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学生凶杀事件~识别组子与游移的不死~》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k 翻译:kadokawa 我并非向往过教师这个职业。 我在临毕业参加就职活动的时选择成为教员的理由有两个。一是修过师范课程,二是听说拿着研究生院里取得的专修资质在待遇方面有很多优势。我就是抱着如此简单的想法,成为了一名教师。 实话说吧,我认为我过去小瞧了教师这个职业。 实际参加工作后,天真的想法一吹即散。在高中任教,每天都是经历台风的感觉。学生们就像肆虐的风暴,不间断地在拼死工作的老师侧脸上拍打。不,并不是真的打上来,但造成的伤害很相似。刚刚成为教师的我,只能拼命抵抗不被席卷而来的狂风与海啸卷走。 可是,不论环境多么恶劣,人都能够适应。教员生活的头两年,我只能埋头专注于应付眼前的杂务。到了第三年,我开始渐渐习惯这份工作,哪怕面对学生引发的问题每天如暴雨般袭来,我也不再动摇了。然后在第四年结束的时候,我已颇有进步,不光能应付学生,还能居高临下地指导新来的老师了。有了这样的成长后,我甚至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最近总算明白,教师这份职业其实挺轻松的」这之类的话来。 然而,事情恰恰就发生在我总算完全适应了教师的工作之时。可能是受世界全局不景气的影响,我任教的高中也开始裁员了。在削减理科教员的方针之下,校方没有跟我更新合同。简单说吧,就是被解雇了。 好不容易开始觉得工作有意思,偏偏这个时候遭到解雇,我在惆怅中立刻着手寻找新的去处。幸运的是,有所学校正好在招聘理科教师,我马上便找到的了下一个职场。我当时觉得,是老天让我继续当教师。 于是,我在成为教员的第五年,来到了私立藤凰学院。 现在想来。 那时的我可能还是太小瞧老师这份职业了。 不,这么说其实不对。 我是太小瞧“教书授人”这件事了。 i.生命 1 「很大对吧?」 走在前面的主任老师回头对我说。 「很大,就像大学一样」 我一边回答一边环视四周。 进校门后的路十分宽阔,铺着漂亮的石砖。道路两侧,榆树与树丛井然并立,散发着古朴风韵的砖砌建筑悠然伫立在行道树的尽头。每一栋建筑都最多只有四层楼,整体在平面上的感觉十分宽敞。眼前所呈现的风景,俨然是一座古典风格的大学。 但是,这里不是大学。 不,更准确地讲吧。 这里,没有大学。 此时,我看到身着制服的女孩迎面走来。分不清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的女生低着头从我们身旁经过。 正当我目送女生的背影时,主任老师问我了句「怎么了」。我连忙解释 「没事,只是不知不觉萌生起怀念之情」 「怀念,是吗?」 「是啊。在近处看到身着制服的学生,我马上就有种感觉。啊,我又回到学校了。话虽如此,我离开之前的学校也才一个月呢」 我嘴上这样解释,结果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学校。 「也许这么说不太合适吧。女生真的很可爱」 我开了个这样的玩笑,主任老师听了,微笑着这样说道 「那你可以尽请期待。春假结束后,这条路就会被两千五百个女孩填满」 我不寒而栗。 没错,这里唯独没有大学。 我新赴任的这所『私立藤凰学院』,是集幼儿园、小学、初中部、高中部为一体,实现合计十四年一贯式教育的名门女校。 这所学校的院地比三流大学还要大,集合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教学楼,另外还配备图书馆、体育馆、操场等大型设施,还为离家遥远的同学配备了宿舍。一旦进了学院的校门,便会充分得到自明治时代延续至今的一流教育,毕业时便完美地成为不论到哪儿都能昂首挺胸的良家淑女。 话虽如此,这所学校并非只为有钱人服务。听说,藤凰学院每年都会接收无依无靠的孩子,直接让她们住进宿舍,在这里就读。接收对象从高中部一直幼儿园都有,最小的孩子似乎从四五岁就在校内接受抚养。 主任老师说,这一切全都是遵循创办者理念所进行的事业。真伟大。能在伟大前辈开办的学校里任教,我感到真是太好了。 但是,我想请教那位大前辈一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是女校? 没有教职经验的人或许很难理解,其实豆蔻之年的女孩就是妖魔。我在之前学校的四年里早已领略她们的本性,甚至达到生厌的地步。实际上我也说过讨厌,说过无数次。因为我害怕女生,我还找心理辅导老师咨询过。人家就让我忍下去。 那还只是应付高中生的情况。 这个崭新的职场,可是从五岁到十八岁的两千五百个女孩上窜下跳无法无天的地带。我这个风华正茂的二十八岁小伙,稍有不慎怕是瞬间就会被扒光衣服从后门扔出去。竟然一开始就提出创办这么一个可怕的设施,那位大前辈到底是多不知死活啊。 「是一位名叫一因缘的学者」 主任老师告诉我说 「与其称她为学者,其实她更是一位以教育家享誉盛名的人物。她向众多弟子传授过教育的本质。然后,她在弟子们的援助之下创建的一所学校,就是这所藤凰学院」 主任老师深切地给我讲述大前辈的故事。而我只是微妙地感到认同……也只有女性想得出去造这种名为女校的魔窟了呢。 2 在宽敞的办公室一角,集合了多达八十名的教员。 前方,校长老师的年度伊始讲话绵长地继续下去。活到二十八岁再听校长讲话,还跟上初中时听到的没什么差别。名为校长的人种,兴许游离于自然法则之外,是永恒不变的存在。 恒久不变的讲话结束后,我向八十位教员们作赴任致辞。我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做了非常普通的问候之后便非常普通地得到接纳,获得不强不弱普普通通的鼓掌。早会同样在普普通通中结束,集合的老师们以缓慢的动作解散,慢到似是人都被拉长了。 大家都在返回各自的办公桌,而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正当我四处张望时,教导主任向我搭腔了。他说,理科、社会科、体育科有各自的准备室。我这个生物老师的办公桌就在理科准备室中。 主任老师叫住一名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男性。他叫受村,整个发型圆溜溜的,是物理老师,主任老师让他带我去理科准备室。 「伊藤老师,你多大?」 在走廊上,受村老师一边走一边问我。 「二十八,受村老师呢?」 「我二十六。咱们差不多呢」 说着,他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受村君是一名可爱的男性。他有着过去广末凉子那样的圆圆发型,脸上一露出那无忧无虑的笑容,简直活似过去的广末凉子。然而活似广末凉子一样的二十六岁男性的这种设定,毕竟让人难以接受。 「伊藤老师是位年轻老师,真是太好了」 「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之前的理科教师除我之外还有两位,大迫老师和有贺老师。大迫老师已经五十多岁了,有贺老师跟我们差不多。然后,那位大迫老师今年升任学年主任,移到办公室去办公了,说是去那边更方便。所以,准备室里现在就只剩下我和有贺老师。大迫老师不在,心情真是轻松多啦。这个时候听说要来新老师,心里就盼着最好是位年轻的老师」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 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我和受村毫无疑问都是独当一面的教师,然而在四五十岁的老资历眼中简直成了小鸡娃,就跟学生没什么两样。在之前的学校里也是,我动辄就被老大姐像吼学生一样骂得狗血淋头。 老师间那样的上下级关系无处不在。因此,年龄彼此相仿的老师能够坚守住理科准备室的话,不难想象那将是愉快舒适的职场。总之,感觉受村君人很不错,要是跟那位叫有贺的人物也能合得来,我觉得理科准备室的气氛会像社团活动室一样轻松自在。不过这话要是真说出来,就真的要被当成学生看待了。 那个深陷阴谋漩涡之中的立刻准备室,位于高中部校舍四楼长长走廊的中段,在理科室的隔壁。走廊的墙壁上贴着学校里司空见惯的理科新闻。理科相关的杂学与新发现,以大大的照片汇集在墙面海报之上。本月的主题为「海为何物」。向途径之人抛出这个问题,未免显得太过宏大。 跟在受村君后头一进准备室,我不禁感叹起来。 不算太大的准备室里,墙边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铁皮柜。柜子里摆满了烧杯、量筒等试验器材。它们都不算新,但光泽亮丽,看得出平时打理得非常到位。柜子上面还摞着木盒,那一定是用于显微镜观察的标本收纳盒,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标本数量相当丰富。 我以前执教的学校对理科并没有什么投入,实验器材和标本都仅仅维持在最基本的水平。或许该说这里不愧是传统学校,过去的前辈老师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窗边竟然还摆着渡渡鸟的模型。我脑子里想着它应该并非不可或缺,人却就像第一次进到博物馆的小孩子一样心潮澎湃。 这时,受村君朝着那只渡渡鸟喊了声「有贺老师」。那就是有贺老师吗?听说年龄相仿,但没听说是只渡渡鸟。再说,渡渡鸟能活二十八年吗?想到这里,渡渡鸟跟前露出一颗脑袋。 一位跟渡渡鸟又像有不像,好像仙鹤一样的美女倏地站了起来。 「有贺老师,这位是伊藤老师」受村君向她介绍我。「刚才在早会见过面的呢」 有贺老师「啊」了一声,似是想了起来,把手放在嘴上。 「是有这么回事……我明明听到是生物老师,还是一个人先过来了……。不好意思,我做的不够周到」 有贺老师这样说道,深深地低下头。「不,我完全不介意」我连忙摆手。 「我叫有贺哀,教化学」 原来如此,怪不得想把前辈老师赶走呢。 3 有贺老师二十七岁,刚好夹在我和受村君中间。 她是藤凰学院的毕业生,在大学取得教师资质后便直接回到在这所学校任教,今年已是第六个年头。她瘦长的脸,白皙的肌肤,然后是与脸蛋形成鲜明对照的漆黑长发。之所以给人以鹤的感觉,估计是因为这个颜色搭配吧。 她举止温文尔雅,同时受到老师们与学生们喜欢,言行之中散发出如鹤一般高雅的风韵,却又并没有让人不敢接近。学生们待她就像朋友,喊她小有鹤,鹤鹤。受村君这样讲道。 而且不光是为人,她作为教师的水平也颇受好评。她所教授的化学课程浅显易懂,学生们的成绩与日俱增。在理科要选择的科目中必数化学,化学招揽到的志愿学生有物理和生物的三倍。低年级的学生向前辈咨询科目选择时,也总是得到二话不说的回答「鹤鹤的化学」。由于化学成绩突飞猛进,甚至有些学生苦恼着要不要把志愿学校改成理科系的。受村君型解说机的播放到此结束。 听完后,同样身为的我颇为感慨。 老师这个职业,果然教授学生学习才是本分。尤其是在叫嚷着要脱离理科的最近,让孩子们体会到理科的乐趣,其实是件无比美妙的事情。让自己的学生了解理科的乐趣,最终投向理科的志愿,这可谓是理科教员无上的光荣。 我深深地感动,迫切地想和有贺老师就教育促膝长谈。我并不是不想跟受村君讨论,但这种事我还是更希望在异性间进行交流。但遗憾的是,我跟有贺老师才刚刚认识两个小时。最初目标,还是应该先做到像跟受村君这样,能跟有贺老师之间无拘无束地交谈才对。 此时,受村君竟顺水推舟提议为伊藤老师办一场欢迎会。太棒了,受村君,你真了不起。 包括我在内的全体新就职老师的欢迎会已经安排好,由全体教员一起举办。刚才是提议仅由负责理科的老师们再办一场小型欢迎会。受村君嘴里嘀咕着「还要邀请大迫老师,希望他没空」。尽管我并不很了解大迫老师,但我也这么觉得。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前辈老师在场时的含蓄谈话,只需要同龄人之间的彼此了解。 「等春假一结束,一切会忙得不可开交,得尽快安排」受村君嘀咕着,三下五除二就订好了店。真是个勤劳的男人。 4 藤凰学院位于京王井之头线沿线,离吉祥寺不太远。 京王井之头线是一条私营铁道线,连接居住期待值no.1的吉祥寺至年轻人追捧度no.1的涩谷之间。这样描述可能给人以东京首屈一指高大上的感觉,但说白了就是在住宅区之间往返跑的电车罢了。快车不停靠的站点十分冷清,车站附近能喝酒的店也不多。因此,要搞酒会自然就得移步吉祥寺了。理科准备室自发组织的小型欢迎会,自然也就定在了吉祥寺。 受村君订的店位在口琴横丁(※注1)的复杂小巷深处,而且还是二楼的一个小小酒屋。上楼时走过狭窄的楼梯,那轧轧作响的声音令我感到怀念。 店内挺破旧的,但别有一番韵味。楼下的喧嚣滤掉了高分贝再传进来,闷闷的声音营造出相当不错的气氛。这家店并不适合举办大规模的欢迎会,但十分适合这种小型聚会。受村君为我准备了这么棒的一家店,我心里很想很对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 然而我将这份感激之情一脚踩下去,并对受村君发出抗议。 「怎么就两个人?」 「大迫老师要准备明天的分摊会,抽不出时间」 分摊这个词平日里估计很少听到,简而言之就是类似于老师的委员会之类的组织活动。算了,现在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那个……有贺老师呢」 「哎呀,我以为欢迎会的话,有贺老师应该会来的,结果还是不成呢,我就知道」 「就知道?」 「伊藤老师有所不知,酒会之类的活动,有贺老师一次都没参加过。不过,毕竟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呢」 「工作性质?我们不也一样?都是老师吧」 「不,不是的。有贺老师同时还兼任宿舍管理员」 听完受村君的有贺老师解说b部分后得知,有贺老师还是校内某宿舍的管理责任人。她每周会有几天去宿舍处理杂务,直接住在宿舍管理员室的情况也不少。简而言之,就是半住校的教员。 「虽说宿舍的管理一定程度上交给了学生去做,但校方的责任人依旧不可或缺。出于那样的身份,有贺老师认为不能醉醺醺地回宿舍,不然会对学生造成不良影像。毕竟有贺老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呢」 「咦?那也就是说,有贺老师肯定不会来参加酒会了?」 「也不能说死。但至少我在任的四年里一次都没来过」 我失望了。 「请不要把失望表现得那么明显啊」 受村君脸鼓了起来。好可爱。求你有点二十六岁男性的样子好不好。 「别沮丧啦,今天就让我们来加深一下男同胞之间的感情吧。来热烈地探讨教育吧。啊,学校方面的事情可以尽管问我。虽然我比你小,但在学校方面可是前辈呢。来吧,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海为何物」 受村君眉头深锁,开始苦思。一边加点酎嗨加汽烧酒,一边吃着熏鸡肉。这个熏制品相当下酒。 正当我还想试试鹌鹑蛋的时候,受村君恍然大悟般抬起头来。 「伊藤老师,海不是属于生物的范畴吗?与其问我,那应该是你的专业吧」 「海可不是活物」 「话是这么说啦……但划分到物理范畴实在是……」 「桎梏于专业的藩篱,会迷失科学的本质啊,受村君。我的生物和有贺老师的化学之间联系紧密,你的物理和大迫老师的地理之间同样密不可分,你说是吧?」 「我从这个关联中感到了恶意……」 我推荐受村君尝尝熏鸡肉,受村君尝了之后说非常好吃,心情马上就好转了。我觉得跟他一定很好相处。 「啊,嚯哦嚯哦」受村君很没教养地一边嚼着肌肉一边说话。大概是在说「啊,对了对了」 「我有件事想请教伊藤老师」 「女朋友的话,我还没有」 「我有喔」 我想象受村君的女朋友。男友这么可爱,当女友的一定很辛苦吧。 「才不是这个。我想请教的是生物方面的事」 「哎,我明白了。只要不太刁钻就好。新学期开始前,我也想复习一番」 「不,不是想请教学习方面,是更宽泛一些的事情。对之前的生物老师也请教过。现在想听听伊藤老师你的见解」 「问什么?我不是很懂。你指的什么事?」 「唔,我也讲不大明白」 受村君叉着胳膊,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想了许久,组织好语言之后,他气势十足地在桌上探出身子,说 「听说,这所学校里有着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我愣住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永恒的生命?」 「对,永恒的生命」 「什么啊。那是怎样的故事?」 「故事倒也谈不上……」受村君继续苦思冥想。 「“藤凰学院里存在着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就这么短短一句。我们学校的学生中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传闻」 「唔……」 我一边拈起熏鸡肉一边思考。 「也就是说,校园七大奇事之类的?」 「是的。至于其他六个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可是,就拿厕所的花子打比方,应该也有更加具体的故事才对。从厕所跑出来,把学生拖进隔间之类的。那个永恒生命的学生到底会做什么?」 「因为是永恒生命的学生……是不是永远留级呢?」 「真不想去接受……。留级总该有个限度吧。怎么,那个怪谈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吗?留级太多年会被退学的吧,那孩子」 「呃,我是听有贺老师讲的。有贺老师说,在她还在上学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应该是个经久不衰的传闻吧」 我在脑中计算。有贺老师今年二十七,上学那会儿至少也是九年前了。就算真有学生从九年前开始留级,肯定会被退学。学校在搞什么鬼。 可是学校这个地方的流行要素日新月异,也真亏那么短短一句传闻能经久不衰。莫不是简单的反倒容易存活下来? 「还有啊」受村君接着说道 「我向之前的生物老师也问过,永恒的生命真的存在么?伊藤老师」 「没有吧。那不是当然的吗?」 「说的也是呢……」 「永恒生命的学生啊」 我一边回味这句话,一边展开想象。 永恒的生命。 不死。 「那就打个比方吧。打个比方」受村君再次探出身子「如果真的存在永恒生命的学生,你觉得会是怎样的?」 「这个挺难回答啊」我思索着说道「首先,我们必须从生命的定义开始着手。但是,这是最大的难题」 「生命的定义,是吗?」 「生命为何物,这也是生物学的最终命题。当然,当前存在方便的定义,但它远远不够完善」 「目前的定义是什么?」 「常规的定义为具备以下三个条件。“有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的边界”“有复制自身的能力”“有摄取边界外物质进行代谢的能力”——生物通常定义为具备这三个条件的物体」 受村君频频点头,热心的附和着。 「话虽如此,其实这个定义也相当的凭感觉。譬如进入到分子生物学的领域后会发现,这三大条件会渐渐变得模糊。怎样定性为常规分子,以何种标准可以定义为生物?具体哪部分是自己,哪部分为外界呢?扩大到分子层面之后,就无法再划分明确的界线了」 「物质与生命的界线,是吗」 「不过定义会与时俱进,谁也阻挡不了」 我拈起一颗鹌鹑蛋。经过烹饪的鹌鹑蛋,增殖与代谢均已停止,所留下的界线仅仅只是变性后的蛋白质。 「且撇开这种学术上的定义不谈,来讨论一下那个所谓“永恒生命的学生”对生命的定义吧。这会成为一个线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受村君两眼放光地听我讲。真是个热心的学生啊。我接着讲下去 「我们遵循这样的前提,来探讨一下不死的生物是否真实存在。实际上的确存在一些」 「咦?存在吗?可刚才你还说不存在啊」 「我是说不存在不死的人类。说说不死的生物吧。比如说……对了,首先是单细胞生物。单细胞生物通过分裂不断增殖,并且增值后保留完全相同的遗传信息。也就是自我复制。这可以称得上一种不死的体现」 「这么说,“永恒生命的学生”是单细胞生物啰?」 「那样至少不会是美少女呢」 学生的话,应该是人类的大小,能长到那么大的单细胞生物顶多只有黏菌的变形体了。要是变形菌穿上制服在校内游荡,闹出的动静还可以更大一些。所以,那一定不是单细胞生物。 「不过复制的话,多细胞生物也可以就是了」 「那就那个对吧。克隆人」 「没错没错。永恒生命的学生,就是学校制造的克隆人。每隔几年就会有长相一样的学生出现,之类的」 「很热血啊……太帅了」 「很帅吗……算了。若是这种情况,难点就在于记忆复制了。准确说,是获得性状的完全复制」 「获得性状是什么?」 「指诞生后所获得的东西,也就是后天变化。锻炼过的肌肉,视力变差的眼睛等都属于这类。按广义的理解,记忆也可以称作获得性状。克隆人虽然基因层面完全一致,但也只能复制到先天性的东西,而无法继承后天的任何变化。无法继承记忆的话,那么克隆人也算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以永恒的生命而言,我觉得还是有些欠缺」 「mamo」(※注2) 「如果学校地下养着巨大的大脑就有可能」 「好热血啊」 那种情况,我也觉得挺热血的。 受村君兴奋起来,我也有些来劲了。 「别的就是,不会老化的情况了。正常细胞的分裂活动有次数限制,但能够突破限制继续分裂就能阻止老化,或许能够实现长生不老」 「那正是不老不死呢」 「话虽这么说,但细胞拥有寿命才是正常状态。不死的细胞,代表就是癌了。癌细胞。为什么癌细胞能够无限分裂呢。理由很简单。因为它们坏掉了。不光是缺失了分裂次数的限制器,很多方面都坏掉了」 「癌吗……朝永振一郎博士也是癌症呢」受村君说起毫不相关的话来。(※注3) 「受村君,这也就表示,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就是」 「就是」 「全身癌变的学生」 「吓人!」 「去寻找全身癌变的学生吧」 「不要啊!我死也不去找!太可怕了!」 受村君表现出真心实意的抗拒。哪里用得着可以去找,真有那样的学生肯定一眼就发现了。而且早该去医院了,虽说估计为时已晚。 「另外还有特例……」我一边要求补充酒水,一边解说。「就是灯塔水母turritopsis nutric了」 「灯塔水母?」 「是一种五毫米左右的小型水母。灯塔水母的幼体期为水螅形态,之后成长为水母形态。成熟的水母会通过雌雄交配产生后代」 「很正常啊」 「特别的是在后面。灯塔水母产生后代后又会变回到水螅形态,之后再成长为水母,还能再次变回水螅。原理上应该可以重复无限次」 「不老不死!」 「准确说是“返老还童”才对。变回小孩子,然后再次成年。这样的生物是存在的」 「依照这个理论,永恒生命的学生就是“不断返老还童的学生”了呢。这不是很好嘛,比全身癌变的学生好太多了。肯定很可爱」 受村君无凭无据地讲了起来。 「可就算她能返老还童,也不可能一学年一学年地退级。肯定是到高三毕业之后变回孩子,再从幼儿园重新上学才对」 「生了孩子之后也能变回年轻,人数也会不断增加呢」 「化解少子化的危机可能就靠她了」 现实点讲,长到高三又变回幼儿园那么小,不干活不工作无止尽地讴歌青春,岂能容得这种不平等的事情发生?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应该当即从事劳动。 「不过,我想返老还童也只有水母之类构造简单的生物才能实现。人类的细胞分化程度非常高,要恢复年轻重新成长并不现实」 「水母论也没戏吗」 「一下能想到也就这些了吧。说结论,从生物学观点出发,“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的存在难以成立」 「是吗……真没意思」 「真有也很麻烦吧」 「是很麻烦,但比不存在更有意思吧。伊藤老师要是发现了要告诉我喔」 说得好像传说生物野槌蛇似的。不过,要是那样的学生真的存在,我也想跟她至少说说话啊。 九点多,我们出了店。我觉得还有点早,问他后面有没有安排。结果他苦笑着含糊其辞。大概在暗示女朋友吧。那继续拉他陪我就不太合适了。我们没多久就在吉祥寺车站道了别。 我在回家的井之头线电车上,我思考之后的事。 我今年刚刚入职,估计不会让我当班主任。资历老的老师可能另说,但我还远远不够成熟。被安排在毕业班之外的班级做副班主任之类的相对靠谱。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会不会就在那个班上呢? 如果真的在,她不能让我制作教材用的切片呢? 我无意识地这样想到。 ii.人命 1 从走廊窗外望见的樱花已变绿了一半。 四月中旬。 我新职场的生活一帆风顺。不,说顺利其实不太对。我所感到的顺利程度已经达到天文学级别,仿佛光凭初始力就能一直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直到世界尽头,以致令我产生这所学校处在真空之中的错觉。 之所以如此顺利,有多方面关键因素。首先,共事的老师们为人善良,待人亲切;学生们也非常可爱,对刚就任的我十分敬仰;在理科准备室的标本小山中翻找也格外有意思。诸如此类的原因不胜枚举。 但硬要举出一个最关键的因素,那非它莫属。 我被安排在有贺老师负责的高中二年a班担任副班主任。 我早已料到会被安排担任副班主任,但没想到会是有贺老师的班级。据说因为我们同在理科准备室,看在交流方便而这么安排的。真乃绝妙的组合。 班主任和副班主任。 没有教育经验的各位或许难以理解,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之间是非常密切的关系,就算说是夫妻都不为过。与班级有关的各种事情需要商量探讨,一起共度的时间必然会增加。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我跟有贺老师在理科准备室也是桌子挨桌子。也就是说,我跟有贺老师在学校的状态就算用形影不离来形容也不为过。不,这样说还是未免太过头了。总之,跟其他老师相比,绝对是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最为紧密。 综上所述,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跟有贺老师之间的关系飞速拉近。受村君调侃我说,我终于能跟有贺老师闲话家常了。不过这所学校里能跟有贺老师无拘无束聊天的教员其实挺多的,六十个左右吧。不,不是人数的问题。总之打成一片是很重要的。 然后,今天我也在期待着跟有贺老师探讨运动会的事。根据前些天听到的消息,有贺老师不擅长运动。我其实也不太擅长。这个小小的共性,让我隐约感觉到了命运的安排。 我不是该去图书馆看看关于占卜的书呢。我脑子里想着这些,回到理科准备室,结果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女生。 「天名」 喊过去后,她抬起脸。 「不好意思,久等了吗?」 「啊,还好……我没事~……」 她用略嘶哑的声音答道,接着又低下头。她不是很愿意看人的眼睛。 一进理科准备室,发现有贺老师跟受村老师都不在,只有渡渡鸟在。我看着渡渡鸟心想,你偶尔也出趟门不好吗? 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让天名坐到受村君的椅子上。 天名珠,转校生。 她在今年春天转学到藤凰学院,加入到高中部二年a班,也就是有贺老师和我负责的班级。 她父亲是商业公司职员,母亲是专职主妇,没有兄弟姐妹,她家住久我山二丁目,是徒步就能上学的距离,但她骑自行车。要说我为什么对她如此知根知底,并不是因为我跟踪她,而是这些全都写在她就学时提交的家庭调查书上。 这孩子尽管有些内向,但挺普通的。外貌并没有值得一提的特点,也没有染发,裙子也没有卷得过短,要说唯一的辨识标记就数那副大镜片的眼镜了。她个头很矮,不知道可能会把她错当成初中生,但确实是正宗的高中二年级。 其实她是我在这所学习里见到的第一名学生。对,在我赴任第一天,那个埋着头跟我擦身而过的学生就是天名珠。那天她估计是来办理转学后的手续。 要说转学来的天名为什么来找我这个副班主任,那就是因为 「天名,情况怎样?」我对低着头的她问道。 「啊,是」她稍稍抬起头。 「朋友交到了吗?」 「啊,不……还没~……」 「……是吗」 天名再次垂下头。 随之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她上个星期来找我咨询了一件事。 依她本人的描述,她似乎跟二年a班的同班同学相处得不是很好,转校过来之后没能交到新朋友。于是她上个星期便找到我这个副班主任商量说「我想交朋友」。 听完天名说的,我对班上的情况仔细观察了一番。a班的学生各个充满阳光,何止看不出搞霸凌或者排挤的迹象,甚至很多同学都在积极与转校来的天名攀谈。我看她无法融入集体的原因不在于班级,应该出在她自己身上。我能看得出来,是她竖起一道无形的墙,把自己与大伙隔绝开来。 所以我决定直接给天名提供建议。说白了就是类似于心理咨询。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在理科准备室中跟天名谈话了。 当然,我并非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所以并不是想做就能做好。第一次,第二次,我积极跟她攀谈,试图让她敞开心扉。她最开始只会附和,但没多久便一起讨论起来。这方面是个明确的进步。 然而当我说出「朋友」这个字眼的时候,她马上就变得寡言,一脸沉痛地低下头。明明找我是因为想要朋友,可一谈到朋友就又不说话了,而我每次都说些别的转移话题,等待她心情恢复,等看到她差不多恢复了便再次谈及朋友,结果她就又把头低下去。到头来,我在前两次咨询中就只是让天名的脑袋定期上下而已。 但就算这样,曙光依然存在。 最重要的是,天名自身将现状视为问题,而且并主动来找我这个副班主任寻求解决。这一点至关重要。解决烦恼所需的先决条件必定是本人要有「想解决烦恼」的意识。有了那个意识,就等于烦恼已经解决了七成。 话是如此,可面前的天名依旧埋着头。好了,今天聊些什么呢?正当我摸索话题的时候,天名竟犹犹豫豫地主动向我开口。 「那个,老师,不好意思……」 「嗯?」 「那个~……老师您这么忙,我却频繁地来打扰……」 「也不怎么忙,你不要在意这种小事」 「不,我感到非常愧疚……所以,我今天带来了谢礼」 「谢礼?」 说罢,天名拿起摆在一旁的书包,在里面翻找。 不过说到谢礼,我还是觉得太费心了。这种爱操心的一面,应该是她性格使然。 但老实说,我也不是不开心。估计是点心一类的吧,是不是自制的就不清楚了。不管怎样,女生还是挺可爱的。 我怀着欣慰的心情等待着,然后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长长的横信封,递给了我。我接过来,打开一看。 里面是五千日元的啤酒提货券。 「如果可以的话……」 「不可以的吧……」 我郑重地把信封还了回去。天名不知所措。 「那个,不合老师您心意吗……?」 「不,不是合不合心意的问题……。我怎么能收学生的提货券」 天名「啊啊~……」地嘀咕着,再次低下头。 「对不起……那个,我不会察言观色……」 我认为这不是懂不懂察言观色的问题,但这种时候责备她也无济于事。我让她把提货券送给自己父亲,她便沮丧地把信封收了回去。 「那、那个,老师」 「嗯?」 「您喜欢上班女郎ol吗……?」 可能还真就是不懂察言观色的问题。 「为什么问这个?」 「这是因为……我家附近的书店里在卖一种杂志,那个杂志的赠品是注明“上班女郎穿过”的内裤」 「天名,你听好,仔细听好。千万别买」 天名再次垂头丧气。真是个脱线的丫头。我看有必要对她的脱线进行矫正,但这将是场艰巨的任务。 「我说天名」我调整好心态,向她开口「你想送我谢礼,这份心意我很开心,但表示心意不该送礼券之类趋利的礼品,这反倒会给人一种商务往来的印象。打个比方,你向行同学借了课本,会送她礼券作为答谢吗?」 行成海跟她一样是二年a班的学生,座位紧挨在天名旁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我时长看到她找天名攀谈的场面。 「啊~……您说得对~……。我给阿星同学啤酒券,结果被吼了……」 「这可不是因为未成年不能喝酒」 天名什么都没有回答,但肩头一震。她果然误解了。 「你说的阿星,是行的昵称吗?」 「是的~」天名答道。什么嘛,都用昵称相互称呼了,关系不是处得挺好吗? 「你跟行同学难道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这么问道,结果她苦笑着移开目光。 这也就表示……她跟行还不是朋友吗……。 我觉得,拒人千里之外的果然是她自己。 「那个~」 「嗯?」 「那个,其实今天带来的谢礼不光是为了答谢伊藤老师过去对我的帮助~……。那个,我还有件事想拜托您……」 天名扭扭捏捏,提心吊胆地说道。 「什么事啊,说来听听。但愿不是强人所难」 当我回答时,准备室的门突然打开。开门的人是受村君。 发觉他进来,天名连忙起身,拿起包匆匆转头就走,动作就像石头下面的小虫被发现后的样子。看来她要拜托的事情不希望被其他人听到。 「我下次再来~……」用沙哑的声音留下这句话后,她便离开了准备室。 2 「什么情况啊,刚才」 受村君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他桌上有个大罐子,罐子里常备着大量的点心。我拿了一个bourbon牌的怀旧糖果。 「是我们班上的学生,好像有事情要拜托我,但还没说就走了」 「好像就是那个转校生吧」 又不是他自己负责的班,真亏他能看出来。 「是想拜托什么事啊,最好别是麻烦事」 「说得事不关己似的……」 「另外,能想到的情况就是」受村君指向我「向老师表白吧」 「为啥」 「刚就任的时候会很受欢迎喔」 「喔?受村君,你也受欢迎过?」 「那是。我刚就职的时候,背上总是被贴上写着广末凉子的纸。当时还以为肯定是被嫌弃了,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看来这个地方有着把写有广末凉子的纸条往喜欢的老师背上帖的习俗。这文化多半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我觉得不是那样,天名只咨询过班上的事,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 「伊藤老师,这你就不懂了吧。兴许那个叫天名的女生就是喜欢你,只是打着烦恼咨询的幌子好进到这里罢了」 「不会的不会的」 「肯定是的。你也问问有贺老师的意见吧。女孩子的心思,问女性最合适」 我点点头。可是有贺老师还没回来。我朝她的座位看去,结果跟渡渡鸟四目相交。想起来,话说我还有运动会的事情要跟她商量,就在傍晚的时候找个地方吧。我在心里大致地做好决定,等待有贺老师回来。 「我猜她多半在宿舍那边」受村君说「因为春季开学有很多新生入住宿舍,很忙」 「话说,宿舍我还没去过呢」 「有空去瞧瞧如何?只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再去,宿舍也没那么可怕」 「准备……不做准备就去会怎样啊」 「会被袭击」 3 高中部的宿舍在学院西端的角落。 宿舍跟其他校舍一样,是褐色的砖砌建筑,年代相当久远。那里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营造出诡异的氛围。 挂在门口的木制门牌上,以苍劲的笔锋写着「藤凰学院学凤宿舍」,侧旁奔放地写着「maison de phoenix」。 我从敞开的入口进去。玄关左右两侧放置着鞋柜,正对侧是一块写有两个月计划的黑板。运动会等相关安排已经写上去了。 当我换上客用拖鞋进到里面的时候,发觉一件事。说起来,我并不知道有贺老师在什么地方。 我四下环视寻找有没有指引图,结果鞋柜旁的一块白色塑料板进入我的视线。仔细一看,那是一块印刷脱落严重的指引板。 有贺老师会在的地方应该是管理员室,但指引板上的文字几乎完全消失,完全看不出是哪个房间。可是这里是女生宿舍,我又不能随随便便到处转到处找。受村君提醒我要小心野犬,一旦遭遇就会留下心灵创伤。我过去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人类绝对打不赢受过训练的狗。不,野犬并不会受过训练。 「哟嚯」 身后传来莫名其妙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个穿运动服的女生站在那里。我认识她。 「行」 她是行成海。 原来她也是寄宿生啊。 她一头短发,穿着运动装,俨然体育社团的风貌。不,其实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体育社团,总之看上去是个擅长动来动去的女孩。 「老师,你在干嘛」 「没什么,找有贺老师有点事」 「哈哈。我还是当做没问过吧」 「引人遐想的照顾少来」 「那我就当问过了吧」行诚恳的进行订正。感觉她还是当做没问过才好。 「你这是社团活动吗?」 「我是茶道社」 「那为什么穿运动服?」 「平时就穿这个」 「平时啊……」 我下意识感到失望。不,倒不是让人家在自家或者宿舍里要打扮得多漂亮,但我作为男性并不愿了解女孩子在家总穿运动服这一真实侧面。 「什么意思啊,老师你这反应」 「不,没什么」 「运动服怎么不行了。咱们学校的运动服不可爱吗?」 行这样说着,原地转了个圈向我展示。这举止倒是很有女孩子的样子,很可爱。但非常令人遗憾的是,她背上写着胶带拼成的“全烤”字样。 「行……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啊,老师这是什么话?」 「不,你背上」 「哎,这个啊」行又转了个身,说「宿舍的迎新会就快到了。是每年惯例的烧烤大会喔」 「搞烧烤为什么要在背上写全烤」 「欸,为什么……因为要烤啊……奇怪……烤?全烤……?要被全烤的是我……?」 看来她没想太深。 「总觉得好恐怖,快撕下来吧」 「嗯……恐怖……是很恐怖……撕吧……」 她一下子阴沉下去了。 「对了,行」我想起我来这里要办的事。「你知不知道有贺老师在哪儿?」 「哎呀,老师你不知道就跑来了?」 「是啊,我就是头一次来宿舍」 「原来是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怎么啦念个不停」 「好的,就包在我身上吧」 行迈出脚步,帮我带路。我跟在她后头。 走廊上没有开灯,尽管外面是有光照进来,但还是比较黑。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二楼感觉要比从外面看上去的感觉大不少。 二楼也跟一楼一样昏暗,细长的走廊一路向前延伸。廊道一侧是成排的木门。行打开出楼梯口的开关,只闻滋滋的声音,荧光灯亮了起来。 「就是这间屋」 她所指的那扇门上只写了一个“1”,上面完全没有像是理员室室门牌的东西,能跟并列的其他门之间作区分的只有编号,没人告诉的话肯定找不到。 我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不在吗?」 「可能在睡觉。鹤鹤偶尔会打盹呢。多半没锁门」 说完,行抓住门把手,擅自把门打开。 「喂」 「瞧,她在」 经她这么说,我下意识把头探进去。 房间内部朴实无华,比想象中要宽敞,中间放着一张矮桌,周围有两张高低床。但我没找到有贺老师。她人在哪儿?这里如果是管理员室,为什么会摆这么多床?正当我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我背后被猛地一推,推进了房间。 「哇」 「哈哈哈哈。上当了吧,上当了吧!呃……老师!」 「好歹把名字记住啊……」 「呵呵……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行顺手把门关上,吐了下舌头。 「你、你到底要干嘛」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朝着没人的方向「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笑了三次。 「你,难道脑子……」 「真没礼貌。老师,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心里还没点数吗?准备尝鲜的时候先要对着东边笑三声」 「头一次来宿舍也能算新鲜货吗」 行无视我正当的抗议,不知为何摆出术前外科医生一样的姿势,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慢着,停。行同学,你冷静点,好好听我说。你现在准备做的,是绝不能轻易收场的事情。你应该更加珍惜自己。你还年轻,你其实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 「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喜欢的不是老师你,是新鲜玩意」 「烂透了……」 我都这样骂了学生,还是阻止不了行的脚步。我的贞操以及这第二份工作,各种意义上命悬一线。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坦诚地拜借受村君推荐的双截棍。不,拿双截棍攻击学生同样难逃免职的命运。横竖都是免职,还不如委身于师生间的禁断之爱。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门被敲响。 「警察!?不,这也未免太快了……」 行感到诧异。这动作确实太快了,明明案件还尚未发生。 不等行回应,门就被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有贺老师。 「小行」 「鹤头儿!」 「喊老师不准没大没小」 「我加敬称啦」 头儿才不是敬称。现代国语老师教的什么鬼。 「话说鹤鹤老师,你怎么知道在这儿?动作也太快了吧」 「你打算尝鲜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那笑声在下面都听到了」有贺老师一脸无语地说道。看来到行这不是第一次企图尝鲜了。不,想尝新制好的鱼干片或者新鲜土豆倒是真无所谓。 有贺老师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我。我感到如坐针毡,连忙辩解 「那个,弄错了」 我自己都搞不懂是什么弄错了,总之就是弄错了。一切都弄错了。 有贺老师又叹了口气。 「我大致知道什么情况。小行搞恶作剧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我松了口气。看来没有造成奇怪的误会。 「但是」 「是」 「伊藤老师你是男性,必须多留个心眼……。学生们总在寻找捉弄年轻老师的机会,稍不注意就会被轻易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是就是」 「小行你别插嘴」 「就要插嘴」 「为什么」 「咦?为什么……那个……总之是……反抗体制……?」 看来没怎么过脑子。 有贺老师重新端正语气,说 「算了。伊藤老师是想找我对吧?管理人室在入口左侧」 「啊,好,我这就去」 「小行先去整理好烤肉所需要的东西」 「肉跟火是吧」 「再细致一点」 有贺老师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我也匆匆跟在她身后。行嘟哝着「就是肉跟火,阁下」。你那不叫细致,叫细作。现代国语老师教的什么鬼。 关门之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向行喊了过去。 「阁下有何赐教」 「你总和天名聊天是吗?」 「天名……啊,你说小珠啊」 小珠。说来,天名的名字是珠呢。 「小珠怎么了?」 「没什么,她今年刚转学过来,所以有些在意。既然叫得那么亲切,她跟大家一定处得不错吧」 「处得不怎么样」 行说得轻描淡写。 不,是真的处得不怎么样吧。连邻桌的行都斩钉截铁地否定,只能承认这个辛酸的事实了。 「完全没有融入进来,就跟d班的识别同学,f班的可爱同学差不多吧」 「融入不进集体的同学还真多啊……」 「毕竟总共六个班,我觉得挺正常」 行讲得不以为然。 「不过她那人挺有意思,应该很快就能交到朋友吧」 她又事不关己地这样讲道。从她的口气听来,她并没有把天名当朋友。都熟到用小珠阿星相互称呼了,居然还不算朋友。孩子的社会真是又纤细又复杂。 可是,我总不能这个时候拜托行去当天名的朋友。就算我早已告别孩子这一标签八年之久,依然知道那是多么不懂察言观色的行为。 我简单地道了声谢便离开了行的房间。 4 很遗憾,有贺老师没准我进她寄宿的管理人室。 「里面已经变得跟自家一样了……」有贺老师害羞地这样对我说。结果,运动会的事宜就在宿舍里的谈话室商量了。 工作结束后,我拿天名的事情咨询了一下有贺老师的意见。说到底,你本来就是有贺老师班上的学生。 「是这样啊……天名同学去找伊藤老师你了」 「也没,我应该只是替代的。她看有贺老师你那么忙,所以就来找我这个比较闲的副班主任了」 「小孩子可不会那么随便。看似没有想法,其实脑子里早有盘算」 「真是这样吗……」 「天名同学的话,正常来讲首先也应该想到来找同为女性的我。因为女性之间更便于倾诉烦恼。然而,她却专程选择找伊藤老师你一位男性咨询,这么做肯定有相应的理由。譬如说」 「我确定不是喜欢我」 「哎呀」有贺老师捂住嘴。可她又仿佛早已把我看透似的微微一笑说「男性对这种事出乎意料的迟钝呢」。被她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像真的只是我自己迟钝,没有察觉。 然而,被学生迷上也是件麻烦事。就算对方今年高三,跟二十八岁的我之间也有十岁差距。天名还是高二,我们之间差了十一岁。这是很不现实的数字。 「比较现实的差距,也就一两岁吧」 我试着向有贺老师传达话外之音。 「哎呀,伊藤老师的守备范围还真小啊」 「有贺老师,你觉得年龄差太多也无所谓吗?」 「我过去也觉得年龄相仿更好,可是到了这岁数之后就觉得,对方多少岁其实都没有多大差别了」 什么叫这个岁数,有贺老师才二十七,对恋爱心灰意冷还太早了。请务必重新将目光放到年龄相仿之人身上。 顺带一提,我没敢问有贺老师现在有没有对象。那样的闲聊,对我来说门槛还太高了。 商量完后,我离开宿舍。 在回校舍的路上,我回想天名的事。 先不管她对我有没有恋爱情感,就行所说,天名确实没有融入班级里。我跟她或许有必要进一步谈谈。 5 那个机会马上就到来了。 第二天放学后,天名再次来到理科准备室。她来的时候房间里同样只有我一个人。搞不好她是专门挑没人在的时候来的。就算是认生,这么做也未免有些太过头了。 跟昨天一样,天名坐在受村君的椅子上。 我等她开口。她找我多半是来谈昨天没能说出口的那个请求。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请求呢?总不至于真的喜欢我,突然强吻上来吧。要真是这样,我该怎样拒绝呢?我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天名抬起脸,以下定决心的表情正视我。 「老师……」 「嗯」 「有个非常非常滑稽的故事……」 「嗯?」 「以前有个到处转悠寻找老古董的古董贩~。有一天,他进到一家茶馆里,看到店里的猫正在吃盘子里的饭。但仔细一看,那个盘子竟是高丽传进来的梅钵,值三百两。看样子掌柜并不识货。古董贩想到一个主意,说“掌柜,这只猫好机灵”“谢谢夸奖”“我看中它了,你能不能三两卖给我”“三两啊,客官可真阔绰”“怎么样,卖不卖”“马上就给您”“很好,就这么定了。给,三两”“谢谢惠顾。那我给您把猫抱来”“对了,顺便把那盘子也给我罢。不用习惯的盘子,猫会不开心呢”“这可不行啊,那可是高丽传来的梅钵,值三百两呢”古董贩吃了一惊。“等等,那你怎么还拿那么宝贝的盘子给猫喂饭?”掌柜回答说“因为偶尔就会有客人像您这样,把猫三两买走啊”献丑了,在下且退场恭让~……」 天名保持坐姿,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她又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 「……那个…………不好意思……我果然又没察言观色吗……」 都搞成这样了,我何德何能骗她说这叫察言观色。 天名将我的沉默理解为肯定,灰溜溜地垂下脑袋。 「为什么突然讲起落语了?」 「那个……我本想送老师谢礼,但又说金券和内裤都不行,我就只能想到才艺表演了~……」 太脱线了。 从非常根本的地方就已经脱线了。 「听好了,天名。总之你别再惦记谢礼的事了」 「欸,可是……」 「你先讲讲你要拜托的事,谢礼什么的之后再说。另外,学生拜托老师不需要谢礼」 「可、可是……那是个非常麻烦的请求~」 我顿时感到压力巨大,但总之先要让她说,她不说就无从开始。我催她别管那么多,先说来听听。 天名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张开了那紧紧的嘴唇。 「那个~……我想让老师帮我找东西~……」 「找东西?」 我感到疑惑。我想过各种各样的麻烦事,都跟她说的有点对不上。可我又觉得,找东西这种事不应该找副班主任来帮忙。非要说的话,应该去找业务人员才对。 「你丢了什么?」 「那、那个,准确地说,我要找的不是东西。伊藤老师,您知道吗?」 「知道什么?」 天名探出身子,把手挡在嘴边。这是说悄悄话的姿势。我配合着把耳朵凑过去,天名用比平时还小的声音说 「这所学校里,好像有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我站了起来。 眼睛瞪得滚圆。 「你说什么?」 虽然反问了过去,其实我一字不漏都听清了。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她刚才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 我回忆两周前,跟受村君在吉祥寺喝酒的那个晚上,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件事。在那之后直到今天,我再没有听到过那种类似怪谈的传闻,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那件事早已抛在脑后。 「不……」我露出诧异的表情,回答她「那不是谣言吗?」 天名眼睛猛地一颤,答道 「伊藤老师,原来您知道吗?」 「啊,也没,我只是听受村老师提到过“藤凰学院有着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是个流传已久的传闻。不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校园怪谈吗?」 「我也是听阿星同学讲的……。阿星同学也讲过同样的事情。事情虽然听过,但没有亲眼见过……」 「那是自然」 见到了才怪。 「我说天名」 「我、我在」 「你为什么要找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我直言不讳地问了过去。她最初找我商量的,应该是无法融入班级的问题才对。 「那、那个,我……」天名依旧低着头,嘴里细若蚊蚋咕咕哝哝「我想和她,交朋友~……」 「……朋友?」 「是、是的。我觉得跟她的话,应该能交上朋友~……」 她还是垂着头,害羞地笑道。 老实说我很困惑。 她讲得简直就像是想跟厕所的花子做朋友。她要是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我还能随便编点故事搪塞过去,不至于破坏她的梦想。她要是小学四年级的小朋友,我也能教训她不准在厕所里玩。可她都高二了,而我也已经二十八了,「请帮我找花子」「好,这忙我帮」之类的闹剧未免太幼稚了。 「你……」 我一边摸索语言,一边对她说 「你觉得永恒生命的学生真的存在吗?」 「那个~……实话说,我也并不是完全相信……但是,伊藤老师」天名抬起脸「有句话说得好,叫无风不起浪~……」 天名很少见地有违她的风格,用坚毅的目光看着我,虽说她一秒钟后又软下去了。然而,她的目光令我有几分在意。 我能感觉到,要是我咬定「那是谣言,是天方夜谭」一笑置之的话,她就再也不会敞开心扉了。然而就算这样,我还是无法爽快地答应帮她。 「我说天名,我上次也和受村老师讨论过这件事……」 我尝试继续劝说。 就在此时,准备室的另一扇门突然被敲响。理科准备室有两个入口,一个是走廊上的梭拉门,另一个是连接隔壁理科实验室的常规门。 实验室那边的门被打开,一个学生探出脸。我对她的长相有印象,估计是二年级的学生。她手里拿着拖把。原来刚才是做清洁的时间啊。 「啊,已经打扫完了?」 我告诉她把钥匙挂墙上就可以离开了,然后再次转向天名。 「说到哪里了。啊,对了对了,我也跟受村老师讨论过永恒生命的学生的话题。当时我们探讨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性,但从现实层面出发来看,永恒生命的学生果然……」 说到这里,我发现天名的眼睛正看着别处。我循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那边门依然敞开着,拿拖把的女生还站在那儿。 「怎么了?」 我向那个扎着两根辫子的学生问过去。 「伊藤老师」 「嗯」 「背后说人闲话,作为教育者实在不敢恭维啊」 双辫学生扬嘴一笑。 6 我起初没听懂她说什么,反倒天名首先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 「你是……?」天名激动地站起到一半。 「二-d,识别组子」 听到名字,我在记忆中探索。既然是高二,我在课上应该见过她。我对她的相貌确实有印象,对“识别”这个名字也有印象。看出席簿的时候就对这个不多见的名字留下了记忆。 识别有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凤眼,那对大大的眼睛毫无顾虑地盯着我们。脑袋后面的双辫长长地垂着。 她用打量的眼神对我们观察一番之后,再次扬嘴一笑。 「你们愣着又是什么意思。刚才不还在议论我吗?」 我这才明白她那番话的含义。 她说我们刚才在议论她。 这也就表示—— 「那、那个……」天名战战兢兢地开口说「你就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吗?」 「是啊」 识别组子轻描淡写地答道。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那就赶紧办完吧。待会儿我还得去采购」 「采购?」我反问。 「伊藤老师,宿舍要开迎新会。就是烧烤大会。举办时间是明天,但先得准备好炭和各种道具才行呢。然后,你」 识别转向天名。 「找我什么事?」 「呃,那个,呃呃呃……那个…………那、个~……」 天名开始结结巴巴。要找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也难怪。更何况那还是自称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那个、你……」 「嗯?」 「你有证据吗?」 我有些吃惊。向来畏畏缩缩的她,怎么提出这么大胆的要求。 但是,她那么说也天经地义。突然自称拥有永恒生命,无凭无据难以令人相信。想确认真实性非常正常。我和天名双双盯着识别组子的脸。 但是,识别组子只是摆着吃惊的表情。 接着她又露出讽刺的表情,很无奈似的讲道 「你们怎么回事?相当高高在上的态度啊。让我拿出永恒生命的证据?我想想,你是天名同学对吧?」 「你、你认识我吗……?」 「a班的转校生对吧?从行君那里听说过一些。忘说了,我也是寄宿生。天名同学,你刚才让我拿出证据来对吧。但请你仔细想想,我根本没必要让你相信我拥有永恒生命这件事。我只是偶然听到你们在议论我,忍不住过来提醒一声罢了,说完也就没我事了。反倒是我听你好像有事找我,所以才出于善意主动跟你搭了腔。可你倒好,竟然让我拿出证据。虽说我充满了善意,但可不是有求必应的慈善家。信不信由你,对我没有任何损失。不过,不信才算正常吧。伊藤老师就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呢」 识别看向我,又扬嘴一笑。我敛去表情。大概不相信都写在了脸上了吧。 「信才奇怪吧」 我努力保持平静地回答 「我怎么说也是生物老师,我只能断言不存在拥有永恒生命的人类。如果真的存在,我也希望能看看证据」 「对呀,这才是正常反应。这是要求别人拿出证据的非常合理的理由。但是,我的主张同样正当正确,我没有理由给你们拿出证据。我们双方都有着正确的立场,眼下没有必要非得争个高低」 识别仍一手拿着拖把,开心地说道。 「好了,我看也没事了,先走了。啊,对了,姑且提醒一句。我是拥有生命的学生这件事请不要随意声张。不至于说绝对不准对任何人提,但要是有人听到传言就抱着凑热闹的想法来找我的话,我也挺麻烦的。不,这倒还好,要是闹到不认识的人都骂我有说谎癖的话,那就太没意思了。所以,这件事请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至于信不信都无所谓。好了,那我走了」 识别转身准备走。 「识、识别同学」 天名慌慌张张叫住了她。她迄今为止从未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 「什么事?」识别驻足回头。 只见天名的手攥得紧紧,正在发抖。 她声音就像挤出来似的,说 「我可以叫你佩西吗……」 「不行」 识别二话不说,离开房间。 被留下的天名呆呆地站在原处。 「她怎么回事啊……」我诧异地嘟哝起来。「难道听到我们的谈话后,开了个临场想到的玩笑?」 天名没有回答我的提问,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识别离开的那扇门。 7 教师这个职业动不动就会加班,因为小孩子乃不确定性的化身,每天都会搞出你意想不到的乱子。 我本想今天把运动会的任务分配表制定好,可是体育社团的学生在社团活动中意外受伤,结果办理医院手续之类的一直忙到了晚上。看看车站的时钟,已经十点多了。即便这么晚了,井之头线依旧恨不得能把人挤成肉酱。 我住的公寓距离藤凰学院所在的三鹰台五站路。区区五站路,挤满员电车也不是承受不住,但我还是寻思着这么近的距离要不要改骑自行车通勤。虽然这个距离骑轻型自行车也没问题,但我还想再骑一次那个名叫公路自行车的家伙。 我提着便利店买的便当一路往家走,同时思考着今天遇见的学生。 二年d班,识别组子。 自称·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 在准备室里见过她之后,我跟d班的班主任老师打了声招呼,拿到了她的家庭调查书。 识别组子是资助生。所谓资助生指藤凰学院的传统,原本无依无靠的孩子被学院接纳并入学的学生。记录中显示,她从幼儿园开始便是资助生,从小一直住在校内的宿舍里。也就是说,今年是她在藤凰学院的第十三个年头,她是学生中的老资历。 我还听说她成绩非常优秀,一年级时是学年前三的常客,而且经常拿下榜首,应该是个特别擅长学习的孩子。 可是,对识别所了解到的也就这么多。不论家庭调查书上还是成绩单上都没有「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之类的描述,也没有关于特异体质或患病的记录,出生年月栏中普普通通地写着十七年前的日期。光从文件上看,识别组子就是一名十七岁的,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试着思考一下。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的传闻”从有贺老师还在上学时便已经存在。有贺老师今年二十七,上高三时是九年前。也就是说,传闻至少在九年前便已经存在。九年前,识别组子八岁,那时她应该在小学部。 这么推断,那个传闻会不会实在识别上幼儿园或者小学的时候诞生的呢? 当时是不是发生过某种足以产生这类传闻的事情呢? 会不会就是那件事,显露出她不死性的冰山一角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好荒唐。不死性是什么鬼,又不是在漫画里。难道用美工刀划道口子,盯着盯着就痊愈了?现实中不可能存在那种事,我这个生物老师对此最为清楚。 当思绪放回到现实世界时,我已回到公寓。 我将便利店便当从外界摄入日内,在代谢它的过程中睡下。 8 第二天,同学们的兴奋情绪藏都藏不住。 准确说兴奋的只有一部分学生,也就是住宿生。至于原因,肯定就是今晚将要举办的迎新烧烤大会了。 住宿生一放学就换上了运动服,在整个学校里到处窜。有抱着好几个纸箱奔跑的,有浑身缠着彩带的,还有的胳膊上套着几圈胶带搞得像jojo里什么什么试炼一样的。她们在女性气质方面还没有一个能及格的,望多加努力。 正当我在准备室中从窗户里望着那吵吵闹闹的情景时,有贺老师进来了。她穿着长年用过的白大褂,害羞地对我说「忙的时候,穿这个比较方便」。散发出知性美人气质的有贺老师穿上白大褂之后,事情变得不得了了。这个打扮好有点煽情过头了。幸好这个学校里没有男生。 「伊藤老师也来吗?今晚的烧烤大会」 「咦?我能来吗?」 「大伙通常不喜欢老师在场,但唯独对年轻老师例外。伊藤老师你今年才刚刚就任,大家一定会欢迎你。方便的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不能喝酒喔」 有贺老师微笑着说道。不能一起喝酒事很遗憾,但能一起吃东西也就够了。我想尽量努力把握住这类为数不多的机会。 「那我也能去吗?」 受村君开口了。他也在啊。我本想一脚踢飞这个不看气氛的电灯泡,但有贺老师笑着答应了。受村君兴奋不已地念着「吃肉了吃肉了」,我暗下决心把洋葱全塞给他。 对了,说到宿舍…… 「有贺老师,你认识一个名叫识别组子的学生吗?」 「嗯,认识。她是寄宿生,成绩出类拔萃,就是人有点怪。识别同学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昨天跟她聊了几句……」 讲到这里,我想起她昨天讲过禁止声张。好险,才一天就差点讲出来,我这嘴也未免太不牢靠了。 「关于永恒生命的学生聊了几句。就是那个传闻」 我混淆事实后接着讲到。只要不说那就是指识别,估计不会有问题。 「永恒的生命!」受村君上钩了。「聊了些什么?在学校里发现了吗?」 「没呢,无非是识别也知道那个传闻罢了,没有新内容」 「真没劲……」 「那个传闻还真是经久不衰啊」有贺老师说「明明没有新内容补充,却能一直延续下去」 「它还真有一套啊」 「是啊。它实际上应该相当有魅力吧?尤其描述的主体是“学生”。因为,永恒生命的学生不用出社会,能够一直留在学校里。这种杜撰的故事,所有成年人应该都很向往吧」 「果然是杜撰的呢……」 我话音刚落。有贺老师愣愣地朝我看过来。 「你一个教生物老师,这是说的什么话?永恒的生命当然不存在吧」 被她拿理所当然的道理教训,我感到羞愧。就连她身旁的渡渡鸟看上去似乎都在鄙视我。不,那家伙平时对人就一直是鄙视的嘴脸。 永恒的生命怎么可能存在。这件事,渡渡鸟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清楚。 9 烧烤从傍晚六点半开始。 在高中部宿舍·学凤宿舍旁边建着初中部的宿舍·太才宿舍。两栋宿舍之间是有一小片空地,迎新烤热大会就在那里举行。两侧宿舍的房顶上安装有大型灯光,因此这片空地在夜间也能使用。 太才宿舍的墙壁上拉着横幅,手写的「加油前辈!」几个大字跃然幅上。那是初中部的学妹们对升入高中部的学姐们送上的温馨声援。相对的,学凤宿舍的横幅上写着「臣服吧」。真遗憾,看来学姐们反倒更傻。 实话说,尽管不至于像受村君那样虎视眈眈,我其实也挺期待吃肉的。我过着独居生活,几乎碰不到烤肉这种好事。难得承蒙招待,我就心怀感激地作陪好了。想到这里,我带着空空的肚子来到烧烤会场。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烧烤会场里大量释放了肉食兽系女生,当然,肉也准备的十分充足,但毕竟对方是野兽,字典里根本没有手下留情这个词。这样一大群野兽正哼着歌,在烧烤架间横行,过量击杀的结局显而易见。 而我则寂寞地啃着不入野兽们雷达网的玉米。受村君也是,嘴里嘀咕着不想吃青椒,非常消沉。在大自然的威胁面前,人类是脆弱无力的。 正当我们两个一起分着蔬菜的时候,有人对我喊了声「老师」。只见一个学生手里端着满盘的肉,令人欣羡不已。她是行成海。 「伊藤老师,原来你是素食主义者啊」 「我也不想」 「我帮你取点肉肉niku吗?」 「真的吗?」 我把盘子和筷子递给她,她马上去了烧烤区。她行云流水地从野兽的缝隙间穿梭,脚步如日本舞一般流畅美丽。真不愧是茶道社。 大约一分钟过去,行回来了,给我递来一盘大蒜。 「不好意思,只有肉肉的大蒜ninniku」 「算了……谢谢你」 我把整烤的大蒜跟半哭的受村君评分。 身旁,行毫无顾忌地吃着肉,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是小珠」 我抬头一看,只见天名正在烧烤架周围漫无目的地游荡。行向她招了招手,她发现我们,飞快地跑了过来。 「阿星同学~……」 「小珠~」 两人兴奋地相互嬉闹。我从一旁来看,她们就是一对关系融洽的朋友。以她们本人的感受,这样都不算朋友吗?早已失去豆蔻之年感性的我,难以判断。 「怎么,你也来了啊」我向天名搭腔。「不是寄宿生也能参加这个活动吗?」 「我邀请的」行说道「有挺多不住宿舍的也参加进来了。毕竟不点名」 「哎呀……伊藤老师,您莫非是素食主义者?」 「情非得已」 「啊,那么……我去帮您取点肉来~……」 「真的吗」 我把盘子和筷子递给她,她马上去了烧烤区。她的脚步非常不稳,这怎么承受得住烧烤架周边的激战。 大约一分钟过去,天名回来了,给我递来一个写有学凤宿舍的印台。 「对不起……没有猪肉,只有朱肉(※指印泥)……。那个……我,真的不懂察言观色……」 「算了……谢谢你」 我接过印台,直接塞给受村君。受村君抱怨着「为什么让我去」还印泥去了。行不甘心地念了声「原来还有这招……」。这不是该较劲的地方。 「啊,对了……」天名说道「伊藤老师,您有没有见过佩西?」 「不,没见过」 「这样啊~……」天名垂下头。人家明说不准了,她还执意叫人佩西。但愿她别被识别讨厌就好。 「佩西是啥?别致的高端叫法?」行歪着脑袋问。非但一点也不高端意思也跟本不通,毫无可取之处。 「是指识别同学~」 「啊,组子同学的话我猜在那边,但也可能回房间了。小珠,咱们一起去找她吧?」 「好、好的,那就拜托了~……」 说着,两人一起走向激战区。 看这个景象,我还是觉得她们就是一对朋友。就算她们现在不承认,放着不管估计很快就能成为朋友。 天名在说出她想跟永恒生命的学生成为朋友时表现得非常着急,我看她用不着那么担心。小孩子嘛,本来就用不着刻意做什么也会自然而然拉近彼此。我想这个问题大可交给时间来解决,不需要不必要的干涉。这么来看,对天名的咨询也完全可以见好就收。 幸运的是,现在受村君已踏上返还印泥之旅。放走了这个时机,就再没有找有贺老师说话的机会了。 我在烧烤广场中打转,寻找有贺老师的身影。会场没多大,找人不怎么费劲,不过要找的人得在场才行。我留意着转了一圈,但没看到有贺老师。转的半路上跟天名·行的组合擦身而过,听到她们莫名其妙地谈着「树上?」。看来她们也没找到识别。 既然不在广场,大概在宿舍吧。 我决定离开烧烤会场,去学凤宿舍瞧瞧。我进入门户大开的玄关,换上拖鞋。 走廊上能看到管理员室的小窗,从窗户看里面没开灯。 我来到门前,敲了敲门,但依旧没有回应。 既不在广场也不在宿舍,其他能想到的大概就是到校外采购去了。从肉的消耗速度来想,着很有可能。既然这样,最妥善的方案就是回广场等她。 想好之后,我准备离开宿舍,这时发现上玄关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身着运动服的识别组子朝我转过头来,扬嘴一笑。 10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我看到伊藤老师进了宿舍就跟来瞧瞧。我猜你肯定是来找有贺老师搭讪,会在管理员室那边酣畅淋漓地聊大人的话题,于是就过来偷窥了」 识别再次扬嘴一笑。没多少学生能笑得像她这么坏。 「这算是一半理由吧。另一半是为了躲天名同学。我就算是见到她也跟她没什么好聊的,硬要聊的话,倒是觉得跟伊藤老师你聊天比较有意思。别傻站着了,来坐吧」 识别在身旁轻轻拍了拍。我无奈之下坐了下去。 不,实话说,我对这名学生也不是不感兴趣。 「于是,老师」 「嗯?」 「你有想问我的问题吗?」 「怎么,我能问吗?」 「这个嘛……就一个的话没关系」 「我想想……」 我一边抬头望着天花板,一边思索。学凤宿舍的天花板同样很破旧。瓷砖缺损,到处都有脱落。 「你从何时开始拥有永恒的生命?」 我将想到的问题问了出来。 话音刚落,识别就像惊弓之鸟,诧异地盯着我。 「令人惊讶」 「哪里?」 「伊藤老师。看来你没我想象中的笨啊」 识别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个学生好不懂礼貌。 「这个提问直刺核心啊,伊藤老师。永恒的生命即为永恒。那么永恒为何物?永恒即为无限。正因如此,这个提问刺中了核心。问无限的开端,无异于试探无限的本质。哎呀,伊藤老师,你真是一位聪慧的老师。这下,我们高中部的理科就高枕无忧了」 识别开心地说道,笑眯眯地朝我看过来。 「承蒙谬赞不胜荣幸。那么,答案呢?」 我这么问之后,她又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什」 「哎,伊藤老师的提问真是太棒了。一旦回答,我永恒生命的真相大约会暴露七成吧。实在令人畏惧。然而不好意思,我从未想过把自己当永恒生命的秘密告诉别人」 识别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我不可能回答那个提问。幸好,我也一个字也没答应过要回答呢。哎,好险好险」 我回忆我们之间刚才的对话。她说我可以提问,也确实没说会回答。虽然没说……但那种强词夺理只有小孩子才干得出来。我拉下脸,识别却无动于衷地接着说道 「好了,有没有其他想问的?啊,当然不是什么都不能回答你,能回答的范畴就回答吧。我保证」 到头来回不回答还是看她心情。都这样了还认真思考如何提问就显得太傻了。 「那你在拿永恒的生命干什么?」 跟受村君一起喝酒的时候产生过这个疑问,于是现在直接问了出来。 厕所的花子会把人拖进厕所。那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又在用永恒的人生干什么呢? 「学习」 识别简单地答道。 「学习?」 「呵呵,老师您好傻。我是学生啊,学生不学习还要做什么?日复一日天天学习。连睡觉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地去学习喔」 「学习……到底学什么?」 「一切」 「一切?」 「哎呀,伊藤老师,我还以为您挺聪明的,难道是我想多了?一切就是一切,世界的一切,宇宙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当然,可以把它细分成数学、理科等门类。老师您其实也明白吧。我们人类真正想了解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一切。说到底,大家都在为了解一切而不断学习。而幸运的是,我拥有永恒的生命,所以我能够一直学习下去,直到逐渐理解一切。我会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如一日,永远学习下去。老师,您想象一下吧。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让我想像一下?识别说得轻巧。那种事我岂能想象得出来。我才走过短短二十八年的岁月,凭这二十八年份量的信息去想象无限,无疑是天方夜谭。而比我还要年轻,才小小十七岁的识别,对永恒的生命又是如何想象的呢? 理所当然,她说的一个字我都无法相信。再说,也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要素。即便现在正与识别对话,一旦谈及本质全都被她岔开了,也不怪我认为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耍嘴皮子。 我猜,她只是在戏弄我。说来,受村君说过,刚任教的时候会很受欢迎。受村君是背上被贴“广末凉子”的形式,而我则是被永恒生命的学生戏弄的方式。想到这里,我觉得我这种受欢迎的方式倒是强不少。 「看您表情是已经厌倦,或者说不抱希望了呢,伊藤老师」 识别叹了口气,说 「您一定觉得我谎话连篇。您一定在想,一旦谈及本质全都被岔开话题,所说的一切都是耍嘴皮子对吧」 全说中了,但我没有承认。怎么能当面说学生谎话连篇呢,这事我实在做不出来。 「话是那么说,可是识别啊」我一边思考如何应付这个表面恭敬内心傲慢的学生,一边说道 「反正你也不可能拿出永恒生命的证据给我看,所以我不相信你也能理解是吧。咱们彼此彼此」 「哎,没办法」 「是啊,那不是能够轻易相信的事情」 「不,我是另外一个意思喔,伊藤老师」 「嗯?」 「我是说,没办法,只能拿出证据给你看了」 识别这样说道,倏地站了起来。然后她脱掉鞋子,没穿拖鞋就登上宿舍的地板。 她站到写计划表的黑板跟前,拿起粉笔,发出铿铿铿的声音在黑板上画了某种东西。 「不过这个能不能当证据有点难说」 识别让到一边。 黑板下部从她身前露出来,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好像图形的东西。 我也脱掉鞋子走近黑板、 识别画的是……一个图形。没错,一个非常简单的图形。 但是,当我看到那个图形的瞬间,我脑子里产生了有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感觉。 那是…… 介于四边形与五边形之间的图形。 对那个头一次见的图形,我从直觉上理解了,可是从理论上却又完全无法理解。我知道那是什么,那应该是介于四边形与五边形之间的图形。这一点不会错。问题只有一个。那样的图形,真的能够成立吗? 一股如同大脑被直接触碰到的恶心感觉笼罩全身。那就像是把既视感放大了几十倍的焦躁感,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不稳定感,就像迄今为止所知的世界逐渐变质的恶心感觉。看着那个图形的时候,那种种感觉绵长地朝我席卷而来。 我回过神,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试着画出相同的形状。 但我没画出来。 准确说是,画着画着就扭曲了。 我看着仿照识别画出的图形,就像是看着外国人写的平假名一样不对劲。这是只有懂的人才能感觉到的不协调感。明明不懂才对,却能感到不协调感。我的脑中不存在这个图形的完成形态,所以画不出来。 「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这样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只见她已经穿好了鞋子。 「记得把那个擦掉,伊藤老师」 我愣愣地点点头。 「我说老师,你头脑并不笨」 她用脚尖在地上敲了敲,扭头对我扬嘴一笑。 「所以奉劝您继续多多学习吧」 说罢,识别组子离开了宿舍。 我又看了看黑板上的图形。 我感觉,这个世界仿佛从会画着它的地方逐渐绽裂。 烧烤大会在九点半结束。 我最终也没能见到有贺老师。 11 清晨的井之头线,拥挤程度丝毫不逊于晚上。我听说过这条线的列车中午会很空,但估计是都市传说吧。我可不觉得真个白天有哪个地方能装得下这么多人。就算到了中午肯定也只能继续留在电车里,别无他法。 我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回忆昨晚的事。 识别画给我看的奇妙图形。 似是介于四边形与五边形之间的图形。 那个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的图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或者说我只是不知道罢了,对于专攻数学的人来说却是天经地义一般呢?那个知识,是不是必须去上大学或者研究生院才能获得呢? 以我自身来说,很想支撑这个解释。我希望那个图形只是我自己不认识,而专家非常清楚。这是因为,这样才能让我放下心来。 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又想正面否认那种无聊的假说。 看到那个图形时,我有种奇妙的感觉。那种仿佛世界逐渐崩溃的神奇感觉无法磨灭。我不认为那样的东西会普普通通地记载在相关书籍上。那个感觉就如同接触到了世界奥秘的冰山一角,绝不是一时的错觉。 车内播放广播。回过神来,还有一站路就到学院了。 我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首先,我想跟识别再谈一次,想让她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个图形的事。 实话说吧。 我此时对识别组子拥有永恒生命的说法,已经信了两成。 12 一到学院,大门前聚集着学生。教体育的笹岛老师站在门前,正在跟同学们解释着什么。 我绕过学生旁边,向笹岛老师打听了一下。他竟然说,今天学校临时停课。他让我先去办公室,我便走大门旁边的便门进了学校。笹岛老师还在继续对来上学的学生们解释停课的事情。 可是,停课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呢? 进大门后的林荫道上,看不到一个学生。看来不止高中部,包括初中部和小学部在内,全校都停课了。我感到不安,较快脚步前往校舍。 高中部的校舍周围有群身穿工作服的人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他们不是学校的员工,应该是某种专业工作者。 「啊,老师!」 寻声看去,只见受村君一路小跑朝我过来,不知为何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不好了,出大事了,老师!」 「怎么了,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 「是杀人案」 「……杀人、案?」 「二年d班的识别组子被杀害。在校内发现了她头被砍下的尸体」 iii.革命 1 我从四楼走廊向围墙外眺望。 校门外不见媒体的影子。案发后过了一个星期,学院总算恢复了平静。 识别组子的遗体在离两栋宿舍较远的大讲堂背后被发现。大讲堂背后是树丛和成排的银杏树,再外侧就是包围学院的围墙。她的遗体当时似乎躺在树丛后面。另外还听说,被切断的脑袋随意地滚落在遗体旁。 案发正好在搞烧烤的那天。我不知道识别在学凤宿舍的玄关跟我分别后去做了什么。之前找过识别的天名和行也说一直没有找到她。 听有贺老师描述,烧烤结束后,粗略地把现场收拾完,在给寄宿生点名的时候,识别就已经不见了。有贺老师当场拨打了识别的手机,但没打通。 说来这种事也不太好,其实偶有学生在熄灯后溜出宿舍,所以当时以为识别肯定是擅自外出了,肯定会在老师发现之前从后门偷偷回来。但识别最后没有回来。然后第二天早晨,在校内巡视的职员发现了她的遗体。 我、受村君还有有贺老师,也就是参加过烧烤大会的老师接受了警方的详细询问。而我有可能是最后见到识别的人,便被要求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况。 我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大致全说了一番,也包括她自称拥有永恒生命的事。警察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皱紧眉头。毕竟,识别刚刚才对永恒生命的话题高谈阔论,马上就被人杀了。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讽刺了。 另外从刑警口中听说,警方正在怀疑是过路魔性质的作案。案件发生在校内,过路魔作案的说法显得有些奇怪,但案发当时在举办烧烤大会,后门一直门户大敞。警察似乎认为,是校外人士进入校内作案。就算这样,也总好过被怀疑内部作案,不用杯弓蛇影地猜测同事里有杀人凶手。 识别的案件上了新闻,媒体连续两三天围堵学校。只是,她头被砍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公开。似乎一方面是根据作为识别监护方的校方的意向,另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警方搜查,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报导中发布的死因为绞杀。实际死因可能就是绞杀,但我一介教师不可能得到详细信息。 总之,斩首这一令人震惊的事实被隐瞒下去,对案件报导的热度并未失控。案发四天过后时,它已从综艺节目的话题中消失,校门口也不再看到媒体记者的身影。学生们总算不用惧怕报导,能够安心上学了。 学园的运营恢复正常。 但凶手尚未归案。 2 我推掉了受村君给我的点心,继续做小测的打分。其实带回家批阅也行,但觉得就地解决更能减轻负担。 一口气批完四十份试卷,我叹了口气。起初以为是小测就没当回事,结果花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受村君见我工作告一段落,再次给我点心。但我现在还不饿,就婉言谢绝了。 「伊藤老师」 「什么事?」 受村君找我说话,他表情上去好像很伤心。难道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 「请打起精神来」 「?你指谁?」 「伊藤老师你」 「嗯?」 我愣住了。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没精神。 「这是什么话啊。自从那个事件之后,伊藤老师一直都无精打采啊」 「咦……有吗?我倒觉得工作进行得挺顺利的」 这一点我没说谎。刚才批阅试卷虽然多花了点时间,但一鼓作气就完成了,接下来还要着手运动会的准备工作。工作的节奏基本上还不错。 可是,受村君不肯退让。 「哎,那种事自然是当局者迷啦……。总之,请先吃个点心吧」 「你为啥这么使劲地喂我点心」 「不是我要喂,是因为伊藤老师你以前都愿意吃的,不吃就显得很奇怪啊」 这是什么歪理,不过我也没有理由执意拒绝点心。既然吃了就能让受村君满意,我就请受村君给我bourbon牌里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夹心蛋卷。受村君在罐子里摸索。 「啊,没有巧克力蛋卷」 「一个劲地让我吃吃吃,结果没有吗……」 「我这就去买!」 不,奶油夹心的也行——结果这话他没听到。目送着同事上班时间跑出去买巧克力夹心蛋卷的背影,我决定回去工作。 过了一会儿,有贺老师接替巧克力夹心蛋卷采购人士,回到准备室。 「我刚才看到受村老师跑出了校门……」 「他去买巧克力夹心蛋卷了」 蛋卷……有贺老师嘴里嘀咕,露出分不清是木讷还是无语的表情注视走廊。不,当然是无语的表情吧。 我本想继续工作的兴致也被他浇灭,看向窗外。下面满是放学后的学生们,她们有的回家,有的去社团。 学校依旧跟往常一样。 哪怕少了一个学生。 当然,学生死亡必须严肃对待,而且要谨记不能让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但是,人终有一死,死亡无法逃避。凶杀也好,意外也罢,学生并非一定不会离我们而去。我们教师要将这次的案件当做迟早会遇到的现实,接受它,并为将来作打算。 但是,一直有根小小的刺扎在我脑海中的角落,拔不下来。 永恒的生命。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如果真的存在,那个学生一定不会死。永恒的生命就是那样的东西。 但是,识别组子死了。 自称拥有永恒生命的她,一不留神人就死了。 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所说的永恒的生命,终究只是单纯的戏言吗?如果她撒谎,那她为什么撒那种谎呢?识别组子死后的现在,这些疑问依旧在我脑海中缭绕。 永恒的生命,究竟是什么? 「伊藤老师」 「我在?」 我转头看去,只见有贺老师正面带笑容地看着我。 「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3 中午的井之头线很空的都市传说,竟然是真的。 真的很空啊,那早班和晚班到底怎么回事?空得感觉就像临时增开的。我很想决定以后只在中午坐这趟电车,然而现在之所以能够悠闲地在中午坐电车,只是因为今天是星期日。 我在下北泽车站下车。 下了北出口的楼梯后,一眼就看到有贺老师正在等我。 另外,受村君不在场。成员只有我跟有贺老师。换而言之,就是约会。 容我说明。有贺老师是演剧社的顾问,她经常自己去看话剧。然后,今天有她喜欢的剧团公演,于是邀请我一起观剧。 然后,今天受村君不在。我以为有贺老师一定也会邀请受村君,结果受村君采购糖果回来,有贺老师还是没有去邀请他。而我当然选择沉默。这也就表示,这次被邀请的就我一个。这件事需要再三声明。 看看时间,离开场还有一会儿,我和有贺老师便决定在下北泽站的商店街逛逛。穿上便装的有贺老师非常亮眼。盘起的发型也很适合她。应该说,清纯之中透出成熟的魅力吧,学生可释放不出这样的气质。她们不过是小屁孩。 不,识别组子应该不算小孩子吧?这样的疑问一时闪现,又随即消失。我这是在想什么,她死都死了。所以,永恒的生命根本不存在。所以,识别组子毫无疑问是个只匆匆活过十七载的女孩。 「伊藤老师?」 被有贺老师搭话,我这才意识到我正抬头望着天。 「没事」 我这样应道,对她微微一笑。有贺老师也还我一个微笑。我好幸福。 4 这场不到两小时的话剧相当好看。 自从上大学那儿会被要求看了场演剧社团不抱希望上演的莫名其妙的话剧之后,我便对观剧敬而远之。今天的是一部有笑有泪,充满娱乐性的作品,让我有了一些改观,觉得偶尔看看话剧也不错。 观剧结束后,我们决定提前吃晚饭。这家店名叫『和风餐厅 daidokoro厨房(日式)』,看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令我感到不安。但是,端上来的则是朴实的意面。那个名称的含义估计指的是家常风味餐品。 「感觉如何?」吃完饭,有贺老师问我。不是问意面,是问话剧。 「嗯,很好看。剧团的表演真的很好看。我以前都不太敢看,但现在觉得还能再来看」 「那我下次再邀请你」 这发展真美好,堪称完美。受村君也再加把劲,求你下次也别参加。 「说起来,受村君没来呢。他不喜欢看话剧吗?」 我情不自禁地问道。 结果,有贺老师「啊……」慢慢地张开嘴。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其实……我今天邀请伊藤老师,是受受村老师所托」 「……什么?」 「那个……他见伊藤老师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就问我能不能带你散散心。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受……。自从识别同学出事之后,你就非常无精打采,一直埋头光顾着工作。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就像故意让自己忙起来,好不去思考其他的事……我和受村老师都很担心你」 我捂住脸。 我猛然感到羞耻。 我以为自己没有任何不对劲,然而不知不觉间却让身边的人为我如此担心。这简直像个小孩。想起我之前看着受村君跑去买点的样子还觉得滑稽,我再次无地自容地捂住脸。他那个时候都还在担心我,还拜托有贺老师来鼓励我。受村君比我要成熟多了。 「真不好意思……」 我向有贺老师道歉。心里迫切地也想跟受村君道歉。 「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真的好多了。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明天开始我就生龙活虎了」 「太有活力也会让人担心啊……」 「好的,我再懒散一些」 「那样才像伊藤老师」有贺老师说着,微笑起来。我感觉仿佛好久都没看过有贺老师的笑容了。我们座位在准备室面对面,应该随时都能看到对方才对,看来,我这个星期真的是一直埋头盯着桌子去了。 「不过,真的太好了。拜托我带你散心的时候,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带你去哪里比较好……。到头来,就按自己的爱好选择了话剧……」 「没事,我真的感觉心情舒畅多了。今天的话剧很有意思,故事也浅显易懂。如果是那样的话剧,中学生也能正常观赏」 「是啊,其实我也想带社团的学生们来看,但毕竟要花钱,就……」 「倒也是」 我点点头。今天看的话剧票为两千五百日元,我觉得对高中生还是门槛太高了。不打零工的话,恐怕没办法轻易地支出这笔费用来看戏。 「因此,我就想将我自己所看到的内容尽可能地也传达给学生们。舞台构成,演出细节,这些都可以在演剧部公演时当做参考」 「原来如此……可是,用讲的方式传达舞台的内容,会不会太困难了?怎么说好呢……譬如说,不是有临场感,氛围一类的东西吗?那些不身临其境就感受不到呢」 话音刚落,有贺老师呵呵一笑,说 「也没有那么困难,关键在于把握要点。要点就是应该传达什么,可以不传达什么。弄清了这些,将话剧内容告诉学生也就没那么困难了。只要熟练了,就跟教授课本内容如出一辙」 「真的吗?」我反问。我觉得,传授话剧内容与教授课本内容的难度截然不同。真的是熟不熟练的问题吗? 有贺老师从吃完的意面盘子里拿起餐叉,在盘子上轻轻敲下。 「真正困难的,反倒是这种东西」 「是指什么?」 「味道。味觉是非常难以表现的感觉。真的很难将食物的味道传达给别人。而且,味觉本身虽是化学物质的受体感官,但菜肴不光有味觉,而且还有嗅觉、视觉、触觉复合来体现。要恰如其分地将这种综合体验告诉别人,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如果可以,让对方去吃同样的东西是最好的办法」 「将吃过的东西的味道,教授学生吗?」 「是的。我会教授住宿生种种美味。光教念书,作为老师可不算尽职尽责呢。我想把我能教授的一切,全都教给学生……」 有贺老师激情洋溢地讲述着,突然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说了些奇怪的话……我这人,很奇怪吧」 「不,哪有」我连忙摆手「我对你反倒很钦佩。我光教念书就已经捉襟见肘了。你说得对,只教念书的话,培训班也能做。学校不是光教念书的地方。你让我久违地想起了这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我并非场面上的恭维,而是发自内心感到钦佩。对学生如此真挚的老师,现在可不多见。身为同一辈的教员,我觉得应该真心实意地向她学习。 店员撤下了餐盘,端上了餐后咖啡。有贺老师享受那四溢的醇香。她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画儿一般。 「伊藤老师」 「在」 「老师你对教育的极限作何理解?」 「教育的,极限?」 意料之外的提问,令我措手不及。 教育的极限,又来了个十分宏大的命题。 「极限的话,那个……不好意思,是什么意思?」我反问道。 「伊藤老师,你觉得能教给学生的东西,到底有多少?」 「有多少吗。我想想……」 感觉是个相当深奥的命题,但我从未认真思考过。而且,还要从教师的身份出发。 「……比如说……」我一边想一边说「知识的话,我觉得再多也能教。因为如何使用知识,对知识持怎样的观点,终归还得看个人。尤其是道德之类的东西尤为显著。就算你告诉学生不能去当小偷,也无法在本人心里建立相应的伦理观。这是因为,当不当小偷不是别人让不让你去当,而是自主判断能不能做那种事……。因此我认为,教师所能教授的东西,实际上是非常渺小的。真正重要的事情,只能靠自己去发现吧……」 我觉得这番话讲的很帅,我比自己想象中要崇高一些。有贺老师也说「伊藤老师真的很为学生着想呢」对我微微一笑。我感觉到她对我的打分有所提高。 「那有贺老师怎么看呢?」 「我认为,教育的极限就是“自己”」 「自己?」我感到疑惑「此话怎讲?」 「意思是说,我们所能教的东西只有自己。不论再怎么勤奋,我们也只能教授我们自己所知道的,自己所拥有的,我们自身的组成部分,除此之外什么也教不了。物理层面上即是如此,理论上同样也是。教育的极限,就是名为自身的界限」 「名为自身的界限……」 「所以,在教授他人的时候,首先必须保证自身的学习。自身所学与教授他人直接相关,是在输入与输出之间的无限重复。我认为这就是教育的本质,同时也是教育的极限」 所以,我每天都在学习——有贺老师说道。 我想起,识别组子也讲过差不多的话。 5 四月临近结束。 过了这个星期就是黄金周的连休了。连休结束后马上就是运动会,再之后等着的是期中测试。学校的进程紧锣密鼓,即便发生过那样的案件,仍旧不给人喘息的功夫。 我在体育仓库清点帐篷数量。要是在学校里干上一段时间,这份活儿就能以往年的要领轻松搞定,但我这个新来的老师只能一边摸索一边清点了。这工作麻烦的只有今年。 把数量记录下来后,我离开体育仓库。 在回高中部校舍的路上,途径大讲堂前面。 识别的遗体就是在大讲堂背后被发现的。事发之后一段时间,现场曾被警方拉的封锁线封锁,不过那封锁线也已经撤掉了。因为遗体是在种树丛的土地上被发现的,现在肯定连血迹都没留下。案件的痕迹已荡然无存。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案发现场看去。 结果,我看到有人朝建筑物背后走去。那是一身熟悉的制服,应该是高中部的学生。 人影直接走进了建筑物的死角。 这情况太可疑了。大讲堂背后只有树和树丛,我想不出有什么正经事需要到那里去做。 我跟在人影后头过去,把后背贴在大讲堂的墙上不让对方发现,偷偷向那边偷看。 树丛里有个学生,真就是高中部的学生。那个女生低着头到处东张西望,走来走去。那里正是发现遗体的现场周围。她的举动显然很可疑。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话说……那女生是…… 我直接走了出去。 「天名」 天名吓了一跳,低着的头猛然抬了起来。 「伊、伊藤老师」 「你在干什么,在这种地方」 「呃、呃呃、那个~……」 天名十分尴尬地垂下脸。 「听说……佩西就死在这附近……」 「嗯……是啊」 「所以,那个,我在找」 「找什么?」 「复活的痕迹~……」 我愣住了。 「我说你啊……她又不是基督」 天名应了声「您说得对~」再次把头低了下去。 6 我把天名请进只有渡渡鸟看家的理科准备室,然后从受村君的点心罐里拜借了一些点心,给了她一些把巧克力夹心蛋卷,她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有种投喂动物的感觉。 等她吃完第二根时,我问她 「你,要不要紧?」 「嗯?欸?」 「我是说……识别的事」 「啊……」 天名露出沉痛的表情,又低下头。 她说过,她想跟识别,想跟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交朋友。而且,那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这是因为,识别组子已经离世。识别亲身证明了自己没有永恒的生命。 案发过后,天名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我在班上有留意过她的状态,但看她和行好像处得非常不错。我想,她既然交到了一个朋友,也就没必要太担心她了。天名的咨询请求,我就当做自然解除了。 可是,我看到她刚才的行动之后又有些担心起来。 「你……还没有从识别的事情里走出来吗?」 天名没有立刻回答。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一时间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她就像挤出来似地,声音嘶哑地开始讲起来 「佩……佩西她……」 「嗯」 「为什么死掉了呢~……」 「为什么……因为识别被人杀死了啊。头……」 说到一半,我连忙停下来。学生们并没有获得真相。 「……凶手还没查清,警方现在还在继续搜查」 「可、可是……」 「嗯?」 「佩西不是拥有永恒的生命吗~……」 天名一脸无助地向我主张。听到她这么说,我的表情肯定也变得非常无助吧。永恒的生命……那种东西如果真的存在,识别应该就不用死了。话虽如此…… 「天名」 「在~……」 「你已经高二了,今年有十七岁了吧。所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永恒的生命其实并不存在,是假的。识别那只是在戏弄我们」 我冷静地教导天名。她也是时候必须面对现实了。她跟识别不一样,她还活着。天名今后在现实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下去。 「识别已经死了」我反复讲着这个事实「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生命」。 天名无力地垂下头,头低到九十度向下。但是,从她对着地板的口中又挤出细微的话语。 「…………我、我其实……也是知道的……永恒的生命,不可能轻易存在的……但是……但是……」 天名把头从九十度抬到八十五度。 「那、那老师您觉得,学院里的传闻是在说谁呢~……。识别同学是假的,真的另有其人吗……?因、因为,那种传闻不可能无凭无据一直流传下来~……」 我很理解她的意思。天名想说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 但是事实上,这个世界并没有友好到为所有事情准备一套令你信服的原因与结果。怪谈也会凭空产生,然后毫无理由地消失不见。现实不同于虚构,都毫无理由地发生任何事。 我在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学到了这一点。但是,天名才十七岁。她以后也会领悟这个道理。 我能否将我学到的经验教给现在的天名呢?有贺老师说过的话自然而然在脑海中浮现。我能否正确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教授给面前的学生呢。 正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 咚、咚,门被敲响。 被敲响的是连通实验室的门。我和天名转过头去。感觉跟那时候的情况很像。就是识别组子第一次现身的时候。 这次开门的也是一个正在做清洁的女生,那个女生也拿着拖把,俨然是那天的重现。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她不是识别组子。她没有梳两根辫子,眼睛也不是凤眼,反倒是垂眼。她跟识别组子完全不一样,处在正在做清洁之外毫无共通点。 「啊,已经打扫完了?」 我告诉她把钥匙挂墙上就可以离开了,然后再次转向天名。一切都跟那天一样。 而且还跟那天一样,我发现天名的眼睛正看着别处。我循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那边门依然敞开着,拿拖把的女生就跟那天一样还站在那儿。 「怎么了?」 我向头发略微烫卷的学生问过去。 「伊藤老师」 「嗯」 「背后说人闲话,作为教育者实在不敢恭维啊。更何况还是在背后议论已经去世的学生,完全不懂谨慎言行。你这样也算老师?老师你果然应该继续多学习学习啊。还有天名同学,你可真会死缠烂打。人都死了,一般也该死心了吧?你既然想要拥有永恒生命的朋友,怎么不去养真涡虫?真涡虫知道吗?很可爱的生物喔。不论你怎么切都只会让它变得更多。啊,对了对了,说到切,我的头好像被切下来了呢」 识别组子…… 用其他女生的脸,这样说道。 7 她想要找个不用在意耳目的谈话之所,于是我们应她的要求来到吉祥寺一家卡拉ok的包厢。 时间是傍晚六点。她来时换上了便装,天名也换上了便装。我是工作一结束就直接过来的,所以还穿着西装。这样的组合会不会让人以为我们在搞援交呢?我心里闪过一抹不安。虽说不安也无济于事就是了。 我走进jr高架沿线一条背街小巷的老旧卡拉ok厅。前台位在这栋老建筑的四楼。这里外部装修早已破破烂烂,内部装潢也不遑多让,但也因此客人很少,不必在意被人看到。吉祥寺有很多藤凰的学生来逛,选择冷清的卡拉ok厅多半是正确的选择。 「好破啊」 她一边在包厢的沙发上靠下去,一边说道。 她。 名叫可爱求实。 所在班级为二年f班,跟识别和行一样是寄宿生。我在上课的时候应该见过她,但她并不显眼,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 但现在这样跟她面对面就发现,她其实长得非常漂亮。大大的垂眼富有魅力,搭配蓬松的卷发非常好看。 她穿着早春时期似乎会觉得冷的热裤,将漂亮的双腿毫不吝啬地露在外面。最近女孩子的流行风格是不是有点过分煽情了?我心中燃起义愤。而坐在我旁边的天名则恰恰相反,老土的毛衣加上老土的裤子,没有一丝暴露的概念。你也是,完全可以打扮得漂亮一点吧。 我坐在可爱面前,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目光四处游移。然后,当我目光偶尔回到她腿上时,她则以十分夸张的动作翘起了腿。我心头一紧,猛地把脸抬起脸。此时,她用似曾相识的眼睛注视着我。 不,我对那双眼睛并没有印象,有印象的是目光。 可爱扬嘴一笑。这歪嘴的样子我也确实见过。 之前在理科准备室,可爱求实这样说过。 自己是识别组子。 她用吸管喝了口可乐,张开笑着的嘴 「你们两位都气色不错啊」 「等、等一等。可……可爱」 「哎呀,老师」可爱故意装出吃惊的表情「刚刚才说过的话,这就忘记了?用不着刻意改口叫我可爱,跟以前一样喊我识别就行了」 「在那样喊你之前,你先回答我的提问」 「请问吧」 「你,真的是识别吗?」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件事不搞清楚就无从谈起。 「你突然说你是已经死了的识别,我无法轻易相信。如果说你只是在搞恶作剧,在模仿已死的识别,我反倒更容易接受。没错吧?」 「您在说什么啊!」 我吓了一跳。有人大喊起来,而且还是天名。 「她就是佩西!绝对就是佩西!佩西死而复活了!佩西真的拥有永恒的生命啊!」 天名两眼放光,越说越激动,连角色形象都变了。 「你说对吧,佩西」 「我应该说过,不要叫我佩西」 「啊,对、对不起…………………………~」 天名用超小的声音又加了声佩西,可爱当然没有听漏。她向天名一瞪,天名「啊呜~……」整个人缩了一圈。对,这才是你正确的角色形象。 「你愿意相信倒是再好不过」可爱说「但老师还很怀疑呢」 「所以说……我的意思就是」 「证据?」 她一针见血地说道。我默默点头。 可爱稍稍沉思起来。 但只过了十几秒钟,她又抬起头 「没有呢」 这样说道。 我皱起眉头说 「怎么又没有,你……」 「我能说一些像是证据的事情,但没办法提供决定性的证据。硬要说的话,我去找你和天名同学的行为就算是代替证据了吧」 可爱用蛊惑的眼神朝我看来。 「因为,学校里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的事情。想到复活之后好歹打声招呼,就去找你们了。就算去找你们以外的人,也只会被当作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 我也有八成认为这就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 要说剩下的两成是什么,只能说是算不上相信也算不上不相信的微妙心情。我的理性在完全否定。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支撑现实的绝对法则。 可是,我理性的一部分却被眼前这个学生所改写了。 我很清楚,识别组子是个非常特殊的女学生。那富有特征的眼神,富有特征的气场,富有特征的说话方式,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模仿出来的。眼前的她若只是模仿识别来捉弄别人,那下的功夫也未免太大了。 「其实伊藤老师也好像有那么一点相信呢」 可爱似是猜透了我的心思。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您都专程跑到这种地方来了,不是吗?您要是认为我撒谎,完全可以付之一笑不予理睬。然而,您完成工作后马上就跑来吉祥寺的巷子里,这不就表示您至少是半信半疑吗?」 「……是一信九疑」 「我懂了,大概二信八疑吧」 可爱漂亮地识破了我搪塞的说法。就是这个。能做到这事的学生,我迄今为止只遇到过一个。刚才的交流,让我内心已接近三信七疑。 「也罢。老师,不管您八疑也好九疑也好,既然今天难得来奉陪我,何不再给点福利算了?在这里就喊我识别吧。这对老师您应该没有任何损失,我也可以心情舒畅地谈话。这可是您可爱的学生,两生只有两次的请求呢」 我感觉这请求一下子掉价不少,不过固执己见并没有什么意义。 「……好吧,识别」我用识别来称呼可爱。 「谢谢您,伊藤老师」 「……………………~」 天名又被她一瞪,嘴里「啊呜~……」缩了起来。这才是正确的角色定位。 可爱,更正,识别喝了口可乐之后,开始讲道 「好了,该开始说正事了」 「正事?」 「啊,不用那么戒备啊,伊藤老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单纯聊聊闲话,轻轻松松交谈一番就回家。您和天名同学能奉陪我固然最好。毕竟,这是只有我们三个人能聊的闲话」 「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关于案件的事情了。我遭凶杀的案件呢。能一起讨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知道我拥有永恒生命的你们了。复活固然是件好事,可我对自己身上的案件还是非常在意呢。比如,脑袋是被怎样砍下来的。这种事,就算找警方问也不可能告诉我吧。所以,老师您和天名同学要是了解案件相关的事情,能不能钜细靡遗地告诉我?」 我和天名面面相觑。天名的眼睛瞪的滚圆,我一定跟她是同样的表情。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这有点怪」 我伸手制止识别,并转动脑子。 然后,我发觉了。 「对了,很怪……你不知道凶手是谁吗?你瞧……被杀的是你自己吧?」 我讲出有毛病的国语。这肯定不是现代国语老师的问题。 识别遭到杀害,她应该见过凶手。不,如果是突然从身后被人打晕,或许当时并没有看到。但就算那样,至少也应该记得被杀前一刻的情况。最接近这起事件真相的,莫过于遭到凶杀的识别本人。 我和天名双双盯着识别的脸。 可是识别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很遗憾,我不知道」 「不知道?」 「让我解释一下吧,伊藤老师。现在的我没有被杀前后的记忆。被杀之后还有记忆反倒奇怪就是了。总之,死前死后的一段时间的记忆会完全缺失。具体来说,从被杀当天早晨开始就完全不记得了。也就是说,宿舍迎新烧烤大会那天的事情一件也不记得。连自己到底有没有参加过也是。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因此我并不知道杀死自己的凶手是谁。哎,永恒的生命到这种关键时刻却派不上用场呢」 讲到这里,她又开始喝可乐。我和天名再次面面相觑。 记忆缺失。 识别说她完全丧失烧烤大会当日的记忆。 我猛然意识到,若真如她所说,那她跟我在宿舍玄关谈过的话也都忘记了。 自然也包括告诉过我那个奇妙图形的事情。 「不过」识别再次开口「被杀当天之前的事情都清楚地记得。就是在理科准备室第一次见老师和天名同学那天呢。当时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会被人杀死。不过,正因为那时碰巧和你们说上话,现在才能像这样重逢呢。哎呀,人生真是难以预测啊。活久了深有感触呢」 说着,识别从靠着的沙发上起身,一脸激动地探出身子。 「好了,两位放轻松。来好好聊聊我被杀的案件吧」 8 我和天名将烧烤大会当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识别死后的事情讲了一番。话虽如此,我们知道的也并不太多,信息非常零散。 我跟识别最后在宿舍玄关分开的时间为晚上七点半左右。烧烤大会结束是在九点半左右。十点多点名的时候,识别就已经不在了。然后,遗体被发现的时间为第二天清晨。也即是说,没人知道她从前一天晚七点半到第二天清晨的轨迹。天名最后也没有见到识别,关于识别行动轨迹的信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同样的,我们并没有任何关于斩首的信息。头被砍下来的事情本来就是听别人说的,并非在现场亲眼所见。自然的,也就不知道头是被怎样砍下来的,也不知道凶器为何物。 令人意外的是,天名已经知道了斩首的事。虽然这件事没有向学生们透露,但据天名说,班上已经闹出了传言。虽不知是哪里走漏的,只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我讲到识别死后疲于应付媒体的事情时,她说「我有死后第二天之后的记忆,已经见识过了」。我又问她为什么之前不亮明身份,结果她说「看着为我的死而悲伤的伊藤老师,我有种快感」。这兴趣简直糟糕透顶。 「然后,凶手至今没有归案」 识别应了声「原来如此」,又在沙发上靠了下去。 「警方说,正在按过路魔杀人的方向追查」 「过路魔?案发现场在学校里啊」 「办烧烤大会的时候,后门不是敞开着吗?……对了,你不记得了。好像是为了方便搬运货物进入,一直敞开着。警方怀疑,是不是有人从哪里偷溜进来」 「那过路魔还真是胆大包天啊」识别喝了口可乐。「天名同学呢?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呃、呃呃呃……」 「怎么了?」 「佩……佩西同意我叫你佩西了~……」 「什么时候」 「烧、烧烤大会那天……」 「是吗,我不记得了。为了避免犯下同样的错误,请天名同学今后不要在我视野里出现」 「我错了,我撒谎了~」说着,天名躲到沙发背后缩成一团。这丫头是不是缺少一种名为想象力的东西?以为什么都能称心如意吗。 「识别,不许在老师面前欺负同学」 「才没欺负。天名同学是非常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您瞧,她现在很识相地避免进入我的视野,而且接下来还会相当识相地去便利店买来我想吃的迷你羊羹,对吧?」 「我去去就回~……」天名离开包间。我看扑灭霸凌的苗头已迫在眉睫。 「钱我待会儿会付的。先不说这些,老师」 「什么事」 「难得两人独处,来聊聊只有我俩之间能说的事情吧」 识别这么说着,对我投来妩媚的目光。 「……那是什么事情啊」 「没事的,不是老师您现在想象的那种龌龊事情。放心好了」 这个学生真难对付。为了我的清白,我要事先补充一句,我根本没有想象龌龊的事情。 「我说,老师」识别直直地盯着我。「您要是见到杀害我的凶手,您会怎么做?」 「嗯?」 问得真怪。 还能怎么做? 「要么报案,要么抓起来扭送给警察」 「我明白了」 「你还想要其他答案吗?」 「不,这就够了。如果发现,请务必这么做。那您可以再回答我一个提问吗」 「什么提问啊」 「伊藤老师,你对我永恒的生命感兴趣吗?」 「这……」 我想了一会儿,答道 「感兴趣」 「多感兴趣?」 「你问多感兴趣……那当然是非常感兴趣。毕竟是永恒的生命。作为从学生时代起一直学习生物的人,当然对它拥有非比寻常的兴趣。但是,你不会告诉我的吧?既然如此,我感兴趣也没什么用。对方是动物或者植物倒还好,人类的话是有人权问题的。未经本人同意就不能擅自调查吧」 「也对。老师您可别擅自调查喔」 「都说不会了…………啊,对了」 提到感兴趣,我想到一件事。 我从桌上配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然后把自己冰咖啡里的吸管抽出来,用水滴在纸上画出图形。 那个以漫漶线条所勾勒出的图形非常难看。但就算让我拿铅笔来画,估计也还是歪歪扭扭半斤八两。 「你知道这个吗?」 我将纸巾递到识别面前。 她看到那东西,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 「我告诉过你?」 「是啊,就在烧烤大会的时候。刚才天名也在,就没机会跟你讲……」 「我懂了」 识别从可乐里抽出吸管,然后同样用水滴在纸巾上绘制图形。 「看来被杀那天的我,对老师你相当中意呢」 画完后,识别开心地笑了起来。 尽管是用可乐画的,却没有一丝扭曲,是一个相当漂亮的介于四边形与五边形之间的图形。 9 过七点半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卡拉ok厅。我跟骑自行车来的天名在吉祥寺车站道别。 我和识别乘上井之头线,识别在学院所在的三鹰台站,而我在后五站下车。 「你那边门限没关系吗?」 「宿舍的门限是九点。但要是不赶在八点之前回去,八吃系统就会启动」 「什么啊那是」 「是一个到晚八点的时候,谁都可以尽情去吃宿舍伙食的制度。到了八点就可以胡吃海吃,所以叫八吃系统。大概七点五十的时候,肚子饿了的寄宿生们就会开始猜拳大会。现在回去勉强还能赶上,等猜拳大赛结束了再回去会被大伙嫌弃的,我实在不希望那样」 看来寄宿生总是饥肠辘辘。殊不知,烧烤大会那天的饮食场景竟每天都会上演。这所女校俨然建立在丛林法则之上。 车内广播播报,下一站三鹰台。识别马上就要下车回到宿舍。 我还有问题没机会问她。 不,与其说是没机会…… 更准确的说,或许是觉得问出来会伤心,不愿去问吧。 「我说,识别」 「老师,什么事」 电车开始进站。我就像被减速中的电车催促着,向她问了出来。 「可爱她…………」 「嗯?」 「可爱求实,她怎么样了?」 电车停住,车门开启。 识别蹦到月台上,咕噜一下转了半圈,对我答道。 「如今所见,生龙活虎哦」 iv.命题 1 井之头自然文化园,一言蔽之就是动物园。 它自昭和十七年开园,历史悠久,占据着井之头公园西侧的一角。只是,井之头公园站位在东端,在公园站下车要走将近一公里才能到自然文化园。真要去自然文化园的时候,会选择最近的吉祥寺站下车。 到达文化园入口一看,人还是挺多的。这也很正常,毕竟今天正值黄金周当中。毕竟已经四点多钟了,人应该有所减少,但依旧有许多以家庭为单位的游客,场面十分热闹。该说,真不愧是连休的力量。 我支付四百日元入场,里面比想象中的要空。在园内指引板上找到浣熊区后,我径直朝那边过去。 浣熊区是一片用混凝土墙围起来的洼地。估计这种动物并不怎么受欢迎,看的游客很少。 在为数不多的游客中,有个孤零零盯着浣熊的少女。她的背影很不起眼。 一小时前。 我正在家里享受着慵懒时光,手机突然响了。『伊藤老师~』接通后里面传出无比熟悉的,十分窝囊的声音。我问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号码,她只是「欸嘿嘿」地一笑。她估计是想蒙混过关,但我却只感到可怕。正当我准备赶紧挂掉把她拉黑的时候,电话里传来她沙哑的声音。 『我想和您谈谈佩西的事~……』 就这样,我被叫到井之头自然文化园。 天名发现我,很丢人地喊了声「老师~」。 「为什么要选动物园」我走到她身旁问。 「这是因为……跟学生私会被人看见,会给老师添麻烦的,就想选个掩人耳目的地方……。所以就选在了快闭园的动物园……还有三十分钟闭园,游客数也该减少了~……」 我明白了。理由虽然奇葩,但我也不是不理解。天名选择这里,看来是她以自己的方式顾及我立场的结果。我身为老师,对她的心意应该感到十分欣慰。 但我早已看到『黄金周期间营业时间延长』的立牌,光附和一声「是吗……」就耗尽我全力了。正确地说,距离闭园还有一个半小时。可能是感受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沮丧气息,天名指着围墙里对我说「老师您看,是浣熊啊」。浣熊在围墙里欢快地跳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它还在一直继续跳。我不晓得浣熊想干嘛,但看不出它准备停下的迹象。真是一种令见者催生悲痛之情的动物。 「真可爱呢」天名毫不察言观色地说道。 「然后呢?」我先开口问道「说要谈识别的事?」 「啊,是的……那个……」 话音刚落,天名的脸上便阴云笼罩。她似乎难以启齿,目光在游移。 「那个…………怎么说好呢…………」 「嗯」 「佩、佩西她……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她说的对。识别很怪。毕竟,她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我便回答「嗯,是很怪」。 「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佩西的永恒的生命,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什么意思?」 「这、这个……我说不大清楚……。比方说,借别人的身体复活~……。还有,没有死时的记忆……。怎么说呢,总之很奇怪吧?老师您没觉得哪里奇怪吗?」 「我也说不好……」 我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借别人的身体复活确实很奇怪,部分记忆消失毫无疑问也很奇怪。 可是,人死而复生本来就很奇怪。永恒的生命本身就很奇怪。相比之下,记忆跟身体之类的疑点反倒显得比较能够接受。 「那个,我听完佩西说的话之后,一直在思考……。永恒的生命究竟指的什么呢。佩西是怎样转移到下一个身体里的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想都得不出答案~……我真的很不擅长思考这种事……所以,请老师您帮帮我~……佩西她是怎么转移到可爱同学的身体里的啊~……」 天名同学泫然欲泣地紧紧抓住我。我顾及旁人的目光,轻轻将她挥开。 看来她正对永恒生命的机制感到困惑。我认为,想用原理来解释死人复活这种超自然现象,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对。 再说,我对识别的心灵寄宿在可爱身上这件事本身都尚未完全相信。即便综合卡拉ok包厢里的谈话,我最终也只是半信半疑。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能够相信一半,我觉得已经非常离奇了。 「识别同学永恒生命的秘密~……老师您就不好奇吗~」 「不,我是很好奇」 「那请您好好思考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对。 我虽然对永恒的生命感到好奇,但没有尝试组织理论去思考研究。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是我擅自将其划分为超常现象并停止思考。 「话虽如此,我也想不到多像样的原理啊……」 「拜托了~」天名扯着我的衣裾。 「我想想……」 我在浣熊区围墙边上坐下。 「精神转移到别人身上,本身就不可能。所谓心灵,其实是脑神经回路的集成。死后将神经转移到别人身上,百分百办不到。至少当今现存的方法办不到」 「也就是说,用的不是当今现存的方法吗……?」天名在我身旁坐下。 「如果以现存方法可以做到,那所有人已经都拥有永恒的生命了。要么是超自然现象,要么使用超科技系统,否则无法在人死后将精神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体里」 「炒孜然鲜香」 总觉得她发音有毛病,但我没理会继续说下去 「超自然的方法无法从科学角度进行证实。比如说转移灵魂,通灵术等超自然技术。它们依托精神不是『大脑』管辖,而是寄宿在『灵魂』当中的假说,通过转移灵魂来实现精神转移。如果能够实现,转移到新身体自然不在话下。至于记忆缺失……呃,大概是受被杀时的冲击,灵魂缺失了吧?不,也可能破损的说法更为合适……总之,都是牵强附会的感觉」 「灵、灵魂真的存在吗……?」 「我哪儿知道……。我也是全凭想象才说的,你再追问我也回答不了。总之,超自然的方法也就这样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 「吵咳血洗桶对吧……」 发音彻底错了,我还是咬咬牙忍过去算了。 「超科技的方法,也就是用我们所不知道的厉害机械或者技术实现心灵转移的情况。就像动漫里经常出现的,戴上头盔通上电那种。硬要给它塞点原理的话就是……用特殊装置将神经细胞的状态完全记忆,然后再用特殊装置对其他人的脑细胞排列进行改写重组。如果能够做到,就能制造出与死去的人大脑相同状态的大脑了」 「那……那种事,真的可以实现吗~……」 不可能。且不谈一两百年后,我敢肯定至少以当今科学不可能实现。 「那、那么……」天名猛地把脸凑过来「识别同学的永恒生命,到底是炒孜然鲜香还是吵咳血洗桶?」 我已然无语到了极点。 「不,都不是。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这也是概率最高的可能性」 「欸?欸欸!?是是是、是什么!?」 「第三种可能性就是,『可爱出于某种理由,正装作已死的识别』。这并非超自然也并非超科技,原理上没有任何破绽,是当前最有可能的答案」 「不要啊啊~」天名抱住脑袋。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啊~……。您就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吗~……」 「不是你让我思考原理的吗……。最后的假说最简洁,最符合现实,是现状下最理想的回答」 「那么,要怎样才能打破它呢~……」 「基本不可能吧……至少以目前的要素绝对无法打破。如果出现新的信息,或许能够以此改变理论」 「新信息,是吗……可是……那我也做不来啊~……」 天名的眉毛挤到一起,成了一个八字。 新的信息……这话虽然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但我估计,颠覆可爱是胡说八道的假设还得需要相当劲爆的资料才行。就算从识别的房间里找到通灵术道具也不能算作证据。要是找到满是灯泡的头盔到还有可能,可是那种东西通了电肯定也只会发光罢了。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灯泡从来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发光。 实话说,我还得到一个信息可以支撑是可爱胡说八道。 在跟复活后的识别交谈的第二天,我叫住了f班的主任老师,尝试打听可爱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同样也向f班的其他一些学生问过。 但是,大家都只是像在对标准答案一样回答说「跟平时一样」。 我并不了解可爱原本是怎样的学生,但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可爱的确继续着一如既往的普通生活。这也就是说,识别完全以可爱求实的身份融入了班级里。 然后能想到的情况有两种。首先是“起死回生的识别装作可爱生活着”,然后是“可爱在装作识别”。 从常识来看,后者是正确答案。前者描述中存在一票否决的“起死回生”,而后者则完全没有不合常理。 「我说天名」 「我、我在」天名连忙抬头。 「你为什么想跟拥有永恒生命的识别交朋友?」 「欸、欸?」 「我很早之前就在想了。你说过,你想跟永恒生命的学生做朋友。接着,识别出现了。且不论是真是假,她确实死了之后又复活了。既然如此,你跟现在的识别做朋友不就好了?那样也不行吗?不弄清永恒生命的真相,就不能和她做朋友吗?」 我将最直接的疑问抛了过去。 她为什么想和永恒生命的学生做朋友? 难道是青春期常见的自我意识作祟?是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那个,被揶揄作中二病的精神状态吗?还是说,只是纯粹特别喜欢超自然?又或者,是纯粹的兴趣使然?我从纯粹的疑问出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可是,天名仍旧垂着头,迟迟不肯回答。 夕阳反射在她大大的眼镜上。镜片被光线遮挡,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老师……」 「嗯」 「您觉得,我能跟佩西成为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 实话说,她们两人给我八字不合的印象。识别那个鬼样子,而她又这个鬼样子,相性可以说糟糕透顶。 「嗯,只要你们念着彼此」我含混地答道。 「那么,老师您又怎样呢?」 「我?」 「您能跟佩西成为朋友吗?」 这个……我不好说。 那家伙是相当难应付的性格。以我个人而言,我还从未和那种人交过朋友。不过,下定决心的话应该能够相处一段时间,也不是无法拉近关系吧……? 「我不清楚」我老实答道「不多花点时间,不更深入地聊一聊,我还不好说。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合得来,我想应该能够成为朋友」 「可、可是……佩西她,拥有永恒的生命啊」 「嗯?」 「佩西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而老师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换句话说,佩西不是人类。老师,您跟不是人类的佩西也能成为朋友吗?您真的觉得,能像对待普通朋友那样对待不是人类的佩西吗?」 天名用认真的眼神面对我。 她说的一点不错。假设永恒生命不是可爱胡说八道,她真的是起死回生的识别,那她确实不是普通人类。我不知道识别是怎样的死而复生的,或许里面存在骗局,又或许她是幽灵,而且不能排除她其实是我尚不能想象的可怕怪物。 但是。 「能成为朋友的」 「为、为什么?」 「朋友这种概念不取决于人种或是生物种类。朋友不是身体上成立的,而是心灵上成立的。所以,是不是人类应该不是太大问题,关键在于有没有心,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问题罢了。哪怕普通人之间,没有心也无法成为朋友。相反,只要能够感受到新,哪怕对方是小猫小狗,又或是怪物也没关系。就算是跟拥有永恒生命的识别,我也能成为朋友。当然,你也是」 「心……」 「不好意思说得这么抽象。但我认为,朋友就是那样的概念」 「那、那么,老师您觉得……跟我也能成为朋友吗?」 天名用试探的目光向我看来。 「这很简单。只要你别送我提货卷就行」 尽管我这么回答,天名的脸上仍旧乌云密布。她「欸~……」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也罢,这种事靠嘴说是不会明白的。再说了,这或许根本不是能够教授的东西。所谓朋友,是必须自己去寻找,只能自己去找到的对象。而学校的存在,正是为了让人亲身体会这种事。 「那、那么,老师……」 「嗯」 「您能跟那只浣熊成为朋友吗?」 天名指了过去。那只浣熊还在跳。 我能和它成为朋友吗?实话说,我感觉不到它的心。因为,它从刚才开始一直跳啊跳啊跳个不停,跳了都估计十五分钟了,我都怀疑那是浣熊造型的启蒙玩具了。不,快回想起来。我在小的时候应该跟浣熊做过朋友。我还记得我拿蛋蛋仔给过动物园里的浣熊,我曾经和它应该是心意相通的。在那一刻,我与浣熊的的确确是好朋友。 「能的」 天名嘴里「欸欸欸~~」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看着我。 2 连休结束,学校继续开课。 春季大型活动·运动会已经临近,学院上下洋溢着活跃的气氛。学生们做着比赛准备或舞蹈练习,放学后努力到很晚才走。 另外,我们教员也得开始着手期中测验的准备了。在这段时期,学生老师都很忙。但仔细想想,暑假之前也挺忙的,第二学期也挺忙的。我觉还是别考虑过于遥远的事情算了。 在如此忙碌的一天里,我抽空来到学院内的图书馆。 一般学校里只会设图书室,但这所学院却拿一整栋楼来做图书馆。学院从创建之初的明治时代开始一直收集着文献,藏书量竟多达一百七十万册。这个数量足以匹敌大学图书馆。这里的藏书虽然也出借给学院内的学生使用,但实际上确实几乎是附近大学来借的更多。 图书馆内,木制的古老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延绵排开。光看这些书架的藏书量,一般大型市民图书馆就已经望尘莫及了,然而这些还只是借阅较多的书,大部分藏书其实被收纳在二楼往上的书库里。 我首先朝民族文化相关的书架看去。我以前跟那个专区几乎毫无交集。 我正在寻找灵异文化的书,目光在书背上扫过,看看有没有跟精神、灵魂之类东西相关的简单入门书。 没找到。哎,这也很正常。按照符合科学的分类方式,正是要存在得到广泛认同的一般事实,才能存在对其进行简明讲解的入门书。然而对于灵魂等超自然性质的东西,基本上在大家的认识当中不尽相同。若是每个都要撰写入门书,我们早就被那些入门书淹没了。 我先且抽出两册标题并不极端(没标大宇宙意识之类)的书,然后去了下一个地方。 自然科学专区十分友好,充满了安逸熟悉的气息。令人放心的分类标记号400温情地迎接了我。不管来到哪个图书馆,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在这里要找的是脑科学的相关书籍。大脑、神经与意识相关的主题。大脑虽然不是我专攻的领域,但在上学的时候至少对入门级别的知识吸收了不少。但是,脑科学是现代最尖端的领域,疏远了几年之后,还会有一些新理论登台。 我手指在书架的书背上掠过,在一本单册的精装书上停了下来。这书本的标题为《镜像神经元 发现会模仿的细胞》。 镜像神经元是近年来发现的一种神经细胞。 当人在准备进行某种活动时,与之对应的神经细胞会进入激发电位。但镜像神经元并非在自己将要行动时,而是在“看到”他人进行该活动时进入激发电位。它看到他人的活动,就像自己正在进行相同的活动产生反应,活动反应就像镜子一样,故而被命名为镜像神经元。书名中“会模仿的细胞”也由此而来。 这种镜像神经元被认为在“理解他人的意思”与“共感”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举个好理解的例子,譬如说看到有人哭就容易跟着一起哭。这是看到别人悲伤地表情后,自己脑内相同的感情部分被激活,继而产生的现象。通过“看”的行所获取到他人的感情信息,对自身造成了影响。 我此刻手指之所以停在这本书书背“会模仿的细胞”的部分,是因为我想起了可爱。 我的心里仍根深蒂固地认为,永恒生命是可爱胡说八道,换而言之,我仍认为她是在模仿已死的识别。但是以模仿来说,她做得又实在太过逼真了。 问题就在这里。对这个镜像神经元精妙地进行某种处理,是否与她能够模仿得天衣无缝的理由息息相关呢。不,就算将到这一步,我也并没有具体的灵感。 譬如说,通过药物之类的对镜像神经元进行精确控制,让可爱一边想象已死的识别的意识,一边将其投影出来如何?那完全变成科幻情节了。但是,这至少还是比灵魂转移要多几分说服力吧。 正当我认真思考着这种酷似小说素材的事情时,一个女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我身旁。 「镜像神经元啊」 「……可爱」 「呵呵,没错。我是可爱求实,也是识别组子喔,伊藤老师」 识别露出平时那坏笑,答道。 「看来您对永恒的生命兴致盎然呢」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准备调查你,只是查书而已」 这种时候遇见本人,实在有些尴尬,我索性放弃掩饰。 「您说得对,尽管查,没关系。书的话」 识别盯着我手里的民族文化的书。 「嗯……文化方面的研究吗。还以为伊藤老师肯定会从自然科学方面死磕呢,没想到您涉猎这么广泛」 「准确说是不得不扩大范围吧……。既然道理上完全说不通,我觉得光靠自然科学得出结论恐怕有点悬。而且,现在的情况相较于科学,感觉更接近超自然现象」 「请不要把自己的学生当成超自然现象啊。我有身体,有学籍,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学生喔。除了是“第二个”」 这就足够超自然了。 「倒是你在图书馆干嘛?」 「这是什么话。我来图书馆的时间跟伊藤老师您比起来可是百倍之多啊。要学习,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了不起啊,学习吗」 「那即是我生存的目的」识别眼睛眯起来,朝图书馆的天花板望去「我每天能够尽情的学习,完全是这座图书馆的功劳啊。只要以学校的名义,什么书都能够买回来。不用我主动要求,全世界的新书就会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汇聚。这座图书馆啊,是我永恒人生的生命线。所以老师,请您尽量爱惜书本」 「你啊,别把公共资源说得像是自己的东西一样」 「也对」识别自嘲地笑道。「我会注意的」 我看看墙上的时钟。仔细想想,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不能光顾着在这里摸鱼。 「我就先回去了」 「啊,老师您等等。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事?」 「能不能最近找个时间,三个人再一起谈谈?」 「三个人,包括天名吗?」 「是的。地点就跟上次一样吧。希望您能空出时间」 「学校里不能讲吗?」 「不太方便」 「好吧……我是无所谓」 「谢谢」识别开心地对我微笑「我会跟天名同学也说一声。等调整好安排再联系」 「好」 「啊,还有老师」 识别又转身说道 「那本书您完全猜错了,还是别借为好」 3 圈好期中测试的重点后,我合上课本。我稍做休息,拿了受村君的点心。受村君气呼呼地质问我「你是不是当成自己的点心啦」。还真没错。 我吃了口蛋卷,向窗边瞥了一眼。有贺老师不在,渡渡鸟在。最近有贺老师经常不在准备室。 「宿舍的事很忙呢」受村君说「自从上个月案发后,修改门限啦换锁啦之类的,好像很多事情都在商议」 「受村君,我有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啊」 「你为什么对有贺老师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你的行动范围跟我应该差不了多少吧。也就是去上课,上完就回准备室才对吧?又没指导社团活动。有贺老师的新闻,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搞到的?」 「宿舍里吧」 「宿舍?」 「是啊。我工作结束后经常去宿舍玩,有时在管理员室跟有贺老师一起喝茶,聊到很晚」 我愕然了。 「为、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吧」 「受村君,你在未婚女性的房间里待到晚上,这不合适吧」 「我也未婚啊」 「别提无关紧要的」 「啊,莫非伊藤老师你误会我和有贺老师之间的关系了?啊,我懂了。你吃醋了对不对」 我收缴了受村君的点心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我自己的抽屉里,把空罐子还给了他。受村君大叫,快要哭出来。 我的愤怒究竟该如何描述才好呢?我连管理员室都没进去过。我也知道我和受村君与有贺老师的交情有长短之别……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用担心啦,我没想过跟有贺老师交往啦……」受村君紧紧抱着空罐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吧,受村君」 「疑心病真重。对了,我想到一件事。有贺老师喜欢的类型,应该正好就是伊藤老师你这种」 「当真?你该不会是随口应付我吧」 「是真的啦。我也觉得伊藤老师你很不错。我要是女孩子,肯定会追你」 受村君说出相当恶心的话。这时,该说他真不愧是藤凰学院的广末凉子。坦白讲,我还真有那么一丁丁点心动了。 「先不提这些,请把点心还给我」 「那你告诉我一条有贺老师的情报,我就还你一个,一个个地还给你」 「全部还给我啦!」 「要等价交换」 「欸~……那就,我想想……」 受村君拼命回忆有贺老师的情报。多么直率的人啊,真希望识别跟天名能跟他学学。 「啊,对了,伊藤老师。虽然不是有贺老师的情报,但我听到了一件你可能感兴趣的事情」 「不是有贺老师的情报,点心我可不还你啊」 「那就算了……」 「说笑的说笑的」 「还给我啦,我说真的……。我想想,老师你知道丰羽马高中吗?井之头路前面的」 「我知道啊,滨田山是吧?」 丰羽马高中距离藤凰学院很近,是一所普通全日制都立高中,为男女混校,偏差值相当高。 「丰羽马怎么了?」 「那个,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丰羽马的一名女生在连休期间消失了」 「你说什么?」 「人已失踪,据说昨天发出了搜索申请。说不定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但现在尚无定论。只是我们学校发生过那样的案件,便传达各学校提高警惕。明天的教职工会上估计会提出来」 一抹不安在我心头闪过。 这该不会…… 识别被杀的案件,还没有结束吗。 难道警方提到的过路魔,在从最初的斩首案发生过去超两周时间的现在,依旧潜伏在这附近吗? 「千万别突然跑回来」受村君说道。 我也真切地怀着相同的心愿。 4 出吉祥寺车站沿jr高架前行,帕青哥店的喧嚣沉寂许多之后还往前走上一些,便看到跟上次一样破破烂烂的楼房杵在眼前。 我进到里面,在楼梯间发现化身可爱求实的识别组子正在等我。她依旧穿着热裤。我想是不是该提醒她控制一下暴露程度,但又感觉最近这种样子算是普遍现象,令我难以判断。 星期天。 我再次来到吉祥寺那家破旧的卡拉ok厅。 天名还没来。识别说先进去等她,我们就做了登记进了包间。 服务员送来冰咖啡喝可乐。我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天名过来。 「你不能跟天名做朋友吗?」 「没戏」识别一口回绝我的提议。 「怎么这么干脆……。她确实有点那个,但保守地说,她也是个好人啊。虽然不会察言观色这点让人有些应付不过来就是了……」 「竟然逼着人家跟不懂察言观色的女生做朋友,老师您好过分啊」 「才没有逼你……」 「老师,您似乎误会了一件事。跟她交不了朋友,并不是天名同学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嗯?」 「我认为,所谓朋友是“对等”的关系。我当然也知道,不太大的差异是能够弥补的。如果只是上司跟下属,富人跟穷人之类的程度,跨越差距成为朋友也不是难事。只不过,我的情况十分特殊。我和天名同学之间是“永恒生命的学生与普通学生”的差别,我完全不认为这道鸿沟能够填平。我已然类似于不同于人类的其他物种了。老师,您也不认为能跟小狗狗做朋友吧?还是说,您是那种人?超喜欢南极大冒险的那种人?」 我想起在井之头自然文化园看到的浣熊。我跟它终究没能够心意相通。 「不,可你说物种不同未免讲得太过分了吧」我反驳道「我们能够这样正常对话。我认为我能跟你成为朋友」 「我不认为」识别再次一口否定「我虽然喜欢老师您,但要跟您做朋友就另说了。所以,我跟天名同学也无法成为朋友。办不到的,我肯定」 连半点希望都不给。我觉得幸好天名不在场。 不过,我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拥有永恒生命的人,一定也能理解普通人的感受。她只用回眸过去就可以了。但是,一般人却无法理解拥有永恒生命之人的感受。对永恒的生命,我们只能去想象。或许,这确实谈不上对等。 但是。 拥有永恒生命的代价就是无法与任何人成为朋友,这未免有些太过令人惆怅了吧。 「老师,您别动不动就把心思写在脸上啊」 我吃了一惊。我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呢? 「伊藤老师真是个好人。我已经有多少年没遇到心地这么善良的老师了啊。这可不是在调侃您喔?老师您的品质是一种美德,您应该好好珍惜。要跟心地如此善良的老师谈论这种事情,我还真是于心不忍啊……」 「你到底打算说什么……。话又说回来,天名动作真慢啊」 「啊,对了。不好意思,老师,天名同学今天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 「说想三个人一起讨论,其实是骗您的。其实我只想和老师您单独聊聊。但我觉得,宣称三个人一起的话,老师您更容易答应」 看来我被算计了。 如果让我和识别单独在一起,我的确多少会有些警惕。看来她的策略成功了。 「……你要聊什么事啊」我明知为时已晚,但还是提高了警惕。 「咱们两个需要单独聊的,除了案件还能有什么?」 案件。 识别组子被杀案。 此时,我猛然回想起来。 「识别,你知道丰羽马高中的事吗?」 「嗯?啊,我是听说过。说是有女生失踪了?」 「对,就是它……这跟你被杀的案件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只是失踪的话,还什么都不好说呢。且不论发现尸体的情况,以目前的阶段就连是案件还是意外都说不清,想也是白想」 「这么说也对……」 「好了,先别管那件事了。今天来聊聊我的案件吧。就说说,我脑袋被砍下来的方法吧。老师您知道吗?」 识别靠在沙发上,把腿翘了起来。 「您觉得,为什么我的脑袋被砍下来了?」 「咦?」 「就是从尸体上砍下脑袋的理由啊。老师您能想到吗?」 砍头的理由。 把头部切断的理由。 会是什么呢……试着去想,一下还真想不到。倒不如说,砍头这种异常的犯罪心理,我这个普通人哪儿能理解。 「砍头的操作,其实比想象中要费力」 识别不等我回答,自己讲了起来 「我并不知道我的头是具体是怎样被切割下来的,也不知道用了怎样的工具。因此,之后记忆方便多少会有些混乱。总之,老师您听我说就对了」 我点点头。 「那么我来讲个尽管经过了层层猜测,但相当能够令人信服的说法吧。我的头毫无疑问是在死后被砍下来的。这个预想非常合理,毕竟几乎不可能把脑袋从活生生的人身上砍下来。除非突然冒出居合剑术高手用日本刀干净零落地手起刀落之类的特殊情况,否则不可能活生生把人脑袋砍下来。我们首先排除那类不符合常识的情况」 我心想,你这个不符合常识的代名词还有脸说。 她接着说道 「所以根据常理推断,这次的凶手是在将我杀死之后把头砍下来的。报导中的说法是绞杀,这个结论的确比较妥当。估计是将我勒死之后再慢慢地砍下了脑袋。但是老师,这个“慢慢地”存在疑点。刚才也说过,把人脑袋砍下来其实是相当费力的重劳动。我不知道工具是刀具还是锯子,总之这个工序耗时耗力。对砍头熟练的话或许要另当别论,但那也只有杀人魔符合条件。我想表达的意思总之就是,砍头对于凶手而言是个非常危险的行为。实施过程中可能被人发现,也可能会留下多余的证据,总之致命的危险数不胜数。然而,凶手还是不惜冒着如此之大的危险把头砍下来了。反过来也就是说,凶手拥有不惜冒着危险也要把头砍下来的理由。到此为止,您能理解吗,老师?」 识别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说道。但是,我才不会对她的举止逐一做出反应。我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就以『砍头有着理由』的假设继续讨论吧。我对这个理由有一些头绪」 说着,识别竖起右手的食指。 「一、砍头为目的异常的杀人魔」 「哪有一上来就没头没脑……」 「但这是最合理的情况喔,老师。非常容易理解,没有反驳的余地。凶手是怪人,所以这就够了」 她说的的确没错。如果凶手真的是异常过路魔,对行凶理由便无需任何解释。就算问他「为什么要砍头」,他一句「就是想砍」就够了。 接着,识别竖起中指。 「二、想要头或者身体其中之一」 「我觉得……不是这个吧?」 「是啊,虽然我自己提出这个说法,但我也觉得没可能。因为,脑袋被砍下去却没有带回去。头和身体都扔在了现场」 「确实是这么听说的」 也就是说,二者都被留了下来。切到一半放弃的话倒还好说,都已经切下来了,肯定会把想要的部分带回去才对。 「所以,这个说法可以排除了。最后是」 识别作出三的手势。 「三、想要隐藏尸体的身份」 「这个理由挺像模像样啊」 「嗯。这是悬疑小说中的常见手法,把头砍下来以掩盖死者身份的策略,常用作将尸体调包。但因为与第二个说法相同的理由,同样可以排除掉。不论隐藏身份还是偷换尸体,不把砍下来的脑袋藏起来便毫无意义」 识别自顾自地频频点头。 「于是,刚才一共讲了三种可能性」 「不,刚才的三种里面只有一种可能才对」我当即答道「因为二和三都被你自己否定了」 「是啊,老师。我也这么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最高」识别用左手握住三根手指中的一根。「途径的过路魔入侵校园,碰巧发现我就把我杀掉并把脑袋砍了下来。没有辩解或反驳的余地,是个美妙绝伦的出色回答。只不过……」 「只不过?」 「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并不普通的这起案件中,存在着并不普通的第四种可能性」 「第四种可能性……?」 识别竖起左手一根手指,加上右手一起变成四。 「四、」 她扬嘴一笑。 「测试我怎样复活」 「啊」 我禁不住惊呼出来。 把头切下的理由。 勒死之后甚至还把脑袋砍下来的理由。 「这起案件中有着普通案件里绝不可能存在的要素。那就是,我这名遇害者拥有永恒的生命。从这一点深入思考,赋予斩首的崭新观点便随之浮现。这次的过量杀害,或许是对永恒生命的探究。把我勒死不算,甚至把头砍下来,只为验证我能够真的死而复生」 「等、等一下」 我连忙打断她。 如果…… 如果真按她的说法…… 「没错,伊藤老师」识别再次扬嘴一笑「若支持这个说法,知晓我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 我哑口无言。 嫌疑人。 知道识别组子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 那就表示。 是我,以及…… 「天名……」 不可能。 这种事不可能。 「不可能……你真的相信有这种事吗?」 我一边否定,一边拼死思考。 那种是真的有可能吗? 那个畏首畏尾的天名,对识别下得了杀手吗? 她真的能够砍下一个人的脑袋吗? 我的感情在前面否定。 但是,我的理性又格外冷静地进行了分析。以高中生的力量,能够把人的脑袋砍下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那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可是。 就算那样…… 「识别……难道你真的在怀疑天名?她不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吧?天名没那个胆量,她绝对干不出杀人之类的事情。没错,而且……警方也在按过路魔杀人的方向调查不是吗?你自己不也说过,异常罪犯作案才是最佳答案吧。然而,你却说知道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你怎么能凭那种蛮横的理由去怀疑天名?我绝不认同」 「也对呢」 我眼睛瞪得滚圆。 「也对?你……」 「老师您说的没错。我也不觉得天名同学干得出那种事。把天名同学当凶手,确实不太靠谱」 我眼睛再次瞪得滚圆。 识别轻易地认同了我的主张。 「可是啊,伊藤老师」 识别用习惯喝了口可乐,然后把杯子放下,直直地盯着我。 「很遗憾。真的非常遗憾。我已经掌握了确定凶手身份的决定性证据。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你说什么?」 「伊藤老师,我就重申一次吧。我掌握了某个决定性的证据。而且,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识别把同样的台词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直直地盯了我一会儿…… 扬嘴一笑。 「好了,老师。我再点一杯可乐,如果您有什么话想说,就趁我喝完之前讲给我吧?」 5 周末过去。 周一的井之头线,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中午很空的井之头线一定是我的幻觉。是敌人的精神攻击之类的。只要坚持完全的意志打破幻想,一定就能识破中午电车同样拥挤不堪的事实。 昨天,周日。 识别喝完第二杯可乐前的那段时间,就如同一场刑讯。 她一句话也没说,死都不肯说。平时话那么多,最关键的事情却死不松口。 识别一开口就岔开话题,然后回归主题,又岔开话题,又回归主题,在如此反复的过程中等待。她一直等着我主动说些什么。 没错。 识别在怀疑我。 态度那么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完全认定我就是凶手,已经彻底认死了。她是怀着确信,怀着除我之外不作他想的确信在跟我谈话。 识别说,她掌握了确定凶手身份的决定性证据。 简直荒谬绝伦。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 我不是凶手,我没杀过识别,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什么证据。就算真有证据,毫无疑问也是伪证。 我拼命试探,想从她嘴里套出那是什么证据。识别不肯说。她断然没有直接咬定我就是凶手,但态度却明明白白。她对重点只字不提,只是脸上挂着坏笑,直直地注视着我。 到头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识别也什么也没告诉我,就这样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她喝完了可乐。然后那家伙就说了句「我明白了」,我们就离开了卡拉ok厅。 在车站道别的时候,我对她说「你要是真知道凶手是谁就别犹豫,直接报警吧」识别非常开心地笑了笑回答说「说得对」。我觉得,那家伙直到最后都在怀疑我。 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报案。如果她真有决定性的证据,警方应该会出动捉拿凶手。但是,她不可能有那种东西。我什么都没做。 …………可是。 不安在逐渐膨胀。 识别发现的证据是什么?她会不会真有指认我是凶手的东西呢?如果那是连警察都会相信的决定性证据呢?我会不会被冤枉逮捕呢? 我想要相信,事情不会那样。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不可能凭不确定的证据就随便抓人。 另一方面,我不认为识别会相信那种不确定的证据。她能摆出那般自信的态度,我认为应该真的是掌握到了决定性的证据。就算是错的,那无疑也是足以让识别和警方信服的,不容置疑的铁证。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确认自己不是凶手,一心一意向上天祈祷。 我到达学院,在校门口遇见了有贺老师,她关心地对我说「伊藤老师,你很累吗?」我脸色一定很憔悴吧。 我跟有贺老师一起登上准备室所在的四楼。 在走廊拐角处,我们发现一个东西,停下了脚步。 准备室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盒子。那是个约二十公分见方的纸盒。 我到任一个半月,从来没遇见准备室门口一大早被放置那种东西。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便让有贺老师留在原地,独自朝纸盒走过去。 纸盒在视野中渐渐变大。盒盖看来没被开过。 随着越走越近,里面的动词呈现出来。 感觉就像电视上的猜谜节目。 我走到盒子旁边停下,向里面偷看。 里面放着照片。 就一张照片。 平躺着的,胸口染得鲜红的可爱求实的照片 然后跟那张照片一起还放着一样东西。 人的心脏。 6 今天总算是过去了,整天就像打仗一样。 继上个月之后,学校再次停课,我们全体教员疲于应对这紧急情况。这次又有大批的警察及相关工作者涌进学园,身为发现者的我和有贺老师接受了细致的询问。当时,我还跟刑警讨论了几句。警方说尽管真凶尚未查明,但跟砍下识别脑袋的应该是同一凶手。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职员办公室才总算恢复平静。或许更准确地说,大家都已精疲力竭。刚才召开紧急职员会,决定取消运动会。谁都知道,现在根本没工夫去管那种事。 我拿起包,离开职员办公室,然后走出校舍,沿林荫道走到校门。我的脚步十分迟缓,全身上下疲惫不堪。 怎么办才对。 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场悲剧。 当初哪怕来硬的,也应该让识别去报警吗? 还是说,昨天不应该在车站就跟她道别,而是应该好好把她送回宿舍呢? 心头的后悔挥之不去。我凡事都应该更加谨慎才对。明明杀人凶手尚未归案,却跟学生在校外碰面,而且还让她一个人去回宿舍。就算情况再怎么特殊,就算识别有违常理地死而复生,这种让学生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也必须避免。 可爱被杀了,死而复生的识别又被杀了。我难辞其咎。 我, 我…… 是不是应该辞去教师的工作呢。 我的衣裾突然被拉住。我浑身一抖,停下脚步。 拉住我的人是行成海。 估计她是从宿舍出来的,正穿着运动服,直直地盯着我的脸。 「外面很危险,快回去」 我用虚弱的声音,就说了这么一句。这已经是我的全力了。 但不知为何,行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的脸伤心地皱着,抬头看着我。 我突然想到,行可能跟可爱是朋友。这次被杀的,原来是行的朋友吗? 如果是那样…… 如果是那样,我哪还有脸面对她。 我忍不住,表情扭曲起来。 「啊,老师……」 「………………欸?」 「对不起,老师……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并不想让老师您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我恍然大悟。 「你是,识别吗?」 「对,伊藤老师。看,我还好好的。请原谅我,我丝毫没有想过让您感到悲伤」 「我的事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啊……!你又一次……」 「嗯,我知道。老师,拜托了,请冷静下来听我讲」 我颤抖着,强行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我默默点头。我现在只能听识别来讲,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老师,拜托您听了不要生气。昨天我应该说过,我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了。但是,那其实是骗您的。我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掌握证据」 「什……!」 我哑口无言。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不对,更重要的是,你说你不知道凶手是谁……。那么,难道这场杀人案还会继续下去?被盯上的人显然就是你啊。难道说,你每复活一次就要被杀死一次,一直被杀下去?」 「不」 识别闭上眼睛,摇摇头。 「就让这个案件划上句号,结束这个荒唐的事件吧。我也不想继续被杀了。伊藤老师,就在明天。明天再奉陪我一次,可以吗?我会向您解释我为什么要撒谎。然后,就让我和老师您一起,结束这场蠢得无可救药的事件吧」 v.命运 1 藤凰学院。 我来这所学校任教一个半月。 对,仅仅只度过了一个半月。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两名学生遇害。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被杀了。 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又一次被杀了。 然后这次,她复活了。 组织成语言讲出来,真是显得特别愚蠢,特别匪夷所思,特别荒诞无稽。 所以,就让它结束吧。 识别组子用行成海的身体如此讲道。 2 窗外传来怀念的乐曲。那是报知傍晚五点的音乐。本来天天都听着这段催人回家的惆怅旋律才对,却不知为何感到怀念。 走廊上不见学生的身影。 学园昨天下达的停课决定延续到了今天。窗外能见到的警方相关人士已经少了很多。与头一起案件不同,这次并没有发现尸体,并未开展上次那样的大规模业务。 我走在洒满橙红夕阳的走廊上,走到尽头登上楼梯。高中部的校舍有三道楼梯,这道位在最尾部的楼梯平时并不被经常使用。另外,它是唯一通到屋顶的路线。 连通屋顶的门没有上锁。我转动门柄,将沉重的门推开。刺眼的光从打开的缝隙中投射进来。 我这是头一次上屋顶,屋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旷的混凝土地面被齐胸高的围墙包围着。这里平时会上锁,学生不会进出,教员也不会进出。来这里的人,也就只有空调的工作人员。 此时这片屋顶上有个人影站在逆光之中,看起来就像一只水泥缝里长出来的漆黑妖怪。 「嗨。老师,您来啦」 换做行成海模样的识别组子转头说道。 「你是怎么上的屋顶?锁是怎么开的?」 「我拿到了许可」 说着,识别抖了抖带木牌的钥匙给我看。 可是,她是找谁要到的许可呢?不会有人批准学生使用屋顶吧……。 「还有……」 我正准备开口,识别伸手阻止。 「再稍等一会儿,人就要来了」 「要来了?」 此时,身后门被打开。 开门的人,是身着制服的天名。 「天名」 「咦?咦?伊藤老师……?」 天名左顾右盼地上到屋顶。 「今天停课,你怎么进到学校里来的」 「那、那个,我走的后门。阿、阿星同学帮我的」 「是我事先打开的。准确说,人就是我喊来的」 识别这样说道,向天名招了招手。 「老师,能不能帮忙先把门锁上。虽然不觉得有人会来,但保险起见」 我照她的吩咐,把门反锁。 识别到底捣蒜做什么呢? 「请、请问……?」 天名六神无主地嘀咕着。她当然会感到不安吧,我也开始不安了。 我看看识别。她背对夕阳,完全淹没在逆光之中,表情藏在阴影下难以看清。 即便如此,我还是隐约觉得自己知道。 她一定是得意地扬嘴一笑。 「好了,人算是到齐了,伊藤老师,还有天名同学。别担心,不会占用两位多长时间。对把两位喊到这里来,我深表歉意,我也并不是想准备多大的阵仗,只想聚一聚聊一聊罢了。我和你,聊聊我,也聊聊你,这是二者结合起来才算完成的话题。然后,等我们在这里聊完之后,这件事也就宣告结束了。所以,咱们就在这里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吧。不留遗憾,不留悬念。因为,我可是非常期待着你啊。来吧,开始吧。啊,对了,对了对了。先得打招呼,我还没做自我介绍」 识别拈起制服的裙裾,煞有介事,毕恭毕敬,小题大做地行了一礼。 「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识别组子再次请教」 识别组子。 以行成海的身体这样说道。 「咦?哈,欸?欸,欸欸……!?」 天名发出古怪的叫声。 我注意到了。对呀,天名还不知道。 昨天,可爱求实被杀的案件,因警方的规制尚未被报道出来。所以,得知可爱死讯的,目前只有校方的人,学生们一无所知。 然后,已经以可爱的身份复活的识别这次又以行的身体复活这件事,知道的人只有我一个。 「佩………………佩西?」 识别灿烂一笑。 然后朝天名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 这声音真悦耳。 「啊啊啊啊~~……是佩西没错~,就是佩西~……。对我下手这么狠,对我态度不留情面的,如假包换只有佩西啦呜呜~~~……」 天名说着说着,又被揍了三下。这在某种意义上值得尊敬。 「我看你不论如何都不肯放弃呢」 「因……因为我们是朋友啦~……」天名捂着头说道。 「既然是朋友,就不该做让朋友讨厌的事情吧」 「那、那么,我不叫你佩西了,你就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才不要」识别说着,又揍了一下。 天名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那、那我偏要继续叫~……从今以后,我就把basic叫佩西克~,把悲喜交加叫佩西交加~」 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识别,你就从了她吧」我向识别劝慰道。 「耻辱……奇耻大辱啊,伊藤老师。为什么拥有永恒生命的我非得被她起那种古怪的外号不可……。不过您说的也对,不屈服就谈不下去呢……。我把天名同学叫过来可不是为了揍她呢……」 识别心有不甘地放下干戈。天名挂着洋溢春光的笑容站了起来,害羞地扭扭捏捏,叫了声佩西。这次没听到那清脆的声音,是天名的完全胜利。 「罢了,仅限今天。这点小事我就忍一忍好了。你随便喊吧」 「诶嘿嘿……佩西……啊、咦?可是……」天名突然一愣「这里是阿星同学的佩西,咦?为什么,咦?那可爱同学的佩西呢……?」 天名混乱了。这也难怪,毕竟她并不知道可爱已经死了。 「听我说,天名……」 我准备讲出事情原委,但被识别拦了下来。 「老师,您不需要解释」 「嗯?」 「因为天名同学早就知道了。知道可爱求实已经死了,知道可爱求实被杀掏出心脏杀掉了」 「……你说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因为,她,天名珠同学正是把识别组子脑袋砍下来,把可爱求实心脏掏出来的凶手」 3 「咦?咦?咦?」 天名眼睛瞪的滚圆,目光在我和识别之间往返。 这是天名平时的样子。她十分寻常地畏首畏尾,十分寻常地战战兢兢,那手足无措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天名是真的感到了困惑。至少在我看来是那个样子。 识别说,她是凶手。识别的的确确这么说了。 但是,我眼前的天名完全不像杀害了两个人的杀人犯。 还是说,识别的推理出错了吗?我深深地怀着一丝希望向识别看去。 但识别叹了口气,摇摇头。 「老师,很遗憾。千真万确,凶手就是天名同学。因为,我已经调查过了。证据也拿到了」 「……拜托了识别,能不能清楚地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老师」 然后,识别组子开始娓娓讲述。 这场愚蠢透顶的案件的…… 愚蠢透顶的解决过程。 「好了,天名同学。有言在先,其实我只知道你就是凶手,并不知道你的作案手法,也完全不理解你的作案动机。心想反正要当面对质,就决定直接问你本人好了。所以,我接下来只讲解判断你是凶手的原因。我如果说的没错,希望能你能放弃抵抗,讲出作案手法和动机。好歹在这种时候稍微察言观色吧。真凶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还死不承认,那也未免太难看了。算了,在这次的案件中,有着无数种可能的杀人手法。毕竟过路魔都能干的出来,实际以任何手法都不无可能。所以,我其实对手法不太感兴趣,但对动机非常感兴趣。你为什么杀死了我?为什么把心脏取了出来?请你务必把理由告诉我。行了,不好意思讲了这么长的开场白,接下来就让我揭开这起案件的真相吧。 首先是四月。你出于某种动机想要杀我。然后,你趁着烧烤大会期间找到我,把我带到了大讲堂背后。至于借口随便怎样,只是让我跟你去一下就够了。之前的我怎么也不可能猜到吧,竟然跟你过去一趟命就丢了。然后你就在大讲堂背后勒死了我。事先带根尼龙绳就能充当凶器,非常简单,处理起来也轻松。总之你果断把我勒死,并若无其事地回到烧烤会场。然后,你等烧烤大会解散,看准人走光的时候再次去到大讲堂背后,现场切断了我的脑袋。之后,你把脑袋就地留下直接走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你保持安分。连警察都没查到破绽,看来你的手法相当了得。然后一周过去,第二个我以可爱求实的身体在你和老师面前现身。但是,我没有被杀当天的记忆,所以此时的我并不知道你就是凶手。但是,我那时已经将你定为嫌疑人。就在这个时候,我和老师也讨论过,从脑袋被切下这点出发,想到知道我永恒生命的人就是嫌疑人。我之所以在你们面前现身,就是因为我早已笃定凶手就在你们二人之中。 于是,我之后一直在观察你们,但没有掌握任何线索。自第一场凶杀案发生后,案情没有任何动向,你们也没有露出过任何马脚。因此,我决定设一个局」 「设局?」 「老师,就是前天星期天的事。我在卡拉ok厅对你们这样说,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掌握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啊……。可你当时认定我就是凶手……」 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识别,难道你……」 「抱歉啦。那是骗你的,老师」 识别扬嘴一笑。 「没错。我分别见了你们两个人,并说了相同的话——“证据已经到手,凶手已经找到”。这个陷阱实在太简单了。不,用“陷阱”这个词来描述算抬举了,就是简单的试探罢了。但幸运的是,凶手上钩了。也就是说,对方真的认为我掌握了证据,来杀我了」 我哑口无言。 这就是识别设下的局。 把自己再杀一次的人就是凶手。 这样的策略,实在太狠了。 「这是只有我能用的绝技」识别再次扬嘴一笑,解说道「星期天,我首先去见了老师,然后对老师试探了一番。哎,现在的我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上一个我在星期天被杀死了,没有当天的记忆。所以,我并不知道跟老师说了些什么。总之,我见过老师之后还没有出事,于是在跟老师道别后就用手机给自己发了封邮件,上面写了『老师清白』。之后我又去见了天名同学,说了同样的话。估计我就是那时候被杀掉的吧。复活之后,我确认了邮件,只收到了『老师清白』,没收到『天名同学清白』的邮件。这样就确定下来了。这是我自己调查得到的结果,绝不会错。老师,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识别嗖地抬起手,指向天名。 「凶手就是你,天名珠同学」 我茫然地看向天名。 而天名…… 还是跟刚才一样,眼睛瞪的滚圆,非常吃惊。 她在惊讶中把双手举到面前,然后重重地拍了下去。 「佩西好厉害~……」 「……欸」 我皱紧眉头。 天名看着识别的目光,竟然激动得闪闪发光。 那是发自心底感到钦佩的目光。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竟然是陷阱啊~……。那个,你对我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我一下就着急了……心想,现在要是被警察抓到就麻烦了,所以顺势就……」 顺势。 天名说…… 顺势? 「顺势,就把我杀了?」 「是、是的……对不起~」 说着,天名整个人缩了一圈。 这 这难道 是自白、吗? 「是你吗……真的是你干的吗,天名」 「欸?是、是的……是我、干的……」 我惊愕不已。 天名竟然是杀害两个人的凶手。 但是,更让我发自心底感到惊讶的是…… 天名的表现,完全不像杀过两个人。 「你坦白了,这也就表示」识别向她问道「你已经放弃抵抗,愿意告诉我了吗?愿意把杀害我,杀害拥有永恒生命的我的动机告诉我了吗?」 「这、这个,那个……」 天名还是老样子。就算承认了自己是凶手,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她依然像平时那样畏畏缩缩,在与平时如出一辙的畏畏缩缩之中,挤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杀、杀掉佩西是因为……我想知道永恒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样子~……」 「把头砍下来,也是为了这个吗?」 「是、是的。我心想,光勒紧脖子的话,搞不好轻轻松松就活过来了,所以就~……。你想,电击之类的不是能让人复活吗?所以,我就把头砍下来了~……。我心想,这样还能复活的话就太厉害了……。可是,我没想到啊。我真的没想到,佩西能借别人的身体复活~」 「对不住啦,没按你的预期复活。也罢,我对砍脑袋的动机倒是没什么兴趣,早已做过预测,答案也符合预期。我想知道的是另一个问题」 「另、另一个是……」 「心脏」 识别用恨不得把人设穿的目光紧盯着天名。 「你把我的,可爱求实的心脏掏出来杀掉了。不,应该是杀掉之后掏出来的。不管怎样,总之你把心脏掏出来了」 识别把手放嘴嘴上,思考起来。 「但是,你这么做没有意义。因为,挖心跟斩首不是一回事吗?你应该料到我会再借别人的身体再复活了。然而,你却取出了心脏,重复了同样的测试。我看不出你那么做的意图。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说,你其实什么都没想,就想再看看把心脏出来会怎样?」 「那、那个,呃,那么做是因为~……」 天名的目光在游移。 「是什么,快告诉我」 「呃、我会说的……我会把取出心脏的理由告诉你的~……但是~……」 天名垂下眼睛。 她再次抬起脸,在我和识别之间交互看了看,又垂下头。 「识、识别,你先等等」 我插进两人中间。 「天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老、老师~……」 「说来听听,说什么都好,总之说出来。你,你是其实……不是凶手吧?」 我抱着一丝希望向她问道。 「老师,您真是太善良了。她自己不都承认吗」识别戏谑地说「也罢,既然有话想说,你还是不留遗憾地说出来吧。这样就能落下帷幕了。这也一定是我跟你见的最后一面了」 天名用不安的眼神看向我。 用满怀依赖的目光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我希望她全部说出来。我已经做好觉悟,不论任何结果我都接受。 她下定决心,把脸抬了起来。 「那、那、那个……就是~……那个~…… 为什么现在要讲那些?」 我…… 没明白她在讲什么。 识别好像也没明白。 「什么为什么?」识别问。 「就、就是~……因为,佩西最开始就说过了……。把一切都讲出来,毫无保留地讲出来。我就想,为什么却一直光在讲我是凶手,作案动机之类根本无关紧要事情呢~……」 我呆住了。 识别也呆住了。 我们一点也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可、可不可以进入正题了呢~……?」 「……正题?」 「就是讲,佩西你永恒生命的真相啊~」 天名交互着在我和识别之间看过来看过去,露出丢人的表情。 「那个~~~……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懂察言观色~……」 「不……」 我不知该样回答才好。 「我、我弄错了吗?现、现在不是要讲这件事嘛?老师,我、我又搞错了吗~……?」 识别一脸无语地叹了口气。 「天名同学」 「呃、我在……」 「我知道你想弄清楚我永恒生命的真相,你为此杀过我两次的事已经被揭穿了。但是,事情仅仅就是这样而已。你只是杀了我两次,你没有逼近任何关于永恒生命的本质。凭什么我非得把我永恒生命的秘密告诉你不可?」 识别毅然决然地说道。 天名「呜呜~~」又缩得更小了。 「杀掉了还是什么也没弄明白~,是吗?我可没那么愚蠢,也没那么心善,还腆着脸把正确答案告诉你这种杀人犯。我对你就是普通的恨,理所当然地想让你受到惩罚。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你就给我幻想着没能得到的答案,艰苦漫长地服刑去吧」 「我……我……」 「嗯?」 「我并不是什么都没弄明白~……」 识别愣愣地眨了眨眼。 「喔?」 「我、我觉得,我稍微有一点点逼近了你永恒生命的真相喔~……。只是,那个,我实在不擅长整理头绪……还差一点,真的应该就差一点了~……」 「你的头绪,是什么时候掌握的?」 「呃,呃呃,那个~……」 此时。 天名恍然大悟般朝我看过来。 「老、老师您来替我解开谜题吧~……」 说出不得了的话来。 「拜托了,老师……您来替我去想吧~……」 天名扯了扯我的衣裾。 「不……我还能怎么替你想……」 「那、那个,我,拿到了。拿到了新的信息喔~」 「欸?」 这个词让我产生反应。 我清楚地看到,我眼角那边的识别也惊得一颤。 新信息。 关于永恒生命的新信息。 「呵呵」 识别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说来听听吧,你所谓的新信息。天名同学,那一定是逼近我永恒生命真相的,非常棒的信息对吧?」 「是的~……」 天名泫然欲泣地主张道。 识别露出不像她风格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已经多少年没让我这么开心了呢」 然后,天名开始讲述。 4 「那个,最开始让我想不通的地方,是佩西用“别人的身体”出现的时候。太不可思议了……。是怎么办到的?完全想不明白……。要说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第二个佩西把可爱同学也演得那么完美。明明跟我说话的时候是佩西,平时却是可爱同学……。我脑子乱了……。我还想过,是不是改叫佩可更好……。另、另外还有件事让我在意。那就是佩西“没有被杀前后记忆”这件事。那个,我最开始以为佩西在撒谎……。我猜测,佩西其实知道我是凶手,但隐瞒事实跟我接近……。但是聊着聊着就感觉到,佩西真的不知道我是凶手。佩西的记忆真的消失啦。所、所以我就想尝试更加细致地调查……。然后,我就制定了一个策略~……」 「策略?」 「是的……那个,因为是仓促下制定的策略,能不能顺利让我很不放心……但是,我成功了。好像是成功了。那个……佩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真的是佩西吗?」 天名的提问,令识别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也很吃惊。 事到如今,还问这个干嘛? 「这是什么话……我还以为你早就完全相信了呢。也罢,我所能做的也无非只有耿直的主张罢了。因此,我再次声明。我是识别组子,被你砍了脑袋,掏出心脏,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识别组子本人」 「是这样吗~……那么…… 我家的佩西又到底是谁?」 识别的动作定住了。 识别的表情定住了。 天名露出光辉灿烂的笑容,说道 「可爱同学的佩西,现在还活着哦~」 5 「你说……还活着?」 我愕然地问道。 「是的~」 「可、可是,可爱的心脏……」 我看到了,千真万确看到了。 那绝对不是什么仿制品。 那个质感。 那个凝固在上面的血液。 那些如假包换都是真货,就是人的心脏。 「这样啊……」 识别嘀咕起来。 「丰羽马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 受村君讲过。 丰羽马高中的女生失踪了。 「天名,你难道……」 「是、是的……。老师您看到的心脏,不是可爱同学的。可爱同学的照片,只是把胸口化妆成鲜红色再拍的,真正的可爱同学还活着,非常健康。不过,她现在被绑着~……」 天名低下头对识别说了声「对不起~」。 「我想试着骗过佩西,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前天星期天,佩西对我说知道凶手身份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情急之下就先把佩西掳走了。其实我也试着向抓到的佩西问过好多问题,但佩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但是,我想过了。要是把佩西一直留在我这里会怎样呢?如果是灵魂转移的机制,不把佩西杀死应该不会出现下一个吧?但如果像老师上次说的那样,是通过机械转移记忆的机制,下一个佩西就有可能出现。但是……我有些不安了。要是下一个佩西太久不出现就麻烦了……因为,佩西好像已经掌握证据了。我觉得花太长时间会被警察发现的~……于是,为了让下一个佩西尽快出现,我就制造出佩西已经死掉的假象~……。幸好……我的策略成功了。此时此刻,佩西就在我眼前。但是,我家也有另一个佩西。佩西变成了两个哦~」 天名开心地这样说道。 识别的眼睛瞪得滚圆。 「到这里还没问题~……」天名的眉毛挤成八字「到佩西变多倒还好,但是……老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天名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 「老实说,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佩西真的是靠机械变多的吗?戴上通电的头盔,然后不断变多吗?那个,我脑子快转不过来了……老师,您帮帮我啊~……这件事该怎么想才好啊~……」 天名向我苦苦哀求之时,我已经开始思考。 识别增加到了两个。 识别错判了自己的生死。 「根据现在事实能够理解的是……」我一边转动大脑一边开口 「首先……识别的精神【同时存在于多个地方】。这也就表示,识别的精神并非独一无二,存在着多个复制体。也就是说,识别的复活并非精神的“转移”,而是“复制”。另外还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每个个体意识并非时刻共享】。如果精神时刻联系在一起,被掳走的可爱与此刻身在此处的识别之间就不应该存在意识的矛盾。每个复制体并非即时共享意识。但是,之前的识别确实拥有以前的记忆。从第二个识别记得在理科准备室跟我们对话的事就能看出来。就算死亡前后一天的记忆会消失,除此之外的记忆还是充分继承了。从这些条件能推断出的可能性就是……」 我的思考 得出一个结论。 「是同步」 「同、步……?」 「没错。识别会定期将多个意识进行同步。我不知道方法……她通过某种机制,以一定间隔周期将识别的多个意识进行同步。打个比方,就像……音频播放器。对,跟ipod同理。把播放器接到pc上,播放器就会被同步为pc端内容。识别以类似的原理,将多人的意识定期连接起来,相互传递各自的信息。然后,那个同步的间隔……就是一天。她每天进行同步,共享二十四小时区间的信息。这样一看,被杀当天的记忆会缺失的情况也就得到解释了。尸体可以认为思维无法同步,于是被杀当日一整天的信息便完全缺失了。从烧烤大会当天记忆从清晨开始缺失来推测,同步应该是在深夜,或者是在清晨进行的……」 说到这里,我向识别看去。 我看着她,验证答案是否准确。 不知不觉间,夕阳快要落山,周围渐渐暗了下去,但逆光随之不在,识别的表情比之前清晰得多。 识别…… 正挂着迄今为止最为开心的表情。 「棒极了」 识别说道 「棒极了,你们太棒了。没想到,真没想到能走到这一步。竟然如此贴近我永恒生命的本质,这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这种事还是头一次,是我漫长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光凭天名同学是没办法的,光靠老师也无济于事,你们二人合力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你们确确实实抓住了我永恒生命的尾巴。对此,我要毫无保留地予以赞赏」 「那、那么」天名兴奋地探出身子。 「没错,天名同学。一切都如老师所说。我的意识存在于多个地方,并非实时共享,但定期进行同步。这便是我永恒生命的机制。作为我的意识寄宿在多个人身上,以此永恒不绝地延续下去。这就是永恒生命的真相,永恒生命的本质。真亏你们能走到这一步。啊啊,真的太厉害了……。我已经多久没有如此惊讶过了啊」 「不……可是,识别」 我上前一步,向识别询问 「我还没弄明白你永恒生命的核心。讲了这么多,也不过说中了你机制的梗概。这些原理终归只是从表象逆推而来的,还有真正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机制的核心,机制的关键……喂,识别,意识的复制和同步,你是如何实现的?」 没错。 就是这个。 复制意识,同步意识。能做到这些,永恒的生命便可成立。 那么,到底是怎样实现的? 「拜托了,识别,告诉我。那是……我们所不知道的秘术活着魔法之类,超自然的方法吗?还是超现实的科学、技术,未知的超科技吗……?拜托了识别,我非常非常想知道」 我盯着识别的眼睛。 天名也在等待识别回答。 识别叹了口气,轻轻耸了耸肩。 「很遗憾,我不能回应你们的期待」 「不、不肯告诉我们吗~……?」 「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做过任何符合你们期待的特别的事。我所做的就是意识的复制与同步,至于方法并非隐世的魔法,也不是超现实的科技,而是极为普通的事。是的,说出来可能不信,其实连你们也会。尤其是老师,你可是职业的啊」 「咦?」 「就是教授啊」 6 「要统一人的意识,不需要特殊装置或技术。每个人各自随意生活,自由度日,然后定期集合,将各自经历的东西全部教授,并全部受教就行了。这就是老师所说“同步”的真相。我们从小一直维持着这样的体系。天名同学,你刚才就说过对吧?「我完美地变成了可爱同学」。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记忆里一开始就拥有“扮演可爱求实的知识”,拥有“扮演行成海的知识”,拥有“扮演识别组子的知识”。我们所有人共享了所有人的知识。并非多重人格,而是将多人的知识与举止整合为一个人格。这就是拥有永恒生命的学生,识别组子的真面目。当然,这个名字也无非是许多人中的一个侧面罢了」 识别就像在解释一件简单的事情。 说得就像谁都能够做到一样。 她说,教授? 她说,把人的一切教授出去? 「其实并没有多困难,伊藤老师。这不是质的问题,而是量的问题。只要充分教授,充分受教就足够了。你觉得困难,是因为您作为教育者还远远不够成熟罢了。而且,我之前应该也对老师你讲过」 「……你说什么?」 「我讲过吧?教育的极限就是只能教授“自己”。换句话说,“只要穷极至极限,就能将自己的一切教授出去”。我曾经这么说过,对吧?」 瞬间,我背上一阵恶寒。 她刚才说的,莫非…… 「对不住啦,老师」识别伤脑经地笑起来「已经明白了吗?有贺老师和受村老师,同样是我喔」 我愣住了。 我觉得我身边的世界在逐渐崩溃。 「伊藤老师,我没有要骗您的意思。只是凑巧,真的只是凑巧。这所藤凰学院里,散布着许多拥有我意识的人。话虽如此,这个体系在性质上并不能增加太多的人数。毕竟教授与受教同样存在着极限,就像一次并排一起跑的人不能太多。但是,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个学院。这话什么意思,您应该知道吧?」 识别在屋顶的正中心,像鸟一样张开双臂。 「藤凰学院,就是为了让我这个人一直延续下去而存在的学校。是为了让我永恒生存,永恒学习而创建的,只属于我的学校」 她继续讲着令人思维难以跟上的内容。 我用愣愣的脑袋思考着她所讲的一切。 我…… 怎么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工作了呢。 「哎,没想到真有一天我会跟外人谈及这件事……活久了还挺新鲜啊,伊藤老师。另外天名同学,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藤凰学院创建以来最特别的日子。我就把今天定为学院的休息日吧。五月中旬只休息个一天,虽说有点半吊子就是了……也罢,这件事先不提了。我要讲的到此为止。伊藤老师,天名同学,知道了永恒生命的真相,你们满意了吗?你们若想得到永恒的生命,大可以效仿。这很简单。准备一个这样的设施,招收一些人,然后实施教育就可以了。当然,这需要耗费一点点金钱和时间,但我觉得用来换取永恒的生命已经非常廉价了。好了……天名同学」 「我、我在?」 「看来我们彼此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事已至此,我感到有些遗憾……我只能把你扭送给警察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杀死了两个人的连环杀人犯」 「啊、啊啊啊~……」 天名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像刚刚才注意到这个重大事实一般。 「是、是啊……还有警察呢~……呜~」 都到这个时候了,天名好像还完全没有理解事情多么严重,依旧维持平时那个态度。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她开口。 我该用怎样的语气面对杀害了两个人的学生?我该对她说什么才对?再说,真的存在正确答案吗。 我是教师,天名是学生。 但现在的我,真的有东西能教给她吗? 我,非常无力。 「天名同学」识别开口「在把你扔给警察之前……最后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件事?」 「欸,好、好的」 「你刚才讲了你杀我的动机。因为你想知道我永恒的生命是怎样的」 「是、是的~……」 「为什么?」 「欸?」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永恒生命的真相?甚至不惜杀人。天名同学,如果说只是为了解开永恒生命的秘密,这作为动机当然充分。那是求知欲与好奇心。如果你说单纯出于好奇心犯案的话倒也无妨,我可以接受。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觉得你探寻永恒生命的真相,并不是发自好奇心,似是有着某种其他的理由。如果是我误会了,我向你道歉。只不过,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顺从直觉呢。要是方便,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想弄清永恒生命的本质?」 「啊、呃,那是因为……」 说到这里,天名开始思考什么。 几秒钟后,她抬起脸来。 「佩、佩西~」 「你到底还是一直这样啊……。我知道可能没用,但我最后重申一次。不许叫我佩西」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天名没有理会识别说的话,继续说道。 「想知道」 听到识别的回答,天名开心一笑,一路小跑来到屋顶边上。 然后,她突然爬上围墙。 「天名!」 我大喊。 完了。 难道她准备…… 我理解了她的意图,准备冲过去,但被围墙上的天名当即伸手拦住。天名转向识别,喊了声「佩西~」说 「你真的想知道?」 「是啊,我想知道」 「那么……」 天名微笑着说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我大吃一惊,朝识别看去。 识别…… 识别的回答是 「识别慢着!」 我大喊。 但她没听。 识别冷静地,普通地,理所当然地,就说了两个字 「不要」 当我目光奔回之时,天名的身影已不在那里。 vi.永恒的生命 1 京王井之头线有时挤也有时空。 我总算能够承认这个事实了。我觉得,我开始渐渐熟悉这个地方。下一个目标,我希望能够自然地说出我住吉祥寺。我现在还觉得这话有点帅。 出了车站,我径直去了井之头公园。现在是星期天的上午,路上人来人往。我肚子有点饿,注意力被路边的可丽饼店勾引过去,但一个人吃那玩意实在有些羞耻,所以就没买。我感到自己是个活在旧社会的人。 走下石阶进了公园,巨大的井之头湖映入眼帘。我走上架在湖上的七井桥,只见桥上樱花季过后久违地人头攒动。 桥的那头是游船点的入口,那里同时还合并经营着公园的纪念品商店。纪念品商店门前,有大婶烤着团子。由于刚才没吃到可丽饼的关系,那拿出滋遛滋遛声音的烤团子显得格外诱人。 我在纪念品店门口的树丛旁发现坐着的她,便喊了过去。 「识别,你吃团子吗?」 「那我不客气了」 化身行成海模样的识别组子说道 「要换行同学的样子说话吗?」 「不了……那样反倒乱了,就保持这样吧」 「是吗。老师,我要味噌的」 我买来两串名为三福团子的烤团子,在识别身边坐下。一次性餐盘里的两串团子上分别一根淋了酱油,一根淋了味噌。 「跟这个团子也相处好久了呢」 识别十分怀念地盯着团子。 她认识这个团子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 「老师,您知道吗?三福团子是能带来三份福的团子喔」 「喔?都有哪些福?」 「幸福、裕福、大福」 我看了看自己的团子。我明明买的是团子,却好像给了我大福。我开始担心里面会不会有豆沙馅。 「天名同学她」 识别突然转变话题。 「嗯」 「果真像是有计划作案啊」 识别朝天望去。 天名珠从校舍屋顶上跳楼身亡。 她当场死亡。我和识别下到赶到时,目睹到了她凄惨的样子。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提及,但那一幕却鲜明地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和识别配合警方的调查,讲述了事件的经过。话虽如此,我们自然没有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那些净是超乎常识的事情,岂能正经八百地对别人讲起。 具体来说,永恒生命相关的事情全部瞒了下来,只讲了“天名杀害识别绑架可爱,将别人的心脏放进盒子。向我们坦白罪行之后就跳楼了”这些事实,除此之外一概没说。剩下的事情,太过乖离现实了。 识别一边吃着团子,一边告诉我校方从警方获悉的情报。 警察去了天名的家。在她所住的高级公寓内,本来应该跟她同住的家人根本不存在,也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当时在公寓的一个房间里发现并解救了被拘禁的可爱求实。可爱尽管有些虚弱,但性命无忧。 警察通过进一步调查,发现了关于天名珠新的真相。她的履历竟然全都是捏造的。名为天名珠的少女其实既没有户籍也没有居民证,入学时提交的文件系全部伪造。她来藤凰学院究竟是干什么的,究竟是什么身份,甚至其足迹都完全无法追朔。一切都被她处理得天衣无缝。 「也就是说,天名同学在转学到藤凰学院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 「可是,她到底如何得知你的?」 「这也没什么,正所谓百密必有一疏。所以,每当学校有新来的人,我姑且都会测试一下,看看对方知不知道我的事」 「你说什么?」 「老师,告诉你那个传闻的人是受村老师对吧?跟天名同学讲的人是行同学。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我恍然大悟,想起欢迎会那晚的事情。 也就是说,那是在观察我的反应,试探我知不知道永恒的生命。 「最开始我也试探过天名同学,但当时她声称从未听说,也并没有很感兴趣继续追问。现在想来,当时肯定是在戒备着我吧。到头来,我也三两下就被骗过去了,之后在理科准备室没多想就向你们搭了腔。哎,失策失策」 没想到会被杀啊……识别笑道。 「也罢。听说是有计划犯罪,我就有些头绪了。在屋顶上听天名同学陈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就以绑架可爱求实的我这件事来说,她的手法未免也太犀利了。这里可是城市中心,绑架一个大活人绝非易事。但反过来说,只要做好充分准备,事实上不无可能。要点就在于,事先要把人少的地方调查清楚。也就是说,天名同学事先对这座城市进行了实地勘察,并准备了潜伏窝点,是在准备万全的状态下混进了藤凰学院。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呢?是追求永恒生命的大财主的手下吗?还是某大国输送过来的国家间谍?又或者是宗教巨头的秘密调查员?」 识别越说越离谱,净是我这一介家住日本一角过着平凡生活的小老百姓想象不到的事情。 我勉强能还够想象的事情,就只有天名本人了。 我想起藏在巨大镜片下面的脸。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背景呢。她一个学生,完成了如此宏大的计划,最后自杀身亡。天名珠究竟是什么来头? 「人都死了,问不到了呢」 永恒生命学生讷讷地说道。 「你今天喊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我之所以大星期天特意跑出来,其实是识别喊我出来的。 「啊,这当然也是目的之一。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 我露出诧异的表情,做好心理准备。 「别摆出这种表情啊……很伤人啊」 「什么请求啊」 「很简单的事。伊藤老师,您能否不要辞去学校的工作?」 我愣住了。 我并没有递交辞呈。 再说,我本来就没想过辞职。 「您想,毕竟发生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就想,伊藤老师您会不会不愿意留在藤凰学院了。另外,还有我个人的问题。您看,我这人……挺瘆人对吧」 「不……没那种事」 我稍稍寻思了一下。 但我的想法并没有转变。 「我不会辞职的。好不容易重新就职,而且又没其他的去处。只要你没关系,我还想在藤凰学院干上一段时间」 「呵呵」识别开心地笑了起来。「老师,你挺大大咧咧啊」 「我自认为我很细腻」 「实话说,真是谢谢您了。有知晓我特殊内情的人在身边,我真的心怀感激。而且还是男性,这是最令我开心的事情。共享我意识的人全是女性。不管怎么说,藤凰学院是女校呢」 经她这么一说,我发现了。 「受村君呢?」 「我觉得不太能接受」 我捂住脸。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不,我误以为奇怪的是我自己。我对一起工作的男性老师竟然怦然心动,还为此十分认真地烦恼过。 原来,藤凰学院的广末凉子原来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子,是学园的毕业生。我是正常的,我根本没有觉醒倒错的性偏好。 「欣赏伊藤老师苦恼的样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有够恶趣味啊你……」 「所以,您要是想跟受村老师交往的话就不要顾虑,直接去追求吧。还是说,老师您想跟我交往试试?」 「免了」 「那有贺老师呢?」 我瞬间犹豫了一下,但冷静下来重新想象,还是恭敬地谢绝了。 识别作怪式地微笑起来。 「真遗憾。我还挺喜欢伊藤老师您的」 「动不动就因为学生的表白而动摇的话,我就当不了教师了」 「老师您肯留在学校,我还想答谢您的。看来并不需要回礼啊」 「啊……」我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上次不是告诉过我一个图形吗?」 「嗯?」识别拿起团子吃完后的竹签,就用味噌在一次性餐盘上画了个图案。 就是那个图形,介于四边形与五边形之间的图形。 「您说这个?」 「对。下次能不能更详细地给我讲讲它?」 「这样就够了吗?老师的学习热情也好高啊」 「嗯,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呵……这个嘛,其实就跟看到的一样。我确实也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掌握它呢。要达到它的高度,需要在脑内构筑稍稍不合常规的网络。若不能改变对空间,准确说不能改变对三维空间的认识便无法成功理解。它就好比存在于概念夹缝之中的东西。不过,任何人只要肯花时间,理解它其实不无可能。只要对老师您细致地进行讲解,有朝一日一定会解开它的」 「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吗……」 「老师您也拥有永恒的生命就行啦」 我轻轻地摇摇头。 识别再次表示遗憾,然后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事情也办完了……对了,老师。有件事没跟您说。不,其实跟您说了可能也无济于事吧」 「嗯?」 「在昨天,之前失踪的丰羽马高中学生找到了」 「啊……」 我颦蹙起来。 丰羽马高中的学生。心脏被挖出来的学生。被牵连进事件的学生。连长相都不认识的别校学生。 那孩子其实跟我们无关。她既不是藤凰学院的学生,也并非永恒生命的成员,应该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平凡高中生。 然而。 她却…… 「据说是离家出走」 我抬起脸。 「欸?」 「据说她在埼玉那边接受了训导,打电话回家报了平安。当然,她心脏没有被掏出来。也就是说,丰羽马的学生其实与这次的事件完全无关」 我困惑了。 「可是,心脏……」 「是啊,老师。这则新闻算不上任何救赎。就算附近的学生没有遇害,肯定有别的人被掏出心脏杀掉了。所以,我觉得告诉您也无济于事」 识别说的没错。 听到这则消息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遇害者虽然没有增加,但也没有减少。 「算了,想必就算我不说,不用多久也会传进老师您耳朵里。总之,丰羽马高中的学生安然无恙,仅此而已。好了,这样要办的事就全部办完了。老师,明天学校见」 识别转身离去。 此时,前些天的噩梦在我脑海中闪过。那个星期日,我跟识别在吉祥寺分别,之后悲剧发生。 「识别,不用我送送你吗?」 「哎呀。凶手都已经不在了,老师您还担心什么?」 「话是这么说……」 「不过也是。世事无常,没人能猜到会发生什么。搞不好,我又会被杀掉呢。是呀……真到那个时候的话 我还会复活喔」 说完,她便走上了七井桥。 被留下的我继续坐在树丛边上,朝天空望去。万里无云的天空无边无际。 就任一个半月,死了两个学生。 首先是识别组子。 再是天名珠。 我什么都没能够教给她们。 事到如今哪怕懊悔也于事无补。 只要我继续担任教师,就得一直怀着这份痛痛楚吧。这次事件,我一定永生难忘,也不想遗忘。而且,我不想再体验这样的感受了。 所以,我决定再加把劲努力学习,让我能有东西教给今后遇到的学生。 我吃完三福的最后一个。原来不是大福,就是团子。三福的最后一个福不是大福。又学到了一件事。 在眼前,一对对情侣源源不断涌向此处,然后进入租船点。世上应该没有非情侣不可租船的法律或者规定,但恐怕也不会有哪个不看气氛地单独闯进去。不懂察言观色到那个地步的话,已然堪称犯罪。 正当这么想时,竟然真有个女生独自从租船点走出来。她是勇者,也或许是有勇无谋。但我想向她寄予赞赏。姑娘,你很努力了。 那女孩径直走到我跟前,停下脚步。 我抬头看向她的脸。 眼镜在反光,我看不清。 「看到了……。我,看到了……。老、老师……您该不会,真的和佩西交上朋友了吗~……?」 她一边望着七井桥的那头,一边说道。 「不……」 我茫然地摇摇头。 「可、可是我躲在柱子后面全都看到了……。老师和佩西看上去完全就是朋友~……。果然老师您说得对……。交朋友重要的在于心。就算拥有永恒生命的人,也能够跟任何人成为朋友吧……。以前会不会真的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呢~……。伊藤老师,我想试试再加把劲~……」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 「但是,这次真的非常遗憾……还以为绝对是『真货』呢~……。但是,我真的很努力了……。老师您可能有所不知,掏出心脏真的超费劲啊~……。但只要佩西是『真货』,我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可是,弄错了啊……因为,组成佩西的所有成员全部死掉就完蛋了呢~……。很遗憾,果然又是『假货』啊~……」 声音无法顺利地发出来。 我不知道该问她什么。 我猛烈地摇摇头。 然而,她依然站在那里。 「为什么,你……」 「咦,欸?什么?那、那个,难道我……又没察言观色吗……?」 「不是那种事,才不是那种事,为什么……」 「就、就算问我为什么……呃……怎么说好呢~……啊」 天名珠敲了下手,似乎想明白了。 「我是『真货』~」 我好像十分混乱,又好像理解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搞不懂了,陷入不可思议的状态。 就在此时,我指尖动了动,碰到了某个东西。 是一次性餐盘。 竹签已经不在上面。 我将拿起餐盘,递给她。 「您……知道这个吗?」 欸?天名仔细盯着餐盘。 然后她拿起竹签。 「呃,呃……是这样吗~……?」 她画了一个图形。 介于三角形与四边形之间的图形。 不死学生凶杀事件 ~识别组子与游移的不死~ 完了。 后记 说出「我拥有永恒的生命」时,已经感受到了居高临下的视线。就像是在对自己说「有限生命的大伙都好辛苦啊,不过我的生命是永恒的呢」。以生命有限,而且一直被时间撵着跑的现代人来说,恨不得暗骂「那个人在找茬」「就凭自己有永恒的生命」。但是,一开始就制造隔阂并不能带来任何建设性。永恒生命的人也会向往有限生命的人,我们出生在多种多样的价值观得以相互认同的时代,同是地球号宇宙飞船上的同伴。但是,永恒生命的人即便地球号宇宙飞船坏掉也能继续活下去,对于宇宙船重要性的认识或许很难磨合。我们唯有一直战斗下去,直至其中一方消灭为止(使用不会消灭的人类)。 时隔已久再度回首时发现,本书讲的是“教育者”。 先人向后人传达某些东西。教授,培养。对于人类而言,教育是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为了让人足以为人,人必须获取教育。另外以创作为例,进行创作的是人,而创造出创作者的则是教育,因此教育者可谓是奠定一切创作之根基的最为重要的工作人员。但是,教育者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署名之中。 因此,我想至少借这个地方赞扬一下各位的伟大功绩。 老师,谢谢。 本书得以问世,少不了众多老师指导鞭策和协助。 感谢初版中hakus老师为封面创作出眼神极具魅力的女主角,感谢献上风格迫力超强的设计师bee-pee老师,感谢新装版中让女主角变得更加深邃的森井しづき老师,感谢十年间对我尊尊教诲的责任编辑土屋智之老师、平井启佑老师,初代责编,感谢已是人上之刃的汤浅隆明大人,感谢协助校园取材的田边由美子小姐。另外还有其他的各位,我向大家致以衷心的感谢。 然后是阅读本书的读者朋友们,我对各位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诚恳地期待着您的感想。 野﨑まど 本书以2010年10月mediaworks文库发行的《不死学生凶杀事件 ~识别组子与游移的不死~》加笔、修正、标题修改而成。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备注: ※注1:口琴横丁为吉祥寺一繁华地段,店铺就像口琴的簧片般小店林立,街道也由此得名。 ※注2:mamo(マモー)为鲁邦三世剧场版《鲁邦vs复制人》,mamo的真身是藏在小岛地下的巨型大脑。 ※注3:朝永振一郎(sinitiro tomonaga,1906年3月31日-1979年7月8日),毕业于京都大学和东京大学,日本理论物理学家,1965年,时任东京教育大学教授的朝永振一郎因“重正化理论”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1979年7月8日病逝。 附:旧版后记 说出「我拥有永恒的生命」时,此处已经包含矛盾。证明永恒存在需要经历永恒,但永恒因没有终点而称之为永恒,因此永恒是不可能经历完的东西,故而永恒的生命之永恒乃永恒不可证。再者,表示有限期间的词汇「生命」与表示无限期间的词汇「永恒」所拥有的含义截然相反,将二词直接连在一起则好比「黑色的白色」一般,作为语言极其矛盾且不稳定。换用「初次见面的发小」则能真是滴体现这种不稳定,然而考虑到类似设定在轻小说中普遍存在,我觉得应该向虚构世界的宽容深深鞠躬。说起来「傲娇」也是完全相反的字眼连接组成的词,也已普遍为大众所接受,那么仿照这个例子以【平时永恒是永恒,其实内心是生命】来定义「永恒的生命」是不是想象起来就会简单一些呢?心中是生命到底是什么呢?还请理解的朋友告诉我一声。 本作中有拥有永恒生命的人物登场。她拥有永恒的生命吗,但其存在或许就如那词的音色一般非常不稳定。永恒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我相信,当您能够理解能黑色的白色如何构成时就能够理解它。 本书得以发行,再次承蒙业内大伙的鼎力相助。 感谢责编汤浅隆明老师对双马尾的对与错苦恼到最后,感谢土屋智之老师敢于与之针锋相对发起挑战,感谢插画师hakus老师从我拙劣的文字升华出没交表情的,感谢设计师bee-pee老师在短篇方面也对我照顾有加,感谢田边由美子小姐帮助我对学校取材。另外还有其他的各位,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感谢。 然后是拿起本书的读者朋友们,我祝愿大家能拥有长久而美好的生命。 野﨑ま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