天谢地,你活过来了!」邹涴茹惊呼一声,奔到床边投进他怀里,撞得他胸口一阵疼痛,呛咳不停。 「你作死啊!誉丰好不容易醒过来,你要把他害死吗?」邹氏顾不得眼前女子是她最疼爱的侄女,动手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坐到床边紧握儿子的手,两颗眼珠子死命看着,就怕下一刻儿子又闭上眼睛。「我的誉儿啊,谢谢观音菩萨、谢谢阿弥陀佛,谢谢四方诸神,谢谢你们把誉儿送回来……」她又哭又笑,像疯了似的。 这会儿,檠丰再没有否认的余地了,他果然变成誉丰,变成顾伯庭和邹氏的儿子,所以誉丰……死了吗?心微疼,他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扫向他们。 目光落在邹涴茹身上。 过去成天跟在誉丰屁股后面的黏皮糖已经长大,她原本就美得令人心动,现在更漂亮了。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的阴毒口吻,他会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所欺,誉丰被她骗了吧,他有副侠义心肠,常说要执剑铲平天下不平事,誉丰肯定以为她是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 「誉丰,你怎么不说话?」顾伯庭缓缓走至儿子床边,与他四目相对。 他皱起眉头,掩饰眼底的憎恨。「头痛。」 「你刚刚醒来,头肯定会痛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到哪里,大夫……大夫到底来了没?」儿子没死,顾伯庭的心摆回肚子里,急急跑到门边唤人。 不久御医到了,他给誉丰号脉,直呼他幸运,还说了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废话,开了帖药方后,在邹氏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邹氏像看不够似的,直盯盯地看着儿子,檠丰垂下眼帘,不愿与她对视。 「誉儿,你怎么不同娘说说话,你可把娘给吓死啦!」 「是啊,表哥,秋水阁是什么地方,满府上下谁不知道那里闹鬼,要不是还有人住着,爹娘早把那里给封了,你怎么好在夜里去那里,万一冲撞上了可怎么办?」邹涴茹无时无刻都想要往郁泱身上黑一把。 「没错,以后别去那里了,咱们已经白纸黑字和周郁泱分割清楚,两年后她领着和离书自动出府,往后她是死是活都与咱们无关。」 檠丰没弄懂来龙去脉,不愿意多话,但周郁泱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转了转,他闭上眼睛道:「我累了。」 「累了就休息,媳妇,你好好照顾誉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顾伯庭道。 转眼,他又肯承认她是媳妇了,邹涴茹松下心情,她要去庙里上炷香感谢佛祖让表哥活过来。「是,涴茹会好好照顾表哥,爹、娘放心。」 邹涴茹起身送走顾氏夫妻,关上门后走回屋里,脸红扑扑的,娇羞无限地坐在床边,低声道:「表哥要歇下了吗?」 檠丰回望她,半晌,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闻言一怔,邹涴茹回眼看着誉丰,不会吧,他不记得自己了?! 第十三章 【第五章 复仇者之路】 有惊无险,顾誉丰居然没死! 郁泱想不通,当时她虽然紧张,但绝对没有忙里出错,如果有一点点可能,她不介意用cpr,但没有,顾誉丰死透了,跟随师父多年,她不认为自己连号脉都会出错。 然而不考虑过程,结果是美好的,至少她预想中的糟糕状况都没有发生。 因为这场意外,原本顾誉丰该陪她进宫谢恩的,倒也免了。 日子安安静静过下来,一个月过去,只有王妃和邹涴茹分别来过秋水阁一趟。 邹氏的目的是警告,她说日后会派人守在院子口,住在秋水阁里的,一个都不允许到前院。 对郁泱而言,这个警告是白搭,她并不打算和顾家任何人建立关系,她只想着平安离开,所以她点头如捣蒜,应承得干净利落。 芍药不满邹氏的口气态度,怒道:「谁想往前头去?如果她把小姐的嫁妆还回来,我连想都不要想到她,费脑子!」 郁泱苦笑道:「顺王妃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手段毒辣。顺王的几个小妾在她的整治下,多年来连半个孩子也没留住,以至于顾家大房到现在只有顾誉丰那个单丁。」 可不是吗?她手上到底有几条人命,谁晓得。她不确定是顾伯庭对后院之事漠不关心或者他根本不想要庶子女,因此对邹氏的所言所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她连片刻都不愿意和这号人物打交道。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郁泱要求牡丹、芍药「万一有幸」见到王妃,记得千万要绕路走,怎么说她都是郁泱名义上的婆婆,要惩治媳妇身边两个小丫头只是小事一桩,人不必没事替自己找冤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规矩定下后,从此秋水阁门口多了几名老妇轮流守着。 这对郁泱没差,反正她们进出都从后门,但这可苦了每天都得往前院取饭菜以及月例的锦绣。 她时不时遭受刁难,碰到心善的仆妇还好,多问个几句话也就过去了,碰到狐假虎威的老妪,往往一餐得拖上一个多时辰才取得到,大人罢了,小孩怎禁得起饿? 令郁泱讶异的是,平日就一张阴阳怪气臭冰脸的锦绣,竟没有因为此事而怪罪她们。 至于邹涴茹,那可真是夸张了。 她一反敬茶那日的温柔娇羞,跑到郁泱跟前指手划脚,她要郁泱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别妄想勾引顾誉丰。 这话挺有趣的,哪家的姨娘可以指责嫡妻「勾引」丈夫?这顾家宠妾灭妻的门风还真令人瞠目结舌。 面对邹涴茹的挑衅,郁泱本想比照王妃办理,从头到尾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语不发,嘴角维持着忽隐忽现的笑意,胸有成竹似的。 如果郁泱发出声音与邹涴茹对骂,她或许心里头还会舒服几分,可郁泱什么都不做,只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望向邹涴茹,她反而有了被轻视的感觉。 怎么?她还以为自己是郡主?笑话!整个大周朝上下,谁不晓得诚亲王就要造反了,要不,诚亲王妃何必急着找户人家把她给塞进去? 难不成她真以为自己能够掳获表哥的心,成为他名符其实的妻子?甭想,她才不会给周郁泱这个机会! 越想,邹涴茹越是吞不下这口气,骂的话也就越发难听。 但再难听,也拽不下郁泱嘴边那抹笑,更可恶的是,她眼底还出现淡淡的悲怜同情。邹涴茹怒极,周郁泱凭什么同情她?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小姨娘,但姨母说过周郁泱前脚离开,她后脚就会变成为世子妃。 于是,她一口一句狐狸精,气势张扬地咒骂郁泱是叛臣之女,是要被充作官妓的妇人…… 郁泱轻叹,天底下竟有这么无知、肤浅、蠢得像头猪的女人。 牡丹气到眼眶红了,芍药本就是个牙尖嘴利、冲动派丫头,被她这样一激,忍不住回嘴。「邹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小姐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本来就应该日夜相处,怎地见个面就变成勾引?找个时间,小姐得进宫同皇上分说分说,是世风改了、妾室分位比嫡妻高呢,还是顾家阳奉阴违,对赐婚圣旨不满意? 「至于罪臣之女嘛,我是个小丫头,才疏学浅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现在大周朝女子竟能当官啦,不知道邹姨娘是在刑部还是大理寺任职?是审了哪些人,怎么会知道咱们家王爷,好端端的就成了罪臣? 「王爷不是在替皇帝守着边关,不教蛮夷打进来吗?他是做了什么竟让邹姨娘这般指控?不行,这事儿千万得说清楚,否则谣言从顾家大门传出去,众口烁金,没罪也变成有罪啦。」 芍药一句句全落在点子上,顾伯庭最重视名禄官职,这话要真的传到皇帝耳里,把顺王给召进宫问话,甭说邹涴茹还不是正牌媳妇,就算她是,顾伯庭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眼下,皇帝对郁泱的态度还模糊着呢,何况诚亲王一天不起兵,就一天是皇帝的亲手足、好兄弟。 邹涴茹再蠢,这会儿也明白了郁泱不是可以任意欺辱的,她瞪了郁泱一眼,接着恨恨咬牙离开秋水阁。 郁泱望着芍药的目光满是无奈,语重心长道:「咱们不过是过客,招惹这些无谓的怨恨做什么,你说这一大篇,心里是舒坦了,可日后的事谁算得到? 「万一父亲真的起事,顾伯庭会怎么对待我们?今儿个你把她惹恼,只怕顾伯庭尚未动手,她会先落井下石,就算她动不了我,也能拿你和牡丹开锄。」 她不是在怪芍药,而是担心,她这副性子搁在顾府早晚要出事。 「我就是气不过嘛,瞧她那副张扬款儿,哪家姨娘能够穿着大红衣裳,满府乱逛?这不是存心给小姐添堵吗?」天晓得她忍了多少次,才没冲上前把她的衣服给撕破。 「你满脑子在胡思乱想什么,就算她穿着大红嫁衣满街跑也堵不了我。」 郁泱压根不认为自己是顾誉丰的妻子,对于不在乎的男人,他宠再多的女人,也与她无关。 「可她说小姐是狐狸精耶,要不是寄人篱下,我哪能容得下,早就几个巴掌把她揍成猪头。」 芍药憋不住红了眼眶,想当初在王府里谁不是把姑娘捧在掌心哄着、疼着,这会儿嫁人倒成了奴婢,谁都可以给小姐摆脸色、怒声漫骂。 噗哧一声,郁泱笑了出来。「这会儿你又知道咱们是寄人篱下了,寄人篱下就得有寄人篱下的样儿,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何况真正的委屈还在后头呢,倘若父皇真的起事……她连想都不敢想象。 相处多年,牡丹哪能不知道芍药的心疼,她拉起芍药的手,环住她的肩,说道:「你还不了解咱们家小姐,她才不是什么泥人儿可以随便让人拿捏,她只是不屑为这种小人费心神,两句话可以打发的事儿,小姐才不浪费半点口水。 「你没发现?邹姨娘说了一堆废话,小姐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只是嘴边凝着冷笑,她越讲气势越弱,到后来话都快说不出来吗?偏你好出风头,还想把人压了!」 郁泱浅笑,牡丹果真细心,她一手握住一人,走到桌边坐下,对两人道:「猜猜,世界上最大的惩罚是什么?」 「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是漠视。你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受的伤越重,偏偏这伤看不出、验不出,她就算气出内伤也编派不了我什么。」 「原来如此,小姐才是真正的高手。」芍药这才算解了气。 「可不,咱们都落了下乘。」牡丹笑道。 「往后遇事别这么躁,咱们不怕君子,可是得防小人,谁晓得她会不会把芍药的话加油添醋传到顺王耳里,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做事还是得多放几分心。」 「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牡丹回道。 「我也会注意,再碰上同样的状况就当被一只猪撞了,我不撞回去就是。」 「嗯,去采两把青菜,今儿个吃暖锅吧!」用腌过的大白菜当汤底,那味道鲜着呢。 天气越来越冷,市集里卖的青菜越来越少,幸好郁泱早就开始预备起来,挑了间宽敞、日照足的屋子,把园子里的花盆换上新土后搬进屋里,再把发芽的菜苗往盆子里种,炭火十二个时辰轮流烧着,屋子里暖烘烘的,菜苗长得特别好,已经陆续可以收成。 日子漫长,能做的事很少,她们把心思全放在变化吃食上头了,郁泱说得好,「人吃饱了,心情开朗就不会钻牛角尖。」 第十四章 前阵子孙叔一家子和阿良已经在庄子里安置下来,那庄子里本来有个管事,但嫌弃庄子的位置不好、收成少,两年前便辞了工。后来狄氏让孙叔和阿良每年年底过去,与佃户结算一年收成。 本就是熟门熟路的,现在住进老宅子里就更方便了。 孙叔他们离开顾府时曾绕到后门与郁泱见过面,她给了两百两银子安置,可他们没把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反而买了辆马车。 前几天,阿良驾着马车送一批粮米菜蔬和肉食过来,当中还有一大罐他和孙平、孙安掏挖的野生蜂蜜。 阿良形容庄子上的状况,那附近的土地确实有些贫瘠,一年下来,佃户勉强能够养活自己,要是再缴上租子,日子就怕没得过了,所以过去结帐不过是走趟形式,还真拿不回多少银子。 而且,庄子三面环山,佃户说山里有熊,大伙儿都不敢进山里,也严禁孩子们靠近。 可是孙平、孙安和阿良,当年都是和郁泱的哥哥一起跟着师傅习武的,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孩一起练武,谁也不想输谁,几年功夫下来,不说防身,就是上阵杀敌也难不倒他们。 因此听说山里有黑熊,三个男人起了兴致,拿起刀剑、背上斧头就往山里去猎熊去,开玩笑,一只熊从头到脚都是宝,光是熊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小姐现在正穷着呢。 结果不进山里不知道,一进去才晓得那里是个宝库! 桃树、李树、栗子、松果、银耳、磨菇应有尽有,那是不会动的,动得了的更多,獐子、兔子、野鸡、鹿……难怪大熊喜欢住,食物多呗。 阿良来的时候,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肚子说:「小姐,你看,咱们才去庄子几天,每个人腰都粗上好几寸。」 她们听着阿良的话,心生向往,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飞到庄子上。 他们还用一只肥鹿去换一只猪给送来,阿良来一趟,她们的小厨房便堆得满山满谷。 担心东西吃不完、放坏了,三个人从早忙到晚把肉和菜给腌了、晒了,这些天院子里到处挂满香肠腊肉,引得顾祺、顾玥两个丫头口水流个不停。 也许得花更多的时间和守门的婆子们周旋,锦绣越来越没时间看住孩子,没有她挡着,顾祺、顾玥一得机会就跑过来找郁泱。 刚开始,郁泱只是好玩,便说:「背一首诗,换一颗荷包蛋。」 没想到这个开头,两个嘴馋的丫头竟卯足力气拼命背诗,几天下来,郁泱发现她们的记忆力好到惊人,还以为背过、念过,转个头就忘掉,没想到隔天、隔隔天、再隔隔隔天…… 她们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让郁泱太有成就感了,因此让牡丹、芍药上街买了《千字文》、《三字经》、《孝经》,开始教她们读书认字。 册子上说,顾檠丰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因此十六岁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 读到那段时,郁泱心想,他爹是皇帝,要谁当状元还不容易,可是眼看顾祺、顾玥的表现,她们在短短的十几天里竟能认出三百多个字……她本以为自己家的哥哥是人间龙凤了,再看看两个小丫头,她由衷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她们的聪慧来自遗传基因,那么她认同顾檠丰的成就不是靠作弊,他确实有真才实力。 「小姐,今晚真要吃暖锅?可咱们没锅子呀!」牡丹的一句话唤回郁泱的心思。 暖锅的锅子和一般的不同,锅子中间有个洞,可以随时从中间加入炭火,一面吃一面煮,咕噜咕噜的汤滚着,肉片切得极薄,涮个两下就可以吃,味道好极了。 以前在府里,小姐一到冬天就喜欢弄来吃,全家人围在一块儿,一面吃一面说笑,气氛热闹得紧。 「对哦,下次上街记得带一个回来,今天先煮大锅菜好了。」一样有肉有菜,再加上阿良送来的鲜菇,那味道才叫绝呢。 「杀一只鸡吧,祺儿说她上次吃鸡肉是两年前的事儿。」芍药道。 郁泱笑着觑芍药一眼,当初还嫌她们是顾家人不肯给吃的,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真心喜欢上那两个丫头了。 也是,那么聪敏乖觉的孩子要往哪里找,能够碰上也是奇缘,今日不珍惜,日后分离,想念了怎么办? 「好,杀一只鸡,但别让她们看见,会心疼的。」对那些鸡,玥儿、祺儿如数家珍,宝贝得很。 「要不,我到后院杀鸡,小姐去教她们念诗、写字,把她们圈在屋子里。」 「好法子,我去喊丫头们过来。」牡丹转身就要往外走,才出门,就见到她们一前一后往厨房里钻。 「泱姨,今儿个晚上可以吃香肠了吗?」顾祺笑眯眼问,她连作梦都在想呢。 「想吃香肠?可以啊,一首诗一条香肠,有本事多背几首,管你们吃到饱。」 「太好了,玥儿最喜欢泱姨了!」 顾玥跳起来,跑到郁泱身前一把抱住她,顾祺也不落人后,跟着冲到郁泱身边,伸出短短的小手臂圈住她的腰际。 「哼哼,今儿掌厨的人可是芍药姨我,你们不好好巴结我,就把你们的香肠煎个半生不熟。」 话落,两个小丫头钻到芍药身前又亲又抱,小小的厨房变得温馨无比。 看着嘻闹成团的大人小孩,郁泱笑意更浓,她转身望向窗外,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心头微酸。 她仰头,对着一院子清风低声道:「娘,您在哪里?哥哥,你在哪里?我们约定好的,不管置身何地都要把日子过得热闹精彩,要让自己幸福惬意,所以……娘、哥哥,我很好,你们好吗?」 他确实已经死去,但死而复生,附身在誉丰的身体里。 檠丰从阿松口里知道这几年顾府发生的大小事情,知道自己死之后,皇帝再不看重顾伯庭,他几次被降职,不大的事都能引得皇帝震怒。 他猜想父皇知道了,知道自己的死与顾伯庭脱不了关系,也许是苦无证据,也许是不能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才藉题发挥。 贤贵妃啊……她真心想替二皇子抢那把龙椅,问题是,就算她把椅子摆在二皇子屁股下面也得他坐得稳啊,不是他看轻二皇子,周裕礼就不是个能人,好大喜功、脑子昏聩,连最基本的识人之明都没有,这样子的人当皇帝,不是大周百姓之福。 当初贤贵妃让顾伯庭向他下手,是因为发现备受父皇看重的他也是一名皇子,很可能成为二皇子的对手,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护持的是四皇子周继礼,她想斩断周继礼所有帮手? 他不知道,这种事阿松没办法告诉他,他必须去找黑大查清楚,可是他们还在吗?他们依然继续为了他经营母亲留下的嫁妆产业吗,抑或是……那些东西早已经落入顾伯庭手里? 顾家淡出朝堂,一纸赐婚圣旨却让诚亲王女儿周郁泱嫁进门。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檠丰明白得很,顾伯庭重名重利,对仕途汲汲营营,只要给他一条绳子就会拼命往上爬。 他都可以为仕途献妻,怎不会为了想在父皇面前露脸而允下这门亲事?别说让邹涴茹当贵妾,就算降邹氏为侧妃,把周郁泱娶回家当王妃,他都会同意吧。 也许他多少担心父皇出此招有其目的,也许他不确定娶周郁泱进门是福或是祸,但只要父皇下令,明知危险,他还是会像扑火飞蛾抓住每个机会,何况,顾檠丰死了六年,他等着再一次风光,等得够久了! 所以……檠丰冷冷一笑,想要机会吗?好,他来帮忙,只要能把顾伯庭拽下台,什么事他都愿意做! 下人们说,自从大少爷死后,四少爷变得叛逆、不思上进,王爷打也打、骂也骂了,却再也骂不冋那个乖顺听话的四少爷。 这话让檠丰想起那个站在窗外目睹自己身亡的少年,当时他眼底的震撼与错愕,直到现在仍然清晰地烙在脑海里。誉丰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经想过好好扶持他让他为顾家祖上争光,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们都摆弄了一场。 张开眼睛,收起内息,他接收誉丰身体的同时,也接收了他的武功、他的习惯和他的直觉。 誉丰的武功相当好,他是认真想要当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 檠丰不想当江湖人,但每每内息运转一周便精神饱满,他喜欢这种感觉。 昨天夜里精神奕奕,他运起轻功闯进秋水阁,那里有了新主人,但自己旧时住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悄悄摸进屋里,在床下的暗格中掏出父皇给他蟒形玉佩,再次见旧时信物,他笑了! 第十五章 「表哥。」邹涴茹忽然从屋外进来,打断了檠丰的思绪,只见她手里端着一盅鸡汤,娇甜柔媚的声音让他不由得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刻意矫情。 檠丰的视线对上她,忍不住摇头,誉丰什么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太差。 他没回话,起身走到桌边,邹涴茹见状连忙拿起鸡汤吹凉服侍他喝汤。 天气有点冷,不过她穿了件薄纱衣裳,露出雪白的颈项希望能勾得表哥心痒,进而…… 想到这里,她轻轻扭动肩膀,宽松的薄纱滑下,微露香肩。 自从表哥醒来便忘记过去的事儿,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忘记,心里的感情也跟着丢失,他竟然对自己半点感觉都没有,她很是心急,无数次提醒表哥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儿,但他……毫不动容,她说起他们的花前月下、说起新婚洞房,她说得脸红耳热,他却连笑容也不施舍。 她是女人,女人对这种事比男人敏感,她察觉到表哥不喜欢她了。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每次她凑近,他便背对自己。几天前的夜里,她再也忍不住,大胆从身后抱住他,哽咽问:「表哥,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的回答是下床,离开房间。 她哭到天亮,到姑姑屋里立规矩时,明显红肿着一双眼睛,一被问起,她硬把事情栽赃到周郁泱头上,说她八字硬、克夫。 为了此事,姑姑还带着她和表哥到寺里进香。 寺中高僧留下表哥说话,她不知道高僧对表哥说什么,但自从那天起表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她能不慌吗?她只是个贵妾,万一得不到表哥的宠爱,生不下孩子,就算两年后周郁泱离开顾家,谁知道王爷会不会替表哥另外挑一门亲事? 公公向来看不起邹家的呀,自从爹爹过世后,几个哥哥没有半个象样的,嫂嫂更是拿她当赔钱货,明里暗里挤对她,三嫂还曾经想把她卖给富商当小妾……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让表哥重新爱上自己。 邹涴茹把汤舀起,浓浓的鸡汤味让檠丰想起母亲,母亲擅长熬汤,文火慢炖,把鸡肉的精华全都熬进汤里,娘总说:这做学问哪,就跟熬汤一样,不能急、不能躁,不能贪快。 他分神想着,邹涴茹的汤瓢却在这时贴到檠丰嘴边,他一惊,立即回神,眼底净是厌恶。 她做错了吗?她伺候得小心翼翼,熬了一整个早上,鸡汤不冷不热,她这么努力,不懂……不懂他为什么皱眉、为什么眼里露出那样的神情。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我做错事你可以告诉我啊,你把我晾在这里,让我不上不下、忐忑不安,是要叫我怎么办?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誉丰表哥?你是被何方妖魔附身,怎么会变成这样?」 随着柔声埋怨,泪水跟着滚下,她很清楚表哥心软,每次看到她哭,什么事情都会依着自己,于是故计重施。 邹涴茹不知道眼前男人确实不是她的表哥,因此他没看见她的楚楚可怜,只听见她随口胡诌,却令檠丰胆颤心惊的话语。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邹涴茹从小跟在誉丰身边,她比谁都了解誉丰,他的习惯,他的嗜好,他的喜恶,短时间内他还可以以生病为由来解释自己的不同,可长时间下来,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不行,他不能让邹涴茹待在身边,否则会坏了计划。 起身,他往屋外走。 邹涴茹一怔,表哥居然对她的眼泪没有感觉?她无助、失措,她追在檠丰身后跑了几步,放声大喊:「表哥,你要去哪里?!」 檠丰连回头都没有,加快脚步离开。 他疾行的背影让邹涴茹更慌乱,愁肠百结,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是……是老天在处罚她?罚她嫉妒表哥的丫头蕊儿与表哥太亲近,编派她偷人,害得她被姑姑活活打死? 可,她有什么错,表哥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呀! 顺王府还算大,但扣掉占地最大的秋水阁,再分成三部分给其它两房叔婶居住,中院就不大了。 檠丰走向顾伯庭和邹氏的院子,一路走,他努力回想誉丰的行止动作,拉出他惯有的灿烂笑容,进入邹氏屋子之前,再深吸一口气。 看见儿子,邹氏忙迎上前,说道:「誉儿,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誉儿想娘!」他模仿誉丰当年的表情。 十九岁的男人说十三岁孩子的话已经够怪,再加上身子里藏着二十三岁的灵魂,那股子奇怪,他几乎忍不下去。 听见儿子对自己撒娇,邹氏怔愣。 很多年了,自从儿子知道顾檠丰的死是他们动的手脚之后,再没有这样对自己说话,这一刻,她感激老天爷让儿子失忆。 「你想娘就让下人传话,娘马上过去。」心像被蒸熟了似的,暖烘烘的,舒服得紧。 「可我有私话要对娘说,不想表妹听见。」 「傻孩子,还叫什么表妹,涴茹已经是你的妻子。」她拍拍儿子的手背,笑眯一双狭长凤眼。 邹氏已有年岁,但依旧美貌青春,誉丰遗传了她的外貌,有一张女人无法抗拒的脸。 檠丰低头沉默,邹氏见状问:「怎么回事?和涴茹拌嘴了?」 他缓慢摇头,表情凝重说道:「誉儿不能和表妹当夫妻。」 「为什么?」 「那日娘带我和表妹去上香,释慧法师告诉我,他说我和表妹……做夫妻,就会出一次事,如果想平安就、就得离表妹远一点。」他略显羞赧地低下头。 「怎么可能,你们的八字明明很合。」她花大钱让人合算八字,算命的明明说涴茹旺夫。 「释慧法师说,成亲不能只看八字,他说……表妹前辈子作恶多端,此生必须承受前世业障,所以她幼年失母、成年失父,再过几年恐怕几个哥哥也会不保,如果誉儿坚持和她做夫妻……」他停顿半晌后,才继续道:「上次誉儿能救回来,是因为当时身边有个福泽深厚之人,释慧法师说誉儿下回怕是没有这等运气了。」 他清楚,救誉丰上岸的是阿松,而守在誉丰身边的是周郁泱,他不知道周郁泱是怎样的人,但他与诚亲王妃熟识,倘若她有几分像她的母亲,也许可以帮上自己,于是他先在邹氏眼前埋下伏笔,好替之后的往来铺路。 听见誉丰的话,邹氏心头涌上一阵不安,不会吧,她千挑万挑的媳妇竟是造祸的主?释慧法师说的是真是假? 假的?堂堂大师,何必说谎话骗人。真的?那……她再怎么偏帮娘家,也不能害自己的亲儿子呀。「快告诉娘,释慧法师还说什么?」 「他说儿子很快就会当官,前途大有可为,只是……」 「只是什么?」邹氏急问。 「儿子不明由,当官就得科考,儿子已经放下功课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考得上?我可以去考,但是……法师是在骗人的吧!」 顾伯庭不是最重视仕途吗?那么他这个「儿子」就来替「父亲」挣一挣。 「傻孩子,法师骗你有银子拿吗?又不是神棍。」想起释慧法师的话,当官、大有可为……邹氏眼睛绽放光芒。 这么多年来,王爷一心一意盼着誉儿长进,可誉儿为了顾檠丰的死,处处和他们对着干,没想到掉进水塘后,虽然忘记过去的事却性情大改,连科考也愿意试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满脸犹豫。 「别担心,誉儿去考考看,就当是阅历,考得上、考不上都没关系。」 「嗯,既然娘这么说,誉儿就去考考看。可是表妹……」 「放心,娘尽快让涴茹搬出你屋里,不让她吵到你,这段时间你好好念书,旁的事都别多想,行不?」 「是,娘,我马上回去念书,我一定要当大官让娘替我骄傲。」 「好孩子,尽力就好、尽力就好。」听儿子说出这么贴心的话,邹氏简直快要痛哭流涕了。 将可能看穿自己的邹涴茹驱逐出境,檠丰转身离开,他一面走着、一面盘算下一步。 然檠丰一离开,邹氏就急急忙忙唤进管事嬷嬷,吩咐道:「去把阿松找来。」她得问问清楚,那天晚上除了他,还有谁在儿子身边。 【第六章 永恒的情爱】 装模作样、认真念书,檠丰勤奋向学的态度让顾伯庭和邹氏非常满意。 邹涴茹被移出去了,那里本来是顾伯庭的姨娘、通房们住的地方,现在死的死、病的病,空出来的屋子足够让她一间间轮着住。 听说被移走那天,她哭上一整晚。 第十六章 然不出所料,她的楚楚可怜只在誉丰和顾氏夫妻面前表现,一离开他们的视线,刻薄的本性尽显。 她心情不好、打骂下人是常事,她顶着表小姐的身分去踩顾伯庭的老姨娘也是常事,心有怨怒无处发,她越加放肆张扬,竟还跑到秋水阁去向世子妃寻衅。但郁泱也不是个示弱的,据说她连嘴巴都没怎么开就把邹涴茹给气到发飙,回到屋里,对着下人又是一顿打骂。 这段曰子,除表演读书之外,檠丰还做了不少事,他带着信物把过去父皇给他的黑大、黑贰、黑三……到黑拾贰等人再度收拢。 他非常满意黑大把母亲的产业照顾得妥妥当当,没让顾伯庭占到半点便宜,这点令顾伯庭相当气闷吧,还以为是水到渠成,却没想到他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这些年,即使檠丰离世,他们依旧照着主子的吩咐做该做的事,收集资料、分析朝堂动向、经营饭馆酒楼……六年来,他们不曾懈怠。 因为他们的命是主子的,也因为知道主子留下两点骨血,他们耐心等候,等着小主子茁壮成熟。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主子会回来,当旧时信物重现眼前,当主子一一提及陈年往事,当那除了主子外没有别人知道的约定从誉丰嘴里吐出时……他们相信了,相信眼前男人就是他们的主子顾檠丰。 黑戚道:「亲如兄弟,你们也不知道我屁股上有个云纹胎记,天底下只有主子知道,所以我认了!」 黑戚是第一个认下檠丰之人。 黑陆怕痒,常被主子抓弄,当檠丰点上他的痒穴,笑问:「认不认输?」时,他知道檠丰就是主子。 黑拾最擅长的是易容,他能清楚分辨每个人细微的面目表情,他说:「每次主子恶作剧时,会不自觉翕动鼻翼,方才顾誉丰的鼻子动了。」 一点一点,他们在「誉丰」身上拼凑出主子的痕迹,之后的每一天,他们在檠丰的行事风格、说话语气、筹谋策略中更加确定,他就是主子。 主子回来令他们欢欣鼓舞,他们尽全力工作,想把过去几年给补回来似的。 因为有擅长探查消息的他们,秋水阁的事、朝堂的事、贤贵妃的事……一点一点透进檠丰耳里。 当年芸香替自己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锦绣领着她们一直住在秋水阁,府里对她们极其苛刻,月例、吃食连个二等丫头都及不上,五、六岁的女娃儿瘦得让人心疼。 自从誉丰出事,秋水阁前派了老嬷嬷轮流守着,那些老奴才狐假虎威对锦绣多有为难,这点足以让他想象这些年她们过得有多辛苦。 「……诚亲王造反的传言不断,周郁泱出嫁当天,诚亲王妃就被接进宫里,有人猜测皇帝想以为诚亲王妃为质逼迫诚亲王……」 摇头,檠丰不相信父皇会做这种徒劳之事,诚亲王若还在乎妻子女儿,就不会连儿子出殡、女儿出嫁都不肯离开封地。当年父皇早已探得消息,诚亲王的妾室梅姨娘早已为他产下子女,他早就放弃王妃了吧,尽管当年,诚亲王夫妻曾经是人人艳羡的一对…… 鹣鲽情深到头来不过是空话,对许多男人而言,仕途前程才是最重要的,犠牲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他的母亲被犠牲,如果自己不是因此而受害,他会不会也认为这种事理所当然? 「查得出来周郁泱是个怎样的女子吗?」 「诚亲王妃不曾带女儿参加各府宴会,京城里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曾经有谣言说周郁泱貌无盐,诚亲王妃不敢带女儿参加京中权贵的宴会。皇上下旨赐婚时,还有人听信谣言当面取笑顾誉丰。 「不过有可靠消息说道,诚亲王妃曾经请不少师傅进王府教导一双子女。宫里的张嬷嬷、曾经当太子少傅的李大人,当初名满天下的江南四杰——清、风、明、月……就连释慧法师也曾进王府指导过那对兄妹棋艺。」 说到释慧法师,檠丰轻哂,自己就是借着他的名头赶走邹涴茹的。 那日释慧法师确实辟了静室与他深谈,只不过说的不是檠丰编派出来的那些,法师说的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苦劝檠丰放下,说每条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他不是阎王,没有权力收走任何人的性命。 放下?说得容易,那谁来还母亲与自己一个公道?他听不进去法师的话,但释慧法师柔和悲悯的目光,始终在檠丰的脑海里缠绕不去。 释慧法师棋艺高深,母亲曾经是他的忘年棋友,那年若非顾伯庭逼着母亲去求法师为丈夫仕途卜卦,她怎么会见到皇上?又怎会促成那段孽缘? 释慧法师既慈悲却也高傲,从不轻易与人交往,诚亲王妃竟能请得动他去教导孩子下棋,是因为两人曾经有交情,还是周珽襄、周郁泱兄妹有过人才能? 不过他相信周郁泱有几分能耐,她敢勇闯大厅打断新妇奉茶,敢当着顾家长辈的面激得誉丰签下和离书,这样的女人绝对不会普通。 越想,檠丰对郁泱的兴致越高,他下了几道命令让黑大照办,也让他们继续调查有关郁泱的一切,以及……多年不见的诚亲王妃。 将黑伍送来的信细细折起,檠丰沉吟半晌后起身。 信里说,周郁泱有一手好医术,阿松说,当初他把誉丰从池塘里救起来时,她就在身旁,既然如此,她怎会不知道誉丰早已经死亡?知道「顾誉丰」死而复活的消息,为什么没有反应?她……并不想插手顾家这池浑水? 见他起身,阿松急急忙忙迎上前。「世子爷,您饿了吗?邹姨娘送了新炖的补汤,要不要用一点?」 邹姨娘被移出去了,世子爷从没去看看她,她不得不想方设法求到自己头上,他不想收下好处,但邹姨娘硬塞他也没辙,只好时不时在世子爷跟前提提邹姨娘。 檠丰看他一眼,看得阿松头皮发麻,不会吧……世子爷料事如神,知道自己背后做了什么?以前世子爷没这么厉害的啊。 「走吧。」檠丰淡淡丢下两个字。 「世子爷,咱们去哪儿?」阿松快步跟上,上次的事,王妃下令要杖毙他,要不是世子爷清醒救下他一命,他早就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秋水阁。」 他扬言,眉毛跟着往上一挑,也该去会会他的「世子妃」了,既然黑大查不到更多的讯息,主子只好亲自出马。 秋水阁?!不要啊,上回世子爷才在那里出事,现在又去,那不是要他的命吗?阿松扬起一脸巴结的笑脸,道:「世子爷,如果您读书读闷了,要不要阿松命人备车,咱们出去溜跶溜跶?听说春喜堂来了一个唱曲的小姑娘,皮肤又白又嫩……」 他试图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可檠丰根本不听,一个劲儿往外走去。 苦啊!阿松嘴里含了胆,可……人家是世子爷、他是小奴才,再苦也得跟上…… 天越来越冷,郁泱早起的时候,发现树梢叶缘结上霜。 每天只在最温暖的午时前后,郁泱才会让顾玥、顾祺将鸡鸭放出去觅食,天未暗就急急忙忙赶回屋子里取暖,也许是照顾得仔细,这节气,鸡鸭还是照常下蛋。 鸡蛋的味道好,顾祺、顾玥很喜欢,因此她们的餐桌上天天有蛋,不过鸭蛋就没那么受欢迎了,所以郁泱把蛋攒起来,收齐五十个,让芍药上街时顺便带一只瓮回来。 这会儿,众人忙上半天就是在腌咸蛋。 银铃似的笑声穿过厨房,钻进锦绣的小屋里。 她才二十三岁,但眼角已经有淡淡纹路,掌心里布满大大小小的茧,手背再看不见细致。轻喟,才短短六年,生活就将她折磨成老妪,但是值得的,小主子活下来了,健康、聪明,长得越来越像秋水夫人。 仰头望向窗外,天上的云层渐浓渐厚,这两天或许要下雪了,北风呼呼吹着,冷飕飕地,小主子们的月例本就不多,缺食少衣是常有的事儿,送过来的炭、烟气很重,可再不好她也舍不得用,非要等夜里小主子们进屋才肯燃炭。 衣料不够扎实,她身上穿的已经是两年前府里发的旧袄子,偌大的王府里本就不缺看人脸色的势利之徒,知道王妃轻慢小主子,谁不落井下石? 走到柜子边拉开抽屉,锦绣拿出一个木头匣子,数着自己积攒大半年的月例,心里想着明儿个上街买些棉花、扯两疋布,给小主子做新衣服吧!孩子好动,衣服补了又破、破了又补,看起来和街头的乞儿没什么不同。 第十七章 如果大爷知道小主子过的是这种日子,肯定心里难安吧。 起初确定王妃要把新进门的世子妃安排住进秋水阁时,她惊呆了。再寂寞,她都情愿秋水阁里只住她和小主子,于是……闹鬼的传说甚嚣尘上,她以为王爷、王妃会因此打退堂鼓,没想到世子妃还是住进来了。 她不理解王妃的安排,但她希望她们快点离开,于是摆脸色、于是拘着小主子不许她们靠近。她刻意把秋水阁一划为二,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她想尽法子企图把两边的人分开,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种景况。 人与人之间,或许存在某些缘分吧。 小主子喜欢世子妃,无缘无由,自从见过一次面之后小主子们就时常把她挂在嘴边,锦绣在暗地里观察数回,确定世子妃是个好人,她温和平顺、博学多才,她刻苦耐劳、从不抱怨,就算自己心存警戒,也无法否认世子妃的确是一个令人感到舒服的女人。 她过得辛苦,却总是扬着淡淡的笑脸,王妃将她的嫁妆给扣下,她不争不闹,安安静静过日子,彷佛不当那是一回事。 她无法想象,一个身分高贵的郡主怎么能像下人似的,养鸡鸭、种菜蔬、折衣晾被、做菜清洗,功夫半点不输农妇。 于是刻意让小主子去旁敲侧击。 没想到世子妃一听就晓得小主子背后有人指使,她回答道,「你们回去告诉绣姨,每个人都有一双手,唯有靠自己、流下汗水,才能活得踏实。若是成天想从别人身上获得,得不到便恨;即便得到也不会满足。快乐喜乐这种事,别人给的不算数,只有自己觉得好才是真好。」 世子妃说这些话的时候,锦绣就站在窗边。 她的话让锦绣心里起了大浪,第一次质疑自己是错的吗? 她一心一意要小主子抢回自己的东西,一心一意要顾家把欠债还清,这些年来她活得这么辛苦,日日夜夜算计如何把顾家踩在脚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小主子自己流下汗水、得到所要。 她很意外,世子妃竟然愿意教小主子们念书学字,这是她再能耐也办不到的事儿。 小主子回来后,得意非凡、满目骄傲地告诉她,「泱姨说,没见过比我们更聪明的孩子。」 可不是吗?大少爷从小便过目不忘,皇上送来的师傅每次提起主子,便说此子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龙凤。 她的大少爷是要当人间龙凤的啊,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死?不可以的,主子应该成为人上人,应该当皇帝的臂膀,应该变成人人景仰的大人物,怎么可以死? 想到此,她双眼充满恨意,把对自己的质疑丢开,再次对自己强调,这笔帐,顾家早晚要还! 有人敲门,锦绣回神,她松开围在身上的被子,下床开门。 是芍药和牡丹站在门外,她们望着锦绣晦暗不明的神情,心里实在说不上舒服,瘪瘪嘴,她们不请自入,想尽快把事情办好、尽快离开。 将东西摆在桌子上,芍药道:「这里有几套新衣服,是咱们这几天赶出来的,玥儿、祺儿长个子了,不能再穿去年的旧衣服。还有,小姐让我们带几疋布过来,有空你给自己裁两套冬衣吧,天气越来越冷,若是你冻病了,怎么照顾小孩?这一箩筐木炭,小姐发话让你别省着用,用完再到我们那里去取,我们虽然穷,还不差这一点银子。」 芍药话说完,转头就急忙朝外头走。 牡丹倒是留下来多看锦绣两眼,临出门时突然转身,道:「你别把事情往复杂里想,小姐对玥儿、祺儿好,没有存着坏心眼,小姐向来喜欢与人结善缘。小姐说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够帮衬就多帮衬一点。待日子处久了,你会慢慢明白咱们家小姐的为人。」 她说动锦绣了,不过,她也很早就同意郁泱是个光明磊落、不用心计的女人。 讲完,牡丹加快脚步去追芍药。 锦绣愣愣看着桌上的布料和棉花,衣服未上身,暖意已经袭心,眼眶里湿湿的,她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人。 郁泱让她想起秋水夫人。 「要不,开春后,咱们再养几只鹅?」厨房里,芍药一面摆筷子一面说。 「再养下去,咱们这里真的变成乡下农庄了,要不要顺道再养两只猪、几头牛?」牡丹笑着应话。 郁泱还在炒菜,自从两个小丫头正式在这里吃饭后,她就会多做两道菜,她总说可以饿大人、不能饿小孩。 「好啊、好啊!再养兔子、养小鸟、养马、养羊?」顾玥接话。 正在切肉的芍药拿着一柄菜刀在空中挥舞,吓得牡丹东闪西躲,郁泱盯着锅里炸得正香的臭豆腐,豆腐在卤水里泡两天了,臭味到处飘,两个小丫头捏着鼻子乱叫,可是一下锅便香气四散,这会儿倒没有人急着离开厨房。 「你们见过兔子、马和羊?」郁泱随口问。 「没见过,是绣姨告诉我们的。」顾祺道。 「绣姨教你们不少事哦。」牡丹拿起腌过好几天的泡菜垫在盘底,放到小姐手边,让她盛臭豆腐。 「对啊,绣姨常跟我们讲外面的事,她说外面有一种水叫做河,里面和咱们的池塘一样,有鱼还有虾子。牡丹姨,虾子有很多很多脚,对不?」顾玥说。 都是听说非眼见啊,也是,她们从小被关在秋水阁里,怎能不孤陋寡闻?顾家这是想把两个孩子给养废啊。心微微发酸,郁泱念头兴起:将来离开,她能把玥儿、祺儿一起带走吗? 顾祺续道:「绣姨说,以前我们的爹爹常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能读书认字,我们就会知道更多别人不懂的事。我告诉绣姨,一定会跟着泱姨好好学会读书写字,变成像我爹那样厉害。」 换言之,锦绣已经不反对她们过来了?好吧,既然如此,将来教导她们更要加把劲儿了。 郁泱回答,「要求学问,就得立定心志不怕吃苦哦!」 「玥儿〈祺儿〉不怕吃苦!」两人异口同声。 芍药笑着揉揉她们的头,接话道:「可惜她们是女孩子,否则以她们这么聪明的脑袋,肯定可以考状元,骑马游街。」 听见芍药的话,顾玥、顾祺互视一眼,突然神秘一笑。 「笑什么?芍药姨说错了吗?」她一手一个,戳上两个小丫头的额头。 顾祺抓抓头,迅速转开芍药的注意力,问:「泱姨,开春之后,咱们真要养大白鹅吗?」 「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就养吧,不过猪、牛、马、羊可不行,它们太大只了,万一发起横来,咱们满院子小的小、弱的弱,全是女子,可伺候不来。」 顾祺倒也不计较,满脸笑意地背起诗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顾玥不甘示弱,也背一首:「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笨蛋,嫦娥是女生,不是大白鹅。」顾祺一脸鄙夷地看着顾玥. 「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嫦娥也喜欢大白鹅。」顾玥力争,谁说没道理就不能强辩? 「你笨,嫦娥喜欢的是吴刚和小白兔,才不喜欢鹅,我问你,月亮上面有池塘吗?要怎么养鹅?」顾祺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没有,说不定那里就有大池塘能养一大群白鹅!」顾玥用力伸展手臂,划一个大圈圈。 「如果有,月亮那么高,水都掉下来了,你在看月亮的时候,有被浇湿吗?」 「停,别吵了!」郁泱把热腾腾的臭豆腐端上桌,道:「快来尝尝吧,看看味道有没有闻起来那么恶心。」 顾玥、顾祺不知道臭豆腐是好货,牡丹、芍药两个可是明白人,摆正碗盘后一人占住桌子一角,举箸就要抢。 突然间,牡丹一声惊呼,筷子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定住! 芍药直觉反应,女鬼又来吓她们了吗?正好!老娘手痒,把恶鬼给抓起来,熬几碗鬼油来下菜。 众人顺着牡丹的目光转移,发现屋外站着一个人,可……哪里是什么鬼,根本是那天没顺利变成鬼,又重新返回阳间的世子爷。 檠丰站在窗外往里探,目光从小孩、奴婢脸上逐一滑过,突地凝结在郁泱身上,再也移转不开。 脑海中的分贝越来越大,一句句不断问他:是她吗?是她吗? 那年他死去,魂魄未归地府,他不明所以的被困在一个空间里,很小,小到他几乎窒息的四面墙壁里,他想冲出去却无法,他被封锁了。 第十八章 不多久,有个女人住进来,他才晓得那个小空间叫做电梯套房。 他跟在她身后,听她对着一个扁扁的小盒子说话,看她压下某个钮,灯火大亮,又压下某个钮,名字叫做电视的东西里会有人说话,她把一块精制的铁片往上勾,就会有热水像天雨似的从头顶上方洒下…… 那些东西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于是他趁着女人不在时学着她的动作,把电视、冰箱、莲蓬头、瓦斯炉……开开关关,他玩得正欢时女人回来了,他用最快的动作逐一把东西关掉。 然后,他看见她先是发愣,然后震惊地冲出屋子,大喊:有鬼! 不久又换上新房客,又遇见「灵异现象」,房客一个个换,当中房东还请了法师来收鬼,他就坐在床上看着法师演戏似的到处跳舞,一下说鬼躲在床底、一下子说他跑到衣柜,弄出一副鬼被他强大法力追得无所遁逃似的。 那天,檠丰第一次知道原来当鬼也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他笑得在床上打滚。 法师收完鬼后,檠丰依然无法离开,他迷恋上看电视,他任性地想看就看,再也不管屋里有没有人,在一任接一任的房客搬离后,套房有鬼的消息传出去,租金也越来越便宜,直到降再低价也没人肯买、肯租之后,他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因为没有人类相伴,鬼也会孤独。 半年后,韩晴爱搬进来了! 她是个画漫画的,作息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她长得很漂亮,沉思的时候更美丽,那时她眼底会闪耀着智慧光芒。 她经常喃喃自语,说的话都很有哲理,她有很多很多的书,经常埋在书堆里,她也有很多布娃娃,把大半张床都给占满。 她的作品很受欢迎,是编辑打电话说的,他说读者们都喜欢她作品里面的快乐光明和幸福感,大家还给了她一个封号,叫做疗愈天后。 他喜欢她的作品,喜欢里头的积极光明,喜欢每幅画中的幸福感觉,她描述情人之间、父母子女之间、亲人之间……各种不同的感情,他想,她怎么可以拥有这么丰富的情感? 他也喜欢她的香味,那种淡淡的馨香充斥他的感官,他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喃喃自语,喜欢她的一切。 于是他决定安静,克制打开电视的冲动,不打扰她,他担心她和别人一样怕鬼。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个性有些孤僻,左右邻居都很少与她来往,他本以为她喜欢寂寞、热爱孤独,却没想到——她其实害怕。 这点是在她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大喊。「不是有鬼吗?鬼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陪陪我!」 他才晓得,就算是鬼,只要有「东西」可以陪伴她就好。 他很清楚,她的表情不是挑衅而是渴望,于是他现形了,站在她面前。 她没有吓得花容失色,只是微微吃惊,然后……露出笑脸。她说:「嗨!」 他给她一个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不喜欢顾檠丰,不喜欢那个姓氏,他想,死亡代表永恒,所以回答,「永恒。」 「永恒,eternal.以后我叫你e,好不好?」 他没意见,点点头。她又说:「我叫晴爱,英文是love,你便叫我l.」 永恒、情爱,eternallove,想通两个人名字符串连之后的意思,他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 他孤独、她寂寞,他们变得再要好不过,他说:「我以为你的感情是富足的,作品里才会有这样丰沛的爱。」可她却是再贫瘠不过的人。 她说:「就是因为缺乏才会幻想、才会盼望,才会不断不断在每个画面里描绘那样的感觉。」 她没有父母,外祖母在她十六岁那年过世,从此一个人吃饭睡觉工作,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没想到有一个男鬼给了她家的感觉。 一天一天,人鬼殊途,但他们却爱上彼此,她渴望拥抱他、他幻想亲吻她,但他只能穿越她的身体,这让两人很沮丧,可不管是e或l都不想断了这份爱情。 他们无话不说,他们渴盼每个分秒在一起,他甚至想去找个人附身,只为了想在冬天温暖她的身体,他很爱她,爱得无法自已,直到有一天她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从白天等到黑夜,从黑夜等到太阳出来,希望门打开的同时,他能够再度看见她的笑颜。 但,并没有。门开了,进来的是房东和他的太太,房东太太说:「我早说这屋子闹鬼,不要租给别人,看!好了吧,把好好的年轻小姐给害死,良心能安吗?」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人类,并且带来一个最残忍的消息——他的l死了,是他害死的。 这个消息让他坠入地狱,他哭了,是放声怒吼式的大哭,鬼没有心,但他空荡荡的胸口不断不断地绞痛,连他死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哀伤过。小小的套房变成他的地狱,从那时起他每天都在期待自己能够飞出去,能够走过奈何桥,在彼端寻找他的l. 一年年过,他没死心,他不断向上苍祈求让他再见l一面,他念佛经、他抄经书,他成为最虔诚的教徒,日复一日,直到重生。 心中狂喜,失去爱情的心再度狂热,他的视线无法离开郁泱,是她吗?是l吗?老天爷把他的哀求听进去了吗? 被牡丹发现,檠丰强自按捺腹中的波涛汹涌。 他扬起淡淡笑意大方走进厨房,只不过短短几步,新的情绪再度填满胸臆,前世、今生,无数的记忆片段被勾起,空气中有他熟悉的味道。 厨房相当大,在最盛的时候,父皇曾经聘雇五个南北各地的厨子在这里做菜,他总站在窗外,站在刚刚的位置踩着小凳子往里头探。 娘说他是个小吃货,成天找好吃的。 父皇却说:「檠丰忒聪明,年纪小小便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话出口,他立刻戳破父亲谎言,问道:「父皇,什么叫做「治大国如烹小鲜」?」他根本不明白治国与烹小鲜之间的关联。 可父皇面不改色,硬挺他到底,对娘说:「瞧,知之者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求学问就是要这种精神,檠丰有清流学子的风范,相当好。 「来!爹教你,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在告诉为政者,治国就跟烧菜一样,火候不能太大或太小,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唯有恰到好处才能将朝政理好。」 娘嗤笑一声说:「在你眼里,檠丰永远没错处。」 父皇没反驳娘亲,一把将自己抱在怀里。 因为这个动作,娘经常抚着他的头发说:「你的身分虽然见不得光,但你比在宫里长大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幸运,那些孩子没有一个可以像你这样,被父皇悉心宠爱。」 这些话当时听不懂,直到与四皇子深交成为挚友,他才渐渐理解,那个后宫里不容许任何一个孩子得到父爱,因为受到注目的皇子只会死得更快。 回神,檠丰发现众人目光齐集在自己身上。 郁泱着实不理解他为什么出现,她以为直到出府,两人都不会再碰面,只是……算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哪有乞丐赶庙公的道理。 心中怪异,但郁泱脸上半分不显,她屈膝作礼,见状,所有人跟着郁泱行礼。 「问世子爷安。」郁泱道。 一个不小心,落在郁泱身上的眼光就会被定住,他不想吓着她,勉强自己转头,看向桌上饭菜,五个菜、一个汤,有肉、有蛋,比想象中要好很多,可他不会天真认为这是邹氏大发善心。 「正要用膳?」 「是。」 「我可以坐下来一起用吗?」 他坐下来,其它人还敢在他跟前晃?郁泱微蹙眉,道:「孩子小,饿不得,恐怕……」 这是委婉的拒绝,檠丰听得懂却强装不知,但心里是高兴的,因为她竟为两个不受待见的孩子出头,拒绝「世子爷」加入。 一个不受丈夫宠爱的女人,不是应该想尽办法夺回夫婿的关注? 「我没让她们挨饿,一起坐下来吃。」话出口,他才发觉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眼底满是戒备。 一个几不可辨的叹息声,在心底发酵。 郁泱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铁了心要坐下来吃这顿饭,有些无奈,她却还是转身找来几个盘子,将每盘菜都拨出一半,连同米饭交给牡丹、芍药。 「你们带玥儿、祺儿,去和锦绣一起用饭吧。」 第十九章 两人应声,端起盘子带着孩子们离开厨房。 郁泱重新布好碗筷,站在一旁准备服侍世子爷用饭。 虽然心底没拿他当丈夫看,但和离书一天没生效,规矩就一天不能放下,她不给任何人、任何借口翻盘。 「一起坐下来吧。」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像在对l说话。 对于烧菜,l很有些天分,只是太懒,否则她轻易就能把网络上一道菜肴变成实体。可惜他只闻得到香气却尝不到滋味,这实在令人心里难受,他是个吃货啊,嘴巴无法满足的痛苦比肉体凌虐更难受。 有一回,他受不了了,说:「你带一个男人回来吧,我不想当鬼了!」 她摇摇头,回答说,「我找不到一个有资格当e的人。」 瞧,是不是很聪明,单单一句话便安抚下他的不平。想起l,他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炽热。 讶异,郁泱回望对方,不理解誉丰的态度。他为什么这样看她?他们很熟吗?他应该拿这种眼光去对待他的小表妹吧。 不、不只是眼光,他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身量、一样的声音,但气质变了……眉间的孤傲不驯消失,被温润清和取代,眼底的稚气、嘴角的笑意由讽刺转为温柔,彷佛一夜之间,他迅速长大了? 是她的感觉出现问题?还是她的心态不一样了?抑或是他历经死劫,恍如重生?她不知道。 郁泱拉开长凳坐在他左手边,其实她是有些饿的,突然一点点的恶趣味,郁泱夹起一筷子泡菜臭豆腐摆进他的碗里。 迎面袭来一阵既香又臭,让人难以形容的气息,他犹豫着,她却像看好戏似的,笑望他。 她在猜他会不会翻桌,听说顺王世子容貌俊美却性情暴躁,一身武功行侠仗义之余也揍遍京城纨裤子弟,为此,京里许多名媛对他心存情愫。 她脸上一抹看好戏的狡猾惹笑了檠丰。 像是表演似的,他强行压下对那个气味的排斥,把豆腐连同泡菜放进嘴里,快速咀嚼,没想到这一品……香气在嘴里扩散。 天,竟是如此美味!娘没说错,他可以抵抗任何事就是无法抵抗食物,他曾经立志走过五湖四海、吃遍天下珍馔,却没想到这样一盘再家常不过的豆腐,竟能让他尝到不下鲍鱼燕窝的美味。 郁泱垂眉,心里没意思极了,还以为能气走他的,谁知……不玩了,她举筷,填饱自己的肚子先。 嫁进顾府两个月,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换着花样喂饱自己。 她开动,檠丰也不客气,夹起一块蛋咬一口,微惊。「你这是怎么弄的,能把蛋煎得这么嫩。」 郁泱并没打算和他交谈,只是他找到一个自己很喜欢的话题,她不是矫情做作或行止刻意之人,所以没拒绝他的善意,也行,结下好缘,留待他日好聚好散。 「你喜欢?」 「它和我吃过的蛋不一样。」 「嗯,我把蛋和鸡汤混在一起,过筛,要接连筛上三次才下锅煎,必须用文火,蛋要摊得非常薄,等略熟之后一点一点慢慢卷起来。」 她懒、不爱做菜,尤其讨厌做完菜的油烟味儿,但她经常想起一张对着美食流口水的脸,每次想起,思念更甚,唯有做菜方能平息。 所以她克服疏懒,跟着御膳房退下来的张大人学刀工、学配菜、学各种食材的疗效,她也常和娘在锅子前研究菜式、创造新口感,她答应过娘,要练得比张大人更厉害,等哥哥回来,一道道做给哥哥吃。 「太好吃了。」他由衷赞叹。 「这不是玥儿、祺儿最喜欢的口味。」 「她们喜欢什么?」 「喜欢蒸蛋,做法和这个差不多,只不过是用蒸的,我找不到新鲜的贝类和虾子,不然一起放在蛋液里蒸,味道会更鲜甜。」 玥儿、祺儿没吃过太多好菜,但舌头很利,才吃没几天好食物就能准确分辨她在食物里变了什么魔法,听说她们的爹也是个好吃、会吃的男人。 她想,自己对她们的怜惜正是从这一点一点的小事慢慢累积出来的。 「下次做给我吃吧。」 什么?下次?郁泱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吃上瘾了?她这里没有高档食材,有的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小菜,怎会挑动世子爷的味蕾?何况,没有娇羞欲滴的小表妹陪他共进餐饭,他吃得下? 好吧,她承认,就算他吃得下,自己也不会愉快。她不想当只即将被剥皮的狐狸精。 见她不喜反惊,好像他说的不是「下次做给我吃吧」,而是说「煮这是什么东西,拖下去杖毙」! 檠丰莞尔,轻声问:「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代表以后他三不五时会到秋水阁与她共进餐饭?代表那个无法对她「将就」、希望她「安分守己」以换得两年之约的男人改弦易辙,突然间对她这个世子妃感兴趣?代表那张填入两年日期的和离书没用了,有空请送到灶间烧一烧? 不,她不要、不喜欢,她对这个计划有强烈的坚持,不愿意随意更改。 「说话啊!」他催促她。 深吸口气,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女人,至少比起母亲,她是大大不如,但她一步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眼见再过二十几个月就能重获自由,她不愿意回到原点啊。 耐下性子,她缓声道:「是的,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世子爷怎么了,但你似乎忘记我们曾经约定各走各的路,谁也不犯谁,两年过场,愉快分手。」 「约定?我与你?」 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可以一脸无知,好像她在骗他?「是的。」她答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下一句话,他让她坠入冰渊。 他说:「很抱歉,跌进池塘后我忘记所有事,包括与你的约定,而我不记得的约定,我无法遵守。」 他、他!他知道无耻怎么写吗?他知道卑鄙是什么意思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厚颜、这样下流、这样狡诈、这样……天!她找不到形容词来骂他了。 「吃饭吧!以后我有空,会尽量过来陪你用餐。」檠丰端出一个迷人笑脸,看着她气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他更得意了。 一模一样呢,长相和l一样,声音和l一样,手艺和l一样,使坏时脸上的狡狯一样,连生起气来会气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表情也一模一样,他越来越相信她是他的l,只是……重新投胎的她还记得自己吗? 郁泱根本无心猜测他在想什么,她只是感觉自己被青天霹雳给劈了,所有的认定在顷刻间被推翻,所有的计划变成笑话,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耍赖?! 令人垂涎的饭菜再也引不出她的食欲,反观对方像无事人似的,举箸,一筷子一筷子,姿态优雅地将所有的饭菜扫进肚子。 从那天开始,檠丰便经常往秋水阁跑,也许是蹭饭,也许是招着两个小丫头一起玩,但多数时候他都会待在郁泱跟前逗她说话,即使她爱理不理也无法阻却他的热情。 他是个相当聪明的男人,即使郁泱摆出拒人千里的态度,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迫得她开口说话,将两人距离拉近,这让郁泱很无言。 她的个性有点懒散,既然保持不了距离便也懒得在这上头同他较心力。 他赢得第一步,拆除他们之间的围篱,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他一步步踩进她的生活圈,等她发觉他深入太多的时候,已经无力反对。 他很得意,她却有些沮丧,但她是个豁达之人,每次火大,她便用那张两年的和离书来勉励自己,告诉自己别担心、他改变不了的,世子爷上头还有个王爷呢,顾伯庭是再势利不过之人,只要父亲一造反,他定会迫不及待将自己送出府,也许连两年都不必。 而檠丰,也很节制地在她爆发之前自行灭火,让她继续保持温和形象。 对郁泱而言,字只要写对,笔划正确,漂不漂亮不是重点,但这对檠丰来讲却是不能容许的错误。 因此两人经常在这点争论不下,尤其是在教导顾玥、顾祺写字的时候。 郁泱在檠丰第八次调整顾玥的提笔姿势后,放下书,叹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叫做揠苗助长?」 她开口,顾玥、顾祺停下毛笔,抬头望向郁泱。 「她们现在学写字已经有点慢了,再不把根基打好以后无法成材,我在她们这个岁数已经能默写半部论语。」他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好像自己真的有多行。 第二十章 「然后呢?」她嗤笑一声,六岁半部论语,现在十九岁,大概还是那半部吧,满京城谁不晓得顾誉丰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夫。 「然后什么?」 「你的人生有因为比较早学会写字,变得光辉灿烂?」她目光投向他,脸上写着:你要逼我讽刺你吗? 他接收到了,但不以为忤,因为他不是誉丰,他是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的檠丰。「正理,不会因为我的成就如何而改变。」 「你要与我论正理?好,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正理,孩子的手不像大人那么有力气,用这种姿势握笔对她们而言是很吃力的,你可知有多少孩子因为吃足这种苦头,对学习不再感兴趣,从此放弃?」 小时候为了学写字,她的手不知道挨过多少板子,她是得过且过、性情懒惰的人,几百次想和师傅辩驳却又不忍母亲失望,但她真的不认为孩子必须为这种事而辛苦。 写字嘛,是用来沟通的,只要对方看得懂,美丑重要吗?握笔重要吗?何况两个小丫头又不考科举,何必去练王羲之。 「但也有人不放弃,他们不断努力,最后成功了。」 「那是凤毛麟角,大周朝每年有多少孩子抱着父母亲的期待走入学堂,到最后却因为错误的师傅、错误的教育方式,让孩子对学问避如蛇蝎?」在说到「错误的师傅」时,她半点不客气地指向檠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严师出高徒。」说到严师时,他指指自己,他自认严师,并非错误的师傅。「我认为同样的师傅、同样的法子,为什么会教出成功与放弃的孩子,问题不在方法而是在孩子身上,有的人性格坚毅、有的人好逸恶劳,结果如何取决于性情脾气,并非外人。」 她想告诉他,真正的道理是——「孩子对不起,不是你学不会,是我没找到正确的方法教会你。」但她清楚,眼前这位脑子僵化的古代人,无法理解这种高深的真谛。 「我不理解她们当人上人做什么?嫁入后宫?当皇后?成为某某王妃?若你是平头百姓,只看得见贵妇们的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却看不见她们背着人后的心酸便罢,可你不是,你很清楚当王妃贵人是怎么一回事,别样的富贵必伴随别样刻苦辛酸,我宁愿她们一辈子当个快乐人而非富贵子。」 他扬眉,不与她争辩,直接转头问顾玥和顾祺。「你们想当人上人吗?会不会害怕辛苦?」 这话对两个孩子是老相识了,绣姨不只一次提醒她们要好好读书长学问,将来出人头地,再辛苦都不能放弃。 因此她们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我们不怕辛苦,我们要认真念书写字。」 他找到最好的突破点,一语定锤,学的人没意见、教的人乐意,郁泱说什么都是白搭。 耸耸肩,郁泱再输一回。 无所谓啦,在他面前她已经输习惯,幸好她性子懒、不爱计较输赢,否则骄傲会压得她抬不起头。 「行了,以后她们的师傅就是你,我让贤。」双手一摊,她难得的赌气。 顾玥敏感的发现了,她一面给顾祺使眼色,一面拉住郁泱的手臂道:「泱姨,你别不管我们啊,玥儿最喜欢听你说故事。」 顾祺索性整个人趴进她怀里,说道:「是啊,祺儿会背很多诗呢,都是泱姨教的,我喜欢泱姨教我。」 她没好气地看看两个孩子,道:「少谄媚,我去给你们做点心,你们好好跟着叔叔念书吧!」 听见有吃的,两个孩子急急松手,现实得让人想大笑。 郁泱把书往檠丰跟前一送,起身走到屋外。 凝视着她的背影,檠丰的笑容渐渐往上提,一个藏了数日的念头冒出来,他问:「你们觉得,泱姨是个怎样的人?」 祺儿想也不想,回答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檠丰回问他。「这么喜欢泱姨?」 「喜欢。」两人异口同声,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考虑。 「有多喜欢?」 「有这么喜欢、这么喜欢,这么多、这么多的喜欢。」顾玥张开手臂划圈圈,一个划得比一个大,最后干脆跳起来,划一个无敌大圈圈。 「有喜欢到,想让她当你们的娘吗?」 「可以吗?」双胞胎再度异口同声,满脸期待。 「可以!」这一刻,檠丰决定,不管她的记忆里还有没有一个e,他都要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第七章 娘亲殉节了】 世子爷经常往秋水阁走动的消息传扬开,王妃邹氏心里多少不舒服,只不过到现在,谁也说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对郁泱。 当媳妇?万一诚亲王造反,躲都来不及,谁还巴上去,又不是傻了!可誉儿的话……让她颇犹豫,倘若释慧法师说对了,她是誉儿的命中贵人呢? 誉儿同意参加科考,乐坏了他们夫妻,早先打也打、骂也骂,什么手段都使尽,他就是自暴自弃不肯读书。 认真算起来,他这辈子大概只有在顾檠丰没死之前还乐意拿起纸笔书册,有几分儒生模样,可之后……如果说害死顾檠丰这件事有没有让她后悔过?有,那就是看见儿子自弃、自毁时。 她知道儿子在和自己赌气,他再也不碰书册,甚至狂言道:「圣人所言皆是屁,读遍圣人言,行事皆无耻。」 他这是在讽刺王爷啊,王爷怎耐得住? 那回,王爷打他打得凶了,他回嘴说:「如果你那么喜欢状元儿子,为什么要害死大哥!」 那句话让王爷一个激动,差点儿失手将他掐死。 她不晓得誉儿怎会知道这个秘密,但这种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怎么也不可以说出口! 那天,她守在儿子床前等他醒来,她哭着把他紧紧攥在怀里,求他把这件事彻底忘记,求他千万不能拿顺王府上下的性命去赌一口气,然后她把霍秋水、顾檠丰与皇帝的关系说了,她必须让他知道利害关系。 从那之后,他果然半句不提,却是从此再也不与母亲亲密了。 他说她可怕!但她之所以可怕,不就是为着替儿子争取未来吗? 没想到儿子掉进池塘后居然变回以前的誉儿,他看着他们的目光里不再充满恨意,他似乎彻底遗忘那段过去,这样的转变……她不喜欢周郁泱,却无法不感激。 这消息也传到邹涴茹耳里,眼见状况失控,她心急火燎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才不愿意踏进秋水阁一步,就算那里没有闹鬼的传言,她也觉得那是不祥之地,可是表哥去了,停留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她怎能不心慌?最重要的是,连姑姑的态度都变了。 表哥说什么秋水阁环境好,在那里才定得下心读书。 说谎!那里除了地方大了点外,有什么好的,屋子旧了、院子老了,枯藤蔓草一片荒漠,哪里比得上他住十几年的院子?偏偏王爷请来的师傅,总说表哥的学问进步,文章越做越好,照这样子下去,明年的春闱确实有机会。 一听这话,王爷和姑姑都松口了,往秋水阁送炭送火送吃食,连雨前龙井都送去两斤,那可是难得一见的贡茶呢。 她见过周郁泱,她的样貌不如自己,可她有一股从容自信的气度,让人别不开眼睛,她个性并不张扬,说话的口气令人舒心,她不愿意承认,但周郁泱确实聪明,那张仅称得上清丽的脸庞,会让人越看越想亲近。 如果表哥喜欢上周郁泱,怎么办?在身分上,她已经矮人一截,万一表哥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她可还有活路?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邹涴茹下定决心,唤来婢女替她沐浴打扮。 她换上一袭薄如蝉翼的银红色纱罗裳裙,飘逸却不透明,整个人彷佛笼罩在烟霞云雾中,绝俗的容颜,有着芙蓉般的清姿雅质,乌溜溜的头发松松地绾成髻,鬓上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额间一点嫣红的莲瓣花钿,更增娇艳。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么美丽,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拢回表哥的心! 秋水阁里,一派热闹。 芍药和牡丹在晒新被,刚写完一百个大字的顾玥、顾祺被放出来,绕着芍药牡丹又玩又闹,银铃笑声响彻天际。 郁泱喜欢孩子们的笑,她坐在屋檐下,一身粗布衣看起来和芍药牡丹差不多,若非通身气度不同,还真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小姐。 檠丰手持一本书册坐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看着两个小孩与丫头的嘻闹。 她们笑得恣意,再无半分压抑,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曾经,阿松形容说:「大爷的两个女娃儿像老鼠似的,痩痩小小、畏畏缩缩,看见人就躲得没影儿。」 阿松的形容让他心疼,那是他的女儿,身上流着他的骨血,他却从来没有为她们尽过半点心力。 「一块千层糕,层层洒芝麻,粒粒眼前过,能看吃不下,猜一样东西。」顾玥一面跑一面绕着芍药,都快把她给绕晕啦。 「不知道。」芍药被小丫头们的怪问题问到发脾气。 「是书,芝麻是上面的字,当然不能吃喽。」顾玥得意洋洋地解答。 「我也会。一口吃掉牛尾巴,猜一个字。」顾祺问。 「是告诉的告。」顾玥不厚道,一下把顾祺的答案给公布出来。「轮到我,苹果姓什么?」 「我知道,姓萧,削苹果嘛!」不厚道是会传染的,顾祺也公布顾玥的答案。「马的头朝东,马尾巴朝哪里?」 「下面啊……」顾玥抢着回答。 本来是给牡丹、芍药猜谜,玩到后来倒变成两个人在比赛谁记得的谜语多。 她们一来一往的,小小的院子里充满笑声,不自觉地,檠丰和郁泱跟着笑出来。 忽然,檠丰转头问:「在诚亲王府时,你都这般穿着吗?」 「是。」 「就我所知,皇上对诚亲王府还算宽厚。」 确实,在金钱银项上头,皇帝从未亏待过他们母子,只是娘把那些银钱全投资在他们的教育上头,请最好的师傅、买最昂贵的书,凡能让他们的脑子扎实的事儿,娘从不吝啬。 当然,娘也攒下不少银子,在哥哥出门游历时让他带在身上,娘说:「出门在外,银钱是最重要的朋友。」 郁泱冋答他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娘清楚我们早晚会成为白丁,与其届时措手不及不如预做准备。」 准备过辛苦日子?诚亲王妃是真有远见,那么早就训练两个孩子以平民的方式活下去。 「可你现在已经嫁进顺王府。」 「嫁进?明眼人不说暗话!」 她不想与他打太极,她相信顺王猜得到的,他一样猜得到,几次交手,她看得出这男人的本质。 这人的奸猾狡诈比起他家老爹,有过之无不及。 檠丰不确定如今郁泱手边有多少钱,但确定她的嫁妆被扣在邹氏手里动用不得。让他感激、感动的是,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愿意将自己所有的分给玥儿、祺儿和锦锈,这样的女子,何等宽阔。 「你不喜欢顺王府?」 「我有道理喜欢?」她不答反问。 对,是没道理,他凝睇着她,如果她那么不喜欢,有没有可能拉她……成为盟友? 在他凝思间,邹涴茹走进秋水阁。 一进园门就被奔跑的顾玥撞上,她吓得重心不稳,差点儿往后摔,幸而丫鬟及时扶住她,否则肯定要出糗。 一站稳,她忍不住扬手要抽顾玥嘴巴,眼见躲不过,玥儿缩起脖子闭紧眼睛,准备挨这一下,但芍药不舍得,赶紧上前把玥儿护在身后。 啪!巴掌落在芍药身上。 瞬间檠丰脸上凝起一股寒意,他阔步上前,郁泱却抢在他身前快步走过去,顾玥、顾祺见到她,下意识躲到她身边,她一手揽住一个,冷眼望向邹涴茹。 邹涴茹看一眼护着孩子的郁泱,怒火中烧,却在发现檠丰时口气瞬间变得又软又甜,「这是谁家的野孩子,也不看好,要是撞了人怎么办?表哥,我好疼哦……」 那声「哦」拉得很长,搞得郁泱鸡皮疙瘩全身上下到处乱窜。 那种软弱甜腻的口气对誉丰很有效,但对檠丰就效果不显了,更何况她嘴里的野孩子就是他亲自出产。 「谁让你进来秋水阁?」檠丰寒声问。 邹涴茹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怎么搞的,明明是她受委屈啊,表哥怎么还凶她,噘起嘴,未出声,已是梨花带泪。 「我总得到姊姊跟前立规矩呀。」 郁泱翻两下白眼,这是找男人找到她的地盘了。 怎地?他好端端的干么冷落小表妹,让人家独守空闺、寂寞难耐、以退为进,想到立规矩这个破方法,想在他面前露脸…… 噢,不,不是露脸,是露肉,这个秋凉季节,大伙儿棉袄都上身啦,她竟穿着薄纱夏衫,是顺王府没给姨娘缝制冬衣,还是她想男人想到肝火上升、荷尔蒙狂奔? 推开檠丰,郁泱站到前面,她不需要世子爷当自己的保护伞。 「我已经讲得够明白,皇上赐婚不过是赐个保命借口,邹姨娘大可不必把我当成正经世子妃看待,我这人最不讲究规矩,你要到我这里立什么呢?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地方简陋,就不送客了。」 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小孩子离开。 走了几步,郁泱弯下腰说:「玥儿、祺儿,泱姨去做饭,你们让绣姨给你们洗洗澡,再背点书,就到厨房来吃饭,行不?」 「行!」 看着郁泱和叔叔为自己挺身,刚刚受的惊吓消失无踪,两人手拉手蹦蹦跳跳回自己屋里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檠丰和邹涴茹,她泪眼与表哥相对看。 他无半分动容,只是冷冷地撂下话。「以后,别让我在秋水阁看到你。」说完,转身欲离。 邹涴茹哪肯这样放过他,一个急扑从背后抱住檠丰,哀哀啜泣道:「表哥,涴茹到底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表哥不再理我,你告诉我,我改、我改嘛!」 她用力蹭两下,企图用胸前的丰腴勾引他。 但他未如她所愿,扯开她的手,嫌恶地将她往后一推,道:「我说错了,不是别让我在秋水阁看到你,而是不管在任何地方,都不要让我看到你。」 「表哥,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是变了,以后我只会这样对你,如果你无法忍受的话,我可以让母亲给一笔钱送你回娘家。」 回娘家?她怎么可以回娘家,没有顺王府这棵大树,她会过得生不如死,那些个贪婪的嫂嫂们早就对她不怀好意。 「表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你得告诉我,否则我不死心!」 非要自找难堪?可以!他不是誉丰、不会怜香惜玉。 冷冷地,檠丰吐出两个字,「蕊儿!」 这事是黑大告诉他的,他调查誉丰这些年发生过的事。 邹涴茹倏地脸色大变。表哥知道了!他知道蕊儿的死与她有关,他知道她的心不似表面上温柔?他瞧见她面具上的裂缝?她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他无心欣赏她变化多端的脸色,当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檠丰径自走进厨房,看见一锅已经熬煮大半天的骨头汤呈现乳白色,郁泱正陆续往里头加菜。 「解决了?」郁泱头也不回地问。 「你关心?」他扬眉,乐着问。 「我只是不耐烦有闲杂人等闯进我的生活。」撇撇嘴,她懒、她不耐麻烦,更受不了邹涴茹抢男人的烂招。 她的不耐烦没有吓退他,檠丰道:「放心,她以后再不敢上门打扰你。」接过她手中的汤勺,他道:「汤好了吧,两个小丫头已经等不及想进来吃饭了。」 郁泱回头,发现顾玥、顾祺两颗小小的头颅从门后探进来,脸上的馋样儿让人忍俊不住。 目光与郁泱对上,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进屋里。 「泱姨,我默过书了,牡丹姨说我很厉害!」顾玥拉起郁泱的手说。 「很好,明儿个让芍药上街再给你们买新书。」 「泱姨说背完五十首诗就可以吃咸鸭蛋,我和玥儿都背好了。」顾祺道。 郁泱莞尔,食物的魅力无远弗界,一瓮咸蛋居能引得她们拼命,再难、再无法理解的诗也能强记下来,她们真不是普通厉害。 「背这么快,可是咸蛋还没腌好,现在拿出来蒸虽然可以吃,但味道不好,再等几天吧。」 「还要等几天啊?我每天作梦都梦到咸蛋在嘴里的滋味。」顾玥噘起嘴巴,可爱得让人想捏几下。 「早上起床,玥儿的枕头上面有口水,原来你是在梦里偷吃咸蛋了。」顾祺爆料,乐得郁泱笑不止。 「我哪有偷吃,我明明有叫你一起吃!」顾玥抗议她说法不公。 「要不,你们再临五十张大字,明天芍药上街买新册子,我让她顺便带几个皮蛋回来,等咸鸭蛋腌好,我做三色蛋给你们吃!」 「三色蛋?是三个颜色吗?」顾玥瞠大了眼睛,嘴角有口水泡泡。 「听起来很好吃。」 「是很好吃,泱姨保证你们会一口一口,吃不停。」 第二十二章 顾玥才要点头,顾祺立刻阻止,她叉着腰,像个小大人似的指着顾玥的鼻子说道:「这可不行,又为吃的乱花钱,芍药姨会叨念的,泱姨快被咱们吃穷了。」 噗哧一声,郁泱笑弯双眉,那么久的事还记得?可以见得,不能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那次不过是她们说说笑笑间,牡丹提起福满楼的糕饼很好吃,她见两个小丫头听见吃的,眼睛登地亮起来,就让芍药下回上街带一盒回来,没想到她这个管银钱的户部大臣一毛不拔,非但一口拒绝,还义正词严地训大家一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坐吃山空易、聚沙成塔难。 训得所有人低头沉默不语,包括她这个「小姐」。 从那时候起,顾玥、顾祺心里便有了把尺,知道她这个「有求必应」的泱姨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穷光蛋。每次给她们一点好东西,两人就要转头看看芍药的表情,好像她脸上记载了自己的贫穷指数。 「不会,只是几颗皮蛋要不了几文钱。不过你们得去催催鸭子,让它们再下几个蛋,多攒几个新蛋才做得起来。」 「没事儿,这个交给我们,明儿个去池塘挖些虫子拌在米糠里,它们肯定会吃饱饱、下蛋蛋。」顾祺自信满满道。 敢情小丫头以为下蛋和拉屎是同一回事,吃越多下越多?听着她们的童言童语,檠丰忍不住笑出声。 顾玥看檠丰一眼,再一眼,突然间想起一个重大问题,于是走上前开口问:「叔叔,你要一直在这里吃饭吗?」 都已经吃那么多天了,现在才想起来?檠丰看着她们的表情,知道顾玥在烦恼什么,小小丫头有良心,知道该替她们的泱姨着想。 露出温润笑容,他回答道,「是,以后每天,我都会在这里吃饭。」 没想到檠丰理直气壮的回答竟引得她们头痛,只差没开口——大叔,你饶了我们吧! 「你们家没有饭可吃吗?」顾祺也是满面踌躇,既觉得这样问话没礼貌,却又觉得不说不行。 「没有你们这边的好吃。」一句话,他把球投回她们这边。 「可是、可是我们的米不多、菜也不多,阿良叔叔没送东西过来的话,咱们就会饿肚子。」顾祺讲得满脸纠结,这会儿不光檠丰,连郁泱也觉得有趣了。 阿良?她身后有人?她母亲在把女儿送进顾府之前,已经替她把后路铺好? 檠丰继续逗她们说话。「有什么办法解决吗?我着实喜欢这里的饭菜呀。」 顾玥看看郁泱再看看檠丰,半晌后回答,「咱们一院子都是女人孩子,没有人可以出去赚钱,坐吃山空,生活艰难,叔叔,如果不麻烦的话,你还是在自己家里吃饭,好不?」顾玥端的是凡事好商量的态度。 坐吃山空?生活艰难?听到她把芍药的口头禅背得顺溜,郁泱额头浮上几道黑线,真该好好管管芍药的,别让她成天把钱挂在嘴上。 这次檠丰不回答,却用一双万分为难的目光望向她。 顾祺看见心里也难受,叔叔待自己和玥儿很好啊,何况自己也是来蹭饭吃的,怎么就教别人不能蹭饭,只是泱姨……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 她老成的学大人叹口气,说道:「要不,叔叔有没有银子,您把银子给芍药姨,她就不会担心没钱。」以她的年龄,这是她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我懂了,给银子就可以来这里蹭饭?」 「对。」顾玥赞美地地拍拍顾祺的肩,顾祺的脑袋果然很好。 「所以你们来蹭饭,也给芍药银子?」檠丰反问。 此话一出,两个丫头瞬间垮下肩、垂下头,满脸的羞愧。 这是在欺负小孩!郁泱不苟同,才要插话,但下一刻,顾祺就抬头挺胸,大声回答,「我们现在没有银子,但是等我们长大会赚很多钱给泱姨。」 她脸上净是不符年龄的坚毅。 挺有志气的嘛,不愧是他的女儿。檠丰骄傲地抬起下巴。 顾玥接话。「对,我们会照顾泱姨、绣姨、芍药姨、牡丹姨,还要保护她们。」 「两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保护那么多人?」 「阿良叔叔说好了,只要泱姨同意就要教我们武功。」小丫头也骄傲地抬高下巴,十足十和檠丰一个款样儿。 檠丰回望郁泱,微皱的眉间写着:为什么不同意? 郁泱撇开头,她当然不同意,教她们功夫的第一步就是阿良得住进秋水阁,她都在想办法把芍药和牡丹给弄出去了,怎么能让阿良进来? 转身,刻意背对他们,她不回答这个。 最后把切得极薄的肉片放进热汤里,一遇到滚烫的汤汁,肉片立刻变了颜色,时间掐得极准,水饺一颗颗浮在汤面,膨涨的面皮下几乎可以看见红色的虾肉,还没吃呢,两个丫头已经开始流口水。 「去盛饭。」 郁泱一声令下,顾玥、顾祺连忙摆碗筷,可是走到桌边看见等着蹭食的大叔,顿时苦恼了,想起每次叔叔来,泱姨就会打发她们离开,可是……她们喜欢和泱姨、叔叔一起啊! 两个人你挤我、我推你,磨蹭个老半天,最后才由顾祺开口问:「泱姨,我们可以待在这里吃吗?」 檠丰径自替郁泱决定。「留下来吧!你们得帮叔叔算一算,看吃掉多少东西,回头我把银子给送过来。」 顾玥、顾祺闻言,像是得到什么天大恩惠似的,眉开眼笑道:「那好,叔叔尽量多吃,我们不会太计较的。」 她们的童言童语让郁泱笑得开心,才一会儿功夫,小气财神就大方起来啦。 她们快手快脚布好碗筷,又收拾四副餐具和半锅米饭,便跑回屋里叫人来端菜,郁泱拿起锅子分热汤,才弄好一转身,发觉来取饭的竟是锦绣。 有些惊讶,虽然自从她开始教导孩子们读书后,锦绣已经不再拘着顾玥、顾祺,但锦绣对她始终是有多远避多远,起初她甚至宁愿吃前头厨房给的冷菜饭,也不愿碰牡丹送过去的温暖,没想到…… 其实,郁泱并不在乎她对自己的观感,她只是习惯用自己的态度去对待每个人,她总认为,人嘛,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因为一生并不长;也应该对别人好一点,因为下辈子不一定遇得上,她希望……上辈子的遗憾,下辈子不必再尝。 所以这段日子下来,对于锦绣,她抱持着不刻意、不勉强的态度,在院子里遇上了,锦绣愿意,她便点头微笑,对方不愿意,就擦肩而过各走各的方向。 今天她居然愿意踏进她自己划下的「禁区」,郁泱无法不惊讶,是那些棉布新衣和木炭把她的心给焐热了,还是这些天的共餐拉近她和牡丹、芍药的距离?无所谓,她不会在乎这些。 她隐下惊诧,笑得自然,问:「玥儿、祺儿想在这里吃,晚上让牡丹和芍药到你那边吃,行不?」 锦绣带着警戒的目光朝檠丰望去,明知道主子与四少爷感情好,但想起他的双亲,她飞快垂下眉睫掩饰眼底的恨意。 「可以。」她低低地回了一句。 锦绣进门,檠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老了许多,岁月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烙下深刻印记。他心头微动,这六年来为了保住玥儿、祺儿,她过得很辛苦吧。 歉意上心,檠丰却在与她四目交会同时发现她眼中的痛恨。她把对顾伯庭、邹氏的恨,转嫁到誉丰身上? 锦绣很快转身离开,好像刚才的对视只是檠丰的幻觉。 郁泱端菜上桌,发觉他盯着锦绣的背影,她说道:「锦绣从小把玥儿、祺儿带大,已经二十几岁还尚未成亲,如果世子爷能够帮忙的话,顾家欠她一个前程归宿。」 郁泱倒不是乐于做媒,只是觉得这样才合理,对顾誉丰,也许锦绣就是个低下的婢女,下人照顾主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对她而言,锦绣值得一个好结局,不管她的性格多孤僻。 毕竟没有她,那两个小丫头还能存在? 这两个美好的生命是她在夹缝中求生存保住,并且带着她们活下来的! 「我明白,这是顾家欠她的。」檠丰眼底透出一丝狠戾。 顾家欠下的人太多,但天底下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靠着出卖别人,得到优渥的生活,邹氏不能,顾伯庭更不能! 顾祺是个敏感的孩子,发现檠丰的目光丕变,心头微惊,下意识握住郁泱的手,郁泱也发现了,她向他投去一瞥,不理解他凌厉且带着杀气的眼神为何而来,是她哪句话触动他的神经? 第二十三章 檠丰转眼,发觉郁泱和顾祺在注视自己,他飞快转换表情,尴尬笑两声,「快饿坏了!」 他把两个小孩子一一抱上桌,从没让男人抱过的顾祺一下子就忘记刚才的事,只满脑子感觉叔叔好强壮、好有力气哦,靠在他怀里真舒服,如果可以一直抱着不知道有多好。 两只眼睛始终盯住菜肴的顾玥根本没发现任何事,在檠丰替她夹满一整碗的肉片后,她就直接把他当成亲爹了。 他是个小吃货,和檠丰很像。 檠丰一面吃,一面问着她们的功课,餐桌上热热闹闹、说说笑笑,气氛比想象中更欢乐,意外的是,吃过饭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帮着收拾了,还和她们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之后他又进屋陪两个丫头练大字,那是要换三色蛋的功课,他慢慢盯着她们,不急不躁,孩子心野,自然想快点完成、快点交差了事。 但他的态度慎重,写不好重来,再不好再重来,不肯轻易放水,顾玥唉唉叫,不时向郁泱投出求救目光,却总是让他给阻了。 也好,她们皮得很,郁泱又疼爱孩子,过去两个人一闹,她就会放松标准,现在有人可治治她们,不是坏事。 就这样,一天天相处、一天天熟悉,因为熟悉所以付出感情,因为付出所以得到,渐渐地,他们成为一家人,顾玥、顾祺嘴里虽然喊叔叔、泱姨,但打心底将他们当成父母亲。 这天深夜,敲开郁泱房门的不是女鬼,而是狄清叔叔。 当年郁泱的外祖对名满天下的江南四杰清、风、明、月有恩,四人从了狄家姓氏成为狄家下人,后来郁泱外祖把他们送到狄氏身边,是他们亲手教导周珽襄武功,后来周珽襄诈 死,狄明、狄月跟着周珽襄离开,狄清、狄风留在京城保护郁泱她们母女。 「清叔,娘好吗?」见到他像见到亲人似的,郁泱紧紧抓住狄清的手急问,好几个月了呢,她完全不知道娘的消息,不知道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皇上有没有为难她? 「王妃不在宫里。」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宫里的轿辇到府里接娘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狄清。 「郡主出嫁当天,王妃就从宫里出来了。」他不敢与郁泱视线相交。 「所以,娘回王府吗?」 「没有……她领着我和秋风以及皇帝的人,我们直奔诚亲王军营。」 「娘去找父王?为什么?!娘还想劝父王不要起异心?」父王早就不要他们,对母亲的感情怕是在许多年前便淡薄了,娘没道理劝得动父王,娘这样聪慧,不至于看不透更不至于天真。 「表面上是的,但事实上……」他顿了顿之后,续言道:「王妃毒杀了王爷。」 「什么?!那我娘呢?」她的娘全身而退了吗?焦惧掩住双眼,她几乎看不清眼前。 「郡主,你很清楚王妃病得很重。」 「所以……」 他沉重了口气回答。「王妃已经为王爷殉节。」 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殉节……呵呵,郁泱终于明白,母亲和皇帝做了什么交易。她摇头苦笑,用两条人命换取几万人活命,这对皇帝而言是再划算不过的事,但那是她的爹、她的娘,是付予她此生之人啊。 「这场仗不会打了,对不对?」皇帝得到他要的结果,很高兴吧、很得意吧,即使这个结果是用亲人的性命换得的,他也无所谞,对吧? 「皇上派去的人,已经顺利接管王爷的军队。」狄清回答。 没有人可以否认王妃是个巾帼英雄,她用自己的才智、勇气拯救数万条性命,那些兵丁将领,那些家眷亲人,甚至整个大周朝上下都该感激王妃的贡献。 「那个梅姨娘呢?」 她知道自己不理智,男人的罪不应该让女人来承担,但她在父王身边啊,如果她肯规劝几句,如果她的娘家不要大力支持父王造反,如果她不要贪婪地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当皇帝,是不是……她的父王就不会造反? 「她带着几个孩子试图逃跑,但被宁将军的人马拦下来就地正法!」狄清咬牙切齿。 没错,姓梅的该死,整个家族都该诛杀!他们看不清朝堂动向,看不清当今皇上是怎样的深得民心,他们不想世世代代当北疆一霸,他们想谋夺更大的前程以至于造就今日的局面,该死! 郁泱以为自己听这个消息会开心,可她泪崩了,心像瞬间被谁掏空,灵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令她无法呼吸。 因为他们就算死一百次,娘也不会活着回来了!「娘说,不管在哪里,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娘背信!」 垂头,狄清红了眼睛,没人比他们兄弟更清楚这三个母子有多么不容易。他轻轻搂住郁泱的肩,凝声道:「郡主,王妃临终留了言。」 「娘说什么?」 「王妃不允许你为她哭泣,她希望你为她骄傲、开心,为她多年筹划成功终于得到的完美结局而得意,王妃说,她本就不指望能活过年底,她用不长的寿命做成这件大事,拯救无数条性命,皇帝将会因此优待她的泱儿,她觉得很圆满。 「所以别哭、别伤心,振作精神,别让任何人看出来你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因为王爷不是王妃杀的,是梅姨娘因为嫉妒、想谋害嫡妻而下的手,只是王妃侥幸逃过,而王爷回天乏术,但王爷夫妻情深义重、至死方休,所以……」 「所以殉节?」 这个故事编得够凄美、够动人,这样一篇故事掩盖了皇上弑弟之举,也抹平父王的造反痕迹,娘的高洁将永传人心。呵呵,皇上真真是面面倶到呀! 看着郁泱的冷笑,他轻轻抹去她的泪水。「别哭,你没有时间哭泣,清叔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这事非常重要,你得听仔细……」 觑了郁泱一眼,檠丰确定她不对劲,她在强颜欢笑,她的笑意达不到眼底,那里藏着的是浓浓的悲戚。 什么事让她伤心了?他细细回想从昨天到现在发生过什么,顾祺、顾玥惹她生气? 不……她是伤心,不是生气。 是邹涴茹又到这里来找她的麻烦?更不可能,她不是没挑衅过,人家根本没把她那只小虾米放在眼里,寻衅寻到把自己活活气死的,天底下大概只有邹涴茹那个蠢妇。 既然如此,不过一个晚上能发生什么事? 眼神示意,阿松机灵地朝牡丹、芍药身边凑去,笑咪咪地与她们攀谈。 牡丹她们看不起阿松的奴性,爱理不理的,幸好阿松脸皮够厚,凑来凑去在她们身边打转。 走进厨房,檠丰发现郁泱愣愣地看着灶里的文火,锅子里的汤冒出香气,是鸡汤,掺了药材炖出来的,虽然嫁妆不在身边,郁泱也没让自己或身边的人饿过一天肚子,他很佩服在邹氏手下讨生活,她还能如此自得。 拿过一把小凳子,他坐在她身边,她始终维持一贯的姿势与表情,她用行动表现出「拒人千里」。 他并不在意,拿起火钳子轻轻拨动灶里的柴火。 「什么消息让你这样哀伤,却又急欲掩饰?」 郁泱猛地回眸,她表现出来了吗?他又观察到什么?连牡丹、芍药都瞒着的事,他没道理看出来。 见她不语,他径自往下讲。「有人替你从外面传消息进来吧?什么消息让你这么难过?」他望向她,郁泱虽极力隐瞒,表情却还是出现一丝波动。「让我猜猜,你最关心的人有谁?父亲、母亲、哥哥?周珽襄已经在两年前过世,而诚亲王在你一岁时就离开身边,你对他或许早已无印象,所以是诚亲王妃的消息让你悲恸难忍?」 天,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怎能三两下推敲就猜出来?! 郁泱形容不出心中的波涛起伏,只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害怕,京里人人都传顺王世子俊美无俦、性情暴躁、武艺高强、性情正义、不求功名…… 所有的传言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与睿智聪明有关,可为什么他能猜到?是清叔泄露了行踪?不可能,清叔武功高强,轻功无人能及,那么是…… 她惊疑不定地望向誉丰。 「诚亲王妃不在了吗?她用自己的性命,与皇上交换女儿的平安?」 郁泱把下唇咬得死紧,与檠丰对视的目光一眨也不眨,脸上除了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她没有否定,但不过片刻,他又推翻自己的猜测。 「不会这么简单,诚亲王妃的性命对皇上而言可有可无,真正能够交换的是诚亲王的性命。我明白了,诚亲王妃以身涉险,到北疆暗杀诚亲王? 第二十四章 「她是用什么方式出现的?为什么诚亲王会相信她是投奔,而非有其目的?保护她前往北疆的人受重伤了吗?皇帝这场追杀的戏码演得够逼真,逼真到诚亲王没有道理不相信? 「还是皇上刻意传出错误消息,说你被皇帝和顾家连手逼死,以至于诚亲王妃狂怒投向丈夫阵营,要与丈夫连手向皇帝和顾家讨回公道?」 寒意一寸寸攀升,背后却沁出缕缕冷汗。 天!他是神吗?她连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居然他在自问自答间推敲出真相。 没错,经过确实是如此,母亲因为儿子、女儿惨死,心性大变,本不欲丈夫背叛朝廷,转而改变心意。 皇帝一路追杀,清叔、风叔身受重伤才将母亲送往北疆,母亲本就才智过人,献出的每条计策都让父亲的幕僚衷心敬佩,而后她取得父王的信任,顺利在他的酒里下毒,接着诬告梅姨娘,最后以身殉节,陪伴丈夫长眠。 他聪明到让她害怕,郁泱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深怕自己的目光泄露出更多的讯息。 所以他是扮猪吃老虎,还是刻意装傻避祸?他现在的表现与册子上所写、京城上下所传的顾誉丰,迥然不同。 他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推论,接着说:「毒死诚亲王,王妃定然无法全身而退,她殉节了吗?所以你才会这样哀伤。 「那么再过不久,诚亲王与王妃的灵柩运回京城,皇上定会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丧礼,爱屋及乌、怜屋及乌,弟弟与弟妹相继死亡,皇上定会好好照顾你这个郡主,无数赏赐定会纷沓而至。」届时,顾伯庭和邹氏的态度要大转变了吧! 忍不住,他冷笑连连。 郁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寒着脸冷声问:「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他回望,目光在她脸上胶着,缓缓地摇头,回答道:「你比我幸运,至少你很清楚父母亲是因为什么而死,我母亲死的时候,我还认贼作父,把仇人当成恩人。」 这不是语误,而是刻意透露。 他不确定她能够接受到什么程度,不确定可以把话说到几分,但……她是诚亲王妃的女儿,他看好她。 她听不懂他的话,清晰的脑子被他混淆,他的母亲不是邹氏吗?堂堂正正的顺王妃,什么时候死了? 难道他并非邹氏所出,是顾伯庭某个外室或姨娘所生,长久以来他误以为邹氏才是亲生母亲、认贼作父? 他迎上她疑惑的双眼,又道:「我见过诚亲王妃几回,她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见过娘?这是胡扯了,他现在才几岁?十九岁,而自从他们被留在京城为人质后,娘便鲜少参加豪门权贵的邀宴,府里也不曾招待任何客人,就算他真见过娘,当时他了不起六岁,才六岁的孩子能分辨什么样的女子值得敬佩? 这是客套话吧?可他的表情再认真不过。 她胡涂了。郁泱不是个蠢人,但是在这男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很笨,她知道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但他的话题落在母亲身上,她无法不追究。 「世子爷还记得我母亲?」 「没错,你母亲和你长得完全不一样,你的五官细致清丽,诚亲王妃却是个颇有英气的女子,尤其是那两道浓眉反映出她性情中的坚毅。」 他还记得娘的长相?没错,自己的容貌更像皇太后,哥哥才像娘,尤其是那双泼墨似的浓眉。 「你母亲和我母亲很要好,我的母亲出身商贾,你母亲是官家千金,照理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她们都善棋艺、喜欢下棋,有释慧法师居中牵线,她们成为闺中密友。我娘经常提到你母亲,说她足智多谋、机敏勇敢,能够娶到她是你父亲最大的幸运。」 是吗?可惜父亲并不认同这份幸运,他被那把龙椅冲昏头看不清朝堂局势,以至于走入灭亡。倘若当年父亲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果他愿意效忠皇帝,成为皇上的左右臂膀,是不是他们不会骨肉分离、散居各地? 「我的母亲比你母亲大十岁,经常以姊姊自称,娘让我唤你母亲萱姨,她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这个小孩子对奕的大人,那个时候我才五岁,她尚未成亲,一有时间就往我家跑,下棋时不让我半分,杀得我片甲不留。 「你母亲擅长诱敌,等对手一步步落入圈套再也动弹不得时,她便像只高傲的雄狮将对方一吞掉。但她更擅长的是两手准备,你以为她只有一条路,殊不知她永远会在明面以下,替自己布出另一条退路。 「所以我总是输得奇惨无比,但我性子骄傲、输不起,天天缠着萱姨想尽办法磨着她陪我下棋。」 直到九岁,他才赢她第一盘棋。 那时,萱姨对他语重心长道:「檠丰,你非池中鱼,可惜你冠上的是顾姓,此生注定与王位无缘,但人生值得追求的东西很多,并非只有那张龙椅,想想你父皇,他有多少的身不由己,有机会便让自己高飞吧!」 他听进去了,把萱姨说的每句话记在脑海里,他从未想过蹚后宫浑水,他只想以自己所学还报父亲恩惠,他想有朝一日领着皇差游历四方,当父皇的耳目,他想看看在父皇治理下的大周朝是多么辽阔与壮丽。 可惜,女人的妒忌、男人的贪婪、后宫的权谋,连手谋杀了他的性命与梦想。 顶着那样的身分,他从未恨过任何人,但现在他恨了,他要害死自己与母亲的人得到报应! 檠丰的话在郁泱心里绕几圈,怎么算都不对啊。 五岁?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已经开始闭府筹划,想尽办法为自己和哥哥谋求活路,怎么可能天天到家里陪他下棋? 但顾誉丰没说错,娘习惯把情况估到最坏,习惯做两手准备。 她预估父亲会将他们视为弃子,只待准备充足便会举事,所以她让哥哥学商,自己学医农,图得是一个自保,她都决定要往北疆行刺父亲了,却还是让哥哥死遁,让她嫁进顾府,不就是担心行刺失败,自己断送性命前,至少得保住一双儿女。 可是……时间兜不上呀,完全没道里,她归纳不出合理的关联性。 见她望住自己,时而蹙眉、时而咬唇,檠丰知道自己把她弄昏了却硬是不肯解释,笑着说:「相信我,你母亲是个智比诸葛的巾帼英雄,她会选择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别为她伤心,要为她感到骄傲!」 郁泱苦笑,他怎么连讲话都与母亲一模一样? 他把凳子挪到她身边,把她的头压到自己肩膀上,在她耳畔道:「如果忍不住伤心,就痛苦一场吧,我让你靠!」 让她靠?天底下伤心女人都想要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但她确实感到淡淡的幸福,有股冲动想往他怀里钻。 一个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在她心底扩散,没道理的,但顾誉丰让她想起一个在记忆中尘封的男人。 这天晚上,郁泱在床上翻来翻去辗转难眠,脑子混沌得厉害。 她不断回想,企图想起母亲有哪个好友,可几乎没有啊! 自从他们被留在京中为质,便与所有人断了交往,高门大户惯是会看风向行事的,一个被留做人质的诚亲王妃,不落井下石已属宽厚,怎么还会上门攀交,那不是给皇上难看吗? 至于曾经的朋友,娘说:既然是朋友,怎么能害人家,既知对方为难,怎能替人添难。 娘是个宽厚人,她的性子随了娘,遇事总会多替人着想,所以……自她晓事以后,娘没有来往的朋友。 但不管是娘的棋路或释慧法师的事,她都是清楚的,如果真要翻出一个条件符合顾誉丰嘴里的女人,也只有霍秋水了。 册子里提到,霍秋水与娘私交甚笃,所以娘知道顾府的秘密、知道顾伯庭的卑鄙,知道邹氏的狠毒,知道他们攀上贤贵妃…… 但这些都跟顾誉丰套不上关系啊,他不过比自己大五岁,和哥哥同龄,娘与他对奕的时候不可能尚未成亲,所以是他说谎。 可是他的态度、表情那么真,除非是最高明的戏子,否则做不出那等诚挚。 何况他若真是那种人,洞房花烛夜怎会露出掩饰不住的嘲讽与厌恨? 她想不通、越想越紊乱,缓缓叹口气,她不是自我纠结之人,算了,不想了。 闭上眼睛,一只只数着羊,慢慢地数、慢慢地算,慢慢地在似睡非睡、即将进入梦乡那刻,突然间灵机一动,她清醒了! 像是装上弹簧似的,她跳了起来。 不会吧,难道他是…… 第二十五章 【第八章 翻身成贵妻】 不会、不是、不可能!郁泱每天都要否决自己的「灵机一动」。 只是想法落在心头就会越想越深、越想越认定,她不断在誉丰身上寻找檠丰的特质。 檠丰学富五车、思虑缜密、善于谋划、能看透人心,行事有些霸气,常要别人照着他的意思做,往难听了说是专制,往好听了说是领导力。 那年朝堂上他屡屡建功,旁人以为他必是殚精绝虑,殊不知是他信手捻来,聪慧无人可比,皇帝几次试探于他,方知他实非常人。 这样一个儿子让皇帝骄傲,也肯定让贤贵妃焦虑。 册子的后半部没有真凭实据,所有推论全出自母亲手笔。 娘说霍秋水之死疑点甚多却苦无证据,然而顾伯庭这个当丈夫的都不打算替妻子申冤了,当皇帝的难不成还能替臣妻抱不平? 也许是心里正在将「顾誉丰」檠丰化,因此郁泱经常出现错觉,觉得眼前人是檠丰,但每回她又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否决。 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合理、荒谬到不行……在一连的否认之后,她对自己说:你管他是谁,你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倒数计时上就行了。 然后掩耳盗铃,继续过她认为的「平静无波」生活。 这天,阿良来了,他把孙平和孙安也一起带来。 不意外,满车都是野味,还有一条孙婶缝的被子,厚厚的棉花,厚厚的温暖,郁泱抱着棉被想起过往。 她怕冷,还没真正冷呢,光看见下雪她就直喊冻,每年娘总会为自己缝制一条新被,棉花越塞越多、棉被越打越厚,一面做一面说:「别光在一旁看,得好好学,以后年年给自己缝被子。」 她总是耍赖道:「何必学呢,我有娘啊!」 谁知道,没娘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清叔已经把消息带到了吧,所以孙婶才会给她缝被子,她也心疼自己怕冷……郁泱悄悄地泪水翻落。 牡丹、芍药和阿良等人站在房外,看见郁泱搂着被子不放手,心也跟着发酸,阿良带来的消息让她们震撼不已,可他们说小姐几天前便已经知道却瞒着她们不讲,那样子心里该有多苦啊,难怪总觉得小姐怪怪的。 两人互视一眼,走进屋里,假装没看见小姐的眼泪。 芍药说道:「小姐,你知不知道阿良他们带来的野味儿把咱们厨房给塞满啦,玥儿和祺儿两个静不下心写字,非要往厨房钻。」 「我想把那兔子的皮给剥了,帮她们做个围脖,天气那么冷,看她们一面写字、一面呵气,怪可怜的。」牡丹接话。 「好啊,兔子有十几只呢,剩下的给小姐做件披风吧!」 「有这么多兔子?冬天兔子不都会窝在洞里睡觉吗?难不成他们敲锣打鼓的,把兔子全给惊出洞里?」 瞧她们的卖力演出,郁泱挥挥手,苦笑道:「行了,别唱双簧,我心情没那么差,阿良、孙平、孙安,你们都进来吧。」 三个挤在窗边的大男人像一串螃蟹似的,一个接一个走进屋里。「小姐。」 「你们在庄子上过得好吗?」 「那里很好,三面有山挡着,冬天没那么冷。」 她点点头,又问:「清叔已经把话带给你们了?」 想起夫人之死,三人垂下头,脸上有说不出的哀戚。「是。」 「那好,接下来我有重要的事要你们去做。」 「小姐尽管说。」阿良道。 「年后,你们再过来一趟,顺道把芍药带走……」 话没说完,芍药立刻跳出来反对。「我不要,我要跟着小姐。」 「先听我把话讲完。」她皱着眉,继续对阿良三人说话,「我本打算离开顺王府后搬到庄子上去住,但现在计划有异,我要带你们离开京城,然而路途遥远需要更多盘缠,而我困在这里没办法挣钱,所以需要你们帮忙。 「阿良,芍药跟着我认得不少草药,开春之后你们带她到山里去挖草药,再送过来让我炮制成材卖进药铺,如果有机会再打到鹿、豹子,除了留下自己吃,能卖的尽量卖,咱们一行人七、八个得攒钱再买一辆马车,现在家里只有阿良和孙叔会驾车,孙平、孙安你们也得学起来,因为这一路山高水远,咱们必须做足准备。」 「小姐,咱们要去哪里?」阿良问。 她微微一笑,道:「别问,到时候你们会知道。」 「好,下一趟我们带芍药回去,可咱们离开了,庄子要留谁来管?」孙平问。 「届时把地契送给佃户吧,离咱们离开还有一点时间,有机会的话,你们领庄子里的壮年人一起上山、教会他们打猎,看能不能改善他们的生活。」 「是,小姐仁慈。」 郁泱摇头,她不是仁慈,是想广结善缘,她希望「好缘」能够再度回到身边…… 阿良三人离开,郁泱领着牡丹、芍药开始处理送来的食物,顾玥、顾祺看见那么多肉,乐得笑到几乎看不见眼睛,她们绕着大人团团转,想帮忙却越帮越忙,锦绣看不下去,从屋里走出来接手。 郁泱向她投去清浅笑意,她回给郁泱一个友善微笑,就这样,锦绣正式融入她们这个小团体。 顾伯庭兴高采烈地从外头走进来,甫进家门便让下人把四少爷请进来。 一看见儿子进门,他立刻起身拽着儿子的手臂急道:「誉丰,快!去把媳妇接回你的院子里。」 顾檠丰扬眉,媳妇?周郁泱?他认下了、不怕被拖累了? 微哂,他猜测,诚亲王已死的消息已经传回京。 顾伯庭观察朝廷动向的本事挺高的。 「为什么?」檠丰极力隐忍,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丝嘲讽。 细心的顾伯庭察觉,目光中带着询问。 檠丰换个眼神,假意踌躇的问:「我这样做,娘会不高兴吧。」 顾伯庭眉心微蹙,方才是看错了吗?定眼再往儿子脸上瞧去,他的表情一如平常,嗯,是看错了。 「理你娘做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只晓得照顾娘家人,她要真为你好就不会想让邹涴茹进门。」 「爹不再担心周郁泱给咱们家带来灭门之祸吗?」他明知故问。 「爹是怕诚亲王造反,咱们当亲家的能不受牵连?」万一皇帝打定主意,就是要以此为借口夺爵,他岂不是太冤? 自从檠丰一死,皇上摆明要过河拆桥,他的官越做越小,领一个空爵位却什么都攀不上,连霍秋水名下的产业也在一夜之间主子换了人,眼看着自己半点好处全往别人手里转,自己连根肉骨头都捞不到,那个苦啊…… 没想到诚亲王居然死了,死得好、死得妙啊,他一死,造反没了、战争没了,皇帝心头大患除去,龙心大悦、百官承福啊,但这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诚亲王妃殉节! 他倒不是盼着诚亲王妃死,只不过「殉节」,这话瞒不过他的眼睛。 诚亲王十几年来不曾回京见家人一面,摆明抛弃皇帝手中的人质,要说诚亲王夫妻之间有多深厚的感情,谁信? 若真要找个人殉节,长年陪在诚亲王身边,且生下好几个儿子的梅姨娘不是更合适,怎么会轮到诚亲王妃头上?要说诚亲王的死没有半点猫腻?谁相信! 诚亲王正值英年,又万事皆备准备坐上龙椅,什么时候不好死,诚亲王妃嫁完女儿、一到北疆,他就死了,这局势再蠢也猜得出诚亲王之死与诚亲王妃有关系,幕后指使者除皇帝外不会有其它人,否则怎地诚亲王一死,二十万大军能够立刻被接管,而他的小妾和儿女全都莫名其妙失踪? 换言之,诚亲王妃是立下大功啦! 可惜人死灯灭,再大的功劳也无福享,那个好处定会落在周郁泱头上。 周郁泱是谁?是他们顺王府的长房媳妇啊,她好了、儿子能不好?儿子好了、顾家能不兴旺? 因此一得到消息,他便迫不及待返家,他得抢在圣旨到之前把儿子和媳妇给送作堆,女人啊,心眼最小,之前妻子和邹姨娘连手欺负人家,连和离书都签下了,恐怕她的心思早已没摆在顾家。 这会儿再让她知道自己身价水涨船高,哪里还肯和儿子做夫妻? 不如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把两个人送作堆,自古以来女人都是这样的,只要身子被沾,打死都不会想和离,就算心再大也得安分。 「你放心,诚亲王已死。」他回答。 「诚亲王已死?」檠丰吃惊,这个表情有几分真,只不过他惊讶的是,顺王府已经淡出权贵圈,顾伯庭的消息竟还那么灵通,显然他的交游不简单哪。 第二十六章 「儿子,教你个乖,男人狠、女人更狠,永远别小看女人,要是爹没猜错的话,诚亲王妃定是听从皇上指挥到北疆杀了诚亲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知道的事,可他是「誉丰」不是「檠丰」,该装傻的时候还是得傻。 「女人是弱者,为母则强,她这不是在给女儿留一条活路吗?如果诚亲王真的造反,就算皇帝不追究,咱们能给周郁泱好日子过?现在诚亲王一死,诚亲王妃立下大功,皇帝的赏封定会接踵而至,往后咱们敢不善待周郁泱? 「诚亲王可是皇帝的心头大患,杀与不杀都难。不杀?诚亲王想要的可是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杀?诚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太后身体康健,当儿子的能让母亲眼睁睁看着兄弟相残?若非左右为难,怎会诚亲王造反的谣言传那么多年,皇帝动也不动?」 「所以咱们要对周郁泱好?」 「何止好,还得把她当公主捧着,你想想,皇太后死了儿子媳妇,所有的念想只能落在孙女身上,而皇上对亲兄弟、弟媳有罪恶感,自然要加倍补偿这个唯一的侄女了。」 「可这样做,表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过是个姨娘,你喜欢就多宠几下、不喜欢就丢在一旁,我不信周郁泱连这个都忍不下,何况你也别骗爹了,爹是个明眼人,这段时日你老往秋水阁跑,说,是不是早就看上周郁泱了?」 檠丰脸微红,道:「她根本理都不理我,而且表妹说过要和儿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呸,邹涴茹是什么货色,破落户的女儿还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先去掂掂自己有几两重吧,不说她,倒是周郁泱那里你得费把劲儿,当初咱们可是把人给得罪惨了。」洞房花烛夜把正妻丢在一旁反而宿在姨娘身边,这口气难吞,何况府里下人哪个不看主子眼色,她恐怕没少吃苦头。沉吟半晌,他问:「你说,她当真理都不理你?」 扬头打量儿子,不是他自夸,儿子的人品长相,满京城还挑不出几个能媲美的,过去是不求上进,可现在也改啦,周郁泱也该分得出好坏。 「是,她每次看见儿子都沉着脸,一心一意等着两年后离开顺王府。可真不能怪她,当初是儿子把话说得狠了,她个硬性子的,性气也高,自然难哄,爹,要不我先搬到秋水阁,等把她哄好了再搬回来。」 想到秋水阁,顾伯庭面有难色,嘴巴上不说,可他忘不了夺妻之辱。 只是儿子不爱念书,肚子里墨水有限,这辈子怕是甭想考上仕途,虽然有释慧法师的预言,可他阅人无数,自己儿子有几斤重还真不好夸口。如果能借着周郁泱这根绳子往上爬,再好不过…… 犹豫半晌后,他勉强点头。「好,你去吧!」 「娘那边……」 「你娘那边我会处理,你别担心,至于邹姨娘那里,这段日子也少去。」 他扬起誉丰惯有的灿亮笑容,回答道:「知道了,儿子一定会把周氏哄得回心转意、死心塌地,绝不会让爹爹失望。」 「好,这才是爹的好儿子。」顾伯庭拍拍儿子肩膀,他这是捡回一个儿子了呀!心里感慨万分。 誉丰从小就喜欢檠丰,不管他娘怎么告诫都非要往檠丰身边钻,而檠丰也确实真心喜欢这个弟弟,如果他在,也会想尽办法照应誉丰的吧。 可惜皇帝太过分,竟要他请封别人的儿子当世子,他汲汲营营多年,付出无数心血,连妻子都亲手转让,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爵位,要他让出去?这口气,他怎么吞得下? 郁泱没有非要住在秋水阁,想住在秋水阁的人是檠丰,那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着他无数回忆,更重要的是顾玥、顾祺也在那里。 于是他挪窝儿了,邹氏疼儿子,虽不满意这个媳妇,但丈夫的话是对的,有快捷方式可以走,为什么非要绕远路?明明睡一个女人就能得到大好前程,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这话怎么想怎么对,只是涴茹天天到她跟前哭,她有什么法子? 当初是她作主把人给抬进来的,可现在……才过了新婚夜就没下文,如今又要把儿子往秋水阁送,也难怪涴茹会气到拿根绳子把自己给挂了,幸好没出事,万一真出了事,唉…… 邹氏对着邹涴茹好言相劝,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拍胸脯保证。 「等你表哥有了官位,我就让他给你请诰封。」话说得大声,好像朝廷是她家开的。 另一方面,邹氏心里也有个结,担心邹涴茹的前世业障会害到儿子,但表面上还是尽其可能哄慰,想着先把人给按捺下来再说。 这是旁话。 邹氏把东西一箱箱往秋水阁送,看得郁泱等几人瞠目结舌,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成亲日被没收的嫁妆这会儿全现身了。世界太奇妙! 牡丹不明所以,郁决却是心知肚明的,心里暗骂顾伯庭那只老狐狸,当年卖妻子、如今卖儿子,凡有好处,卖谁都无所谓。 眼看一群仆妇在邹氏的指导下,将几间屋子里里外外整理得焕然一新,牡丹都快说不出话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侧着脸,郁泱盯上檠丰眉开眼笑的脸。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娘的意思。」他痞痞回答,想到可以再次与l日夜相处,他的心澎湃激情,那时他无法抱她,无法给她温暖支持,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够做到了。 看着她的脸,真真是看千遍、万遍亦不厌倦,他真心相信天地间有个万能的天神,可以涤尽天下污秽、扫荡世间不平,所以祂让他回来惩戒恶人、圆满爱情。 他怎么可以笑得这么自然,都没有脸皮的吗?郁泱气恼。 也是,他是邹氏的儿子嘛,养出一手翻脸比翻书快的本事有何难,回想刚才邹氏拉着自己的手,左一句好媳妇、右一句好媳妇,认错认得清楚、不模糊,这样的功夫没有天生的奇根异骨,哪儿练得成? 檠丰笑着补一句,「爹娘急着抱孙子了。」 这话摘自邹氏,她说女人生了孩子,就算是孙悟空投胎转世,也翻不出丈夫这座五指山。 檠丰的话让郁泱一路心脏狂跳。抱孙子?有没有搞错,和离书还在,他们再过一年多就要恩断义绝,这是顾府老中青都见证到的事实,现在……集体失忆吗? 正要抢话,檠丰却抛给她一个眼神,示意郁泱安静。 屋子打理好了,邹氏走到两人跟前,一手拉起一个,满脸慈爱,她把两人的手给迭在一起,说道:「媳妇,我可是把誉丰交给你了,往后你要好好待他,他也会好好对你,夫妻之间就像舌头和牙齿,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有什么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别太较真……」 邹氏说上一大篇,郁泱压根儿没听进去,她满脑子只想狠狠踹檠丰一脚。 好不容易,邹氏满足自己的婆婆欲,领着一群丫头婆子离开秋水阁。 见郁泱一脸憋屈的表情,檠丰拉起她的手进屋。 她直觉想甩开,他却施加了力气不让她脱离,她掌心的温度,他想象了多年,他想和她手拉手、想和她肩并肩,想她靠在自己怀里,让自己为她撑起一片天,他想为她做很多、很多、很多……过去做不到的事,他想满足所有e和l之间的缺憾,想要他们之间的爱发展成永恒。 所以他现出檠丰的原形——霸气了。 她瞪他,他对她笑;她想挣脱他,他不让她办到;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到她身边、走进她的心。 这事有难度,这辈子的她身边有许多人,她再不会孤独地寻求鬼魂相伴,但他不害怕,老天爷已经把机会送到他跟前了不是?再难也难不过众里寻她千百度,无数次回首,依然不见她在灯火阑珊处。 牡丹、芍药想顺势跟进去,却被檠丰拦在门外。 「好好到院子口守着,别让前面的人进来。」 前头?是指邹姨娘?既然屋子是王妃布置的,代表王爷也同意这件事,所以能闹的只有邹姨娘了,这是否意味世子爷知道她们家小姐比小表妹好?代表小姐就要出头天了?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乖乖地跑到院子前守着。 「我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 郁泱不开心了,即使刚嫁进来一切懵懂,面对无知的未来,她也觉得自己能够掌握状况,可……他明明不是个强势的男人,他总对她诸多容忍,但是她在他面前却有了不能掌控局面的危机感。 第二十七章 这让她心虚,甚至有几分恐惧,明知道没道理害怕他,但……就是怕。 「乐意的话,你也可以指挥阿松。」仅一句话,便轻飘飘地转移她的话题。 她的重点是「你必须尊重我,不可以随意指挥我的人」,但他却把她导为「为公平原则起见,你也可以指挥我的人」。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概念,她要的是尊重,他给的却是公平。 然而乍听之下似乎没什么不对,所以她被转移了注意,这是他高明的地方,控制人却控制得不为人察觉。 他继续拉着她的手、继续享受她柔软的掌心及温度,他太享受了,以至于眉微翘、心大开,蠢蠢欲动的欲望催促着他更进一步。 不,他爱她、不想吓坏她。为了爱,男人可以为女人克制。 进屋,关上门,倒两杯茶,品啜一口。很好,茶叶的质量明显提高好几个等级。 看他很自然地把她的屋子当自己家,郁泱有深深的无力感,这就是人在屋檐下的无奈吗?唉,没错……秋水阁是顾家产业,他爱住哪里就住哪里,谁也无法置喙,而她是他的老婆,爱睡不睡,谁也不能多嘴。 「你到底要怎样?」走到他面前抢下他的杯子,不想弯弯绕绕,她根本不是心机高手。 他与她对看,眼睛笑得更眯,她在发脾气呢。 l画不出作品、出版社频频催稿时也会这样子,她会抓起电话直接问:「你到底要怎样?」 不过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对方能说出一番说服她的道理。 倏地,他不笑了,眼底升起一股凌厉,气势在瞬间爆涨,郁泱感到一股压力从头顶心往下罩,胸口升起恶寒,可她强逼着自己挺直背脊迎视他的目光。 两人对望,见她明明害怕却咬紧牙根不肯退让,檠丰心头满意极了,这样的女人才足以与自己并肩。 「我,要顺王府消失!」 他的口齿清晰,正确描述,他的口气里听不见怒意,脸上没有半分多余表情,但他的话里充满浓烈恨意。 为什么? 这三个字一下子跳进郁泱脑袋里,然后那些被自己否决过千百次的「可能性」以千军万马姿态跃上她的脑袋。 因为他是重生的顾檠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死因,他是从地狱折返来的复仇使者,因为真正的顾誉丰已经死在秋水阁的水塘里? 她瞠大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在等,等她问为什么,只要她问出口他就会透露更多的线索,只要她猜出他是重生之人,那么……希冀映入眼帘,他就可以确定她是他的l,是从一个科学昌明的时代穿越而来的女子,她会记得e、记得他们之间浓烈的爱情。 他希望、盼望,然后……失望。 郁泱没有问,因为天生胆小、天性怯懦,因为她只想平安脱身、不想参与,因为她不想与顾府上下有所牵系,留下顾玥、顾祺已是她的心头痛,她不想再绊入任何一份感情。 所以对于他眼底的灼热,她选择忽略。 一对男女眼瞪眼,郁泱在房间里、檠丰在房间外,中间隔着一扇欲开不开的门,她用力压着门板想把两人中间的缝隙填满,他推门企图把缝隙撑开,直到能够把自己给挤进去。 可以再多施一点力气的,誉丰的武功练得相当不错,就算称不上武林第一高手,但应该也能排上榜,只不过拿武功对付弱女子不是侠客所为。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她手酸、直到她发现使出吃奶的力气,门扇还是无法多前进一寸,而他眉开眼笑、毫不费力气后,她放弃了。 松开手,她用目光与他对垒。 「你想睡在这里?」 「我们是夫妻,理所当然。」目光朝里面探两下,这会儿她的屋子像真正的新房了,簇新的家具、大红的喜烛,处处喜气洋洋。 「即将和离的夫妻!」她更正他的话,提醒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他的嘴角几乎拉到脸庞,翘起的弧度成了下弦月。 这个邹氏,如果不是心肠狠毒,确实算得上一个人材,下午她命仆妇整理屋子,竟有本事将那纸和离书给偷出来交给自己。 临行,她在他耳边低声道:「誉儿,如果你不喜欢就把和离书甩给她,如果喜欢就把和离书给烧掉。」 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进可赚个钵满盆溢,退也可以落个四季平安,她替自己创造出一个只赢不输的局面。 「沉塘可真好用,要不要我也去跳一跳,清醒过就可以假装忘记自己曾经嫁给你?」郁泱沉下脸。 没错,她知道和离书不翼而飞了,在邹氏带人离开时她才警觉不对,抢进屋里,那时该存在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这点你倒不必担心,知道周郁泱嫁进顺王府的人,上有皇帝、下有黎民百姓,内有顺王府上下、外有臣官权贵,可以替这场婚事做见证的人多得很。」 这是摆明了耍赖,赖她没有立和离书的目击证人吗?他最好有把握,至少她相信邹涴茹很乐意当证人。 「你到底想要怎样?」大眼瞪小眼,她没有这么暴躁过。 「谈个交易。」 「交易?」不会是床上交易吧?可就算是,她又能怎样,名分上她已经是人家的老婆,他想享用她青春的肉体还真不犯法。「什么交易?」 她吊起眉梢上下打量,似乎想确定他有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良。 「你确定要在门口讨论?」 郁泱退开一步站到门边,不说半句话,但态度明确,她邀请他里面坐。 他进门坐下,拿杯子倒水,态度自然的再度表现,这里就是本人在下我的地盘。 她鼓起腮帮子用力吐口气,彷佛这样就能把满肚子郁气给清除干净。 她用力踱步、用力走到他身边,也坐下倒茶,每个动作的声音都很大,好像声音大的才是真正主人,这样的举止很孩子气,但是面对一个实力超强的控人霸,她还真的想不出该怎么做。 喝下两杯茶,郁泱始终等不到他说话,于是她不耐烦了,侧过脸与他对视,她问:「你要谈什么交易?」 「猜猜,为什么邹氏和顾伯庭的态度会突然转变?」 他说「邹氏」、「顾伯庭」?他没拿他们当爹娘? 心狂跳两下,那个荒谬到不行的假设,正确度又往前10%.所以是吗?可能吗?这年头穿越和重生的比例从万分之一,快速增长到五比一? 不管,管他是穿越、重生或者他是外星人都与自己无关,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像挥苍蝇似的,郁泱挥掉满脑子念头,赌气回答道,「我又不是蛔虫,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猜得出来的,认真想想。」他在逼她,若她要和自己并肩就不能天真。他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不容置疑。 郁泱很想翻内眼,真当她想不出来?她只是懒不是笨好吗?这么浅显易懂的事还需要费脑筋?她又不是克罗马侬人,脑容量只有正常人的二分之一。 口气微冷,她淡言道:「我父王过世的消息传回京里,他们预估皇帝对我的态度将会不同,也许身分将水涨船高,如果能巴着我,得到的利益比想象中更多?」 说到最后,她面上忍不住浮上一抹冷笑。 他点头。「推估得没错。」 「所以呢,你要我怎么做?」 「与我配合,扮演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有机会的话在皇帝面前引荐我。」 「你也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 「我想要得到官位,好进行下一步。」 「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替皇帝办几件他想做却不敢轻易动手的大事。」 「这么好?有你这等忠心耿耿的人民,皇帝怎会拒绝你的好意?」 「皇帝不会信任我的,我需要你,无论如何你都是皇上的亲侄女。」 「那么,办过大事之后,再下一步依然是铲除顺王府?」 「对,这个王府本就不应该存在。」不知不觉间,他眼底恨意又起。 「我配合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郁决喜欢广结善缘,但是她不是有求必应的观世音菩萨,既然是交易,总不能光有付出却得不到回报。 「你想要什么好处?」檠丰可以猜出她要什么,可他非要她亲口说。 「把和离书还给我。」 对,很荒谬、很没用,她竟用自己的东西和对方谈判,完全忽略他是小偷这个事实。但除了这样,她没有第二个办法离开顾家。 第二十八章 再一次,两人的目光对峙,他笑得愉悦,她板起一张脸,因为她觉得自己很亏,而他知道就算和离书放到她手中,他也不会与她分手。 因为就算她忘记e,他也要把自己的灵魂与l绑在一起,那年所有与l有关的梦想,他都要在这辈子逐一化为现实。 他的笑很碍眼,不服气的感觉渐盛,她气到胸口不断起伏,可他依然不知死活地冲着她发送灿烂的笑容。 「怎样?」她抬高下巴,像一代女皇。 「你赢了,顺王府倒台那天,你会得到你要的和离书!」而他,会得到她的心,他是个执行力很强的男人,并且总是赢。 「很好。」这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这感觉像是中日甲午战争,明明就是赢,却还是要签下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你知道我不服输吗?赢我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这是在放刁,是在虚张声势,他很清楚,因为他的l也经常干这种事,所以差一点点他就要伸手碰上她的脸,差一点点他就要将她拥进怀间,告诉她别气、别害怕,无论如何他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但现在他无法这么说,只能回答道:「真的吗?我开始期待自己的下场了。」 放下杯子,她闷闷地走到床边,倒要看看他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上床拉开棉被,她把自己包成煎饺,郁泱没这么幼稚过的,可被他一再进逼,她幼稚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并没有上床,只是走到床边俯视气得像包子的郁泱,勾起一抹笑,坐在她身边,轻轻说道:「讲个故事给你听,那是关于一个聪明、美丽,却运气不好的女子……」 他讲的是霍秋水的故事。 【第九章 公主与新臣】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朗朗读书声从窗户里传出来,檠丰带着顾玥、顾祺在背书,听起来挺有模有样的,有他接手,郁泱乐得轻松。 凭心而论,比起自己,他是个更称职的师傅,他总是有办法深入浅出让孩子会意理解,并且学得更快更好,而她只会行奖励制度,用食物勾动孩子的学习欲,认真说来,她更像个驯兽师而不是诲人不倦的老师。 渐渐地,两个孩子喜欢檠丰不下于郁泱。 郁泱不觉得心酸,倒是锦绣酸了,几次使眼色让顾玥、顾祺别接近檠丰。 孩子是锦绣一手带大的,几乎是把她当成娘亲看待了,她不乐意,两个小孩心里为难得紧。 郁泱见了觉得好笑,锦绣对她们就像母鸡护小鸡,难怪当初对待自己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 于是郁泱替孩子当说客,出面劝服锦绣道:「要是我,不会阻止她们亲近顾誉丰,比起我这个三脚猫师父,他是念过正经学堂的,当师傅会更称职。」 锦绣才勉为其难同意了,但每次檠丰带着两个孩子读书,她就寻个由头坐在门口绣花,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好像檠丰会吃人似的。 天气越来越冷,过年将至,天上下起大雪,短短的半天功夫,大地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郁泱窝在厨房里变着法子弄吃的,最高兴的莫过于两个小孩了,脑子有东西吃、肚子也不缺食物,她们的笑声感染了大人们。 如果不解释檠丰和郁泱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家人似的,对于这种状况,檠丰满意,牡丹更满意,虽然她明白小姐的心意,但她始终觉得和离对女人不是好事。 「蒸好了,好香啊!」 芍药打开蒸笼就忍不住深深吸气,里头蒸的是燕麦糕,里头掺了枸杞、杏仁、核桃,口感好、味道更棒,在做吃食这方面,她家小姐绝对是首屈一指。 「送到房里给玥儿、祺儿甜甜嘴吧!」 牡丹这会儿一颗心都挂在两个丫头身上,自从能够吃饱喝足,顾玥、顾祺像风吹似的长高、长胖,这对养猪户出生的牡丹而言挺有成就的。 「等等,先切一块下来,否则经过世子爷的手,咱们连渣都不剩。」芍药右手高举刀子挡在牡丹前面,没搞清楚的还以为两人为吃搏性命。 「也是,世子爷好大的胃口怎么都填不满,偏偏还长不胖。」牡丹同意芍药的话,把燕麦糕放下来让芍药刀起刀落。 郁泱闻言,是啊,那人就是个吃货,会吃、爱吃也能吃,他有一张再刁不过的嘴,三两下就能挑出好坏,但他吃东西的模样很好看,斯文秀气、不疾不徐却总是能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渣儿都不剩,就像食相优雅的蟒蛇,不急不燥,一口口慢慢吞掉猎物。 「有人像你们这样子,同主子争食的吗?」郁泱道。 「没办法,咱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会肚子饿啊!」芍药吐吐舌头。 笑话,她家小姐做的东西这么好吃,不抢的才是傻子,她切下一大块,剩下的让牡丹端出去,拿出两个碟子各盛一些,走到郁泱跟前递给主子一盘,自己也拿一盘。 「小姐,你和世子爷是怎么回事?」 说两人是夫妻嘛,外人看着像,可她和牡丹是知根底的,可没那么好哄骗,明面上两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私底下她们家小姐对世子爷,那个冷淡啊,哪像夫妻。 「不就是夫妻。」她避重就轻。 「这话唬唬牡丹还行,我没那么好骗。」芍药挤挤鼻子。 「不然呢?」 「我要是真的看得明白,何必问小姐?」 那天之后,她在人前当好妻子,而他人后也绅士地不曾得寸进尺,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醒来,她负责三餐、他负责教养小孩,两人合作无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她知道彼此都在等待,等待她爹娘灵柩回京,等待一个与皇帝见面的机会。 其实她不是没有好奇心,好几次她也想脱口问他到底是顾檠丰还是顾誉丰,只不过这话问出口,自己需要解释的就更多了,她喜欢简单、不爱复杂,不想为了追到别人的底线,把自己的底线供出去。 郁泱尚未回答,阿松急忙从外面跑进来,说道:「世子妃,王爷让世子爷和您到前厅。」 阿松没说到前厅做什么,但她确定,圣旨到了…… 圣旨到了,意谓着皇帝不仅顺利收编二十万大军,也将梅家势力彻底铲除,北疆已经尽收皇帝囊中,同时也意谓着她必须再一次面对父母双亡的事实。 事成定局,娘用性命换来她的平安,只是,她并不想要……心酸涩得厉害,她不懂,为什么始终自己的亲人缘都这么浅? 漫天的白,京城下了一场又一场大雪,六千人军队送回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的棺木。 玄色棺木在铺天盖地的雪白里显得更加孤清,前三千、后三千,头绑着白布的士兵们,安静而沉默地守护着两具棺椁。 他们缓缓前行,百姓夹道观望,人人脸上透出一抹庆幸。 郁泱不为此感到愤怒,她能够理解,谁不想过太平日子?谁愿意为某些人的野心葬送性命,诚亲王之死解除皇帝大患,也解除百姓的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想问,如果父王有灵,知道百姓这般看待自己,他还能信势旦旦、骄傲自满,认定自己一定能够坐上龙椅? 灵堂早已布置好,郁泱穿着雪白孝服站在诚亲王府大厅前,等待父母的棺木回家。 家……举目四望,自她有记忆起,诚亲王府还没有这般气派风光过,这个丧礼是皇帝宣扬手足情深的戏码,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筹备了吧。 颀长身影悄悄来到她身后,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 郁泱微惊,转头看见顾檠丰的脸,他没有笑,握住她的掌心紧了紧,眼神凝重,语气坚定。他说:「不要怕,有我。」 句子很简单,郁泱可以把它当成无心之语,但不明所以地,她在五个字当中找到安全感,她彷佛看见一堵墙突然竖在眼前,可以任由自己倚靠。 淡淡一笑,她说:「突然觉得……」喉头卡住,哽咽。 「觉得怎样?」 他不厚道,这种时候应该转移话题,他却追着人家的伤心。他是个强势而霸道的男人,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无害表情。 「觉得和你订的交易挺划算。」早个几天,打死她都觉得自己超亏。 「怎么说?」 「我帮忙弄垮你爹娘,你却帮我爹娘送葬。」 「确实,听起来你占不少便宜。」他点点头,颇感认同。 她失笑,这种时候、这种气氛不适合幽默,但她好感激他的幽默。 「为什么汲汲营营,想要弄垮顺王府?」没了顺王府,世子爷三个字就是个白搭。 第二十九章 「这个爵位对顾家而言,不是荣耀而是耻辱。」他的目光和口气一样凝重,好像这是个再沉重不过的话题。 她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为的是尊严?」但他不点头也不摇头,郁泱只好自己往下接。「至少这说法很新鲜,只是不晓得顺王和王妃同不同意。」 「你以为做这件事,我会征求他们的同意?」 她这话是问傻了,耸耸肩,权充回答。 「和离之后,你打算去哪里?」轮到他来追问。 「北疆。」 话脱口而出,她才质疑自己为什么对他毫不保留,连孙平、阿良他们都是瞒着的,怎么会……对他说实话? 因为他身上那股教人信赖的安全感?因为他每晚在自己床边的叨叨絮絮,让自己认清他的性格脾气,确定他不会出卖自己? 耸肩,她真的不知道啊,好像一步步的就变成这样了,变成看着他就会觉得安心,听着他的声音就会心定,呼吸到他的气息、知道他在身边,她就不会辗转难眠,他是她的精神安定剂。 「为什么是北疆?为什么还要去踩那块伤心地?不怕伤吗?」 怕!但她必须去。 「那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四季分明。春天大地抽出绿芽,欲融未融的冬雪里,有刚刚苏醒的小兔子活跃;夏天遍地都是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美不胜收;秋天一到大地枯黄,树上的叶子在地上铺起一片金黄;冬天,银装素裹的大地洗净尘埃,每个季节有不同的颜色与味道,每个时节都有醉人的美景。 「那里的百姓豪迈奔放,没有这里这么多限制人的规矩,那里的女人不怕抛头露面,她们有权抉择自己的人生,那里天宽地阔……」 说着说着,她满脸向往,好像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一口气飞到遥远的北疆。 「谁告诉你这些的?你父亲?」 他问住了她,垂眉,她不答话。「这是秘密?」 她点点头,同意他的形容。 檠丰换个话题。「既然那里那样美丽,如果哪天我不当世子爷了,可以一起去吗?」 「「去」可以,「一起」就敬谢不敏,请问你是我的谁?」 「你的意思是关系未明、身分未定,「一起」是夫妻才可以做的事情?那容易,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与你……成为夫妻。」 他并没有曲解她的意思,郁泱是这样想的,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暧昧,尤其是后面几句更过分,红霞飞上,她怒眼瞪他,然而他看在眼里却是无尽的娇俏可爱。 握住她的手、更紧,靠着她的身子、越近,总有一天,他会把两人之间拉近再拉近,直到……他泥中有她、她在他的泥里…… 郁泱很累,但依然跪在灵前。 那是她的爹、她的娘,她身子里流着他们的骨血,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很多年,所有人都说她对诚亲王没有印象,其实错了,她有的。 穿越而来那天,周郁泱呱呱坠地,她看见一个伟岸男子抱着她、哄着她,好似她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珠宝,她曾在母亲怀里,听着他说自己有多爱这一家人,听他说,为了他们可以放弃所有。 她曾经躺在他的臂弯里,听着他背诗,听他说:「我的小泱儿,你要好好长大,长成名满京城的才女。」 她也曾经和哥哥并躺在床上听他的「床前故事」,他说的是他的帝王梦,说他要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开创一个大周盛世。 说那些话的时候,郁泱不曾怀疑过他的真诚,她相信他爱百姓更爱他的家人,谁晓得迁居北疆后,心移意转,他竟然抛弃糟糠之妻,抛弃一双曾经他最疼爱的儿女。 她想,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八字这回事?为什么不管前世或今生,她与父母亲都是缘浅? 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檠丰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郁泱身上,他又握住她的手,似乎是习惯成自然,也似乎是恋上她掌心的温度。 她必须承认,这样的安慰很有用。失去父母亲的女人有权利软弱,所以她问:「我可以靠着你吗?」 她问、他喜出望外,揽她入怀,是他的回答。 「在想什么?」他问。 「想我爹娘。」 「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你爹。」 「我娘经常谈起他,我娘很喜欢我爹的。」 「可到最后,他选择背弃你娘。」 「是啊,最近我想起娘,想的不是她的死,而是想她那么喜欢爹却要逼自己对他下手,那得多痛苦才办得到?」 「男人总是把前程私欲看得比女人重要。」 就像父皇,为自己的名声、为青史记载而选择让娘见不得光,他曾经自问过,如果自己是父皇,他会怎么做?他想,他会默默地看着心爱女子,帮助她照顾她,绝不让自己的私欲害了她。 「但女人往往把男人摆在生命第一位。很不公平。」 「所以女人要学着把自己看得比男人更重要,在爱男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这是l作品里,出现过的话。 郁泱太讶异了,这么现代的话居然会从古董级男人嘴里说出,什么时候这时代已经不讲究男尊女卑?不要求女人全心全意对待男人了? 他与她对视,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崇拜!」 噗的,她笑出声,用手肘撞他一下。「你不知道谦卑怎么写,对不?」 「你敢说刚刚的目光里没有崇拜、没有敬佩,你没有在心里想着,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郁泱倏地瞪大眼!还真是……有,他学过心理学、懂得测谎吗? 她的表情证实他的猜测,檠丰满意地扬起眉毛。「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我不是顾誉丰,恐怕会爱上我?」 「哼哼,果然是个再张扬自恋不过的男人。不过你说对了,谁都可以喜欢,我就是不会爱上顾誉丰。」她指指他的鼻子。 「为什么?」 「第一,你有个表妹姨娘,而我不喜欢和别人共享丈夫。第二,顺王和王妃的作派实在令人看不上眼,我对公婆挺挑剔的。第三,你都要把顺王府给弄倒了,喜欢上你……以后吃啥喝啥?至于最重要的一点!你和我是交易关系,而我这人喜欢公私分明。」 她说得愉快,他却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与这些人的关系将会通通消失,他们不会是两人之间的问题。 转开话题,他道:「谈谈你的母亲。」 「你不是对我母亲很熟吗?」她认下了他与母亲手谈那一段。 「我是,不过我眼中的萱姨肯定和你心里的娘不一样。」 她同意他的说法,点头道:「娘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知道父王在北疆纳新妾、生孩子之后,她便清楚父王不再顾虑我们母子三人,他早晚一天会叛变。 「所以她把府里多数下人辞掉,改变对我和哥哥的教育,哥哥读书认字,不再是为了仕途,她想尽办法找来各种各样的书让哥哥明白世界很大、眼界需要更开阔,她想哥哥有足够的能力成为游走四方的商人,既能够喂饱自己也能照料妹妹。 「至于我,娘让我习医、学农、学做菜,并且把京城近郊的庄子给我,那可以让我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不至于饿死、病死。我们兄妹很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不会再是郡王、郡主,我们有可能过得比平民百姓更卑贱,我们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以多方准备。」 「她事事都料到了,却没料到你哥哥会英年早逝。」 这会儿她不说话了,因为她的哥哥还好好地活着,他已经成为娘希望他变成的那种人,他拥有宽阔土地、有丰富的粮仓、有足够她花用的金银财宝,他成功了。 凝睇她的表情,檠丰眉间扬起一丝怀疑,她似乎对哥哥的死不觉得哀戚? 「你和哥哥的感情很好吗?」 「很好,哥哥比我大五岁,对我而言他不只是哥哥、也是父亲,他教我道理也带我捣蛋,他谆谆告诫我,我们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学医学农都不重要,我最最要学习的,就是我娘。 「可惜我的聪明才智不及母亲,我有些冲动又很容易表露真心,我懒得厉害,再卯足劲也不及母亲的十分之一。娘知道我的不足,从不苛求我积极,但她越是那样,我就越必须逼迫自己努力。」幸好她还不是太笨,没将师傅和娘的苦心浪费殆尽。 「她相当疼爱你们。」 第三十章 「对,在娘生病后便开始想办法为我筹划,问题是我根本逃不掉,皇上的眼线布满王府四周,孙伯伯出个门都会有高手在后面跟随,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娘只好进宫找皇上谈判,皇上赐了我一门婚姻出嫁从夫,日后父亲若叛变,我不再是周家人,连累不上。但我并不知道,母亲和皇上的谈判竟是以刺杀父亲作为筹码,早知道如此,我绝对不会独善其身。」 「你说萱姨病重?」 「对,大夫说娘没有太多时间了。」 「她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来为女儿挣取?」檠丰深叹一口气,道:「我娘常说萱姨是女中豪杰,果然。」 「她比多数男人更伟大,没有她,大周必然要面对连年的兵灾人祸。」 「我同意。」 之后他们天南地北地聊,有人愿意倾听,郁泱觉得说话是件快乐的事,但她没发现,檠丰经常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到她哥哥周珽襄身上。 郁泱和檠丰终于等到纡尊降贵的到诚亲王府来送亲弟弟最后一程的皇帝。 他出现时,满府肃静,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郁泱想对他摆冷脸却让檠丰给阻止,他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不可以莽撞。 她强压怒气,冷眼看向皇帝,戏演到她跟前来了?那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谁晓得?手足情深?想到这句话,她忍不住想笑。 见她这样,檠丰无奈,一直以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想到碰到亲人之事,她按捺不住。 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对象是皇帝啊。 檠丰看着捻香祭拜、神情专注的父皇,过往种种在脑海里缠绕。 他是个好皇帝,也相信他真心喜欢母亲,只是帝王之爱太沉重,没有几个女人负荷得起。 上香过后,皇帝转身望向郁泱,同时也看到檠丰了。 「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子。」皇帝说。 可不是吗,好到替你除去心头大患。郁泱心头冷笑。 「你父母亲下葬后,朕会封你为德华公主,从此以后,顺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敢轻慢你。」至此,他才正眼看向檠丰。 他讨厌顾家人,即使顾伯庭将妻子献给自己,他不傻,心里比谁都清楚,顾家背着自己干过哪些事,掩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他之所以尚未对顾家动作,是因为还有顾忌。 耳里听着皇帝的话,郁泱心里冷笑,皇帝倒是了解顾家,他们见风转舵的本事高强,才得到一点小消息,态度已然大改变,若她摇身一变成为公主,还能不被当成妈祖娘娘,一天享三炷清香? 「多谢皇上眷顾。」这话说得不情愿,连檠丰都听出来了,何况是皇帝。 皇帝并不计较,死去的是她的爹娘,倘若她还能眉开眼笑地巴结自己,这才真要看轻她。 「你是朕的亲侄女,碰到这种事,你心底定然不舒服,但朕要你牢牢记得你母亲,她是大周朝的贵人,若不是她,将会有多少士兵死于战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朕或许不是个好哥哥,但朕是个好帝君,如果你是个懂事的,就不该为此怨朕。」 不怨?意思是要她怨自己的父亲?怨他好日子不过却要跑去造反,怨他只看得见那张龙椅有多金贵,却没想到自己有没有一个配得上的金贵屁股? 哼,当初要不是这位好帝君,他们会弄到骨肉分离、夫妻离散?如果父亲成天在家人的包围下享尽亲情爱情,如果他有母亲时刻在耳边提醒规劝,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不懂得什么治国大道理,她只晓得不幸的人才会想要创造别人的不幸,身为皇帝,那么会揣度人心,他怎猜不出自己的兄弟想要和亲人在一起? 心底怨极,为她的母亲、她的哥哥,为他们一家人。 但在檠丰的频频暗示下,她硬着头皮回答一句:「臣女不敢。」 「不说不怨,却说不敢,摆明心头还是怨的。但朕不怪你。」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他怎能指望她心怀天下。 想当初弟媳找上自己,舍得将尚未及笄的女儿送出去,用一个刺杀换女儿活命,那分魄力让他无法不佩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女人。 郁泱垂下头。 皇上望向檠丰,他不闪不避,一朵温润的笑意浮上眼帘。 那一刻,皇帝彷佛…… 檠丰和誉丰没有半点关系,只是……那双闪耀着智能的眼眸、带着些许狡狯的微笑、沉稳温润的气度……好熟悉,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儿子。 怎么可能?他明明是顾誉丰。 回神,敛气,他道:「顾誉丰,你要好好对待朕的侄女,切切不可三心两意。」 「誉丰自该如此。」 话说得谦恭,但口气半点不谦逊,这态度摆明令人不喜,可是皇上无法讨厌他,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横在两人当中,迫得他眼光无法转移。 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似的,皇帝心情莫名激荡。 檠丰微微一哂,道:「誉丰有话想私下禀告皇上。」他看一眼盛怒中的郁泱,指望她引荐是不可能了,无所谓,他自己来。 这是很大胆的要求,但他胆敢要求,皇帝岂不敢应承? 禀退属下,皇帝率先走进内室,檠丰握住郁泱的手与她对视一眼,没有太多犹豫,她也跟进了。 三人走进内室,郁泱沏来茶汤,进献给皇上。 待他坐定,一个猝不及防,誉丰跪到皇帝跟前。丈夫都跪下了,郁泱能不同进退?她温顺地跪到檠丰身边,这个举动让他很满意,没错,夫妻就是该共进退。 「站起来慢慢说。」 他摇头道:「恳请皇上饶誉丰一命。」 饶命?皇帝不解问:「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需要朕饶你的命?」 「嫡母和哥哥是爹娘害死的,他们不知受谁所命在食物里下毒……」他低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彷佛有一股低气压在他们头顶形成,郁泱后悔了,她不应该跟进来、不应该一起跪、不该摆出夫妻同心的。 她不知道檠丰还会牵扯出多少皇帝不欲人知的秘辛,谁晓得皇帝会不会恼恨至极,杀人灭口。 没错,檠丰正把自己推到危险境地,他在赌,赌皇帝知不知道此事,也在赌皇上想湮灭这段过往的决心有多强。 皇帝定眼望他,眼神渐渐浮现凌厉的肃意。心想:他这是以退为进?他对秋水和檠丰的事知道多少?他想藉此番秘辛要挟什么? 拧起眉目,他寒声问道:「顾家的家务事,你求到朕跟前,是不是求错人了?」 他的回答令檠丰失望。 测试结论出炉,父皇极力隐瞒与母亲和自己的关系,代表他不愿任何人提及那段,而父皇并没有因这个消息震怒,意谓着他根本清楚母亲与自己的死因,既然清楚却还是多方隐忍,这表示贤贵妃娘家的势力对皇帝而言,远远比他想象中更具威胁。 也好,父皇的回答恰好斩断自己的念想,待所有事情结束后离开,他心中再无垩碍。 「禀皇上,誉丰自小与哥哥感情交好,他疼我、教导我,对我比父亲更重要,倘若我早知道父母亲的手段,誉丰宁愿死也要阻止这一切。可惜当年誉丰年幼,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用不思上进来惩罚自己与爹娘,可那是两条人命哪,怎能轻易放过?爹娘应该受到惩罚!」 檠丰的话出乎皇帝预料,他还以为对方是来和自己谈条件的,没想到……凝肃的表情微松,他道:「依你所言,要怎样的惩罚才算够?」 「父亲重视仕途,母亲重视金钱,不管他们是为谁做这件事,目的不外权、钱、势,唯有将他们身上这些剥除才算得上惩罚。」 他手下留情了,为回报誉丰,他愿意留下两人性命,只是当时出卖妻子所得,顾伯庭不配拥有。 「可他们谨守本分,没做任何坏事,朕总不能无缘无故抄家灭府。」 确实,顾伯庭小心翼翼远离纷争,他踏出每一步都要选择最安全的路,的确找不到任何把柄严惩顺王府。 「父亲没做,就由誉丰来做。」 「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开始感到兴趣了,上下打量誉丰,心想他还真是个妙人,没想到顾伯庭会生出这种儿子,也不枉当初檠丰疼他一遭。 檠丰表情变了,收起小心翼翼的表情,态度谨慎地缓缓从嘴里吐出几个名字,「澧王府、俞亲王府、户部尚书庄大人……」 越听皇帝越心惊,他接连点出的几个人恰恰是皇帝的心中癣疥,他们与二皇子结党成派,这些年打着旗帜处处替二皇子造势,俨然成为一股势力,不是不想动手斩除,却怕惊动他们背后的镇国将军。 第三十一章 听着他的分析,皇帝微眯双眼,这小子对朝堂局势这么清楚?是个可造之材哪,倘若檠丰还在,有他亲自提携,顾家想争得一个实至名归的亲王爵位何难之有?是顾伯庭没福气。 「……皇上难,难在无法渗透,只要誉丰打得进去,配合着他们做点不利朝堂之事,只要证据确凿,皇上自然能一网打尽……」 如果他真有本事做到这一切,那么杜家那边是否也可以提早动手?双管齐下,还能有漏网之鱼? 「不怕失去顺王府的依恃,你便什么都不是?」 这顾誉丰甚至连个举人都没考过,若顺王府倒台,他怀疑日后他要怎么活下去?难道世间真有这种把良知道德看得比利益权势还重的人?都说顺王世子侠义心肠,倒没想过他竟会视富贵如云烟。 「这点,誉丰明白。」 「既然明白还非要做不可,想必你已经算好后路?」 「是。」他半点不犹豫地回答。 「说吧,替朕办好澧王府众人之事后,你想要朕为你做什么?」 直到现在,父皇仍然坚持他办的是朝堂之事,而不是为霍秋水、顾檠丰鸣冤,撇得这样清楚? 檠丰心头微涩,既然如此,从现在起眼前这个男人就只是「皇帝」,而非他的「父皇」。 「誉丰替皇上办好此事之后,希望皇上能将誉丰流放北疆。」 北疆两字出口,郁泱一震,他这是真的想要……与她一起回北疆? 檠丰没有看她,他正与皇上对视,像是在用目光角力似的。 许久,皇帝打破静默,回答道,「朕准了。」 【第十章 年夜饭之乱】 圣旨下达,郁泱地位飞升成为顺王府的妈祖娘娘,她畅行无阻,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她不是得寸进尺的女人,不会满府唱高调,反而生活照旧,依然关在秋水阁过自己的日子。 针对这点,邹氏有些小微词,她认为既然顾府已经大方地承认她世子妃的地位,她就该照规矩来,每日到婆婆跟前侍奉。 这个想法是奢求了,郁泱根本不屑与之打交道,自然是能免则免,何况檠丰也不欲她到前院自找是非。 幸好顾伯庭脑子是清楚的,一句话打醒邹氏,「难不成你指望堂堂的公主,到你跟前立规矩?」 只不过另外一件事,很快地消弭了她的不平——因为周郁泱,皇帝爱侄女,破格擢拔誉儿当官了! 誉儿说,皇帝祭诚亲王那日,周郁泱在皇帝面前为他说尽好话,皇上才提携他为宫廷六品带刀侍卫。 六品呢!就算誉儿勤奋不缀、考运极佳,一路顺利考上进士,也得从七品芝麻官慢慢往上熬,不仅如此,说不定还得调到外地,父母子女几年都见不到面,现在好了,周郁泱几句褒奖就让儿子留在京城当官,光看着在这分上,她心中有再大不满也都算了。 何况这事,还真应了释慧法师的说法,她越来越相信周郁泱是儿子的命中贵人。那么涴茹……邹氏心头犹豫,是不是该把她送出顺王府,还是再找个人把她给嫁出去? 至于顾伯庭,那就是个把权势利益看得比天还大的人,顾家一族只有他当官,还一路当到顺王,但手中无实权提拔不了自家人,本以为皇帝的一连串急降加上儿子的不长进,顾家的荣耀也就到头了,没想到娶进一个原以为是扫把星的周郁决竟然能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爷也太厚待顾家了。 他沾沾自喜地想着,一个霍秋水、一个周郁泱,最终能够把顾家带到什么局面呢?真是让人期待。 在王爷王妃采正向观望态度之下,郁泱的日子好过极了,要什么,不必开口就有人往秋水阁里送,今昔的待遇是云泥之别。 因为不必花用到私房钱,掌管银子的芍药镇日眉开眼笑,动不动就问:「小姐,咱们要不要给两个小丫头弄点好吃的?」 郁泱的日子就剩下吃以及等待,等顾誉丰目的达到,等着离开顾府,等待重获自由。 两个小丫头吃好睡好,成天笑嘻嘻地玩闹,个头像打气似的一下子窜高不少,偶尔檠丰有空,也会带着她们练武。 明明是丫头,他非要当成小伙子教养,弄得两个孩子性子越来越调皮,上回还追着鸡鸭满屋子窜,吓得接连三天下不了蛋,郁泱罚他们不能吃蛋,那副可怜的小模样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所有人都很愉快,包括檠丰。只不过他变得非常忙碌,起早贪晚,待在秋水阁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当差之外,许多官场上的朋友突然多了起来。对于这点,顾伯庭相当满意。 日子平平顺顺走过,转眼间就要过年了。 过年期间,顺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忙,邹氏派一堆人过来秋水阁打扫,当初她就想往秋水阁里安排下人,但檠丰拒绝了。 虽然心里清楚邹氏不会对亲生儿子做出不利之事,但他不喜欢被人窥探,于是在牡丹、芍药和锦绣的指挥下,把秋水阁打理好之后他又把人给遣走。 贴春联、备年菜、做新衣、缝新帽,两个小孩跟前跟后忙得团团转,人不多却也忙出一副新年新气象。 除夕这天,檠丰依旧往外跑。 暖房里的蔬菜长势极好,年夜饭郁泱打算做一个大火锅,再下几盘饺子。她总觉得年夜饭的重点不是丰盛的菜肴,而是全家人团聚,郁泱的家人不在身边,因此她比谁都分外珍惜家的感觉。 于是几个女人从下午就在厨房里洗洗剁剁,不光准备年夜饭,也备下祭拜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的供品。 檠丰回到府里时已经是下午,厨房里热火朝天,刚炸好的甜果子,咸酥香脆的花生,蒸笼里半熟的年糕,搞了一下午才翻炒好的鱼松……各种香甜鲜味传进鼻子里,令人食指大开。 芍药把滤过油的巧果往桌上一摆,顾玥忍不住伸手去抓,却被锦绣啪的一下给打了。 「小心烫,等凉点再吃。」 顾玥吐吐舌头,笑开,她就是等不及嘛。 郁泱见状,抓起一个小小的开口笑,说道:「嘴巴打开,先吃这个。」顺手把东西塞进顾玥嘴里。 顾祺见状也张开口要郁泱喂,邀宠的模样看得大伙儿都笑了。 「泱姨,沙琪玛能吃了吗?」顾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觉得每个都好好吃哦。 「快了,再等它凉一下,结成一块块的,味道才好。」 「为什么它叫做沙琪玛?」 「这是番人那里传来的食物,他们就是这么喊的。」 「泱姨会说番人的话?」顾玥问住她,郁泱愣了一下,半晌才找到合适说词回道:「是啊。」 「谁教你的?是番人吗?」顾玥追根究柢。 「是我哥哥的师傅,他是很能干的商人,五湖四海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各种不同的人,他会说几句番人话,也会做几种番人爱吃的东西,番人话我学不起来,但对吃的泱姨举一反三,他说个味儿,我就能做得八九不离十。」 「是啊,你们泱姨小时候学什么都不起劲,缝件衣服还得王妃拿根棍子在后面盯着才勉强完事交差,可碰到进厨房这种事儿,不必人家讲,跑得比谁都快,才八岁呢,做出来的饭菜就比做几十年饭菜的孙婶好吃。」芍药嘲笑起自家小姐半点不嘴软。 郁泱没生气,芍药说得句句属实,如果晓得和「那人」的缘分这么短,她不会懒惰,她会天天下厨、天天做菜,天天看着他嘴馋却又满足的模样,认真学做菜,是因为要填补心中遗憾。 「要换了我,我也要学煮饭、不学做衣服。」顾玥道。 「为什么?」郁泱问。 「衣服能穿就行啦,丑一点、美一点又没差别,但东西难吃和好吃可差得多了。」 锦绣戳了顾玥一记道:「你啊,好日子过太多,还嫌好吃难吃,要是在以前,饭不馊就算好吃的。」 顾玥在笑,心头却是泛酸,谢天谢地,感谢老天爷给他们送来这位世子妃,否则艰难的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这话落入站在门边的檠丰耳里,脸上表情更形复杂,而屋里的女人听见了也忍不住鼻酸。 芍药一手拢住一个,把她们抱在怀里,豪气道:「安心,以后就跟着咱们家小姐吃香喝辣,有咱们小姐一口饭就饿不着你们。」 见气氛有些感伤,牡丹忙道:「小姐,接下来要做什么?」 郁泱看一眼满桌子零食,笑道:「还不够吗?这些能让你们胖上好几斤了。」 「不够、不够,今年咱们多两个吃货呢,要不,再做一点核桃糕好不?」 第三十二章 牡丹朝顾玥、顾祺眨眨眼,两人默契十足地跳到郁泱跟前撒娇的又拉又扯。「泱姨,给咱们做核桃糕吧,我还不知道那东西什么味儿呢?」 「是啊、是啊,一定很美味!」 连美味都说上了,她能反对?「行,你们来帮忙把核桃捣碎……」 命令方下,一转身,她发现站在门口的檠丰。 人是习惯的动物,她不爱生活有第三者加入,不爱他破坏自己的计划,不爱很多有关他的事,但他住进来了,有点霸气、有点强势,她推拒不了,只好一天一天适应。 适应他住在自己的屋里,适应他在睡前的叨叨絮絮,适应孩子喜欢他不亚于自己,适应他宽宽大大的掌心、他厚厚实实的胸口……适应许多原本她以为不需要适应的事情。 意外的是,她适应得相当好,好到几次她以为自己与他不仅仅只是一场交易,而是有其他的、额外的、超出友谊的……感情…… 「回来了?」郁决笑问。 「嗯。」他看向桌上那一堆食物,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但每样闻起来味道都很棒。 「做这么多,看起来很好吃!」说着,也伸手往巧果抓去。 郁泱急忙拉住他的手,这一拉又是掌心贴合,暖意瞬间窜进他的意识里,她想甩开却被他抓得老紧,挣脱不开。 大伙儿都看见了,牡丹、芍药别开脸假装没看见,但笑容很明显,顾玥、顾祺还不懂事,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唯独锦绣一双眼睛像是在看野狼似的,紧迫盯人,就怕他一发狠咬上郁泱。 郁泱把手拉到身后,但他还是紧紧握着。 她只好欲盖弥彰解释道:「别学玥儿贪嘴,巧果刚炸起来会烫嘴。」 顾玥接下话,热情教导。「叔叔,沙琪玛要放凉了才会结成块,开口笑可以吃了,你让泱姨喂你吃,味道可好啦!」 顾玥说完,檠丰立刻照办。 他没脸没皮地把头凑向郁泱,学着小孩张大嘴巴等着她喂。 郁泱皱眉,这男人今天是发疯了吗?干么这样,想晒恩爱?甭吧,这里有未满十二岁的儿童,不宜过早污染她们的心灵。 郁泱不动作,顾祺等不及了,也热心的技术指导。「叔叔,你的嘴巴张得太小,要像我这样,泱姨,我要!啊……」她拼命张大嘴巴,眼巴巴地看着郁泱。 顾玥见状也来凑一脚。「泱姨,我也要!啊……」 三张嘴巴张在郁泱面前,看得牡丹、芍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郁泱无奈,抓起开口笑一个个往他们的嘴巴塞。 「好吃,我还要。」 檠丰得寸进尺,过分到让人想翻白眼,但她能翻吗?基于身教原理,两个小孩也跟着张嘴,她只好一路一路喂下去,两人的甜蜜变成四人组甜蜜,你说一句笑话,我抢一声得意,呵呵笑声不停。 牡丹在旁看了,忍俊不住道:「谁说多两个吃货,明明就是一屋子吃货。」 「行了、行了,开大火再多做一点吃食,否则挨不了几天就没啦。」 芍药话落,阿松的声音跟着响起,只不过芍药的话让人很开心,阿松的话纯粹是扫兴。 「世、世子爷,王妃刚刚派人过来,请世子、世子妃到前头用年夜饭。」 只有世子、世子妃,年夜饭名单里没有顾祺、顾玥,由此可见过去几年,两个小孩子也不在受邀行列。 檠丰轻叹,眼底满满的全是对孩子的怜惜。 顾玥、顾祺噘起红嘟嘟的小嘴巴,好不容易可以过个热闹的除夕夜,她们从好几天前就等今晚,哪里晓得…… 看她们的失望,几个大人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众人目光全聚在檠丰身上,期待他发话。 可让他别到前院用年夜饭未免强人所难,怎么说他都是顾家大房的独生子,平日就算了,逢年过节的怎么能够强留人? 檠丰也不是不了解众人的希望,也相信她们筹划这顿年夜饭肯定费不少心思精力,只不过…… 「锦绣、芍药,你们先弄点吃的让大家填填肚子,那边一结束,我们立刻回来围炉。」 意思是,他们不会在那里待太久? 郁泱望向他,他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似的,点点头,应承下。 浅哂,郁泱蹲下身摸摸顾玥的脸、再拉拉顾祺的手,道:「你们帮帮芍药和牡丹,把菜给捡捡洗洗,该下锅的先下锅熬,把餐桌摆好,然后洗好澡,等我们回来一起吃顿年夜饭。」 知道还是可以一起吃饭,两个小孩欢呼一声,卷起袖子就要帮忙。 锦绣看向檠丰的表情越来越复杂了,在她心里,他是凶手的儿子,可他对待顾玥、顾祺……想当年,主子很喜欢这个弟弟的,只是……越想越烦,低下头,她只能劝说自己,如果利用他可以让两个孩子过得更好,为什么不? 世子妃也说了,在他的教导下说不定两个孩子能够成材。孩子们那样聪明,容貌又与秋水夫人相似,倘若有机会让孩子们走到皇帝跟前,皇帝一定会想起夫人、想起少爷,那么顾玥、顾祺就能揭开顺王的真面目,替爹和奶奶报仇了。 多年来,报仇的念头始终没有在她脑中淡过。 见孩子们又重新开心起来,郁泱松口气,回到屋里打扮起来。 梳洗过,她发现檠丰已经换好衣裳坐在软榻边等她。 他是个绅士,个头那么高、身量那么大,却每天窝在软榻上不曾越雷池一步,要是在现代恐怕就要被误认为是gay了。 郁泱一面梳理头发一面从镜里偷望他,檠丰拿着书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他是个喜欢读书的男子,书时刻不离手,他对她的嫁妆毫无兴趣,但对她带来的那两箱子书情有独钟,那些不是科考必备用书,更多的是地方志、人文风情、散文、传奇、小说……对许多读书人而言,那是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但他喜欢,一看再看也不厌倦,尤其最近他总是拿着那本《北疆风情》一读再读。 他的眉头微蹙,碰到困难了吗?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犹豫片刻,出声问道:「事情进展得顺利吗?」 那日皇帝一句准了之后,两人便开始密议,郁泱假藉倒茶退出屋子,那是男人们的事,重点是她不确定皇帝是否喜欢多一个人参与。 「你在关心我?」侧过脸,檠丰脸上净是笑意。 她鼓起腮帮子,嘴硬道:「错了,我在关心自己,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我有没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顾家。」 「听起来,你这种人有点冷漠、习惯独善其身。」 檠丰放下书走到她身后,接过郁泱手上的梳子替她梳理一头长发,他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她的头发像丝缎似的黑亮滑顺,手指插在其间有着说不出的兴奋,难怪电视里的男子总喜欢摸女人的头发,只不过这里的女人总在头发间上一层厚厚的桂花油,颇为黏手,幸好郁泱不喜欢。 「我是啊。」她似笑非笑地从镜中望他。 不明所以的,总在一个下意识里,他的某句话、某个表情会挑动她的心,好像、彷佛、似乎是……「他」回来了,从她的心里走到她身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对玥儿、祺儿用心?」 他问得她语顿,是啊,独善其身的女人不会多事。 他续道:「也许你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 「听起来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没错。」檠丰微微一笑。识人、读人、了解人,是他无数专长当中的一项,这让他顺利打进澧亲王、俞亲王的圈圈,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信任,也使他的计划……提早了不只一点点。 「所以呢?」 「所以周郁泱,你是个很好的女人,玥儿、祺儿和我能够碰到你,是我们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蓦地,她脸红了,回望他,他的眼睛像一潭幽泉,将她的灵魂深深吸入。 檠丰笑开了,因为脸红的她看起来没那么高傲冷漠,像是去了壳的栗子,没了伪装,只剩下香甜软糯。 三房的长辈、平辈都到了,圆圆满满地坐齐四大桌,连邹涴茹都上桌。 照理说她不过是个姨娘,这种家族聚会没有她的位置,但邹氏知道自己委屈了这个侄女,只是情势如此也由不得她,于是她让满府的姨娘通通上桌。 连姨娘都能参加的家宴,顾玥、顾祺却没有机会加入,可见得顾氏根本没把她们当成自家人,既是如此却还想着从她们身上获得利益,这样的顾家更令檠丰感到恶心。 第三十三章 郁泱因为有公主的身分,与王爷、王妃以及其它长辈同席。 杯盘交错间,她表现得落落大方、行止合宜,回答长辈时态度不卑不亢,让人见着真正的名门淑媛风范。 「大房媳妇,听说你在皇上跟前说誉丰好话,皇上就封他一个六品官位,是真是假?」 二房婶娘眉开眼笑的问道。 今日不同往昔,她老早就想和郁泱打交道了,可这位公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想进秋水阁拜访还被誉丰派在门口守着的人阻挡,气得她啊……娶到公主了不起吗?他不过是运气好,如果当初让她家敬丰娶进门,六品官?哼!至少得个三品大员! 「回婶娘,媳妇不过是引荐相公,是相公在皇上跟前问答时表现得不卑不亢、处处得宜,皇上喜欢相公的学问人品才有这番造化,全是相公自己本事。」 本事?这顾誉丰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大家是从小看到大的,谁不知道他不爱念书、只喜欢玩枪耍棍,若是皇上遇险,他救下皇帝一命而被看重还合理些,学问人品?别哄人啦! 郁泱这话听在二婶娘耳里叫做推托,但听在邹氏耳里就是会做人了,看一眼郁泱,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媳妇顺眼。 三婶娘似笑非笑,心道,不就是不把这些堂兄弟们当成一家人吗? 誉丰那块料可以当官,她的儿子可比他强上好几倍,说到底就是没娶个好媳妇罢了。 「大房媳妇,你也别谦虚,谁不晓得当今皇上是你亲伯父,要不下回进宫,你带婶娘、堂妹们去见见世面?」三婶娘厚颜道。 「婶娘想进宫也不是不可以,我同皇奶奶说一声就是,不过,婶娘要不要请个教养嬷嬷回府把宫里的规矩先学学,宫里不比家中,说错一句话是会要人命的。上回有个武官的女儿进宫,本是让贤贵妃娘娘先见见,皇上有意替她指婚,没想到不知说错什么话犯到了哪宫的娘娘,竟挨上二十大板,身子落下残疾,日后……怕是再难以婚配。」 「这么厉害?」她狐疑地望着郁泱,忖度她欺骗自己的可能。 「后宫规矩本是如此,一个行差踏错就会惹下杀身大祸,再说了,就算没有做错,要是惹得后宫贵人心头不喜,话往外传,以后妹妹们想找个好对象怕是困难重重。」 一推二推,郁泱让两个婶娘不高兴了。 从鼻孔里重重哼一声,三婶娘道:「媳妇莫不是看咱们没见过世面,故意吓唬我们吧?」 这会儿邹氏不满了,板起脸孔道:「我媳妇儿哪里是唬人,上回过年命官妇见驾,李尚书家的媳妇站得久了,心头不耐竟耍小聪明故意装昏,太医过来,银针没下,自己先吓醒过来。 「诡计被拆穿,她家长辈吓得脸色惨白,这叫什么,叫不敬、叫做欺君大罪,二十个板子拍下去,把肚子里刚怀上的孩子给打没了,以后还能不能生再说。宫里贵人哪一个眼睛不比刀子利?想在她们跟前玩花样,是嫌命太长?你们想进宫,心里打什么主意,真当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实话说了吧,你们的丈夫没有官身,就算贤贵妃看上眼想指婚,怕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点头,这年头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就算人家勉强同意,顶多就是无媒无聘,抬回去当个姨娘妾室。 「你们可得想清楚,那些权贵世家的子弟各个见多识广,什么女人没见过?咱们家的女孩品貌普通又不懂琴棋书画,便是大字也识不得几个,到底凭哪一点能留得丈夫的心? 「依我说呢,心小一点、别眼高手低,替女儿们寻个小户人家嫁了,看在顺王府这块招牌分上,说不准儿还有些没门路的小官想攀一攀,至于多的呢,就别妄想了。」 邹氏冷言冷语的讽刺一通,方才几个弟妹的表情她可是一一看在眼里,瞧不起她儿子? 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儿子、女儿是哪路货色。 好歹誉儿现在可是堂堂的六品官,何况王爷说了,可别小看这个官,宫廷里的带刀侍卫就是皇帝的身边人,天天在皇上跟前晃,要是能讨得皇帝开心,还怕没有再升官的机会? 何况她家媳妇是皇帝的亲侄女呢,看在她无父无母分上,岂能不多看顾几分。 两个婶娘被邹氏一番夹枪带棍的话,说得没脸,怒气冲冲的却不敢闹将起来,谁让二房、三房的人都得仰仗大房的鼻息过活。 郁泱想笑,这一家人真有趣,貌合神离却非要硬凑在一起,营造家庭祥和的表相,这是在欺负谁啊? 郁泱低头,身旁的檠丰却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她有些诧异,目光迎向他的。 却听得他说:「大堂兄、二堂兄如果有空的话倒是可以跟我出去走走,多认识些朋友,日后说不定能找到些门路,身为男子总是待在家里也不成。如果他们将来有出息了,对顾家也是好事,一枯倶枯、一荣倶荣嘛,一家子当然要互相帮忙。」 这话说得大方得体,顾伯庭听在耳里,心中熨贴极了,儿子终算长进懂事了。但郁泱看他一眼,心起怀疑,他这是要把二房、三房也拖下水? 这话让两位婶娘沉下去的脸顿时飞扬起来,忙道:「这话说得在理,婶娘在这里先谢谢你了,誉丰从小就是个宽厚、友爱兄弟的,要不,当年怎么会为了大少爷的死哭了三天三夜,滴水不进。」 她这话是在讽刺邹氏,檠丰是大老婆的儿子并非邹氏所出,众人嘴里不说,心里弯弯绕绕才多呢。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死得莫名其妙?怎会秋水阁里闹鬼传闻,甚嚣尘上?小气的邹氏又怎会允许二房、三房搬进顺王府,不就是想多些人气好驱鬼吗?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谱呢。 可他们并不知道顾伯庭卖妻求荣的事,不知这话讽刺的不仅仅是邹氏,连顾伯庭也给讽刺了。 他脸一沉,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摆,怒道:「好端端的吃个年夜饭也要唇枪舌战?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家长一吼,二房、三房的男人立刻缩了头,拉扯自家的女人要她们闭嘴。 几个小辈见状,五堂弟顾国丰走过来,端起一杯酒水走到顾伯庭跟前,奶声奶气地说道:「祝大伯升官发财,变成大宰相。」 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说话的模样娇俏可爱,有再大的火气被他这样一说,顾伯庭也不好再发作,何况小男孩说的是升官发财、是大宰相,那可是他一辈子的梦想。 小孩的天真言语让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杯觥交错间,郁泱彷佛看到红楼梦里的热闹场面,虽然人人欢言笑语,她却隐约见到「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的颓败之气。 转头望向檠丰,冷不防发现他也在回望自己,不管是她或他,他们都没有加入这场喜庆欢乐。 邹涴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壶酒,巧笑的走到王爷席间,娇言嫩语道:「这是我娘最拿手的桃花酿,味道极为香醇,这门手艺,涴茹学好几年才得成,这酒已经在窖里收藏五年了,前儿个出窖,大嫂派人送来说是要给公公、婆婆、叔叔、婶婶们尝尝。」说完,帮着把每个人手边的酒杯注满。 邹氏帮腔。「是啊、是啊,涴茹亲手制的桃花酿比起一品楼的,要好上十倍不止,大家快点尝尝。」这些日子冷落了涴茹,邹氏多少觉得抱歉,这会儿自然是要站在她那边说话。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果然是美酒佳酿,味醇甘香,是上好的酒。 郁泱没喝,不是怕涴茹动手脚,她认为对方没有笨到这等程度,满屋子都是人,要做坏事至少得等四下无人、月黑风高时。 她不喝,纯粹是因为自己喝不得酒,碰到一点酒精就会头痛不已,何况待会儿还得回去陪顾玥、顾祺吃年夜饭。 见郁泱笑而不饮,邹涴茹倒是不肯放过她了,她满脸的楚楚可怜,委屈道:「莫非姊姊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妹妹?」 那天?哪天?郁泱被她弄得满头雾水。 檠丰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冷冷横邹涴茹一眼,但她一心想让郁泱把酒给吞下去,习惯眼观四方、打探别人表情的她,居然忽略了檠丰的不豫。 「邹姨娘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并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会令人生气的事儿。」 她口口声声邹姨娘,打死不认她做妹妹,当姊妹是需要缘分的,郁泱不认为自己和邹涴茹有这种缘分。 「那日我没经过姊姊的同意就进入秋水阁,冲撞了姊姊是我不对,姊姊就喝下这杯酒,泯了前仇好不?」 第三十四章 她说得委屈至极,到最后声音还出现哽咽,眼眶瞬间红起来,本来就是个美女,再加上这样一副表情,惹得二房的堂兄们心痒难耐。 顾敬丰、顾仪丰本就是两个急色鬼,这会儿心里正想着誉丰运气怎么这么好,娶到一个助他仕途光明的妙人,又迎来一个温柔解语的美人,男人一辈子想要的,他全有啦。 郁泱暗赞邹涴茹高明,不说她打人、骂人却说冲撞了自己,在场所有人肯定都认定是她嫉妒,不让邹涴茹出现在丈夫跟前。 「邹姨娘多想了,你何曾冲撞过我?那天不过是世子爷性急数落妹妹几句,妹妹倒是惦记在心里,怨错人了。」 不过几句话,郁泱把事情给推回对方身上,意思是:你惹火的是男人,男人看你不上眼,是你自个儿没本事,别把帐往我身上算。 这会儿,满屋子女人还有不明白的?就是个一厢情愿又没手段的。 邹氏心里虽然清楚却也舍不得下侄女面子,赶紧站出来圆场。「小事情何必闹大,不管是冲撞谁,媳妇啊,誉儿都把酒给喝了,你也喝下这杯酒就当没那回事儿,免得涴茹胡思乱想,老担心怕自己做错事。」 郁泱不想在这上头打圈圈,对这种斗心机的事非常不感兴趣。 她叹气,算了,就两口酒,只要大伙儿别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行,于是举盏仰头喝了。 当着邹涴茹的面,她翻了翻杯子,似笑非笑地问:「邹姨娘可满意了?」 自邹涴茹逼郁泱非喝下那杯酒之后,檠丰的脸色就异常难看。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后院的手段他算是多了几分清楚,虽然他也认为邹涴茹不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郁泱动手,但眼见郁泱被迫喝酒,不自觉地,他眉头紧拧。 「谢谢姊姊,以后妹妹定会谨守本分再不让姊姊生气。」邹涴茹说来绕去,就是不肯放过郁泱善妒这个点。 郁泱笑而不应,与这种女人纠缠什么,她对宅斗不喜欢、不乐意,更不愿意为此浪费心情。 可……酒才下肚不久,她便开始晕眩,全身燥热不已。 郁泱酒量不好,自己是知道的,她是俗称的半杯醉,这会儿还真是发作得很快。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一股说不清的欲望与兴奋油然而生,这桃花酿还真的让人很「桃花」。 邹涴茹的目光没离开过郁泱,发现她脸色转红,邹涴茹刻意多喝两杯,也摇摇晃晃地支着桌面,刻意说起醉话。 郁泱忍过好一阵子,心头像是有什么虫子在钻似的,那是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觉,她是天生的酒精代谢失调症,一个哆嗦,再控制不住。 她起身对王爷和邹氏说:「媳妇不胜酒力,到外头吹吹风。」 大堂妹顾彩蝶见状,连忙上前扶起郁泱,笑道:「我也头晕呢,这桃花酿后劲真不小,堂嫂,不如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郁泱瞄她一眼,发觉自己的判断力正在降低中,也好,有人一起走,至少不会走错路。 「去吧、去吧,你们姑嫂是该好好培养感情,都是一家人嘛。」见女儿主动,二婶娘眉开眼笑,这个世子妃好好拢着准没错。 顾彩蝶扶着郁泱走出屋子前,朝顾敬丰挑挑眉,而邹涴茹「不胜酒力」,顺势趴倒在桌面。 三人细微的表情动作全落入檠丰眼里,这下有趣了,他倒真想知道三人合力演的是哪一驹。 【第十一章 一杯春药酒】 「有劳堂妹送我回秋水阁。」 郁泱发现自己状况越来越不对劲,喝醉酒是这种感觉吗?她从没喝醉过还真是不清楚,只是心越跳越急,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在全身上下充斥。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全身乏力地靠在彩蝶身上,像失去骨干似的。 「嫂嫂果真不能喝酒,邹姨娘不该勉强人的。」她半说半埋怨。 郁泱没答话,半眯着眼睛随着彩蝶前进,但是……亭子? 从秋水阁到前院的路上有凉亭吗?那排屋子是哪里?怎么顾彩蝶带自己绕到这里?不行,认真想想,她心里有一张地图的,上回走过不少冤枉路,她知道……知道…… 眼前的景物开始在晃,她心悸得很厉害,像是缺氧似的,她必须大口大口吸气,脑袋才能得到足够的氧气、才能运转、才能……想起来了,这是二房的区域,她要回秋水阁啊,为什么顾彩蝶要把自己引到这里? 「堂妹走错了,这不是回秋水阁的路。」郁泱的声音软弱到近乎呻吟。 「是的、是的,这条路比较近,嫂嫂放心,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彩蝶心跳得飞快,脚步也跟着加快,这是她第一次谋害人,心慌不安,吓得半死! 是邹姨娘说的,周郁泱还在生气堂哥,两人尚未圆房,而女人都是这样的,身子给了哪个男人就会一心一意替对方打算。 如果周郁泱能够和哥哥一夜春风,心就会落在哥哥身上。 别的不必,只要她在皇帝跟前讲几句哥哥的好话,连四堂哥那种不学无术的男人都可以弄个御前侍卫、六品官来当,周郁泱和哥哥变成夫妻后,自然要专心替哥哥筹划。有个当官的哥哥、当公主的嫂嫂,娘替自己说亲事,肯定可以攀上更高的门第。 没错,就是这样!反正她和四堂哥和离书都签下,以后离开顾府还会有谁愿意娶她,除哥哥之外,周郁泱没有别的更好选择了,她这是在做好事、不是害别人,周郁泱一定能够明白的。 就算事发,大房伯伯、伯母震怒也不怕,桃花酿是人人都喝的,虽然是她领嫂嫂出的门,但她自己也不胜酒力啊,谁晓得会出这种事? 就算爹娘心里清楚,哥哥酒量好得很,不至于糊里胡涂闯下大祸,也不会在紧要关头跳出来替周郁泱说话。 这个计划,他们来来回回推敲过好几遍,怎么算都只算出对自己有利无弊,这才会大着胆子和邹姨娘一起进行。 终于……她松口气,哥哥的房间到了。 比自己晚几步离开的哥哥脚程快,绕小路,应该已经进了屋子吧。 彩蝶敲两下门,门从里头打开,在看到哥哥那刻,心这才放下,她急忙把人交到哥哥手上,转身离开。 顾敬丰接过郁泱,看见满脸绯红、额间冒出薄薄细汗的她,眼睛登地亮了起来,这女人的醉态竟比邹姨娘更娇羞美艳,想着她在自己身下呻吟的模样,他整个人热了起来。 舔舔嘴边口水,心里还道:等把世子妃弄上手,回头再以此事相胁,不信邹姨娘不乖乖就范……顾誉丰的齐人之福,他也要分享。 他笑得满脸野兽,打横抱起郁泱,一脚将门踢上。 门外一双眸子狠狠盯上,握紧拳头、咬牙暗恨,直到顾彩蝶离开院子,檠丰才从树后现身,大步奔向顾敬丰屋里。 顾敬丰猴急到连门都没有闩上,一心想尽快上手。 檠丰推开门朝里面走去时,顾敬丰已经将自己扒个精光,正要动手脱去郁泱的衣物。 中了春药的郁泱汗水淋漓,全身不停蠕动,却坚持住最后一分理智,用微弱的声音低喊:「我要回去……」 该死!檠丰目露凶光,飞身往前窜去,手指一伸一缩点了穴道,顾敬丰顿时失去意识,伸手狠狠将他往旁边推开,檠丰俯身抱起郁泱。 郁泱勉强张开眼睛,发现眼前的男人是檠丰,松口气,环上他的脖子,露出笑容道:「如果是你……没关系……」 如果是他、没关系,她的意思是……是吗?她说的,是他想的那意思? 檠丰粗喘了两口气,郁泱咯咯轻笑,抬起头在他颊边献吻,斜眼瞄他,道:「你的脸真好看,说!衣服底下的,是不是也这么有可看性?」 确定了,他确定她说的意思和自己想的相符合,再倒抽一口气,他拼命压抑欲望。理智对他喊话——不行,不能是现在,她清醒后会后悔,而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抱起她,他憋住欲望,克制自己不去看怀里那个撩人的家伙,可她不晓得他有多努力,竟紧紧反手抱住他,头在他身上乱钻,不断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动不动在他颊边、下巴、脖子啾个两下。 该死、该死、该死!他快控制不住了。 他的轻功不弱,但从来没有发挥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他飞快往秋水阁窜去,为了分些心思,他「正气凛然」说道:「不要担心,我会替你报仇。」 报仇?能够平安无事躲过这关,已经很幸运了。 第三十五章 摇摇头,她不愿意他因一时赌气把原订计划给破坏掉,她不断深吸气、深吐气,试图把残存的理智给逼出笼。 「不要报仇,你的大事要紧……」 都这么不舒服了,郁泱还能替他着想?心理的快乐比身体的快乐更让他欢欣鼓舞,喜悦攀上胸口,谁说她冷漠的?谁说她只替自己着想?周郁泱明明就是他的l,就是个体贴的好女人。 「放心,我会做得不落痕迹,总之,你好好休息,我先送你回秋水阁让芍药、牡丹照顾你。」 说话间,他们回到秋水阁,等着两人吃年夜饭的大人、小孩全数围上来。 芍药看见自家小姐被世子爷抱在怀里,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吓一大跳,急问:「怎么一回事?」 「她被人下药了。」 「吃顿饭也能变成这样?哪个天杀的这么没良心?」芍药急得口不择言。 檠丰没时间回答她的埋怨,急切间发出一串命令。「芍药,你去烧水,待会儿先让她泡着,牡丹,你去泡茶,茶水越浓越好,放凉一点再喂她喝,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夫,很快就会回来,锦绣,你去外头接一盆雪水,用冰帕子敷在她头上,如果郁泱还是很不舒服,多喂她喝一点凉水。 「最后一件事,所有人都给我听仔细了,待会儿不管任何人来传你们问话,都要死死咬住回答,你们发现世子妃神色不定、脸色潮红、脚步踉跄,回到秋水阁才昏倒在院子里,你们发现不对劲便将她带回屋里。」 为什么要这样说?牡丹、芍药没受过宅斗训练,搞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但锦绣脑筋一转,瞬间明白过来。 芍药想上前问个仔细,锦绣拉住她,匆匆在她耳边道:「别急,世子爷这是要去替世子妃出气了,咱们等着看吧,结果定会让你满意。」 锦绣微微一笑,见世子爷笃定自信的模样,她敢保证那个害世子妃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锦绣的话让忿忿不平的芍药脸色稍霁,不再问东问西。 见每个人井井有条、分头做着自己吩咐的事,檠丰这才转身往外。想看好戏吗?没问题,他不介意亲手导一场更精彩的。 顾玥、顾祺追在他身后,也从房屋里头奔出来,两人及时拉住他的衣角。 檠丰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叔叔要去哪里?」顾玥口气凝重,咬牙切齿的模样却是可爱得让人心疼。 「去办点事。」 顾祺问:「叔叔可以顺道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 「把欺负泱姨的坏人欺负回来,叔叔说过的,以德报怨,以何报直?」 「对,对付坏人就是要比他更坏!」顾玥接话。 坏人把泱姨弄成这样,就要把坏人弄得比泱姨更辛苦才公平。 檠丰微笑,以真心待人果然能得到别人的真心,郁泱没白疼这两个小丫头,他拍拍两个人的头说:「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们泱姨讨回公道。」 两个小孩郑重地伸出小指头,对着他说:「说话算话。」 他点头。「是,说话算话!」 檠丰伸出手与她们的小指勾在一起,三个人同时点头,这是承诺。 他们没注意到,三个人虽然样貌不同、年龄不同,但这刻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两个小孩像面对战争的武士般,雄纠纠气昂昂地把檠丰送到门口。「我们在这里等叔叔的好消息。」 他搂搂两个孩子,道:「回屋子里去等,泱姨醒来的时候,一定很希望能够看见你们,我把泱姨交给你们了,好好照顾她。」 「一定!」应下话,她们又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回屋里,看着她们的背影,他笑了,这样,才像一家人。 「你自己一个人回来,郁泱呢?你把她带到哪里去?」 檠丰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顾彩蝶,他出声一喊,满厅里的热闹喧哗顿时安静下来。 顾彩蝶回过神,看看王爷、王妃和爹娘、叔婶,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怎么会在厅里?!她明明把周郁泱交给大哥之后就快步赶回到自己屋里,她想要蒙起被子定定心,一路上她不断安慰自己,既然没有当场被抓到,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可……怎么会?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一阵黑雾袭来,头好晕,再清醒……她回到厅里,便在面对所有人的质询。 脑子里好乱,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真的不知道。 看一眼厅里,筵席尚未彻去,代表时间还没过去太久,可是……求助地,她转头望向邹姨娘的座位。 咦?她不在位置上?她去了哪里?灵机一现,天!邹涴茹想把她自己给撇干净,把所有的事全推到自己和大哥头上?顾彩蝶心一急,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又没有人骂你,你和你堂嫂去外头发散发散,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你堂嫂呢?」邹氏上前,一把扯住顾彩蝶的手腕问。 「堂嫂……」能说吗?说她正在大哥的床上。 檠丰道:「爹、娘,我看堂妹脑子不太清醒,恐怕她也醉了,不如派人到处去找找看。」 「是啊,可别醉在什么地方,万一受风寒可不得了。上回归宁你落水,两人没进宫去拜见皇上、皇太后,明儿个无论如何你们都得进宫,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顾伯庭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仕途,好不容易皇帝看重誉儿,机会千万不能错失。 「咦?涴茹去了哪里?媳妇会不会和涴茹在一起?」邹氏这才发现自己的侄女也失踪了。 「不只,敬丰也不见了?」 二婶娘这会儿也注意到自己的儿子不在厅里,怎么搞的……猛地,她倒抽一口气,不会吧……这件事不会与儿子有关吧? 难不成他瞧上周郁泱,酒后乱性把人给劫了?这个败家子!如果真是这样,他就真的罪当万死了! 二叔心头一颤,自家儿子什么心性,他能不清楚? 敬丰什么都好,就是在色字上头难把持,满院子能看得上眼的丫头全都被他沾过身,他还不满足,这事儿说也说不听、骂也骂不醒,难道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连堂弟媳都敢碰?! 她可不是普通的弟媳哪,她是皇帝的侄女、诚亲王的女儿,更是长房的媳妇,他们一家五、六口,吃的、穿的,仰仗的全是大房,如果真的弄成那样……这个冤孽,他没把老子给搞死不高兴吗? 二叔坐不住了,一把站起身拉起妻子往儿子屋里走去,他一脸的严肃,也让邹氏想到什么了,天……顾敬丰那个急色鬼…… 嘴上没把,邹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跳起来说:「媳妇喝醉了,会不会被敬丰……」 话说一半,她更坐不住,连忙起身跟着二叔往外跑,然后顾伯庭、三叔、三婶等人一个接着一个,像串螃蟹似的,满屋子人纷纷往二房院落里走去。 满室淫秽的气息,女人吟哦声不断传出,男人还在女子身上不停进出,强大冲撞力、性欲的快感让女人满足得脚指头蜷起,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男子颈项不放,她要他,不停索要。 「快一点、再快一点……」女子破碎的催促声伴随着男子的激喊,这是场淋漓尽致的性爱。 邹涴茹很开心,她没想到自己装醉会引来表哥的关心,想起表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幕,连日来的阴霾再度看见希望,她从那把设计过的酒壶里倒出药酒。 本想装憨假醉把酒喂进表哥嘴里,没想到他说:「我喜欢看你的醉态,娇憨、美丽极了,再喝一杯吧!」 那酒半强迫地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她本有点担心,谁知,表哥在她耳边低声道:「咱们趁没人注意回房,好吗?你先走,我跟在后头。」 回房?当然好,她等这一刻,等了多少日夜哪。 可恨一道圣旨让周郁泱身价高涨,表哥为了前途处处顾忌,竟对她冷淡如斯,现在有此机会,她只有把握的理儿,哪会不依? 春药在邹涴茹身上发作,她飞快步出大厅,急喘着、等待着,她想象所有与表哥在一起的画面。 终于,表哥追上来,她顺势靠进表哥怀里,表哥抱着她疾行,她可以理解表哥对自己的身体有多么急切,想起洞房花烛夜,她的身子更热、心更火,她想和表哥再次纠缠一起。 他们回到屋里,一屋子黑漆漆的,她不知道是谁的房间,但她不在意,表哥飞快为她除去衣服,一个翻身覆上自己的身子,他火热的唇在她的丰盈间汲取…… 第三十六章 她要他,于是激情不已,他也要她,于是热情急切,在吮吻索取间,他进入她的身子,终于,她的人生再度圆满。 这才是她要的婚姻,她要的爱情,这才是她愿意委身为姨娘的主要原因,表哥,她爱他、爱了一辈子…… 像是干柴遇见烈火,两人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听见屋里的声音,二房长辈急得脸色惨白。 这个不要命的孽障果然做出天理不容之事,夫妻俩膝盖微抖的看向大哥和大嫂,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还是三叔、三婶先反应过来,把几个尚未婚配的年轻子女通通赶回屋里。 顾彩蝶吓得严重了,她没想到事情竟会闹成这样。周郁泱会不会知道自己被下药?会不会想起,是自己将她带进哥哥屋里? 她吓出一身冷汗,想留下来看究竟却又被三叔、三婶的目光逼得不得不离开,可她频频回首,心跳急得几乎跳出来。 檠丰冷眼看着顾氏几房人,心里忍不住发笑,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人敢去踢开那扇门。 在想什么呢?二房不敢,是因为害怕王爷、王妃的狂怒,三房不敢,是因没有自己的事,倘若自作主张,深怕那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至于顾伯庭不敢…… 他是担心揭开这层遮羞布,周郁泱会恼羞成怒跑到皇帝跟前告状,导致天家赐祸吧! 所以他打算像对待嫡妻那样,只要能带给顾家好处,不在乎犠牲一个妻子或媳妇?又或者,下一刻他们将会逼自己进房把顾敬丰给换下来,将坏事转为好事,粉饰太平? 他们有意退却,檠丰可不愿意,他导了这场戏,要是没有观众捧场,岂不是太可惜? 于是檠丰大步往前一跨,双手推开门扇,顾伯庭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儿子闯进去,待伸手要拉住他同时,他已经大步走进屋里,点亮屋里的烛火。 于是,淫秽的一幕曝露在众人面前。 当所有人发现躺在床上的不是郁泱时,几乎是同时吐出一口气,尤其是顾伯庭,确定顾家能继续借着媳妇在皇帝跟前捞好处后,紧绷的脸瞬间松弛。 二房的叔叔、婶婶发现儿子床上躺着的不是世子妃而是邹姨娘的同时,甚至流露出些微笑容,夫妻俩心头同时浮上两个字:侥幸。 唯有邹氏发觉丢人现眼的竟是自家侄女,她惊呆了,那个震撼力大到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前,一把拽下还在进进出出卖弄体力的顾敬丰。 「你这个淫妇、荡妇,誉儿是怎么对你的,你居然这样没脸没皮,和野男人上床,你就这么守不住?才多久时间就熬不住啦?什么烂货色你都看得上……」 邹氏气到口不择言,丢脸、自惭、恨铁不成钢……满腔怒气无处可发,接连十几个巴掌落下,她打得邹涴茹头昏眼花,脸上一片红肿。 邹涴茹终于回过神,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竟然不是表哥 ?! 她的震惊不会比邹氏小,望向俯视自己,一脸似笑非笑的表哥,心倏地坠入深渊,瞬地,她明白自己被表哥设计了。 话脱口而出。「表哥,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害你?此话从何说起?不是你受不了我冷落,转而投入二堂哥怀抱?」 她乂急又气,出口反驳,「才不是这样,表哥给我喝的酒里加了药,不然我怎会把持不住,又怎会误将二爷错认成表哥。」 邹涴茹病急乱投医,一心替自己脱罪,却忘记桃花酿和毒药都是她备下的。 「你说……酒里下了药?」檠丰扬声问,他不等邹涴茹反应过来,立刻道:「阿松,带人去邹姨娘的屋子搜查,把院里的丫头、嬷嬷全拘起来,务必要把这事查清楚。」 他就等着这句话好将事情闹大,他可没打算让谋害郁泱的邹涴茹和顾敬丰继续留下,他要他们离郁泱十里远。 阿松领命下去,邹涴茹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 这时,邹氏前前后后把事情想一遍,多少也猜出始末,不会是涴茹犯傻,想害人不成反害己吧?她看向自己的侄女,见她满脸的悔恨交加,越想越有可能,立即清清喉咙,企图讲几句话把情况给转圆回来,但顾伯庭不给她这个机会,在场的傻子都想到了,他焉能料想不到? 「都到前厅去。」他恶狠狠瞪顾敬丰一眼,说道:「来人,这里收拾收拾,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拉到大厅。」 丢下话,他领着一行人往前厅走,留下两个嬷嬷盯着顾敬丰和邹涴茹。 阿松动作飞快,顾敬丰和邹涴茹刚到厅里不多久,他已经把邹涴茹院子里的丫头嬷嬷全带过来,连同屋子里搜到的春药和桃花醸,以及筵席上装桃花酿的酒壶都呈上。 阿松把证据摆在桌上,回话道:「禀王爷、王妃,世子妃喝下掺了春药的酒,强撑着走回秋水阁,人在院子里昏倒,方才牡丹、芍药几个丫头求小的去找大夫,现在陈太医已经在秋水阁里为世子妃诊治。」 知道郁泱没事,顾伯庭神色略松,他打开设有机关的酒壶,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门道,酒壶分左右边,右边的酒没问题,左边的酒颜色略黯,只要压下一个暗钮,左边的酒就会流出来,反之,倒出来的就是正常的水酒,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大伙儿喝下酒都没事,唯有郁泱中了招。 只是邹涴茹怎么会着自己的道儿就没人清楚了,不会是一个不小心吧? 罢了,总之郁泱没事,皇帝那边能够交代就行。 顾伯庭点点头让阿松退下去,对着跪了一地的丫头、嬷嬷怒道:「说!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不肯说的人先打断一条腿再卖出去。」 打断一条腿再卖出去?大伙儿被吓呆了,方才听见阿松的话多少能够猜出发生什么事,所以这是邹姨娘害人不成反害己? 邹姨娘本就不是什么宽厚主子,这会儿自己恶心肝、烂肚肠、设计害人,还要让她们当奴才的陪葬?没门儿! 于是众人肠枯思竭,拼命找出蛛丝马迹落井下石,就算只是臆测之语,为保住自己也迫不及待的全说了。 「邹姨娘恨透世子妃,常在院子里咒骂世子妃……」 「桃花酿是邹姨娘的娘家大嫂送来的,送酒来的那天她们关起门,说了一下午的话,谁也不让靠近……」 「酒壶是前两天邹姨娘的大哥送来的,姨娘宝贝得很,时常拿在手上把玩,奴婢不过多看两眼,就被姨娘打五个嘴巴。」 「我看见小春进进出出的,说不定春药就是她买回来的……」 一个人吐个几句,故事很快理出脉络。 这时候,不管是顾敬丰还是邹涴茹都惊傻了,他们无从辩驳。 目光转过,在场所有长辈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弃了邹涴茹,保住顾氏一族。 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唯邹氏还想替自己娘家保留几分颜面,她不敢要求丈夫,只好转头轻声问儿子。 「誉儿,涴茹是你表妹……」 邹氏开个头,檠丰已经听出意思,但就算顾家上上下下的男人对戴绿帽都感到兴趣,很可惜,他不是顾家人。 「母亲,表妹今日犯下的不只是表面上的错,如果您往深处里想,会明白不少道理。 「其一,身为姨娘,想方设法谋害嫡妻,意谓着她骨子里不安分,您也晓得在朝为官最怕的就是家宅不宁,今天运气好,咱们发现得早,没让此事往外传,倘若有一点点的风声透出去,御史那枝笔不知道要怎么毁谤儿子,儿子如今不过是个六品官,未来还有大好前程,若是断送在一个女人手上,儿子不甘心哪。 「其二,儿子虽不清楚表妹怎会害人反害己,但郁泱被下药毒害一事,秋水阁上下全知道了,倘若咱们不处理表妹,郁泱心里会怎么想,当今皇上看重这个侄女,一心想对她有所补偿,娘难道不担心皇上降罪顾家?」 此话一出,不等邹氏发话,顾伯庭已然按捺不住。皇帝早已不看重自己,儿子身上眼看着有转机,怎能为一个女人断送。 他觑妻子一眼,口气绝然道:「这件事你不必多嘴,邹姨娘是不能留了,你回邹家与侄子们商议看怎样处理才妥当。至于敬丰,敢淫人妻女,这种不孝子弟,顾家不能留,二弟,你们考虑清楚是要把他赶出去,还是你们全家一起搬出去,元宵节之前处理好。」 王爷发话,二房长辈、顾敬丰和邹涴茹彷佛被雷轰了。 二房心想,他们全家上下大小吃的全是顺王府的饭,离开这里要怎么活下去?可是…… 第三十七章 要把儿子赶出去…… 突然间,二婶娘放声大哭,抓起儿子的衣服又拉又扯,拼命捶打。 「你这个冤孽,我是做什么坏事,怎会生出你这种禽兽,满院子丫头还不够你使,干么去碰你兄弟的姨娘,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人家不要穿的破鞋你也捡,也就是个破烂货……」 她越说越不象话,惹得顾伯庭皱眉头,家世不好的女子就是这点糟糕,没见识、没气度,撒泼起来让人丢脸。 「来人,把二夫人、二少爷送回去。」 顾伯庭发话,下人一拥而上,眨眼间厅里只剩下大房的人,原本的席位已经撤下,顾伯庭坐在正位上,邹氏、檠丰分坐两旁。 冰冷的地板上,除邹涴茹还跪了两个贴身丫头,三个人都在哭,直到二夫人被架出去,邹涴茹这才发作起来。 她不能回娘家,嫂嫂本就苛待自己,从小到大若不是有顺王府这块招牌压着,她早就不知沦落何方。 「姑姑救我,我不能回娘家,嫂嫂心狠,她会把我卖进窑子里……」 她跪爬到邹氏脚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她错了吗?铲除嫡妻又不是只有她会做,当年霍秋水的死,她就不信姑姑手脚干净,姑姑和姑丈早就暗通款曲,霍秋水不死,她如何爬上正位?她不过是和姑姑做相同的事,有什么错? 不,她半点错都没有!她不过是失败了。 邹氏想开口,顾伯庭一个狠戾目光瞪过去,逼得她不能不安静。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不是她不帮,而是邹涴茹闹得太大,她帮不了忙。 叹气,邹氏把裙子从邹涴茹手里扯回来,她清楚,再不表明立场,王爷恐怕连自己也要怪罪,王爷已经不只一次骂她眼皮子浅,只想找个好控制、听话的媳妇,却不晓得以儿子的前途为重。 可是能怪她吗?誉儿为檠丰之死放弃自己,这事儿王爷也是清楚的,她原想誉儿这辈子就这样了,娶个乖巧婉顺、他自个儿喜欢的媳妇,承爵之后,平平安安过一生便罢,哪里晓得儿子会掉进池塘、会失忆、会性情大变,这一切……她又不是神,怎么料得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邹氏叹息。 「当初?当初是姑姑夸下海口会让我成为表哥的妻子,要不是周郁泱中途插进来把我的位置夺走,我现在不会是个小姨娘,任何女人碰到这种事都不会甘心的! 「要是表哥心存怜惜,加倍疼爱涴茹便罢,可表哥却被那只狐狸精给迷住了,眼里再也看不见我,姑姑,换了您,您怎么办?您难道不会替自己谋划?」 邹氏气急败坏,事到如今,要嘛,就乖乖闭嘴,让自己想个折衷办法,替她找个好去处,这辈子还有个指望;要嘛,就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泪,争取王爷、誉儿的同情才是正理,谁知,她竟摆出这副死不认错的模样,这不是在断自己的后路吗? 邹氏望向顾伯庭,他正满脸悻悻然,这是在嘲笑她自己挑的「听话媳妇」。 她又急又气,面子全让这个不长进的女人给坏了,识人不明,怎么就被她那副温柔款儿给欺骗。「少强词夺理,我再怎么谋划也不会去害人名誉,明知道周郁泱是誉儿的贵人,是顾家的希望,你还在她身上使手段,你把誉儿、顾家放在哪里?不怪自己蛇蝎心肠,只会埋怨别人对你不好,你眼里还有没有别人?留你这种女人在顾家,顾家早晚要败!」邹氏骂道。 邹涴茹被骂得狠了,扬眉怒道:「我蛇蝎心肠?姑姑,摸摸自己的良心啊,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来?对,你不害人名誉,但姑丈有多少未成形的儿女断送在你手里?当年霍秋水之死,难道与你没关系?姑姑,我和你是同一种人,我们做同样的事,不过是你成功而我失败罢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看清局势,知道自己没救了,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图个嘴上快活。 邹涴茹的话让顾伯庭恨恨瞪了邹氏一眼,居然是她?还以为是自己那年落下的残疾,才会除了誉儿再没有其它孩子,没想到竟然是她? 好得很,一直以为她头脑简单,手段粗鄙,真做出什么混帐事也逃不过自己的掌心,没想到背着自己,她还不简单啊。 触到丈夫目光,邹氏背脊出现一阵凉意,顿时汗水湿透背心,再也顾不得邹涴茹,这会儿她只能保住自己。 狠狠地,一脚踹上邹涴茹胸口,她指着侄女怒声斥责,「没有的事不要胡乱攀咬!你不过想拖我下水,要我保下你,可惜你错了,我行事光明正大,才不受小人威胁,你越是如此,越别想我会给你留后路。」 这一脚用了十分力气,邹涴茹被踢趴在地,胸口隐隐作痛,地板是冰了、心是凉的,她全身却像滚烫的水,愤怒让她沸腾。 邹涴茹望向檠丰,她满面忿然,道:「你欺骗我的感情,让我为你死心塌地,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告诉我,除了身分以外,周郁泱哪里比我好,为什么一见到她,你的心就不在我身上?我不服气、不甘心,你给我一个答案!」 「想知道为什么?很简单,她比你磊落、比你善良、比你不自私、比你更会替别人着想,她的心是温暖的,是鲜红的,会带给身边的人幸福,你和她,地与天、云与泥,过去我不懂爱情才被你温柔的假象蒙蔽,现在我的心智已开,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楚分明,所以,我爱她、不爱你!」这是第一次,檠丰在别人面前亲口证实自己有多喜欢郁泱,很可惜,她不在场。 「因为不爱了,所以害我?」邹涴茹心如刀割,男人心啊,谁说女人难捉摸,男人才是善变啊! 「只有你害人的分,没有人会害你。」檠丰冷声道。如果她没对郁泱出手,他还真没想到把她驱离。 「那杯掺了药粉的酒是你亲手喂我喝下的!」邹涴茹指控,她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我是与你互敬了酒,可我怎么知道那酒里有下药?药是你掺的、酒是你倒的,我不过没有顺你的意中你的计罢了,这样就算我害你? 「何况同样喝了下药的酒,为何郁泱把持得住,强撑着回到秋水阁,你的院子离大厅可比秋水阁近得多,怎么会跑到二堂兄屋里与他苟合,难道你天性淫荡,或者……今晚不是你们的第一次?」 冷酷一笑,他对顾伯庭道:「父亲、母亲,我明白邹姨娘身分特殊,为亲戚之间的和谐不好过分处理,所以此事由爹娘发落,只是儿子不会允许她再当我的姨娘。」 撂下话,他离开大厅,与其在这里看狗咬狗,不如回去秋水阁。 檠丰走了,渐行渐远的背影在邹涴茹眼中逐渐淡去,然而淡去的不只有他的背影,还有她的感情,十几年深埋的爱意在这一刻转瞬化为狂烈的恨。 她恨他!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从现在起她会时时刻刻、日日夜夜诅咒他和周郁泱,诅咒他们的爱情,她会竭尽所能毁灭他们! 【第十二章 丫头是小子】 大年初二,郁泱和檠丰进宫拜见皇太后,这回贤贵妃对待两个小夫妻慈蔼宽厚,赏赐颇丰。 所有人心里在意的,全是一场战事消弭无踪,唯有皇太后痛失儿子。 那天,郁泱和皇奶奶泪眼相对,皇太后握住她的手说:「好孩子,辛苦你了。」 回府后不久,消息传来,檠丰官升一级,虽然只是从五品,但对顾家而言已经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能被皇帝看上眼,前途无量啊! 但这官位与郁泱无关,那是他与皇帝的密谋,檠丰官位升得越快才会被二皇子看上眼,皇帝待他越宽厚,檠丰才越能被那群皇上想对付的人看重、说话也越分量,而他预估一年之内要结束一切。 皇帝的目的达到了,檠丰要的局势也尽在掌握中。 这天,檠丰与二皇子「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而他的聪明才智、谋虑深远无一不让二皇子惊艳。 秋水阁的年夜饭延到大年初三才吃。 为补偿两个小孩,檠丰从外头带不少烟火回来,那个晚上众人吃得面上绯红、笑得喉咙干哑,闹到大半夜,两个孩子还兴奋地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这年,是她们生平第一次拿到压岁钱,小小的手心攥紧红色荷包,睡梦中也舍不得放掉。 大年初十,檠丰结束拜年行程,带着郁泱、牡丹、芍药、锦绣和两个孩子一起到郁泱的陪嫁庄子里度假。原本郁泱打算过完年后就让阿良到王府接走芍药,这下子可省了他们一趟路程。 第三十八章 庄子很小,但两个小孩兴奋得不得了。 如同阿良所言,庄子附近的土地并不肥沃,种米种粮收获不多,但在阿良和孙平、孙安两个人的鼓吹下,现在庄子里的佃户敢大起胆子随他们一起进山里,于是,家家户户过了个有肉可吃的年。 老宅里,孙平正数着那些毛皮,算计着过完年能够在城里换多少银子,这是小姐交代的,要多攥点银子再买一部马车,待小姐从顾家出来,小姐就要带他们离开京城,去一处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小姐不肯说,仅仅透露那个地方天空很蓝、土地很宽阔,那里的姑娘各个开朗大方,光是听小姐描述,大伙儿便心痒不已。 砰砰砰,敲门声起。 正在洗锅子的孙婶放下刷子,手在裙兜上抹两下,迈着胖胖的小短腿往大门走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拉开门会看见郁泱,登时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孙婶瘦了,日子过得不好吗?」她握上孙婶的手臂。 听见郁泱的话,孙婶喉间一阵哽咽,眼底泛出热泉,她吸吸鼻子,说:「哪里痩了,明明就是结实,阿平说小姐要带我们离开京城,路途遥远,我得先好好锻炼锻炼,把身子骨给练得强健了,免得路上拖累别人。」 听见郁泱的声音,阿良、孙平、孙安全挤到门边,迎接他们家小姐。 牡丹笑着上前说道:「第一:咱们这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人」,第二:拖累这词儿用得不好,依小姐的话是互相照顾,孙婶婶不想让我们照顾,是不是也不想照顾我们?」 孙婶掐了牡丹的脸颊道:「才几天不见,一张嘴巴变得这么利索,顺王府真会调教人哪。」 芍药乐呵呵地挤上前,道:「这样才好呢,要是像以前那样,几根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日子才难过。孙婶婶好,孙叔叔呢?」 「你就只想着孙叔叔,是不是想他的烤兔子啦。」 「可不是嘛,日想夜想,嘴馋得不得了。」 「行,今儿个晚上让你孙叔给你们烤兔子去。」 孙婶笑着把人给拉进屋里,这才发觉三人身后还跟了个男人、小丫头和婢女,心头一阵慌,眼睛睁得大大的,糟糕,刚刚的话被人给听了去,没事吧? 「小姐,这……」 郁泱知道她顾虑什么,笑着摇摇头,算是给了回答。「屋子住得下吗?」 「住得下!」 看见粉雕玉琢的小丫头,阿平上前一手抱起一个,孙婶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我听阿良哥说这里只有五间屋子,我们一大群人过来肯定没地方睡。」芍药插话,一双眼睛溜溜地四下张望,这宅子确实不大,幸好院子够宽阔,能让两个丫头疯个够。 「放心,小姐的屋子早就备下,今儿个让阿良、阿平、阿安三个挤一晚,腾出两间空屋子,够你们睡了。只是……小姐真能住下来吗?」她试探地看了檠丰一眼,听阿良说小姐处境不好,在王府里住的是荒芜的院落。 郁泱发现孙婶的眼光,笑着把檠丰给推到前头介绍,「孙婶,这是世子爷,这两个是顾家大爷的孩子。」 顾家大爷?她知道的,人已经不在,连妻子都死去好几年,人死茶凉,这两个丫头在顾家肯定过得辛苦。 「时辰不早,别老站在这里说话,孙婶先带你们进屋子里安顿,再烧热水给你们洗洗澡、休息一下,阿平,你去找你爹回来让他烤些野味,芍药馋坏了……」她一面说,两条小胖腿走得极快。 牡丹、芍药和郁泱互望一眼,彷佛又回到诚亲王府、回到亲人身边,只是……母亲已经不在,郁泱下意识叹口气,要是娘还在,多好。 这间老屋宅,屋子不多但院子挺大,孙叔被叫回来之后就和孙平、阿良在院子里架起柴堆,烤兔子、烤猪肉,孙安还趁天黑前飞快往河边跑一趟,抓几条大肥鱼回来加菜。 孙婶也没闲着,煮一大锅红豆汤圆,吃得大家撑得都走不动了。 吃过饭,十几张小板凳围着火堆排成圈圈,大伙儿就这样坐着藉火堆取暖。 「今天雪融得早,天气回暖得比往年快,动物提早出洞觅食,这几天庄子上大家都抓到不少猎物。」孙叔说。 「对啊,还有人想干脆不种地,直接上山当猎户算了。」孙平笑道。 「那是他们运气好没碰到熊,要是遇上一回,恐怕又吓得不敢上山。」 「地还是得种的,只不过这里的土不适合种米粮,孙叔,你想想,种什么果树合适?」 「小姐和我想到同一处了,这里的地多为坡地,是较松的沙质土地,我觉得可以试着种梅树。」 「除非会酿酒、做腌梅,否则种梅子的收入不高。」檠丰加入话题,引得孙叔多看他两眼,这个世子爷对小姐似乎挺上心的,如此一来,他们还能和离?小姐还能离开顾府? 「对,梅树长成也需要几年时间,所以我迟迟不敢提这件事。」 「要不我回京后,寻人移植几十棵成年梅树过来试种看看,如果能成的话,孙叔在村里找几个聪明的,我让人教他们酿酒。」 闻言,郁泱笑开。「移植梅树的事可以麻烦世子爷,至于酿酒就不必。」 「为什么不必?你会酿酒?」 「不,会酿酒的是我娘,我娘把这手技艺传给孙婶了。」 见檠丰态度和善不摆架子,孙婶也同他热和起来。「可不是吗,小姐酒量浅,以前在府里我不敢酿太多,就怕那味儿把小姐给醺醉了,今年小姐不在,我正准备大显身手。」 「是啊,我娘已经订一千多斤梅子,连瓮都备下了,娘说小姐缺钱用,这酒酿好、换了银子,立即给小姐送去。」 孙安说完,孙婶狠狠地掐他的大腿一下,作死了!这话怎么能当着世子爷的面讲,当老婆的没钱使还得往外头张罗,这对男人来说多没面子啊! 何况,她看小姐和世子爷之间的事还真有些说不准,说他们不好吗?世子爷又陪着小姐到庄子来,好声好气的,对小姐殷勤得很,说他们要好……若真是要好,小姐怎会想要离开? 檠丰瞧郁泱一眼,缺银子使?顾家现在月例、衣食样样不缺,有什么好的全往秋水阁送,怎还会缺花用?所以……她这是在筹备旅费,准备前往北疆? 北疆?为什么是北疆?单纯因为那里风景秀丽? 「不必送过去,挣得的银子存在孙婶这里,你心里有数就行。」 「知道了,我会把银子守好,不让这几个小伙子胡乱花掉。」 「小姐冤枉哪,我们没乱花银子,是孙婶太枢门。」阿良举高右手发誓。 「还说没乱花,一个瓮两百文就到顶了,你竟给我花两百一十文,说!是不是卖瓮的老板家里有个漂亮闺女?」孙婶这样说,芍药连忙竖起耳朵听清楚。 「哪有的事啊!老板家的闺女明明就胖得跟猪一样,脸比满月还圆,我不过是脸皮子薄,杀不动价钱,要不下回进城,孙婶和我一起去。」 「哼哼,平日里你最喜欢吃猪肉,谁晓得你是不是喜欢圆滚滚的女人。」孙婶两手一叉腰,吓得阿良往孙平背后躲。 阿良满肚子委屈,哪有人这样的啦,又不是喜欢吃猪肉就爱胖女人,那爱吃兔肉,是不是就爱毛茸茸的女人?这个赃栽得太离谱。 听他们笑闹,郁泱道:「孙婶,你别再说了,待会儿阿良没哭,芍药先哭给你看。」 郁泱一说,大伙儿目光全集中在芍药脸上,平日里大刺刺的丫头被众人目光盯上,居然红透脸颊。 阿良这会儿可不满意了,栽赃他没关系,怎么能说到芍药头上,小姑娘脸皮薄,这是想让她去挖洞吗? 从来没反驳过小姐的话,这会儿阿良挺身维护「正义」。「小姐说这话,不厚道。」 孙平用手肘撞阿良肚子一下,说道:「心疼了呀?」 惹来众人一阵大笑,芍药气得一跺脚,埋怨道:「谁要你帮着说话。」小女儿模样尽现。 看着眼前热闹,檠丰羡慕的问:「你和家里的下人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怎样相处?」她不懂。 「像家人似的相处。」檠丰解释。 「嗯,一向如此。」 「不怕乱了规矩?」 「规矩可以限制人性往恶的方向发展,但感情可以帮助人性往善的方向走,就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强迫别人对自己俯首,自己也不会变得更高贵一点,所以规矩?何必!何况我喜欢别人爱我敬我,更胜于他们畏我惧我。」 第三十九章 「很有趣的说法,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点点头,她是个聪慧女人,下意识地,他凑得她更近,本想握上她的手,但围观的人太多,只好做罢。 「我以为世子爷见多识广,没想到不过尔尔。」她幽他一默,笑着回答。 邹涴茹之事她全听说了,他为替自己出口恶气,把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给驱逐出境。 记得他那时说:「谁敢动你,谁就得付出代价。」 那个表情有点狠,和他灿烂的笑容不搭,但不明所以的,那样的神态竟让她觉得安全极了。 她信任他,越来越多。 这两天,顾敬丰已经准备好离开顺王府,最终,二房叔婶还是舍不得这个有饭吃的地方,虽然郁泱也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一个人喝西北风强过一家人喝西北风,但如果是她,她会选择全家人聚在一起,即使生活苦一点也没关系。 唯有失去亲人的人,才晓得家的可贵。 「我是见多识广,像你这般对待下人的,整个大周国找不到第二家。」 「你为什么不说像他们这样对待主子的下人,也找不到其它?人是相对的,你待他好,他便会待你好。」 「是吗?你不相信有人会恩将仇报?不相信得寸进尺、需索无度?」 就像顾伯庭!卖妻害妻不知感激,最后还要杀妻图谋自己,更可恶的是做那么多恶事,还妄想在世间留下清名。 「也许世界上有你讲的那种人,但我不认为那是多数。」 「你没碰过坏人。」 「碰过的,但我会认为只是运气不好。」 「你是个善良的女人。」 「不,我是个冷漠的女人,我不会浪费太多的情绪在不喜欢我的人身上。」 「所以你不对付邹涴茹。」 「你已经对付过她了,还需要我动手吗?」 「是不必。」两人相视而笑。「其实……」他停了一下下,然后说:「你笑起来很美丽。」 她点点头,顺势接下赞美。「我同意你的话。」 「你不知道谦虚怎么写?」 「过度的谦虚是矫情,我是再真实不过的人。」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俊不住笑出来。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和你说话,现在终于理解。」 「为什么?因为我很聪明?!」 「因为你说话有种旁人没有的趣味。」 是幽默吧?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个词儿。郁泱点点头,认真评论,「我比较喜欢别人夸我聪明而不是有趣。」 「聪明人满街跑,自以为聪明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但有趣的……不多。」 「物以稀为贵?我可以解释为你认为我很珍贵?」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居然认真地点了头,回答,「是,于我,你很珍贵!」 他正式表白了,只是这话教人怎么往下接?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的脸一寸一寸翻红,心狂跳得厉害。 想起喝下春药那天,对着顾敬丰的禽兽行为,她已经彻底绝望了,脑子里所有灰败的思想全跳出来,她甚至想过如果拿一根绳子上吊会不会穿越回去?就算现代的肉身不在,她还可以回到闹鬼的小公寓和她的e做一对鬼夫妻。 一人一鬼,无法相恋,她总是穿过他,而他总是望着自己,眼底有浓浓的抱歉。 他说:「我想要给你温暖,但是我给不起自己没有的东西。」 人鬼不行,那两个鬼就可以了吧!这些年,她总是想起e,想他是不是还困在那个小公寓?她爱他、担心他,她无数次想要回去,所以那天,她想……死就死吧,死亡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没想到,他像英雄似的从天而降,在他怀里,所有的害怕恐惧通通不见,她想,如果是他当解药,她很乐意,她想,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她想,她喜欢他的怀抱,不……她不仅仅是想,她做了,她攀着他的脖子亲吻,她在他身上乱蹭,他明明不是e,她却认为如果e能够紧紧抱住自己,肯定也是这个感觉。 清醒后,她脸红了,并且倏地发现她对他的喜欢,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很多点。 这样算是爱上他了吗?应该算,看着他的眼睛,她彷佛在与e对视,望着望着,就会丝丝缕缕的甜蜜渗进心底,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宽阔的胸膛,她就有股想靠进去的欲望,一如e在跟前。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公平,她无权把他和e套迭在一起,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只是,他们一样聪明、一样贴心、一样风趣、一样带点小霸气、一样地……一样地在看见时,令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像脱缰野马似的奔驰,她会无法自已,即使强装着不在意…… 「你愿意当我的珍宝吗?」他问。 她当他的珍宝,那她呢?她也把他当珍宝,或是替身? 她是好人、她喜欢广结善缘、她努力对所有的人公平……那么如果她把他视为e来深深爱上,会不会在爱他的同时也伤害他?这对他不公平! 见她不应声,檠丰叹息,太快了吗?她还没做好准备?也对,她不是l,或者说她已经失去l的记忆,他不能期待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要她爱上自己。 微微一哂,他再不管有没有旁人围观,直接握上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 「不必急着回答我,我只对你一人有心,在爱情这条路上,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想、慢慢跟,我往前一步总要回头等你一步,哪天若是想清楚了,在我回眸时给我一个肯定的笑容便是。」 这一刻,心里满满地涨着,说不完的感动在胸口冲撞,郁泱低下头紧紧抱住膝盖,若不是怕孙叔、孙婶担心,她真想不管不顾的大声哭出来。 檠丰不能招惹她哭的,否则他还想告诉她,「郁泱,我喜欢你,是从第一眼就开始,然后一天天加剧。你并不特别漂亮,却是像泉水似的存在流进我心里、渗进我的灵魂里,让我感觉幸福愉快,我不是死皮赖脸的男人,但那一眼让我决定成为牛皮糖,紧紧黏在你身边。 「我想吃你的菜、听你的声音、汲取你的气息,我下意识地追逐你的身影,彷佛你是可以涤净灵魂的清泉,而我极需要这一方清澈。 「越接近你,越了解你的勇敢、你的坚毅,我爱你不随波逐流,拼尽力气企图改变环境的决心,我爱你的良善,爱你对待玥儿、祺儿的宽厚慈蔼,你是个好女人。所以我无法不喜欢你、无法忽略你,无法不让自己的心因为你而喜悦,至于你喜不喜欢我?我并不担心,我是个霸气男人,想做的每件事都会成功,所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绝对!」 这篇话很二十一世纪,不能怪他,他在那里住了很久,他喜欢那种直白的示爱,爱她就该让她明白。 可惜他不确定郁泱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大惊失色或找个洞穴躲起来。 也许等她爱上自己,他会告诉她有关e和l的故事,说说那间小小的套房里酝酿出的爱情,比醇酒更美丽。 伸出手,他说:「出去走走,好不?」 「现在?很晚了。」 郁泱拒绝,她要躲回屋子里好好回想他嘴里的珍贵,她必须厘清对他的感觉,她要对待他公平,不把他和e重迭,她必须彻底明白清楚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与e的相似。 「你在害怕?」即使只有一句珍贵、一句等待,于她而言已经太直白? 「嗯。」她点头,然后胡扯。「怕黑、怕鬼,怕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树林里跑出来。」 但说过了,他是个霸气的男人,不会轻易松手,所以他说:「教你一个乖。」 「什么?」 「我是比黑暗、比鬼更可怕的人,他们见到我除了退避三舍,没有别的选择。」他比比自己,用一个阳光笑脸驱逐她的不安。 「哼哈,我看不知道谦虚怎么写的人是你。」 他大笑,因为开心,开心她把他的话记进脑子里,再次伸手邀请,他说:「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色不错……」 她应该拒绝的,她需要时间、空间,可是他的笑容温柔得能掐出水,他微眯的眼睛带着魅惑人心的悸动。 一个不小心,她被蛊惑了,她交出自己的手,手心相迭时,她又想起那个总被穿透的身影…… 他们聊很多关彼此的观念想象,月上中天了仍未回房。 春寒料峭的天气,郁泱是极怕冷的,但檠丰把她裹在自己的雪狐披风里,有他的体温,很暖和,他们那样亲近,亲近得……像对真正的夫妻。 第四十章 最后的印象是她靠在他怀里,他紧紧圈着自己,她的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紧紧将她圈起,两人亲密得寻不出间隙。 他的嘴里哼着她听不懂的歌谣,很好听,像是韩语歌,但是她没听过。 她睡着了,他的气息影响了她四个时辰的梦境。 梦里,他不断重复那句——于我,你很珍贵! 梦里,她穿上白雪公主的蓬蓬裙,而他骑着白马朝她走近。 梦里,他变成e,与她窝在沙发上看韩剧。 她和他谈恋爱,在梦境里。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你,梦是最不真实的东西,但那个不真实的美梦让她直到清醒,嘴角的笑意都不曾退离,因为梦里的她没有矛盾,没有因为她将两人合体而感到罪恶。 「醒了吗?」 檠丰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郁泱皱起眉头,不是清醒了吗?为什么还听见他的声音,略略侧过头,乍然看见他的笑容,她猛地一惊,连忙起身。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理由两个。其一:你一直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松手。其二:这里没有软榻,可以让我分床睡。」他维持同样的动作,两手支在后脑杓侧着脸对她说话,没有下床的意愿。 她猛然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确实抓住人家的衣角,皱巴巴的一大块,足以证明她整晚都没有松开手。 「不能怪我,不是人人都是武林高手。」 昨晚他把她带到一棵高到无法形容的树梢头,坐在粗粗的树干上赏月,他挑的是好地方,视线清晰、空气沁心,但如果她有惧高症,绝对会吓出心脏病。 而她虽然没有惧高症但也会害怕,抓住衣角已经算含蓄了,若是换成某位小表妹,大概整个人都贴上去。这么想着的同时,郁泱忘记了,昨晚入睡前他们确实做过比拉衣角更亲昵一百倍的事。 「武林高手?你是在夸奖我?」 「这么不明显吗?我已经夸奖得很用力了。」 她看着他,以为会把她给「看」下床去,否则要她横跨他的身体下床、进行一日活动,她会害羞。 谁知他的脸皮比墙厚,脸上写着:大爷就是要这样躺着,您有任何需要请自便,本人恕不帮忙。 「是不太明显,下次还可以再加强。」他笑咪咪地观察着她的尴尬。 「所以……」她指指他的身体,「看」不了他下床,只好暗示他下床。 「所以……」他扬扬眉,故作无知。 错了,他的脸皮不光比墙厚,而是比万里长城厚。 郁泱叹气,正准备鼓足勇气横跨长江时,门突然被人用力拍响。「小姐,不好了,玥儿、祺儿掉进河里!」 什么?!两人一惊,匆促跳下床,猛地打开门。 郁泱急问:「怎么回事?」 「锦绣说早起,想去烧热水给她们洗脸,没想到一回房就找不到人,大家分头找,庄里有人看见她们往河边去了,我们到时发现玥儿在河里载浮载沉,阿平和阿安就赶紧跳下去救人,我就跑回来禀报小姐。」 「行了,你去烧热水、熬姜茶,天气尚未回暖,在河里泡得太久肯定会生病,对了,多熬一点,阿平、阿安也得灌个几碗。」 「是。」芍药领命下去。 檠丰飞快下床,对郁泱说道:「你在家里把衣服准备好,我马上带她们回来。」 慌忙间,她拉住他的衣袖说:「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懂一点医术。」她一面说一面转身打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两袭被子和药箱。 檠丰不嫌累赘,一把打横将她抱起。「东西搂紧了,我们走!」 下一刻,郁泱又腾云驾雾起来,她死命抱住被子,肩膀用力卡住药箱,她闭上眼睛将自己交给他,她相信他绝不会把自己给摔了。 不多久,他们来到河边,一群人围聚成圈,檠丰带着郁泱排开人群跑进去,看见檠丰和郁泱刹那,两个孩子吓得放声大哭。 呼……紧绷的情绪放松,情况没有郁泱想象的那么糟糕,走到孩子跟前,她低声安抚。 「吓坏了对不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顾玥搂住郁泱。 她不嫌她身上又湿又肮脏,回手抱紧她。「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啊,下次没有大人在,别靠近河边好吗?」 她说完,趁隙替两个孩子把脉。 「怎样?」檠丰急道。 「不太严重,回去开两帖药喝下就行了。」郁泱把小被子交给牡丹。「帮她们把湿衣服脱下来再用被子裹着。阿平、阿安,这边交给我们,你们先回去换衣服,千万别染上风寒,我让芍药熬了姜汤,洗干净后就去灌个几碗。」 「是,小姐。」阿平、阿安见这里人多不需要帮忙,紧张过去,身上还真一点一点冷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飞快跑回家里。 聚集的佃户见没事了,也纷纷散去。 可这时候,锦绣看见牡丹、郁泱要帮孩子换衣服,大喊一声,「我自己来,你们通通让开!」 她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令人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狂来。是担心?还是吓坏了? 郁泱忙道:「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孩子们落水不久就被救起来,情况不严重,我们一起帮她们把湿衣服换下来。」 「不必、不必,我自己来!」锦绣心头急,一把推开郁泱,因为用力过大,郁泱整个人往后摔在地上。 见郁泱摔倒,檠丰心急,把人给扶起来,见她手掌处擦破皮,怒声道:「锦绣你在做什么?你分不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如果玥儿、祺儿病了,你承不承担得起?」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通通离开,我会自己照顾玥儿和祺儿。」锦绣再也忍不住压力,哭得满面泪水,她手足无措,不是真心想要伤害世子妃的,她是好人啊,只是、只是…… 是母爱情结?怕郁泱抢走孩子?不对,锦绣的表现太奇怪。郁泱耐着性子道:「锦绣,你再不让她们脱掉衣服,真会生病的。」 「你们走,我会处理的……」 檠丰也看出锦绣不对劲,但他不打算拿孩子的身体和她耗,手往她的穴道一点,登时,锦绣动弹不得。 牡丹和郁泱见状,快手快脚替两个孩子除去衣衫。 「泱姨,我们自己脱好不好?」她们也在挣扎,只不过刚落水、身子虚弱,根本抵不过牡丹和郁泱的力气。 「不好,这不是害羞的时候,乖乖听话。」当湿衣服脱掉时,牡丹惊叫一声,郁泱受惊,急问:「怎么啦?受伤了吗?」 「小姐,玥儿是男娃儿……」 厅里,锦绣跪在檠丰和郁泱跟前不肯起身,她不断磕头、不断哭泣,嘴里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求求世子爷、世子妃,不要把真相说出去,求求您……」 郁泱还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但檠丰却是清楚的。 她知道了吧,知道如果芸香生下男孩就会遭顾伯庭和邹氏杀害,为保住玥儿、祺儿,她买通产婆说谎了吧。 这些年来,她为了保全小主子紧紧守住秘密,宁愿过着艰困的日子、吃尽苦头也不愿意出卖孩子、出卖主子,看着这样的忠仆,他还能说什么? 郁泱虽然不清楚锦绣为什么要在顾玥、顾祺的性别上作假,却可以依线索摸出许多她不懂的事。 「当初,你为了保全这个秘密,不让别人接近秋水阁,这才装神弄鬼让顾府上下以为秋水阁闹鬼,对吗?」郁泱问。 那夜,她确实怀疑故布疑阵的人是锦绣,但怎么也想不出动机方才作罢,后来同样的事不再发生过,她也就略过不提,谁知事实竟是如此。 「是,我怕玥儿、祺儿被发现是男孩,所以不允许他们亲近任何人。」 只是世子妃对小主子有魔力似的,不管怎么说、怎么讲,他们就是会被吸引过去。 「如果他们是男孩子的消息传出去,有人会对他们不利吗?」 「是。」她朝檠丰望去。 是顾伯庭和邹氏?郁泱猜测。 「你怎么知道的?」檠丰问。 「奴婢听到王妃为了世子爵位……」 她将邹氏的心声巨细靡遗地描述出来,也将夫人在主子过世之后受到的委屈和折辱一一说清楚,讲到伤心处,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们知道自己是男孩吗?」郁泱担心孩子会有错误的性别认同。 「知道的,他们很聪明,知道这是秘密,对谁都不能说。」 郁泱叹气,确实他们的口风很紧,自己同他们那样熟悉,也没泄露半点口风。「那天晚上世子爷跌进池塘之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第四十一章 此话一出,锦绣视线与檠丰对上,她带着决绝的表情,一个用力,额头重重地叩在地板上,抬起头时额间已是一片青紫,她是卯足力气磕的。 「是。那天世子爷发现奴婢在屋外吓世子妃,紧追着不放,奴婢心急,将原本要对世子妃使的迷药洒向世子爷,这才脱身。 「奴婢没想到世子爷会跑到池塘边,药力才发作,更没想到世子爷一头会往池塘里栽进去。摆脱世子爷,奴婢就飞快跑回屋内,卸掉一身装束躲进棉被里,直到听见阿松的哭声,奴婢才晓得事情闹大了。 「世子爷,奴婢万死、奴婢罪有应得,愿意一死赎罪,只求世子爷千万别把真相说出去,奴婢对天发过誓的,要为主子留下这两滴骨血!」 郁泱终于明白,武功出神入化的誉丰为什么会掉进池塘里却无法游上岸,原来是中了迷药。 屋子里,锦绣与檠丰对视,锦绣眉头紧拧,目光忧郁,她真的愿意一死换得小主子活命。其实她后悔极了,她不该扮鬼、不该把迷药撒向世子爷,不该铸下大祸、让小主子为自己承担。 檠丰动容,要不是有她,自己哪有机会见到玥儿、祺儿,哪能与他们朝夕相处,轻叹,他欠锦绣太多。 缓缓叹息,他说道:「你下去吧,玥儿和祺儿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得到准话,锦绣整个人像被抽光力气似的瘫在地上,幸而芍药动作快,一把将她扶起送回屋里。对于世子爷这个决定,芍药也很高兴,她一定要告诉牡丹守口如瓶,因为顾玥、顾祺不只是锦绣的小主子,也是她们最疼爱的孩子。 锦绣离开后,两人对视,檠丰将郁泱拉进自己的怀里,郁泱本想挣脱,但在听见檠丰沉重的叹息声后,停止动作。 很沉重吗?为何沉重?因为他是顾誉丰、知道自己的父母如此歹毒,心生难堪?或者因为他……是顾檠丰? 静静地待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有点快、有点喘,耳朵告诉她,他的心情激荡。 郁泱跟着叹息,伸过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悠长而缓慢。 从窗子透进来的光影缓缓转移、变短,午时渐渐靠近,阳光越发灿亮,他终于又有动静,说道:「郁泱,等这里的事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带着玥儿、祺儿去北疆好吗?」 「好!」直觉地回答。待回答过后,她才发现自己讲出什么,原来她心里早就认同了他、认同这件事,只是嘴巴固执着。 这一刻,不明所以的,心松了…… 【第十三章 谁买凶杀人】 日子顺顺当当地过下来了,并没有因为顾玥、顾祺的真实性别被揭发而有任何改变,唯一的改变是檠丰对他扪课业的要求更严格了,他还认真请来一位师傅教两个孩子练武功。 前世经历让檠丰明白,健康是生存最重要的资本额。 顺王府里面没有秘密,虽然邹氏的人没进秋水阁,但消息仍然会透露出去。为此,顾伯庭把檠丰找过来密谈,他不理解,儿子为什么要对两个丫头如此费心。 檠丰面不改色回答道,「照顾玥儿和祺儿的丫头说,孩子们越大长得越像嫡母,我想,也许有一天两人会派得上用场。」 听誉丰这样讲,顾伯庭一颗心这才算真正放下。 一直觉得儿子的心太正义、实诚,虽然那是种好德性,但在官场并非好事。 自从知道檠丰的事,誉丰大病一场,从此不思上进,没想到一次劫难改变他的想法,连利用孩子的事都愿意考虑,这让顾伯庭深感安慰。 是,人生就该如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过去儿子不懂事,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他很高兴顾家未来有望了! 日子从春天走过夏天,迎来凉爽的秋天。 孙婶的梅子酒赚了不少银子,而檠丰雇人种下的梅树,孙叔照顾得相当仔细,一棵棵长得郁郁青青,预计明年四月应该可以结出新梅,或许数量不多,但能存活下来,明年能够嫁接新苗,就是足以令人开心的好消息。 芍药留在庄子里陪着阿良到山上采草药,再送回秋水阁让郁泱炮制。 上次送草药时阿良带着芍药一起来,见到小姐,她乐成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道:「咱们庄子里的农户,生活改善许多,人人都能吃得饱,青壮小子的武功练得很勤,胆子壮许多,以后成群结队上山围猎应该没问题。」 阿良插话:「他们很感激小姐的恩德,有人在家里立了小姐的长生牌位。」 郁泱莞尔,做这些并非想教人感激,她只是谨记教训广结善缘。她常想,是不是前辈子太自私,所以这生世遇不到想遇见的人。所以……对周遭所有人都好一点吧,因为,也许结缘只在这辈子。 孙婶让阿良传话,说再过两个月收了皮子、腌制兽肉后就有足够的银子再买一部新马车,阿平、阿安两个已经学会驾车,到时候上路肯定没问题。 打过年后从庄子回来,檠丰就不睡软榻了,他习惯睡在郁泱身旁,而她习惯他找一堆话来和自己说。 他不瞒她任何事,所以她知道早在三月他就打进二皇子阵营,出过几次主意,不但让皇帝看见二皇子的能力,并且在朝堂上诸多褒奖。 短短几个月,他一跃成为二皇子跟前的大红人,檠丰的聪明睿智让自己在阵营里站上首领位置。 他与皇帝连手,把捧杀这回事儿做到淋漓尽致。 前几天,他突然侧过身眉开眼笑对她说:「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去北疆。」 他是个自信满满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自信感染了她,她总觉得有他在,心就不发慌,笃定地感觉胜利在望,凡是人都喜欢这种安定感,所以她越来越喜欢他在。 于是下意识地,天刚擦黑,她便期待起他的脚步声,期待两个小孩大喊一句,「叔叔回来了!」 于是,在厨房的柴火烧得正热时,她便想起他吃东西时的满意笑容。 不自觉地,她越来越喜欢待在厨房,喜欢替他做一堆吃食,喜欢泡一壶茶、就着点心,与他在院子里赏月,在屋里下棋,在桌案边和他一起盯着孩子读书……喜欢和他一起共同做一件事。 这种喜欢好吗?她不敢断言,因为她依然无法分辨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他和e相似的特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拿他来填补失去e的空虚,且更严重的是,她非常努力地想将两人分开看待,可一天一天,两人的形影交集处却越来越大。 「泱姨,过两天咱们能去庄子里玩,是吗?」顾玥跳下椅子走到郁泱身边,笑弯一双大眼睛,对着她猛瞧,好像瞧久了能瞧出一朵花儿似的。 「是啊,高兴吗?」 她揉揉他的头发,从过年后两个孩子就时不时问她几时才能再到庄子里。 许是上回,他们硬被关在屋里休息两天才准许出门,还没玩过瘾就得赶回顺王府过元宵,还不尽兴吧。 「高兴!阿良叔叔说要教我泅水,下回我掉到水里就不害怕了。」他跳着拍手,充分曝露活泼好动的个性。 这样才像个孩子嘛,以前的他们太压抑。 郁泱戳上他额头道:「就算学会泅水,大人不在……」 「知道、知道,没有大人在旁边,绝对不可以下水玩。」 自从性别揭穿,两个孩子不必顾忌,渐渐露出真性情,脾气也一天比一天野,前几天两个人相偕去爬树,没想到上得去、下不来,看到树梢距离地面那么远,竟吓得腿软,偏又骄傲,拉不下面子喊人来救命。 锦绣发觉孩子又丢掉,惊得几个女人满院子找小孩,幸好教他们习武的师傅在,抬头一看,一纵身把两个小孩从树上拎下来。 「记得就好,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吓人,看泱姨还给不给你们做糖吃!」 「好。」顾祺大方地应了。 顾玥却扭捏起来,低着头双手扣在背后,用脚尖在地上磨来磨去。「泱姨,玥儿有心事。」 郁泱看了好笑,才几岁的孩子就学大人有心事了? 「怎么啦,忧郁小王子?」她把顾玥抱到自己膝上,脸颊与他嫩嫩的小胖脸相贴。 「泱姨,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们?」 「谁告诉你的?」郁泱皱眉。 「上回我们去庄子里,孙奶奶说泱姨要带他们离开京城……」噘起嘴,一旁的顾祺看见也跟着皱眉。 那么久的事儿,现在才问?也不知道憋得多辛苦,她心疼地将他搂紧,「心里有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泱姨?」 第四十二章 顾祺放下笔,替顾玥回答道,「如果泱姨不想带上我们,我们哭哭闹闹,泱姨会为难的,泱姨对我们很好,我们不能当坏孩子。」 这么窝心体贴的话,让她怎么答?郁泱叹气,伸手把顾祺也搂过来,她不想对孩子说谎,她也想把他们带走,那天她是亲口对檠丰应允的。 可名义上他们是顾家人,如果皇帝的事顺利,到时顾家会变成怎样?若皇上见到这两个酷似霍秋水的孙子,会不会将他们留下?这些都是未知数,点头很容易,问题是点头之后呢?她有没有能力办到?她不愿意胡乱应下,再做失约之人。 顾玥见她不语,小小的手臂圈住郁泱的脖子,问:「泱姨不想带我们吗?玥儿会乖乖听话不惹事,会吃少一点不让芍药姨担心没银子,玥儿现在很壮了,可以帮阿良叔叔做很多事……泱姨,你不要把我们留在顺王府,好不好?」 郁泱真想直接承诺他们,换来他们一张大笑脸,只是……她为难啊! 这时救星出现,檠丰回来了,听见顾玥的话,知道他们的话题正为难着郁泱,他进屋一把将顾玥从她怀里抱出来。 「玥儿不乖!」四个字先定罪再说。 顾玥、顾祺闻言,瞬间垮下脸、瘪起嘴,因为他们不乖,所以不带他们走吗? 郁泱见不得孩子失望,气不过的掐檠丰一把,他不知道孩子心里难受吗?怎还落井下石。 「你们知不知道,叔叔和泱姨正在想尽办法把你们从顺王府偷出去,这是很大的秘密,连牡丹、芍药、锦绣都不让知道,结果你们还到处嚷嚷,万一被听见,你说我们还偷不偷得成?」 意思是……叔叔和泱姨想带他们离开,正在想办法?这个讯息让两个小子眉开眼笑,乐得藏不住喜悦。 「喂,还没想到办法,你们傻乐些什么?」见儿子如此,檠丰忍不住笑出来。 「一定可以的,叔叔那么厉害、泱姨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想到办法。」顾玥对他们信心满满,认定他们一定可以跟着走。 「有什么用呢,就算我们想到办法,你们那么开心,一下子就被人套出话,到时走得成才怪。」 顾祺急忙捂住嘴巴,顾玥用两根手指在嘴上打叉叉,认真保证。「不会的,我保证谁都不说。」 「连锦绣也不说?」 「连绣姨也不说。但……可以把绣姨一起带走吗?」顾祺很有良心地问。 「如果你们能够保守秘密的话,也许可以。」 「好,我们一定保守秘密。」 「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 「你们先回屋里吧,让叔叔和泱姨说说话。」 「好。」得到保证,两个小子乐乎乎地把桌子上的书本整理好,带回房间里。 打发孩子离开后,檠丰望向郁泱,她不苟同地回看檠丰。 「怎么?担心玥儿、祺儿把消息漏出去?放心,当初他们那么喜欢你,不也没告诉你他们是男孩儿,我相信他们能够保守秘密。」 「我不担心他们,我担心没影儿的事你怎么可以答应孩子,就不怕守不了约定?」 郁泱不是暴躁女人,但这会儿想跳脚,檠丰见状乐得失笑。 郁泱斜眼横他,「很得意吗?」 「不是很得意,是很可爱,你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和玥儿很像,你被他感染了。」檠丰道。 原来人和人相处久了会越变越像,那么有一天,他和郁泱会长出夫妻脸吧,这个想法让他眉弯眼弯,乐不可支。 郁泱正色道:「你不应该答应孩子们的。」 「为什么?」 「他们是顾檠丰的孩子,皇帝怎会允许他们离开京城?说不定皇上见过他们之后会将他们接回宫里养。」她直觉回答,却没想到这话曝露出自己知道顾家秘密的事实。 因此在她的回答之后,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郁泱恍然发觉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真糟,怎么会嘴上没把,能说、不能说的全讲了,锦绣都比自己聪明,那日真相揭发、存亡之际,她还记得咬紧牙根没把皇帝和霍秋水、顾檠丰之间的关系透露半分,只隐约暗示是邹氏暗妒嫡妻之子,她却、却、却……自找死路吗? 所以接下来呢?她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她想遍各种说词都觉得很愚蠢后,檠丰终于开口了。 他说:「你对顾檠丰的事知道多少?」 她不回答,与之对视,檠丰怀疑郁泱打算装死到底,于是郑重道:「你必须实话实说,这很重要,对你、也是对我。」 「你会杀人灭口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谨慎的表情凝重得让檠丰失笑,这是第一次他遇见她的胆小。 「要灭口不必非得杀人。」 「没错,我的嘴巴很紧,比玥儿、祺儿更紧。」她真学顾玥在嘴巴前打叉叉。 「原来你也有胆怯的时候?」檠丰失笑,然后重复同样的话。「说吧,你对顾檠丰或者说对霍秋水的事知道多少?我保证你还能见到无数次花开花落。」 她又犹豫半晌,方才下定决心走回屋子里,她把母亲交给她的小册子拿出来……郑重地放在他的掌心。 马车里,两个小孩嘻嘻哈哈闹个不停,从坐上马车开始他们就兴奋得有些抓狂,不怪他们,常年被关在院落里哪个孩子受得了?离开顺王府就是天宽地阅,换了谁,谁都愿意选择自由。 车帘子掀开,顾玥对着骑马的檠丰用力招两下手,檠丰驱马靠近。 「叔叔,泱姨教我唱歌儿。」他乐津津地对檠丰显摆。 「学会了吗?」 「早学会了。」 「唱几句来听听。」 顾玥把手放在肚子前,抬高脖子开始表演,「……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天真岁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负你,大雪求你别抹去,我们在一起的痕迹……」 顾玥的歌声很好,清脆而响亮,虽然音准有待加强,但把人的心都唱亮了。 听着他的歌,檠丰的眼睛瞬间发亮,但那与顾玥的歌声无关,而是那首歌…… 当初他是鬼魂,照片留不住他的身影、摄影机存不住他的容颜,他只能在镜子里短暂停留。 但l指指自己的脑子、指指胸口,说:「你在我这里、这里早已留下印记。」然后开始对他轻轻唱起这首歌,她用歌词告诉他「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他们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告诉他「大雪也无法抹去,他们在一起的痕迹」。 她说:「爱情不是看电影、不是搭飞机,不需要任何凭证才能进场,e,你早已经在我的生命里刺青。」 所以是吗?她是l,和他一样来到这个时代,重生在郁泱身上,她依然记得他,记得e、l,记得eternal love? 心情激动!震惊、喜悦、怀疑、欢愉……千万种情绪在心底扰嚷,像是打破无数盐罐儿、醋瓶儿、酱坛子,酸甜苦辣的滋味全都搅在一处了。 心急火燎,他下令马车停下,道:「郁泱,我有话对你说。」 郁泱把脸凑到车窗边。「有事?」 「出来和我一起骑马。」 意思是不能让小孩听见的话? 郁泱看着他急迫的表情,微拧双眉,回答,「知道了。」 她下马车,檠丰居高临下向她伸手,郁泱把手交出去,一个使劲儿,只觉阵风自耳边撮过,她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身前。 他握紧缰绳的同时,将她抱在怀前,瞬间她又笼罩在一片温暖里,她渐渐习惯这个怀抱,习惯他的亲近、他的气息。 背靠进他怀里,他领着她奔驰,他的骑术很好,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离开车队一大段距离,他急需要隐私,需要一个空间。 但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多不长眼的人,就在他急欲弄清一切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抄而来。 顾檠丰发现情况不对,拉紧缰绳想策马突破重围,不料那些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无论檠丰怎么闪躲都逃不开他们布下的圈圈。 快马疾奔,风迎面直扑,打得郁泱双颊生痛,她帮不了忙,只能拼命压低身子,别让檠丰碍手碍脚。 几次转换方向都无法脱离包围,眼见圈子越缩越小再无逃脱空间,一阵马匹嘶鸣,檠丰停下马,冷眼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面上无分毫表情,教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檠丰目光淡淡地转一圈,最后锁定在一个身量较矮小的男人身上。 第四十三章 对方淡淡一哂,心道:好眼光,一眼就能找出领头人,谁说顺王世子是没有见识的纨裤子弟?说这些话的人,全瞎了眼! 难得地,他开口道:「你们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再死。」 郁泱迫不及待问:「谁派你们来的?」 檠丰却问:「你们的目标是我,可以放过她吗?」 这是两个问题,郁泱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檠丰却想着保住她,在生命交关时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他连答案都不要,只想求得她平安。 心中涌入一股暖流,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否认他、抗拒他?怎么还能够以为,没有他,她的生命依然完整? 算了,重迭又怎样?不公平又怎样?只要下半辈子自己用全部的爱情、全副的心力来爱他、惜他、敬他、补偿他,不就得了? 烦扰自己多时的难题,居然在这当口迎刃而解,原来是她钻了牛角尖,这么简单的加减法,她却硬要套用微积分,解来解去解不出答案却埋怨题目太困难,她这是在整谁啊! 破题了,找到谜底了,这瞬间,心有说不出的轻松。 很好,就这么做,下半辈子用全部的爱情、全副的心力来爱他、惜他、敬他、补偿他……如果她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这种时候应该要吓得直冒冷汗,哭得花枝乱颤,不应该像她这样……觉得心好暖。没错,心真的好暖,暖得让人忘记不平安。 握住檠丰的手,她偏过头,轻轻柔柔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比较喜欢和你共患难?」 这个话、这个时候,不合宜! 老是用笑容掩饰情绪的檠丰第一次对她皱眉头。这是真实表情,没有虚伪作态,但郁泱笑了,因为她再次证明他挂心自己。 「好一对有情有义的同命鸳鸯,顾誉丰,有妻如此,你死得不冤枉。」 檠丰笑而不答,在心里忖度一对十三的情况下,自己逃脱的机率有多大。 他不说话,郁泱可不客气了,她问:「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和顾誉丰有利益关系的有谁?谁恨你们,恨得希望你们早死?这个答案不难猜。」 「是不难,可我猜了你就不必回答,这样我岂不是损失一个答案?不划算!」她扬起笑眉对着黑衣人首领说。 生死关头还讨价还价,这个世子妃胆量不同一般,不过他喜欢有胆识的女人,所以他实话实说,「是顾敬丰。」 「果然,那个傻子上回设计人不成被驱逐出王府,现在又来搞这套,他当真以为除去世子爷,顺王就会让他承接爵位?笨!王爷、王妃怎么可能同意?府里还有三堂哥,五、六堂弟呢。等你们完成任务,可不可以帮我同顾敬丰传一句话?」 「什么话?」 「人在算计中走向腐烂,佛在宽恕中获得不朽。不久之后,我们将在天堂里,悲怜地看着腐烂的他。」 「这时候耍嘴皮无益,我不传话、只负责拿钱收命,你们是打算好好配合,还是想挣扎一下对自己交代交代?」 郁泱笑着,虽然心虚得很却还是反驳道:「谁说无益?」 他没见到她的男人正在思考吗,他那样聪明,肯定能想出死里逃生的好办法。 好吧,郁泱同意她确实有些反骨,不过对于穿越人而言她没有研发伟大的科学工业,没有开创不朽的商业奇迹,这一点点小反骨真的算不上什么。 「怎么个配合法,引颈就戮吗?」檠丰接话。 他下马后也把郁泱抱下马,牵着她的手一起往首领面前走。 郁泱凑近他,在他耳边悄悄地丢下话。「同进退、共生死,我不和你分开,所以不许丢下我!」 檠丰听见,脸上露出惯有的自信笑容。 她并不确定他是因为笃定而笑,还是只想迷惑对手,但说出同进退,他笑、她便跟着笑,他无惧、她便也无畏。 「你觉得我们逃得掉吗?」她转头与他对话,口气很家常,好像在问:你觉得今年金马奖最佳女主角会奖落谁家? 「很难,你害怕吗?」 他更家常,不过郁泱肯定他不知道什么叫做金马奖。 但是错了,他知道。曾经,他和她坐在电视前面耐心等上三个钟头,直到最佳女主角名单出炉。 「在灿烂中死去,在灰烬中重生,有你在、有光明、有灿烂,死有何惧,焉知下一个轮回不会是另一个更好的开始。」 「你后悔嫁给我吗?」 她认真想三秒钟,回答道,「青春是打开后就阖不上的书,人生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的路,爱情是扔出去就收不回的赌注。顾誉丰,我已经在你身上放下全数赌注,就算满盘皆输,我认了!」 郁泱没想到自己会挑在这种时候对他表白。 每次和e看外国片时,她最不耐烦男女主角在最危险的一幕里不忙着打退敌人,却选择当场亲得天昏地暗,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不确定生死,因为想留住最后一分记忆,因为……肾上腺素快速分泌。 如果真有后悔,她只后悔自己认得太慢。 「既然认了,那你要好好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松开,我们一起过奈何桥,一起投胎,下辈子再当一回夫妻,好不好?」 「好,无论如何、都「一起」!」 最后那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牙说的,回握他的手,她冰冷的手熨贴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这生死交关的一刻,她品尝到幸福滋味。 所有人都成了背景,他们双双走到首领跟前,望着对方居高临下的骄傲神情,郁泱不知道檠丰要做什么,她文的不行、武功更不用提,但她有「颜值」超过七十的美貌可以松懈别人的焦虑,于是她对小个子首领嫣然一笑。 她……对他笑?怎么?想求饶?想让自己放过她? 念头还没转透,瞬地檠丰扬起手掌斩向马脖子,首领的座骑吃痛,扬蹄嘶喊,猝不及防间首领坠马,当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在首领身上的同时,檠丰飞快抱起郁泱施展轻功奔往林间,如果不是在逃命,这幕是很浪漫的,郁泱可以想象泰山抱着美女在森林中摆荡的画面。 但,他们正在逃命! 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才一转眼便反应过来。 他们策马狂奔,箭矢顺着风向郁泱两人射去,但檠丰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左一拐、右一拐,几次飞箭贴颊而过,但没有肉痛感。 檠丰飞快奔进林子里,但黑衣人动作更快,一前一后像是数道疾风追逐。 他们输在对地形生疏,所以慌不择路,当郁泱回过神时发觉他们已经被逼到山崖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举弓以他们为靶的黑衣人,郁泱叹口气,游戏结束! 檠丰侧过脸,问:「你还要和我一起吗?」 郁泱死了求生之心,苦笑回答道,「我像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你不像!」 三个字落下同时,檠丰抱紧她,两人从崖间往下跳。 突然间一阵刺痛穿透背心,昏迷前,郁泱最后一个意识是:原来自由落体是这种感觉,没有想象中可怕嘛…… 【第十四章 善恶终有报】 身体一阵阵痉挛,无法遏制的疼痛在贲张的经脉间游走,呼呼的风声至阴至冷,像魑魅魍魉的呼吸,不断吹向她每个毛细孔,然下一刻她又彷佛置身太上老君的炼丹金炉,被烤得酥黄焦透。 疼痛将她催醒。 睁开眼、闭上眼数次之后,郁泱终于慢慢适应光线,视线对焦,她看见檠丰的背影,他衣袖变成碎布条,内裤外裤都磨破了,隐约透出一片雪白屁股,要不是疼得太厉害,她肯定会笑出来。 郁泱微微一动,檠丰迅速转身,然后她看见他的焦郁。 他很狼狈,双眼布满红丝,眼下两团晕黑,帅气俊朗的脸庞有数道粗粗细细的刮伤,可是在看见她那刻,他迅速露出微笑。 这人,还真有偶像包袱……郁泱轻喟。 垂眉看一眼自己,发现她的状况好太多,至少衣裳完整,屁股……应该还是完美包裹吧。 是,她记得坠下山崖那刻他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所以有他的自由落体,半点不可怕,她所有的知觉里充塞的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笑了,因为他下意识的举动让她明白,他有多么珍惜自己。 「还笑,你烧昏了吗?」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手里拿着一块沾水湿布,很明显那块布曾经是他的衣服下摆,现在,它被轻轻贴在她额头。 「我发烧?」 「你后肩被射中一箭,我把箭拔下来了,痛不痛?」想到血水往外喷那刻,他心有余悸,是他的错没将她护紧,再度回想,罪恶感又爬上脸庞。 第四十四章 她不喜欢他的罪恶感,于是试着耍幽默将其冲淡。「很痛、非常痛,不只后背,全身都痛得厉害,你确定我只中一箭?」 檠丰失笑,她在学牡丹、芍药吗?每回郁泱不高兴,两人就开始说相声,唠唠叨叨地分散主子注意力。「对不住,不应该把你卷进来的。」 「你没听清楚?顾敬丰买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与其分别遇险,我宁愿和你一起,至少黄泉路上多个伴。」 「你痛傻了,我们还在人间道,不在黄泉路。」 「是啊,要是走过奈何桥还痛得这么厉害那也太不划算。」叹口长气,郁泱问:「我脑子痛坏了,你帮我分析分析,顾敬丰为什么那么恨我,竟然舍得花钱宰我?」 因为上不成干脆直接毁掉?因为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尝?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顾敬丰还真不是普通变态。 光是几句话就说得她气喘吁吁,同意了,相声是种技术活儿,不是尔等凡人可以轻易练就。 「这件事我应该早点跟你提的,邹涴茹被逐出顾府后并没有回娘家,而是跟了顾敬丰,而她恨你。」 可不是吗?肯定恨她夺夫,恨她霸占嫡妻位置,恨她抢走男人注意力,恨到想把她给杀死!这就是女人最可悲的地方,失去爱情,不去另一半身上寻找原因,只埋怨更强大的对手出现。 「这件事你很早就知道?」 「对,怛我没把它放在眼里,以为是无足轻重的两个人干扰不到我们,没什么好在乎的。」没想到……是他太自信自傲,是他的错。 「这下子阴沟里翻船了吧,这世间不可以轻视任何人,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小人物发起威会有多大的杀伤力。」郁泱苦笑。 「你伤着呢,别说话,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他伸手捣住她的眼睛。 「不要。」她推开他的手。 「为什么不要?」 「因为害怕。」 「怕什么?」 「怕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怕没有人发现我们……」顿了顿,她终于将心头疑问说出口,口气有些郑重。「如果我快死了,可不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轻轻将她的头发顺到耳后,柔声道:「你放心,血已经止住,伤口也敷上伤药,好好静养,过几天就会痊愈,我手下有几个人擅长追踪,他们发现我今天没抵达庄子,很快就会找来。至于问问题,不只一个,你可以问无数个。」 以为她会问困难的、复杂的、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因为她的态度太郑重。没想到她只问了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每个字都清楚,清晰得让他明白,她有多聪明。 郁泱问:「你、是、谁?」 很好,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张开嘴巴,回答,「我是e!」 那是他鼓足勇气才出口的答案,可惜郁泱撑着最后一分力气问完问题,然后陷入昏迷。 但事实并非如她所想象,眼睛闭上再没有清醒。 她醒了,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洞里,在檠丰的怀里,山洞有点阴冷,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捣热,他累极,传出微微鼾声,髭须纷纷冒出来,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磨蹭她的额头,她有些痒。 她一动,他立刻惊醒,确定她目光澄澈不再寻不着焦距,心终于放下。 已经三天了,过去三天她睡睡醒醒,每回张开眼睛看着他却像不认识似的,讲几句含糊的话、扯扯嘴角,继续昏睡。 他吓到了,原本从没紧张过,可以掌控所有事的自信被抽走,他不害怕坠崖、不害怕没人找到自己,可是他害怕她不再清醒,他一次次唤她,不断给她输内力,他每隔半个时辰就为她把脉一次,他勤奋地为她换药,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她仍然不醒。 她不想折磨他,但这三天他为她受尽折磨。 「好香……我饿了。」 过低的血醣让郁泱无法表现出精力充沛的模样,她只能用微笑抚平他的忧郁,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顾玥更像忧郁王子。 「肉马上来。」 他轻轻把她放回地上,飞快把架在火上烧烤的鱼肉取下,为了让她一醒就有新鲜东西吃,他不知道已经浪费多少食物,切肉、上架、炙烤、烧焦、扔弃……他不断重复同样的过程。 很幸运,眼下她醒来时,鱼肉已熟透。 檠丰用一片宽宽的叶片盛鱼,两根削开的树枝当筷子,他回到她身边扶起她,一点一点将鱼肉剔下来喂她。 他喂得既专注又仔细,好像在精雕艺术品,看得她眼眶微热、鼻微酸。 她以为幸福是男人拿着两张前往法国的机票,说:「亲爱的,我们去度蜜月。」以为幸福是男人带来五克拉钻戒向她求婚,以为幸福是九千九百九十朵玫瑰,以为幸福是他愿意一辈子为你臣服…… 没想到都不是,只要男人愿意为你专注,那就是千金难换的幸福。 恍惚间,那个看着她、怨恨自己不能给她体温的男人回来了,那个几次想握住她的手为她打气,却总是沮丧地穿过她手心的男人回来了,她又将他与e重迭在一起,但这回她不想钻牛角尖,她只想好好爱他一回。 气氛静谧,一个喂、一个吃,吃饱了,他用木头雕成的杯子喂她喝水。 看着粗劣的水杯,她问:「这几天,你做了不少事?」 「对,我找到洞穴扑上干草,架上火堆,抓到兔子、找到河流……我还看到远处有一丛很粗的竹子,想等你醒来,给我做石头鱼汤喝。」 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最美味的汤是以竹子为锅具,烧热的石头为热源,再从河里捞起最新鲜的鱼虾瞬间煮熟,那是旅游节目介绍的菜,还没有真正试过。 「等我有力气了,马上给你做。」她点点头,再强调一次。「很好喝的。」 「我相信。」小心翼翼地,他把她搂个满怀,脸颊碰触她的额头。 不多久,她感觉额间有股湿意,想抬头,他却固执地不肯移动,硬是把她的头卡在同一个角度上。 他的骄傲不允许她看见自己的脆弱,他是个霸道的男人。 许久,她听见他吞下喉间哽咽,忍不住轻叹问:「你在哭吗?」 他没回答,又经过好一阵子才听见他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往下传。「周郁泱,你是个骗子。」 「好大的指控,我不认罪。」 「你讲那么多话,我以为你会没事,结果你丢下一句「你是谁」就昏迷不醒,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很要不得。」 她咯咯笑着,笑他的孩子气,但他的孩子气却让她好窝心。 「那也是千百个不得已,我很想听你的答案啊!」 侧了侧身子,她把自己埋进他怀里,那么多天没洗沐,他身上有异味,但她喜欢,因为是他,她甘愿当逐臭之夫。 「很想听吗?」他手臂紧了紧,好像非要够紧,她才不会从自己身边溜走。 「很想。」 「有想到不会再度昏迷吗?」 「人格保证,我会张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迎接你的答案。」她又笑了,在他怀里,因为笑引起的些微震颤让他心定。 「好,我说了,你不可以太害怕,不可以吓晕,要认真把我的话全部听进去。」历经上次的失败之后,他决定调换故事顺序从最不吓人的部分讲起。 「一定!」 然后他开始说了,用一个很长的故事做铺陈,从霍秋水起的头,故事比小册子里记录的详细得多。霍秋水的生平、性格、嗜好、兴趣,从对皇帝的抗拒到接受、认命,直到为他死心塌地…… 他说了檠丰的一生,说他对顾伯庭的复杂感情,说顾伯庭如何的和善亲切,如何让檠丰深感罪恶,以至于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殡命……最后他说:「我是顾檠丰,重生在顾誉丰身上的顾檠丰。」 郁泱点头,回答道:「我猜到了。」因为她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谁这样憎恨顾伯庭。 听见她的回答,他像中了发票,笑弯了眼睛、眉毛、嘴角,整张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得了。接着,他串起长长的问号,一气呵成问:「你不害怕吗?你相信世间上有重生这回事?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是穿越女,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你和我有相似的经历……是你吗?!韩晴爱?e深爱的l? 」 她吃过东西、血糖并不算低,她的伤口被照顾得很好,没有感染之虞,最重要的是她承诺过不晕倒、不昏迷,但是,答案揭晓那一刻……她——说话不算话! 第四十五章 「e!」郁泱轻唤,檠丰回眸一笑。 「有事吗?」他柔声问。 「没事,想喊你。」 一天之内这样的事会进行数十次,自从她二度晕倒再清醒,神经就有点不正常了。但对于这样的她,檠丰没有不耐烦,每次她喊,他便应声、微笑。 如果手边没事,他就会问:「需不需要我抱你一下?」 然后她会点头、会伸展双臂,即使这样会扯动伤口带出一点疼痛,但光是看着他,那个疼痛也会变得幸福,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抱进怀里。 这是他们曾经想做,却办不到的遗憾。 她窝在他怀里说:「我很后悔,要是知道那么快就会离开你,我一定会天天煮菜给你闻,我不应该那么懒惰的。」 他当人是吃货、当鬼只能当闻货,但不管是哪种货,在她做好菜肴时,他满足的表情都是掌厨人最大的成就。 「所以这辈子,你那么努力学做菜?」 「对,我想如果你再出现,我要每顿饭都满足你的味蕾。」 「想为我烧一辈子菜,那就是要嫁给我了?」 「我不是已经嫁给你吗?」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上天过,谢谢祂让韩晴爱在那个时代里死亡,谢谢祂让周郁泱在这个时代与e重逢,谢谢祂让孤单的l身边多了喜欢她、尊敬她、爱她的亲人…… 她从不认为命运是好东西,但此时、此刻她爱上老天爷大笔一挥,为自己改写的命运! 「不算,那是顾誉丰和周郁泱的婚礼,我们要办一场e和l的eternarove婚礼。」 于是他拥她入怀,手指在她掌心勾勾画画,两人在阴湿的洞穴里讨论未来的婚礼,环境不好、空气不好、光线不佳,这里甚至像那个逼仄的小套房,狭窄得让人感到压迫。 但他们幸福、快乐,并且希望时间、空间就定在这里。 如果问在交往当中,他们印象最深刻的约会地方是哪里?他们肯定会回答:小套房和洞穴。 他舍不得放开她,一分钟都舍不得。 她舍不得不看他,一秒钟都舍不得。 于是荒谬地一天喊他几十次,等着他的频频回顾。 她想,这辈子的历史写到这里应该不会再出现分离了吧,他认为,这次他没有被封锁在小小的空间里,她应该不会再弃自己而去了吧,他们都认为快乐结局应该写在这里,却没想过人生难免崎岖。 他们总是在说话,一有时间就说。 她问:「为什么挑这几天,带我们离开顺王府?」她本以为这是他把自己带上马背,想背着孩子告诉自己的事,没想到他是因为顾玥的一首「时光煮雨」,确定她是l. 「顺王府这几天会出一点事,我不想你们被波及。」 「什么事?」 「先会有御史大夫告御状,之后皇上下圣旨命大理寺查案,他们将会在我的书房里查到贪渎证据。」 「贪渎?你的职位摸不到银子,怎么贪?」 「我不贪,但我为二皇子订了个卖官章程,过去半年,你猜猜二皇子卖官赚了多少?」 摇头,不知道行情价、不知道卖出数量,再厉害的精算师也估算不出来。 「十五万两,那是已经入袋的,尚未入袋的还有六十三万两。」 哇,她瞠大双眼,官位这么昂贵? 他朝她微笑点头,就是这么贵,天底下不学无术,没脑子却有银子的人多了去。 「二皇子这么缺银子?」 「没有银子怎么收拢人心?怎么召集暗卫?怎么呼风唤雨?」 「我以为有个富爸爸就能一辈子不担心吃穿,没想到……」 郁泱耸耸肩,人哪,有了钱想要屋、要车、要女人,有了屋、车加女人又想要权势,欲望是个永远无法满足的黑洞,陷进去……只能自求多福。 「如果二皇子只想要吃穿就不必想方设法,到处结党、结势力。」 「当皇帝有那么好?那是个劳心劳力,连觉都睡不安稳的行业啊!人的一生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面。」就像她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花一辈子去追求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值得吗? 「尔之砒霜、彼之蜜糖,你厌恶的恰恰是某些人耗尽心力,立誓此生必达的目标。」 「是我笨,还是他们太傻?舍弃手边的幸福去追求遥不可及的想象?殊不知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些全是假的。」 在被卡车撞上那一刻,她觉得好冤,她干么拼死拼活画稿子,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和e坐在电视前面,不对着他拼命讲话?傻透了! 「有的人认为这么做此生才有价值,不理解,是因为你与他们不是同路人。」 她叹息。「所以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无法理解男人远大的志向。」 「不是每个男人。」他强调。 「不是?」 「对。比如我,我同意一生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于你而言,什么是美好的事物?」 他毫不犹豫又把她抱个满怀,在她耳边说:「你!我亲爱的l!」 她也圈紧他,用行动告知他也是她人生中的美好。 郁泱问:「所以要开始收网了,对不对?」 「对,大理寺一路追查下去,当初我答应皇上的澧王、俞亲王、庄大人……等等将会一一入网,当然,顺王府也会受到牵连,招至灭亡。」 「你确定?只听过父债子承,可没听过儿子犯罪会牵连到父亲头上。」 「我做此事不过是给皇帝一个往下追查的理由,你以为顾伯庭与二皇子没关系?与贤贵妃没有关系?」当然有,只不过顾伯庭谨慎,每次合作之后不会留下证据。 「我不明白。」 「我给你说说故事。皇上在潜邸时,正妃难产而亡只留下四皇子,四皇子是个宅心仁厚、好学知礼的,从小皇上就将他送出王府交由程尚书亲自教导,表面上是教导,不如说是避开后院的手段,为太子妃保留一株根苗。」 他与四皇子在同一年出生,四皇子没了娘,父皇便经常带他到秋水阁来,即使没有父皇的刻意安排,他们也很容易玩在一起,因为他霸气、四皇子仁和,并且都是极聪敏的孩子,情谊正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他曾想,父皇希望自己能够好好辅佐这位哥哥,换言之,他早有立四皇子为太子之意,只不过碍于杜家。 「然后呢?」 「皇帝登基之后迟迟不立国后,后宫由贤贵妃主事。二皇子是贤贵妃所出,而贤贵妃的父亲是镇国大将军杜纬德,他手握二十万大军,打过无数场战役,无败战纪录,而杜家子弟各个识文好武,在军营中掌握要务。然这些年来,镇国将军频频结交朝臣……」 「因为杜家要拱二皇子上位?」郁泱接话。 这是理所当然的推论,功绩不能只荣耀这一代,必须世世代代传下去,最好的方法是自家的亲外孙当皇帝。 「对,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喜欢这种状况。」 「何况皇帝心里有个比二皇子更适合当皇帝的人选?」她猜,是那位宅心仁厚的四皇子。 「没错。程尚书是个能耐贤臣,几年前他受皇命所托,请辞朝堂、退隐故乡并将四皇子带在身边,他为皇子四处张罗贤人、教养成才,所费心力非一朝一夕。」 请辞朝堂之事发生在六年前,换言之,贤贵妃买通顾伯庭对自己痛下杀手时,父皇便有所察觉,速速将四皇子送走。这是他后来慢慢联想起来的。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弃了四皇子,殊不知皇上是为着让他避开祸事,安全长大,皇帝豪赌了一把?」郁泱问。 「对。皇上赌赢了,四皇子不但平安长大,他广纳贤良,四方游历,协助各处知府治理地方,开运河、筑堤防、辟良田、清吏治,在民间留下亲民爱名的好名声。」 「贤贵妃不急吗?」 「当然急,但四皇子行踪不定,因此二皇子在京城附近布下数千兵马,只要四皇子踏进京城就会被抓。」 「皇上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只不过投鼠忌器。杜老将军手中的二十万兵马不但可以阻绝北番对大周国的觊觎,更重要的是倘若诚亲王造反,那就是一支足以制衡的军队,因此明知道杜氏台面上、台面下的各种动作,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而今诚亲王已逝,北疆军权纳入皇帝囊袋里,怎还容得下杜氏一族的叫嚣?收拾杜家早在皇上的计划当中,只不过需要慢慢布棋,就算没有我从中横插一脚,皇上定也能在三、五年之内将贤贵妃、杜家人收拾干净。」 第四十六章 「所以呢,查到你之后,接下来?」 「当年顾伯庭与贤贵妃交换条件,他杀死我,贤贵妃承诺让誉丰成为顺王世子。此事皇上心知肚明却不愿意妄动,他在没对贤贵妃动手之前也不会对顾伯庭动手,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 意思是,顺王别想逃过这回,意思是,没有他插手,顺王府还有三、五年好光景,但他插手后,一翻两瞪眼。 「所以呢?」 「十天后咱们回王府,届时大理寺那边搜证应该差不多了,也许一进府我就会被捕入狱,我估计快则两个月,最慢三、四个月就会查到顺王府头上,在这之前,你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点点头,她明白。「要不要趁这次出游直接把玥儿、祺儿留在庄子上,别带他们回去?」孩子终究是孩子,王府里乱起来,难保不会有人趁火打劫。 「不,你别牵扯进来,我手下有人会在适当的时机将他们带走,顾伯庭只会以为带走他们的是皇上,不会猜疑到你,你离开之后先回庄子住上大半个月,再到渭水通谷镇与我集合,那里有个悦来客栈,你到达之后找大掌柜黑伍,他会照应你。」 「那间客栈是你的吗?」 「是,那是我外祖给我母亲的嫁妆,这些年都是黑大、黑贰……等等十二个兄弟在替我打理,幸好有他们才没有落入顾伯庭手中。」 他说完未来计划,也把死前那段经历告诉她,他讲出心中的怨怼仇恨,说他气恨自己视人不明,高傲自信霸气的他,竟在死前被真相狠狠搧一巴掌。 郁泱习惯正面思考,她劝道:「许多恨到这里都可以丢弃了,顺王即将得到报应,害死你和你母亲的贤贵妃也不会有好下场。你可以全身而退,将玥儿、祺儿抚养长大,可以青山绿水相伴,从此人间白发,上帝给了你机会让你选择一份美好的生活,不是很美好吗?」 「我喜欢你的不争与乐观。」 「我还有许多优点,你还没找到,慢慢搜寻吧。」 「可惜这里没有google.」他叹息,有时真怀念那个便捷迅速的时代。 「所以你得在我身上耗不少时间才能慢慢找到。非常之好,不管第几个世纪的女人,都希望男人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放心,我接下来的每寸岁月都只会以你为重心!」 真真是甜度接近十分的甜言蜜语啊,那些年的偶像剧没有白看。 郁泱接着问檠丰,要不要与皇上相认? 他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道:「我想切断与过去有关的一切,重生,不就是要重新来过?」 好答案,她喜欢,对于京城里的一切,她不耐烦极了! 接下来他们说了又说,有意思、没意思的全都说,偶尔默契到了,两人相视而笑,偶尔两人意见不合、各自表述,偶尔说起共同的人物一阵挞伐,偶尔提到顾玥、顾祺,对他们的未来,檠丰和郁泱有着为人父母的骄傲。 两天后,黑大的猎鹰在附近遨翔。 檠丰一声哨音将它召唤过来,在它爪子绑上信物。当天中午,黑大领着黑贰、黑参、黑嗣将两人从谷底救上来。 他们回庄子休养,郁泱把孙叔、阿良和阿平、阿安叫进房里,细细地安排接下来的事。 按照计划,他们在第十天回到顺王府,果然,大门未迈,檠丰已被逮捕。 此事在顺王府掀起大风波,邹氏不断哭吵,但她没胆子责怪丈夫逼儿子入仕,只敢跑到秋水阁责怪郁泱。 这会儿她不再觉得郁泱是帮儿子当官的大福星,反认为她是给儿子招来祸事的灾星。 她爱闹就闹,郁泱不打算和邹氏计较,怎么说檠丰都占了她儿子的身体,光看在这点分上,她都愿意对邹氏多几分善良。 但二房、三房的婶娘竟然以为檠丰被关,世子爷的位置即将空出来,自家儿子的机会从天而降,因此对邹氏处处巴结、一个鼻孔出气。 邹氏走到哪里,两个婶娘跟到哪里,邹氏哭,她们叹气,邹氏骂,她们帮腔。郁泱猜测,她们一定不了解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终于,郁泱忍不住了,她满面郁色道:「王妃,你应该感激世子爷还有命活到现在。」 「是什么意思?」邹氏被她的口气吓到。 「我们在前往庄子的途中被十几名黑衣人截杀坠崖,世子爷全身伤痕累累,幸好是我的下人对附近地形熟悉,把我们给救回来,否则世子爷早就没命。」说完,郁泱冷冷望向二婶娘。 二婶被她的目光看得心惊胆颤,恼羞成怒道:「看我做什么?你可别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二婶不知道吗?是顾敬丰花钱买凶杀人。」 「胡说!你不要乱攀咬,没的事胡扯一通。」 「我肩背上的箭伤还没全好呢,二婶要不要看一看?世子爷功夫好,逮着刺客逼出幕后黑手,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才会被逼得跳崖。 「只是,媳妇和世子爷百思不得其解,二堂兄已经被赶出王府,照理说日子应该过得煎熬,怎还有银子买通刺客,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王妃,您要不要查查府里库房,查查有没有少了什么贵重珍宝?」 邹氏目光猛地一凝,恨恨瞪上二婶,半句话不说,但眼底的凌厉教人退缩。 心中有鬼,二婶不敢与邹氏对视,那胆怯畏懦的模样,尚未动手清查,邹氏已经相信郁泱所言不假。 「王妃,媳妇担心世子爷身上的伤,担心没人换药会不会溃烂,又担心牢狱里有没有人下黑手,想逼世子爷认下不该认的罪,因此这两天已经递帖子想请皇奶奶帮帮手,无论如何让媳妇能够进狱里见世子爷一面,媳妇忙得脚跟打上后脑杓,也不指望王妃帮忙,但能不能请王妃别耗媳妇的时间,让媳妇尽快办事?」 郁泱的话让邹氏把满肚子火气给浇熄了,她转而瞪二婶一眼,冷笑道:「最好别让我查出什么,否则……」 撂下话,她领着丫头离开秋水阁,二婶背部兴起一阵寒颤,脑门一抽,猛地想起,是啊,此事得快回去通知二爷,这件事是二爷允的,倘若东窗事发……总不能推她去顶吧! 几个女人相继离开秋水阁,郁泱便着手安排起来。 她先让牡丹将嫁妆里值钱的东西挑出来,分成几个小包,阿良、阿安每来一回就让他们带一点离开去变卖,她吩咐孙叔把庄子分成数份分给当地的佃户,再将锦绣召来,把带顾玥、顾祺离开的计划稍稍透露些许,让她替两人先做准备。 四个月……她清楚皇帝的个性,他不是个急躁之人,任何事都要反复推敲琢磨才会进行。 所以他肯定会用最长的时间,把事情办到没有人可以找到发挥借口,没错,想要成功的人就必须要有这分耐心,只是……这样辛苦的就是檠丰了。 牢狱里那么冷,他怎么在里头熬过寒冬? 这是在顺王府后宅里,外头也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刻意把事情闹大让百姓参与此事,不得不承认,皇帝虽然不是穿越人,却很明白百姓仇富的心态。 想想,天下仕子寒窗十年,苦熬多少春秋还不见得能考上进士、将一身才学卖与帝王家,可那些有钱人把银子随手一撒就有官位到手,看在辛苦的白丁眼里,情何以堪? 舆论越闹越大,臣官们在朝堂上请皇帝严惩贪贿之人。 于是除了檠丰锁定的那些人之外,王大人下马、钰王下马、程尚书下马、李侍郎…… 二皇子身边的权臣谋士一个个中箭,而二皇子的行为「深深刺痛帝心」,皇帝尽管百般不舍,却也只能为了天下黎民将「心爱的皇子」圈禁起来。 树倒猢狲散,同一个时间,后宫嫔妃纷纷站出来指证,贤贵妃把持后宫、谋害皇嗣,做出无数丧尽天良的恶事,有些是真,有些叫做穿凿附会,但眼见二皇子倒台,皇上大动作令人严查,哪个没眼色的傻官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维护贤贵妃?于是一条条、一项项的罪证,都「查证属实」。 然皇帝顾念「多年夫妻感情」以及「镇国将军功在社稷」决定从轻发落,将贤贵妃囚禁冷宫。 可宫里人谁不明白,待在冷宫,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是常有的事,何况过去被贤贵妃害惨的嫔妃还少得了,因此就算皇帝不动手,也难保不会有人想出口恶气。 皇上雷厉风行,圣旨下,消息传到西北镇国大将军耳里,杜玮德将军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吐不尽满心怨气,但征战沙场多年,老将军哪会把一口血看在眼里,因此连夜召开秘密会议,决定反攻大计。 第四十七章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人老体衰、廉颇老矣,不过熬个几夜就将小病拖成大病,倒床不起。皇帝派钦差、派御医到西北予以宽慰,本是好意,却没想到更加刺激老将军。御医用药用针、用尽办法,谁知短短两个月老将军依然驾鹤西归、重返瑶池。 老将军一死,皇上雷霆万钧,命令分散在全国各处军营的杜家子弟放下职务,返京为杜家长辈尽孝。 众人心知肚明,官职一放下就甭想再拿回来,但谁敢抗旨?就算皇帝不追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官位照常丢,更多丢了几分名声,因此心中再不甘也只能乖乖照办。 杜家的风光,到此终止。 这天皇帝施恩,郁泱终于得以在檠丰入狱三个月之后进牢里见檠丰一面,消息传来,满府上下全数聚在厅里。 不过……说是满府上下,这话灌了水。 那日挑衅过后,邹氏查出库房里确实被偷走不少好东西,因此杖毙了两个奴才,从其它人嘴里刨出话查出二房买通看守下人,频频进出库房,在顾敬丰买凶前后,恰恰是顾二老爷进出库房最多次时。 查到丢失的古董,下游就不难查证,派管事把当铺老板找来,真相水落石出。 二房被赶出顾府,阿良和芍药进城当卖嫁妆时,看见二爷、二夫人、顾彩蝶、顾敬丰……一家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他们要将邹涴茹卖入青楼。 令人不耻的是,二房上下竟把买凶刺杀檠丰和郁泱的罪算到邹涴茹身上。 芍药说:「邹姨娘脸上一块青一块红,头发稀稀落落的,早已经看不出风姿绰约、姣美婉丽的模样。」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坏事还是少做一点的好。」锦绣叹道。 话题扯远了,这天宫里太监出宫传皇帝口喻,允许郁泱进狱里见檠丰「最后一面」,三日后,皇帝将会派人将郁泱接进宫里。 顾伯庭是个明白人,听到皇帝口喻立刻想到顾家就要败了,儿子再不会放出来,登时心头狂惊,手足无措。 可不是吗,诚亲王妃替皇帝解决了大麻烦,皇帝正想不出用什么法子补偿她,这会儿顾家落败,自然要把侄女给带出火坑。所以……顾伯庭忽然恍惚了,恍惚间看到年轻的霍秋水对着自己盈盈浅笑。 她要收回去了吗?把给了他的所有好处,全数收回? 一个踉跄,他颓然坐倒在地板上,冬天到了,青石板上的寒气窜进他的骨子里,令他心底一阵寒凉,分明寒冷,他却逼出满身汗水。 二十几年的经营,到头来换得这样的下场? 郁泱自然知道顾伯庭心里想什么,对政局那样敏感的他,恐怕早已在皇上收拾贤贵妃之初就想到帐会算到自己头上。 邹氏见丈夫如此,吓得手足慌乱,她没那等智慧能联想到朝堂局势。她想到的是儿子的生死,所以王爷也没法子了吗?儿子必死无疑吗? 转身,她猛地拉住郁泱的手放声大哭。 「你不可以离开王府,好女不事二夫,你是誉儿的妻子,当初他为了你把涴茹赶走,他对你那么好,你不可以在这时候撂下他。」 郁泱推开她的手,心底寒凉,生死之事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她就这样恐惧,可当年她对霍秋水的儿子下手时,怎么没想过霍秋水的心情? 郁泱寒声道:「您放心,我不会撂下世子爷。他流放西域,我便前往西域,他走向黄泉路上,我也绝对不独活。只是……不知道世子爷被捕入狱那日,他说的话,您可曾听闻?」 「誉儿说什么话?」 「世子爷说,这是报应,贪婪的下场是灭亡!媳妇不明白什么意思,您可否为媳妇解惑?」她这是在替檠丰出一口气,也是为那个被命运摆布的霍秋水讨一句公道。 此话一出,邹氏止不住全身颤栗,踉踉跄跄奔到大门边,双手朝天合掌,嘴里频频念起佛号,而顾伯庭脸色转为苍白,他一样控制不住惊惧,死死咬紧牙关,握紧椅把的手背,青筋毕露,转瞬两眼一吊,昏死过去。 顾家三房的叔婶吓呆了,急急唤人请大夫,郁泱却看也不看一眼,抛下一个冷笑,转身离开。 阴暗的牢狱里充斥着腐霉味道,馊掉的食物、排泄物的恶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呕吐物的酸腐……混杂出令人作恶的味道。 踏进这里的第一步,郁泱的眉心再也舒展不开。 皇帝疯了吗?檠丰这是帮他做事,是为国为民为朝堂,难道不能把他关到好一点的地方?享受一下特殊待遇? 诅咒皇帝的念头,在她看见檠丰那刻爆发! 他全身是血,一件接近灰色的囚衣上头沾染了各种深浅不同的血渍,他们对他用刑了! 狂怒,她气到说不出话,泪水奔流,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如果当好人要受苦,人人都想为恶,如果做事等同于受罪,谁不选择安逸。 怒火中烧,她恨透皇帝、恨透朝堂、恨透权势、恨透跟这里有关的一切! 狱卒将牢门打开,郁泱飞快钻了进去,原本缩在角落的檠丰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她,笑了,干涸的嘴唇裂出一道口子,往外冒出血珠。 她跪到他身前,在心里痛骂几百声烂皇帝,有这种上司,谁愿意当员工。 郁泱把他纠结的头发顺到耳后,轻捧起他的脸,用帕子一下一下擦去上面的污血,话不经过脑子,焦躁的一句接过一句喷出。 「你受伤了?他们逼供了?他们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啊,为什么让自己吃苦?」 「二皇子待我极好,我不能出卖他。」他虚弱回答,手指却在她掌心微微一抠,眼珠子往旁边转去。 郁泱顺着他的视线转去,这才发现牢里还另外有人。 二皇子待他极好?郁泱多瞄一眼缩在角落的中年男子,瞬间明白皇帝哪里是让她来探监的,根本就是要她来帮着演戏。 真正好哪,不给福利不给银,只想把他们夫妻活活操到死,这是哪门子规矩?用力吸一口气,腐霉味儿袭心,脑子一阵昏,但很了不起,她还记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撇撇嘴,她满脸的不甘情愿。 往惨里说?她用口形问他,他微点头,在她掌心间写下林雄易三个字。 这人她知道,也是二皇子党里头的重点人物,为人极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能让杜氏拢络,几天前刑名大人企图从他嘴里逼供,但这人骨头硬竟然想咬舌自尽,幸好及时阻止,但也因此,皇帝想知道的事一件也没套出来。 过去一年,檠丰虽然深受二皇子看重,但他毕竟扎根不深,许多过往的陈年往事知道的不多,因此皇上把重心摆在林雄易身上。 没想到,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忠肝义胆的大忠臣了,搞上这一套,闹得皇上措手不及。 皇帝气急败坏,更糟的是他的媳妇竟敢和皇上对着干,拿把刀子跪在皇宫前喊冤,宫廷侍卫上前阻拦,她把刀子往自己胸口一刺,人是救下来了,但谁晓得会不会留下残疾。 自古以来,苦肉计的效果一向不坏,因此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还反口把「大奸臣林雄易」改成「百世冤林雄易」,甚至有人主张还他一个清白。 猛吸一口气,霍地,她甩开檠丰的手,狂怒起身,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再好又如何?镇国将军气极攻心早就死掉了,皇上让杜家子弟全数卸职,回京为大将军守孝,贤贵妃自杀身亡,二皇子受到刺激太重变成傻子,二皇子党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想和谁讲义气? 「我不知道二皇子待你多好,我只晓得外面有无数百姓在挞伐他,二皇子做的坏事一件件被挖出来,皇上让御史大夫逼得无法,决心将二皇子党铲除殆尽。 「为了你的义气,顺王府已经受到连累,所以人都战战兢兢等着皇上下旨,谁晓得抄家灭族日是何时。临出门,王爷交代我转告世子爷大势已去,让你别再倔强,唯有保住一条命,日后方有机会东山再起。 「世子爷,求求你,都交代了吧,二皇子对你有义,难道王爷、王妃对你无情?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去受死的,父母恩大如天,你尚未来得及报恩,怎能连累父母为你丧命? 「何况你对二皇子尽忠便是对天底下百姓不义,你在意二皇子的前程,难道就不在乎大周的命运,醒醒吧!二皇子真的是值得你辅佐的人吗?他真的适合当皇帝,依我看来那个在民间处处替百姓解决难题的宽厚皇子,更适合那把龙椅。你怎能把私谊放在大义之前,怎能把大周的兴衰摆在对二皇子的周全前面? 第四十八章 「实话告诉你了吧,皇上早已下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过去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人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招出来,连张为功也不例外,难道他不比你对二皇子尽心?二皇子待他不比待你好? 「世子爷,你当真以为皇帝真要你嘴里的秘密?错了!皇帝要的是你的态度、你的认错,要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何况不管你说什么,皇帝都不会再对付二皇子,因为他已经傻了,并且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世子爷,郁泱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啊!」 她声泪倶下,埋进檠丰怀里。 父亲?檠丰额头几道黑线交织,该做的事都还没做他就成了父亲,这也未免太太太…… 但他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郁泱的激情表演让林雄易动容,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凝睇着靠在墙边的小夫妻,长长的叹口气。 原来杜家真的已经倒台,不是刑官糊弄他,二皇子再没机会,连铁铮铮的张为功也已经把所有事全数招出,时局已颓、无法挽回……那么,他还守什么秘密?恐怕那些早已经不是秘密。 郁泱不知道应该表演多久,但是看见檠丰身上的累累伤痕,她又气又伤心,一下一下抚着他手臂上的鞭痕,她不是作戏,是真的哭得柔肠寸断。 她的泪水软了林雄易的心,他想,自己的妻儿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哭得无法遏抑。 郁泱不知道林雄易的心境转变,也不晓得檠丰因为她的伤心而感动、而鼻酸。她忙着在他怀里下定决心,她发誓要让皇帝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她发誓要他痛彻心腑,知道自己的苛刻对待檠丰是种多么愚蠢的行为!一定! 她像只被惹火的母狮子,悄悄伸出利爪,非要皇帝也疼上一回。 不多久,来了个狱卒把林雄易给带出去。 牢房里没有其它人,郁泱这才可以畅所欲言,她压低声音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难道你做得不够好?」 「既然是演戏,当然要演得逼真一点。」 「逼真?别人的肉不会疼吗?」 「不怕,只要林雄易把皇帝要的秘密吐出来,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 「镇国将军已死,杜家子弟返京尽孝,杜家已经彻底倾倒,这样还不够吗?」 「据闻杜大将军把这些年的战利品换成黄金,藏在一处极为隐密的地方,并将此处绘成一幅藏宝图,皇帝把所有能抓的人全抓了,该拷问的全上了刑架,但没有人知道藏宝图藏在何处。」 「林雄易就知道?」 「当然,藏宝图是林雄易亲手所绘。」 「那笔钱很多吗?」 「应该是,如果传言不假,至少有朝廷十五年岁贡之数。」 「大将军是这么好赚的行业?你要不要改行?算了,别落了个镇国将军的下场。」 檠丰失笑,握住她的手道:「这是我帮皇上的最后一件事,估计没错的话,皇上应该会在近日内对顾伯庭动手。」 「我想也是,皇上已经下旨让我三日后进宫。」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嗯,孙婶那里已经准备齐全,我会让孙叔他们先到渭水通谷镇等我,进宫那天,我带着锦绣和牡丹过去。至于玥儿和祺儿……」她把话留给他接。 「今天或明天,黑大、黑贰就会去把两个孩子带走,一样,他们会把孩子带到悦来客栈,回去记得叮咛两个孩子,乖一点、合作一点,黑贰的脾气有点暴,我怕他吓到孩子。」 「知道了,我会叮嘱他们。既然是这两天的事,回去后就让牡丹雇车先回一趟庄子吧,让他们明天就出发,有熟人在,顾玥、顾祺会比较安心。」 「记得,把事情闹大一点。」 「闹到多大?」 「大让顾伯庭害怕。」 「害怕?」 「当然,被皇上带走的孩子会不会乱说话?说在世子妃出现之前,他们是如何吃不饱、穿不暖?光是想象,顾伯庭就会把自己给折腾个够。」 「皇上打算怎么对付他们?会取他们的性命吗?」 「皇上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我这个「儿子」将功赎罪了,将他们眨为庶民,权充皇恩。」 这是报恩,报誉丰的恩,留下他们两条命就当是誉丰为父母尽孝。 「好大的皇恩!」她冷嘲道。因为他的伤,她对皇帝不满到极点。 握紧她的手,檠丰苦笑道:「不要气他,他是我父亲、你的伯父。」 他这个提醒,郁泱才想起,认真算一算他们是堂兄妹,基于近亲不通婚原理,他们不能成为夫妻。 低低地,她垂下头嘟囔,谁让他打你。 他笑了,因为她的关心。轻轻吻上她的颊,檠丰在她耳边说道:「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了?放心,我很快就会让这句话实现。」 这天晚上,顾祺、顾玥被掳,锦绣伤心至极跳井自尽,救上来时已经没有气息。 顺王府已经闹成一锅粥,谁有心情理会一个下人之死,所以郁泱作主将她从秋水阁后门送到「乱葬岗」。 不能怪她,是檠丰要她把事情闹大的。 顾伯庭不敢派人出去寻找,他果真认定此事的背后主使是皇帝,也果真想象两个没见过面的小孩会怎么对皇帝形容自己在顺王府里遭受的待遇,他活生生地把自己给吓病了,檠丰把他的性情算无遗漏。 风声传出去,皇帝知道自己的小孙子丢掉,顺王府居然连问都不问,派人暗查,查出前几年的苛待,暗气在心,对顾伯庭下手更加不留情。 再隔天,两辆马车悄悄地离开京郊庄子,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第三日,皇帝将郁泱接进宫里,之后便对顺王府一连串打压,顾伯庭被眨为庶民,一家人净身离府。 【尾声 一家人团圆】 才多久以前的事啊,顺王世子风风光光地娶了诚亲王之女,后来此女被皇帝封为德华公主。 原以为顾家会一路兴盛下去,谁知转眼顺王府便落难。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让所有人眼珠子掉满地,公主非但对世子爷不离不弃,还在皇上跟前极力争取。 她除钗卸环、放弃公主封号,一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道清了夫妻离别之苦,她坚持与丈夫同生共死。 试问哪个人听到这种话,能不感动落泪? 于是顾誉丰保住一条性命却必须流放北疆,上路那天,周郁泱拿着一只包袱,里面装着几颗馒头、一个水囊,身上穿着粗布青衫,亦步亦趋地跟在戴着手缭脚铐的顾誉丰身旁。 她不但没有哭反而满脸笑,像是在对全天下召告能够陪在丈夫身旁,与他共同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这样的爱情太感动人心,离城那日,许多百姓夹道相送,赠他们祝福言语。 顾伯庭和邹氏也来了,对着满街百姓,郁泱虽然不乐意却也得摆出态度,她说:「您们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到北疆?虽然身无分文,但我保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公婆。」 这话说得真好啊! 多少老妇动容落泪,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呢,不但愿意放下身分、一辈子对丈夫忠诚,还愿意在这么艰困的情况下服侍公婆,天底下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 但郁泱的邀请让夫妻俩犹豫了,北疆是个化外之处,听说那里的人茹毛饮血吃生肉,住的不是屋子是布篷,这种日子要怎么过? 留在京里,王爷当年的故交多少还能接济几分,再加上王爷预知祸事之前,让她在外头备下的小宅子和埋在地里的银两也能安稳过活了,不富却也不至于饿死,倘若离开……长路漫漫,谁晓得能不能走得到尽头,他们老了,身子禁不得折腾。 因此,他们拒绝了。 只是做出这个决定时,顾伯庭万万没想到竟会断送两人的性命。 而郁泱更没想到,自己为檠丰出气之举会害到这对夫妻。 她留了信给皇奶奶,让皇太后在自己离京三个月之后转交给皇上,那里面写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顾檠丰的重生。 但皇上无法不相信,郁泱写得太详细,许多除了檠丰和皇上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父子私语,郁泱全写出来了,这只有一个可能——檠丰亲口对她说的。 于是在皇帝在位的十数年间,每年他都派人到北疆寻找儿子的下落,他欠檠丰太多,倾其所有都无法补偿。 第四十九章 这是后话。 檠丰、郁泱与黑大、孙叔他们集合之后,便朝北疆前进。 本来是两辆车大大小小共十二个人,到悦来客栈停留数日后再出发,现在变成八辆车、六匹马,再加上黑大到黑陆共十八人。 早在檠丰联系上黑大的同时,他便决定结束京城里的所有布置和产业,携家带眷离开这块土地。 这是趟很辛苦的旅程,但檠丰和郁泱的准备充分,一路上行来倒也不太辛苦,累了就挑个城镇住下来,好好休息个几天再继续往前。 这让顾玥、顾祺可乐歪了,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风景,让他们贫瘠的生命变得丰富。 第一次看见大河,他们兴奋得又叫又跳,第一次爬高山、过悬崖,脸上又惊又喜、充满冒险的兴奋感。不同的风俗、迥然相异的民情,开扩了他们的视野、宽了他们的心。 不只他们,除了檠丰与他手下的黑家兵马,所有人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因此连向来沉默谨慎的锦绣也变得活泼。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三个半月后,他们抵达北疆。 从冬天走到春天,北疆的春天,冬雪已融,土地里钻出绿芽,随着天气逐渐暖和,青苹果似的嫩绿色渐渐转深,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张绿色地毯,空气里满是清新的青草芬芳。 天空蓝得发亮,远处牛羊成群结队觅食,牧人拿着鞭子甩动,鞭子划过空中发出咻咻声。 顾玥噘着嘴,咻咻咻地喊个不停,自从踏入北疆的第一天,两个小孩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求着檠丰让他们骑马。 黑贰最痛恨小孩,但主子下令,他也只能乖乖照办。 拉着黑三,把顾玥和顾祺从马车里抱出来安置在身前,黑贰不甘愿的模样被锦绣看见了,忍不住捂嘴一笑,黑贰见状,傻傻地搔了搔头,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红晕。 顾玥是个小鬼灵精,看一眼黑贰,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贰叔叔,绣姨成天坐在马车里很闷的,你让伍叔叔带我,你载绣姨骑马吹吹风好吗?」 突然间,黑贰觉得小孩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他低下头,在顾玥耳边说:「你绣姨能点头吗?」 「不怕,有我呢!」 顾玥不知道怎么周旋的,总之,最后锦绣坐到黑贰身前,两张红扑扑的脸就算没有春风吹拂,也能在上面看见春天。 锦绣上黑贰的马背,芍药坐在车上和阿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时他把缰绳交到芍药手里,跳下车为芍药采来一把野花,逗她开心,车厢里只剩牡丹待着,孙平索性进了车厢陪她说话。 是孙婶说的,「你没瞧见黑伍那双贼眼时不时往牡丹身上瞄,你要是不想把娘的媳妇给弄丢,殷勤些,学学人家阿良。」 就这样,随着春天来临,爱情的种子悄悄在这个车队里萌芽。 马车里,郁泱歪在檠丰怀间,从敞开的车帘子看见坐在马背上的锦绣,忍不住笑道:「玥儿有当红娘的实力。」 「他那张脸一笑,就是最好的说服力。」 「祺儿沉稳聪明,玥儿可爱却霸气,他们各自传承了你一部分脾气。」 「霸气?我还以为自己温润顺和,是个谦谦君子。」他明知故道。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你的骨子里是个再霸道不过的人。」 「也许吧,我一辈子都在模仿我母亲,想成为她那样平和温顺的人,但骨子里流着父王的血液,张扬霸道、掌控欲望极强。」 「所以,脱下你的羊皮吧,知根知底的,再装也不像了。」说着,她动手掐他的脸,试图揭下羊皮。 「你对我「已经」知根知底?确定?」他语带暧昧。 夜夜看着美人的睡颜却不能动作,这对男人是很大的考验,但他同意了,因为她是他三辈子加起来唯一想娶的女人。 「你说呢?」他光着屁股的模样她都见过了。 郁泱本想再讲两句话揶揄他,车队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不久,孙安的声音从车厢外传进来,再不久,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扬起。 「小姐、小姐,清叔来了!」孙安的口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快意。 闻言,郁泱笑眯一双眼睛,拉开车帘伸出半个身子,拼命朝来人挥手。「清叔、清叔!」 狄清跳下马背,走到车厢旁说道:「小姐,欢迎回家。」 他以为要更久一点的,没想到……是啊,得王妃亲自教导,他们家小姐怎么能是庸碌之人,要从顾家全身而退,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嗯,我回家了。」 这句话没什么意义,但她就是要说,对清叔也对自己说。 她来了!算算计计、谋谋划划,几次计划更变让她踌躇犹豫,但她还是来了,回到这个有着蓝天绿原、有亲人的地方,她终于能够对娘,也对自己做出交代。 「我在前面带路,一个时辰就会到。」狄清道。 「好,谢谢清叔。」 放下车帘子,她脸上的笑意再褪除不去,转头,她望向檠丰,道:「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有,不过我猜得到,所以不必问。」她的笑意染到他脸上,他真喜欢她开心的模样。 「确定,要不要讲出来看看,也许想错了呢?」跪跪爬爬,她又窝回他的胸膛,真糟,她是一刻也离不开这个安全窝巢了。 双手圈紧她,他的唇在她耳边轻轻言道:「你的清叔说「欢迎回家」。什么叫做家,有亲人的地方才叫做家。过去,几次你提到大哥,眼底没有悲伤只有向往,所以我认为周珽襄并没有死,而是你母妃借着丧礼悄悄把他送走了,对不?」 很高明的推理能力,郁泱佩服得五体投地,用力点头,回答道,「对。」 「离开母亲的雏鸟会想飞往何方?我想,他最想见的一定是多年不见的父亲,他肯定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放弃你们。所以,他就算没有一出家门就前往北疆,最后一定也会在这里落脚。 「他必定想在这里为你、为萱姨建立起一个家,必定希望有机会可以让你们一家团聚。否则,你的爹娘死在这里,这里于你而言是个伤心地,你没道理会在离开京城后想要前往北疆。怎样,我猜得对吗?」 这些并非纯属想象,过去一年他让黑戚、黑巴到黑拾贰六人在北疆经营产业,他们传回来不少消息,其中经常出现在他们嘴里的是狄珽襄这号人物,他做生意的手法非常厉害,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当地排得上名号的商人。 周珽襄、狄珽襄,他改了母姓却没更改名字,檠丰认为他曾经试图用这个名字吸引诚亲王的注意力。 郁泱鼓起腮帮子,她是嫁给亚森罗苹吗?他的推理能力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呀? 「我真想赌气说你是错的,但你的确猜得神准。害怕见到我哥哥吗?」 「顾誉丰或许会害怕,但蓝天恒不会。」 天恒,与天一样永恒,eternal. 他改名字了,一出京城就拿到新的身分,是留在北疆的黑戚办的——蓝天恒,北疆人,自小父母双亡,短短一年之内在北疆窜起,经营粮铺、饭馆和布庄等等十几家铺子。 「你做事总是这样,再三筹划、算无遗漏吗?」 「不想失败,只能这么做。」 「你害怕失败?」 「对,我失败过两次,一次失去生命、一次失去你,我不允许自己一错再错。」 他的话让她叹息,是的,他说过,那天他有很不好的预感,本想让她别出门,可他觉得那是无稽之谈,于是她出门、出事,他失去她和love. 言谈间,车队进城,城里比想象中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只是穿着打扮与他们不太相同。 在清叔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处屋宅前。 宅子相当大,光从外墙看去就比诚亲王府或顺王府大上两、三倍,众人下车后鱼贯进入。 红砖绿瓦,处处雕梁画栋,楠木为梁,白玉石为墙,园里奇花异草遍植,来来回回的下人看见他们全站在小径边行礼问好。檠丰想,这位大舅子可不是简单的商人哪。 离周珽襄过世,不过短短六年,他竟能在陌生的北疆经营出这样一个人间天堂,岂能简单? 顾玥、顾祺两个小家伙也被这气派给吓到了,两人四下张望,紧张地拉起郁泱的手,问:「泱姨,这是你家吗?」 郁泱不及回答,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激动地喊她:「郁儿!」 她像被雷轰了,一个猛然转身,她看见……爹和娘?! 第五十章 三年后。 芍药抱着一个女娃儿在喂肉泥,那是她们的小小姐,现在小姐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大家都希望是小少爷,可姑爷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心心念念着还想要多个女儿。 是说反话安小姐的心吗?那可不是,姑爷每天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抱小小姐,那个宠啊,宠到小姐忍不住想吃醋。比较起姑爷对顾玥、顾祺少爷的严格要求,看起来姑爷还真的是比较疼女儿。 姑爷的铺子越开越好了,前一阵子听说还要和大少爷连手搞什么运输业。 想到这里,芍药骄傲地抬了抬头,那点子可是她们家小姐想出来的呢! 那么能不能赚很多银子? 她问过小姐这事儿,小姐说:「赚不赚银子是一回事,重点是只要交通顺畅,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到北疆来投资,人才来了、文化交流,北疆才会更加繁荣,懂不?」 人才、文化、繁荣关她什么屁事啊,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能收在自己的口袋里啊! 唉,她们家小姐就是这副样儿,对银钱的事不上心,幸好姑爷和大少爷很会赚,不然娶到这种女子,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真不知当年王妃是怎么教小姐的。 说起这个,那年他们刚到北疆,看见王爷和王妃时,大伙儿全吓得腿软,大白天的怎么会见到鬼呢?当时孙婶一个没站好,还真摔在地上了。 后来才晓得不是鬼,王爷和王妃根本就没死啊! 故事是这样的,那年王妃到北疆与王爷一叙,几次交谈,别人看不出来,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聊过几回,王妃就发觉不对劲,她拿过去的事儿来套王爷,两下就被她套出真相。 王妃面上不显,心底却明白眼前这个有着王爷的脸、穿王爷的衣服、坐王爷位置的,根本不是王爷。 当时大少爷因为生意做得好、名声不差,再加上总是对「王爷」慷慨解囊,成功混在王爷的阵营里,为王爷谋事筹划。 于是母子俩连手,查出真正的王爷已经被关在水牢里长达十年之久。 至于那个想造反、想穿龙袍的男子根本不是王爷,他只是梅家推出来的傀儡,要不是梅家做事谨慎,担心日后有变而留下王爷一条性命,大少爷和小姐就真的要失去亲爹了。 为了救回王爷,王妃展现才智替伪王谋划大事,伪王和梅家的主事者惊讶于王妃的聪慧,开始重视她的意见。 待王妃卸下伪王防备,窃得钥匙之后,清、风、明、月四位叔叔勇闯地牢把王爷救出去,而王妃则用一壶鸩酒毒死伪王。 为了取信伪王,那毒酒,王妃也喝了。 事后王妃差点救不回来,加上当时王妃早已病情沉癎,情况是九死一生哪。 少爷与清叔不愿意小姐存了希望却又失望,也为取信皇帝,于是没把王爷、王妃没死之事告诉小姐。 后来啊,好人有老天爷照看着呢,大少爷找到神医,不但帮王妃解毒,医好她的病情,也把王爷瘫痪的双脚给治好了,这才完成了大少爷从小的愿望——一家团聚! 芍药不懂的是,既然如此,为什么王妃不直接告诉皇帝,王爷根本没有造反的心,是别人假藉他的名,那么一来,他们又可以当王爷、王妃了啊! 为什么要抛弃身分,像老鼠似的躲起来呢? 小姐笑着跟她解释说:「当王爷有什么好?与其让皇帝时刻猜忌,不晓得什么时候大难临头,不如退一步改名换姓,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就是她不理解的地方了,有王爷可以当却不想当的,大概只有他们家了。不过当怪胎也有当怪胎的好处,瞧,他们多自由自在啊! 对了,大少爷去年成亲娶了一个北疆姑娘,名字叫做白珍珠,她的眼睛很大、皮肤很白,真的很像一颗漂亮的珍珠,家里是当牧民的,不懂得规矩,但是既聪明又可爱,王爷、王妃都喜欢极了,说她那是真性情。 可锦绣看不下去,这么高贵的人家怎么能娶那种贱民为妻?几次在背后碎碎念,说大少奶奶没有奶奶的款儿。 直到那回锦绣不小心落水,她们一窝子女人没人会游泳,小姐又怀着小小姐,大家拖着不让她下水救人,这时,大少奶奶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 事后小姐对锦绣说:「如果嫂嫂是个守规矩的的大少奶奶,怕是宁愿眼睁睁看着你在水里溺死,也不会跳下去救人吧,毕竟,天底下哪有主子救下人的理儿,你说,对不?」 从此锦绣舍了规矩,对大少奶奶死心塌地。 可不是嘛,这天地间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他们诚亲王府了,里面丫头主子全是一家人,虽然规矩乱了点儿,可她情愿没规矩也不要像顺王府那样处处规矩,人与人之间却藏了几把尺,彼此算计、彼此使心机。 亲人之间当到这样……套句小姐的话,还真是「杯具」。 怀里的小小姐突然扭动起来,芍药不必猜,肯定是小姐来了。 转过头,果然就见她家小姐和白珍珠让婢女扶着往这边走来。 白珍珠才七个月,可肚子比郁泱大得多,大家都在猜里面是不是有两个娃娃,这可让周檑康、狄氏乐坏了,大儿子年纪已经不小,要是白珍珠能够一举生下两个娃儿,那是再好不过。 「娘,抱!」小女娃将两只手伸向郁泱。 「小小姐乖,芍药抱就好,芍药让阿良叔叔抱你飞高高好不好?」开玩笑,小姐肚子里的宝宝都快九个月,万一动了胎气可不行。 「不要,妞妞要娘抱!」她全身扭不停,挣扎着要让母亲抱,她现在力气大得很,这样全身用力乱扭,一勺药几乎要抱不动。 幸好一双长手伸过来把妞妞截走,芍药转眼一看,是檠丰回来了,松口气,她快步走到桌边替小姐、姑爷和少奶奶倒茶。 姑爷道:「芍药,你别忙,先去整理行李,咱们去牧场住几天。」 「是,姑爷。」芍药应声,快步往屋里走去。 闻言,白珍珠也神情紧张,赶忙说道:「又是那回事儿吗?行了!我先回屋里,不打扰你们,你们尽快出发吧。」 白珍珠有经验,同样的事每年都得发生个一、两回。 「谢谢嫂子,麻烦你跟爹娘说一声,这些日子尽量别往外跑。」 「我明白的。」白珍珠已经应付得很熟练,想起顾祺、顾玥那两个小子,知道能够去牧场住,肯定乐歪。 嫂嫂一走,郁泱迎向丈夫视线,问道:「皇帝又派钦差大人来了?」 人哪,果然不能逞一时之快,当初留下那封信,她成功地让皇帝深感内疚,可害人反害己,这一内疚换来他们的年年逃难,早知会给自己留下无穷祸患,她一定不会贪那口气。 「这回他们指定要见蓝天恒,我猜想也许有什么消息透露出去了。」 郁泱同意,问:「你确定再也不回京?」 「这件事,你不是早在出京城之前就很清楚了吗?」 他不喜欢二十三岁以前的经历,他喜欢她出现之后的人生,他满足并且满意,没有任何道理改变。 他伸手将妻子纳入怀抱,当年是欲求而不可得,后来能拥她入怀,方才明白幸福怎地书就,然后他成瘾君子,只要能抱着她,心就安、气就平,外头再大的风雨也困扰不了他。 她说他给了一把大伞,让她和孩子在伞下幸福平安,殊不知她才是他最温暖幸福的港弯。 男人一辈子要的是什么? 金钱?不!它买不来真爱,权力?不!它撷取不到一份真心;地位?也不对,它无法为男人换来一辈子的心手相牵。 男人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爱他、护他、看重他、敬爱他的女人,就像……他的l. 「怕你后悔啊。」靠着他,她甜甜娇笑着。 越活越回去了,她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和妞妞争宠,学起她耍赖撒娇的小模样,还是因为她可以在他怀里恣意发傻作小? 「失去眼前的生活,我才会后悔。」 「真的喜欢吗?商人不是地位太高的职业。」她离开他的怀抱,眼睛与眼睛相对,她企图找到里头的真诚。 「地位能吃吗?能带给人快乐吗?能让我感觉不寂寞吗?」一连串的问号之后,他轻抚她的脸颊道:「不管是钱财、权势或地位,它们都无法从我手中交换你。郁泱,这辈子,我有你就足够。」 她找到了,并且听到很甜的话,再次投进他怀里,就像投进蜜池中。 这一生,她也和他一样,有他就足够! 后记 【后记 平安就是福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亲爱的读者们好! 很高兴又有新书可以和大家分享。 这本书刚建立档案时,我用的名字叫做「平安」,为什么会挑选这个名字?因为它的架构基础是男主角重生、女主角穿越,重生或穿越的人会期待什么?这是我在下笔之前第一个念头。 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一段精彩美妙的人生?寻找一个可靠可依的男人、编织一段如梦似幻的爱情?抑或是……死亡教会他们,平安就是福? 各种可能都有,但我想了很久,把最后这点当成女主角的盼望与追求。 顾檠丰是皇帝的私生子,是皇帝强占别人老婆的结果,他从对养父的愧疚感到发现真相后的恨,再到放下恨意只求平安的过程,是一段漫长的路。 周郁泱的父亲想篡位成帝,放弃她与母亲、哥哥的性命,她心中何尝无恨,只是她承诺母亲,尽全力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于是从嫁进顾府的第一天起,她就绞尽脑汁,让自己能够全须全尾的离开顾家大宅。 两个心中有恨的人,因为挂念着对亲人的爱,他们选择让自己平安。这是这本书里面,我最想表达的。 因为有人爱着,所以我们必须更爱自己,因为爱自己,就不能事事计较、事事埋怨,就必须……放下,唯有丢开手中的砂砾,才能拾起地上的贝壳。 其实这本书里面,最让我牵挂的反而不是檠丰或郁泱,而是他们的母亲,我描写她们,并且让她们形成强烈的对比—— 霍秋水的丈夫为了自己的前途、自愿献妻,古代女子的贞洁观念让她生不如死,但是为了父母亲人,她必须忍,后来生下顾檠丰,她更必须为儿子忍,直到自己被谋害、儿子被下毒。她的妥协与忍耐换得自己与儿子的死亡。 而郁泱的母亲诚亲王妃也是忍耐,只不过她并没有妥协。 当她与一双子女被留在京城为人质、当她知道丈夫有意举兵篡位,她便开始谋划一切。 她努力教育两个子女,在没有郡王、郡主光环下,靠自己的双手让自己活下去,她安排一幕诈死、一场婚礼,顺利把一双子女平安送出去,她拖着重病的身躯与皇帝谈条件,到边疆毒死丈夫,换得女儿在夫家的地位。 在古代,女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她们被整个社会、被夫家、被命运绑架,能够做的也只有随波逐流,多数人会像霍秋水那样,悲剧、喜剧的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而是拿捏在命运手里。 诚亲王妃的谋划,犠牲自己、保全子女,只是我写着写着、越写越不甘愿,这样的女子努力了一辈子,依然挣脱不了命运,着实过分!如果拼尽所有力气的结果也得不到好下场,谁还愿意努力? 于是,我翻转了结果,希望这个结果,大家会喜欢。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