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天空有多蓝的人啊 Alternative Melodies》 intro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正式登上音乐祭的舞台前,休息室里弥漫着平静的紧张气氛。 有的人正对着镜子整理服装,有的人正跟其他成员谈天说笑,有的人边喝饮料边看乐谱,还有人默不作声地摆弄着乐器—— 每个人表面上都装得跟平常没两样,但表情与声调流露出来的亢奋却怎么也掩藏不了。 「……不过……」 我伸展着手指,面露苦笑自言自语。 「我也一样静不下心来就是了……」 ——打从来到东京的那一天起,我已经登上多少个舞台了呢?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回想着音乐人「金室慎之介」这一路走来的历程。 加入新渡户团吉伴奏乐团的那几年。加入伴奏乐团之前,成为录音室吉他手的那几年。 以及……更早之前,成为新进创作歌手的短暂时光。 我深刻体认到,自己是在经历这么多的舞台后,逐渐成长为一名专业音乐人的。 尽管不出名,以这个年纪的吉他手来说,自己算是兼具经验与实力的。 因此,我真的许久不曾像这样,在正式上场前感到紧张。 「我是怎么了呢……」 我心不在焉地询问镜中的自己。 那张自己天天看着的脸庞,由于疲劳以及不注重健康的关系,面容看起来与年纪相符,诚然是个苍老的大叔。 镜中的那张脸并无改变,看起来就跟平常一样,我怀着奇妙的心情摸了摸下巴两、三次。不过—— 「……嗯?」 ——我突然注意到了。 今天那张脸看起来,似乎带着许久不见的意志。 紧抿的嘴唇,以及盯着镜子的双眼,皆蕴含了坚定的决心。 于是——我明白了。 「……哦,或许是『那小子』的缘故吧……」 ——出现在这座城市、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小子」。 ——向我倾吐自己的心情,披露自己的想法,促使我迈步前进的「那小子」。 如今他的存在,已化为一股强烈的冲动,以及内心的热情——我清楚感觉到他就在自己体内。 「……话说回来。」 我再度自言自语,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紧张什么啊……」 在我面前明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手居然在发抖。 ……不过,这也没办法吧。 我是真正的职业乐手,反观那小子,只是个窝在这座城市里的笨蛋高中生。 所以—— 「……放心,交给我吧。」 语毕,我以左手用力握住发抖的右拳。 「我弹吉他的技术可要比你强上两亿倍呢……」 「——各位辛苦了!再五分钟就要表演!」 男性工作人员打开休息室的门,这般提醒我们。 「麻烦伴奏乐团的成员前往舞台准备!」 「——好,走吧!」 「——知道了,我们上吧!」 「——啊,不好意思。请问饮料可以带上舞台吗?」 我跟着七嘴八舌的成员们一起走出休息室。 许许多多的工作人员在走廊上来来去去。资材堆放得杂乱无章。 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连接建筑物与户外舞台的那扇金属门前。 就在男性工作人员开门的那一瞬间—— ——观众的欢呼声包围了我们。 刚才一直待在休息室里,所以感觉不到外面的情况,看样子今天的音乐祭来了不少人。 我从侧台望向摆着乐器的舞台,想象着人山人海的观众席,以及——身在其中的「她」。 『——各位乡亲!让大家久等了!』 扩音器响起主持人的开场白,这位主持人是当地广播电台的播音员。 『接下来,本届音乐祭的大来宾——新渡户团吉先生终于要登场了!』 「——那么,请伴奏乐团的所有成员上台准备!」 等候在侧台的工作人员这般指示。 我们互相点了个头后,便各自走上阶梯前往乐器摆放的位置。 『相信大家都知道,新渡户团吉先生是一位参加过红白歌唱大赛的歌手,这次……他竟然为秩父写了地名歌,并且将在今天首度公开献唱!哎呀,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我听着主持人的说话声,用全身去感受来自观众席的目光——拿起竖立在吉他架上的吉他,挂到肩上。 然后,调整背带的位置,简单地调了一下音——准备完毕。 这时我终于面朝前方,看向眼前的光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得水泄不通的观众席。 圆形观众席挤满了人,真的是座无虚席。 当中看得到与家人同行的民众、可能是住在附近的国中生与高中生,以及看似新渡户先生粉丝的老年人。 还有……高中时代一起玩乐团的番场与阿保。他们也来了呀。 最后——我发现了。 ——自己始终不去正视的、她的身影。 被我留在这里,一直避而不见的茜—— 微卷的头发;柔和且端正的脸庞;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 直盯着舞台、犹如少女一般的眼眸—— 此刻她面露平静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而茜的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呵!」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果真是这样呢。 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上方的那片天空,是这样的深远、这样的蔚蓝。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我竟然一直都没注意到—— 『——那么,一起欣赏接下来的表演吧!欢迎新渡户团吉先生!』 我听着主持人的说话声,以及来自观众席的掌声与欢呼声——同时也探寻着自己心中「那小子」的记忆。 从那小子在祠堂里醒来,到回归我体内这短暂期间的记忆。 以及——那小子的想法、烦恼、挣扎、告诉我的话语—— 1st verse ——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仿佛沉睡了好几年、好几十年。 感觉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苏醒的时刻到来。 ——自己好像做了梦。 做了多到数不清的梦,有美梦也有恶梦。 不过真要算起来的话……恶梦可能还多过美梦。 感觉很不舒服。 「……嗯、嗯嗯……?」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思索着。 今天……是几月几日啊……? 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这里是哪里……? 不知怎的记忆模糊不清,想不起睡着之前的事……自己该不会是弹吉他弹到睡着吧…… 「……呼啊——……」 我顶着丢失了许多东西的脑袋,微微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如往常的祠堂景色。 排在一起的吉他音箱、贝斯音箱、鼓,以及其他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借我们用来在放学后练团的老旧建筑物—— 室内弥漫着混合了木材与土壤的气味、夹杂着灰尘的空气。从户外射入的光线强弱来看……现在应该是早晨。 最后看到的是——放置在角落的、我的宝贝吉他。 自己打工存钱买下的「茜special」。 我一个人茫然站着,在这熟悉的景色之中—— 「……嗯嗯?」 ——我忍不住叫出声音。 意识一下子就完全清醒过来。 「……我、我为什么站着?」 我再次往下看着自己的身体——没有错。 此刻的我跟平常一样穿着制服,双脚则站立在茜special的前面…… 直到刚才都在睡觉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难不成刚刚是站着睡觉的?我有那么厉害吗……? 「……哎、哎唷。」 大概是失去平衡了,眼前那把茜special快要倒下来。 我赶紧扶住它——然后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 「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循着记忆的细线慢慢回忆。 最后终于——想起来了。 「……啊,对了。」 我昨天没回家……而是在这间祠堂里过夜。 昨天放学后,女朋友茜找我来这个地方,我们讲了很多话……后来我不想直接回家,就在这里过一晚。 然后—— 「……唔——」 免不了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不去东京了……』 茜在这里对我说出这句话—— 明明说好高中毕业后,要一起去念东京的专业学校……她却突然毁约了—— 「……为什么啊?」 我瘫坐在旁边的露营椅上,双手掩面。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啊……」 ——当然是有苦衷的吧。 茜很温柔体贴,所以绝对不会是单纯的耍任性或者改变了心意。她一定是为了某人着想才做出这个决定。 ……而且,坦白说我也知道,那个「某人」一定就是她,就是茜年幼的妹妹——葵。 尽管如此。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我还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前往东京,正式展开音乐活动,陆续做出成果,最后大获成功——而茜总是陪在自己的身边。这原本是我的梦想。 现在却失去了这个梦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没办法从椅子上起身。 ——突然间,一股跟刚才一样强烈的睡意降临在我身上。 整个灵魂就快被那股过于强劲的引力给拉走了。 我沉浮在睡意的浪潮中——忍不住想着,真希望能够这样下去。 真希望能够一直在这间祠堂里沉眠。 假如时间能够停止,不必从高中毕业,能够永远待在这里——自己就用不着悲伤难过了—— ——之后,又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在平稳的静谧之中——我注意到了于耳边响起的低音。 那声音非常细微,带着强而有力的高低起伏回荡着—— ——是贝斯。 有人在弹贝斯。 而且——距离我非常的近。 话说回来……这贝斯弹得真粗暴。 演奏者的心情似乎非常烦躁。 ……而且,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这糟糕的演奏变得更加刺耳难耐。 起音不稳,节奏也乱七八糟。 大概是手劲太大吧,这个人常不小心微微推起琴弦,导致音程变得很奇怪。 除此之外还弹得超快的,拍子完全跑掉了。 要是在乐团里这样演奏,会给团员造成很大的困扰,不过我最不能容忍的是—— 「——吵死啦?」 ——我忍不住大吼。 「干么突然弹起贝斯啊!而且节奏和时间点都让人不舒服……」 ——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难得的好眠,被这不堪入耳的贝斯演奏给硬生生打断了。 其实,被贝斯的声音吵醒也没什么。对热爱摇滚的人来说,这反而是最悦耳的闹铃也不一定。 演奏粗拙也没什么。没有人一开始就弹得很好,而且有些时候也会想顺着心情乱弹一通吧。 ——但是。 如果两者结合在一起——如果是被粗拙的演奏给吵醒,心情可就糟到了极点。 与其被噪音吵醒,我宁可被老妈打醒。 正在演奏的那个人,多半是我们乐团的贝斯手——阿保吧。那小子应该是发现我在这里睡觉,所以想吵醒我。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而,就在满心想要说教的我,转头面向声音的来处后——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我不由得愣住。 ——她有着一头黑色短发,以及一对看似意志坚定、整齐分明的眉毛。 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有些稚幼,鼻子小巧又直挺,紧闭的双唇是淡桃色的……嗯,看起来还满可爱的,虽然远远比不上茜就是了。不过,她有一种让人不禁看得出神的魅力。 挂在肩上的贝斯外形粗硬,与那细瘦的身躯不太搭调。音色也很狂野,是很受硬派音乐人喜爱的琴款。 她惊讶地看着我……看样子对方似乎也没发现我在这里。 ……话说回来。 「……你是谁?」 ——我没见过这个女孩子。 在这间祠堂里练习的人,只有我们而已。除了我们以外几乎没人会来这里,而且应该也没什么人知道这里放置了器材。 可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却在这间祠堂里大弹贝斯。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状况? 「……?喂?」 听到我这么问后,不知为何她直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 「慎……之?」 她以颤抖的声音,叫出我的昵称。 奇怪,她认识我吗?为什么?我在哪里见过她吗?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了。 「——那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吗!」 没错,她穿着熟悉的白色衬衫配靛色连身裙。那是我们高中的制服。 虽然外面还罩着一件非制服的连帽t,那样独特的款式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既然这样……我能想到的假设就只有一个! 「难不成,你是我的粉丝?」 ——没错,我只能往这个方向猜了。 这名少女曾在学校或是live house,见到弹吉他的我。 那帅气的模样令少女一见钟情,于是她偷偷跟踪我。结果,她发现我平常都在这里练习……从此以后,少女就趁我不在时偷偷潜入祠堂,透过贝斯宣泄那份无法开花结果的恋慕之情……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ok——ok——! 虽然起先害我吓了一跳,既然对方是粉丝,我也不想对她太冷酷无情。 「……要握手吗?」 先来个粉丝服务。要成为巨星的人,果然还是得宽宏大量一点。不可以跟踪啦、不可以擅自使用器材之类的话,待会儿再说就好。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跟我握手,而是轻轻放下贝斯,让它靠着音箱竖立起来。 然后—— 「呃?」 ——少女突然拔腿狂奔。 她火速冲出祠堂——紧接着传来一阵响亮的「唰——砰!」声,入口的拉门被她关了起来。 「……啊?」 ……这位粉丝真是相当内向呢。不过是握个手而已,用不着客气啊。 门再度慢慢打开。 刚才那名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偷看着我。 「……果真是慎之……」 「就跟你说我是啊。那么,你又是——」 ——唰——砰! 她又把门关上了。关门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然后。 「茜姐——?」 门的另一边——传来这样的呐喊声。 玻璃都给震得咯咯作响。 门外那个女孩子,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等等——?喂!」 那、那个女生是怎么搞的?为什么突然逃走了?而且……她刚才是喊「茜姐」吗?会使用这个称呼的人,我只认识一个……不过,是我听错了吧? 我反射性地站起来,想要追上她。 其实仔细想想,我并没有非追上去不可的理由,不过我至少要知道她是谁! 我轻轻地将挂在肩上的茜special放到露营椅上,然后奔向出入口,抓着把手用力拉开那道门。 然后。 「喂,等一——」 正当我要冲出祠堂时—— ——砰! 「——啊啊?」 ——我被弹了回来。 被门口的「某个东西」弹了回来。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可是依旧没看到任何东西。 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试试——结果指尖碰到了墙壁。 一面将祠堂与外界隔开、透明的墙壁——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看不见的板子?是玻璃之类的玩意儿吗? 这间祠堂何时装了这种鬼东西啊?是为了防盗吗?保全意识到底是有多高啊虽然乐器确实很重要! 痛死我了!真的好痛!鼻头狠狠地撞上去耶!鼻血……好吧没流,但要是有个万一,鼻梁可是会撞断耶! 总之,我先是像演默剧一般摸了摸那面透明墙,找找看有没有把手或缺口。但是——别说是洞了,就连小小的凹陷或伤痕,我的手掌都感觉不到。 既然这样——我跑去打开旁边的窗户试试。结果那边也有看不见的墙,手无法伸到外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只有这声呐喊——传到祠堂外面,在这一带的山林里回响着。 「放我出去——!」 在我忙着找出口的期间,那个女孩的背影已来到树林的另一边,冲下石阶消失不见了。 就连那阵细微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小声,最后再也听不见。 于是……祠堂再度恢复宁静。 只听得到远处的鸟啼声、风吹过林木发出的沙沙声、电源未关的贝斯音箱持续发出的杂音,以及——我自己的喘气声。 「……怎么搞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愣在原地,忍不住喃喃自语。 突然在祠堂里醒来,身旁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名陌生的女孩子—— 不只如此——还有透明墙阻挡着我,害我没办法出去。 「……这什么状况啊?」 简直莫名其妙。该不会是在整我吧? 是不是再等一会儿,主唱番场或其他人就会「锵锵!」一声,从暗处冒出来呢? 我抱着这样的期待,准备好反应等了一阵子,但不消说,最后并没有出现拿着摄影机与看板的整人主谋与帮手。 ——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先冷静下来吧。 我回到原处,坐在露营椅上。 把茜special搁在腿上后,我没拿起来弹,而是大口呼吸。 「嘶——哈——……」 ……嗯,很好,心情平静下来了。头脑也冷静多了。果然只要拿着吉他就会觉得安心。 虽然面临各种匪夷所思、让人一头雾水的状况,我想总归有办法解决吧。现在心急也没用,不如沉着以对吧! 我伸个懒腰,环顾祠堂内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那个女孩子。在这里弹奏贝斯的少女。用乱七八糟的演奏把我吵醒,又火速逃离现场的那个丫头。 我竟然觉得她——「感觉很不错呢」。 不只如此,我还希望能再跟她见上一面——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还算可爱吗?不,这怎么行呢!我已经有茜了耶!啊,可是我已经被她甩了。 难不成是因为……弹贝斯的女孩子不多?或是因为她的演奏虽然很粗拙,但当中还是有些许可圈可点的地方? ……都不是呢。 留在心里的这个好印象,并不是针对演奏或其他方面,而是针对「那个人本身」。 然后……想着想着,我突然发现答案,不由得笑了出来。 ——节奏偏慢的人,也就是容易放慢演奏速度的人分成许多类型。 例如态度消极、缺乏自信、想观察整段演奏,以及喜欢拖泥带水的节奏等类型。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节奏偏快的人只有一种类型。 ——那就是勇往直前型。 *** 「——好啦,各位,已经到啰!」 缓缓行驶的卡车停止了震动。 新渡户先生收到司机的通知后——笑容满面地扫视我们这群伴奏乐手。 「赶快让这座城市的乡亲,聆听我们的诚意吧!」 这里是特别订制的货柜舞台内部。 听到新渡户先生这句话后,在里面等候的成员们纷纷回以笑容。 ——率领伴奏乐团,在卡车上举行游击式演唱会。 这是音乐活动迈入第n个十年的大牌演歌歌手——新渡户团吉很喜欢的表演方式,他已经采用过好几次了。 当初他提出这个点子时,成员们全都不知所措。有人苦笑,有人趁着喝酒时偷偷抱怨,有人为了订制卡车的费用而伤脑筋。 可是……没想到评价却很不错。 看见表演获得良好的反应后,众人才开始慢慢地接受这个状况,最近甚至还有人主动提议升级表演内容。 在这些人当中,我——只有我,怎么也无法喜欢这种表演方式。 我真的很不想干这种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溜走。 尤其——这次还是在这座城市表演。 我实在不想在阔别十三年的秩父,以这种方式出现—— 「那么儿玉先生——麻烦你啰!」 然而——新渡户先生一如往常地这么说,完全无视我的这份心情。 鼓手儿玉先生应他的要求敲着鼓棒数拍子——与此同时,货柜侧边的面板也缓慢地掀开了。晚秋的凉风,自缝隙吹了进来—— 接着—— 『——让各位久等了。』 新渡户先生对着麦克风朗声说起开场白。 『男子汉新渡户团吉,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前来赠送笑容给各位啦!』 侧边的面板完全掀起——映入眼帘的是,睽违十三年的西武秩父站前的光景。 那是随处可见的、地方都市的站前景色。习惯了东京的生活后,这里的天空广阔得让我一时间愣住。 新渡户先生那悦耳的声音就回荡在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情况?」 「——哦?是阿团耶!」 行人听到他的声音后,纷纷讶异地停下脚步。 「——不会吧,是新渡户团吉?」 「——是本尊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与惊呼声之中,新渡户先生高声唱起了歌曲。 我站在他的身后,一面弹着吉他为他伴奏——一面告诉自己「想开一点吧」。 这种形式的「凯旋」确实非我所愿。如果可以回绝,我当然很想这么做。 但是,这座城市举办的音乐祭,邀请的是新渡户先生。 所以,对我而言这只是工作,只不过舞台凑巧在家乡罢了。 我也没跟老家联络。 说不定会见到以前的伙伴……这件事也让我有点介意,但我并没抱持什么期待。反正自己一定不会私下跟那些人交谈。 所以,我只要把自己当成专业的演奏者,跟平常一样完成演奏就好——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嗯?」 正在演奏的我——发现了那些人。 卡车的前方站着几名男女,手上拿着欢迎新渡户先生的横布条。他们大概是本次活动的主办者吧。 只是没想到,那几名男女竟然是—— 「——?」 ——身材粗壮,乱卷的头发束在脑后,长相看起来有些懦弱的男人。他是我高中时代的乐团伙伴——中村正道。 ——顶着一头被夕阳照亮的褐发,睁着眼镜底下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愣怔地望着这边的女人。她是我的前女友——相生茜。 站在她旁边的女高中生——是她的妹妹小葵吗? 不知为何,她正以一副见鬼似的惊愕表情看着这边。 而且,更糟心的是—— ——欢迎回乡 慎之介! 他们拿着的那块横布条上,竟然还慎重其事地写着这行字。 *** ·从天花板上方的空间逃脱→天花板居然也有看不见的墙! ·从地板下方逃脱→地板下方也有看不见的墙! ·凭着气势打破墙壁→就算把鼓棒打到断掉也没用。 ·大声呼救→没半个人来。 ·用手机求救→找不到手机,似乎搞丢了。 「——啊——!居然全都行不通!」 我拿丢在一旁的纸笔写了一张清单。 逐一实验完清单上的每个办法后——我叹了一大口气,躺在地上。 「看样子我真的被关在这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望着老旧天花板的木纹,呆呆地想着。 老实说——我小看了这个状况。 我漫不经心地以为,不管怎么说,这里应该有出口、应该有什么密道才对。 ——但是,彻底调查祠堂内部后却发现。 这个空间,被一个完整的箱形透明墙牢牢围住。 如此看来似乎可以确定……这里多半是发生了什么超自然现象。 某种匪夷所思的神秘力量,将我困在了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总觉得应该有什么缘故才对。 被茜甩了之后,自己在这里睡着,醒来后就无法离开祠堂。 我觉得这段过程当中,一定有着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理由或缘故。 话虽如此。 「……我还是搞不懂啊~~」 我自言自语,再度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之前应该要多看一些,跟超自然有关的电视节目或网路论坛才对。」 虽然自己对这方面的事物有兴趣,但都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当初要是认真一点,或许就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不过。 「……不。」 我又重新想了一想。 「我可能还是提不起兴致去看这类节目吧……」 ……脑子里隐约浮现出,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茜与葵的父母——因车祸去世时的事。 意外真是来得猝不及防。突然间,两人一下子就走了。 他们被一时分心的卡车司机给牵连,来不及看到女儿们长大成人,就双双到天国报到去了。 至今我仍记得很清楚,接到这个噩耗时自己内心的震惊,以及在丧礼上表现得很坚强的茜、茫然若失的葵这对姐妹的表情。 ——自己目睹了这样的现实。 稍微窥见了「死亡」的残酷与霸道的我,应该没兴致拿「鬼魂」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取乐…… ——就在这时。 我发现远处传来说话声。 「——!」 我赶紧起身,反射性地摆出如忍者一般酷帅的姿势,并且屏气敛息。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之——有问题!」 依旧是很清亮的嗓音。 正在讲话的那个人——一定是她。那个弹奏贝斯把我吵醒的女孩子。 「那个丫头」回来了。 这项事实让我莫名松了口气——同时也冒出一个念头。 「……对了。」 上次一时大意,不小心让她溜掉了。 这次一定要抓住她才行。 毕竟,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的人只有她而已。 我能拜托的人只有她,得想办法请她帮我才行。 「……既然这样——」 ——率先进入祠堂的人,是一个男孩子。 这少年的年纪比我小很多,大概十岁左右,看起来像是小学生。 总觉得……我好像见过他,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 紧接着进来的是—— 「——怎、怎么样……?」 「那个丫头」从敞开的门缝探出头来。 「嗯——没有半个人在啊?」 「咦,怎么可能……」 ——乌黑的短发,蕴含坚定意志的双眼,还算端正的长相。 她一脸诧异地环顾祠堂内部。整个人提心吊胆的,活像是在寻找鬼魂。 不过……嗯,看来她没发现我。 既然如此,现在正是好机会! 当少年打开祠堂里的电灯时,躲在门后的我站起来——伸手勾住她的肩膀。 「你刚才干么逃走?」 「——咿——!」 ——她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身体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女孩惊恐万分地看着我——随后激烈地挣扎起来。 但是,这次我绝对不会让她逃掉!至少要她解释一下为什么看到我就想跑! 「——小葵?」 少年弹起般地转向这边。一发现女孩被我抓住顿时脸色大变,勇敢地冲了过来。 「放、放开小葵!」 哦哦,好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子!我很欣赏他这股想要保护女生的气魄! 只可惜。 「——嘿。」 我们的手脚长度相差太多。 我利用体格上的优势,单手挡下冲撞而来的少年。少年不甘心地挥拳乱打一通,但拳头老是挥空打不到我。抱歉啊少年,我不能让这丫头跑了…… 随后。 「——嗯?咦?怎么搞的,这小子……」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了。 「长得好像阿道?」 乱翘的头发,看起来很爱困的眼睛以及朝天鼻。 虽然年纪小了很多,但这个少年跟我们乐团的鼓手中村正道长得很像。小学时代的阿道,大概就是长这个样子吧。 我不禁探头想要好好端详一下那张脸。 「嗯——?嗯!」 女孩趁这个机会,用力撞开我的身体,挣脱了束缚。 与我拉开一段距离后,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阿道二世(暂定)则挡在我面前,保护这个女孩子。 ……哎唷,这两个人感情似乎很好嘛。他们是姐弟吗?但是,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女孩站在少年的后面,语带颤抖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 「就跟你说,我是慎之!我才想问你是谁呢!」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姓名,这不是惯例吗! 但是,阿道二世却打断我的质问,大声说道: 「小葵!先逃再说!」 ——小葵? 刚才,阿道二世是这么称呼「那个丫头」的吗? 「小葵……你是……」 ——这个称呼,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我认识,也知道这间祠堂,而且一直很想弹贝斯的女孩子—— 我的女朋友——相生茜的妹妹。 她的名字叫做—— 「……相生葵。」 ——女孩讲出了这个名字。 她站在少年的身后瞪着我——不过,她的语气很明确,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可能。 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 我想起昨天被茜甩了那时的情形。 『——我不去东京了……』 听到茜这么说后,我不禁情绪激动逼问着她。当时冲过来殴打我的人就是她的妹妹——葵葵。 「——不准带走茜姐!笨蛋!肥猪!」 「——吵死了肥猪!猴子!猩猩!」 「——茜姐和我要永远在一起!」 ——她才四岁而已。 葵葵应该跟茜相差十几岁,还只是个小不点才对。 脑海里闪过我与葵葵的种种回忆。 总是坐在茜的腿上,乐呵呵地聆听乐团练习的葵葵。 在我们练习时说她想要弹贝斯,闹得人仰马翻的葵葵。 来看现场表演,模样十分开心的葵葵。 以及——对了,眼珠。 「哦,葵葵,仔细一看——」 某天练习时,我突然发现一件事,盯着葵葵的眼睛看。 「你的眼珠上有痣耶。」 葵葵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有颗小黑痣。 我扯着自己的下眼皮说: 「跟我一样——」 我也跟葵葵一样,眼白上有一颗小痣。 听说那是「将来会成为大人物的凭证」,我还偷偷地引以自豪。所以那一天——我很高兴多了一位眼珠有痣的同伴,便对葵葵这么说: 「——我们是耀眼之星呢!我是耀眼之星一号,你是二号!」 「——耀眼之星?」 葵葵兴奋地大声重复一遍—— 这幼稚、可爱的举动,看得乐团成员全都哑然失笑—— ——但是。 眼前这名自称是葵葵的女孩子,再怎么保守估计,至少也超过十五岁了。 看起来根本就是个高中生——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女孩子就是葵葵。 ——这时,女孩将手指探到自己眼前。 然后,扯着下眼皮——对我这么说: 「——我是耀眼之星……二号。」 ——她的眼里,确实有一颗小痣。 跟我一样,眼白上有个小黑点,那是被视为「大人物凭证」的黑痣。 同时也是证明,这女孩就是葵葵的铁证—— 「——咦……咦——!」 惊呼声——不由得脱口而出。 *** 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十三年后的世界。 听葵葵说,现在距离我被茜甩了的那天已过了十三年,葵葵已经是高二生。茜也是个成年人了,目前在市公所担任职员。 「……真、真的假的啊。这么说来……」 令我在意的事多到数不清。 不过,此刻我想先掌握最基本的资讯—— 「——现在是西元几年?平成几年?」 「二○一九年呀。」 葵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干脆地回答。 「还有,平成时代已经结束了。今年五月就更换新年号了,现在是令和元年。」 「ㄌ、令何?什、什么跟什么啊……!」 没想到居然连年号都换了……!而且从字音听来,我完全想不到是哪两个字! 「是哪两个字啊?」 「命令的令,和平的和。」 「……哦、哦哦!没想到还满酷的耶!太好了,幸好不是什么奇怪的字!」 接下来,我也向葵葵他们说明自己的记忆。 我在祠堂里睡着的前一天。当天我被茜甩了,因为不想回家,便在祠堂里过了一晚。然后,当我醒过来时就面临这种状况了,完全不明白起因与理由为何—— 「——……真的是一回过神来就变成这样了。」 我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就算你们突然跟我说现在是十三年后,我也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原来如此,就跟浦岛太郎一样吧。」 阿道二世冷静地说。原来他真的是阿道的儿子,名字叫做正嗣,昵称阿嗣。 看样子,跟胆小的父亲相比,阿嗣是个相当有胆识的人物。 坐在他旁边的葵葵,此刻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嘴里喃喃地说:「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过,也是啦。 一个晚上就过了十三年的时光,这么离奇的事只会在漫画之类的作品里发生。 老实说,我心里也还是相当惊慌。 ……话虽如此。 「不过……既然时间都已经过去了,那就没办法啦!」 大概是跟他们交谈后理清了思绪的缘故,总觉得——心情畅快多了。 反正现在再怎么慌张焦急,也无济于事吧。 既然这样,不如先全盘接受别人提供的资讯,之后再来思考要怎么办。这样做反而容易多了。 「……你接受现状的速度还真快呢。」 「没有啦,这都要多亏你让我能够接受。」 我这样回答一脸不解的阿嗣,然后蹲在他身前揉了揉那头乱翘的头发。 「不管怎么看都是缩小版的阿道耶!」 从外表来看超有说服力的。 阿嗣不愧是「阿道的儿子」,实在太名实相副了。不过,他本人似乎不太乐意听到这个话题,一脸复杂地瞪着我。 葵葵瞥了我们一眼,呆愕地喃喃说道。 「……你真乐观呢。」 ——她真的长大了呢。 在我的记忆里,葵葵只有四岁,真的只是个幼童、只是个小朋友。 但现在就感觉来说,她却跟我差不多大,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虽然仍保有小时候的影子,长大后的她变得很漂亮,让人不禁赞叹「真不愧是茜的妹妹!」。 包括有点难以亲近的气质在内,她给我的印象很不错。 「——总之。」 阿嗣不耐烦似地挥开我的手,露出别有含意的表情看向葵葵。 「这个人不是鬼,他有实体。」 「是、是喔。可是,这样的话……」 ……什么,你们本来以为我是鬼吗?我这么精力充沛又生气勃勃耶?你们未免太失礼了吧! 但是,阿嗣不理会愤慨的我,托着下巴说: 「会不会是……生灵?」 「『生灵?』」 葵葵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喏,人家不是常说吗,如果对某个人抱持着强烈的情感,生灵就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跑出来——」 「——我有听过!」 葵葵一脸正经地点头。 「生灵跑出来后就会去咒杀那个人对不对!」 说完,她看着我,露出了察觉到什么似的表情。 「……啊。慎之是因为被茜姐甩了才……」 「也许他就是因这股留恋而生的……」 连阿嗣都对我投以担忧的目光。 ……喂,给我等一下!我看起来像是因怨恨而生的人吗? 你们以为我是被女朋友甩了,太过伤心而变成生灵的、可怜的失恋男孩吗?虽然我的确是失恋男孩没错! 不过……对了。多亏他们,我想起来了。 被茜甩了以后,我就在祠堂里左思右想。后来,我想出了一项计划—— 只不过因为睡得太久,导致我不小心忘得一干二净了,嗯。 总之,我绝对没有灰心丧意—— 「——胡说什么呢。」 我站起来,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 「哪有什么留恋——我根本就还没放弃呢!」 「……啊?」 阿嗣不解地歪着脑袋瓜,葵葵也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于是,我自信满满地,向这两个人说明我的计划。 「我想了很多,最后终于做出决定。总之我先到东京成为大牌音乐人!然后再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回来接茜!」 ——没错。那一天,我的确被茜甩了。 茜告诉我,她不去东京了。 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虽然觉得很遗憾,毕竟她有自己的苦衷,我不能勉强她。 既然这样——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只要我去接她就行了。 实现梦想,成为最厉害、最帅气的音乐人,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到这座城市。 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肯定都能迎刃而解! 这就是能消除全部的烦恼与困扰,让所有人都幸福的计划! 「这过剩的乐观是怎么回事……」 葵葵傻眼地吐槽。 哼,随便你怎么说!这个世上,没人能够阻止现在的我! 不过——问题确实是有的。 虽然我怀抱着这么远大的梦想,决定要乐观积极地向未来迈进,可是——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啊!茜今年三十一了吧?三十一……」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茜还没结婚吧?」 ——没错,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在我不小心变成生灵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的茜,有可能跟某个陌生男人交往、结婚了…… 不过,葵葵只是一脸纳闷地回了一声: 「……嗯。」 「很好?啊,不能高兴得太早,我得快点把她娶回家才行……」 其实我并不认为结婚一定要趁早。说是这么说,但也不能让茜等太久,我得快点去接她才行—— 「……你要不要见见她?」 「你白痴啊?现在怎么能去见她啊!你都没在听我说话吗,一定要等我成为大牌音乐人以后——」 「——虽然不知道大不大牌……」 阿嗣冷不防插嘴道。 「你已经当上了喔。」 「……咦?」 「是啊,的确如此。三十一岁的你,姑且算是——」 葵葵仰望着我。 「——音乐人了。」 ——头脑一瞬间停止思考。 ……三十一岁的我?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另一个已经长大成人、今年三十一岁的我啊。 我本来还担心,虽说要成为音乐人然后回来接茜,但是要达成这个目标还得花上几年啊……?茜愿意等我吗……?原来除了化为生灵的我以外,还有另一个真正的我啊…… 而且葵葵和阿嗣说,三十一岁的那个本尊,现在已经是音乐人了—— …… …… 「……帅呆了——!」 ——我忍不住大叫。 扯开嗓门用最大的音量呐喊。 真的当上音乐人了?真不愧是我!居然真的成为职业乐手啦! 我真的从那天之后就很努力,总算实现梦想了吗!唔喔——太棒了?真的好厉害——! 此刻实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眼就好,我好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想说一声「你做得很好」来鼓励自己。 而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出去。 「我去瞧一瞧吧!」 我奔向祠堂的出口,用力打开拉门。 然后。 「我走啦——」 就在我要冲到外面的那一刻—— 「——呃啊!」 挡在那里的透明墙,狠狠地把我弹了回去。 *** ——强烈撞击造成的疼痛尚未消退。 我仰躺在祠堂里——回想之前的事。 被茜甩了以后。 那时我就跟现在一样,躺在祠堂里想事情—— 「……愿望实现了呢……」 嘴角不自觉地浮现笑意。我松了口气,放松全身的力气。 「……那个时候,我心想,要快点从高中毕业,快点去东京,希望未来快点到来。我想——早点回去接茜,希望那一天可以快点来临……所以,就算成了生灵,我诞生的原因也绝对不会是出于怨恨……」 我霍地坐起来——面向葵葵与阿嗣。 然后,向这两个人宣布一件事。 「不管怎样!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未来的我!」 我倏地抬起右手,竖起食指。 「和茜!」 再抬起左手,竖起食指。 然后,将两根手指靠在一起,再抬起手臂比出一个大圆—— 「两个人凑成一对,一切就能圆满落幕了吧!这样一来,化为生灵的我就会咻——地回到本尊身上!」 没错,这才是幸福快乐的结局。 换句话说——我就是为了实现这件事,才会诞生在这里的吧。 为了帮忙撮合三十一岁的我与茜,我才会化为生灵在这里醒来。 但问题是,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别说是走出祠堂一步,我连一根手指都伸不出去。 既然如此——我看向葵葵。 「拜托你啰,耀眼之星!」 「……什么?」 葵葵一副想说「我……?」的表情,指着自己的脸。 2nd verse 其实我还满喜欢参加酒局的。 以前几乎天天都会跟音乐伙伴在高圆寺的平价居酒屋里讨论音乐,开始从事录音室吉他手的工作以后,酒局就成了跟客户交流的重要场合。我也有好几件工作是因为跟客户喝酒聊天才接到的。 对音乐人而言,酒局对工作有决定性的影响是不争的事实吧。正因如此,只要有人约我,任何酒局我都会参加。 反过来说……不愉快的酒局我也参加过不少次。 ——乐团界的前辈为了说教而举办的酒聚。 ——跟合不来的人不期而遇的酒局。 ——门票销量奇差无比却坚持举办的演唱会的庆功宴。 这类酒局真的很难熬,让人痛苦到不想多待一秒钟,只想快点逃出去。 ——不过。 「……唉……」 猛灌一口啤酒,叹了一大口气后——我很明确地做出这个结论。 「这次是历来最难熬的一次哪……」 「——哎呀,这也是一种缘分哪!」 坐在上座的新渡户先生,用足以盖过我那声叹息的音量这么说。 然后。 「我也吃了一惊!」 阿道——正道也虚情假意地客套,将上半身往前探。 「我想拜托新渡户老师制作地名歌,所以搜集了老师的活动影片——」 话说到这儿,正道瞥了我一眼。 「——没想到会在伴奏乐团里看到儿时玩伴!」 他一面说——一面往我的后背大力一拍。 「是吧,慎之!」 「……痛死了。」 我不爽地瞪着正道,但他早已面向新渡户先生。我的愤怒无人知晓,只能伴随着烤肉升起的烟飘飘荡荡,最后消失不见—— ——我们来到的地方,是在这一带很受欢迎的内脏烧烤店。 高中时代我也来过几次,集结「便宜、量多又美味」这三个卖点的烤内脏,的确好吃到让人咂嘴弄舌。 伴奏乐团的其他成员,似乎也对这家店的肉赞不绝口。鼓手儿玉先生与贝斯手伊藤先生,更是以令其他成员瞠目结舌的速度狂扫桌上的肉。那两个人要不要紧啊?他们有烤熟再吃吗? 在这样闹哄哄的店内。 身为接待人员而跟我们同席的茜——我的前女友,却是滴酒不沾,始终在新渡户先生旁边烤着肉片。 我偷偷望向她。 微微眯起的眼睛。 勾勒出柔和曲线的薄唇。 沉稳温柔的手势—— 尽管已经是个成年人,那张侧脸仍保有十三年前的影子……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苦涩。 到头来,我们一次也不曾交谈过。 说不定彼此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感。说不定直到这次的商演结束,双方都没什么互动,而我就这么离开这座城市—— 一想到这儿,分不清是焦虑还是后悔的情绪便在心里翻腾。 「对慎之介老弟而言,这是一场凯旋公演嘛。」 茜默默地将内脏排在烤网上,新渡户先生丝毫没发觉我的苦涩,兴高采烈地接着说。 「……到时候一定要让他露一手精彩的吉他独奏才行!」 「啊,好羡慕喔!拜托也让我露一手啦!」 「谁叫你的萨克斯风没加上转音呢!」 醉得恰到好处的成员们,对新渡户先生想到的点子十分捧场。 就在这时。 「……哎唷?」 茜与正道正在小声交谈。 大概是这个画面看上去很亲密吧,新渡户先生露出不正经的表情面向他们。 「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啊?」 茜愣了一下,正道则是喜孜孜地搔着头说: 「哎呀,请自行想象!」 「嗳,阿道……」 无视于慌张的茜,现场的气氛开始朝「就是这么回事」的方向发展。 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的成员,纷纷起哄加点其他东西。 「噢——酒都变难喝了!再来一杯贵一点的!」 「我也要一壶!」 「啊,还要加点肉!」 此起彼落的笑声,热热闹闹的宴席。 在这样的气氛中,只有我一个人无法顺利融入这个场合——我想快点将这个现实逐出脑袋,于是再度猛灌杯里的啤酒。 *** ——我是在高中一年级时结识茜的。 当时正在寻找乐团成员,而我就是在跑去想当鼓手的正道他家玩时邂逅了她。 那天,我先是和正道聊了一会儿音乐的话题。 「很好很好!看来我们的兴趣很合呢!我们就一起组乐团吧!」 就在我们达成结论后——茜来到了正道家。 「……啊,阿道,这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位吉他手吗?我有点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相生茜。 这女孩跟我同校、同年级,但是不同班。 她跟正道是青梅竹马,偶尔也会像这个样子到对方的家里坐坐。 我听着正道说明这些事,但…… 「……哦、哦哦。」 面对着文文静静坐在地上的相生同学——我完全是心不在焉。 「……?」 相生同学纳闷地看着我,歪着脑袋瓜。 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我的心脏就像是遭人用力捏住一般难受。 微卷的头发;成熟端正的长相;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 以及,沉着又散发知性的坐姿—— ——我对她一见钟情。 那一天我在这里邂逅了相生茜,而且一眼就坠入情网—— 之后,我就全心全力地追求她。 每次在学校见到她都会打招呼,如果没见着就主动去找她,不停邀她去约会或者出去玩。 起初茜吓了一跳,对我抱持很强的戒心。 这也是正常的吧,毕竟茜算是一本正经、适合当班长等干部的人,至于我的外表看起来则像个吊儿郎当的人。若常以轻佻的态度接近她,就算遭她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 ——促使我们的关系产生变化的契机,是放学后在音乐教室里发生的某件事。 某天,找乐团成员找累了的我与正道,在音乐教室里弹着吉他,悠哉度过放学后的时光。我们闲聊着哪首曲子很酷,要演奏的话就要选那种风格的曲子等等,尽情地扩张梦想。 这时茜来了……我灵机一动,即兴弹唱一首献给茜的情歌。 至于茜的反应——则是一言难尽的干笑。 她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目光,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一抹干笑,让人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看到那副表情而慌了手脚的我——不知怎的,突然改成一边热唱一边模仿。 「——教英语的筱田风格!你们给我听好了!your eyes are~~你的双眼~~!like a diamond~~有如钻石一般~~!」 「——教古文的田隅风格!在这世上~~还有比相生同学更可爱的女生吗~~?当然没有~~!」 ——哈哈大笑。 相生茜同学——她竟然哈哈大笑。 因为这件事,我们很快就拉近了关系,最后终于在一年级的尾声如愿以偿,成了一对情侣。 之后的每一天都令人目不暇给。 为了正式展开乐团活动,我打工存钱买了一把吉他,并且取名为茜special。找到番场与阿保这两名成员后,靠着正道的关系借用祠堂当作练习场所,几乎天天都沉浸在演奏中—— 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为青春留下精彩如画的一页。 一切都很顺利,我相信这样的日子今后也会持续下去。 而且有朝一日,我们会成为出名的乐团,我与茜将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那一天。 相生姐妹的双亲出车祸的那一天——这一切骤然划下句点。 之前的日常生活、描绘的梦想、怀抱的希望全都突然中断。 我当然也用自己的方式挣扎过了。 在丧礼会场上,看到身为丧主的茜表现出坚强的模样后,我在心里重重发誓。 这一辈子我都要保护这个女孩,绝对要让她幸福。 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也认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 可是——到头来,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吧。 我并没有考量到小葵的事,以及今后的生活等这些现实层面的问题。最后,我被茜甩了,一个人前往东京—— 对了,我还记得茜在高中的毕业纪念册里,写下了这样的留言。 『井底之蛙不识大海 却知天蓝』 当时的我心想,这一定是茜所表明的决心。 要在这座城市、这狭小的井中生活下去。这是她所写下的、今后的决心。 至于我在毕业纪念册里写下的喜欢的一句话,则是『征服世界』。 我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用音乐征服世界,然后回来接茜。我要将她从井底救出来——这是抱着这个念头的我所表明的决心。 ——正因如此。 「欸,慎之介?慎之介,你不要紧吧?」 「喂,慎之介,要吐去厕所吐啦!」 ——烧烤店的停车场。 喝醉的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就快吐了出来。 以这种形式回到家乡,实在让我很不甘心。 感觉既丢脸,又很痛苦—— *** 回过神时,我已经在车里了。 我躺在放倒的座椅上,被载往某个地方。 平稳的引擎震动感让人觉得很舒服。想吐的不适感也消散了许多,看来是摆脱危机了。 我依然闭着眼睛,吸了一大口气——随即注意到一件事。 ——身旁有股甜甜的香味。 ——那是高中时代,总是萦绕在自己身边的洗发精香味。 ……哦。 即使到了现在……即使到了十三年后的现在,她依然是个愿意开车送醉汉回去的老好人呢…… 意识一下子就清明起来——我又注意到另一件事。 车内播放的歌曲。 那是高中时代一听再听,我们的乐团也在现场表演时翻唱过的、充满回忆的歌曲—— 「……是〈犍陀罗〉啊。」 我微微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这么说。 「……你醒了吗?」 茜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闻声瞥了我一眼。 ——睽违十三年的对话。 心头顿时涌上各种情绪。怀念、开心、害羞、痛苦、后悔,以及对自己产生的、至今最为强烈的烦躁。 她一定感到幻灭吧。当初夸下海口离开这座城市,过了十三年后,回来的却是个不起眼的伴奏乐团吉他手。别说是征服世界了,自己压根儿算不上成功的音乐人。不仅如此……还喝得烂醉给人家添麻烦。她一定很瞧不起我。 「我……姑且算是实现梦想了吧。」 ——自己在期待什么样的回应呢? 我希望茜怎样回答我呢? ……算了,无论她如何回应,一定都无法平复我的心情。 「真的实现了呢。」 就连茜那句体贴的话语,都令我的心情更加烦闷不快。 「你很瞧不起我吧……」 「……原来你是这种会发酒疯的人呀。」 「……听说你还是单身……你是不是在等我?」 「嗯——」 对于这个问题,茜只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应该不算吧。」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她怎么可能等我。最起码,她不可能会等变成这副德行的我。 这种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 「——好啦,到啰。」 在茜的护送下,我回到了已事先办理好入住手续的饭店客房。 这里是每个城市都有、随处可见的商务饭店。我住的是当中价钱最便宜、小而舒适的客房。 ——原本以为,茜只会送我到饭店门厅而已。 以为她会在那里挥手道别,今天就这样划下句点。 没想到,茜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我一起搭上电梯,送我到这间客房。 这项事实——令我有些动摇,并且抱起了不正经的期待。 ……不,茜这么做非常有可能只是出于好心。 她只是担心脚步踉跄的我,想送我到能够坐下来的地方而已。 但是——我们都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这个举动怎么可能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自己走好喔。我现在去拿水——」 「——相生小姐,我们继续喝吧。」 我摇摇晃晃地这么提议,茜听了之后露出傻眼的表情。 「别说傻话了。」 她的反应冷淡到让人难以接话。 不过——我并没有冷静到,能在听了这句话后就乖乖作罢。 看到茜往前走,我便从后方攫住她的手。 跟十三年前一样——不,是不是瘦了一点?她的手臂冰凉且柔软。 我就这样将她拉了回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好嘛——噢!」 ——眼前的景色突然颠倒过来。 然后—— 「——唔!」 ——回过神时,我已经倒在饭店的地板上。 茜只用了很轻的力道,就把我整个人掀倒在地。 片刻之后,疼痛蔓延我的全身。内心顿时像是打翻了颜料般混浊不堪。 「……搞什么嘛。」 愤怒、羞耻与自我厌恶。 这三种颜色,将原本就纷乱的心情染得漆黑。 「都这把年纪了,别装模作样啦。」 说完之后,自己的行为之恶劣随即如恶寒一般令胸口一窒。 但是——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发泄出去的情绪,是没办法一笔勾销的。 「……你是说认真的吗?」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肉……」 「阔别十三年再次见面,你要说的就是这种话呀。」 我看不到茜的表情。 不过,正因为看不到,我能清楚感受到茜的情绪。 ——心灰意冷。 一口气跳过了担心、怜悯、同情等情绪。此时此刻,我让她、让阔别十三年再次见面的茜——心灰意冷了。 茜本身似乎也没打算掩饰这项事实。 「别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后——她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沉默降临在饭店的客房里。 降临在这个国家里多到数不清、平凡无奇的单人房内。 我觉得,此刻躺在这里的自己,是这个世上最窝囊的人。 「我也……不想回来啊。」 我躺在地板上,面对着天花板独自吐露心声。 「……我一点也不想以这个模样,回到这个地方。」 *** ——拌入芝麻与盐巴的米饭。 ——炸肉饼与煎蛋卷。 ——高丽菜丝与绿花椰菜。 ——小番茄与马铃薯沙拉。 分量可能有点少。 对十几岁的男孩子来说,至少要三倍的量才够吃。不过,拿了人家的东西还抱怨是很没良心的行为,更重要的是—— 「——好吃!」 ——早晨的山林里,回荡着我的赞叹声。 在这里醒来后过了一个晚上。此刻我正在享用,上学途中绕来这里的葵葵给我的便当。 ……话说回来,仔细一看,这些不是现成的小菜或冷冻食品,而是亲手做的配菜吧? 这该不会是……茜亲手做的便当吧? 真是这样的话,好吃也是可以理解的。乐团练习时她常带饭团过来,那饭团超级好吃的。所以说,茜亲手做的便当有可能难吃吗?当然不可能!(教古文的田隅老师风格)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这是你的午饭……」 这本来是给葵葵在学校里吃的吧。 要是我拿去吃了,葵葵也会很困扰吧? 然而,葵葵只是态度冷淡地说: 「待会儿我会去便利商店买吃的啦。」 「是吗?那……」 我就不客气地继续吃便当了。 ……啊~~真的好好吃!这肉饼炸得刚刚好,根本就是天才级的手艺,甚至超越我妈了。这可不是恭维,我是真的很羡慕每天都能吃到美味饭菜的葵葵。 ……奇怪。 「嗯?」 我发现,葵葵不知怎的一直在偷瞄我。 哎呀,我是不是不该真的全部吃完啊……?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很饿呢。」 啊——的确,这方面的问题确实很令人在意吧。 「其实我不饿,但就是想吃东西。不管怎样,我在这里真的无聊得要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生灵的缘故,现在的我似乎没了想睡觉、想上厕所、肚子饿之类的欲望。 说方便是很方便,只不过整个晚上都醒着实在很无聊,而到了吃饭时间,什么都不吃又觉得嘴馋。所以,昨晚我跟平常一样时间到了就睡觉,如果像现在这样得到了食物,也会感激地收下吃掉。总之,我就是靠这种方式打发时间。 不过,这句话似乎勾起了葵葵的好奇心。 「不是有吉他吗?既然你很闲——」 「——嗯——弦都生锈了。」 「要不然我去买吧?用镍弦就行——」 「——啊——那个……还是算了。」 ——葵葵一副纳闷不解的表情。 糟糕,我的拒绝方式可能有点不自然。 不过,嗯,我现在不太有兴致弹吉他。 不,正确来说,我本来是打算弹弹看的。今天早上,在阳光洒落而入的祠堂里醒来后,我就起了这个念头。 但是——看到琴弦生锈得那么严重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把吉他、这把茜special——十三年来一直放在这里。 起初我以为,这把吉他是跟着化为生灵的我一起出现在这里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既然这里是十三年后的世界,我应该早就把吉他带去东京了才对,假使现在用的是另一把吉他,我也不可能把茜special丢在这里。 然而——实际上,摆在这里的茜special的确生锈得很严重,完全没有保养过。 这一定是因为,「我」把它丢在这里了。被茜甩了的那一天,这个世界的我把茜special丢在这里,然后离开了祠堂—— ——我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把宝贝吉他丢在这里。 我没来由地觉得,现在的自己不能去弹那把吉他。 「——别说这个了!」 我换了个话题,想打破这股沉重的气氛。 「你不如帮我买jump周刊吧?没看《乌龙派出所》,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乌龙派出所》已经完结了喔。」 「……什么——?」 ——我非常震惊。 这是自从在祠堂里醒来以后,我所遭受到的最大打击。 「《乌龙派出所》怎么可能完结?阿两要是没了,说好的永远不灭到底算什么啊?」 「谁知道啊。」 「不会吧  最后阿两跟谁凑成一对啊?不,我不能问,一定要亲眼确认才行……会是寿司店的人吗?不对,应该是麻里爱…………话说回来,既然《乌龙派出所》都完结了,《航海王》肯定也结束了吧?再怎么说这部漫画应该已经画完了才对……不过,我猜《死神》、《火影忍者》和《银魂》都还在连载……呃,奇怪?」 不知不觉间,葵葵已经离开祠堂,正要下楼梯。 我赶紧奔向门口。 「总之,帮我买jump周刊喔!」 我看见逐渐走远的葵葵在听到这句话后,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水花溅得全身湿答答,我一面大吼——一面卯足全力划着桨。 即使越过了一道波浪,之后还有更多的波浪陆续袭来。 不只如此,河面上到处都看得到岩石——一个不小心,就会立刻狠狠地撞上去。简直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但是,在绷紧神经的我旁边——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感觉真是爽快呀!」 头戴安全帽、身穿救生衣的新渡户先生,却发出了豪迈的笑声。 「这种用全身去感受长瀞川的泛舟活动……正是认识当地本质的第一步!我们要用全身去感受秩父的大自然母亲!」 ——自抵达秩父的那一天起。 我们既没有勤快地排练,也没完成地名歌的编曲——而是忙着到秩父各地观光游览。 新渡户先生总是这样。 每次接到当地的邀请,他总是以认识这块土地为由,拿主办单位的钱尽情观光享乐。 不消说,这回他也是以「想要深入了解这块土地……」为由,打从第一天起就游遍各个地方,例如在知名刨冰店吃完所有冰品,在绢织产业纪念馆体验模板印染,然后品尝味噌猪肉盖饭,大啖胡桃荞麦面,比任何人都还要享受这座城市的景点与美食(而且用的还是市公所的钱)。 而现在——我们正在长瀞挑战泛舟。 顺带一提,刚才我们是搭游船平稳地顺流而下,但新渡户先生似乎嫌不够刺激,说他也想玩一次泛舟。于是我们又特地回到上游,第二次下长瀞川。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相较于老神在在的新渡户先生——包括我在内的伴奏乐团成员全都拼了老命。 要是不小心翻船了、要是手指或手臂受伤了,可就没办法正常演奏了。身为职业乐手,绝对要避免这种情况才行。 不消说,新渡户先生当然也不能受伤,但…… 「太棒了!这就是秩父!灵感源源不绝地涌现呢!」 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看着新渡户先生的愉快模样——我反而很认真地做出这样的结论。 啊……这或许就是巨星的必备条件。 我缺乏的,也许就是这股豪迈吧—— 而且—— 「哇,惨了!快往那边划!」 「好冷!妈呀,我已经有多久没这样剧烈运动了!」 虽然伴奏乐团的成员们一直在抱怨,看上去却玩得很开心。 ——新渡户先生总是像这个样子,找我们这些年轻人跟他一起玩乐。 他常向客户、经纪公司、唱片公司敲竹杠,请那些过着贫穷生活的录音室音乐人吃美食,体验自己没能力去做的事。 虽然新渡户先生既不懂得察言观色又没神经,但在这方面却像个大人物,真的是一位有德之人。 「啊——可恶——!」 尽管自己连连怒吼——我实在没办法讨厌新渡户先生。 ***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桥立钟乳洞这个地方看看吧。」 泛舟活动总算结束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毫发无伤地生还。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新渡户先生拿着旅游导览书这么说。 「听说那里是埼玉县的自然纪念物。石灰岩受到水的侵蚀而形成的洞窟……嗯,非常适合我们感受这块土地经历的悠久时光呢!」 ……这个欧吉桑还想继续玩下去吗?明明都一把年纪了,他的体力到底有多好啊…… 面对这无穷无尽的活力,我只能苦笑了。 不过,就在这时。 「新、新渡户先生!」 经纪人脸色大变,朝新渡户先生跑了过来。 「哎唷,怎么了?」 「我刚刚接到通知……」 经纪人气喘吁吁地说。 「……听说贝斯手伊藤先生和鼓手儿玉先生……身体出了状况。」 「你说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是……」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支支吾吾地回答: 「……听说他们吃鹿肉吃到食物中毒了……」 ——不会吧? 吃鹿肉吃到食物中毒?在这种时候……? ……慢着,这么说来,自从来到秩父以后,那两个人的确一直在疯狂吃肉。 而且,今天早上他们还喊肚子痛,一直在蹲厕所,所以才没跟我们同行。 本来以为他们只是有点拉肚子而已……原来状况这么严重啊。 不过,这样没问题吗?差不多要安排排练了。 听说练习场地也借好了,他们两个有办法参加排练吗……? 新渡户先生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么,他们的病情如何?」 「我没能问到详细情形,不过听说他们目前正在市立医院接受治疗。所以,我得赶快过去看看状况!」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新渡户先生一脸认真地点头后说: 「我也一起去。」 「呃……可是,新渡户先生,您接下来不是要去桥立钟乳洞吗……?」 「说什么傻话呢。伴奏乐团的成员正在受苦,我怎么能不去关心他们呢!」 ——就是这一点。 虽然他有时非常任性,但遇到这种时候,却总是率先且非常自然地关心伴奏乐团的成员。因为新渡户先生个性如此,成员们尽管嘴上抱怨个不停,却还是愿意跟随他。 只不过…… 「好了,我们快走吧!」 新渡户先生往车子的方向迈出又缓又重的步伐。 经纪人思索了片刻后说: 「……麻烦各位先到表演厅待命!确定状况之后,我再跟各位说明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讲完这句话后,经纪人便小跑步追上新渡户先生。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实在忐忑不安。 新渡户先生确实是个有德之人,但他也的确是个麻烦的欧吉桑。 但愿他别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 *** 「——啥~~?」 不祥的预感,马上就在当天傍晚成真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站在借来排练用的表演厅前面,那略显宽敞的门厅里。 听完经纪人说明的「对策」后,我忍不住这么问,其他成员七嘴八舌地接着说。 「由女高中生和市公所职员代打啊……」 「……好像挺有意思的嘛。」 ——伊藤先生与儿玉先生吃鹿肉吃到食物中毒。 由于要找人代替这两位上场,新渡户先生便提议——要让这次邀请我们参加音乐祭的中村正道,以及茜的妹妹相生葵加入伴奏乐团。 「……欸,这样行不通吧。」 我十分冷静地批评道。 虽然有些成员似乎不排斥这个点子,可我们毕竟是职业乐手。更何况,新渡户先生还是登上红白歌唱大赛的国民演歌歌手。怎么可能让业余的市公所职员与高中生加入我们,同台演奏。 「可是,新渡户先生兴致勃勃的……」 经纪人带了点苦笑这么回答。 「现在还亲自去市公所说明呢。」 「老师亲自去?」 「是喔……」 伴奏乐团的成员们都很吃惊,我自己也很讶异。 怎么手脚这么快啊……别为了这种事发挥活力啊…… 我飞快地瞄了一眼——只见正道与相生葵坐在门厅角落的长椅上。 正道抱着头苦恼,相生则紧抿着嘴唇。 自己最后一次像这样仔细看清楚相生的模样——应该是在她四岁的时候吧。 我对当时的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总觉得她身上还留有小时候的影子。 ——正因如此,我的心中顿时升起熊熊的怒火。 「我不希望我们的表演,被人拿来跟『小孩子的游戏』相提并论。」 明知道这句话带刺,我依然用经纪人……以及正道与相生也听得见的音量这么说。 「我们可是——以此为工作的职业乐手。」 没错,我可是职业乐手。 十三年前,我离开这座城市不断努力累积,这才有了职业乐手的实力与地位。 我失去、舍弃了多到记不清的东西,咬紧牙关苦熬多年,现在才能站在这里。相信其他成员也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允许——让一介市公所职员与女高中生厚着脸皮登上这个舞台。 「……你以前明明说过,我是耀眼之星的……」 大概是我说的话惹她不高兴了吧,相生瞪着我——吐出这句话。 只不过…… 「……啊?」 耀眼之星?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没听过这个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看到我反应不过来,相生便站起来,语带挑衅地说: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是不是在玩吧。」 ……哼。看样子,至少她的胆量比普通的小孩子大了一点。 「喂,葵……!」 正道慌慌张张地想要劝相生别冲动,没想到…… 「——好主意?」 一道宏亮悦耳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说话的人当然是——新渡户先生。 新渡户先生不知何时已回到这里,并且换上了排练用的运动服,他一副真心感到愉快又期待的样子看着相生与正道。 「请务必让我们见识一下!」 啊……既然他都开金口了,这下子没办法拒绝了。 只好听一次相生与正道的演奏了…… 我搔了搔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表演厅内。工作人员帮忙摆放乐器,做好了演奏的准备。 接着——相关人士聚了过来。 伴奏乐团的成员、新渡户先生、经纪人、茜以及……另一个有点紧张与兴奋、打扮稍嫌花俏的女高中生。看来她应该是相生的朋友。 舞台上,相生正在帮贝斯调音,正道则在调整鼓的位置。 直到这个阶段——我依然确信。 ……啊,可以放心了。 他们不会在正式表演那天站上舞台。 只要累积了一定的经验就看得出来。光凭调音的手法、手势,以及调整鼓的方式、试奏的声音,就能大致推测演奏者的实力。 而目前为止,相生与正道展现出来的实力——只有高中文化祭的水准。 连一般的独立乐团都比不上。 大概是紧张的关系,相生不断调着同一根弦,正道则是一直无法成功做出压鼓框的动作。 如果是这种水准,新渡户先生当然也会觉得「还是当作没这回事吧!」吧。 虽然鼓手和贝斯手的问题仍未解决……但总比让这两个人上场演奏来得好。 「——阿道。」 「……唉。」 调完音后,相生喊了正道一声,正道则咳声叹气地回应她。 接着,在正道数完拍子后——演奏便开始了。 ——当下。 我忍不住睁大双眼。 ——是〈犍陀罗〉。 尽管这场演奏只有贝斯声、鼓声以及相生的歌声,我还是马上就听出来了。 这首歌曲是——跟我结下不解之缘的〈犍陀罗〉。 ……不过,令我诧异的不光是选曲而已。 虽然演奏得很生涩——不,就是因为生涩,音乐直接反应出演奏者的情绪。 相生瞪着我,借由演奏表达出她的愤怒。 贝斯的起音很不稳。节奏比鼓快上许多,音高也不稳定。 就连歌声也没什么技巧可言。音程掌控得不好,发声也过于粗糙。 另一方面——鼓手则用尽全力控制整个场面。正道努力听着贝斯的弦音,拉回快要失控的演奏使之成为一首正常的曲子。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两人的演奏,比我原先设想的还要像样—— 这个世上偶尔会出现这样的人。 单看技术的话,这种人其实并没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但不知为何演奏却充满了魅力。这种人能够演奏出吸引听众的音乐。 伴奏乐团的其他成员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 「——哦,演奏得真好!」 「——嗯,真有两下子。不过,为什么选〈犍陀罗〉呢?」 赞赏声此起彼落。那名打扮花俏的女高中生也一样,不知何时站到我旁边尖叫: 「哇啊,帅呆了——!」 至于——在这里拥有最终决定权的新渡户先生。 「——太精彩了!」 他一副感动的模样,赞美两人的演奏。 「我在你们的演奏中感受到『爱』!这一定能成为本次音乐祭的亮点!」 ——我承认,是我小看他们了。 原本以为他们只是高中生和市公所职员,我才会看轻了他们。 看样子,他们的演奏确实很不赖。我觉得很了不起。 假如是凑巧走进live house听到他们的演奏,应该会觉得很惊艳吧,搞不好还会有独立唱片公司来找他们发片。 然而,这终究只是——以业余水准来看的评价。 「——啧!」 我忍不住咂嘴,暗暗下定了决心。 按照新渡户先生的个性,既然事已至此,再也没办法阻止这两个人站上舞台了吧。 两名业余乐手,将厚着脸皮站上职业乐手的舞台。 不过,现实的问题是——以专业角度来看,这两人的演奏「令人绝望」。这么不稳定的演奏,是没办法当作商品的。 既然这样,最起码——不能让这两个人扯后腿。 我不能让自己的演奏品质下滑。 不能只满足于「以高中生来说很厉害了」、「以市公所职员来说很不错了」这种水准。 既然要跟职业乐手一起登台——他们两个的演奏也要达到职业水准才行。我在心中做了这个决定。 *** ——我一直在想葵葵的事。 祠堂里只剩我一个人。 即使尝试以打鼓、睡午觉等各种方法来消磨时间,时间依旧多到让人闲得发慌。 我听着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林木摇动的沙沙声,懒洋洋地躺在地板上。 ——虽然自己始终像以前那样对待她。 虽然始终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小孩子——现在的葵葵,毫无疑问是个高中生。 既然如此…… 「她是不是有在其他地方玩乐团,或是已经有了男朋友呢……」 葵葵的贝斯有股不可思议的魅力,而且仔细一看人也长得很可爱。 就算她有玩乐团或有男朋友,也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 「……不,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不会每天跑来这种地方找生灵吧。」 在她与阿嗣的眼中,我就像是突然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外星人。 假如她有其他沉迷的事物,应该就不会这么照顾我了。 ……话说回来,葵葵愿意像现在这样对待我,人真的很好呢。 「她应该也不闲,却还是常来见自称生灵的我。」 ……我再次体认到,葵葵不愧是茜的妹妹。 我明确地感受到,这种「人很好」的印象跟茜如出一辙。 如果茜遇到了像我这样的生灵,她应该也会跟葵葵一样,每天过来看看状况,帮忙送来对方想要的东西吧。 那幅景象不难想象,我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意识到另一件事。 葵葵对我很体贴。 很关心我—— 这项事实,带给我很大的安慰。 在这种让人一头雾水的状况下,她成了我的心灵支柱—— 就在这时。 「——会是什么表情——」 「——吧?最起码——」 「——吗,真是这样就好——」 外头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这声音是——他们两个。 阿嗣与葵葵又来这里了。 「……嘿!」 我像功夫片演的那样一跃而起,前往祠堂门口迎接他们。伸手把门拉开,望着他们从树林另一边走来的身影。 「喂——!葵葵!阿嗣!」 我大喊着两人的名字——他们也注意到我,葵葵轻轻挥了挥手。 看着这样的她,看着那副有点害羞的模样。 我发觉,自己的心情又变得轻松一点了—— 3rd verse 「——帅呆了!葵葵,你很厉害嘛!」 将他们两个请进祠堂后。 我正在玩向阿嗣借来的智慧型手机(听说这是最新型的手机。没有按键,但使用起来却很方便,超有未来感的),听完葵葵的报告后霍地抬起头来。 「这个年纪居然能混进职业伴奏乐团里!」 ——下周举办的音乐祭,将邀请新渡户团吉现场演唱歌曲。 未来的我也是伴奏乐团的成员之一,而葵葵和阿道将代替生病的伴奏乐手上场演奏。 「还好啦,这算是阴错阳差的结果吧……」 葵葵一边保养贝斯一边谦虚地说。 不过,要是没有实力,对方也不会邀请他们代打吧。坦白说,这可是令人羡慕不已、破格的提拔呢。 ——我想起了,葵葵第一次表示「想要弹贝斯」时的往事。 某天练团时,忘了是什么缘故,坐在茜腿上的葵葵突然说:「我也……想要玩。」本来以为她说的是吉他,没想到她想弹的是贝斯…… 于是——当时我这么告诉她。 「——既然这样,葵葵,等你长大了,就来做我们的贝斯手吧!」 因为当时,我对女性贝斯手抱持着一丝憧憬。 例如外国乐团当中,《音速青春》的金·戈登、《非凡人物》的达西·沃兹奇,以及当时刚在日本出道的《棒球熊》,他们的贝斯手关根史织。这些女性乐手全都很酷,关根史织更是从高中时代就活跃于live house。 因此,我希望有朝一日——在自己的乐团里,我担任吉他手,葵葵则担任贝斯手。如果我们能够一起站上舞台,感觉一定快乐无比……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期盼有朝一日能够成真的这个梦想。 在十三年后的现在——在我的眼前即将化为现实! 不仅如此。 「这样不是很好吗?」 阿嗣从我手上抢回智慧型手机,接着说道。 「小葵若能接近本尊,自然也可以增加茜姐见到本尊的机会吧。」 「对啊,撮合两人的机会来了呢?」 葵葵加入伴奏乐团→茜也到现场露面→未来的我与茜变得亲近→幸福快乐的结局! 就像刚才玩的手机版益智游戏那样,可以期待这种完美的连锁反应。 「……可是……」 葵葵呓语似地喃喃说道。 「真的办得到吗?要跟职业乐手同台演奏耶……」 ……看来她相当担心。 不过,也是啦。她才十几岁而已,却要跟职业乐手一起演奏,怎么可能不害怕。而且,说起新渡户团吉,他可是连我都叫得出名字的知名演歌歌手。要帮这样的大人物伴奏,心里当然会忐忑不安。 但是。 「办得到吧?」 我这么告诉葵葵。 「因为你跟我一样,是耀眼之星啊。」 ——我都实现梦想成为音乐人了。 所以,葵葵应该也办得到才对。未来的我,一定也会在背后支援葵葵的演奏吧。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葵葵在听到这句话后,嘴角微微抽动。 表情看起来既像害臊又像是觉得丢脸,也像是在憋笑。 ……奇怪,难道我说的话肉麻了点吗? 我是不是不自觉地讲出有些难为情的话了? ……算了,没关系啦。管它肉麻还是矫情,只要能让葵葵打起精神就ok! 算是回报她对我的照顾! 「好,那就来练习吧!你有带总谱过来吧?」 「咦?啊,有!」 葵葵有些慌张地点头回答。距离正式上场没剩多少时间了。所以从现在起,我得协助她充分练习,做到完美的演奏才行。 但是,就在我说了一声「好!」,刚要站起来时—— 「——喂——葵——你在吗——?」 ——附近传来了呼唤声。 我、葵葵与阿嗣全都瞬间僵住—— 紧接着传来的是,逐渐逼近祠堂的脚步声—— ——葵葵与阿嗣弹起般地站起来。 「怎、怎么办……!」 「惨了,慎之哥会被发现的……!」 两人惊慌失措地低声嚷嚷。 反观我——听到这个声音、这耳熟的嗓音后,却是茫然愣在原地。 又轻又柔、沉稳的嗓音;呼唤葵葵时的亲昵语气。 这无疑是——茜的声音。 比我熟悉的声音更成熟一点,这一定是十三年后的茜的声音—— ——茜来到这里了。 「慎、慎之!快躲起来!」 葵葵着急地叫唤,我这才回过神来。 「茜姐要过来了!慎之,动作快点!」 「知、知道了……!」 的确,现在不能让茜发现我的存在! 但是——要躲在哪里? 虽然祠堂里放了一堆东西,但有地方能让我躲起来吗?躲在哪里才不会被她发现? 「快、快点!茜姐来了啦!」 「我、我知道啦!等一下啦……」 这时,我灵光一闪。 对了!就躲在醒来的第一天,我在祠堂内到处寻找逃脱出口时发现的「那个地方」—— 「——好!」 我踩着一旁的纸箱,全身使力。 好不容易把身体藏进「那个地方」后—— ——喀哒喀哒喀哒! 门打开了——茜走了进来。 之后。 葵葵他们与茜的对话内容,我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茜好像是为了拜托葵葵代替贝斯手上台演奏的事来向她道歉。 葵葵则回答没关系,要茜别在意。 最后,茜要葵葵别太晚回家,讲完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这段对话应该花不到一分钟。 但是——在这段短暂的期间。 我见到了十三年后的茜——持续受到有如电击一般的强烈冲击。 「……勉强蒙混过去了呢。」 「嗯……」 茜离开后,阿嗣与葵葵松了口气地交谈。 尚处在震撼状态的我,从躲藏的位置——梁木上面,有如蝙蝠一般倒吊在两人之间。 「哇!」 「吓我一跳……」 吓到葵葵与阿嗣了,不过……抱歉,我现在没空管你们…… 我用双脚勾着梁木,双手掩面——怀着想哭的心情喃喃地说。 「……她变成老太婆了呢。」 ——经过了十三年的岁月。 茜彻底变成——成年的女性了。 她长高了一点,身上穿着相当淡雅的服装,态度变得更温和可亲了—— 高中时代的茜本来就是个比较成熟的人,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是真正的成熟女人了…… 「……这……」 葵葵似乎想说「这也没办法嘛」。 「……而且还是个超级可爱的老太婆。」 我抬手抹脸,揉着眼睛继续说。 「她变成了一个比模特儿、比写真偶像更可爱、更漂亮的老太婆了……」 ——轻柔飘逸的头发,温柔的双眼,光滑的肌肤,看起来很柔软的脸颊。 整张脸看起来很温和善良,不过——直挺的鼻梁与嘴唇,给人聪明伶俐的印象。 我对年纪比自己大的人,本来是不感兴趣的。自己也不曾把三十几岁的女人,当成异性另眼看待。然而在我眼里,现在的茜仍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呃,你不要紧吧……?」 阿嗣语带关心地问。 不过——嗯。我知道了。 见到现在的茜后,我终于明白了。 「说这什么话!」 讲话的同时,我从梁木上跳下来。 然后,漂亮地降落在榻榻米上。 「茜比我还要辛苦吧?虽然对我来说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茜却一直是孤单一人。」 以我的感觉来说,被甩不过是短短几天前发生的事。 可是——刚才见到茜后,我终于懂了。 对茜而言,我们分手后已过了十三年。 这段期间,茜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所以——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我想快点让茜也得到幸福。」 之前我一直没什么真实感。 变成了生灵。有该完成的使命。必须撮合未来的我和茜才行。 尽管头脑明白这几点——可那只能算是「理由」。虽然算不上是义务感,但我总有「必须这么做才行呢」的感觉。 不过……现在的我不一样了。 现在我则是盼望、打从心底希望,茜能得到幸福—— 「慎之……」 「……啊——话说回来。」 见气氛变得严肃沉重,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换个话题。 「成了老头子的我,弹吉他的技术一定变得很好吧!」 没错,茜都变成那样的大人了,我一定也跟她一样有所成长才对。 既然当上了职业乐手,这就表示弹吉他的技术应该相当不错吧。真想看看,未来的我演奏得如何呢…… 另外,茜变得那么漂亮,想必我也成了一个配得上茜的帅老头吧。变成一名充满成熟魅力,沉稳又帅气的老头吉他手……啊——真的好想离开这里,看一眼未来的自己喔…… 大概是我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吧,阿嗣拿出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问: 「要我帮你录影吗?就用这个拍。」 「居然连这种事都办得到啊?」 不只可以打电话、收发邮件、上网、打电动,还可以录影? 这是哆啦a梦的秘密道具吗?倒不如说,有什么是它办不到的? 「智慧型手机太厉害了!你刚才玩的游戏也很有趣……借我一晚吧!」 「不行。」 阿嗣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这小子跟他老爸不同,真是冷漠无情。 我可是一缕被关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的可怜生灵耶?对我再温柔一点会怎样吗? 葵葵见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要不然,我的借你吧?」 「可以吗?」 「没关系啦,反正才借一天而已。况且会打给我的人只有茜姐和阿嗣。嗯,密码是……」 「等等,你的个资?」 阿嗣紧张地大叫,但葵葵充耳不闻,手指在画面上点了点,解除了密码锁。 确定能够正常操作后,便把智慧型手机递给我。 「谢啦,葵葵!」 太棒了!这样就能跟每晚的无聊时光说拜拜了!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啊! 我太过开心,于是就像以前那样揉了揉葵葵的头发。 「你真的长成了一个好孩子呢?」 「喂?别随随便便碰我的头!」 葵葵不知为何满脸通红,拨开我的手。 干么生气嘛,这只是普通的肢体接触啊!让我摸一下头又不会怎样! 但是,葵葵似乎很介意被我摸到的地方。她频频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忸忸怩怩地摸着自己的头—— *** 「——咦~~小慎!原来你曾单飞出唱片呀?」 「真的假的?小慎是主流音乐人吗?」 坐在左右两侧的紫苑与兰兰,倏地靠了上来这么问道。 「啊哈哈!其实我没那么了不起啦!」 喝光杯里的威士忌后,我对两人笑道。 「我只是曾有一段时期,以歌手身份出道而已。不过很快就不干了。」 「咦~~为什么~~!」 「小慎那么帅,如果继续当歌手一定能红透半边天的!」 「是吗?不过,该怎么说呢……」 我摆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后接着说: 「我还是……想要弹吉他……当主流音乐人就得跑宣传什么的,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我觉得这种事很麻烦。如果只是想弹吉他……现在这样的工作反而比较适合我吧……」 「咦~~天哪!小慎好有音乐家气质喔!」 「就是呀!超酷的!」 「没有啦,这很普通啊!如果真心喜欢音乐,就应该这么做嘛!」 ——此刻我们所在的地方,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酒店「秘华—hibana—」。 『今晚一定要跟当地人来场交流会!让我想想……我们已经接触过年长者了,这次就去有年轻小姐的店吧!』 新渡户先生一槌定音,于是我们这群伴奏乐手全都来到了这家店。 「——哇~~小团的肌肉真结实!」 「——胸膛好壮!你们看!超厚的!好硬喔!」 新渡户先生坐在里面的座位,在三、四名女性的簇拥下高声笑道。 「哈哈哈!这座城市的女性真是热情洋溢呢!写歌的灵感源源不绝地涌现了!」 而我也对着身旁的紫苑与兰兰说: 「——不过,当时一起办演唱会的那些伙伴,后来都变得很出名呢。」 然后向她们提起了两、三个当红的知名乐团。 「咦,不会吧?真的好厉害喔!」 「我很喜欢那首歌呢!喏,就是当作动画片尾曲的那首!」 「既然这样,小慎也跟那些人一样有才华啰?」 「哇,小慎根本就是天才嘛!」 「哎呀,都说了我没那么了不起啦!」 ——我借着醉意,放纵自己讲这种话。 不过,头脑却很清楚。 即使这么做,自己也不可能获得满足;只会加深自我厌恶感——不可能得到慰藉。 然而——不这么做的话,我又忍受不住。 以这种形式回乡的自己;对茜恶言恶语的自己。 以及,连最后的堡垒「职业乐手」这个领域都遭到践踏的自己。 我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我只不过是喜欢音乐,又有一点才华而已啦——」 我对着紫苑与兰兰——尽可能夸大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 ——之后,我就没有记忆了。 「……嗯。嗯?」 清醒时人已经躺在饭店的床上——时间接近中午。 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排练。 「……唔!」 脑袋阵阵作痛。看来自己又喝多了。 宿醉特有的胸闷感,以及口渴感—— 看样子,昨天自己太得意忘形了。但愿没有记忆的那段期间,自己没像之前那样失态…… 我先打理仪容,再到附近的家庭餐厅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前往练习用的表演厅。 虽然头痛迟迟没有缓解,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好好做…… 我边走边想着事情,抵达音乐堂的入口时—— 「……哦,慎之。」 「啊……」 ——跟正道及相生撞个正着。 正道尴尬地露出笑容,相生则不悦地垂下目光。 ——讨厌的现实马上就被摊到了眼前。 对喔,这两个人也在。 从今天开始,我就得跟两名业余乐手一起演奏了—— 「……喔。」 我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进门厅。 尽管很火大,尽管心情很差……既然事已至此,我也莫可奈何。 毕竟现在又不能推翻这项决定,身为职业乐手的自己,接下来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 ——新渡户先生似乎晚上才会过来一起排练。 所以,现在先由伴奏乐团独自一首一首地练习。 在工作人员的围观下——演奏在正道那有点紧张的数拍声中开始了。 业余的那两个人也自行练习过了吧。在排练暂告一段落之前,演奏都不曾中断,很顺畅地进行下去。 但是。 「……搞什么啊。」 ——我觉得很烦躁。 「刚才是在搞什么啊……」 那两个人的演奏听得我火冒三丈,烦躁与愤怒程度皆超出我的预期。 原本还想着要冷静下来,但仔细想想,我根本没必要顾虑。 这里是职业乐手的工作场所——本来就不需要过度客气与顾虑才对。 「你什么意思?」 ——这次,我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这么说。 「小葵,你在开玩笑吗?」 我本来要叫她「相生」,但这样就会跟茜搞混,所以才改用这个称呼。 至于茜……现在没看到她的人影,但我还是不想以姓氏来称呼她的妹妹。 相生似乎刚摆脱紧张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一听到我这么说,她呆呆地看着我。 「……什么……?」 ……哦,原来她不知道啊。 她的演奏很糟糕。可是这丫头——竟然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呀。 「你是贝斯手吧?为什么一直想出锋头?」 「什么……啊……」 ——相生的表情转眼之间变得僵硬。 像是要求救一般,她望向其他成员。 但是——他们也面露苦笑,别开目光不去看她。 ——这是当然的。 没有职业乐手能够容忍刚才的演奏。 她与正道两人的合奏确实令人惊艳。不得不承认,那演奏的粗糙与气势是很有魅力的。 ——但是,加入伴奏乐团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音乐类型为演歌。主角是新渡户团吉。 我们必须遵照这个前提,完成精彩的演奏——这是职业乐手的工作。 然而相生的演奏,只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满足罢了。 我实在无法允许,自己的乐团里夹杂着这样的乐音。 「对……对不起。」 「……真是的,女人啊,本来就不适合弹贝斯。」 正在气头上的我接着抱怨。 「毕竟手和身体都很小,要维持节奏也——」 「——好了好了!」 这时有人插嘴缓颊——是正道。 「我们是业余的嘛,毕竟才刚开始排练,或多或少——」 ——是业余的? ——毕竟才刚开始排练? 我立足的地方,才不接受这种说词。 「——业余的跑来职业的世界搅和才是问题吧?」 对茜说了恶劣的话。表现出丢人现眼的模样。 要是还演奏得不像样——我之前苦熬的十三年就没有价值了。 相生与正道都不明白,「职业乐手」正是背负这种重担的人。 心中的焦虑与愤怒——化为言语冲口而出。 「再说阿道,你不就是被贝斯拉走,节奏才会乱成一团吗?」 我的口气越来越呛,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但是——我才不管,所谓的工作就是这么回事—— 「鼓手不能维持节奏的话还演奏个屁——」 ——就在这时。 排练用的表演厅响起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啊~~?小慎~~?找到你了~~!」 仔细一看——声音来自表演厅的入口。 好几名打扮艳丽的女性正朝这边挥手。 我觉得她们的面孔很眼熟。是昨晚在「秘华—hibana—」接待自己的紫苑与兰兰—— 不只她们两个,昨天在店里陪我们的女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走进表演厅—— 「——哇~~这里好大喔!」 「——好壮观!这里就是专业音乐人工作的地方吗?」 「——总觉得好酷喔!」 她们全在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气氛放松下来。我浑身僵硬—— 随后,紫苑与兰兰两人奔向我身边。 「人家来接你啰~~小慎!」 「呃?为什么……」 「——听说她们是来接你的喔。」 一道冷若冰霜的说话声传入耳里。 我战战兢兢地面向声音的来源——是茜。她绷着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扑克脸说: 「听说新渡户先生先去店里了。真不愧是职业乐手,果然不一样呢  」 茜的表情冷冰冰的,冰冷到了极点。 那表情超越了之前在饭店展现出来的心灰意冷,看上去甚至像在微笑。 我头一次见到茜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且——听了她的话后,我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昨晚在酒店大喝特喝之后的事。 我一直待到天亮前酒店要打烊的时间,才终于离开酒店准备回饭店,这时—— 「——嗳嗳,小慎!明天一定要再来玩喔~~!」 「人家也还想再跟你多聊一点呢~~!」 紫苑与兰兰分别挽着我的两条胳膊这么说。 我踉踉跄跄,面露苦笑回答: 「不行不行,明天要为正式演出进行排练。我没办法每天晚上都来!」 「什么!真没意思!」 「我们好不容易才变熟,难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有什么关系嘛,慎之介老弟!」 新渡户先生用他那悦耳的声音,插嘴加入我们的对话。 他的身边围着四、五名小姐,脸上挂着非常愉悦的表情。 「排练固然要紧,但当地人的心意更加重要呀!我们怎么可以辜负她们的心意呢?」 「……或许就像您说的吧。」 「所以,就这么办吧!」 新渡户先生转身面向所有人——拍了拍手向大家宣布。 「各位美眉,我邀请你们到排练用的表演厅参观!请各位参观完,一定要再把伴奏乐团的成员带来这家店!」 「咦——可以吗?」 「小团真大方!」 「哈哈哈哈!毕竟我受邀来到这块土地,而且还受到热烈的欢迎,这也是应该的!」 最后,新渡户先生露出当天最灿烂的笑容。 「那么各位,明天见!到时候我们再回到这间『秘华』,让『秘』密交流的『华』再次绽放吧!哈哈哈哈!」 讲完这句不知算不算妙语的道别话后,新渡户先生就坐进接送的车里。 「——好啦,小慎,走吧~~?」 思绪拉回到现在。紫苑不顾我们还在排练,依偎在我身上这般撒娇。 兰兰也接着说: 「谁叫慎之介先生的酒品不好呢~~」 「动作快点~~!小团还在等你们呢~~?」 ——我提心吊胆地望向工作人员。 有的工作人员面露苦笑,也有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准备收拾了…… 还有人不知何时,拿着手机拍摄这边的情形。那是……正道的儿子,以及相生的朋友吧。他们在搞什么啊,这有什么好拍的……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茜带着令人心里发毛的笑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表演厅。 我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目送那道背影离去。 *** 「——哦,有新邮件!」 傍晚,独自在祠堂里玩手机游戏的我,发现画面上方显示一则通知。 您有一封新邮件 来自大泷千佳 ——大泷千佳是谁啊? 葵葵的朋友吗?虽然不认识这个人,我先打开看看吧。 我将游戏画面切换到邮件的画面,然后点一下写着「这是刚才拍的影片  」的正文下方显示的图片。 「……哦、哦哦!好厉害!开始播了!」 ——这个小小的萤幕上播放着一段影片。 画面中出现一个人数颇多的乐团,他们似乎正在宽敞的表演厅里排练。 看来那个叫做千佳的人,好像是把这段影片传送到葵葵的手机上。 智慧型手机真的很厉害耶。不仅可以打电动,竟然还能拍摄与收发影片。这玩意儿应该会让人沉迷吧?例如一整天都在打电动或上网。其实葵葵与阿嗣不在时,我也是一直盯着智慧型手机看。 「……嗯?」 突然间,我注意到影片中的某个男人。 「……这个人……」 身材瘦瘦高高的,有着一张看似平时会犯点小罪的坏人脸。 手上拿着吉他,动作熟练地演奏的男人—— 「……是、是我?」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这是我吗……?」 ……该怎么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直以为,成为音乐人的自己,一定会是个更为迷人、有音乐家气质、耀眼夺目的帅老头……但是影片中弹吉他的那个人,却是个一脸疲惫的普通大叔。 脸上摆着呕气的表情,还带着有点邋遢的胡碴。即便是十三年后的现在,茜依然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女生,相较之下——这个大叔实在太寒碜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漫画前期领便当的小反派,他跟茜一点也不相配。 「……哎、哎呀,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不太好呢!」 虽然外表这副德行,搞不好内在其实超有魅力的。 说不定他是个无与伦比的绅士,备受周遭的尊敬。 要失望还太早—— 『——小葵,你在开玩笑吗?』 ——影片里的我开始批评起葵葵来。 『你是贝斯手吧?为什么一直想出锋头?』 『……真是的,女人啊,本来就不适合弹贝斯。毕竟手和身体都很小——』 不仅如此。 『——业余的跑来职业的世界搅和才是问题吧?』 未来的我,还呛起了疑似阿道的鼓手大叔。 『再说阿道,你不就是被贝斯拉走,节奏才会乱成一团吗?鼓手不能维持节奏的话——』 ——嗯,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吧。 贝斯手不要抢锋头啦,鼓手要维持节奏啦,业余的不要随便踏入职业的世界等等,这些话确实都没有说错。 所以,未来的我并不是性格恶劣,只是在告诉他们两个职业的世界有多严格—— 『——啊~~?小慎~~?找到你了~~!』 ——影片中出现了一群艳丽夺目的大姐姐。 大姐姐们跑到未来的我身边,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快去店里吧」之类的话。 最后——「我」被她们带出了表演厅。 「……呼。」 影片播完后,我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彻底明白了。 外表是个有点邋遢的大叔。内在则是个乖僻又爱挖苦抱怨的人。 不仅如此——还是个爱花天酒地的渣男。 这样啊。长大成人的我,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原来我会变成这种大人啊…… 我用力握住智慧型手机—— 「……这个——」 ——凭着一股要让那个大叔听到的气势,扯开嗓子大吼。 「——臭老头——!」 *** 「——你看到了啊……」 当天晚上,来到祠堂的阿嗣,看着气疯了的我深深叹了口气。 看样子,那段影片是因为对方一时手滑,才会发送到这支手机上。 听说阿嗣与葵葵也很烦恼,到底该不该让我看到现在的自己。 可惜,他们的苦心白费了,那段影片最终还是不小心发送出去,并且成功惹火了我。 「这个卑劣的大叔是怎么回事啊!而且还上酒店……」 如果是在昭和时代,玩女人或许也是摇滚明星的凭证之一。 但是,现在都已经从平成变成令和了,早已不是那种时代。而且还被茜撞见那一幕……简直是糟糕透顶,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葵葵。 影片中的她遭受到严厉的斥责。也许就是这个缘故,此刻她并没有参与对话,而是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抱着贝斯。 ……唉,她很沮丧吧。未来的我那样斥责她,还说女人不适合弹贝斯。要她别丧气才是强人所难。 所以——我想。 「……照这个情况来看,我不能放心把茜交给他。」 ——跟这种大叔在一起,茜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不难想象将来那个大叔会搞外遇、酗酒、花钱如流水,最后走向家暴。 「在撮合两人之前,得先矫正这个家伙才行……」 事到如今,我不奢求未来的自己成为最酷最帅的老头。但是——最起码要达到普通水准。我想把他矫正成一般的稳妥大叔。否则就算当上音乐人,这个样子一点意义也没有—— ……想到这儿,我再度望着手机里的「我」。 这段影片真的是惨不忍睹。 我实在不敢相信将来自己会变成这副德行,也不愿认为这个人就是我。 「……不过啊……」 只有一件事——让我放下心来。 「……那小子真的当上职业乐手了呢。」 ——其他的部分确实一塌糊涂。 这副远低于想象的丢人模样,的确令我大吃一惊。 但是——影片里的我,确实是以职业吉他手的身份在演奏。 在知名演歌歌手的伴奏乐团里,以弹吉他为工作。 ——而且,弹吉他的技术还很高超。 不仅弹奏得很稳定,手势也从容不迫。节奏不会时快时慢,音色也调得很好。 未来的我吉他真的弹得很好,好到现在的我完全比不上。真不知道要练习多少次才能达到这个水准。 虽然很不甘心——这一点确实让我有些感动。 「……可恶,那个家伙……明明是凸肚脐,居然还敢耍帅!」 ——我忍不住大吼,葵葵听了便疑惑地歪着脑袋问: 「你是凸肚脐吗?」 「对啊!给你瞧瞧吧!」 我掀起衬衫,展示给葵葵看。 这可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陪着我度过十八年岁月的凸肚脐。 「……不用露给我看。」 葵葵一口回绝了我,把头撇向另一边。 脸颊都微微泛红了。真是个纯洁的丫头。 「……言归正传。」 我就地起身。 好,心情转换过来了。接下来思考未来的事吧。 该怎么做,才能让沦为臭老头的「我」脱胎换骨呢? 我无法离开祠堂,该怎么做才能杀杀那小子的威风呢—— 「既然这样——就该葵葵上场了!」 「咦?」 「用你的高速演奏狠狠地粉碎那小子的自大之心吧!」 听到我这么说——葵葵的眼神流露出不安。 「办……办得到吗?」 葵葵抱紧贝斯的琴身,垂头丧气,平常那副酷妹模样荡然无存。 她真的很害怕吧。 遭到未来那个顶着一张坏人脸,只有吉他确实弹得不错的我斥责,此刻的她一定很不安吧。于是,我这么说: 「——当然办得到啊!如果是你,绝对没问题的!」 ——希望能清楚地传达到葵葵的心里。 希望能驱散那个臭老头带给她的恐惧。 「对吧——耀眼之星!」 听到这句话后——葵葵睁大了双眼。 露出既似惊讶,又似恍惚的呆愣表情—— 之后……那张脸逐渐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燃着斗志,嘴唇用力抿着。 脑袋瓜点了两、三次后,葵葵开口回答: 「没错……没错!」 ——ok!这才是葵葵嘛! 虽然人都会有沮丧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这个丫头能够保持这种表情。 希望葵葵能像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她的那天一样——做个勇往直前的人。 「好!那就快点来练习吧!你们有节拍器吗?」 「应用程式也行的话,那只智慧型手机里就有。」 「又是智慧型手机?这玩意儿真的很厉害耶!」 葵葵启动那个叫做应用程式的东西,然后操作了一会儿。 「哇——……」 真的就像葵葵说的一样,智慧型手机摇身一变成了节拍器。 照这个样子来看,将来智慧型手机会不会也能变成调音器,或是音箱模拟器啊?该不会光靠一只智慧型手机就能制作曲子吧?不,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没办法做到这种事吧……? ……这时我发现,葵葵正在看我。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苦闷、悲伤。 ……啊,她该不会是不想跟节拍器一起练习吧? 嗯,我很能体会这种心情。跟震耳欲聋的鼓声合奏,绝对比这种电子音有趣多了。 但是—— 「……贝斯手呢,无论场面有多混乱,都必须打着正确的节奏辅助大家才行。」 我——对葵葵这么说。 「你要听周遭乐器的声音,并且维持自己的步调。」 ——虽然我本身是吉他手,可也崇拜支撑乐团根基的贝斯手,并且打从心底向往那股帅劲。 以《齐柏林飞船》的贝斯手约翰·保罗·琼斯为例。 吉米·佩奇的吉他与约翰·博纳姆的鼓充满了个人特色,反观他的演奏总是很冷静,均衡地将整个乐团的乐音维系起来……那股稳定感,总是令我陶醉不已。 所以,我希望葵葵也能先认真面对节拍器,获得这种「稳定感」。 「……嗯。」 葵葵轻轻点了个头。 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忸忸怩怩的。 表情看起来也有些害羞——不管了,先练习再说。 「——好,来吧!就先从这首歌练起!速度八十!从头开始弹弹看!」 按下节拍器的启动键后,我展开了「耀眼之星一号与二号的秘密严格特训」—— *** 『——年过三十后,感兴趣的东西就会逐渐往下移。』 二十几岁时,我曾在酒聚上听认识的资深录音室音乐人发表这样的见解。 『——年纪还小时只看脸。就算对方有点性感,也顶多只会对胸部感兴趣吧?什么巨乳平胸的,只会对这种东西兴奋不已。可是,过了三十岁后,就能明白屁股或腿的迷人之处了!兴趣反而会以这方面为主!』 ……的确,最近我逐渐能够理解那些年轻时不懂的特殊癖好了。 像女高中生或女大学生这种大众题材可能是不够刺激吧,现在就完全让我兴奋不起来,反倒是黑暗一点的题材比较吸引我。 ——这里是距离饭店最近的便利商店内,成人杂志书架的前面。 我站在那里翻看a书,封面是一名绑着龟甲缚、身穿丧服的寡妇。 插图旁边的广告词则写着「在牌位前采后背体位——!来势汹汹的寡妇十连作!」。 如果是还生活在这座城市时的我,应该不会去看,甚至是排斥这种杂志吧。 然而现在,我却心不在焉地看着这种杂志打发时间—— 「……唉。」 总觉得待不下去了,于是我把杂志放回书架上。 由于不想空手离开,我便买了漫画杂志、咖啡与报纸,然后漫无目的地走出便利商店。 想必此刻,表演厅那儿已开始排练了吧。 按行程来说,今天其实不用排练,不过相生与正道似乎借到了表演厅。他们是想进行严格特训,好扳回颜面。 不过现在,就连他们的那股拼劲也都叫我火冒三丈。 单凭短短几天的练习,就想比上我十三年来的努力吗!真是令我不爽。 「……唉。」 我再度深深叹了口气,抬起目光。 这时正好有几名高中生走在马路的对面。 那群少年少女的制服外套穿得邋里邋遢,发型与表情也都土里土气的。 当中还有人背着乐器、背着吉他琴盒——我蓦地想了起来。 ——那个时候。 高中时代,我与茜也曾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呢—— 身边还有阿保、番场与阿道,每天开开心心的,以为光明的未来一定在等着我们。 深信自己有潜力,实际上自己也确实有潜力,在我眼里世上的一切都是闪亮耀眼的。 然而——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不过。」 我喃喃自语,眯起眼睛。 「决定性的时间点,就是那一天吧……」 『——我不去东京了……』 ——双亲发生车祸之后,茜找我出来,在祠堂外面对我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天。 虽然回忆逐渐褪色模糊——茜当时的模样,我至今记忆犹新。 生硬的表情。 盯着脚下,绝不看我的视线。 以及——极度压抑着情绪、平淡呆板的声音。 我的脑中乱成一团,两人起争执时小葵还跑出来又哭又闹,后来我不想回家,便直接在祠堂里过夜—— 天亮时分,在朝霭围绕的祠堂里。 我觉得——自己还是只能往前迈进了。 往前迈进,到东京成为音乐人,功成名就后再回来接茜。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不管要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无论练习有多辛苦、尚未走红前的时期有多难熬,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不管要花几年、几十年都没关系。 无论如何,我都要成为成功的音乐人,然后回到这座城市—— 做出这个决定时——不知怎的,那把吉他、那把「茜special」跃入了我的眼底。 收在沉甸甸的硬盒里,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祠堂角落的「茜special」—— ——我很自然地兴起了这个念头。 就把它——留在这里吧。 之后,等时候到了,等我回到这座城市,我会在接走茜的同时将它带回去。 为了这一天,我要在东京努力奋斗—— ——不过。 我突然灵光一闪——把手伸向「茜special」的琴盒,这是买吉他时附赠的硬盒。 ——把这个带走吧。 为了让自己能够随时回来带走「茜special」;为了让自己能够随时想起「茜special」的存在—— 我拿出里面的茜special,再将回忆之物放进空盒里。例如演唱会的传单、储存着试听带的md、拨片,以及——「我们的合照」。 接着,我环顾四周找到胶带——然后一圈一圈地将琴盒捆起来。 ——就像是在埋藏自己的心情。 ——就像是要避免其他的东西,放进本该收着「茜special」的这个地方。 ……当时我应该是觉得很感伤。但其实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实际上,来到东京以后,那个吉他琴盒就一直收在公寓的顶层橱柜里生灰尘。坦白说,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直到不久之前,接到在故乡表演的工作时,我才想起这个琴盒。 前几天,我终于在公寓房间里,打开了这个尘封已久的琴盒。 老实说——我有一点点期待。 尽管是意料之外、非自己所愿的形式,不过——我确实是以音乐人的身份回到家乡。 既然这样,我说不定能拿回「茜special」。 那一天的后续,或许还能再度展开—— 在隔了十几年后再次打开的琴盒里,那张相片并未褪色,依旧跟当时毫无二致——期待变得更加浓烈了。 然而现在—— 「……是我搞错了呢。」 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那一天的后续,怎么可能再度展开呢……」 原本只是个乡下小孩的我,长成了自认为实力还可以的职业吉他手。「十三年」的时光,带来了这样的变化。 而且——不只我变了。 环境与状况都不一样了,茜也有了改变。 此刻摆在眼前的,并非单纯的那一日后续——而是褪了色,齿轮错开,一切都无法啮合的我们所面临的现实。 既然这样,我只能——咬紧牙关撑过去了。 在音乐祭落幕,回到东京的那一天之前,我只能一直忍耐下去—— ……我啜了一口刚买的咖啡。 虽然价格便宜味道又淡,却也还算温暖又好喝。我漫不经心地想着,也许这种东西、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幸福,才是真正的人生食粮。 「——啊——!」 ——背后冷不防传来一声惊呼。 是个陌生的、年轻活泼的声音。 回头一看,那个人是——相生的朋友。 记得她叫做……大泷千佳吧,那女孩身穿制服站在后方。 「发现你了!」 她往这边跑了过来,踏着轻快的脚步站在我面前。 ……这、这丫头要干么? 还有,她怎么那么兴奋…… 我们几乎没讲过话,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话说回来……上次排练时,这丫头居然拿手机对着我录影呢。我还记得,当时她看着我被酒店公关带走,嘴里嘀咕着「原来他是野性男呀  」…… 怎么搞的?我莫名有股危险的预感…… 我满腹狐疑,大泷却以跳舞似的动作窥看我的脸——然后这么问。 「请问,你接下来有空吗……?」 4th verse 葵葵弹奏的贝斯声,回荡在祠堂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摆在音箱上的总谱,配合以智慧型手机播放的工作带,全神贯注地用手指弹拨琴弦。 低音震得总谱频频抖动。由于葵葵用脚打拍子,轻微的震动透过地板传了过来。 ——今天一天下来,葵葵的演奏已变得很稳定了。 节奏沉稳,符合演歌伴奏的要求,又能稳定支撑乐团的演奏—— 她的进步,看得我不禁嫉妒起来。 我本来就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乐手,但没想到——她还是学得很快的类型啊。 看着葵葵的背影,我也觉得她变得很可靠了。 专注的音乐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实力越是进步、对歌曲的理解越是深入,身姿就越有说服力。 认真面对音乐的葵葵,具有一股让人忍不住看得出神的魅力。 ……咳,是身为音乐人的她让我看得出神!可不是身为女孩子的她! 「……好。」 弹完一首歌曲后,葵葵喃喃自语一声。 我仰望墙上的时钟,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太阳早已下山,远处也开始传来猫头鹰的啼声。练习差不多该告一个段落了吧。 但是—— 「……那就再来一次。」 说完,葵葵伸手去拿智慧型手机。 「……喂,不要紧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之前因为不想害葵葵分心,我一直尽量保持沉默,但看她还想继续练习,不免让我有些担心。 「你一直在弹,都没休息耶。来这里之前,你不是也跟阿道一起练习吗?」 「没事。」 「况且快要九点了吧?」 对女高中生而言,这个时间外出算是很晚了。假如是有路灯的住宅区倒也罢了,田间或树林里的道路可是一片漆黑,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绊倒而摔得一身泥。 而且,听说附近居民曾向阿道反应,晚上回荡在祠堂里的贝斯声让人毛骨悚然。再弹下去多半就会有人跑来说教吧? 然而,葵葵却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操作着手机。 「现在情况特殊,阿道也会谅解的。」 「……你不用念书吗?」 「放心啦,反正我又不升学。」 「是喔……那你毕业后要做什么?」 ……坦白说,我并不意外。 因为葵葵看起来不太像是喜欢念书的类型,不过——我顿时好奇起来。 果然是要就业吗?例如跟茜一样在政府机关任职? 听到我这么问,不知怎的,葵葵先是忐忑不安地吞吞吐吐……而后才下定决心般抬起头。 接着,张开紧抿的嘴唇回答: 「……去东京,组乐团。」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不禁激动地将上半身往前一倾。 到东京组乐团?那不就跟我一样吗! 「——继承我意志的人原来就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开心。 那一天,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我想弹贝斯」的小女孩,现在说她想要成为专业音乐人。真是让人感触颇深啊……自己似乎带给了他人影响,心情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我们是同伴。 我强烈地这么认为。 葵葵与我成了怀抱相同梦想的同伴—— 不过,葵葵的态度却跟超级激动与兴奋的我相反。 「……别那样直爽地夸我。」 大概是在掩饰害羞吧,葵葵依旧面对着音箱,微微低着头。 「因为……我的动机不单纯。」 「不单纯?」 「……我之所以想离开家乡……」 葵葵关掉手机里响个不停的节拍器,以自责的口吻说: 「——是希望茜姐能够活得随心所欲。」 ——我顿时停止了呼吸。 说不出该回应她的话语。 但是,葵葵依然用责罚自己的口吻接着说: 「因为我的关系……茜姐肯定……忍下了许多想做的事。要是我留在这里,茜姐就会永远被束缚在这个地方。况且,我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实在不希望茜姐把钱浪费在我身上……我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关系,给茜姐添麻烦了。」 葵葵拘谨地坐到椅子上。 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背脊。 「你这样未免太过自责了吧……」 的确……茜很辛苦,也忍耐了许多事吧。 有个年幼的妹妹,家里只剩姐妹俩相依为命,自己也还年轻…… 要在这种状况下过生活,一定非常辛苦才对。说不定她还放弃了许多事物。 但是。 「没人认为是你的错——」 「——无论是附近的大婶还是亲戚,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葵葵……」 ……我很想认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很想告诉她,是你想太多了吧。 因为,那是一场意外,是不可抗力的意外。 那并非葵葵有能力阻止或挽回的事,周遭也没人乱嚼舌根。 可是……看葵葵如此钻牛角尖,想必是有什么原委吧。 导致葵葵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事件。 而后,葵葵犹如在现场表演上搞错曲目顺序一般露出苦笑。 「这是事实。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她讲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已确定的事实。 ——面对这样的葵葵。 面对她说的话—— 「……你很了不起呢。」 我几乎是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 葵葵不解地歪着脑袋。 不过,我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 葵葵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 「老实说,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完全没有真实感。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是人,或是这种超自然的存在。 但是,我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而我一直在思考那个原因是什么。 「……我还是认为,生灵不是因留恋而诞生的。其实,我或许是……」 我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 「……害怕离开这里吧。」 ——如果离开这间祠堂的话。 如果下定决心前往东京,成为音乐人的话——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要面临无法挽回、独自奋战的日子。 我知道,能够成为职业乐手的可能性非常低。 也明白就算幸运成为职业乐手,也不见得能永远待在这一行。 如果去了东京——自己就必须面对这场希望渺茫的战斗才行。 而且……在这段奋战的期间,茜还不在自己的身边。 我必须把茜留在这座城市,独自迎向这场战斗才行…… 所以,我心中起了怀疑。 我——其实很害怕吧? 其实是希望——能够永远待在这里,让一切都模糊不明,而自己能永远当个高中生吧? ——所以,我才会变成生灵吧? 「……就这点来说,你真的很了不起呢。」 我垂下目光,继续说道。 大概是心情沮丧的缘故,我很难去直视葵葵的眼睛。 「就算有许多烦恼,你也会认真思考,然后决定离开这里……」 这一点真的很了不起。 从目前的所在之处往前迈进,这股坚强的意志。 我很喜欢,甚至尊敬葵葵心中的那股斗志。 ……啊——啊,相较之下,我都在做什么呢? 不但不敢走出这间狭小的祠堂,还拒绝前进,甚至变成了生灵。 而且,成为大叔的我还是那副不像样的德行…… 虽然我没把这些话说出来……不过,该怎么说呢,我真的觉得很丢脸。 ——就在这时。 「……?」 突然间——我感觉到,有人来回揉着我的头发。 头顶传来,小小的手掌笨拙但很温柔的触感—— 抬头一看—— 「……啊?」 ——是葵葵。 葵葵不知何时来到我眼前,把手伸过来,摸着我的头。 「!」 大概是终于发现我在看她吧。 葵葵立刻将手收回去,然后赶紧把头撇开。 紧接着——白皙的脸颊泛起薄红,她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支支吾吾的。 「……这是上次的回礼。」 最后才用辩解似的口吻这么说。 「……什么回礼,你——」 「——因为贝斯手必须辅助大家才行!」 ——葵葵不甚和善地喊出这句话。 一瞬间——我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那张不高兴地别开目光的侧脸。 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她看起来跟同龄的女生没两样。 之前我始终无法彻底甩开葵葵小时候的印象,此刻的她看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不过——这种感觉也仅只一瞬间而已。 重新再看一眼,那副闹别扭似的表情还是有以前的影子。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想笑。 那个葵葵……居然在担心我。不久之前还是个小不点的葵葵,居然在担心我…… 「……呵呵呵,是啊。不愧是——我们未来的贝斯手!」 如果能有这样的团员支撑着演奏的根基,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葵葵有着勇往直前的意志,并且愿意帮助我。 正因如此,我认为音乐祭一定会成功,而现在的我,总有一天会认可葵葵的演奏—— 「——你还记得吗?」 ——她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跟先前那种害羞的声音不同,听起来很苦闷。 仔细一看——葵葵就乖乖地坐在我旁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那双不安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看得我的心脏微微一颤。 还记得……记得什么……? 她难道是指……成为未来的贝斯手这件事? 「……当然记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也是为了这个约定才练贝斯的吗?」 ——听到这句话后。 原本一副刺探神情的葵葵——顿时睁大了双眼。 她握紧自己的手,咬着嘴唇,简直像是在拼命按捺涌上心头的情绪—— ——然后。 葵葵霍地把脑袋瓜凑到我这边。 「你也……这样对我。」 「……哪样?摸头就行了吗?」 没想到,葵葵却突然把刘海拨到一边——对着我露出她的额头。 白皙光滑的额头,毫不客气地往我这儿靠近。 「额头!拜托,弹我额头!」 「咦——……」 什么跟什么……她这是什么情绪?什么欲望? 「……可以是可以啦。」 「尽管用力弹!」 ……嗯,这样啊。 虽然我还是搞不太懂葵葵在想什么……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就卯足全力回应她的要求吧。 实不相瞒,我在小学时代可是相当出名的「弹额头小慎」。而且,由于弹吉他的关系,手指的力气要比当时更大了,如今我的弹额头功夫就跟武器没两样,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就让她见识一下——我的全力。 「看我的……」 我先用两手弯了弯手指,再将手移到葵葵的额头上。 然后,使出全力弹出手指。 ——叩! 「——痛死啦!」 葵葵立即往后一仰。 伴随着让人想要采样的清脆声响——葵葵按着额头,大幅度地往后仰。 惨、惨了,是不是太用力了? 对方毕竟是女孩子,我是不是应该手下留情啊……? 「葵、葵葵……?」 自己搞不好把她弄哭了。 我手足无措地想要窥探她的表情——没想到她却突然站起来。 双手依然捂着脸。 「我走了!明天见——!」 讲完这句话后,她就跟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的那天一样——火速离开祠堂跑走了。 「啊?喂……葵葵?」 ——祠堂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我还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过—— 不晓得她有没有听到,只见葵葵头也不回,往石阶的另一边奔去—— *** 「——人家有很多话  想跟慎之介先生慢慢聊~~!」 这个女孩子——千佳用唱歌似的声调这么说。 一进到我住的饭店客房,她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坐到床上。 「音乐最棒了对不对?所以,人家很崇拜音乐人~~!」 「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有点意外。 因为她给我的印象就跟时下轻浮的年轻人没两样,看起来对音乐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不过……既然是同好,那就不一样了。何况最近自己常常心情郁闷,若能借由聊音乐来转换心情也是不错的。 我坐到客房里放置的椅子上,把在便利商店买来的食物与饮料摆到桌上。然后拿起一瓶五百毫升的罐装啤酒,拉开拉环打算先跟千佳干个杯。 「哇~~我要喝这个  」 千佳这么说——很自然地拿起罐装碳酸酒。 「……不行不行,你还未成年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拿走她手中的酒罐。 「你喝这个。」 我边说边将茶与果汁的罐子移到她那边。 「……」 千佳一脸惊诧,默默无语地看着我。 奇怪,难不成……她真的打算喝酒吗? 她是不是以为,这种行为对音乐人而言是很稀松平常的呢? ……我不否认这个圈子里,确实有这样的音乐人。我还未成年的时候,也曾遇过几次差点被乐团界的前辈灌酒的情况。 但是——我在满二十岁之前都坚持不喝酒。 毕竟我想成为有名的音乐人,更何况现在已是个网路社会。要是未成年饮酒,而且这件事还不小心传出去的话,有可能会断送自己的音乐人生命。 想到这点,我实在不敢轻易以身试法。 「……啊~~你说得对!」 千佳似乎放松了下来,脸上恢复了刚才的笑容。 「对不起,我以为那是果汁~~!」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 跟千佳干了杯,歇了口气后。 「……慎之介先生~~」 千佳立刻打开话匣子。 「你应该很有异性缘吧?你长得很帅,女粉丝应该也不少吧  」 「没有没有。」 我差点把啤酒喷出来。 「像我这样的录音室音乐人是没有粉丝的啦。就算有,也顶多是喜欢音乐的狂热分子看了专辑的幕后人员名单后,对我的名字有印象而已吧。」 「咦——!是这样吗~~!你那么帅耶~~!」 千佳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皱着眉头说。 「去看演唱会时,要是发现弹吉他的人是慎之介先生,我一定会马上成为你的粉丝喔~~!」 「……是吗?」 这个女孩子……那么赞赏我的吉他演奏啊。 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女孩,她的耳力其实很不错吗?她的音乐素质,好到能发现我演奏的精彩之处吗? 我对千佳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决定聊得深入一点看看。 「……顺便问一下,千佳,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既然她的耳力那么好,应该会有一、两个喜欢的乐团吧。 说不定当中有我认识的人,我们的喜好可能也很相近。 「……啊~~人家目前还在努力学习当中~~」 千佳边说边摆了摆手。 「慎之介先生一定听过很多音乐吧?好厉害喔~~!」 「……还好啦,毕竟这也是工作嘛。」 我面带苦笑,喝了一大口啤酒。 「不过,我在你这个年纪的确听了不少音乐呢。无论是国外乐团还是日本乐团、老歌还是新歌我都听,不太会用时代去划分那些音乐。」 「……是喔……话说回来!慎之介先生有女朋友吗~~?你身边该不会有两、三个这样的女人吧……」 「没有没有!我连这种时间都舍不得花,心思全放在音乐上了!对了,千佳,你应该很常听近期的音乐吧?新歌固然不错,老歌我也很推荐喔。」 说着,大概是酒劲开始上来的缘故,我发觉自己话变多了。 果然——跟别人聊音乐真的很快乐。 「也有很多老歌现在听来一点也不老,还能学到东西喔!不少老歌都能勾起我的回忆呢,那些歌都让我着迷不已……」 「是喔~~……」 「……不过啊。」 我把酒罐放到桌上。 「我最喜欢的可能还是〈犍陀罗〉吧……」 回顾至今的乐迷人生,果然不能不提这首歌。 听这首歌的次数远远超过其他歌曲,用吉他弹奏的次数可能也是最多的。 对我而言——〈犍陀罗〉就是如此重要的歌曲。曾有一段时期它就像是我个人的主题曲。 「不过啊!《godiego》并不是我那个年代的乐团,〈犍陀罗〉更是早我十年诞生的歌曲呢!我是因为父母在听才认识这首歌,结果就崇拜起这个乐团了。这首歌真的很厉害呢,现在听来也一点都不老!」 「……这样啊——」 千佳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不过,也对啦。 我冷静地重新想了一想,反省自己。 对方没实际听到音乐,只听自己讲得口沫横飞,当然不可能明白这首歌哪里厉害了。 ——既然这样。 「……嘿咻。」 我拿起房间里用来练习的吉他。 然后,一面轻松地弹着《godiego》的歌曲,一面向千佳说明: 「——你听,就是这里!这一段的和弦进行!是不是很美?就算放进现在的流行歌里一样很让人惊艳吧?这居然是距今四十年前推出的歌曲,所以说真的很厉害呢……」 ——总觉得一拿起吉他,心情就high了起来。 光弹曲子还不过瘾。既然这样,不如一边唱一边说明吧…… 「另外,歌词配上旋律……你听,就是这种感觉。很厉害对不对……而且,连改编都很酷很好听,好音乐果然是跨时代——」 「——啊——啊!」 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一般,千佳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突然脱掉身上的制服外套。 「……不好意思~~我突然好想睡觉~~」 接着对我这么说,并且往床上一躺。 千佳露出挑逗的笑容看着我。 裙子略微掀起,露出白皙的双腿—— ……这丫头怎么了? 刚才分明还很有精神,怎么突然想睡了……? 「……嗳嗳,慎之介先生。」 千佳眯起眼睛,对着困惑的我轻声说: 「要不要一起睡……?」 「……什么?」 「一个人睡很寂寞嘛……慎之介先生也一起睡吧……」 ——这时,我终于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就觉得奇怪。一个女高中生,怎么会毫不在乎地来到三十几岁的男人所住的饭店客房。 怎么会那么毫无防备地,踏进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 不过……既然如此,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事到如今就不必客气了—— 我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站在千佳躺的那张床旁边。 接下来。 「哇~~你总算过来了~~好了好了,快点——……」 千佳催促道,扭了扭她的身子,于是我—— 「——不行不行!」 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她这么说。 「不行啦!千佳,不可以这样喔!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吧?再过几年就二十岁了吧?」 「……啊?」 千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所以,就算你只是因为想睡觉才躺下来,就算对方是个大叔,你对他毫无戒心……男人并不全是正人君子喔。真的有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想要对高中生下手呢!」 我曾在酒局之类的场合听过这类情况。 像是「不小心对高中生粉丝出手了」。 或是「开始跟十几岁的小女生交往了」。 当中甚至有人一把年纪了,还锁定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女孩子下手。 因此—— 「——听到了吗,以后要小心喔。别忘了有些男人是真的很恶劣。还有……想睡觉的话建议你还是回家比较好。我帮你出计程车费——」 「——啊——不用了~~」 千佳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刚才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荡然无存,她带着扫兴的表情匆匆穿上外套。 「呃,你怎么了……?你不是想睡觉吗?」 「没事,我完全清醒了。」 然后,她背起书包,回头瞟了我一眼。 「……亏人家还以为你是个狂野男。」 千佳自言自语似的,有些愤恨地喃喃说道。 「结果根本就不是,真失望……」 「呃,这是——」 「——我回去了。」 千佳打断我的提问——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房间门口。 然后。 「再见,晚安。」 她毫无抑扬顿挫地讲完这句话后,「砰!」的一声甩门离开了房间。 乐福鞋的踏地声逐渐远去,房里只剩下空调发出的闷声。 ——直到这一刻。 确定房里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 「……唉~~……」 ——我总算放下心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全身都冒汗了。 因为不习惯演戏,我猛然觉得好累。 「啊,好险啊……幸好平平静静地把她请回去了……」 ——起初我以为,她是真的想聊音乐。 假如我还是个高中生,当专业音乐人出现在眼前时,我一定会狂问一大堆问题吧。所以,我以为那个丫头可能也是这样。 没想到……她居然提出那种邀约。 居然诱惑我…… 那个丫头或许没有恶意。 也许她只是很天真、很单纯地提出邀约。 但是……对从事这份工作的人而言,对未成年人下手风险实在太高。 要是因为违反条例遭到逮捕,很可能再也没办法站上舞台,最糟糕的是还会给新渡户先生他们添麻烦。身为职业乐手,绝对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再说,我没把那种小女生当作异性看待,对她们没兴趣。在三十几岁的人眼里,高中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不过,既然都让她进了房间,我等于是被她抓到把柄了。要是她撒谎说自己差点遭到性侵,这种情况对我非常不利。 既然如此——我只能装傻想办法把她请回去了。 「唉……」 我再度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坐在床上。 「真是的,怎么都没半件好事啊……」 然后——我一口喝掉剩下的啤酒。接着再次拿起吉他,一个人慢悠悠地弹起《godiego》的歌曲。 *** 傍晚,我在祠堂里专注地看着影片。 就是那一天,因为手滑而传送到这只智慧型手机里的影片—— 画面中,葵葵、阿道以及我正在演奏—— 在这个阶段,葵葵的节奏仍是七零八落,失误也不少,难以说是完美的演奏。 不过……如果换成是有所进步的葵葵。 如果是每天跟我一起练习到很晚,已经能够应付演歌的葵葵在这个伴奏乐团里演奏——她的演奏水准应该会很高吧。 一定会让人误以为是真正的职业乐手在演奏—— 「……」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留在了原地。 葵葵、茜以及未来的我都在不断改变——我却连这间祠堂都走不出去,只能等葵葵来。 这项事实,令我心里非常焦急又难过—— 这时——我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 我起身站到放在露营椅上的「茜special」前面。 这把吉他已有十三年没人弹过。 琴弦、旋钮、开关和接孔全都生锈,就快报销了。 ——要不要弹弹看? 这把吉他应该没办法发出正常的声音,搞不好才弹一次弦就断了。 但是,试弹一下应该不会怎样吧…… 我慢慢地把手伸向「茜special」。 不过,就在手指快要碰到琴颈时——脑中蓦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这把吉他——是不是为了「那个人」而存在的呢? 是不是为了让那个人在成为音乐人回到这座城市时,能够前来带走它,才放在这个地方的呢……? ——其实,我并没有明确的根据。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甚至认为不可能不是如此—— ……还是别碰它吧。这不是我该做的事。 于是……我站起来,打开祠堂出入口的拉门。 然后,以「……去一下便利商店吧」之类的轻松态度试着往外走。 「……嗯。」 ——果不其然,看不见的墙依旧阻挡着我。 还是不行呀。原本以为差不多能出去了;原本以为只要正常地走过去,说不定就能来到外面……结果还是行不通啊。 ——既然这样! 我先从门口冲到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借着这股冲劲回转。 再卯足全力往祠堂外面冲过去—— 「——?」 ——结果还是一样,我的脸撞上了那面看不见的墙。 登时满眼金星乱迸。 狠撞了一下的鼻子也火辣辣地发烫。 ……莫名有股无力感,这个状况真的令我束手无策。我就这样慢慢地滑下来,瘫坐在原地。 「——啊,门没关?」 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葵——你在吗——?」 ——是茜!茜又来这里了! 而且,距离非常的近。来不及像上次那样躲到梁木上……! 没办法,虽然有点危险……我就躲到堆放在那里的纸箱后面吧—— 「……嗯?」 ——躲好的那一刻,茜正好探头查看祠堂内部。 夕阳余晖洒落下来,将褐色的头发照得闪闪发亮。 眼镜底下那双和善的眼睛,扫视着祠堂内部。 只不过是看着茜的身影与动作,我的心里就难过了起来。 确定葵葵不在这里后,茜把看似盘子的东西摆在地板上,然后坐在旁边。 「……呼。」 茜叹了口气。盘子就摆在她的后方,上面盖着一块布—— 从隆起的形状来看,那个盘子里应该放着好几个饭团吧…… 那些饭团一定是茜带过来要给葵葵吃的…… 看着这幅景象——我蓦地想了起来。 茜与葵葵的双亲还健在时,姐妹俩常带着慰劳品,到这间祠堂来找正在练习的我们。 慰劳品每次都是茜特制的饭团,内馅通常有八成是昆布。 我喜欢吃鲔鱼美乃滋口味,所以曾拜托茜做这个口味的饭团,大概讲了有一万次吧,但她却说「葵喜欢吃昆布口味」,依旧继续做昆布饭团。甚至还有好几次,她带来的饭团全是昆布口味。 当时这对姐妹,看得我既是羡慕,又觉得温馨。 ——那么,现在又是如何呢? ——茜在饭团里包了什么馅呢? 我小心翼翼地从阴影处伸出手——从盘子里拿走了一个饭团。 下一刻,茜就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离开了祠堂。 看见那道背影消失在石阶的另一边后,我咬了一口手里的饭团。 ——米饭的甜味在口里散开。 紧接而来的是盐味与鲜味,以及独特的口感—— 「——又——是昆布。」 尝到了符合自己期待的味道后,我忍不住这般自言自语——一个人在祠堂里笑了出来。 *** 直到昨天为止天空都是一片蔚蓝,今天却笼罩着乌云。 整座城市灰蒙蒙的,围绕着城市的群山布满了红叶。 脚下是银杏叶铺成的地毯,眼前的行道树结了无数颗红色的小果实。 ——直到十三年前,自己都不曾离开过的这个地方。 从前每年都会见到的这幅景色。 原本以为自己会再怀念一点,实际上却没什么真实感。自己的心里同时存在着「这里是故乡」的自觉,以及来到陌生城市似的忐忑——我再一次体认到,十三年的岁月有多漫长。 在这幅整体明度偏低的景色中,音乐祭会场正稳稳当当地进行准备。 这场音乐祭的正式名称,似乎叫做「第一届音乐之都嘉年华」。我现在才知道。 因为跟着新渡户先生到处表演,我实在记不住每一场活动的名称。 此刻,舞台那儿应该正在确认灯光的位置吧。 但是——我实在很想一个人独处。 我想思考之前的事以及之后的事,于是来到离舞台有点远的公园设施。我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漫不经心地弹着吉他。 『……不过啊,我最喜欢的可能还是〈犍陀罗〉吧……』 我想起之前跟千佳说过的那句话。 脑海随之涌现着迷于〈犍陀罗〉那时的记忆—— ——当时我认为,继续待在这座城市也没用。 待在这个四面环山的乡下地方,梦想是不会实现的。所以,我才想带着茜离开这座城市。 就连被茜甩了以后,我的想法仍旧没有改变。 只要前往东京,就能成为音乐人。只要成为音乐人,就能回来接茜。所以,我必须离开这座城市才行—— 我弹着吉他,小声地唱起那首歌。 『——听说只要前往那里 任何梦想都可以实现』 ——比起相片、比起影片,音乐更能记录我们的心情。 只要聆听从前喜欢的歌曲,或是自行演奏那首歌曲——就能想起当时的记忆、感觉、气味,仿佛这一切才刚发生似的。 『——每个人都想前往的 遥远的世界』 所以——像这样自弹自唱着〈犍陀罗〉后。 我的心里逐渐清晰地浮现出,十三年前的回忆。 『那个国家就叫做 犍陀罗 位在某个地方的 乌托邦』 ——跟茜一起走过的回家路;潮湿的沥青味。 ——祠堂里夹带灰尘的空气;打开电源后音箱发出的杂音。 ——放学后讨论演唱会事宜的教室;黄昏时分从沾着指纹的窗户看到的街景。 以及——被这些令人喜爱的景色包围,一无所知地笑着的我自己。 『如何才能前往那里呢 告诉我吧』 ——回忆中的自己十分耀眼,叫现在的我无法直视。 除此之外,我觉得回忆中的自己,好像在告诉我什么——于是,我停止演奏。 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一日的我不复存在,茜也一样。有的只是花费了许多时间,结果却哪儿也到不了、什么也没实现的事实—— 明天我们就要正式上台,演奏几首歌曲,表演完就离开这座城市。 然后一切就划下句点了,说不定我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但是。 「——为什么不唱了呢?」 耳边传来这句话——我抬头一看。 「继续唱吧?」 站在那里的人——是茜。 她一脸气定神闲,扬了扬手催促我继续弹唱下去—— *** 我独自在祠堂里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思考着茜的事、葵葵的事,以及未来的我自己的事—— 我依旧认为,自己在这里醒来是有原因的。就是因为有该做的事、该完成的使命——我才会化为生灵出现在这里。 而我……好像逐渐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了。 ——丢弃在这里的「茜special」。 ——变成讨人厌的大叔,回到这座城市的我。 以及,包围着祠堂,把我困在这里的透明墙—— 这样看来,我该做的事是——;我在这里等待的是—— 冷不防的,祠堂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山。」 「本山。」 我询问事先订出的暗号,结果得到的是——阿嗣的回应。 为了避免碰上陌生人,前阵子我们三个经过一番讨论后订出了暗号。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实际上能有多少好处,重点是气氛啦,气氛很重要。顺带一提,葵葵的暗号是「山」「崎面包」。 开门一看,发现阿嗣板着脸站在门外。没想到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回事?这小子好像是头一次独自来到这里。 总觉得他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今天不是要进行音乐祭的准备工作吗?」 「嗯,我有点事想先跟你说一声。」 「嗯?」 阿嗣他——直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以有点愤慨的表情对我说: 「我喜欢小葵。」 ——他讲得很干脆。 「她是我的初恋。」 「……什么?」 ——我吓了一跳。 猝不及防地吓了很大一跳。 ……喜欢?咦?阿嗣喜欢葵葵? 初恋……真的假的?现在回想起来,阿嗣的行为举止确实是有那种感觉啦…… 「慎之哥干么害臊啊?」 「害、害臊!我哪有……」 ——我害臊了。 非常害臊。 脸莫名其妙发烫。这可能是我头一次遇到,有人像这样跟我面对面谈论恋爱方面的话题……哎呀,之前虽然交了茜这个女朋友,但我身边的人,全是不懂爱情为何物的笨蛋……我自己也半斤八两,茜几乎可以算是我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所以我还不怎么习惯面对这种恋爱话题。 可是,反观阿嗣…… 「……你还真是个早熟的孩子耶……」 「还好啦,我只是现在年纪还小。」 阿嗣很爽快地认了。 「可是啊,等到我就业的时候,不到十岁的年龄差距就会变成微不足道的误差吧。」 「误差?这、这样啊……呃,大概吧……」 ……不,其实我认为误差这个说法太夸张了。 我觉得二十岁左右与三十岁左右的差距就满大的。例如现在的茜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人,当初见到她时我也吃了一惊…… 不过,看阿嗣敢这样认真地断言,坦白说我被他震慑到了,既不敢开玩笑也不敢吐槽他,只能不断点头。 「所以,既然小葵不擅长念书,我就连同她的份一并努力,我想成为一个具有必要价值的男人。」 「……是、喔……你真了不起呢。」 ——这句话纯粹只是我的感想罢了。 因为长大后的我成了一个恶劣的大叔,看到阿嗣现在就懂得为将来打算,我是真的很佩服他才这么说……可是。 不知道阿嗣有什么不满,他皱着眉头,瞪着我说: 「不过呢……现在却出现了情敌。」 「咦,真的假的……」 「真的。」 然后,阿嗣缓慢地抬起手臂——竖起食指比着我。 「……嗯?」 什么意思? ……我? 阿嗣的情敌是……我? 「……啊?」 ……呃,我先冷静地整理一下状况吧。 阿嗣喜欢葵葵。但是,这段暗恋出现了情敌。 也就是说,葵葵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而她喜欢的对象,阿嗣说就是我…… 「——什么?」 「所以,慎之哥是怎么看待小葵的?」 「阿、阿嗣!给我等一下!你冷静一点!」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不是,怎么搞的!为什么阿嗣这么冷静啊? 面对这种状况,不是应该要再慌张一点、再惊讶一点吗?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 「……呼。」 现在心慌意乱也无济于事。 我轻轻叹了口气后,一面思索……一面慢慢地说了起来。 「……我啊,应该说,就我自己的感觉,前阵子自己才刚被茜甩了……而且不久之前,葵葵还只是个小孩子……」 ……没错,葵葵在我的心里仍保留着「四岁小女孩」的印象。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会乖乖坐在茜的腿上,兴味盎然地聆听演奏的小朋友。 的确——现在的她是高中生,年纪跟我差不多。 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没办法一下子就抛开之前的印象,重新看待葵葵。就算跟我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话说回来!」 ——我忍不住拉高音量。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在考虑年龄、心意等等这些问题之前—— 我抡起拳头——捶打挡在外面的世界与我之间的那面透明墙。 不消说,我的手连一毫米都前进不了。 我又拿头去撞那面透明墙,但——不管怎么做,我都无法到外面去。 「……我是慎之介的生灵,只是『这样的』存在……喜欢上这样的我也没有用吧……」 「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阿嗣相当干脆,干脆到残酷地这么说。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乍看之下——阿嗣一副从容不迫的神色。 但是,讲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似乎带了点罪恶感。 ——我很清楚阿嗣想说什么。 自己只是个生灵,只是基于某个原因才出现在这里。 也就是说——达成目的之后,我一定就无法再待在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消失,但就算我跟葵葵及阿嗣一起长大成人……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吧。 既然这样——我该对葵葵做的事。 该告诉她的话,就显而易见了—— 「……拜托你啰。」 说完这句话后——阿嗣转身离开祠堂。 而我,则是望着这幅已看习惯的景象——他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为自己背负的重担叹了一大口气。 5th verse 「——继续唱吧?」 在进行音乐祭准备工作的会场一隅。 茜对着我这么说,神情自在得让人不敢置信。 放松的脸颊;看似好奇心旺盛、圆滚滚的眼睛。 那副毫无紧张感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面对,之前在饭店对她恶言恶语的男人、之前在排练用的表演厅里丑态百出的男人。 ——当下,我的内心很紧张。 心里很慌张,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唉——……」 不过,我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仔细想想,茜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无论是我差点在乐团里跟其他人起争执时,或是在学校里差点跟别人打起来时,茜总会在绝佳的时机,以绝妙的态度缓和紧张气氛。我都数不清自己得到过多少帮助了。 ……而现在,或许也要多亏她制造出这样的气氛。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干脆说出来吧。 反正,自己已经丑态毕露了。风风光光的凯旋,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了。 既然这样,不如就在这里宣布—— ——宣布自己败北,应该也没关系吧。 「从前我以为……只要离开这里到东京去,任何梦想都能实现。」 听到我这么说——茜的眼里浮现了一点认真的神色。 「……但是,我错了。」 她扬起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我说: 「……梦想不是实现了吗?你的确以弹吉他为工作——」 「——我才不想当什么演歌歌手的专属伴奏乐手。」 我想做的是——创作歌手。 将自己的心情与想法倾注在歌曲里,然后唱出来。我要用自己的歌,感动乐迷、感动全日本的人、感动全世界的人——这就是我描绘的未来。我本来想以这样的自己,回来这里接走茜的。 但是,这个梦想——并没有实现。 这已是确定的事实,已是无法推翻的现实。 我的梦想破灭了—— 「可是……」 茜的话才说了一半。 我也很清楚茜想说什么。 「……我并不是心有不满。我很感谢新渡户先生,光是能从事音乐工作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许多伙伴都放弃音乐,离开这个圈子了。 当中有才华出众的人,也有献出整个人生不断努力的人。 我数度目睹这些人因为梦想破灭,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乡。 而且,能在家乡找到工作还算好的。返乡后无法顺利找到工作,最后只能成为飞特族的情况也时有所闻。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能够从事音乐工作,只能说是幸运了。 我与他们之间的差别只有两点:机缘巧合,以及遇到了新渡户先生这位贵人。 ——我怎么可能觉得自己不幸福。 自己很不幸这种话——就算嘴巴裂开也不能说。 「……只是……」 我忍不住觉得。 「我不晓得,当初是否真有必要不惜舍弃许多东西,也要专程跑去东京……」 ——脑海浮现那天早晨的事。 那天早晨在祠堂里,被茜甩了的我依然决定前进,到东京发展。 如果当时——我没走出祠堂的话。 如果没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放弃成为音乐人的梦想,决定留在茜身边的话。 等着我的,会不会是比这样的现实——比一筹莫展的现在还要美好的未来呢?是不是能拥有更加幸福、能够喜欢自己的现在呢—— ……这些都只是「如果」罢了。 遇到这种情况时,大家通常会问「到底是在哪里走偏了呢」,但其实也有可能是「本来就不会成功,不管怎么做都一样」。 尽管如此——我依然忍不住去想象。 想象做了不同选择的自己。 想象本该等着自己的未来。 想象大家都能眉开眼笑的结局—— 「……那么。」 茜像是要摆脱沉重的沉默般,轻快地开口说道。 「我可以点别首歌吗?」 「……啊?」 ……别首歌?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情,茜应该也很清楚吧? 既然明白,现在还要我唱什么歌呢…… 茜露出有点开心又灿烂的笑容,对着呆若木鸡的我说: 「〈知道天空有多蓝的人啊〉。」 ——心脏顿时重重一跳。 全身的毛孔立刻喷汗。 连自己都能清楚感觉到,脸颊逐渐热了起来—— 因为——那首歌是…… 那个歌名是—— 「我有买喔,你的单飞出道曲。」 茜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面带笑容走了过来。 不过,现在看来……那首歌…… 「……应该说是不堪回首的作品吧。」 ——六百四十张。 那是我的出道曲〈知道天空有多蓝的人啊〉的销售量。 以一个寂寂无名的新人来说,这样的销量似乎并不稀奇。考量到这首单曲几乎没做像样的宣传,这个数字甚至可以算是还不错的成绩。 但是——这个成绩并没好到足以让公司愿意续约。 在严格的音乐圈里,我既不特别出众……也没办法一战成名,最后成了一个不红的一片歌手,而我的歌手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茜却说—— 「我对这首歌的喜欢程度不亚于〈犍陀罗〉喔。」 语毕,她坐在我的旁边。 近在眼前的那张侧脸,就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温柔和气。 我忍不住看得出神——她回望着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还是消除不了心里的抗拒。 这首歌曲,唱的是我对茜的留恋。 茜在毕业纪念册里写下的「井底之蛙不识大海,却知天蓝」这句话给了我灵感,我才写出这首幼稚又教人难为情的歌曲。 要我当着本人的面唱这首歌——不就跟可怕的游戏惩罚没两样吗? ……不过,我突然心思一转。 仔细想想——今后或许再也没机会唱这首歌了。 而且还是当着茜本人的面唱,这种机会一定只剩现在了…… ……既然这样。 那么,我就—— 先吸一大口气,然后坐着重新拿好吉他。 话说回来……我有多少年没唱过这首歌了呢? 说不定已有十年了。 我用吉他弹起这首歌的前奏。 茜拄着脸颊闭上眼睛,一副很舒服的模样聆听着吉他声。 之后,我终于——开口唱了起来。 结果不仅差点走音,声音也在颤抖。 自己很久没唱这首歌了,暂时还抓不回感觉。 不过——身体已牢牢记住这首歌曲。左手毫不犹豫地按着和弦,右手则不自觉地反复刷弦。喉咙很自然地随着旋律震动,歌词自唇间流泻而出。 ——这首歌仍然深植于自己心中。 这项事实,令唱着歌的我有些动摇。 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 随着歌曲的行进,歌词越来越直白。 在演唱会上唱这首歌是无所谓,但给茜本人听到却很难为情。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忍受得了这种羞耻感——于是,我当场站了起来。 然后,对着吓了一跳仰望着我的茜说: 『新渡户团吉风格!』 ——我改以运用转音的演歌风格唱给她听。 这完全是我当下灵光一闪想到的办法。这个行为并无任何意义与意图,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就跟刚认识茜时,我在音乐教室里表演给她看的自弹自唱模仿秀一样。 茜先是短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 「什么跟什么啊!」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皱了皱脸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正经一点唱啦!」 那副模样——与当年放学后的光景重叠起来。 那一日在音乐教室里,第一次逗得她哈哈大笑的情景。 仔细回想起来——当时是秋末,季节正好也跟现在差不多。 『接着是,教数学的齐藤风格!』 「好像!太像了啦,啊哈哈哈哈哈!」 ——茜捧腹大笑。 那样的表情——我真的很久没见过了。 这让我很开心,于是我陆续将自己会的模仿表演全都使出来。 从教英文的筱田风格、教古文的田隅风格这类老师系列,到北野武、塔摩利这类知名艺人系列。最后甚至凭着想象模仿织田信长、德川家康等历史人物—— 无论模仿哪一个人物,茜都会笑得前仰后合,发出痛苦的笑声。 幸福的时光就这样转瞬即逝——歌终于唱完了。 「哈——……哈——……哈——……」 ——茜已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捧着肚子,以手指抹去眼尾的泪水。 「哈——!肚子好痛……真是的,你正常地唱啦……」 我再度坐回茜的旁边,深深叹一口气。 「……感觉果然很愉快。」 这是我——最真实的感想。 「跟你在一起,总觉得心里很平静……」 好久没跟茜一起哈哈大笑了,此刻心情非常轻松。 所以,我才会脱口吐露真心话。 「咦?」 茜纳闷地侧着头。 长发自肩头垂落下来。那双眼睛不解地望着我。 面对这样的她——我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要——像这个样子,自己唱歌逗茜哈哈大笑。我只是想要这样的未来吧? 此外我也认为,既然自己有这个念头,不如就去要回这样的日子吧—— 「……我不如回来这里吧。」 我喃喃地这么说,茜闻言张大了眼睛。 「反正现在的工作也没有未来可言。该怎么说呢,身边的人都从事稳定的工作,也结了婚有了家庭……我觉得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这种年纪了吧。」 ——说话的同时,我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没错——说不定这才是原本的终点。 离开这座城市后已过了很长一段岁月。我和茜都经历过许多事,也都长大成人了。 能够在这个时间点于这个地方重逢——同样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所以,我或许终于可以在这里,结束那场始于高中毕业的战斗。 或许可以回到这座城市,再次展开那一日的后续—— 「——你在说什么傻话。」 ——耳边传来轻快的说话声。 她——茜露出淡淡的微笑,以一种轻轻越过重重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十三年光阴似的口吻接着说道。 「现在的时代,三十几岁还算年轻人吧?要定下来还早得很呢。」 ……是这样吗? 内心顿时闪过疑问,不过……最近开始走红的乐团当中,的确也有不少是全体成员都超过三十岁的。 这样一想,现在三十岁或许还能算是年轻人,也许还有办法奋力一搏。 不过,除了这些道理外。 「许多事我都还没放弃喔……路还很长呢!嗯,很长很长!」 听着茜的这句话——我清楚地感觉到。 身体莫名变得轻松许多。 自离开祠堂的那个早晨以后,就逐渐落在我身上、束缚着我的重担。 使我的心情僵化、令我动弹不得、一点一点折磨着我的「某个东西」—— ——因为茜的这番话、因为她对我展露的笑容,而如苏打水的气泡一般融解消失。 「……说得也是,嗯。」 点头回应后,我从阶梯上起身——迈开脚步。 「……你要回去了吗?」 「对,差不多该过去了。」 舞台那边,再过不久就要开始试音了吧。 灯光的调整可以暂且不管,但我至少要先确认一下音响的状况。 ……其实,我还察觉到一件事。 在这座阶梯对面的树林里——小葵就躲在那里偷看着我们。 我不知道她是何时躲在那里的,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内容。不过,要是我再继续偷懒,应该会惹得她比之前还要生气。 而且—— 「——再见。」 说完这句道别话后,我头也不回地前往舞台。 ——临走之际,茜对我露出的表情。 那副眯起眼睛,用力抿着嘴巴的笨拙表情。 我——知道的。 那是快要哭出来,却勉强忍住的表情—— ***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单恋我。 过去不曾有人向我告白,而茜也是我第一个交往的对象。 不过,以前倒是曾传出「那个人好像喜欢慎之耶!」之类的传闻。可是,那些传闻通常最后都不知真假而不了了之。有时我也会怀疑「那个人说不定喜欢我」,但偷偷调查后,百分之百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这很难说。 说不定暗恋我的女孩子满坑满谷,只是我没发现而已。但是,就我自己的感觉,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感觉好痛苦啊。」 我躺在祠堂的地板上,独自闷闷不乐地哼哼唧唧。 天空从今天早上就一直乌云密布,看样子终于下雨了。 从刚才开始雨声就笼罩着祠堂,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而且,雨似乎还下得很大……我不禁担心祠堂会不会漏水,淋坏了放置在这里的器材。 「……唉……」 ……我本来以为,自己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听说有女生爱慕自己,而且对方还相当可爱。 再加上,我本身也对她有好感。 既然这样——自己应该会高兴得飞上了天吧。 ——结果完全没这回事。 琢磨着该怎么回应对方的心意、该回什么话——越想心情反而越是严肃。 我的答复早已决定好了。 不过,要怎么告诉她呢?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她呢—— 「……是说,既然这样,不如……」 干脆不要拒绝她,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难道就没有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吗? 也许我真的无法离开祠堂。 不过,只要我继续待在这里,而葵葵也愿意每天来见我的话,总是有办法克服困难的吧?虽然对变成大叔的我很抱歉,不如请他放弃跟茜复合,以两个年轻人的心情为优先,然后…… 「……唉,不能这么做吧。」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喃喃自嘲。 这样一来,只会铸下无人幸福的结局。 无论对葵葵、对成年的我,以及——对我自己而言,结果都是不幸的。 「……话虽如此。」 现在也还不到必须立刻做出选择的时候吧。 音乐祭即将到来,目前葵葵应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心力来向我告白。 所以,现在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有脚步声。 耳边传来一阵带了潮湿感、急匆匆地爬上祠堂阶梯的脚步声。 惨了,雨声害我没察觉到有人来了。对方已来到很近的地方了—— 而且,我还来不及问暗号,对方门也不敲就直接打开祠堂的拉门—— 「……搞、搞什么,原来是你啊……」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葵葵。 意志坚定的眼神;紧紧抿着的嘴唇。 整齐分明的眉毛微微皱起,直盯着我看的葵葵—— 我才刚松了口气——随即想起阿嗣的话。 心跳慢慢加速。 数种情绪纠结成一团,头脑一片混乱。 我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慌乱,于是赶紧大声说: 「——怎么没喊暗号,暗号呢!真是的,吓我——」 「——我喜欢你。」 ——她的语气很正经。 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投出让人猝不及防的直球—— 「……啊——……」 ……其实我原本有些期待,这件事可能是阿嗣搞错了。 再怎么说,普通人怎么可能爱上生灵,搞不好只是阿嗣这个小学生在吃醋罢了。 可是——既然葵葵都把事情摊开来了,我再也无法逃避与掩饰了。 我必须表明自己的心情,回应葵葵的那句话—— 「那个……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心意。可是,你仔细想想,我是生——」 「——闭嘴?」 「……呃?」 ……不是,我只是想回复你而已耶? 因为被人告白了,我只是想给个答复而已耶……? 但是,葵葵就像狗狗一样猛摇着头。 「因为,你的声音很温柔!拥有这种嗓音的人,这种时候都会说些安慰或同情的话。一般来说都是这样!」 我被她的气势慑住,讲不出话来。 「……就算不是要安慰我,毕竟你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总觉得听了之后心会很痛,所以我不想听。总之,先让我把自己的心情全部说出来。」 ……是啊,没错。她点醒了我。 的确,如何回复固然很要紧。 不过,更重要的是——要好好接受葵葵的心意。 必须先从这件事做起才行。 我面向葵葵,正眼看着她的脸庞。 葵葵先是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我喜欢你。」 然后用比刚才再冷静一点的态度说了起来。 「我喜欢的不是『慎之介』,而是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慎之』。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与其让你回到『慎之介』身上,我宁可保持现状!」 听到这里,我发现葵葵的眼睛有点红。 「……葵葵——」 「——可是……可是!我也好喜欢茜姐!茜姐还喜欢着『慎之介』……如果考量到茜姐的幸福……」 ——葵葵突然抬起左手捂着脸。 「……但是,这样一来,慎之就会……」 她一副混乱不已手足无措的样子——当场蹲了下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葵葵要怎么做才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会幸福?才能够接受? 我试想了一下,仍旧不知道答案。不过,我还是想减轻一点她的痛苦,于是反射性地向她伸出了手,但—— 「——别碰我!」 ——葵葵尖声大叫。 然后,她抬起头瞪着我说: 「要是被你碰了,我不就会越来越喜欢你吗?」 「……不、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你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啊!」 「既然这样!」 ——葵葵霍地站起来。 「——那就算了!」 说完这句话后——葵葵冲出祠堂。 「等等,葵葵!」 我连忙叫住她,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葵葵捡起搁在一边的雨伞,然后淋着雨在树林里奔跑。 ——那道身影越跑越远。 ——葵葵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木之间。 这幅情景已在眼前上演过好几次了。 我在这个地方,一再看着茜的背影、阿嗣的背影、葵葵的背影逐渐离去。 ——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是生灵,没办法走出这里。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看着大家前进、看着大家改变、看着大家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 「——就叫你等一下了!」 现在,这项事实却让我——非常痛苦。 没办法追上去、赶上葵葵,实在令我难受极了。 于是——我狼狈地大喊。想要挽留她而吐露出自己的心情。 「——算我拜托你!」 当我喊出这句话后——葵葵总算停下脚步。 她吃惊地回过头。 为了让她听进去,我拼了命地接着说—— 「……拜托你,等一下啦。我……没办法追出去啊!我就算想去追你也没办法。」 ——真不甘心。 未来的我虽然是那副恶劣的德行,好歹也当上了音乐人。 葵葵能够跟那些职业乐手同台演奏。 茜至今仍是孤单一人。然而,我却—— 「……只能从这里目送你离开。」 ——仿佛此刻才察觉到这项事实一般,葵葵睁大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回到原本的自己身上后会怎么样。可是……」 说着——我看向葵葵的脸庞。 她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头发滴着水珠,连帽t吸了雨水,沉甸甸地摆动。 除此之外——水滴扑簌簌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那副表情,实在看得我心很痛—— 「要我只能在这里目送哭得跟小孩子一样的你,我实在是……」 ——然而,葵葵却愣在原地,开口对我说: 「……我才没哭。」 她这么说——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我才没哭,那是雨水。」 然后,葵葵再度转身,这次真的往树林的另一边跑走了—— 祠堂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脚步声。 这里只有吵人的雨声、潮湿的空气——以及什么也做不了的我。 我捶打透明墙出气,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回头一看——「茜special」一如往常地摆在那里。 「……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对着「茜special」这么问。 ——没办法去接茜。 ——也没办法追上哭泣的葵葵。 那么,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呢—— 不过……一个想法掠过了我的脑海。 「茜special」放在这里,此刻我也在这里,接下来这里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以及到时候——我能做的事;只有我办得到的事。 仰望着雨势变强的天空,我突然有种近乎确信的感觉。 「……那小子,差不多要来拿回去了吧——」 *** ——下个不停的雨在深夜进入高峰,之后雨势逐渐减弱,黎明前雨就完全停了。 虽然天气预报原本就是这么预测的,正道他们似乎仍担心音乐祭有可能要停办。 午餐时刻前接到了通知,说是「活动决定按照原订计划举办」,新渡户先生与伴奏乐团成员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在笼罩天空的乌云都散了、天清气朗的午前时分。 我独自走向「某个地方」。 ——泥泞的道路。 ——林木迎风摆动的沙沙声。 ——带了湿气的山林气味。 我用身体一一感受着这些怀念的事物,慢悠悠地朝那个地方走去。 自从「那天早晨」以后——我就不曾来过这里。 当时茜找我出来,告诉我她不去东京了,后来我就在这里过了一晚。 如今,那个地方不见得仍保持着当时的样貌。 「那样东西」也未必还放在那里。 可是现在,我却很想过来这里一趟。我觉得在音乐祭正式登场前、在我再度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自己必须过来这里一趟才行。 茜的那番话——成了一股推力,促使我采取这项行动。 如果是现在……我想。如果是现在,我或许能再一次拿起留在这里的东西—— ——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冷不防震动起来。 查看萤幕后发现……是新渡户先生的经纪人打电话过来。 「——喂?」 『喂!啊,请问是慎之介先生吗?』 按下通话键后,听筒随即传来有点焦急的说话声。 「对,是我……怎么了?」 『那个,冒昧问一下……慎之介先生,新渡户先生的坠饰……应该不在你那边吧?』 「……坠饰?」 ……印象中,新渡户先生总是在胸前挂着一枚大坠饰。 新渡户先生称那枚坠饰为「我的元气弹」,据说里头收藏着许多人的心意,他相当珍惜那枚坠饰。之前还看过他嚷嚷着「没有那枚坠饰就没办法唱歌」。 但是…… 「不,不在我这边……」 应该说,那玩意儿怎么会在我这里。 那枚坠饰又不怎么好看,何况我也用不到。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就是老师不小心把那枚坠饰搞丢了……虽然市公所的相生小姐帮我们去找了,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问一下其他人,看看是不是有人拿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茜也真辛苦,还得应付新渡户先生的任性…… 真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欧吉桑…… 告知经纪人待会儿我也会回表演厅后,便再度迈开步伐并挂断电话。 我将手机收起来,然后——从口袋拿出一张相片。 这是那一天,封存在吉他琴盒里的相片。是我与乐团成员、茜、小葵一起在当时做为练习场所的祠堂前拍摄的、充满回忆的相片—— 相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这是意外发生之前,我们的关系依然良好的那段幸福时光的纪录。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站在拍摄那张相片的地方——那间祠堂的前方。 「……呼。」 我情不自禁地对着眼前的景色吐气。 ——那是一间普通的祠堂。 破旧的木造建筑。 大概是昨天下雨的缘故,屋顶黏着多到数不清、闪烁着亮光的湿树叶。 ——本来以为,自己说不定会感动,或者心情说不定会起变化。 当时觉得这间祠堂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如今这样一看,却觉得这不过是一间随处可见的老旧小屋。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以为来到这里后会发生什么呢—— ——啪! 现场响起一声干涩的声响——祠堂的门突然打开了。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发现里面站着一名少年。 过瘦的身躯上随便套着高中制服,看似强势的脸上露出傻里傻气的表情……大概是没注意到我吧,那名少年自顾自地伸起了懒腰。 ——头脑顿时停止思考。 因为——那名少年。 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 ——这时,少年也注意到我了。 他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奇妙的沉默包围着四周。 ……我战战兢兢地再次查看手中的相片。 相片中那个时候的我们—— 当中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与眼前的「少年」—— ——没有错。 「……为什么?」 当我回过神时,呓语似的低喃已脱口而出。 「高中时代的……我?」 出现在那里的人——是我。 是高中时代,尚未离开这座城市的我自己—— 既不是长相相似的陌生人,也不是我眼花看错。 发型、制服的穿法,以及那副严肃的表情——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站在那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做梦吗? 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吗……? *** 终于见到他了。 十三年后的我;长大成人的我;以音乐人的身份回到这座城市的我—— 那张坏人脸正惊呆地仰望着我。 眼神犀利,面颊瘦削。嘴唇很薄,看上去很适合冷笑。 ……他一定很吃惊吧。 毕竟十三年前的自己,突然出现在眼前。 就连我自己也一样,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完全接受这个状况。 ——强烈的情绪在心中搏动。 紧张;不安;淡淡的喜悦;在这种状况下依然感到的一丝丝快乐。 以及,当中最强烈的——愤怒。 对过了十三年,居然变成这种大人的我而生的愤怒—— 不过,我勉强按捺这些情绪,开口问道。 「——你是来拿『茜special』的吗?」 成年的我,再度一脸呆傻地瞪大双眼。 「……为什么?」 他呓语一般喃喃说出这三个字。 ……也对,他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不过,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是你用打工存下来的钱,跟茜一起去买的宝贝吉他吧。」 我平静地询问「那小子」。 「不过你好像把它丢在这里好几年了。」 我移动目光——只见「茜special」现在仍摆在露营椅上。 生锈老旧的、我的宝物—— 这时——或许是终于感受到我的愤怒吧,眼前的「我」烦躁地眯起眼睛。 ——但是。 我没打算停止追究。 反而—— 「——真逊。」 我毫不客气地说出真心话。 「就算梦想没实现,犯得着这样自暴自弃吗?」 *** ——就算梦想没实现。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理性便摇摇欲坠。 充斥在脑子里的各种疑问,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愤怒使得眼前一片模糊。额头发烫,太阳穴阵阵抽痛—— 「——你这小鬼懂个屁。」 我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话。 ——没错,这小子……这个时期的我什么也不懂。 留下茜离开秩父的意义;音乐界的严苛。 无法实现心愿的挫折感——以及失去的十三年光阴的分量。 「这小子」并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 正因如此——我怎么也无法原谅「这小子」大放厥词。 「我才不想了解卑劣的大叔呢。」 也许是想激怒我吧,眼前的那个「我」接着这么说。 不过,我瞪着那张看起来很嚣张的脸孔暗想。 你——未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迟早会遭遇挫折、陷入绝望、看清现实—— 所以,无论你再怎么责备我,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因为这些话全都扎在你自己的心上—— 我再度开口,要将这项事实甩在「这小子」的脸上——就在这时。 某处传来了脚步声。 朝这里而来的喘气声,以及……有节奏地踏着地面的声音,那应该是跑步声吧。 我转动目光——发现小葵正从树林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这意料之外的景象,打断了愤怒的情绪。 ……那个丫头至今仍会跑来这个地方吗?我记得以前,她常跟茜一起来看我们练习…… 话说回来,出了什么事吗?她看起来很慌张。 小葵抬起头,面向站在祠堂里的「高中时代的我」。 「慎——」 ——喊出这个字后。 她才注意到成年的我就站在他们的眼前——两个我相对而立。 「咦?慎、之介……哥?」 小葵停下脚步,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为什么……?」 看这个样子,她似乎知道「高中时代的我」在这里。 果不其然,「我」随即用相当亲昵的口气说: 「葵葵,怎么了吗?」 「……对喔,慎之!」 小葵回过神后——神色变得相当惊慌。 她语带颤抖地对我们说—— 「——茜姐她……可能卷入坍方意外了!」 *** 我顿时脸色铁青。 听葵葵说——茜为了找回新渡户团吉遗失的坠饰,一个人开车外出了。目的地是位在郊区的某条隧道。 没想到,那一带正好发生了—— 「……坍方?」 ……我感觉到,讲出这句话时,我的嘴唇在颤抖。 脑海浮现出——茜的双亲发生车祸时的事。 悲剧来得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无情的打击,令人浑身发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感觉—— 当年的悲剧,如今要在茜的身上重演吗……? 「成年的我」似乎也一样震惊,他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说: 「那茜——」 「——还不清楚茜姐有没有遭受波及!」 葵葵大声喊叫,像是要拒绝最坏的预想。 「现在阿道去打听消息了……我觉得茜姐应该没事!可是,我联络不上她,而且……这里……有股不太好的感觉……!」 她喘不过气似地边说边把手按在胸口上。 ——心头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焦躁感。 想要尽快知道茜现在怎么样了。 想要立刻飞奔过去,确认她的安危—— 但是——我什么也办不到。别说飞奔过去,这间祠堂我连一毫米都走不出去—— 就在我既着急又痛苦,想要呐喊出来之际——我听到「我」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搞什么,别吓人啦。」 *** 刚才小葵那副慌张的脸色,看得我心急如焚。 我真的震惊到冷汗都流下来了……不过看样子,目前情况还很难说。 既然这样…… 「……我们就先等阿道联络吧。」 惊慌失措也无济于事。 我们得先掌握状况,否则没办法行动。 如此看来,还是先回表演厅,或者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消息会比较好吧。 然而—— 「……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我」却低着头厉声质问。 「你为什么——还杵在这里啊!」 *** 我怎么也无法原谅他。 自己无法离开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状况令我懊恼得无以复加,可是——眼前的「我」、成年的「我」……明明能够随意行动,却自顾自地闹脾气,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我始终无法忍受这一点。 已经长大成人了。 乐器也弹得很好。 再来只要自己——往前踏出一步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这小子却抱着嘲讽的态度,装出一副看透人生的样子杵在那里—— 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愤怒吧,「我」一脸错愕地问: 「什么意思……」 「——快点去把茜找出来啊!为什么……什么事也不做啊?」 「……那是因为,就算我现在过去也——」 「——你这混蛋!」 我往前一扑,结果被透明墙弹了回来。 额头窜起闷闷的疼痛—— 不过——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 我捂着额头继续说。 「……你怎么可以不去找她!别让我失望啊……你不是应该成为大牌音乐人,回来这里把茜抢走吗?」 *** ——我终于明白了。 看样子,这小子似乎无法从这里——从这间祠堂出去。 正因如此,他才会那么气我,才会责备没有立即行动的我。 然而,正当我为这种建立在超自然现象上的事实惊诧之际。 「……结果,你居然跑去做伴奏乐团的乐手。」 「那小子」竟然批评起我的现状。 「而且还是演歌的伴奏?真不敢相信?」 ——我的理性出现了裂痕。 演歌哪里不好了。 你根本不懂这里头的音乐、人们倾注在这里头的感情与想法——竟然还说什么真不敢相信? 「……闭嘴。」 我拼了命地克制自己,撂下一句简短的警告。 但是,眼前那小子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好逊!真逊,逊毙了!感觉就好像被推入一池呕吐物里!」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情绪终于爆发。 身体径自动了起来—— ——不能原谅。 我——不能原谅这小子,绝对饶不了他。 「真没想到将来,我竟然会变成你这样的——」 「——我叫你闭嘴!」 我气得大吼——一把揪住「那小子」的衣襟。 小葵脸色大变,连忙跑了过来。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啊!每天都过得很努力哪!」 「是啊!吉他也弹得很好了呢!既然弹得那么好,到哪儿都混得下去吧!」 「这个世界啊,靠的是关系和运气啦!又不是弹得好就能行遍天下!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没错。 需要的是关系与运气。我能够很明确、很肯定地这么说。 能够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定地断言。 这是因为——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拜关系与运气所赐。 至今仍能从事音乐工作,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要归功于这两样东西。 眼前的小鬼,根本不懂这个现实与绝望—— 「——对,我什么都不懂?」 然而——「高中时代的我」却毫不畏惧地坦然承认。 「……什么?」 「因为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啊?」 ——没办法离开祠堂? 我听不懂这小子的意思。 「那一天……听到茜说她不去东京了,我大受打击。」 「高中时代的我」慢慢地说了起来。 「到东京组乐团,举办许多场表演,正式出道,每天过得快快乐乐……这些曾是我的梦想……这些梦想——」 ——「我」像是想起来一般抬起头。 「——全是以茜在身边为前提。」 ——这句话唤醒了我的记忆。 想起被茜甩了的那一天,在祠堂里度过一夜的事—— 想起拼了命地烦恼、思考,幼稚而一无所知的自己—— 「虽说要成为大牌音乐人,然后回来接茜,可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况会如何。当时,我内心的某个角落起了个念头——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想要永远维持现状。」 ——没错。 那一天,我确实这么想过。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永远待在这里。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一切都不要改变—— 「……可是。」 「我」接着说。 「——『你』启程了。」 那双眼睛——正看着我。 比现在的我更有斗志的、笔直的目光。 然后,「我」轻轻吸了口气—— 「——你确实往前迈进了不是吗!」 ——往前迈进。 自己毫无所觉的这项事实。 那天早晨自己所做的、离开这座城市的选择。 此刻,那层意义就这样被人摆在自己眼前——我承认,自己有些动摇。 「欸,让我期待好吗……我就是你吧?」 「我」这么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乞求。 「既然这样就让我期待吧!虽然可能有很多事无法尽如人意,不过……将来若是变成你或许也不赖……」 「我」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听着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我忍不住咬住嘴唇。 但是——「我」再一次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我—— 「——让我能够这样期待啊!」 ——我终于理解「我」的心情。 深切地——明白了。 那一天……被茜甩了的那天,我下定的决心、怀抱的希望。 以及,相同分量的不安。 那天的我要是看到现在的我,应该会失望吧。 一定会的,不可能不失望—— ——因为我也不满意这个现状。 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我。 ——可就算如此。 「我」的双眼笔直地注视着我。 我别开目光,逃避那对视线。 「……我……」 ——我没办法改变。 成为这种大人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已经无法恢复成「高中时代的我」了—— 大概是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吧。 「——算了!」 「我」把我扔在原地。 然后—— ——咚!咚! ——耳边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我就着跌倒的姿势,转头去看「高中时代的我」——只见那小子不断用头去撞祠堂与外面之间的界线,试图撞破那面看不见的墙。 「你在……做什么……?」 看来这小子无法离开祠堂,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尽管自己那么愤怒,却依旧无法从这里出去——就是这个缘故,这小子才会见了我就气恼,毫不客气地表达他的意见与情绪。 事到如今——这小子打算用这么笨的办法离开这里吗……? *** 办法什么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断用头去撞看不见的墙,忍受着每次产生的剧痛——不过,我的决心没有半点动摇。 变成大叔的我,真的让我彻底失望了。 我都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这小子依旧不行动、不前进—— ——既然这样,只能由我自己去了。 有透明墙阻挡?之前都出不去? ——我才不管。 我要从这里出去,而且是必须出去,我也做好了出去的心理准备。 ——我不可能出不去。 「——我要去……!」 我用额头抵着界线——对着「变成大叔的我」这么说。 「什么?」 「……我要去找茜!」 ……祠堂里面,有东西发出了滋滋声。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似的。 ——像是生锈的琴弦在震动一般、粗涩的声音。 「那是……茜special?」 「变成大叔的我」目瞪口呆地说。 原来如此……这是「茜special」的震动声—— ——就是说啊。 ——等了十三年了。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也差不多该把「茜special」放出「这里」了—— ——但是,不是由跌坐在那里丢人现眼的「我」动手。 于是,我再度对着「我」大喊。 「你就继续像个老头一样——在那里磨蹭一辈子吧!」 「……为什么?」 葵葵眼里闪着激动的目光——对着我这么问。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啊—— 「虽然……我的时间停留在那个时候——不过!」 我大声喊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再一次确认,即使无法离开祠堂、变成生灵,也依旧没有消失的东西。 「——对茜的爱却是永不止息的……!这一点——」 ——然后,我望向葵葵,双手使出更大的力气。 「——我也不会输给你的——!」 ——裂开吧! ——破掉吧! ——让我前进吧! 我抱着期盼,努力越过那道透明的界线—— 没想到,下个瞬间—— 「——?」 我的双手——被人用力拉着。 「……葵葵?」 定睛一看——葵葵正抓着我的双手,想靠全身的重量将我拉到外面。 「如果要比……对茜姐的爱!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嘿!」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葵葵!你不是叫我别碰你吗?」 「吵死啦——?」 ——然后。 就在葵葵整个人更加用力地拉着我的——这个瞬间。 *** ——啪嚓——? 发出了这个声响后——「茜special」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绑在吉他上的六根琴弦,也随之断裂跳动。 与此同时——「我」和小葵…… ——双双从祠堂飞了出去。 仿佛没有重力一般,「高中时代的我」在半空中飞舞。 就像被风吹动的塑胶袋那样,划出一道轻盈的轨迹。 一瞬间——看起来就好像要直接飞上天空似的。 「——好痛!」 「——哎唷?」 两人飞快地落在土地上,摔了个倒栽葱——飞起来的「茜special」也重重掉在祠堂的地板上。 ——出来了。 ——出得来了。 「高中时代的我」——来到祠堂外面了。 他搔着头站起来,将手伸向仍倒在地上的小葵。 「……没事吧?」 「嗯。」 目睹这样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的事有什么含意? 但是。 「……那么,我们要走了。」 「高中时代的我」这么说,接着面向我问道。 「大叔——你打算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我……」 声音暴露了内心的慌乱,实在很没面子。 可是,「高中时代的我」没等我说完—— 「——走吧!葵葵!」 便牵起小葵的手——冲了出去。 「喂!」 我反射性地叫住他们——却突然注意到一样东西。 不知何时,那张相片掉在了脚边。相片中的阿保、番场、阿道、小葵——以及我与茜,在祠堂前面对着镜头微笑。 ——我们两个笑得无忧无虑。 那副快乐的表情——让人看得既不甘心又懊恼不已。 「……竟然讲了一堆自以为是的话!」 ——烦躁感有如冲动一般翻涌而上。 不能再让那小子继续为所欲为了—— 我捡起相片——拔腿追上那两个人。 6th verse 我们有如疾风一般冲下树林。 身体十分轻盈。这并非比喻,是真的几乎感觉不到体重。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应该哪儿都去得了。 获得自由的我,如今能靠这两条腿,前往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 林木以快得像在开玩笑的速度向后流逝。 拂上脸庞的风压让人觉得舒服—— 「——等等!慎之!你跑得太快了?」 与我手牵着手的葵葵死命大叫。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不想停下来—— 「——还不够快——!」 这般呐喊后——我奋力一跳。 「等——!」 伴随着葵葵的叫声——我们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 一个无视物理定律的大跳跃后—— 我们一口气飞越了几十阶的石阶。 从树干之间钻过去——然后降落在树林的出口、鸟居的上面。 ——飞得起来。 感受着拂上全身的风,我明确地体认到这一点。 ——现在的我,只消一飞就能赶到茜的身边—— 「——我来了茜!你等着——!」 呐喊的同时——我再一次朝着那片宽广的天空跳跃—— 「——飞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遥远的后方、树林出口那一带,传来那个大叔的叫声。 「——未免太荒谬了吧!」 我听着那愕然的叫声,想象那小子吃惊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感觉真爽! ……不过,嗯,那小子也展开行动了呢。 最起码,他已经从祠堂那儿跑到这里了—— 既然这样——我在心里对那小子喊话。 既然这样,你就尽管——拼了命地跟我来吧! 我降落在电缆线上,然后利用缆线弯曲时的弹力再一次大跳跃。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望着向后飞逝的景色,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自己的确是生灵。 是跟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存在吧——不过,大叔说得没错,这实在太荒谬了。 「酷毙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才想问你呢!」 面对这个迟来的疑问,葵葵正经八百地吐槽我。 ——我们乘着突如其来的疾风,降落在横跨山间的巴川桥红色拱肋上。 接着在倾斜的拱肋上奔跑,而后再一次飞上天空——下方可见这座城市的风景。 那是我们从小生长的秩父市。 触目所及是疏疏落落的民宅,以及盎然绿意。偶尔还可见到地面上蜿蜒流动的河川——以及居住在这里的民众。 ——我蓦地想起了一张相片。 变成大叔的我随身携带的那张——掉落在祠堂地上的旧相片。 影中人有乐团成员、茜、葵,以及我。 我隐隐约约……能够猜想到。 「那小子」前往东京时也带着那张相片。而且,他没有忘记这张相片的存在——还把相片带来这座城市。 「——其实。」 翱翔于空中的我俯瞰着城市景色,对着葵葵开口说道。 「看到那张相片后,我明白了许多事。」 ——本来以为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怎么也无法与他感同身受,而且自己非但不希望,更不敢相信将来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是—— 「那小子是想再一次面对——当时唯有封锁起来才能前进的东西,以避免同样存在于我心中的这份情感——变成后悔。」 第一次觉得——我跟「那小子」是血肉相连的。 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那小子」果真是我,是长大成人的我。 另外,我还察觉到一件事。 我对着葵葵展露微笑——说出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那里。」 *** 随便招一辆计程车,然后向阿道打听地点。 再拜托司机开快车,比那两个人——比「我」和小葵先一步赶到现场。 这是我离开祠堂后,边跑边拟订的计划。 然而—— 「——怎么到处都看不到计程车啊!」 穿过树林抵达马路后,我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这里招不到计程车。而且别说是一辆车,四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对喔……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我忘了这里不是东京,就算来到马路边也不一定能招到计程车…… 无可奈何之下,我火速冲到大街那儿,这才好不容易招到计程车。 后来,在前往阿道说的那条隧道的途中——我碰到了另一个问题。 「——哎唷,所以说……」 站在道路旁边的交通警察,把我乘坐的计程车拦下来,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如此解释。 「在安全检查结束之前,车子是不能开进前面的道路啦。」 ——据说,由于坍方的影响,部分道路有可能无法通行。 目前正在调查状况,调查结束之前都不能放行。 无论我怎么好说歹说,警察就是不肯通融。 「麻烦你们折回去,再从一般道路休息站——」 「——算了!」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跳下计程车。 「这是车钱,不用找了!」 随便掏钱付给司机后,我迈开脚步准备跑过去——结果那名警察在一旁喊着「啊,喂!」,再度追了上来。 搞什么啦!你没看到我在赶时间吗! 「只有车子不能进去吧?」 我不耐烦地回过头,却见那名警察带着有些拘谨的表情问: 「……你是慎之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认识我—— 「——是我啊,是我!」 那名警察竖起食指比着自己。 「——阿保!」 定睛一看——这名警察,居然是高中时代,跟我一起组乐团的阿保。 十三年后再次见面,阿保变得成熟……应该说老了许多,不过在他身上还是能明显看出当年的影子。 原来阿保当上警察了呀—— 「好久不见了,你何时回来——」 「——抱歉,我赶时间。现在没空跟你闲聊了!」 可以的话,我也很想更从容地品尝久别重逢的喜悦。 想问问他,高中毕业后都在做什么?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可惜——我没时间叙旧了。 「啊,喂!」 我从阿保的旁边经过,再次迈腿跑了出去。 「等一下啦!你到底急着去哪里啊!」 身后传来这句询问。 我半是自暴自弃,但又带着明确的感觉这么回答—— 「——我要去犍陀罗啦!」 ***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那里。」 ——我们抓着彼此的双手,在空中缓慢地转圈。 与此同时,我对着葵葵这么说。 我一直在寻找意义。 ——为什么我会化为生灵,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会困在祠堂里,连一步都走不出去? ——为什么面对这样令人着急的现实,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发现这一切——全是为了那个时刻。 为了「成年的我」前来取回「茜special」的那一刻—— 「……后悔……」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吧,葵葵重述一遍这个词。 「这种心情……我懂。要是自己没能声援喜欢的人实现心愿,就会一直感到后悔……当时我没能声援茜姐,所以我懂这种心情。」 「……葵葵……」 葵葵她——先是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说: 「所以这次,我要声援……慎之与慎之介哥。」 ——而后摆出笨拙的表情。 那是一张眯起眼睛,用力绷着嘴角,竭尽全力挤出的笑容。 而且——我发现。 我在别的地方也看过这副表情。 ——是茜快哭出来时会摆出的表情。 这时,我突然起了个念头,双手一扯将葵葵拉到我身前,与她面对面。 接着——先吸一大口气。 「呼——!」 然后再往她的眉间吹气。 「……你?」 葵葵连忙抬起双手捂住眉间,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看样子相牵的双手是不能放开的。 葵葵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就头下脚上地坠落。 我赶紧追了过去。 明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空中飞——不知怎的,我却知道怎么样才能做出各个动作。 葵葵一头摔向了树林。我好不容易才赶上,以公主抱的姿势托住她的身体——然后再一次上升飞起。 ……太、太好了。总算接住了…… 现在要是连葵葵都受了重伤,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葵葵愣了一会儿后——忽然又抬起双手捂住额头。 「……你做什么啦!」 「因为我听说……只要对着那里吹气,小宝宝就会停止哭泣……」 ——这是茜告诉我的冷知识。 在葵葵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为了让哭个不停的她安静下来,茜试了各种办法,听说最有效的就是对额头吹气。 「什么跟什么啊。」 葵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放松了僵硬的表情。 ……不愧是茜提供的法子呢。我差点忍俊不禁。 真的一下子就让葵葵停止哭泣了。 之后,葵葵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天空好蓝呢……」 她轻声自言自语。 我不由得凝视着她的脸庞。 「之前一直想要离开……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漂亮。」 ——这句话使我想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只要前往东京,所有梦想都能实现。 以为只要离开这座城市,美好的未来一定在等着自己——以为永远都能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一直深信如此—— 但是——跟葵葵一同俯瞰这座城市却发现,景色美得几乎让人心潮澎湃。 远方朦胧连绵的山峦、脚下恬静的城镇,以及笼罩这一切、有如水彩画一般的蓝天—— 这些都是其他地方没有的、无可取代的事物—— 我终于——明白了。 重要的不是地点。 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心是自由的—— *** ——看来还是慢了一步。 当我抵达那条隧道的前面时—— 「——终于找到了!」 只见小葵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真教人不甘心。 不过,我是在地上东奔西跑才赶到这里,他们两个则是从空中飞过来的。 速度上自然是比不过他们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先他们一步抵达这里。 而且—— 「……」 眼前的景象,看得我浑身发凉。 ——坍方后的山坡地表。 裸露出来的湿土、倾倒的树木、散落的岩石—— 隧道的入口都已看不见了——里面无论是什么状况都不奇怪。 「『我』……在哪里?茜呢?」 肩膀随着呼吸而起伏,我抹掉汗水左顾右盼。 果然——这里只有小葵一个人。 另外两人此刻在哪里,他们又是处于什么状况呢—— 可是——小葵并未回答我,只是忐忑不安地仰望着那座土堆—— *** 「——哦,找到了。」 在隧道里面——茜拿着灯这般自言自语,蹲下来捡起了某个东西。 然后,困扰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就会给人添麻烦呢……」 ——看样子,她发现要找的东西……新渡户团吉的坠饰了。 她的手上,确实拿着一个品味欠佳、闪闪发亮的金工艺品。 我悄悄望着她的模样——心里其实非常惊讶。 市公所职员连这种事都得做吗?居然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捡回遗失物品……当一个大人还真的是很辛苦呢…… 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茜的心情。 「——在这种状况下,你怎么还……」 我坐在隧道深处的瓦砾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胆子真的很大耶……」 茜看起来很冷静。她应该知道自己正面临相当危险的状况,却一点也不惊慌失措。勇敢这点也是我喜欢上茜的原因之一,但胆子大到这种地步,真的让人不由得想笑。 不过——在这种地方听到说话声,好像还是让她吓了一跳。 茜霍地抬起头来,看向我这边。 然后,她发现了我——出现在隧道深处的我。 「……慎、之?」 她用呆愣的声音,呼叫我的名字—— ——幸好隧道破了个洞。 我和葵葵抵达这个地方的上空后,便从空中张望周围的环境——最后发现隧道上面,有个地方因坍方的关系而破了个洞。 不过——从状况来看,能够通过那个地方的人只有我吧。 我先让葵葵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再一个人来这里解救茜。 「——原来如此,这件事真的很荒唐无稽呢。」 在昏暗的隧道内,听完我化为生灵、来到这里的整段经过后,茜吐露出这样的感想。接着——又补上了一句话。 「——很有慎之的风格。」 「……你相信吗?」 「因为实际上,你真的就出现在这里呀。」 「……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就连我自己都有好一段时间,无法接受自己是生灵。然而,茜却一下子就接纳了这项事实……看来我喜欢上的是位了不起的豪杰。 ——不过,这位豪杰似乎还有着一颗少女心。 「啊,不过太好了,幸好这里很暗。要是在明亮的地方,我就原形毕露了。这副老态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啊,抱歉。其实我已经看过你现在的模样了。」 「咦?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在祠堂。就是你来探望葵葵的时候,还有送饭团过来的时候。」 「天哪!真的假的……?」 说完这句话后——茜就很难为情地以双手掩面。 ——其实用不着这么害羞呀。 现在的茜,依然可爱又漂亮到让我不太好意思正眼看她的程度。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她。 「你做的饭团,又——是昆布口味呢。」 茜挪开捂着脸的手,疑惑地看着我。 「就算我再三表示想吃鲔鱼美乃滋口味,你每次做的仍旧是葵葵喜欢的昆布饭团……」 「……对不起喔。」 「不过……现在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我想了起来。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发给全体学生的毕业纪念册。 我在上头发现的那句话—— 「『井底之蛙不识大海,却知天蓝』……这是你很喜欢的一句话。」 「慎之……」 「一旦知道天空有多蓝,鲔鱼美乃滋当然就赢不了昆布了吧。」 听到这句话后——茜突然咧嘴一笑,用看透我内心似的口吻说: 「她变可爱了对吧?」 ——我当即喷出一口气。 因为莫名其妙心虚了一下——一口气就忍不住喷了出来。 哎唷,茜,你干么突然这么问啊…… 「……这个嘛。那个丫头是长大了,但态度很不亲切,人又很笨拙,头脑也不好……」 我回忆起跟葵葵一起度过的这几天。 她展露笑容的次数,用手指头就数得出来。 此外也鲜少用话语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有时甚至让我忍不住苦笑,觉得她是个很笨的人…… ……但是。 「不过——个性倒是非常直率。」 ——第一次遇见她时就是如此。 回荡在祠堂里的、糟糕透顶的贝斯演奏。 那个时候,葵葵的态度就很不亲切,人又笨拙,头脑也不好——不过,个性却非常直率。 「嗯。」 茜露出慈爱的笑容,同样点了个头。 「个性直率但头脑不好这点,跟你很像。」 ……对我而言,这是最大的赞美。 我很喜欢这样的人,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而且——茜也是一样的。我很清楚,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样的人。 「……我觉得很庆幸。」 说出这句话后,我从原先坐着的瓦砾堆上下来,站到茜的面前。 「能够喜欢最重视『葵葵』这个妹妹的茜——」 「——能够喜欢上这样的你,真是太好了。」 *** 「——不行啦!」 小葵抓抱着我的身体大吼大叫。 「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崩塌,除非你能飞上天空,否则——」 「——放手!茜她……」 我已经——顾不得形象了。 我才不管危险不危险。 此时此刻茜就在——那堆瓦砾的另一边。 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万一茜出了什么意外。 ——万一她受了重伤。 ——万一发生了「更严重的状况」。 脑海里不断浮现不祥的预感。 我想尽快见到茜的脸。 我受伤也不要紧,就算因此失去了什么也没关系—— ——就在这时。 视线前方——隧道的方向,看得到有人走了过来。 ——是「我」。 「高中时代的我」——正抱着茜往这边走过来。 那小子一注意到我们两个便问: 「……你们……在做什么?」 ——眼下的状况,或许确实会让人一头雾水。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小葵则是抱住我的后背。 不过——这不重要。 比起我们的模样,我更关心茜的状况。 听到「我」这么问,茜便转头面向我们这边。 然后,挣开抱着自己的手臂—— 她——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朝我跑了过来。 ——啊,我心想。 我终于……回得去了也说不定。 十三年前离开了这座城市。之后经历了一大堆好事与坏事,如今又回到这座城市。 而我现在,将要用这两条胳膊接住茜—— 「茜!太好——」 ——没想到。 「——葵?」 ——我们错身而过。 茜风风火火地——从我的旁边经过。 她飞扑过去,抱住小葵。 姐妹俩就这么当场倒了下去。 「等……?茜姐,好、好重……」 「咦?你有点过分耶!」 接着展开了搞笑的对话。 ……真是的,怎么连这种时候我都会出洋相呢。 好不容易赶了过来,也平安无事地跟茜重逢,总算松了一口气,结果却变成这样…… 不过……算了。 我用鼻子深深地呼了口气,望着茜与小葵。 虽然期待落空,感觉有点丢脸,不过只要茜平安无事就好。 「话说回来,你没事吗?」 「一点事也没有啦  你真爱操心  」 「说这什么话!大家都很担心你耶!」 ——我听着那对姐妹的对话,望向站在眼前的「我」。 比现在的我年轻十三岁,一无所知,只有自信多到爆炸——面露温和笑容的我。 ——虽然非我本愿,但我确实受到他的帮助了。 要是没有这小子,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说不定我依然不愿正面面对事物,装作明白一切的样子,其实连自己真正的心意都不懂—— ——我是不是该向他说声「谢谢」呢?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我与那小子之间,应该不必讲这种话吧? 见我轻轻咂嘴,「我」一副领会了许多事的样子,露出贼贼的笑容。 「——对不起,葵~~!让你担心了~~!」 茜紧紧地抱住小葵。 而小葵也用力回抱着茜——然后以响彻这一带的音量大喊。 「真是的——!人家真的很担心耶——?」 *** 「——我要一个人回去。」 ——就在我们准备踏上归途,回到大家身边的时候。 茜的车就停在隧道旁边,正当我看着那辆车暗想「我是生灵,有办法搭车吗……」时——葵葵突然这么说。 「咦?为什么?」 打开车门,正要坐进驾驶座的茜发出一声惊呼。 「车子载得下所有人呀?」 「不不不,茜姐的车四个人坐太挤了。」 ……是吗? 茜的车……是小了一圈的四轮传动越野车,但我觉得没有葵葵说得那么挤啊。 而且,从这里到市区的距离应该不短。她打算怎么回去?难道要用走的?那样会累死人吧。 大概是察觉到我心中的疑问吧,葵葵又补上了一句: 「我半路拦计程车就好。」 「既然这样,我——」 「——不了,你们三个一起走吧。」 就连「变成大叔的我」的提议,葵葵都毅然回绝。 接着,她面向我——平静地这么说。 「……再见了,慎之。」 ——这时,我终于懂了。 葵葵这么做的原因。她留给我们的时间有什么含意—— 是的,我们——我和葵葵,要在这里道别了—— ——心头涌现好几种情绪。 寂寞、悲伤、不安、担心——以及眷恋。 ——但是,我想。 这绝对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一定很快就会以不同于现在的形式再次相见。 所以,我展露微笑,这样回应她。 「嗯……谢啦,耀眼之星。」 一听到这句话——葵葵惊讶地略微睁大了眼睛。 *** ——茜把车子开走了。 留在原地的小葵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后方。 这段期间,「高中时代的我」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这样好吗?担心归担心——现在还是别烦他吧。 车子朝着音乐堂的方向开了一会儿后。 「——奇怪……这小子……」 我觉得车内莫名安静,便从副驾驶座回头查看后座——发现「高中时代的我」筋疲力尽地躺靠着座椅,露出傻里傻气的表情闭着眼睛。 「……睡着了吗?」 「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刚才很努力嘛。」 ……很努力,是吗?或许真是如此。 毕竟他真的「飞奔」过去,解除了茜的危机。 虽然这小子很多方面都让人不爽——要我承认他很努力倒也无妨。 除此之外,他也点醒了我一件事。 「我想起了自己确实一直在往前迈进。」 「……咦?」 「不过,那些梦想全都还没实现……我还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 ——没错。 那天早晨,我在祠堂里怀抱的梦想尚未结束。 过了十三年后,如今我仍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 「——所以,我也不想放弃……」 「嗯。」 茜轻轻地点了个头。 而后,我向这样的她——宣布心中的决定。 宣布自己的决心。 「——所以,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咦?」 这时车子正好开到了市区,茜在十字路口暂时停下来。 奇妙的沉默降临在车内。 ——不小心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 但是,我不后悔,也不觉得难为情。 因为这只是我的真心话,而我非常自然地,想要告诉茜这些话。 「……『三个人』一起走,是吗?」 茜突然——重述了一遍小葵说过的话。 想必是拼了命地逞强,为了我们着想才说的那句话—— 「……对喔,葵已经……跟那个时候的我一样大了……」 ——那个时候。 双亲遭遇车祸,茜下定决心,要跟年幼的妹妹一起活下去的那个时候—— 之后过了十三年,小葵也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女性了—— 她不再是那个老黏着茜不放,哭着说要永远跟姐姐在一起的小葵了—— *** ——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坐在后座,听着前面那两个人的对话—— ……看来大叔稍稍醒悟了呢。 如果他能有这样的转变,对化为生灵的我而言,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虽然一度以为这小子真的无药可救了,不过……嗯,真不愧是我。有心想做的话还是办得到嘛。 「……下次……」 坐在驾驶座的茜,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开口说道。 「我也来做做看鲔鱼美乃滋饭团吧。」 ……呵,太好了呢,大叔。 等了十三年,愿望终于实现了呢。 这时——我吐出一大口气,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任务结束了。 同时也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回到,在祠堂里醒来之前陷入的那段沉眠当中。 可是——这次不一样。 跟当时那种待在黑暗底层的感觉不同,这次则像是身体逐渐融入空中一般。 身体与意识融入空气里,从车内飘上蓝天—— 我穿过车顶不断上升,即使超过了电线杆的高度,依旧继续往上飘。 城市离我越来越远,眼前景物也随之越来越模糊—— ——嗯,这样就好。 我不后悔。我已经彻底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 ——不过最后,我蓦地想到了一个人。 葵葵怎么样了呢? 她说要一个人回去,真的不要紧吗—— 她会不会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回去,正为此大伤脑筋呢—— 我将意识延展至整座城市,探寻她的踪影。 隧道附近。山中道路。行驶在马路上的计程车里面。 最后——我找到了。 就在穿过树林之后,那条田边道路上。 葵葵正卯足全力奔跑在那条道路的中央—— ——还说要搭计程车回去,那个丫头分明是用跑的啊。 而且——那双眼睛看上去好像还泛着泪光。 就像上次那样,看起来像是在哭泣。 ——呼。 我——对着葵葵的眉间吹气。 这口气裹着周围的空气,化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 强风迎面而来——葵葵露出察觉到什么似的表情。 她抬起双手捂着额头,当场蹲了下去。 然后—— 「……我才……没哭……」 她用嘶哑的嗓音,挤出这句话—— 「笨蛋慎之……!」 看到这一幕后——我的意识、我的存在—— 融入天空,烟消云散—— ——最后。 「——啊——……天空……」 我好像听到了葵葵的声音。 「……有够蓝的……」 outro ——音乐祭的舞台表演结束了。 我们总共演奏了五首歌曲,历时三十分钟。演奏时间不算长。 不过,在新渡户先生近期的商演当中,这次的热闹程度应该排得上前几名。 观众席响起如雷的掌声,还有观众感动落泪。 演奏本身也……嗯,我承认,的确不错。 小葵和阿道也都很努力。 他们的演奏技巧确实有待加强,失误也很明显。 但是……不知为何,在那两人的节奏里演奏,感觉却很快乐。 之后——在相关人士齐聚一堂大开庆功宴的隔天。 「——幸好今天是晴天。」 我独自仰望着那栋建筑物……那间祠堂,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接下来,我要带着大件行李移动。 要是像昨天那样降下倾盆大雨,这有可能会变成一项大工程。 不过,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大概又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回来吧。 既然这样——我想在最后,再看一眼放晴后的这座城市。 以及,这座城市上方的蓝天。 「那就……进去吧。」 祠堂的钥匙,是事先向阿道借来的。 看了一会儿建筑物后,我拿起钥匙凑到门前,打开门上的挂锁。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说话声。 「——找到了找到了。」 回头一看—— 「慎之,早安!」 原来是茜。 茜从树林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哦,早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听阿道说的。他问我要不要过来看看。」 「……这样啊。」 那小子……是在替我设想吗?他是刻意安排我们再次单独见面吗? 鸡婆这点还是跟高中时代一样,我险些憋不住笑意。 茜来到我面前,微微侧着头问: 「你要回东京了吗?其实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啊……」 「……对,今天上午就要走了。」 点头回答后,我露出苦笑。 「喏,别看新渡户先生那个样子,他可是个大忙人。」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急着离开。 我可以回老家露个面,还想见见以前的乐团成员。 但是……明天已安排了下一场商演的排练。 能接到这么多工作,真的是很令人感激与高兴的事,而且每一次的工作我都想全力以赴。 除此之外—— 「我自己也有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茜再度不解地歪着脑袋。 看着这样的她,我心里犹豫了一下。 「……我想写歌。」 最后还是决定坦白告诉她。 「脑子里有些灵感……我想快点制作试听带。」 ——自己已有几年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呢? 旋律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心中有许多想写成歌词的感触,而伴奏部分想做的尝试也不计其数。 如果是现在——自己应该写得出来。 写得出继〈知道天空有多蓝的人啊〉之后的作品;写得出描述倾注于那首歌的心情,在未来有何转变的歌曲。 一定是「那小子」使我这么认为的。 「……哦,写歌呀。」 笑意立即在茜的脸上绽放开来。 「很好很好。我很期待喔,希望你能让我听听看。」 「好啊,完成后我会头一个传给你。」 「还要再当面唱给我听喔,一边模仿老师一边唱。」 「这个嘛……再说吧。」 那么做真的很丢脸啊。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尝到那种耻辱了。 在我们说说笑笑的期间……出发的时间就快到了。 心里再怎么依依不舍,也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快点把事情办完吧。 我打开祠堂的拉门,确定「那个东西」还在里面。 然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开口询问茜。 「对了……那个。」 话说到这儿——我隐隐有点紧张。 自从那天以后,自己好像就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自从茜在这个地方,告诉我她不去东京的那天以后—— 不过——我强忍着不安,这么问茜。 「那把吉他……『茜special』。」 然后,我指着立在祠堂里的那把宝贝吉他。 「我可以把它带去东京吗?」 ——其实,我用不着征询茜的意见吧。 这本来就是我的吉他,所以根本不必征求别人的同意,自行带走就好。 但是——此刻,我很想问问茜。 想好好地确认她的心意。 「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吗?」 紧张感逐渐蔓延至喉咙。 我待在这个地方,茜又站在自己的眼前,这个情境几乎要让那一日的打击再度席卷而来。 「可以是可以啦。」 茜顽皮地微微一笑,探头盯着我的脸。 接着说—— 「——不过,葵可能会觉得寂寞喔?」 心脏顿时——轻轻一颤。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丫头与「高中时代的我」共度的日子。 两人一同度过的、梦幻又短暂的珍贵时光。 即使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段记忆一定仍存在于我,以及小葵的心中。 所以,这把吉他或许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对那丫头来说也是很特殊的物品吧。 如此想来,不免对她感到抱歉,但是。 「这个嘛……很难说喔。若考量到我做过的事,搞不好她反而会觉得痛快呢。」 「……的确。」 茜咯咯地笑了笑。 「你不是对她说了很重的话吗?那孩子一直在抱怨呢。」 「……嗯,抱歉,我有在反省啦……」 大概是一本正经的我看起来很有趣吧,茜又笑了出来。 然后,她面带笑容仰望着我。 「……谢谢你。」 茜一副平静的表情——以稍稍不同于十三年前的成熟动作,对我点了个头。 「就留在你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