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面真面与面具少女》 十二月二十四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k 翻译:kadokawa 1 他下巴士之后已经走了一刻钟。 山路弯弯曲曲,虽然不陡,但无止尽地向上延伸。道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遮蔽了视野,不论是下方刚刚走过的路还是前方继续要走的路都一眼望不到头,唯一只能看到那凛冬中冷飕飕的夕暮。 舞面真面耸了耸肩,耸了耸肩上的旅行包摆正位置。包里装着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是随身用的轻便款,重量估计还不足一公斤。为了清洗方便,换洗衣服也就几套而已。可就算并没有多重,还是让平时走路几乎不携带行李的他感到够呛。 在这一刻钟里,一辆车也没有经过。从县道分岔出来的这段山路仅连通一所巨大的宅院。其实硬要说的话,这条路能算那户人家的私有道路,只看到里面出来或者从外回去的车辆通过才算正常。 真面心想,为什么要住在这种不方便的地方呢?下山买个东西还得开车,而且就算下了山,县道沿线也只有一家孤零零的大型商超,要买日用品之外的东西还得再跑到几公里到市区才行。尽管时下的网购与邮购十分发达,但依旧不改变不了这里不方便的事实。 但是,他立刻又转变了观点。因为,他想到为什么要住在这种不方便的地方的原因。 原因之一,不需要出门买东西。真面正在前往的那所大宅里雇有佣人,家主几乎不需要亲自去买东西,那种普世的便利性自然就无从谈起。 另一个原因就更简单了。无非是因为“很久以前就一直住在里了”。 那所宅邸建造于战前。建造者是真面已辞世的曾祖父,现在叔父和他一家住在里面。其实并不只是那座宅邸,真面此时身处的这座小山——连根山,也是曾祖父的私人产业。现在叔父过继得到遗产,山和大宅都已归他所有。 真面的叔父——舞面影面是真面父亲的弟弟。真面幼年丧父,自那之后,叔父一直对真面照顾有加。话虽如此,其实真面和母亲在父亲去世时拿到了高额的生命保险,经济方面并不拮据。因此,真面也没有必要依赖叔父的援助,至今一直过着正常的生活。 因此,真面与叔父的关系仅维持在一般的亲戚交往,没什么事也就几年见一次面。事实上,他与叔父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而正是这位疏远的叔父,前些天久违地打来电话。叔父现实嘘寒问暖一番寒暄,然后说道 「我有点小事想拜托你,年末方便来一趟吗?」 听到这话的真面感到有些困惑。叔父这是头一次有事拜托他。 真面回顾岁末年初的安排。常说学生比较闲,其实不然。真面今年进入工学部的研究生院,每天忙于论文的预备实验,准备年末接近大晦日的时候再回老家。所以实话说,他对前往家主偏远深山的叔父家有些抗拒。 但是,叔父素来对他照顾有加。为父亲做法事的时候,他代替不熟练的母亲主持过工作,逢年过节还会送来价值不菲的礼品。 叔父难得提出请求,真面并不想轻易拒绝。最关键的是,他在电话里丛叔父的话中感到一丝阴云,对此有些在意。 最后,真面做出一些妥协,决定先听听要拜托的是什么事情。于是现在,真面独自背着行李走在绿意环绕的山路上,前往叔父家大宅。 此时,人造物的声音传进真面的耳朵。 许久没有听到了,那是汽车行驶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辆车正沿坡道向上驶来。那是一辆白色面包车,表面不是很干净,能感到经年使用的沧桑感。 真面停下脚步,车从他身边悠然驶过。被车超过去时,真面看了看驾驶座,坐在上面的男性他并不认识。估计是去叔父家大宅拜访的客人。本想上面坐着的若是熟人就能捎上一路了,结果徒增疲劳感。 2 被车超过去之后又走了十分钟,总算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的身影。 然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人高的石墙,石墙再上面还有一圈经过打理的围墙。那是环绕叔父宅院外侧的石墙边缘。 围墙内侧耸立着几棵大树,俨然一派巨大的武士宅第的风貌。真面过去也来过这里,但久违一看,再次被它的巨大所震慑。惊讶的地步,大约是相对了解社会平均水平的人所会表现出的合理程度。 宅院的大门位在石墙一头再走约五十米。以桧木与瓦片搭建的气派大门之上,挂着〈舞面〉的门牌。这个散发着古香古韵的大门之上,唯独有个黑色的门铃显得格格不入。 真面按下按钮,几秒钟后,「来了」随着微弱的杂音传来女性的声音。 「打扰了,我是东京来的真面」 「啊,好。啊,好。好。好,这就来~」 呼叫器里传出的应答,就像是坏掉的扬声器。真面心想,这或许是每当脑子想些什么嘴巴里就会蹦出「好好好」的怪病,她的生活恐怕十分艰难。 等了许久,打开的不是大门,而是门铃旁边的便门。出来的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她外表让真面感觉比自己年幼。或许正因如此,她穿着老气围裙的样子与年龄之间显露出不协调感。 「您辛苦了,这一路很远吧。不好意思,没能接您上山。好了,请到里面来吧,啊!行李!行李给我」 这位疑似大屋佣人的女性,两眼燃烧着必须帮客人拿行李的强烈使命感,抬着双手向真面步步逼近。真面则稍稍后退。 「不用了,我没事,不劳费心」 「是吗?」 「是的」 「还是我来拿吧?」 这人真难缠。真面伸出一只手催促进去之后,她才勉为其难地往里带路。 进了便门之后,里面是一片日本经典风格的庭院,漂亮的石砖路旁立着沉重的石灯座,在稍远的地方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池塘。真面想起小时候来这里的时候还掉进过这个池塘,还记得那时以为要被鲤鱼吃下去死掉的心情。 走在前面的女佣回头瞄了一眼真面的包,看来还没死心想帮他拿,如同一只鬣狗。 走完石砖路,威严耸立的大院主屋迎接真面。 女佣拉开玄关的门,催真面进去。木制的房子被橙色的灯光昏昏照亮。 才踩进玄关一步,老宅的香韵扑面而来。照理说,真面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他却产生了几分怀念之情。 3 真面来到里屋的座敷客厅。十二张半榻榻米的大客厅用槅扇与其他房间分隔开来。另外,其中一面格栅产开着,从中能看到悉心打理过的中庭。壁龛中挂着裱过的书法作品。真面看看那作品,只知道是以豪迈的笔锋泼出的一个汉字,但不清楚具体写的什么。真面心想,不能传达信息的文字还有意义吗?以视觉效果来说,或许能够蕴藏文字之外的信息。但若是那样,就需要添加解读指南了。 真面意识到,手边的行李已经不在了。刚才他进入这个客厅时,在坐垫上坐下的一瞬间被佣人出其不意地抢走了。她抢走行李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成功啦」。真面心想,她这算什么佣人啊。 等一会儿,走廊上有人过来。从槅扇那头出现的是一位身着和服的女性。是叔母舞面镜。 「镜婶婶」 真面微微低头致意。 「太客气了……」舞面镜舒了口气,说「真面,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 镜这么说着,眼睛眯了起来,平静地微微一笑。 真面与叔母已有五年没有见面。最后一次见是考上大学过来报喜的时候,他那时还是高中生。到头来,他上大学的四年间一次都没来过这座宅院。 舞面镜来到桌子另一边,在真面的正对面坐下。镜应该已年过四十,但高雅的容颜未透出岁月的沧桑。真面不擅长分辨女性表情细节,心中只是怀着「叔母还是那么漂亮」之类可有可无的感想。 「不好意思,让你走了那么远的山路」镜过意不去地说道「累了吗?」 「不,还好」 「本来应该开车接你的,但当家的还在忙工作……我又不会开车……」 此时,刚才的女佣端着托盘过来了。她将喝抹茶用的日式茶杯放在真面和镜的面前,简单行了一礼便迅速退下。镜看着佣人离去的方向,说道 「她也不会开车」 「我以前没过见她,新来的吗?」 「是的,她是熊小姐」 「熊小姐?」 「熊是名字,全名熊佳苗」 「好怪的名字」 「我们也不遑多让啦」 镜微笑着说道。她说的确实不错。 「她今年夏天才来,似乎还没适应工作。那个,一直为我们家干活的桂小姐最近一段时间腰出了问题。所以,现在家里没有能开车的佣人。当家的不在的时候,车也没法用……,水面应该就快回来了,但说是会坐巴士」 「水面也会回来?」 「是的。真面,你跟水面也有五年没见面了吧?」 「哎,是呀。上次来之后就没见过了」 「那孩子很期待见到你喔」 舞面水面。 她是这个家的独生女,跟真面是堂兄妹关系。听说她考进了东京的大学,现在正应该离开家人独自生活。她比真面小一岁,一切顺利的话今年应该大四了。水面与真面相反,选择了文科专业,如果没记错,应该正在社会学与民俗学方面深造。 「真面」 镜向正在沉思的真面说道 「那个……今天等当家的回来,应该有事会拜托你。还是说,事情已经听过了?」 「不,还有没。只说有事情要商量,没有提及内容」 「是吗……。那个……其实我也不是知道得太具体……」 镜面露忧色,说 「你要是方便,希望能尽量听一听当家的请求」 镜用忧愁地凝视着真面。真面虽然心中有些困惑,但努力保持平静。 「没事,我会听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至于能不能帮忙,当然还得看内容……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 听到回答,镜露出安心的笑容。 真面总觉得有些如坐针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结果里面是红茶。 4 给真面准备的房间是一间约八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在他停留期间作为卧室使用。 在这间被浅棕色墙壁包围的房间内,角落里摆着一张老旧的文案。真面觉得,这像是过去文豪使用的房间。 真面的行李已经被搬到了房间正中央。虽说那位佣人小姐形同鬣狗,看来还不至于把战利品带回群落。 真面果断将笔记本电脑拿出并启动,插入u盘,检查网络。还担心大山里会不会没信号,看来能够正常来联网。他还听说大宅里还有无线路由设备,但叔母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只能等叔父回来再问了。 通讯手段确保无误,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紧接着他从包里取出文件。那些是他来之前在大学复印的论文。虽然并不是那么需要着急去看,但还是想在回去之前通览一遍。实话说吧,权当是代替小说。 真面将电脑挪到文案一边,把论文在桌上展开,一边看一边想研究室的事。 手头的实验托付给了朋友莳田,总之不担心。当然,莳田自己手上应该也有实验。性格吊儿郎当的他虽然似乎忌惮地声称「研究生院的第一年就是为了一边展望未来一边偷闲而存在的」,在实验室做实验的确也像在玩一样,但对托付的事情一定会好好去办。真面觉得,回去之后得答谢他,请一顿饭应该就够了。说不定他会要求请他喝酒。很遗憾,真面几乎不喝酒。莳田当然也知道这点。但是更让人遗憾的是,真面轻易地想象到莳田就算知道自己不喝酒还是会要求请他喝酒的场面。真到那时候,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真面察觉到屋外有人。 「真面先生」 槅扇外面传来声音。 「在」 「可以进来吗?」 「请进」 槅扇缓缓滑开。 在那边出现的,是一位身着黑色连衣裙,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女性。女性对真面微微一笑,真面也跟着颔首致意。 可是女性看到真面致意后,眼睛吃惊地瞪得滚圆,还「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然后,她迅速地进到屋里,从上方打量坐在文案前的真面。 「把我忘了对吧」 「…………水面?」 「正是水面!」 舞面水面高声一喊,然后轻轻地原地坐下。黑色连衣裙的裙摆就像童话里的公主那样在地上展开,和室之中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池塘。舞面水面在那池塘中心面对真面,投去人偶般冷若冰霜的笑容。 「好久不见,兄长大人」 真面感到一股寒气爬过背脊,硬是装作平静答道 「好久不见,水面」 「是啊,五年没见了。这是阔别五年的重逢。可是……兄长大人你却……」 「对不起,刚才完全没认出来」 实话说,真面岂止是刚才没认出来,他现在都完全没看出来。他仅仅是综合叔母说的话与大屋居住人员清单,再从现状佐证判断出她多半是水面。 「兄长大人……五年的确很长,这我承认。但是,但是啊,你怎么短短五年就把我忘了?」 「不,我并不是忘记了」 「那又是什么?」 「我以为认错人了。因为,你变得实在太漂亮了……」 真面无奈之下掩饰道,结果水面眼睛瞪得滚圆。那双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这次她一改之前人偶般的笑容,柔美地微笑起来。 「原谅你了」 「……谢谢」 水面呵呵一笑,那笑容透出纯粹的美。真面从些微的紧张感中得到解放。 时隔五年见到的舞面水面已飞跃般地成长,与真面记忆中的水面判若两人。 上次见到时,水面还是高中生。当时的她不愧接受过豪门教育,言谈举止已有大家闺秀的风貌。虽说是大家闺秀,但她事实也是个十七岁高中生,举手投足间显然稚气未脱。 可此时坐在面前的水面,已然是一位出色的大户人家小姐。 她的面庞,毫无疑问的美。她过去就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更重要的是,表情非常美。露出柔和微笑的水面,让真面完全看不出她比自己年纪小。本以为她去东京上了大学之后会稍稍受到世俗的熏染,然而事实与想象截然相反。 面对出落成大美人的表妹,真面不禁仔细观察起来。水面感到为难,用表情示意,真面这才回过神来。 「兄长大人,怎么了吗?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没那种事」 「刚才说的话,可以再对我说一遍吗?」 「算了吧」 「呵呵……但我没想到……兄长大人还会说出那种话来……。你是不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你才是大变样啊」 「我就当是夸奖吧」 本来就是夸奖的意思,她到底是怎么理解的?跟女性对话真是困难。要是像入射角跟反射角那样,以明确规则产生反应该多好……真面不禁这样心想。 「话说回来,兄长大人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听说你进修研究生,大学方面应该很忙吧?」 「也没那么忙。是叔父喊我过来的,说有事想拜托我」 水面捂住嘴「哎呀」微微惊呼后说道 「和我一样呢」 「一样?你不单纯是归省?」 「嗯,正是。其实我准备晚一些再回家。虽然大学已经放寒假了,但考研班还没放假。这时接到父亲大人的联系,说有事要拜托我,问我能不能快点回来,所以就……」 「我明白了,我们一样」 「是啊。另外」 水面稍稍犹豫,接着说道 「听说兄长大人要来,我就把所有事情办完,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咯」 水面说的话就跟她过去说笑时的口吻相似,然而从现在的她嘴里说出来,却有着惊人的破坏力。真面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能讨她开心得回答,但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5 中庭内埋设的电灯已经点亮。 凛冬的夕阳眼看着也已沉落。此时才下午六点刚过,外面已经笼罩在幽深的黑暗之中。 真面和水面沿着临中庭的走廊前行。走在前面的水面打开尽头处房间的槅扇,里面是傍晚真面与镜交谈时大座敷客厅。 厅内尚空无一人,只有坐垫摆在桌子一侧。两人在坐垫上并排坐下。 就在刚才,佣人熊来喊过二人,说是叔父忙完工作已经回家,吩咐他们在这个客厅里等待。看样子是准备在晚饭前谈那件要拜托的事情。 「父亲大人找我们帮忙,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水面问。 「我没什么头绪」 「找我和哥哥大人一起帮忙的事情……一时间想不出来啊」 水面脸上挂着沉思的表情。她的表情就像怯场的演员,显得有些刻意,但漂亮人儿这样一做,也不失为一幅美丽的画。 「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有点兴奋?」 「会不会是家里的事?法式之类的」 「兄长大人真没梦想」 水面又摆出闹别扭的表情。 之后等了片刻,屋外传来呼喊声。 来的是佣人熊,但熊没有进屋,只说了声「这边请」请某人进屋。 进屋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 他穿着灰色西装,背有些弓着,对二人简单地低头致意。真面与水面坐着回了一礼,男子又说了声「啊,客气了」。他是什么人?真面不太明白。 西装男子在真面旁边的坐垫上坐下。近处一看,他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下巴还留着胡渣,给人的真题印象挺寒碜。 真面近处看到男子的脸,突然回想起来。他正是上山时开车超过真面的那个人。 男子在怀中掏了掏,取出银色的名片。 「幸会,我是干这个的」 真面接过递来的名片。男子也向水面递了相同的名片。 名片上写着『㈱楠井调查服务所 调查员 三隅秋三』。 「我叫三隅」男子再次低头致意「你是,呃,舞面真面君对吧?然后,这位小姐是水面小姐」 自称三隅的男子跟二人应该是头一次见面才对,却一上来就说中了他们的名字。两人面面相觑。 「冒犯了,其实我调查过」三隅若无其事地说道。 「调查过?」 「该说是基础调查,或者与被调查吧……。我的工作就是调查,不调查就赚不到钱。再怎么说,我也是调查员呢」 「调查员先生,是吗?」水面露出诧异的表情。 「通俗地说,就是侦探啦」 听到侦探这个词,真面脑中总算浮现出具体的印象。也就是在信用调查所之类的地方工作,做出轨调查的那个侦探吧。可是…… 「那侦探先生为什么来这里?」水面替真面讲出了疑问 「啊,我受这所大宅主人的委托前来拜访」 「父亲大人?」 「是的。准确说,我还没有得到委托,委托在接下来进行。现在过来就是听听具体是怎样的委托」 真面与水面再次面面相觑。 这也就是说,叔父除了拜托真面和水面之外,还请了这个名叫三隅的侦探。把三个人同时喊过来,是打算拜托同一件事情吗?古典传说中似乎有过这样的场景……真面心想。 真面所想象的画面是竹取物语,然而与现在的状况有着微妙的偏差。 此时,传来有人踩在榻榻米上的声音。 水面身后的槅扇静静开启。 真面的叔父——舞面影面集三人的目光于一身,微笑着应了一声。 舞面影面体型偏瘦,身着和服,就像旧时代的作家先生。那头花白的头渗透出公司经营者的辛劳。但是,这种颓然风貌对于人到中年的影面来说又恰恰成为一种魅力。 影面绕到三人对面,在追根签缓缓坐下。真面其实姿势并没有什么不妥,却还是下意识正襟危坐。他身旁的舞面姿势依旧如初,无懈可击。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影面向三人致歉,接着转向三隅。 「你就是负责调查的?」 「是的。幸会,敝人三隅」 三隅递出名片。 「嗯。我经大木先生介绍,听说是信得过的企业」 「承蒙大木先生多番惠顾。虽说信不信得过之类的口说无凭,我们会干我们能干的活儿,不能干的活儿只能婉拒了」 「这点是很重要」 影面苦笑。三隅比影面小不少,但不改那随随便便的态度,于好于坏都是个放松的男人。 「不好意思劳驾到这种偏远地方。我也想过亲自拜访你们事务所,不过在这边谈话要方便不少」影面说道,然后再次转向真面「真面君也是,总算把你盼来了」 「哪里,是我久疏问候」真面低头致意。 「不,也怪我没常联系。我这边也很忙啊」说着,影面温柔地微微一笑。 「父亲大人,对我没什么要说的吗?」水面装模作样地说道。 「你夏天就回来过吧?」 「是啊,怎么了?」水面故意摆出不解的表情反问。影面露出投降的神情,说道 「总算把你盼来了」 「呵呵」 水面对父亲展露纯真无邪的笑容。 「那么父亲大人」水面敛去笑容问「要拜托我们的是什么事?」 「真是个急性子……。我喊你们过来,的确是为了讲这件事」 「那请讲吧,请长话短说」 影面眉心紧锁。他在公司虽然是老板,但这个头衔在女儿面前似乎不起任何作用。 影面整理好心态,依次看了看三人的脸。 「有言在先」影面的声音压得比之前要低一些「接下来说的事情,希望尽量不要声张」 真面感到无力的气氛凝重了些许。 「我觉得倒也不是值得到处乱讲的事。啊,三隅君就用不着提醒了吧」 三隅耸耸肩。委托人的信息管理是干侦探这行的基础。 「真面君和水面也是,请不要轻率地对外声张」 两人点头答应。 「那我就说了。想拜托你们的事情,跟我祖父的遗言有关」 「祖父……我的曾祖父?」 影面对谁买你的提问点点头。 「嗯……」三隅半耷拉着的眼皮稍稍抬了起来「提到家主的祖父,就是过去舞面家的当家人吗?舞面财阀的舞面彼面对吧?」 真面向三隅瞄了一眼。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不是亲戚却知道舞面彼面的人。 「据我所知的范围」三隅用这么句话起了个头,便开始娓娓讲述。 舞面彼面。 真面与水面的曾祖父,战前曾从事以金融业为主体的事业并大获成功。 舞面家祖辈原本是大富农,自江户时代起一直掌管着连根山附近一带。但进入明智时代之后,舞面家也没有经营什么了不起的产业,无非只是偏远地区的一介地主。 可是到了明治末期,当时年仅二十岁的舞面彼面从业务来往的企业获得融资,开办了一家小型的地方银行。当时的银行界市场已被知名财阀系的银行占据,初来乍到就一头扎进巨头之间,一看就是鲁莽之举。不,岂止是鲁莽,这样的尝试简直是无知。 可是,舞面家的特例发展由此开始。 舞面彼面不断合并、吸收、收购其他企业,企业规模与日俱增。舞面家的事业继银行业之后,又陆续向保险、信托部门进军,最终将化工、重工业企业也纳入麾下,发展成为多行业复合型经营体。“舞面财阀”这个名字的出现,是在彼面最初开办银行之后短短十年后的事。其发展速度简直有如神助。 然而,舞面财阀成长后的企业规模虽然可与其他财阀比肩,但本质上并非“财阀”。 所谓“财阀”,指的是家族经营的经营体。舞面彼面虽然吞并了大量的企业组建集团,却不乐于安排亲戚掌管企业经营,因此企业并非归舞面家族一家所有。 舞面财阀之所以统一为一个集团,唯一依靠的是舞面彼面本人卓越的经营手段与领袖气质。 而在战后,舞面财阀迎来重大变局。 那便是财阀解体。 在盟军驻日最高司令部gho的政策下,日本国内的众多企业财阀不留余地被拆分、解体。但此后因政策缓和,许多企业又重新聚拢,以之前的旧财阀系集团企业的形式进行重组。 可是,当初构成舞面财阀的企业并没有重新聚拢。最大原因便是族长舞面彼面在战后财阀解体阶段病故。 舞面财阀以舞面彼面一人为核心,本人死后没有重新聚拢也可谓理所当然。原来的大集团企业,在财阀解体后一路缩小,舞面的名字纷纷从各个企业名称中消失。 由于这样的特殊背景,时下很少保留舞面财阀存在过的记忆。说起现存的舞面财阀系企业,就只有叔父——舞面影面经营的建筑公司,舞面建材。也就是说,只留下了一家公司。 舞面财阀是家主?舞面彼面以短短一代时间打造而成,又以一代时间匆匆消失的,一个犹如海市蜃楼的财阀。 「比我们曾孙了解得都详细啊」 水面戏谑地说道。 「因为查过」三隅理所当然般答道「这种事情,很轻松就能查到。舞面财阀在财阀相关的书籍上正常地刊载着,可以说是人人都能了解到的信息」 说完,三隅与影面对视。 「下面要讲的,似乎不是这些明面上内容吧」 影面点头,认同了三隅的提问。 「我要讲的,跟那位财阀当家——舞面彼面的遗言有关」 「遗言……」水面不解地歪起脑袋「曾祖父去世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那种古老的遗言,现在又提?」 「从头讲起吧」 影面面对三人,郑重地说道 「舞面彼面去世是在停战一年左右之后。当时舞面财阀尚在,财阀解体政策实际开始生效则是之后的事,因此实际解体也是在舞面彼面死后,而且是在一年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彼面在去世之时仍是大财阀的当家。但是,舞面彼面却几乎不曾拥有可称作私人财产的东西。当然,实际也不是一无所有。这座山就是彼面的资产,当然这座宅院也是。但是,这些都不过是他创业之前就已经拥有的东西。他作为财阀的掌门人,调动过大笔资金,而他却几乎不占有那莫大的财富,总是作为公司资产置于管理之下。所以,彼面去世时过继给我父亲的遗产,就只有这座山,这所宅院以及不多的现金而已」 三隅点点头,表示同意。 「以农家的遗产而言确实显得很庞大,但以一代财阀掌门的遗产来说却太寒酸了呢」 三隅做出十分失礼的表述,但影面也只是付之苦笑。 「彼面的亲戚们也都这么觉得。但是,彼面并没有留下过像遗言的遗言,最终遗产过继之后,就只分得了连根山以及周边的些许土地。当时身为家主的我父亲便继承了山和宅院」 「奇怪?」真面察觉到了什么「那么,彼面先生其实没有留下遗言吗?」 「遗言是有的」 「欸?」真面感到困惑「按您刚才说的,没有留下遗言……」 「没有留下像遗言的遗言。但有不像遗言的遗言」 真面和水面吃了一惊。 「父亲大人,此话怎讲?」 「还是眼见为实」 说罢,影面从和服的怀中取出一个褪了色的信封。 之前话题中的东西突然出现,三人有些惊讶。那就是舞面彼面的遗嘱吗?是富甲天下的舞面财阀掌门人留下来的,最后的话语。 这个信封从一般用的浅棕色信封大上一圈,看上去破破烂烂,纸的颜色已通体发黄,直接陈列在博物馆都毫无不协调。 影面将折叠的信封展开,从中取出一一张信纸。折成四折的纸展开后平铺在桌上。真面等三人探出身子,仔细去看上面的内容。上面用汉字与平假名交混的文章写着短短两句话 解开盒 解开石 解开面 好东西在等着你 文字旁该有红色印章。 水面沉默许久之后,抬起脸。 「父亲大人,这是什么?」 「这就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遗嘱」 「遗嘱……」水面十分困惑。真面与三隅也表现出类似的反应。 「据说,这封书函是舞面彼面本人临终前留下的」影面开始说明 「在去世前,彼面为应对财阀解体政策而奔波于全国各地,但是,他在外地突然病倒,最终客死他乡。相传,这封书函是他在当地的病床上写下的。彼面撒手人寰后,它便作为遗物送回到本家。这个红色印记应该是舞面彼面的印章无误。由于没做过细致的鉴定,尚无法断言」 水面拿住书函的信号,轻轻想自己拖过来。这封破破烂烂的书函,感觉动作粗鲁一点就会碎掉。水面仔仔细细,不留死角地观察拿到眼前的书函。可是不论怎么观察,依旧没有新的文字呈现出来。 「父亲大人,这封遗嘱……光凭这两句话完全不知道写的什么,就像暗号」 「嗯,你说的没错。我的父亲和亲戚们跟你一样,也完全不明白其中意思。虽说是亲笔写的书函,无法解读含义也就无济于事了。于是最后,这封遗嘱一直没被解读,收藏了起来」 「这也就是说」三隅抬起脸「这次的委托,就是调查这封遗嘱是吧」 「没错。请三隅君尽量对这封遗嘱进行调查,如果可以请破解其中内容。这就是我想要委托的工作」 「我明白了」 三隅认认真真地观察书函。 「看上去挺有意思,尤其是第二行」三隅指向书函「写着“好东西在等着你”。说不定这个“好东西”就是舞面彼面藏起来的遗产,也就是莫大的财宝。是这样吗?」 「或许吧」影面笑道。 「父亲大人,请等一下」 水面插进两人的对话。 「我理解委托侦探先生对遗书进行调查,那我们该做什么呢?既然有专业人士负责,也就没有兄长大人和我出场的机会了呢」 「我自然也有事想拜托你们。另外,也请三隅君继续听听。遗书的事还没讲完」 三隅连从遗书上抬了起来。 影面再次把双臂交抱在胸前。 「水面」 「有何吩咐?」 「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到山里的广场上去玩?」 「咦?是的」 突然提起旧事,水面感到困惑。「我记得。那里没有游乐器具,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空荡荡的开阔地」 「没错。那个地方几乎没有任何东西」 「可是,我当时还小,不用游乐器具也玩得非常开心」水面呵呵一笑「啊,说来确实只有一样东西」 水面突然想起来。 「一块巨大的石头……」 「没错」 影面点点头。 「是“身之石”」 影面说出没听过的词。 「父亲大人,莫非那块石头……」 水面突然兴奋起来。 「请问,身之石是指」真面插嘴问道。他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从这所宅院沿坡道往下走不远处有一片小小的广场」水面解答疑问「那个广场的角落静静地摆着一块大石头。那块石头的名字叫做“身之石”」 「“身之石”……」真面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那个“身之石”就是这封遗嘱中写的“石头”了?」三隅问。 「不清楚,还不确定,但有充分的可能」 「这么说,是有什么根据?」 影面对三隅的提问点点头,然后再次转向真面与水面。 「下面说的就是想要拜托你们的事」 两人眉宇紧锁,静候话音。影面目光垂下,开口说道 「是上上个星期的事情。我们家的佣人熊小姐说要打扫大屋的仓库。但遗憾的是,仓库的打扫以失败告终……」 打扫还能失败的?真面觉得蹊跷,但没有吱声,继续听影面往下说。 「当时,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盒子」 「盒子……」水面显得很惊讶。 「是个金属材质,长约六七公分的正六面体。虽说是盒子,但盖子却无法打开。而且,每个面上还分别刻有神秘的图案」 影面抬起脸,看向真面与水面。 「我想拜托你们的,就是那个“盒”与“石”。真面君,你在理工学部深造对吧?我想让你对那个金属盒进行科学方面的调查。然后,想让水面看一看盒子上的图案。我不是专业人,并不是太了解,但我心想,在大学学习民俗学的你或许会有一些印象。你们能不能在放假的这段时间里相互协作,帮我调查一下这个盒子呢?」 真面与水面相互看了看。 可是,两人表现出的兴致很不一致。真面说了句「倒也无所谓」看向水面,表现得很平常。水面看着真面则两眼发光,一副心潮澎湃跃跃欲试的表情。见状,真面觉得这件事或许要花上些时间了,心里有点闷闷不乐。 此时,屋外传来呼喊。槅扇推开,佣人熊进到屋里。 熊来到影面身旁跪坐下来,将包在怀中的古朴木盒递了出去。 「先来看看吧」 影面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一个漆黑的布包。影面伸手,将布包四面展开。 随后,一个红褐色的金属盒呈现出来。 影面将它取出。这个盒子体积很小,但沉甸甸的感觉,是个边长约六公分的立方体,各个面呈九宫格状,乍看上去像一个金属积木拼图。每一面九个方格的小小四角处均刻有类似于神秘花纹,像是无法解读的文字。 影面将盒子递给坐在对面的真面。 真面接过盒子。坐在左右两边的水面和三隅也凑过来观察。 真面转动盒子,从各个角度茶馆。它不是基本的二十六个分散部件拼出来的,而是由几个部件组合而成。也就是说它像俄罗斯方块一样,是由各种积木组合成的箱体。 影面将放在旁边的木箱盖子翻转朝上。 盖子内侧用毛笔写着文字,文字下方印有跟遗嘱上一样的红色印章。 「彼面的印章!」水面瞪大了眼睛「这么说,这个盒子果然就是……」 影面点点头,将盒盖内侧的毛笔字念了出来。 「它叫“心之盒”」 十二月二十五日 1 「啊,好怀念」 水面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凛冬中车道左右两侧铺开的树林。真面只觉得相同的景色无限延伸,并没有别的感情。在这座山里长大的水面,或许每一棵树都能分得清吧。 昨日听完舞面影面所拜托的事情,第二天,真面、水面还有三隅三个人一起走在车道上,逆着昨日来时的路往下走。 「没多远,马上就到了」水面对二人说道。 真面一行正在前往位在大屋下坡处的那个广场。虽然开车只用五分钟,但水面说想久违地走一走这段坡,真面和三隅便决定陪同。真面问「你不是昨天才爬过这段坡吗?」水面泰然自若地答道「昨天是坐出租车上来的」。 这时三隅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广场?」 「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铺了碎石,像停车场一样的地方……真的什么都没有」水面竖起食指说道「除了那个石头」。 昨晚拿“心之盒”来看的时候,真面等人也听取了关于“身之石”的事情。不过眼见为实,所以水面便带两人亲眼看看。 「但是,我实在想不到那块石头和增祖父大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水面,你记得那块石头吗?」真面问道。 「是的,清楚着呢。那是块非常醒目的石头」 「它很大吗?」 「很大,我小时候要仰着头去看呢,现在的话就不清楚了」水面歪着脑袋。 「算了,石头的话看过实物再考虑吧」三隅开口说「真面君,你就读理工学部?」 「嗯,是的。是工学部」 「昨天的那东西,心之盒,你怎么看?」 三隅提了个含糊不清的问题。 「不清楚,还没开始调查」 真面照实作答。实话说,虽说专业是这个,但学部是个非常笼统的分类。要以现场的条件去调查那个盒子,真面觉得自己跟普通人几乎没有差别。 「现在手头既没有工具也没有器械,对那个盒子估计无法进行很深入的科学调查」 「我想也是。你昨天不是摆弄过一番吗?能不能把弄明白的信息告诉我?哪怕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信息也行,没证实的信息也不要紧,只要标记不确定就行了」 「我想想……」 真面回忆昨天摸过的那个盒子。 「触感上材质我认为是铜,不是铁。如果是某种合金的话,不正式调查是弄不清的。然后我尝试在周围敲了敲,没有什么声音。虽说是盒子,但推测内部可能没有空洞,又或者纯粹是盒壁太厚。另外我还摇了摇,里面没有东西能动的迹象,可能里面没放东西,或者被牢牢注定住了。不管怎样,不打开看看就难以得出结论」 「盒子的开启方法呢?」 「还不清楚。或许它是由许多部件组合而成,类似于秘密箱的机关构造。但我昨天摸过的时候,没有发现能动的部位」 「我明白了。水面小姐呢?」三隅转向水面。 「我也只能说说印象上的感觉……。那个盒子应该是非常古老的东西」 「古老?大概大战的时候?」 「不,更早。虽然不过是感官上的印象,但以大战时期的东西来说,总觉得太过老旧了……」 「太过老旧,是吗」 「当然,这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保存状态,所以那种古董要做年代鉴定必须去找专业人士才行」 「可是水面小姐,如果它的年代比大战时期还要古老,岂不是百年前的东西了?」 「是的」 「那么,制作它的人不是舞面彼面」 「应该不是吧……」 水面再次歪起了脑袋。 「但就算盒子本身的年代古老,里面的东西不一定古老」真面说「有可能舞面彼面把什么东西放了进去,然后进行了不能打开的加工」 「如果是那样,或许之前应该是个能够正常打开盖子的盒子呢」水面附和道。 「还发现其他什么吗?」三隅催水面接着说下去「比如说,那个像是图案的雕刻」 「尽管看上去像文字……但至少不是我所知范围的文字,可能需要对下专业书籍才能弄明白。当然,它也可能不是文字,只是单纯的图案」 「这么说,眼下对那图案也完全没有头绪?」 「不,看出了一件事」水面微微一下。 「什么?」 「审美观很古老」 2 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道路分岔的地方。 从宅院通向山脚的车道中,半途出现一条通向山里的岔路。这条路很宽,但没有铺装,是一条进山的碎石路。另外,道口拉着一条老旧的锁链,车辆无法通行。 「这个锁链是我家拉的」水面说道「避免过来的车辆走错方向,因为前面是条死路」 三人从锈迹斑斑的竖杆旁走过去,沿着碎石路向上走。 一进山里,树木变得更加茂密,头上马上被树冠所遮蔽。凛冬的太阳透过叶片的缝隙,只洒下昏昏的光亮。 走了不到两分钟,一行人到达一个散布着碎石的开阔空间。 这里四下被森林所环绕,树木之中突兀地空出一片约三十米见方的广场。广场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全景一目了然。 「真的什么都没有」三隅一边扫视一边说道。 广场上醒目的构造物,一只手来数都绰绰有余。入口进来左手边有约两步台阶高的小型混凝土围栏,里面堆着碳灰,像是烧垃圾的地方。右手边往里能看到一张木制长椅,看上去也非常老旧。 「并没有多荒凉啊」真面对周围扫视了一番,说道「杂草有好好清理,是有人管理吗?」 「好像是的。这里还烧过垃圾,应该有人在定期打扫。不过,应该不是我们家在做,会不会是住在山脚那边的人呢……」 「然后,就是它吗?」三隅指向广场深处。 「嗯」水面答道,走了过去。真面与三隅跟在后头。 三人穿过广场中央,站到它跟前。 那东西就伫立在广场后头,是一个大型的石制立方体。 边长足足约一百八十公分的巨大石块在广场的角落里释放着惊人的迫力。真面回忆石头的比重,在脑内进行计算。粗略估算肯定至少也超过十吨,其质量似乎直接转换成了存在感。 石头的形状大致上呈立方体,但切割得比较粗糙,角也并不尖锐。它的表面到处长着绿色的苔藓,整体散发出古老的风韵。 「它就是“身之石”」 「就是它啊……」真面观察石头。石头比他人还高。 三隅开始在石头周围打转。 「为什么叫它身之石?」三隅一边观察一边问道。 「不清楚,很久以前就这样称呼了。我也是小时候父亲大人告诉我的。还吓唬过我说,爬到身之石上面有妖怪作祟」 「怎么作祟?」 「谁知道呢……」 「你好坏」 「作祟是父亲大人编的,肯定是为了不让我玩危险的游戏吓唬我的。可是,这块石头形状这么少见,却没有任何由来呀传说之类的东西留下来喔。另外,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们家有那个叫心之盒的东西」 「嗯」三隅摸着石头表面,说「看样子像是用更大的石头削成立方体形成的。而且没有接缝,可以确定是一块完整的石头了。如果有什么玄机,应该就在看不到的底侧了」 「上面是什么样子呢?」水面抬头望着石头。身高只有一百六十公分的水面,根本看不到石头上面。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 真面有股不祥的预感。 「请爬上去看看吧」 自己刚还说爬到上面会有妖怪作祟,接着就让人家爬上去,这神经也太大条了吧?真面心里这么想着,但他自己其实也不是不感兴趣,便从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堂妹。 「我也看看」三隅也攀上石头。两人爬上身之石。 两人上去之后,对石头上面进行调查。上面跟侧面一样,长着青苔,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怎样?」水面在下面问道。 「什么都没有」真面答道。 「请再具体一点」 「长着苔藓,几乎连裂缝都没有」 「小姐,等一下」 三隅从肩上的挎包里取出一部便携式数码相机,对石头的上面拍了十几张照片。「就是这个样子」他从上面把照片拿给水面看。 「哼」 「嗯?」 「怎么了?」 「随意使唤了两个大男人,不带这种态度吧?」 「三隅先生,我可没让您上去」 「真面君,这位大小姐一直是这样吗?」 「嗯,是的」 「原来这样啊……」三隅死了心,又把数码相机转回去,亲自确认刚才拍到的照片。 「是人工弄出来的,应该不会错。这个形状估计不可能正常形成。这块石头也好,昨天见到的盒子也好,都是立方体,而且“心之盒”与“身之石”名称相呼应。从佐证上看,应该认为是舞面彼面遗嘱中出现的两样东西」三隅讲出自己的简介「那么剩下的就是……」 「面了呢」水面在下面说道。 「面没有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全部凑齐就用不着辛苦了」 「说的也是」 三隅把相机切换成摄影模式,又开始拍照。真面从石头上下去,以免妨碍到三隅。 「三隅先生,劝您也快点下来为好喔」 「为什么?」 「会有妖怪作祟」 「如果是在上面时间长短的问题,拜托你先告诉我啊」三隅关掉镜头,抱怨起来。 3 车站前有家外装老旧的西餐厅,是人烟稀少的乡下车站周边为数不多的商业设施之一。 真面等三人在这家西餐厅『西餐厅meat boy』的桌位上坐下。此时已过下午两点,店内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客人。三隅默默地吃着汉堡肉与那不勒斯意面。真面和水面分别点了咖啡和雪顶苏打。这款饮品在加工感强烈的绿色之上载着香草冰淇淋,像是过去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然而跟今年二十二岁的水面放在一起却异常合拍。 「话说,您真着急啊」水面边用吸管吸着冰淇淋边说「明明昨天才来,这就要回去了」 「没那回事」三隅一边吃面一边说「我在这边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盒子和石头姑且拜见过了,对宅院里的人也问过话了,所以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调查的话,回城里做要快十倍。不过有必要的话,我还会再来」 三隅说,他吃完就要回自己的事务所。他的事务所在市区内,开车从舞面的宅院出发大约两小时的距离。 「我吃饱了」 三隅吃完饭后喝了口水,喊来店员撤掉空盘。然后,他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在桌上铺开。这些是打印出来的照片,分别是心之盒,身之石以及舞面彼面的遗嘱。 「回去之前,就先稍稍整理下情报吧」 听到三隅这么说,真面也水面也进入状态。 「首先是遗嘱」三隅将遗嘱照片挑了出来。 解开盒 解开石 解开面 好东西在等着你 「好了,这段谜语一样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盒与石已经出现了有力候选呢」水面开始分析「就是心之盒与身之石。装心之盒的木盒上留有舞面彼面曾祖父的印章,身之石一直放在大屋旁边不远处,所以二者毫无疑问都与舞面家有着很深的关系。这两样已经可以确定下来了吧」 真面和三隅点点头。 「但是,对于面还一无所知」 三隅一边看着遗嘱照片,一边思考。 「面吗……面啊。面……面……面…………」 「三隅先生,您像只快死的知了」 「你真的太坏了」 「有吗?」 「算了。面啊……雇主先生说宅院里没有相对应的东西。昨天说之后会再到仓库去看看,可能会有所发现。啊,真面君。面要是出现了,麻烦拍照发给我。发到名片上的地址就好」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因为你很坏」 「嗯,我是很坏」 三隅没有理会,接着说道 「不过,面的线索已经有一个了」 「是啊」水面点点头。 三隅以此看向真面与水面。 「就是你们的名字。舞面这个姓可不多见。舞面家的遗嘱上出现“面”的字眼,自然会联系起来。换做写的是山,而姓氏是山田,应该就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了」 「会不会纯粹是印象问题?」 「印象可是很重要的情报。所有人都在凭着印象生存。另外,你们的名字里也含有“面”字。雇主先生也是。夫人并没有吧?镜小姐」 「在孩子的名字里加入面字好像是我们家的传统」真面回答了三隅的疑问「婶婶是嫁过来的,所以没有面字」 「我明白了,也就是规矩呢」 「于是,三隅先生你觉得,跟我们的名字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要弄清这件事,就必须先从遗嘱的含义来思考了」 三隅指向文字。 「也就是,“解开”指的是什么。解开盒,是不是“打开盒子”的意思呢……。解开石就不理解了。解开面也有“解下面具”的含义」 「指的是姓氏的话……解开舞面,也就是跟家族断绝关系?指的是名的话,就是要改名吧……唔……总觉得都不太对。如果是那样,应该会采取不一样的其他表述。为了押韵倒是能理解」 「比如说,舞面家会不会存在着某种咒缚之类的东西?」三隅突然讲得很离谱「家族受到诅咒,要从诅咒中解放出来,之类的」 「我们没中什么诅咒」 「也许只是小姐你有所不知」 「好吧,回家后我问问父亲大人吧」 真面想象被女儿提出古怪问题的影面,顿时觉得叔父也挺不容易的。 「三隅先生,“解开”不是还有更直观的含义吗?」水面笑着问三隅。 「什么?」 「“解开谜题”」 水面一脸自信地说道 「我觉得,解开盒最贴近于意思是“试着解开盒子的谜题,打开盒子吧”」 「解开石呢?」 「解开石头的谜题」 「那么,面就是解开面的谜题咯」 「不行吗?」 「还是等于没说啊」 「是吗……我倒是觉得前进了一大步呢」 「算了,解谜就有劳真面君和水面小姐了。而我则去做多方面调查」 三隅很随意地说道。 真面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照片上。他看向其中拍摄心之盒的一张,心想回到大屋之后再对那盒子进一步调查看看。他被喊到这里正是为了这件事。不过老实说,他并不觉得简简单单的调查就能把那个盒子打开。如果谜题破解,那个死死拼在一起的盒子应该就能轻松拆开了。 「兄长大人,你对遗嘱上的文章有没有什么看法?」水面对正在思索的真面你问道。 「这个嘛……我在思考顺序的含义」 「顺序?」 「对,顺序。解开是不是必须按盒、石、面的顺序不可。会不会不能从面开始解开」 「这个……不清楚啊。光从文章上看不出来」水面歪着脑袋。 「这段文章没有提示顺序的地方,所以顺序可能并没有意义。但是,假设当中存在顺序,那么顺序大概率是按照遗嘱中所描述的「盒、石、面」的顺序。毕竟留下这封遗嘱就是为了传递信息,写它没理由可以改变顺序。所以我认为,现阶段以这个顺序去破解无疑是相对安全的」 「原来如此……」水面点点头「兄长大人真厉害,我完全没意识到顺序的问题,只想着使尽调查盒子跟石头就行了……」 「我其实也想到了」三隅插嘴道。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那你对“好东西”怎么看?」 「天啊,无视我」 三隅发出抗议,却又被遗憾地无视了。真面看着照片接着说道 「“好东西”这个表述非常抽象……好的东西,会不会表示有价值的东西呢。虽说价值观因人而异,但至少对于写下书函的舞面彼面曾祖父来说具有价值的东西」 「有价值的东西啊」三隅边倒水边说「自己强调有价值的东西,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面用手指在文章上滑过,说道 「“好东西在等着你”的“等着你”,估计是比喻吧」 「比喻……可以想到比喻之外的情况吗?」 「活物,比如指某人的话,那么就不是比喻,而是真正地在等。但如果是那样,那么等待的人很可能已经死了。毕竟遗嘱是六十多年前留下的」 「啊,可是」水面兴奋地说道「如果那个等待着的人是舞面彼面曾祖父的恋人呢?如果那位变成了耄耋之年的老太太仍在一直等待的话呢?那不是非常浪漫吗」 「那人也未免太能忍了吧」三隅吐槽。 「我也这么觉得」真面也表示认同。 水面颦蹙着脸,继续喝起了雪顶苏打。 4 离开西餐厅后,三隅驾着自己的车返回市区。双方约定,一拿到有力情报马上互通邮件。之后,真面与水面直接返回宅院。 真面在大屋的接待室。 在他面前,是叔母镜。镜打开木盒的盖子,展开里面的布,取出心之盒。 「那就拜托了」镜将心之盒递了过去。 为了对心之盒开展调查与分析,真面这次过来借取实物。由于叔父白天要出门工作,自然就是叔母来接待了。 「不会太花时间,我马上就会还回来」 「不用着急还。虽说煞有介事地装在精致的盒子里,事实上也是已经扔在仓库几十年没管的东西了。你就慢慢调查吧」 镜婉然一笑。但是,她的脸上立刻泛起一丝阴云。真面记得,叔母昨天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本想询问原因,但镜先开口了。 「我昨天也听当家讲了盒子与石头的事情。没想到,竟似乎和祖父大人的遗嘱有关……」 「好像是的。还提到,说不定暗藏着宝物」 「真面……」镜忧心忡忡地问道。 「在」 「你觉得,真的藏有宝物吗?」 真面吃了一惊。 「不……我觉得不好说。但是,如果是舞面彼面的财产,应该不无可能。不过对于这件事,叔父也笑了笑」 「我担心……」镜稍稍思索,说「当家的他会不会真的抱有期待」 「您是说对宝物吗?」 真面有些吃惊。至少叔父昨天的态度中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是的。这种事或许其实不当对你提起。当家的他,其实最近很没精神……」 「为什么?」 「这个嘛……我猜应该是工作方面出了许多问题。你看,最近经济不景气,大家都很吃紧……。当家的公司好像也不太稳定。所以,虽说他在你和水面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心里肯定希望能够找到宝物」 镜呵呵一笑。 「他一定很爱耍帅吧」 真面礼貌地笑着答道。他完全没有想象过叔父公司的经营遭遇了不顺。 镜垂下目光,阴云再次从笑容中飘过。 5 真面在宅院的厨房里着手准备。 桌上摆着他从房间里带过来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摆着胶带、螺丝刀等工具,最后是借来的心之盒。 真面先用厨房里的电子秤测取盒子的重量,数位屏上显示1360g。 接着他用尺子侧料盒子的准确尺寸。长边为61mm,短边为60mm,是个近乎完美的立方体。 他操作电脑进行计算,将质量1360g除以边长60mm的三次方,得出的数字为6.3。单位为6.3g/mm3。 它所表示的即是该金属的密度。知道密度之后,便可确定金属的种类。 真面用连上无线网的电脑在网上搜索,打开金属密度表。密度接近6.3金属有锆(6.5),锌(7.1),锡(7.3)等。 但真面知道,这个方法其实无法确定盒子材质的金属。 刚才方法只能确定实心金属块的密度,然而盒子若是中空结构,无法通过体积测量比重。另外,如果金属是合金的话,也无法从密度表查推测出金属比例。这个操作顶多只能作为预估的参考。 真面预估的同时也在思考。光看表面的材质,这个盒子应该是铜制的。 铜的密度相当大,为8.9。若盒子材质为纯铜,60mm立方体应该为1930g左右。剪去实际测得的重量1360g后的差为570g,这就是将盒子里空洞填满铜的重量。 再用这个重量除以铜的密度。将windows计算器切换至函数模式,求立方根得到4.00。这个数值是空洞为正方体时的单边长度。 由此得知,心之盒如果是纯铜材质,6x6x6的盒子里就存在一个4x4x4的空间。虽然是建立在重重假设之上的推测,但总好过毫无进展吧。 真面在心中自我安慰,随后目光转向水槽。 精确测量密度的方法其实是存在的,把心之盒泡进水里就够了。只要内部空洞注满水,就能通过其差值得出箱体的正确比重。心之盒疑似积木组合而成,应该存在许多空隙,水能够从中进入内部。 但是,真面对此十分犹豫。水要是真进去了,不完全排出则会导致金属生锈。外侧擦干即可,内部却毫无办法。 再者,如果内侧放了纸之类的东西,那么做就会被打湿。如果是古老的纸张,可能会直接坏掉。眼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该冒那么大的风险。 出于上述理由,真面决定将用水测定比重的手段推后,着手其他方面的调查。 他首先细致入微地检查心之盒的部件中也没有可移动的部分。如果这个盒子是部件相互组合而成,从机关原理上讲应该首先有一块能够移动。 真面尝试将各个部位上下左右滑动,但全都纹丝不动。接着,他尝试以魔方一样的要领转动心之盒,但每一块之间都存在着被紧密连在一起的部分,依旧动不起来了。 剩下的就只有推拉活动了,然而推了所有部分也没有任何地方凹陷下去。尝试用胶带黏住各部位向外拔,同样没发现能够拔出的部位。 真面放弃简单可动结构的可能,从汽车工具箱中取出一字螺丝刀,试着插进块与块之间的缝隙。但是,块之间拼接得非常紧密,连细口螺丝刀都插不进去。对各个部位的缝隙尝试之后,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楔入。真面放弃,将螺丝刀收了回去。 他放下心之盒,叹了口气。这次准备的工具全用过了,现阶段只能查到这一步。如果有药品等道具,应该能对金属进行更加详细的调查,但这幢宅院里显然没有那类东西。 真面转动盒子,观察外侧。表面雕刻的图案非常奇特,像是过去在科学杂志上零星见过的古代文字。真面在文化方面是彻彻底底的外行人,那方面的调查交给水面负责。当然,水面还只是一介学生,能否称为专家尚且存疑,但造诣至少比工学部的真面要深。 如果能够解读这个图案,会不会就能知道打开盒子的方法呢? 归根究底,这个盒子真的能打开吗? 真面注意到思考这些也无济于事,于是叹了口气。信息还不够,现阶段再怎么猜测也无济于事。 真面结束了这场过于简单的调查,正当他准备收拾道具的时候,佣人熊从入口进入厨房。 「这不是真面先生吗」 「你好,熊小姐」 「啊啊!!」 熊目眦尽裂大叫起来。 「真面先生,您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叔母说的」 「我尽量不想让人知道啊……」 「为什么?」 「因为是熊啊!熊小姐!那不就真成熊了吗!」 「就是熊吧」 「虽然是熊没错啦!」 熊激动万分。 「不论多么善意地去看,熊都给人凶猛吃人的感觉啊……」 「这是偏见。熊为了吃而袭击人的案例应该不多见」 「偶尔还是有是吧……」 「是的」 熊灰心丧气。随后,她又激动起来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女孩子!我想要给人可爱的第一印象!啊,但是,同样也是熊的熊猫就很可爱呢」 「熊猫……是很可爱」 「这种事为什么还需要犹豫啊,真面先生」 「熊猫亚科跟熊的关系很浅,以熊来概括的时候往往不包括熊猫亚科」 「您怎么对那种事那么了解!」 「不好意思」 真面虽然觉得她蛮不讲理,但还是迫于气势道了歉。 「不过,熊里面也有个头娇小,很可爱的品种」 「欸,真的吗?」 「比方说马来熊」 「我不知道,长什么样?」 真面用桌上的电脑进行搜索。浏览器上列出马来熊的缩略图。熊从真面身旁凑过来盯着屏幕。 「不止恶心还可怕!」 「有吗?我觉得挺可爱啊」 「这个熊讨厌死了……站起来的样子像人一样……」 「啊,不过请看」 真面指向一张图片。 「舌头长得诡异」 「不要啊啊啊!!」 熊双手捂着脸,整个人垮了下去。 「我、我都做了什么啊!」 「那个……你是来干嘛的?」 熊反应过来,站了起来,捡起掉到地上的购物袋。 「对了,我要准备做完饭」 「哦,不好意思。我这就收拾」 「啊,我来吧,我来收拾。怎么能劳烦客人做这种事呢。我来,我来」 熊不让客人收拾厨房,强烈的使命感在她双眼中汹汹燃烧。她举着双手,向真面步步紧逼。真面感觉到自己的电脑有危险,抢先收拾起来。电脑被收走,熊一脸遗憾地准备收拾电子秤。此时,她发现了桌上的心之盒。 「啊,这就是那个盒子对吧」 「嗯,是的。刚刚就在调查它」 熊拿起心之盒,仔仔细细注视了一阵后说「像骰子呢」。真面觉得,除了都是立方体没有哪怕一丁点相像。 「跟广场上的石头有关系吗?」 「还不清楚。目前就知道名字相似,且都是立方体」 「喔?好神奇啊」 熊观一边察盒子一边说道 「不过,一看到这样的东西就知道大概要怎么用呢」 「咦?」 真面一瞬间没明白熊在说什么。 「你知道使用这个盒子的方法?」 「欸,是啊」 真面惊讶地反问过去。熊应该是头一次看到心之盒,她却说自己知道这个盒子的用法。 熊一开始不知道真面在对什么吃惊,但马上发觉原因,然后 「哎,这种东西啦,是很可能会让真面先生您这样的聪明人不知所措吧。怎么说呢……像我这样头脑自由的人,可能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呢」 她随即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请问,可以告诉我吗?这个盒子的用法究竟是……」 「认输啦?」 这比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紧接着还被逼着认输。不过真面觉得麻烦,二话不说就认输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吧」 说完,熊将心之盒拿了起来,然后凑近水槽旁的大型洗碗机。 「把它凑近广场上的大石头」 熊拿四方形的洗碗机比作身之石。 「然后把它,这样」 熊说着,把心之盒贴在洗碗机侧面。 接着是一阵莫名的停顿。 「不,应该是这样吧……」 这次,熊把顶在侧面的盒子放在洗碗机上面。 「请问,什么意思?」 「这都看到了吗,就是把这个盒子往广场的石头上贴啊」 「然后呢?」 「然后啊……就会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光哗~地冒出来,被封印的巨大石头机器人就启动了」 真面露出浅笑。 「哪里奇怪吗?」 「没……怎么说呢,就像魔法呢」 「没错,就是魔法。这种神奇的道具,按套路一看就知道肯定跟魔法啦诅咒之类的有关。很像是远古的神秘奇迹啦」 真面不知如何作答。 「真面先生,如果这个盒子上真的施了魔法,你觉得怎样」 「还能怎么样……会觉得很厉害吧」 「是吧」 真面完全不明白她为何摆出这样的态度。 「如果这个盒子上是了魔法,只要把它贴在石头上就会发生很厉害的事情。超厉害!好耶!」 「你说得对」 「那么,要是没有释魔法又会发生什么呢?什么都没发生,于是灰心丧气地回去,但也就只是走路十分钟的功夫罢了。怎么样,低风险,高回报对吧」 真面并不是听不懂熊的意思。他虽然一点也不相信心之盒上施了魔法,但也没有坚持拒绝把盒子和石头贴在一起的理由。等下次去广场的时候确认一下就够了。 「现在的真面先生就是那个。在特摄剧第一集出场的,信誓旦旦扬言『哈哈哈,那种事不可能』的人喔。要想在这种故事里成为主角,就得拿盒子去碰石头才行!」 真面完全搞不懂熊的理论。 「所以,请吧」熊指向厨房入口,催促真面。 「咦,现在吗?」 「事不宜迟」 「为什么」 「因为晚饭安排七点开饭」 6 时间还不到下午五点,外面已经暗下来了。 真面走在前往广场的碎石路上,身上携带的包里装着借来的心之盒。 他走过这条路,来到广场上。森林环绕中的广场已十分漆黑。白天来时没有注意到,有棵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个带伞盖的灯泡,那灯泡已经点亮。但是,小小灯泡是那么羸弱,岂能照亮整个广场?唯独广场角落的长椅仿佛沐浴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游离于黑暗之中。 真面走近伫立在黑暗中的身之石。灯泡的光照不到石头,巨大的立方体笼罩在夕暮的昏暗之中。 真面从包里取出心之盒。盒子每个面上都刻有图案,无法分辨上下左右到底是哪面。真面首先直接以拿出来的方向把心之盒对准石头。在准备贴上去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有一点点紧张。 真面自然认为让盒子和石头接触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情。那种像做梦一样的神奇事情可不多见,何况自己活过的这二十三年里一次都没遇到过。 但是,真面并非认定一定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那肯定是小数点后还有一大串零的概率,但谁都不能断言绝对不会出现。突然出现神奇现象的可能性,其实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正因为如此,所以才称之为神奇。 自己正对这无益的行为怀着一分期待,真面对此感到有些滑稽。 周围鸦雀无声。 真面让心之盒接触身之石。 周围鸦雀无声。 什么都没发生。真面转动心之盒的方向,将全部六个面都尝试在上面接触,但自然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他想起熊说过的话,然后爬到身之石上面,把心之盒放在上面的中心位置。六个面都摆了一遍,可还是什么都没发生。盒子是纯粹的金属,石头是纯粹的石头,彼此接触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就这样,真面耗费二十三年构筑起来的认知又稍稍巩固了一些。 他把盒子收进包里。在他做这个古怪游戏之时,周围变得更黑了。真面起身,准备从石头上下去。 此时,视野一角映出一影子。 他脸转过去,之间广场入口有个人影。灯泡的光照不到那边,黑黑的看不清,但肯定有什么人正站在那里。 人影迈出脚步,直直走向身之石。 随着人影靠近,灯泡的光亮被一点点挡住,最后缓缓形成一个人型的轮廓。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戴面具的少女。 7 少女身着绀蓝色水手服,还披着一件似是学校发的风格朴素的外套。她手插在口袋里,径直朝身之石走来。真面错失下去的时机,在石头上注视着少女走过来。 少女也看着真面。不,其实不清楚她有没有在看真面。因为,她的脸被动物形象的白色面具遮在下面。 面具少女一路看着真面,停在石头跟前。 真面回望着她。远远看去的感觉没错,那的确是某种动物的面具。可是在近处一看,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何种动物。上方有两只耳朵,看上去像狐狸。但是,狗其实也是那个样子,猫其实也挺像的,就像同时以多种多样的动物为原型制成的面具。 真面凝视着动物眼睛部位开着的两个小孔。可是,孔下面的眼睛完全消融于黑暗中,难以看清。 「你在那儿干嘛?」 面具少女问真面。她的语调十分稳重,与那外貌很不相称。她个头很矮,让人觉得她是初中生,但或许是高中生。 这个广场位在连根山的山腰,而这座山是舞面家的私人土地。因此,她问的那句话,其实从真面嘴里问出来才更加正当才对。 「你才是来这儿做什么?」 真面回以同样的提问。面具少女没有回应。无言持续了足足十秒钟,之后少女答道 「打扫」 「打扫?」 「就是把垃圾集中起来,在那边烧掉」 少女用下巴示意广场角落那水泥砌成的垃圾焚烧点。 白天来的时候,水面说打扫这里的人估计是山脚下的人家。会不会就是这名少女呢。 「下面轮到你回答了」 少女说话的语气很古怪,就像长辈一样高高在上的口吻。光听她说话给人以年长的印象,但脸遮在面具下面,无法看清她的年龄。可她如果真的是年长之人,那身制服又显得十分古怪。 「我在调查这块石头」 「喔,为什么?说来听听」 要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探索舞面彼面遗言中的谜题,但真面钳口不语。这毕竟与家族的隐情相关,而且影面要求不要声张,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告诉陌生人。 「这块石头是我家的石头……。听说它很古老,我就跟堂妹一起来调查看看。我堂妹学的是民俗学,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 真面随便扯了个理由,而且这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 「你家的石头?」少女反问。 「对。这块石头,包括这片地,都是我家的私有财产。我们住这条坡上面的宅院」 「原来是舞面家的」 少女的口吻非常随意。 「没错……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扫这个广场?」 面对真面的提问,少女再次沉默。等了许久,少女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去,走到广场角落那张破破烂烂长椅上坐下。真面在石头上呆呆地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结果面具少女连转向她,说「快过来」。 真面无奈,从石头上下来,走向长椅。 「坐」 少女怎么看都感觉比真面年幼,却用傲慢的态度命令真面。真面内心有所抗拒,但更不希望故意对抗而傻站着,便照她说的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 「舞面真面?」 「真面?就是正经正经matomo的那个真面matomo?」 「怎么了?」 「好怪的名字,不是个正经名字。明明叫做正经」 面具哈哈哈地笑起来。真面感到不悦。 「那你叫什么名字」 「未咲misaki」 少女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个名字非常普通,真面没有任何感想,就「哼」了一声。 「听到女性的名字,“哼”是什么意思啊。你应该说“好名字”“真好听”,就算违心也要夸奖,这才叫礼貌」 「我不擅长那种事」 「笨拙的家伙」 「于是,你为什么打扫这片广场?平时都在打扫吗?」 「偶尔心血来潮就过来,想扫就扫扫。宅院的人应该知道」 「原来是这样,有得到同意啊……」 「你倒是个生面孔啊。影面没有儿子吧」 少女对叔父舞面影面都直呼其名。真面实在费解,不禁皱紧眉头。这女孩怎么回事?单纯只是住山脚下,过来打扫的话,也未免太古怪了。 「影面是我叔父,我只是偶尔过来玩」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彼面的曾孙啊」 「你认识舞面彼面?」 「住这附近的有谁不认识他」 「在本地很有名呢」 「于是,那石头弄明白了吗?」 未咲冷不丁地问起石头的事。真面讲了出来,同时留意不能多嘴。 「不,什么都没弄明白。怎么看它都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关于那块石头,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喔」 「咦?真的吗?」 真面本来只想随便问问,结果反倒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 「想知道?」 「啊,嗯。能告诉我吗?」 「有个条件」 少女把双手妖娆地扣在一起,说 「你要听我吩咐」 8 一小时后,真面再次回到广场。 已是漆黑一片的广场里头,面具少犹如在聚光灯下,坐在电灯下的长椅上。未咲翘着包裹在漆黑长筒袜中的双腿,正傲岸不羁地等待着。 真面走到未咲跟前,把手中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让我看看」 未咲接过袋子,戴手套的手在里面翻起来。 紧着着,她一手扶在面具上,摇了摇头。 「你白痴吗……」 「奇怪,弄错了吗?」 「错了啦!错得离谱!」未咲愤然起身,从袋子里取出黑色的酒瓶。 「我是让你买酒,确实也说日本酒就行了,而你怎么就买来这玩意!这是黑松剑菱啊!你这家伙在玉村花880日元买这便宜货吗!不,是没错。它确实是酒,是日本酒。但是,总还有更像样点的吧」 玉村是出县道不远处的大型商超『巧艺府玉村』的简称。真面被要求买日本酒过来,便专程回宅院借车去了商超,从琳琅满目的日本酒中选择促销商品,而且还是其中最便宜的黑松剑菱。真面本来就几乎不喝酒,对方又没有指定品牌,自然就选择了最便宜的酒。 「算了,黑松剑菱也没什么不好,它别有一番韵味,时不时也会想喝上一杯。但是啊,这不是求人办事的时候该送的酒吧……」 「我说」真面皱紧眉头「难道你真打算喝?」 「这是什么话」 「你还未成年吧」 「哈」 未咲对真面的说教付之一笑。 「连下酒菜都一点没买……真是个不中用的男人」 未咲戏谑地说着,又朝袋子里看了看。 「然后是这个!」 她从袋子里猛地取出一样东西。是女性时尚杂志。 「《25ans》vingt-cinq ans!」 「原来是这个念法」 「念你个头……为什么买《25ans》啊……我不都指定了吗!说了要《seventeen》啊!肯定说了!」 「没货了」 「噶!」 戴动物面具的少女吼了起来。奇妙的是,她连叫声都变得活似珍奇的动物一样。 「你看看我!制服!怎么看都是初中生吧!再怎么眼瞎顶多就看成高中生吧!没有《seventeen》就算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怪你。但你既然要买替代品,好歹该考虑下年龄层再选吧?嗯?《mini》啦《nic》啦不都有吗……为什么啊!?为什么是《25ans》!?」 「我哪懂那些……《25ans》vingt-cinq ans有什么不好」 「坐下!」 未咲指向长椅。真面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看,这个」未咲翻开《25ans》,上面全是以华丽发型显露风采的成年模特。 「看清楚了,这个充满女人味的杂卷发,满溢而出的优雅感,你觉得我能做得出来?」 经这么一说,真面看看未咲的头。尽管戴着面具看不清刘海,但她后面的头发顶多就遮住脖子,没有脱过色,漆黑笔直。且不谈做不做得出风韵四溢的杂卷,感觉还是别弄那种发型比较好。 「看出来了」 「真的明白了吗……喏,再看看这个」未咲又翻了一页,打开化妆专题。 「瞧这熟气装!这富有光泽的橘红唇彩!你见过哪个初中生化成这样?」 真面并不了解熟气装指的是怎样的妆法,但他也觉得中学生化这种妆确实太浓艳了。 「不适合初中生呢,劝你还是算了」 「白痴,谁要化成那样啊。我是初中生啊,是天生丽质最光彩照人的时期啊。这种多余的浓妆百害而无一利」 女孩素颜藏于面具之下,却拿化妆的事说教一通。真面觉得这毫无天理可言,但眼下实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气氛,便决定不作声了。 未咲说了句「够了」,从袋子里取出小酒杯。酒杯也是应她要求买来的。她将一只酒杯扔给真面,自己拿起另一个。 「倒」 「不……我怎么能让你喝酒啊。给未成年人倒酒会成问题的」 「真是个不机灵的家伙……。没事的,我不喝,一滴也不喝」 「那干嘛还倒」 「你连喝酒的方法都不懂,跟你没什么可解释的。还不快倒。要是看到我喝哪怕一滴,你直接抢过去就是」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真面只好给她倒酒。她要是真打算喝,无非抢下去就行了。 酒斟满后,未咲把杯子放在长椅的座板上。然后,她拿起瓶子「嗯」递向真面。 「不,我不喝。我平时就不喝酒,而且这一路是借车开过来的,喝了酒就开不回去了」 「一杯而已,不打紧」 「都说不行了」 「说好了陪我喝酒」 「我没答应」 「喝」 「啊」 未咲抓住真面稍微大意的破绽,把酒倒进酒杯。酒一鼓作气倒了下去,从酒杯溢了出来。 「干嘛啊,都倒出来了」 「还不是怪你推三阻四。别浪费,快喝」 真面死心,把酒喝了下去。酒杯那么小,倒满也没多少,但真面并不喜欢喝酒,便一饮而尽。与其说喝,更像是灌。未咲见他这样,抬起头来。尽管没发出声音,面具下面应该在笑。 「我喝了」真面把酒杯放下。 「很好」 说着,未咲拿起自己的酒杯。真面做好准备随时阻止未咲喝酒。不摘下面具就喝不到酒,要喝酒就一定要摘下面具,她一有动作马上就抢下来。 但遗憾的是,真面没有出场的机会。未咲依然戴着面具,只是把酒杯端到面具的嘴巴上。面具的嘴巴没开孔,那样自然喝不到。未咲也没把端到嘴边的酒杯往里倒,只是保持着水平。 「你不喝吗?」 「我喝着呢」 未咲若无其事地答道。但是,她并没有喝。酒一滴也没减少。 「根本没喝吧」 「难道你想让我喝?」 「不,不是那个意思……」 「不都说了吗?你连喝酒的方法都不懂,跟你没什么可解释」 说罢,未咲把依旧满满的酒杯放了下去,最终真的滴酒未沾。 「于是」 「于是?」 「你有女朋友吗?」 「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讲这种事」 「闲聊罢了」 「我为什么非得跟你闲聊」 「你讨厌和我聊天?」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没事了」 真面的步调被打乱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正被未咲牵着鼻子走。 「到底有没有」 「没有啦」 「守戒啊你」 「守戒?」 「就是指处男」 「处」真面说不出话「……女孩子可不该说这种话啊」 「守旧的家伙。对了,那这样好了。影面家的女儿,记得叫水面来着?她姿色不错」 「你认识水面?」 「认识啊。虽然最近没见过,但她上学那会儿就已经相当标致了呢。现在一定出落成了好姑娘」 「她最近回来了,人长得很漂亮」 「喔?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上」 「上什么啊……」 「机不可失啊,时不再来喔,错过了后悔一辈子。对了,要我教你一个咒语吗?」 「不了,水面对我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哼?」 未咲把脸转了过来,面具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真面。透过那漆黑的空洞完全看不到她的眼睛,就连她是否在盯着自己都不得而知。 「原来如此」未咲缓缓移开视线,嘀咕道「你撒谎」 「撒谎?」突然被这样奚落,真面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没别的意思」 说完,未咲把扔到一边的25ans拿到跟前,快速地翻阅起来。看来她不准备继续回答。 真面已经很想离开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该回去了」 「什么啊,这就要走了吗」未咲抬起脸,合上杂志「不懂相处的家伙。罢了,我也要回去了」 未咲拿着杂志站了起来。真面连忙叫住她。 「等一下,石头的事还没说呢」 「对了,石头的事」未咲过深看向石头。 「那块石头,叫身之石」 「我知道」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啊」未咲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就对不住了」 「你说石头的事情,莫非就这?」 「对不住啦」 真面皱紧眉头,心想。莫非自己被这个少女给彻底骗了?被使唤买酒买杂志,还专程借了车。 可是,未咲对真面的反感显得毫不在意,说了句「再见」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等、等一下。我换个问题」 「嗯?什么事?」未咲停下脚步,答道「就当石头这件事的赔礼,我什么都回答你」 「那个……」 真面斟酌了一番,问了出来 「为什么戴面具?」 未咲扔下一句「这是市井系风潮」就离开了。 广场的聚光灯下,只留下依旧满满一瓶的黑松剑菱陪着真面。 最后,未咲连广场也没打扫。 十二月二十六日 1 建筑内飘荡着隐隐约约的霉味。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真面心想,这样虽然很舒服,但很不利于书籍保存。 真面和水面来到图书馆。这里是距离连根山最近的图书馆,然而还是得开车十五分钟才能到。两人准备在这里研究当地的乡土资料,看看是否存在有关心之盒与身之石的记录。 在这栋如同文化馆的建筑物内,铁皮书架紧凑地排列着。估计是为了充分利用这有限的空间,书架之间的过道非常窄。真面看到的书架上,摆着许多精装本小说。那些书每一本都历经沧桑,书背的封缄全都褪了色。 「好像在二楼」 水面看过墙上挂的指引图后说道。 登上亚麻油毡材质的台阶,左手边是写着资料室的房间,房间里摆着六章长桌和一些管椅。 里面空无一人。房间四壁的书架上塞满了往期新闻杂志与像字典一样厚实的书。两人从资料室的书架中挨个寻找文献。他们并没有特别确定的目标,只是按顺序浏览书架,然后选出可能记载当地古老故事的书堆在桌上。 两人先挑选了几本书,在座位上坐下。真面翻开第一本,还没读两行,对面的水面便对他开口 「兄长大人,我想问问那个面具女孩的事」 昨晚真面回到宅院之后,把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大致对水面讲了一下。包括身着制服的面具少女,那名少女说自己一直在打扫广场,还包括她拿石头的情报勾引自己,使唤自己去买东西的事。 「能把兄长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挺有一手啊」 「我彻底被骗了」 「我早上问过母亲大人,结果她说不并不认识打扫广场的人。『宅院的人知道』这说法,也是骗人的吧」 「唔……这么说,也就没有同意她那么做吗。但我觉得,打扫的事本身应该不假。毕竟确确实实有人一直在打扫」 「是呀。跑去打扫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广场,那样的怪人可不多见。那女孩是初中生?」 「她自称是。不过从穿着制服来看,不像在说谎。是一身绀蓝色的水手服,搭配红色的缎带」 「该不会还有黑色的连衣裤?」 「我想想,记得确实穿着。水面,你知道?」 「那样的话,多半是木野中的学生了。学校就在山下不远,山周围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学。不过我当初上的是私立」 「果然是附近的孩子啊」 「于是,兄长大人……」水面在桌上探出身子「说实话,你觉不觉得那个戴面具的女孩跟遗嘱中的“面”有关系?」 「不清楚」真面坦率地答道「实物面具的确出现了。这样一来,以物品来说,盒、石、面三者就凑齐了。但是,我们根本不能确定那个面具是不是就是遗嘱中提到的面具。说不定只是附近办庆典的时候买的」 「那么,就跟面具少女无关咯?」 「不见得。我觉得,反倒有关系的概率要大得多。要断定这次的情况只是偶然,难度未免显得太高了」 「说凑巧确实也太凑巧了呢」 「嗯。戴着面具到处打转的孩子本来就并不多见,更何况那样的孩子还出现在身之石附近,以偶然来说概率恐怕就更低了。我觉得,这确实有些太凑巧了。不过,这只是概率给人的印象,不太靠谱」 「印象很重要,三隅先生说过」 「确实也有这样的见解」 「总而言之,我想先弄清楚她是哪家的孩子。既然她帮我们打扫山里,我也想谢谢她。兄长大人,我们不光要知道她的名字,还得问出她姓什么」 「嗯,下次见到就问吧」 「啊,可是……那孩子还会不会来广场呢……」 「我觉得还会来的」 「哎呀,为什么呢?」 「因为她看上去很闲」 2 真面和水面待了大约两小时便离开图书馆。 他们调查了乡土资料,但没有发现疑似关于身之石与心之盒的记载。在调查期间,真面一心只找感觉有意义的信息,但水面却开开心心地还看起了似乎不相关的乡土故事。人文学部的水面与工学部的真面果然兴趣的方向大不相同。水面还外借了几本资料,说是读不完的拿回家看。 「上面讲到了妖怪」水面在副驾驶座上,一边翻着借来的书一边说道。 「妖怪?」 「嗯。文献中留有巨大兽形妖怪在这片地区疯狂肆虐过的轶事。发生在奈良时代」 「说到奈良时代,是迄今一千三百年前的事情呢。是怎样的妖怪?」 「这本文献中时提到巨大的动物……还写了一跃能越过高山」 「那肯定是编的。真有那么大的动物到处打转,人们还怎么正常生活。最后被消灭了吗?」 「没写那么多。另外,还有平安时代的鬼女的故事」水面兴致勃勃地接着往下看。 「当地的历史也让我有点兴趣了」 「那你毕业之后就回本家如何?叔父他们肯定也会开心的」 「是吗,可我打算继续读研呢」 「研究生吗……准备读到博士?」 「是的……机会难得,我想专心致志踏踏实实地去做。兄长大人又如何呢?」 「目前我也想进修博士」 「目前?兄长大人还在考虑其他选择吗?」 「不,并没有。但是同一个研究室的朋友告诉我,研究生院的第一年就是用来思考将来的」 「那种事,难道不该在进修之前考虑更好吗?」 「你说的一点没错。算了,我也不是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才决定前进方向,根本没资格对这种事说三道四呢」 「我本以为兄长大人想成为学者」 「目前是」真面随口回答。车悠然地行驶在宽阔的县道上。真面心想,路上的车要是这么少的话,开车其实还挺有意思。 「那么兄长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办?」 「难道不回家?」 「难得开车出门,不找地方逛逛吗?」水面从副驾驶座上投来充满诱惑的笑容。 「去趟商超吗?」 「不是那个意思……要那种两个人一起玩的去处」 「有那种地方吗……」 真面思考。至少可以确定,视野所及的范围并没有那种地方。副驾驶座上的水面也在思考,看样子并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候选项。 「以前来的时候,记得有家domdom汉堡」 「domdom汉堡有什么好玩的」 「可以吃汉堡。虽然没得玩」 「那家店已经倒了」水面冷冰冰地说道。 「原来它倒了吗?那周边的人岂不是很伤脑筋?那可是为数不多的西餐厅啊」 「取而代之,开了家麦当劳」 「我懂了,就去那边吧」 「才不去」水面再次冷冰冰地说道。 「要说其他设施……啊,说来还真有娱乐设施」 「咦?在哪儿?」 「不就在路边吗?度假山庄」 「兄长大人……」水面一脸悲痛。到底哪里不好了?真面犯起嘀咕。 「……也是,这一带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兄长大人没来的这几年来开了茑屋书店tsutaya和大型连锁电器城。不过喜欢去茑屋的顶多就是高中生呢」 「我挺喜欢家电城。卖台式电脑吗?」 「有卖……看电脑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我经常和朋友一起去」 「我无法理解」 「我那个朋友叫莳田,他说经常带女朋友一起去逛」 「那位女朋友在被迫奉陪那个莳田先生的兴趣吗?真可怜」 「不过莳田跟她住在一起,应该是跟她一起去选家电吧。毕竟要两个人一起用,选的时候肯定很开心」 水面想了一会儿,说 「就去电器城吧」 3 真面便宜买到了一直想买的u盘,心情很舒畅。电器城正好在年末大降价,u盘成了轮换打折中的抢手货。 而水面却因期待落空而情绪低迷。她似乎想玩一玩像新婚夫妻那样一起挑家电的游戏,但这个游戏必须双方配合才能成立,自然就以失败告终。 在两人开车回家,行驶在回宅院的坡道中时,水面提议 「兄长大人,要不要去趟广场?」 「去调查石头吗?」 「是的,毕竟实物就在附近,我想经常进行现场研究。而且,那个戴面具的女孩说不定也会来」 「这就不清楚了,总不会每天都来吧」 车开到广场入口停了下来。虽说把拦路的锁链取下来,车就能开进去了,但走路过去也没多远。 两人踩着碎石路往上走。 一到广场上,发现身之石前面静静地站着一个披着外套的人影。 「兄长大人……就是她吗?」 「嗯,应该就是昨天那女孩」 两人靠近人影。她发觉脚步声,转过身来,转过来的脸上跟昨天一样戴着白色动物的面具。 「今天两个人吗」未咲说道「那边的女孩……莫非是水面?」 「欸?嗯」突然被喊出名字,水面不知所措。未咲好像认识水面,但水面果真没见过未咲。 「哎呀呀,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谢谢夸奖」水面露出优美的未咲。就算未咲不是对年长之人的态度,水面依旧表现得温文尔雅。 「你认识我啊」 「认识啊,水面大小姐」 「你,住山脚下?」 「是的,住新田那边」 「你在这干什么?」 「你问那边的白痴不就行了。打扫啦,打扫」 真面昨天早已亲身领教过这个女孩,这次被喊做白痴也没什么想法。然而,水面却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兄长大人才不是白痴」 「喔?你们是兄妹吗?」 「不,是堂兄妹」 「我明白了。行了,别傻站着了,坐下聊」未咲用下巴指了指长椅「对了白痴,你把昨天的酒拿过来。你该不会已经扔了吧」 「不,还没扔……」真面又被使唤了,脸上实在忍不住表现出抗拒。此时,水面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兄长大人,你权且答应她。我们得问出这孩子的身份还有面具的事,而且我跟她单独聊聊会比较方便。这种时候,女孩子之间非常聊得开呢。我趁兄长大人回去的时候先大致打听一下」 「那我去拿吧」 「今天别再傻傻地拦着我喝啦。快走吧」 4 二十分钟后,真面回到广场,扑面而来的是水面嘹亮的声音。 「兄长大人真是个大白痴!」 真面悲从中来。 「可不是吗,不带选度假山庄的吧」 「去度假山庄干嘛……我才二十二啊……为什么选度假山庄啊……」 「也别那么说。是那小子白痴,不怪度假山庄。另外,那里的温泉相当不错,还有美白功效」 「唉,真的吗?」 水面和未咲在啥也没有的广场的长椅上聊得非常起劲,勾起真面过去上学时关于班上女生的回忆。原来大学生和初中生也能聊得这么投机。 「啊,白痴来了」未咲说道,水面吃了一惊,转向真面。从她表情就看得出来,估计她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给,昨天的酒」 真面把袋子递了过去。 「喔」未咲看了看袋子里,里面除了酒,还放了干贝丝「这不是贝丝吗」 「我要到的」真面想起昨天没下酒菜被未咲吼过,便请熊拿了些下酒菜。 「原来如此,知道进取啊。很好,把你从白痴提拔为小白痴」 「谢了」 「兄长大人不是白痴」水面出言维护。未咲一边把酒从袋子里拿出来,一边嘀咕「你还真狡猾啊」。 未咲把杯子递给两人,倒上酒。然后,她往自己杯子里也倒了酒。 「兄长大人,这孩子是要喝酒吗?」 「不,她不喝」 「没错」 水面歪着脑袋,不明白真面和未咲说的什么意思。 三人都倒好了酒,水面振作精神,端正姿势。看来她要正式去问了。 「好了,未咲小姐」 「怎么了」 「你贵姓?」 「舞面」 水面和真面面面相觑。 「开个玩笑。我姓泽渡」 「请别开奇怪的玩笑,害我以为是相关人士了」 「什么的相关人士?」 「唔……我们家的」 看着水面还没说两句就变得吞吞吐吐,真面觉得她怕是招架不住。 「还说什么相不相关,这个小镇就是个弹丸之地,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是舞面家,办庆典的时候还会出钱,大伙都很感激。我们家也说过『水面妹妹就是咱们全镇的孩子』」 「这个……非常感谢」水面微妙地行了一礼。 「怎么,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是的,有几个问题。譬如说……」水面装模作样地把手贴在脸上「你那个面具」 「为什么又问面具?你们调查的不是那块石头吗?」 「虽说是这样……但还是会好奇吧?毕竟戴着面具」 「哼」未咲坐在长椅上仰望天空,稍稍沉默之后也没低头,就对着天嘀咕了一声「也不是不能说」 「真的?那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别急,我有个条件」 「条件吗?」水面神色诧异。 未咲转向真面「你,走开一点」 「什么叫走开啊……」 「去那边垃圾焚烧点呆着,我有话跟水面讲,讲完了再喊你」 真面不解地歪着脑袋,但还是照她说的走远了。他很好奇未咲会对水面提出何种条件。 等慢慢地走到焚烧点后,真面闻到那边散发出来的焦臭味。焚烧点中的落叶还染着暗火,看来未咲今天真有打扫过。 真面四下环视。广场上到处散布着石头和碎石子,用扫帚打扫似乎并不轻松。想到这里,真面发觉周围没有看到清洁用具。莫非,她难道用手把叶子一片一片捡过来的? 「欸!」 真面回头看去。水面的叫声从长椅那边直接传到了这里。接着,水面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相当吵闹地跟未咲说着话。她到底被提出了怎样的条件呢。 过了许久,未咲举起手喊真面过去。看来话说完了。真面又回到长椅那边。 「去」未咲催促水面。 「那个……我们决定三个人去一趟度假山庄」 「嗯?」真面没弄懂这话的意思。怎么就得出了这种结论? 「我久违地想去那里泡个澡」未咲说道「带我去」。 「这倒无所谓」 「未咲小姐已经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 「然后呢,什么时候去?待会儿就去?」 「不,要预约,毕竟年底生意相当好呢。不过今天打个电话的话,估计就能约到明天或者后天」 「度假山庄还要预约?」 「因为要住宿」 「欸,要住那里?明明没多远」 「你们不是想打听这个面具的事情吗?那就拿出诚意来」 「你父母能同意吗」 「就说跟舞面家的人一起,肯定没问题」 「可是……」 真面不太情愿,这时水面凑到他耳朵边上悄悄地说「我觉得应该听她的。她已经愿意告诉我们了……」 「哦,对了,水面」未咲叫住水面,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我们交换一下邮箱吧」 5 两人回到宅院后,向度假山庄打了电话,预约了住宿服务。就跟未咲说的一样,年底的声音真的相当兴隆,房间的预约被排在了两天之后。真面本想赶紧办完叔父拜托的事情就回去,但看这个情况似乎得滞留很长时间,情绪变得萎靡不振。 在晚饭的餐桌上,叔父影面、叔母镜、水面还有真面全部到齐了。前天有三隅这个外人在场,而昨天影面因为工作回来很晚,所以今天头一次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 「真面,尽管吃,别客气」镜开心地说道「饭还有很多呢」 「这桌饭菜,全都是镜婶婶做的吗?」 「是的,我和熊小姐一起做的。还是人多好,这样做饭才有意思。平时只有我和当家的两个人,所以饭菜经常交给熊小姐操持。但熊小姐的手艺,该怎么说呢………………………………………………太西式了……」 看到镜在挑战辞藻的极限,真面心里替她难过。 「心之盒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弄明白什么?」 影面向真面询问调查进展。正好他也想汇报昨天没机会讲的事情。 「我尝试调查过心之盒,在这里果然没办法查得很清楚,进一步调查需要用到设备」 「是吗。在这个家里确实相当难办呢。水面呢?」 「今天去图书馆借了文献,准备试试……但希望渺茫。另外,我把盒子和石头拍了照发给了大学朋友,说不定在那边能够查到些什么」 「嗯。耐心点慢慢来就好,毕竟这个谜题已经几十年没人解开了,我不认为短短两三天就能解开」 「那么叔父,我有一个提议」真面说道「我可以把这个盒子寄到大学调查看看吗?」 「嗯?」 「我其实是想借来带回去的,但之前毕竟约好了。不过研究室有器材,我的朋友也很闲,送过去比对结果,几天内应该就能还回来。前提是可以把它带走」 「这无所谓,只要小心对待盒子就没有任何问题。其实我也想找机会把拜托专业人士对那个盒子进行系统的调查,现在就能做的话,也正好得偿所愿。要是检测会产生费用,就我来出吧」 「费用应该是不需要。研究室的教师挺喜欢这种东西的」 「使用你大学的器械,就能更清楚度了解这个盒子了吗?」 「是的,说不定还能看到里面」 「咦!」水面惊呼出来「兄长大人,用器械能够看到盒子里面的东西?」 「这也取决于金属板的材质跟厚度。如果很薄,提高x光的强度就能穿透过去。如果周围的壁太厚,或者掺入了x光难以透射的金属,就需要一定技术了」 「那么心之盒就拜托真面君吧」影面说道「然后是身之石……应该也没进展吧」 「是的,完全没有」水面答道「从哪边看都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以为会不会有接缝,结果到处找还是没找到」 「也对。那块出头,我从出生一直看到现在,也没发现有那种东西」 「所以,真如果有什么就只剩下石头下面了。要么把身之石移开,在下面藏着什么,不然的话就是石头底面留有什么东西。父亲大人,要不要把石头抬起来看看?调用您公司的起重机械,应该不成问题吧……」 「确实可以,但实话说没必要」 「咦?此话怎讲?」 「身之石其实是我年轻的时候挪到那里去的」 「欸!」水面大声惊呼。 「那时你还没出生。身之石尽管现在摆在广场的角落,但以前其实在更靠近森林的地方。但是,那周围土质松软,担心下雨会有滑坡的风险,就把身之石搬了起来,转移到了地基相对坚实的地方」 「那么,石头底下……」 「我当然在转移的时候看过底面,可惜什么都没有。石头本来所在的地方也查过了,为了加固地面还挖开过一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挖出来」 「怎么会这样」水面叹息「真的什么都没挖出来吗?会不会埋的东西太小,当时看漏了呢?」 「毕竟也没看那么仔细……但应该是没有东西。当时也没有挖得太深,说不定更深的地方埋了什么」 「唔,更深的地方……」水面稍稍思索后说「父亲大人,能不能调台挖掘机?」 「你真要挖?」影面颦蹙起来。 「说不定真的有啦。总不能装进石头里,石头底面又什么都没有,那就还可能留在石头下面了。既然没有看漏,就应该挖得更深」水面高声主张。 「最近不忙,机械也不是不能调用,但……」影面不太愿意「挖的话再等等,不妨等到盒子有结果之后」 「那么,等盒子的结果一送过来就开挖吧」水面若无其事地说道。真面心想,这样的处事方式也正是这丫头的魅力之一。当然,也经常令人头疼就是了。 「对了父亲大人,还有件事」水面转变话题「面」 「面?」 「是的。我和兄长大人在那个广场上见到了。一个戴面具的女孩子」 一听到水面这么说,影面的表情马上阴沉下来。 「戴面具的……女孩子?」 「咦?是的」水面发现了这个变化,感到困惑。 影面皱着眉头,垂下视线,似乎正试图回想什么。 「是白色的,狐狸一样的面具?」 水面惊讶得张大双眼「没错,是一张白色动物的面具。父亲大人,您知道?」 真面补充道「是一张和风的,竖长的面具。上边有两只耳朵,又像狐狸又像狗,不太容易分辨」 影面依旧低着头,听真面解说。他的表情依旧跟刚才一样严肃。两人等待影面开口。 「那个面具,我知道」 影面吩咐两人待会儿来他房间。之后,两人碍于影面那沉痛的表情,没能讲出面具的事情。 6 真面和水面进到舞面影面的书房。 和室中摆着带玻璃柜门的书柜和大桌子。这张木制的桌子年代久远,可知它备受影面青睐。桌上摆着放文件的抽屉柜、台灯以及文镇等。身着和服的影面坐在椅子上,给真面的感觉与其实说是公司老板,更像一位作家。 「父亲大人」水面喊了他。 「坐椅子吧」 两人在影面指的椅子上坐下,隔着书桌与影面面对面。 影面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父亲大人,您刚才说知道那个动物面具……」 「嗯」 影面一边回答,一边拿起摆在桌上的纸盒。纸盒约b4大,薄而平,像是用来装相片架框的。盒子原来应该是白色的,但年代久远,纸已发黄变色。 影面将盒子递到两人跟前。 「一看就明白了」 水面就让盒子摆在桌上,双手揭开盖子。 盒中果真装着一张嵌在相框中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是一对男女,右侧站着身着日本传统服装的男性,左侧是一位少女坐在椅子上。 但是,真面与水面的目光汇聚在同一点上。 不知为何,少女脸上戴着那个白色动物的面具。 两人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 「就是它!父亲大人,就是这个面具!」水面兴奋地说道「这张照片究竟……」 影面张开沉重的双唇 「照片上的男性是舞面彼面」 两人再次看向照片。 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性,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不过,他的脸看上去十分消瘦。尽管在微笑,看起来却很不健康。原来这个人物就是舞面财阀的创始人,舞面彼面吗。 「他是我的祖父,也就是你们的曾祖父。这张照片应该是他二十多岁时拍的,而他之后只活了短短十年。从照片上也许就能看出来,舞面彼面其实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旁边这位是?」水面指向照片中的少女,问。 面具少女穿着白色罩衫与黑色的长裙子,是像是过去女校学生的服装。然而她的态度却与优雅的打扮很不协调,胳膊搁在翘着的腿上,拿手撑着脸,相当目中无人。 「唔……」影面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她是谁吗?」 「是的,不知道她的名字。留下的照片就这一张,而且还戴着面具,看不到长相。她是什么人,跟舞面彼面是什么关系,不止我不知道,连我父亲也不知道」 「要说是彼面的孩子,年纪也太大了。可能是亲戚家的孩子吧……」水面盯着照片,思考着说道。 「可是这孩子」真面也仔细看着照片,说「怎么说呢,态度很自大啊」 「是呀。父亲大人,当时的彼面曾祖父不已经是大财主了吗?」 「没错。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应该是正准备从银行业进军多领域的时期,已经积累了相当大的财富」 「这么说,他就是企业的首脑了。在那么了不起的人跟前还敢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也就只有亲戚之类了吧」 「是不是亲戚不好说」影面说道「关于这个女孩,我还听说过别的事情」 「怎样的事情?」 「嗯。这是从父亲口中听来的,估计父亲也是听别人谈起的,难以分辨真假。据说舞面彼面每当与这个戴面具的女孩一起行动,事情总能一帆风顺。还听说,他出差时会带上她,商务洽谈时也会让她在场」 「带上一个戴面具的女孩子去商务洽谈?」水面不解地歪着脑袋。 「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还听说,这个女孩享受着近似董事的待遇。这件事也是父亲从亲戚口中听来的,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毕竟那时父亲出生后还没多久」 「舞面财阀董事的待遇,真是不得了。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影面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轻轻一笑 「听说这个面具少女的事情时,我也曾多番推理过。譬如说,她可能是幕后为舞面财阀的经营出谋划策的人,担当着舞面彼面的大脑。不过,那都是天方夜谭的想象」 说着,影面喝了口桌上的咖啡,样子显得比刚才镇定了一些。见状,水面突然察觉。 「我说,父亲大人」 「嗯?」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们提到了面具的事。您当时的脸色似乎非常难看……」 被水面这么一问,影面脸上再次阴云笼罩。 「父亲大人,要是弄错了我先说声抱歉。关于这个面具,您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影面没有正视水面的眼睛,静静地放下杯子。沉默弥漫开来。打破沉默的,是影面细若蚊蚋的呢喃。 「其实,我也见过戴那个面具的女孩」 两人瞪圆了眼睛。 「什么时候,在哪儿?」水面咬住影面说的,继续追问。 「是在我小时候。那时我应该还在上小学,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在那个广场上,就是那个放身之石的广场上一个人玩。当时玩得忘记了时间,周围已经黑了下来。正当我渐渐感到害怕,想赶紧回家的时候,发现广场入口站着一个人。如今回想依旧历历在目。那是个穿着绀蓝色水手服,头发长长的女孩子。而且,她的脸上就戴着这个白色动物的面具。当时还小的我,以为那是化作女孩模样的妖怪。实话说,我到现在还在怀疑那是妖怪。我在恐惧的驱策下拔腿就跑。我生怕被妖怪抓到,绕了个大圈绕过女孩,直接全速逃离了广场」 影面深深第靠在椅背上。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在那之后,我从未见过戴面具的女孩。也可能是因为,我尽量不去那个广场」 影面自嘲似地笑起来。 「这张照片还有妖怪的事,我本来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听水面你提到面具少女后,我又想了起来,不禁乱了方寸。那时候,我真的怕极了」 影面长吁一口气,面色缓和了许多。可能是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讲了出来,心情得到了释放。 然后与影面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次换成水面深深地皱紧眉头,认真地陷入沉思。 「父亲大人,您见到的女孩,真的是学生吗?她不是戴着面具吗?」 「至于实际多少岁,当然看不出来。我无非是看到她身上的制服认为她是个年轻女孩。只不过以印象来说,她的个头大致是初中生水平」 听到影面的说法,水面沉吟着又看了看照片。 真面心里默默计算年份。照片上拍摄的女孩,看上去确实像个初中生。这张照片应该拍摄在战中,甚至是战前。然后,影面上小学的时候,距离拍摄这张照片的时代应该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如果照片上的少女十多岁,那么影面上小学时应该大概四十岁。这么算的话,影面见过的女孩跟照片上的女孩应该不是同一人。 此时,水面恍然大悟般抬起头 「兄长大人……」 她以严肃的表情说 「说不定,未咲小姐是妖怪……」 「真是那样的话」真面回应道「你就把妖怪的邮箱存进手机里了」 听完影面的一番话后,真面回到房间,制作寄回大学的包裹。 他把报纸当缓冲材料塞进小小的盒子里,然后用布包好心之盒放进去。明天一早投递的话,第二天应该很早就能送到大学。 他事先给莳田发了讯息。另外,他还给三隅写了一条讯息,包括之前调查的事情与新了解到的情况,以及面具少女的事。另外,他用相机将舞面彼面的照片拍下来添加附件,然后按下了发送按钮。一边是瞬间就能送到的电子邮件,一边是需要十几个小时送到的快递。真面觉得,之所以能够容许这么大的速度差异,靠的正是人类大脑的非凡力量。 真面看了眼封装好的纸箱。纸箱里装着心之盒。而心之盒里装着什么,现在还不清楚。 未咲会不会知道心之盒里的东西呢。 真面不禁心想,如果她知道,真想发讯息让她告诉我。 十二月二十八日 1 『连根山度假山庄 天国的呵护』是紧邻县道的一家大型洗浴设施。它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业,最早叫做『连根山洗浴中心』,然后随前年设施全面改造变更成现在的名称。场馆内除七种洗浴之外,还有餐厅、按摩院、美容沙龙、卡拉ok、漫吧、麻雀馆等娱乐设施。另外,这里还有住宿设施,一夜两餐等套餐式服务一应俱全。这里的温泉水质为氯化钠高盐温泉,对神经痛、关节痛、消化系统病、怕冷、妇科病等有改善功效。另外,温泉还注明了美肤效果,泡过后肌肤会变的细嫩丝滑,颇受女性好评。 以前的连根山洗浴中心只有当地的老年人来泡汤疗养,是个冷清的设施。但如今,经过赌上命运的大翻修之后收效显著,如今甚至很多客人从外县远道而来光顾。另外,纯泡温泉的费用维持在翻修前的价格,附近的高龄人氏依旧常来光顾,因此这里的客人不分男女老少,生意非常兴隆。 傍晚时分,真面驾车进入停车场。这个停车场相当大的,但车位已经被占了八成。 真面熄了火,下了车。接着水面也从副驾驶座也下了车。再之后,后排座位的车门打开,面具少女走了下来。 水面穿着红色束腰大衣与厚长筒靴,未咲穿着带皮草的可爱大衣与牛仔裤,两人的搭配都与年龄相称。两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时尚风格,却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带着的包包又大又鼓。她们到底都带了些什么……只带了一个扁扁挎肩包的真面不禁寻思。 三个人走向同伙璀璨的大楼。那里是连根山度假山庄的主楼。入口的玻璃上张贴着菜市场的手写海报,以及浴汤的轮换时间表。 「上面说长寿功效」水面看着说道。 「那是药浴,对皮肤也不错。对痤疮和干裂之类的也有功效喔」 「那就非泡不可了呢。啊,未咲小姐,你看那边。在卖什么东西」 「是明太子呐」 两人开开心心走了进去。女孩子之间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松地拉近关系呢?真面有一瞬间觉得,解析女性的思维或许对解决战争问题有所助益,但转念一想,认为那只会起反效果。譬如说被奉为战争女神的瓦尔基里,这里面会不会有某种特别的意图?看着两人为要不要买明太子而争论的样子,真面不禁产生怀疑。 突然发现,纪念品店的店员正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未咲。以未咲的风格而言,店员那个态度也理所当然。但是,身旁的水面却毫不在意,真面也是刚刚才发觉不对劲。看来,他们的感觉已然麻痹,见惯不怪了。 水面在服务台领取了房间钥匙。三人一起进了电梯,来到建筑上层的客房楼层。 在五楼502室门前,水面将钥匙交给真面。 「兄长大人请用这里,我们住隔壁房间」 「好的,待会儿见」 真面跟两人分开,进到屋里。里面是约十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在真面的想象中应该是商务宾馆一样的客房,亲眼一见则发现实际上旅店的味道更浓一些。 真面放下行李,想先喝口水,结果房门马上就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只见水面和未咲一起站在门口。把两人请进来后,未咲依旧如平时那般不可一世的态度坐了下来。然后,水面则麻利地上了茶。 「我先洗个澡,你们等一会儿」未咲用傲慢的口气讲出傲慢的决定。 「我不能和你一起洗吗?」水面问。 「要是跟你一起洗,戴这面具还有什么意义啊」 「洗澡的时候,面具会取下来吗?」 「废话」 虽说摘下面具洗澡理所当然,但以未咲的情况究竟怎样才算理所当然,本人不说就搞不清楚。总之弄明白一件事,她洗澡的时候不会还戴着面具。 「归根究底,你为什么要把脸藏起来?」 「这是我个人问题,跟面具的事情无关。我说过会讲面具的事,但没义务告诉你们把脸遮住的理由」 「这是强词夺理」 「我就强词夺理」 未咲站起身来,撂下一句「花不了两个小时,你们先去看看纪念品吧」便出了房间。水面轻轻叹了口气。 「以为洗澡就一定能让她摘下面具……还是不奏效啊」 「算了,我觉得摘下那个面具也没多大意义,恐怕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初中生的脸」 「可是兄长大人,她一直藏着脸啊,藏得还严严实实。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好说……可能并不是要藏」 「咦?此话怎讲?」 「面具的功能不止一个。其中代表性的就是你刚刚说的,也就是隐藏面容。但是,它还有另一个功能吧?」 「啊,原来是这样……」水面领悟过来,说「装扮,是吧」 「没错,面具可以表示装扮的目标。夜店的面具基本是这个功能。特摄剧里的英雄同样也是」 「但是,那个面具……是动物吧?而且画得模棱两可,难以分辨代表哪种动物」 「那个面具除了表示动物,还有另一层身份含义。就是那张照片里与舞面彼面合影的女孩」 「啊!」水面惊呼「这么说……未咲小姐是在扮演照片里的女孩?」 「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高。知道本人的人寥寥无几,不明白扮成那个人有什么意义。另外,我们也是类似巧合才看到了那张照片」 「说的也是……啊,烦死了。未咲小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 水面皱着眉头,用手托住脸。真面也怀着同样的疑问,稍稍思考后嘀咕道 「真的怀有目的吗,那孩子……」 2 真面属于泡澡时间不长的人。更准确地说,他基本把要洗的地方洗完就马上出浴。但是,他今天泡澡的时间比平时要长。这是因为,他将大浴场的七种浴挨个试了一遍。 按摩浴和冷水浴之类的,大学附近的市民澡堂也有,但叫做电浴的东西他还是头一次尝试。一泡进浴池,皮肤表面就有酥麻的感觉。真面回想起过去课本上看到的原始生物诞生的示意图。图上描述,在营养成分丰富的远古海洋中,高能紫外线与雷击促进化学反应,生命由此诞生。如果最初的生命是在雷击的能量下诞生的,岂不是生命历经三十八亿年的时间又再次将身体浸泡在了通电的液体中?真面想着这些,心中并没有什么感慨。 真面换上了馆内装,离开浴场。他在约定朋友的门厅来回张望,但一起进去的水面好像还没出来。真面的入浴时间最终是三十五分钟,只比平时长了十五分钟。所以,水面还在入浴也是理所当然。一想到水面搞不好后面一个小时都不会出来,真面便决定暂且离开门厅,在度假山庄里到处转转。 馆内有可以吃便餐的休息区,以及成排摆着按摩椅的休息区。上到二楼,则是可以一边看漫画一边休息的区域。未咲正好在那里。 未咲身旁堆着一摞漫画,怡然自得地看着。尽管像平常一样戴着面具,但衣服却没有换成管内装,而是绀蓝色的运动服,胸口还绣着“泽渡”二字。看样子是学校的体操服。 「你在看什么?」 未咲抬起头答道「青春男孩ppoi」(※注2) 「你说啥?」 「青春男孩ppoi」 未咲一边重复着破音,一边把封底拿给我看。好像是少女漫画,但真面不认识这本,便索然无味地应了声。 「晚饭准备怎么吃?」 「在你们洗澡的时候,我吃过乌冬了」 「咦,已经吃过了吗?」 「所以不劳费心。我暂时要读这本《青春男孩》,你和水面一起去吃个饭吧」 真是个自由的孩子。真面心里抱怨,但暂时也没什么活动,便就点点头,应了声「好吧」。 「对了」未咲嗙地一声合上漫画,说「等你们吃完饭,我想去个地方」 「嗯?去哪儿?」 「酒吧」 3 『酒吧 小松』位在一楼深处。入口处竖着一扇木质门,看不见里头的情况。而且店门口并没有展示菜单,除了能看出是一家酒吧,获取不了任何信息。真面寻思,把店面弄得如此气势十足到底有什么好处?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进酒吧。 店内灯光昏暗,里面吧台大约又是个座位,然后还有三张桌子。其中一个桌位,一对中年男女正愉快地聊着。除真面一行之外的客人,只有那两位。 真面、水面还有未咲在吧台的座位上落座。 戴着围裙似是店长的钟爱你女性在他们面前摆上了热毛巾。店长对似乎未咲的面具感到奇怪,但没有多嘴。 「啊,有本地产的葡萄酒啊」水面看着小小的菜单说道「我就点葡萄酒了。兄长大人呢?」 「只要别太烈,什么都行。我就跟你点一样的吧」 「葡萄酒啊」未咲盯着菜单「没怎么喝过啊」 「你反正最后也不会喝的」 「我也要这个」未咲无视真面的抗议,说道。 酒瓶和玻璃杯被送到面前,水面分别把酒倒进酒杯。三个人轻轻地碰了下酒杯,但谁都不知道这干杯是干嘛。未咲一如既往地把酒杯凑近面具的嘴巴,嘀咕了一句「还不赖」就又把酒杯放下了。 在未咲身旁,水面像是品酒一样喝着葡萄酒。她现在穿着馆内的浴衣,披着短褂,长长的头发盘了起来。平时藏在头发下面的脖子醒目地呈现出来,仿佛将店内的昏暗穿透一般。 「原来水面也到能喝酒的年龄了啊」 「兄长大人,你现在才注意到吗?我在广场就喝过了吧」 「才注意到」 「真是的……」水面把嘴噘起来。 在她们身后,桌位上的两位客人已经结完账。中年男子微醺中嘟哝了一声「我醉啦」,心情舒畅地离开了。于是,店内就只剩下真面他们和店主了。 「嗯」未咲放下酒杯,说「我也醉了」。 酒还是那杯酒,明明一滴也没喝下去,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真面心想。 「哎呀,要不要紧?」 「我先回房间了。水面,钥匙借我」 「好的,给」水面从上衣袖口取出钥匙,交给未咲。 「我先睡了」 说完,未咲晃着钥匙匆匆走掉了。她的行动太过突然,真面连插句嘴的机会都没抓住。 「明明自己说要来的……」 「未咲小姐还是初中生,对酒吧之类喝酒的去处心怀向往也无可厚非吧。但真的进来一看,马上就知道也没多新奇,过了把瘾大概也就心满意足了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水面似是看透了一般说道。 「我还以为,她肯定是想选在这里讲面具的事事情」 「那件事就明天再问吧」 真面总觉得水面这时候特别懂事。本以水面对面具的秘密怀着无与伦比的好奇心,不论如何都想一探究竟,然而她的态度却相当平静。 「来,兄长大人」水面拿起酒瓶。 「不,我还没喝完」 「那我就自己喝了」水面催真面给自己倒酒。给自己当做小妹妹的水面倒酒,真面神奇地产生一股感慨……时间这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流逝。这件事虽是天经地义,但此刻有了几分真切的感受。 「兄长大人」水面说「你为什么进修研究生?」 「问得好突然啊」 「有吗?」水面刻意地歪着脑袋,微微一笑。 「之前没说吗?我读研究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 「是说过。但是,含糊的理由是不是就有呢?从结果来说,兄长大人没有选择就职,而是选择进修,所以只要不是乱决定的,肯定是被什么想法所左右的」 「条件放得这么宽松的话,我也不算没有理由吧」 「那是什么理由呢?」 「我想想……硬要说的话有两点。首先,我大四的时候还没有特别想要从事的工作。另外,我觉得再搞一段时间的研究也不错」 「这说法好消极啊」 「可能吧。但最准确的描述也就是这样了」 「我还以为,兄长大人更喜欢研究呢」 「我是喜欢研究」 「明明喜欢,却只是觉得再搞一段时间也不错吗?」 「是啊,这并不矛盾」 「是吗……唔……」水面沉思起来。 「水面,你又是为什么选择读研究生呢?」 「我非常喜欢现在的学习。比起就业,进学对我的魅力更加强烈」 「很正确的进修理由」 「可是,这个理由只是一半……」 「一半?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因为……兄长大人读研了」 真面愣住了。 「我读研跟你读研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不,没有关系」水面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虽说没有关系……是啊,明说的话就是这样的。当我听说兄长大人读研时就想,我要是不读研,就要被兄长大人甩在身后了」 真面不解地歪着脑袋。 「哎,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明明我跟兄长大人就读的学部、学系都截然不同,根本没有谁前谁后的问题。但我当时就是觉得,自己也要读研,这是不让我跟兄长大人之间距离拉开的妥善判断」 「这就是你考研的另一半理由?」 「是的,很奇怪吗?」 「很奇怪」 「是啊」水面自嘲地微微一笑「是很奇怪呢」 对话结束,店内古朴的背景音乐插进两人之间。真面姑且向水面的杯中倒入葡萄酒。水面非常开心地接过酒杯。 4 本以为水面在五年不见的光阴中也已经长大成人了,然而这种印象仅仅保持了半个钟头。 当她独自喝完两瓶葡萄酒后,开始执著地询问真面学生时代的交往经历,一有机会便郑重其事地告诉真面他有多白痴,而且一有机会就细致入微告诉真面他的做法多废柴。 第三瓶点了威士忌,大概喝到一半的时候,水面滔滔不绝地以流行音乐做类比讲述道祖神在现代日本的定位。真面对这方面的事情反倒听得津津有味。等水面教授结束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讲义之后,一边畅想着神明的存在一边倒在吧台上睡着了。真面与女店主相视苦笑之后,便背起睡着的水面离开了酒吧。 他直接背着水面来到客房所在的楼层。他敲了敲水面她们的房门却没有回应,转了转门柄也没打开,上了锁。未咲应该提前回来了才对,估计是已经睡着了。 无奈之下,真面只好带水面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从壁橱里抽出被褥,让水面在上面躺下,这才缓了口气。水面是个苗条的女性,但体重毫无疑问在四十公斤以上。真面想象搬运四十部笔记本电脑的景象,顿时又累了几分。 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外面建筑物很少,乡间田园的景色在五楼的窗外铺开。这里路灯也寥寥无几,景色要比东京黑得多。而此时的声音也与那黑暗成正比,静得完全想象不到水面前不久还那么闹腾。 真面并不讨厌之前的吵闹。 在大学参加酒会,大家都很吵闹。真面虽然自己不喝酒,但很喜欢跟喝酒的大伙坐在一起。然后酒宴散场,一夜过去,自己又重回日常,继续学些什么,做些什么,完成一些什么。再过一阵子,又有庆祝宴会召开,然后酒会再次散场,如此往复。 真面稍稍回忆过去的那些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的小小幸福。 他站了起来,打开房间里配备的小型冰箱。里面全是啤酒和凉酒。真面想去买个茶,便离开了房间。 5 走廊尽头有自动售货机专区,除了卖果汁的,还有卖啤酒、香烟、哈根达斯等种类的售货机。在那里,仅设置了一套玻璃茶几和沙发,做成了一个小型休息区。未咲就在那里。 她就跟在酒吧分开时一样,戴着面具穿着运动服。在她面前摆着打开了的啤酒罐以及吃完了的哈根达斯。休息区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零时。 「水面怎么了」未咲把脸转向真面,问。 「在房间里睡着了」 「烂醉如泥吗?」 「是啊。你人不在,我打不开房门,伤透脑筋啊」 「哎……水面那丫头还真疯啊……」 未咲说着站了起来,往售货机里塞了钱。哐咚一声,啤酒掉了出来,她拿起啤酒扔给真面。 「我是来买茶的……」 「啤酒不跟茶一样吗?」 「这分类也太随便了吧」 「都是用植物做成的,有什么差别」 未咲根本没听,又坐回到沙发上。真面无奈,只好在未咲对面坐了下去,打开啤酒。 「于是,实际上怎样了?」 未咲单手晃了晃啤酒罐,问道。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说水面啊。你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吧。你总不会说你没看出来吧?」 突然披头这么一问,真面不知所措。 他要说没察觉到水面的好意,绝对是弥天大谎。真面自己也承认对那种方面的事情不机灵,但那么明显的示好不可能察觉不到。 「可是,明明发现了却装傻充愣……磨不开嘴是吧」真霄看透了真面的心思,说道。 「我并不是在装傻……」 「哈」未咲对真面的说辞付之一笑「那又是怎样?明明察觉到了却无意无视?是那种花式玩法?」 当然也不是那种花式玩法。真面词穷。 「我和水面……其实就像亲兄妹一样。我确实也觉得她人长漂亮了,但是,我们阔别五年见面,才相处了三四天。我不能一上来就把她当做一名女性来看待」 「能的吧」未咲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能的,扪心自问吧」 未咲再次一针见血。她表面看上去只是个初中生,说话却总是非常尖锐。真面觉得对她没办法随便糊弄过去,便照她说得扪心自问。这并不是多困难的问题,轻轻松松就能得出答案。然后,得出的答案让真面陷入沉默。 「说来听听啊」未咲居高临下地撂下话来。 「是可以」 「就说是了。你能。你能够把水面当作一名女性看待。你说不能,完全是撒谎,是掩饰,虚伪,欺瞒」 真面无法反驳,全都正如未咲所说。他口口声声只把水面代做妹妹看待,确实是说谎,是虚伪的场面话。只要他有心,随时能把水面当做女人看待。他只是不愿那么做。 未咲放下啤酒罐。里面剩的啤酒似乎还是一整罐。 「我并不是想撮合你跟水面」 「原来不是吗?我还以为你肯定是那么盘算的」 「喔?你看出我在酒吧说醉了是演戏?」 「谁都看得出来」 未咲在面具之下呵呵一笑。 「水面那丫头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偏偏倾慕着你这样的白痴。我只是稍稍帮了她一把罢了。实话说,撮不撮合你跟水面,我根本无所谓」 未咲手搁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脸,看着真面, 「实话说吧。你的态度实在太应付了,于是我就想稍微搅合一下看看」 「我的态度很应付吗?」 「因为你谎话连篇啊」 谎话……真面在心里寻找相关的头绪。 说起来,他还没对未咲讲过舞面彼面遗嘱的事情。隐瞒确实存在,但撒谎不至于。可是,未咲之前也曾奚落过真面在撒谎。 「撒谎是指什么?」真面小心不透露隐瞒的事,装作冷静问道。 「哈」未咲再次嗤之以鼻「撒谎就是撒谎。颠倒事实,无中生有。自己不觉得是真的却偏偏去说,偏偏要做。这不叫撒谎又叫什么?」 真面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至少不是在讲遗嘱的事情。她所谓的撒谎,指的是什么呢? 真面皱紧眉头,把自己的不理解表现出来。 未咲看到他的态度,那张面具似是有一瞬间笑了起来。 「哈哈!不懂吗?你说你不懂吗?真有意思!你的假面具比我这张面具还硬实啊!」 未咲似是在面具之下「咯咯咯」开心地笑起来。真面觉得自己被撂在了一边。 「这是什么话?你好好解释,让我听个明白」 「让你听个明白?你那么聪明,还需要讲明白?」 「你什么意思……挖苦我?亏你一口一句白痴」 「不,你脑子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聪明到看脸都看得出来」 「谢了……」被初中生夸奖聪明,真面的内心五味杂陈。 「别摆出那样的表情啦。罢了,那我就说清楚吧。说来也没什么意思」 「你说」 「我想想……」 未咲把手指放在面具的嘴巴上,思考起来 「再说之前,先问问你的经历吧」 「经历?」 「简略的就行,就像写在简历上的那种。你上过哪里的学校,在哪里做过些什么。我就想问问这些」 「经历啊……」 这孩子虽然这么说,但到底认不认识学校名字呢……真面心里怀疑,但还是认认真真地作出回答 「我在当地的行西中学毕业,就读都立央国高中,再然后就读东央大。后期的学部选择了工学部。现在进修工学科的研究生院,专攻物理工学。简答来说就是这样吧」 「东央大啊。就是所谓的菁英呢」 「我的经历怎么样,你说说看?」 「别急。嗯……比如说」 未咲指着真面说 「你上初中的时候,考虑过接下来进修高中的事情对吧?」 「当然会考虑啊」 「然后你就读高中,在高中的三年里,你度过了一段平凡的青春时光。当然,太细节的我不知道。你可能交到了女朋友,也可能没交到。可能参加了社团也可能没参加。但不管怎样,总之是青春期的三年。在你身边肯定发生过许多事件,你也参与其中,时而开心,时而悲伤,时而愤怒,时而欢笑,没错吧」 未咲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未曾目睹过的真面的高中时代。讲的内容非常普遍,真面也并未反驳。正如未咲所说,高中时代有喜有悲,有笑有怒,度过了相当充实的每一天。真面如今依旧能回忆起那三年间的时光。 「但是,让你惊讶的事情却一件都没发生过」 未咲说的话,令真面心脏一颤。 「你高中三年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你预料范围之内。你不过是在自己预料的范围内欢乐、悲伤、愤怒、欢笑罢了。世界一直处在你自己定义的气球之中,没有哪件事足以戳破那个气球。我说没错吧?」 经未咲一问,真面回顾过去的自己。 曾被社团的后辈表白,和朋友之间进行无所谓的较量,还体验过不甘心。因为文化节的准备工作和大伙一起在学校留宿,拼搏。而那些时候,真面的心情都没有太大的触动。 但是,还有另一个自己看着这些,总会重同样一句话。 『好吧,也就这样了』。 「而你在高中的时候,也思考过大学的事」未咲接着说道 「你就读大学,在大学里结交了新朋友对吧。开始了单身生活,还有过大把喝酒的机会。跟高中所不同的崭新环境等待着你。对了,你交过女朋友,还跟女朋友分过手,但到头来全都一样。你的本质不会变,人走到哪儿都不会变。就算到了大学,你依旧只是在自己预料范围内喜怒哀乐」 真面不作任何回答。 「于是你就重复了三遍。在大学里,你思考研究生院的事。你预想过了。所以,你到了研究生院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切在你预期之内的范畴不变地上演,而你只是待在早已预想到的世界里,意料之中地感动而已」 未咲的言语,在狭小的休息所内静静回荡。 「你早已知道这件事,并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拿学习与工作的成就感劝说自己是幸福的,让自己接受与朋友之间的交流是暖心的,并私自规定自己以这样的生活为目标而努力是正确的。但是,这是一张面具。你一直戴着这张假面具活着。你一直把真实的心藏在面具下面—— ——然后,你早已厌倦了」 未咲像指着垃圾一样指向真面,说道。 「你对过去的人生,以及后面也将索然无味的人生感到了绝望」 未咲把手放了下去。 「你脑子转得飞快,所以早已料到未来,并且厌倦了。然后,你对已经厌倦的自己发问“这样好吗?”。而最后,你给产生疑问的自己,戴上了用道德、常识以及灰心创造而成的假面具。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你,还会把那样的人生继续下去。你读完研究生就会开始就业吧。然后,你会每天工作。而在假面具下面,你则一直饥渴难耐」 未咲一口啤酒也没喝。 真面也一口没喝。 喉咙干渴。 「最杰作还是啊」未咲呵呵一笑,说「你的面具做得实在太精巧了,在面具之上还创造了一张面具。明明给饥渴的自己戴上了满足的面具,却又要在上面还戴上苦恼的面具。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觉得怀着那样的苦恼才更有人味」 厅内时钟的指针,精准无误地按正确时刻发出声响。 「你就像是像童话里出场的那种,想要变成人类的妖怪」 未咲说真面是妖怪。 「除了你,我过去也见过这样的人。只是偶尔的情况。那种家伙啊,能靠着强大的处理能力强行矫正自己与世界之间脱轨的地方,硬生生地让自己正确地活下去。别担心,真不是什么坏事,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病。你又不是文豪老师,只会一辈子戴着面具,戴着面具进棺材罢了,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谁都不会发现,谁都不会。只是啊……」 未咲面具上的眼睛,那对没有心灵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真面。 「我只要遇到那种家伙,就要撕下他的面具」 说罢,未咲放下了目光,笑起来。 「因为,戴面具的角色,有我一个就够了」 真面说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两人滴酒未沾。 即便如此,罐子里的东西仍在与空气相接触,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蒸发掉。 6 第二天,三人一起出现在停车场。 水面因为宿醉,一脸颦蹙。未咲手里提着作纪念品的明太子。 真面和水面上了车,但未咲仍站在驾驶座旁,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你不坐吗?」真面打下车窗问。 「我走路回去」 「我送你回家吧」 「不劳费心。这趟玩得挺开心的」 真面看向未咲的面具。 未咲也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含义。 「毕竟约好了,就告诉你吧」未咲说完,手指在脸上的面具上滑过「这张面具啊」 短暂的沉默后,她说 「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喔」 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未咲若无其事地这样说道。 真面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但是,未咲却转过身去,直接迈步走了。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真面急忙从车床探出头,朝未咲后背喊过去。未咲驻足,转头说道 「还想知道更多,就再来石头那边吧,只不过……」 说和,未咲略微低下头。 此时,真面不知为何感觉到,那张动物表情似是摆着一张悲伤的表情。 然后,那个看似悲伤的面具并没有多悲伤地,讷讷地嘀咕了一句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说完,未咲转头就走。副驾驶座上的水面痛苦地地嘀咕了一声。 「果然是有关的人啊……」 十二月二十九日?三十日?三十一日 1 「也就是说,是我赢了」 熊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真面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真面先生,你一把盒子放在广场的石头上,相关的人就出现了对不对?事实证明我说的没错啦」 「不是一放上去就出现,是放上去过了一会才出现,无法证明其中的因果关系」 「那真面先生,你能证明绝对没关系吗?」 「证明不了」 「那不就是我赢了吗?」 「算平局」 熊疑惑地歪着脑袋,并把购物卡推了过去。 真面和熊此时来到县道旁的大型商超『巧艺府玉村』购物。因为要买大量食品,因此真面开了车。 「真的帮大忙了。平时我都是骑电动车过来,但今天必须采购正月用的食材呢。那个份量,电动车的话得往返两三次才够啊。就让我做真面先生想吃的东西作为答谢吧,您想吃什么?鱼糕怎么样?就做海带炖鱼糕吧」 熊把黑黢黢的鱼糕装进塑料袋。真面心想,黑白相间的鱼糕,真不吉利啊。 回过神来,今年也只剩三天了。真面原本完全没打算了停留这么长时间,他的安排已经完全打乱了。 送往大学的心之盒今天应该就会有检测结果,朋友会打电话联系。等检查一完就会送还,所以盒子明天就会送回来。等科学方面的调查一结束,真面的任务姑且也就告一段落了。他把结果交给影面,剩下事情交给水面,他就能返回东京。 但是真面很犹豫。 那封遗书的谜题仍未解开,他确实好奇事情的结果。他对心之盒和身之石中隐藏的秘密也怀着一般般的兴趣。要是能够解开,他也想解开之后再回去。 另外,叔母镜说的事情也让他有些在意。叔父公司的经营似乎并不如意。当然,真面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解开谜题就有宝山冒出来,帮助公司重回正轨?那种天方夜谭的事,他自然也没考虑过。不过,叔父素来对他关怀备至,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偶尔能帮叔父分忧。 想到这里,真面轻轻摇了摇头。 他想留下来,其实还有别的理由。 那就是未咲说过的话。 前天晚上,未咲抛来的那一句句毫无忌惮的真言,如今依旧如棘刺扎在真面的胸口一般,拔不掉。 真面很像将它们拔掉,他希望消除这份小小的痛楚,神清气爽地回去。 可是,每当真面准备去拔那些刺,另一个自己就会创造出一张面具,试图拔那些刺盖在下面,并劝说自己“忘掉吧。把这份痛楚藏在心里,适应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你将来也将这样生存下去。这样才好,这才是正确的”。戴着假面的另一个自己,一直在心里把这些话对真面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采购了四大袋食材后,两人便离开了商超。 2 真面盯着屋里的天花板。 他感觉在想事情,又感觉已经想完。他向自己投出疑问,却又感觉自己最清楚答案。 他没整理好脑中的思绪便坐了起来。桌上有他拿过来的论文,但那些都已经读完了。 作为替代,他又翻开水面借来的乡土资料。 但是,这些水面都已经看过,说是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连专业的水面都没有找到,真面一个外行人又怎能找得到?因此他翻看这些书,与其说是为了调查,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兴趣。 里面的内容以当地的历史性故事为主,近的写了战后农地改革的事,再远写了明治的治水事业,再往后读就到了平安时代,奈良时代的事情。但是再往之前的,内容就像是远古传说了。之前水面讲过的大妖怪的故事,平安时代鬼女住在山中的故事,在上面只有零星记载。 关于舞面家的记载,只在江户末期出现了一点点,被描述为掌管以连根山为中心大片土地的名门。但是,明治之后几乎没有记载。舞面彼面财阀兴起的事情也只写了短短两行,再补充一句“舞面财阀的发源地就在这里”而已。 大致看完之后,果真没有发现与心之盒和身之石相关的信息。自己将水面已经确认过的事情又确认一遍后合上资料。 看看钟,时针指向下午两点。他想等傍晚的时候再去广场看看。未咲基本是在傍晚过后才来。必须再找他清清楚楚地问一遍。未咲说,那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那张面具到底是以怎样的经过留下来的?为什么没有留在这个家,而在她家呢? 距离傍晚还有些时间,但真面实在无事可做。他打开电脑,检查邮箱。说不定莳田已经发来邮件了。 他用浏览器打开邮箱,有一封新邮件。 但是,署名不是莳田,而是三隅。 真面在去度假山庄之前,给三隅发过邮件,上面说面具少女未咲出现的时,以及回去之后会把收获的信息大致列举后发给他。真面觉得这大概是当时的回信,便打开邮件。 读完后,他皱起眉头。 在简单的文面后边,放着似是三隅调查到的信息。 泽渡家 住址 〇〇县连根山浦荫町1-37-642 家庭成员 祖父 泽渡永一(已故) 祖母 泽渡美佐绪 父  泽渡一义 母  泽渡悦子 长女 泽渡爱美 邮件上写了未咲家的住址和成员构成。 但是,上面没有未咲这个名字。未咲说她是初中生,事实上确实也穿着附近初中的制服。可是,泽渡家的家庭成员中能对得上的人物,就只有长女爱美。 (假名?) 真面思考。少女戴上面具,用假名自称,是在隐瞒身份吗?然而本人透露的姓氏却是真的,大致的住所也没有问题,不认为在有意隐藏身份。 回忆水面说过的话——她的目的并不清楚。 真面对未咲展开回忆。然而,她之前的行动完全没有表现出一致的目的或方向性。她总是随心所欲地出现,随心所欲地行动,随心所欲地喝酒,最后随心所欲地消失。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举止背后,真的暗藏着什么目的吗。 真面向三隅发了条简单的回信便关上了电脑。 3 在广场上等待,但她还没有来。 看看手机上的时钟,下午四点刚到。天还很亮,来的时间可能太早了些。 真面独自在长椅上坐下。 傍晚的广场上静悄悄,既没有鸟叫,也没有树叶沙沙作响,仿佛真面之外所有一切的时间都停住了似的,世界显得特别安静,却又特别浓密。 真面看看染成红色的天空,看看凛冬中绿意淡淡的森林,看看还没亮的灯泡,看看依旧谜团重重的身之石。真面周围的确存在着怎么学也吸收不完的信息的洪流。 ——然而,我却 ——已经厌倦了? 他在心中嘀咕着的疑问,根本没有解答。 取而代之,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将真面拉回到现实中。 「嗨,真面君」 电话另一头传来莳田的声音。 「你托我的事情搞定啦。不好意思,拖这么久。哎呀,谁让和久井老师也是个大忙人呢」 和久井是真面所属的研究室的副教授。真面委托检测心之盒必须用到研究室中x光机等设备,而这必须经过副教授和久井的批准。 「我说了忙的话可以把检测放一放,但老师却完全不听,偏要自己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摩拳擦掌两眼放光,竟然还冒着被辞的风险擅自展开调查。哎,那份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种小说里出现的神奇盒子突然送到眼前啦。老师鼓足干劲也很正常,而且有拿x射线一照的价值」 「也不枉我送过去呢。于是结果呢?」 「别急,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 电话扬声器中传出哗啦啦翻纸的声音。 「你先听好。首先是盒子的制作素材。是铜。虽然不纯,但基本可以算作纯铜吧。实话说,金属测定都只是个大概。拿到其他研究室去检测说不定能得出更加准确的结果,但我们觉得对盒子材质的检测追求完美没有意义,就不做了」 「嗯,这无所谓」 「好,审议结束」 根本不存在审议,但莳田还是很讲气氛。 「金属测定做完后,我和和久井老师决定用x射线照射那个小盒子。自威廉?伦琴大师发现它并获得第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至今已有百余年。x射线正是为了今天,为了此时此刻将这小盒里面一探究竟而存在的。我们不得不为之感慨」 「然后呢?」 「别急。我把小盒放在照射位置,调整好管电压数值,回头跟和久井老师交换了一下视线。我们的心情是一致的。和久井老师高声宣布“发射!”我按下按钮,于是肉眼不可见的力量倾注在小盒之上」 莳田的声音变得更大,真面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了一些。 「但结果令人遗憾。检测后,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张截出黑色四边形空间的凄惨照片」 「咦?测不出来吗?」 x射线影像以黑白深浅来表示。这次的情况,白色部位为x射线未被任何物体阻挡,大量穿透的部分,黑色部分则是x射线被遮挡物遮挡而没能穿透的部分。拍摄出黑色四方形也就表示x射线没能穿透心之盒,该部分的影像为纯黑色。 「但我们并未轻言放弃」 好像还有后续。真面选择默默听他讲,毕竟这样才能尽快了事。 「和久井老师眉心深锁,咬紧牙关做出最后的决断。『把管电压开到最大』。我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喊。老师,这太危险了」 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已经没人能够阻止他了。不,或许我内心也希望这么做。我们将数值调到最大,挑战最后的x射线成像」 「拍到了?」 「拍到了」莳田总算说了「是我们胜利了」 「那麻烦你说说结果」 「从结论来说」 真面把电话贴到耳朵上。 「里面什么都没放」 什么都没放。莳田接着往下说 「首先检查盒子是否存在机关,就透射结果来看,没发现任何机关。那个盒子乍看上去的确很像积木锁,然而各个零件都在内侧紧密镶嵌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可动部件。估计是将拼图组合完成后,再将最后一块完全熔接制成的。也就是说,那个盒子不是拼图,因此不采取手段就绝对无法打开。它被做成了无法打开的结构。 另外,虽然从照片上就可以判断,但毕竟是将管电压调到最大才能穿透,因此拍摄效果非常模糊。再加上盒子表面有蜿蜒连绵的雕刻,导致更加难以判断里面的内容。所以,我无法保证100%里面没装任何东西。不过我们还用电脑进行了解析,可以保证99%没装东西」 「是这样啊」真面一边思考一边答道。他考虑过没装任何东西的可能性,当然对结果本身并没有感到太惊讶。 问题在于后面。 「但是还有其他可能,譬如内侧写有文字等内容」 莳田预读了真面的想法,接着说道 「只要是雕刻,就能用x射线拍出来,但如果纯粹是书写或绘制的,或许从图像上就无从分辨了。还留有盒子内侧用颜料等画了东西的可能性。如果盒子中有x射线无法剖析的信息,也就只有那种可能了。那种情况的话,解析也难以奏效,所以希望渺茫」 莳田所说与真面所想大致相同。盒子里如果存在x射线无法拍到的东西,也就只有文字或者图画了。既然里面没装入任何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就直接画在壁面内侧。 「能口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吧」 莳田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 真面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整理莳田提供的信息。 透射过的心之盒。没有机关的零件。没装任何东西的空间。留在其内侧的可能性。 当这些汇聚在一起时,真面脑子里萌生一个小小的想法。 这其实是极为正常,极为正当的想法。 但就在此刻。 真面注意到了一个方法,能把扎在心中的小小棘刺给拔掉。 为此。 他非得把盖在棘刺上的面具破坏掉不可。 「莳田」 「什么事?」 「我还想顺便拜托你一件事」 讲完后,真面挂断电话。 那天,未咲没有出现在广场上。 广场上的电灯发出滋滋滋地忽明忽暗。 4 广场上的电灯发出滋滋滋地忽明忽暗。 第二天。 在日暮迟迟的广场上,真面与水面日暮途穷。灯泡怀着必须演绎途穷之情的使命感,燃烧着油尽灯枯的性命照亮二人。它眼看就要寿终了。 「不来了呢」 「看来是啊」 真面今天也从下午四点前就在这个广场上等待。水面今天从宿醉中恢复过来,也陪着真面一道来等。可是到了晚上七点的现在,未咲仍未现身。 「她的确说过,还有想问的就到石头这里来。可是,她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现身。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水面露出担心的表情。真面心想,这份率真是水面的优点。而真面则没有想得那么深。他觉得以未咲的作风,把人喊过来自己又不出现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不,不来一定有什么不方便的理由」水面自信满满地提出毫无根据的意见。 「又不是推理小说,不一定凡事都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她不来,最有可能还是觉得太麻烦了吧」 「那样就太狡猾了」水面在追求世界的美好。 「那你能想到怎样的理由?」 「比如说……这个怎样?她发觉报假名的事情败露了,所以在东躲西藏」 「怎么败露?」 要察觉假名的事情败露,除非打开真面电脑里三隅的邮件偷看。 「也就是说,未咲小姐是个技术精湛的黑客」 「你这思维跟熊小姐挺像」 水面悲痛地双手捂住脑袋。真面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么想其实对熊更过分。 「话说水面,你有没有试着发邮件?」真面问道。水面存了未咲的邮箱。 「昨晚发了一封试试,但没有回音。现在打个电话试试吧」 水面当机立断拨打电话。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等了许久。 「没接」水面又关断电话。 「会不会玩腻了?」 「那太自私了,她要是自顾自地玩腻了,伤脑筋的可是我们。我们要办的事还远没有办完呢」 「你讲的理由也挺自私」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兄长大人」 「嗯?」 「我们到未咲小姐家去一趟吧」 大年末的擅自上别人家,不会给人家添麻烦吗?真面心里这么想,但最终钳口未言。 因为他知道,当水面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表示什么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5 泽渡家位在烟连根山开车下行两三分钟的位置。 泽渡家的正面是一片田地,不过周围还有几栋民宅,不清楚那片田属不属于泽度家。水面说,这一带虽然有很多人家务农,但也有不少人去镇上工作。 下了车走进院子。虽说是院子,跟公路之间的分界线却并不鲜明。建筑本身是过去的日本民宅,板墙之上是久经风霜的瓦屋顶。 真面按响门铃,家中传出嘹亮的应答。 梭拉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 「哎呀,你们是?」 「幸会」水面优雅地问候,说「我们是爱美小姐的朋友。前些天跟她一起去过度假山庄……」 「咦,难道是水面?」 女性瞪圆了眼睛。 「啊,我是」 「哎呀~」女性笑逐颜开「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真漂亮啊。我听说你去东京上学了」 「是的,现在回乡探亲」 水面笑容以对。对方好像对水面很熟,可水面大概并不认识对方。 「对了对了,我家爱美好像经常找你玩呢」看来这位女性是未咲的母亲「没给你添麻烦吧?那孩子太顽皮了,真希望念书能多下点功夫。水面,既然你回来了,能不能教教她学习?」 「没关系,只要您不嫌弃」水面笑容依旧地答道。她的笑可能只是逢场作戏,但完全看不出来。真面心想,她真是一位出色的大家闺秀。 「那么,爱美小姐在吗?」 「啊,稍等」 女性转身返回家中。她转身的瞬间,听到她小声嘟哝了一句「又是御前大人吗」,两人面面相觑。 女性一下就回来了。 「她好像出门了,晚上应该会回来。我打个电话叫她回来吗?肯定没走多远」 「那还是我来打吧。她给过我电话了。不好意思,突然冒昧上门」 「这是什么话啦」 之后,女性给了水面萝卜,两人离开了泽度家。 汽车沿着已变得漆黑的坡道驶向宅院。 水面又试着打了次电话,但始终没接。 「未咲小姐,该不会是不良少女吧?」水面在副驾驶座上嘀咕。 「听到说御前大人。是指喝酒玩乐到深夜才回家吧。初中生夜游不可取」 「再说,这附近也没有能够玩到深夜的地方」 「车站附近又居酒屋」 「像是最可能去的地方呢……」 两人皱起眉头。 「啊,对了。话说兄长大人」 「嗯」 「心之盒的光片今天能送到吗?」 「嗯,估计能送到,说是昨天晚上发过来的。我拜托他抓紧时间,心之盒也会一起送回来」 「不过,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水面的眉毛耷拉成八字,苦恼着。真面已经将莳田电话里的内容告诉了她。 「不过等盒子送到了,就有一些进展了」 「何出此言?」 此时,看到车道上迎面驶来一辆车。那正是宅急送的配送车。配送车与两人的车擦肩而过,径直下坡驶离。 水面看着真面,两眼绽放着灿烂的光芒。真面无奈,稍稍用力踩下油门。 6 真面房间的桌上,摆着一个必送去时大一号的纸箱。水面兴奋不已地坐在旁边。 「是个大盒子呢。里面只放了心之盒和照片吗?」 「这应该是避免x射线照片的尺寸,里面多半很空」 「照片就在这个里面……啊啊」水面感慨地说道「兄长大人,请快点打开吧」 「副教授也看过照片了,我觉得再检查也不会有发现」 真面说着,剥掉了包裹的胶带。一开盖子,只见里面放了一张正好箱子尺寸的大信封。 水面从旁探出身来。 「兄长大人,我能拿来看看吗?」 「请吧」 水面小心翼翼地双手取出信封。信封口用绳子缠着,包得十分细致。 「拍到心之盒里面的照片……」 水面咽了口唾液,缓缓抓住信封口上的声音。真面对她期待的样子感到欣慰,同时从缓冲材料中取出心之盒。心之盒用气泡塑料垫小心翼翼地包着。 水面如同在细细品味,一圈一圈地揭开封口的绳子。 就在解完两圈的时候,水面彻底愣住了。 「兄长大人,这!」 她颤抖着指向桌子上面。 在那里,是盖子已经打开的心之盒。 「打开了!兄长大人!心之盒的盖子打开了!」 水面大声叫喊。 「是啊」 真面毫不介意,拿起打开的盒子。 心之盒被分为五面的盒体部分,以及余下一面一分为二的零件。真面两手拿起盒子观察。五面的盒子内侧由零件相互组合而成,面与面紧密相连,形成盒体。但是,其中任何部分都仅呈现出与表面相同的金属色。拆下来的两个部件背面也是一样,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或者图案。 「原来如此……」 真面很感兴趣地看着它。水面依旧愣怔怔的状态,心情无法平复。 「什么也没有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 水面扑了上去,仔仔细细地盯着被分割开的心之盒。 「真的打开了……」 「一眼就开出来了吧」 「可、可是,怎么打开的」 「通过x射线照片了解到盒子是打不开的构造,所以就……呃,就是它」真面拿起小小的部件,指向背面。 「把这里,用机械切开了」 「切……」恢复到一半水面,又呆住了。 「这里是打开的关键点,也就是疑似最后一个部件拼接后的熔接点。有了x射线判明其结构,之后就简单了。切开这一个部位就行了。大学里也有那样的器材。要是等到把它送回来,就不好这么做了。所以,我就顺便拜托把它打开了」 「怎么叫顺便啊……兄长大人,你一个顺便就把心之盒切开……」水面哑口无言。 「切开怎么了」 「欸……可是……」水面说到一半有说不出口,开始思考后面想要说什么。但是,她最终也没能说下去。 「没错。正如你现在想的」真面放下盒子,说「把盒子切开也没有任何问题。已经弄清楚里面没装任何东西了。而且你看,切开的只是熔接部位,想恢复的话再次熔接就可以了。当然,那样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原状。总之,这个盒子本来就是无法打开的构造,所以非破坏性检测不可能将里面的信息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可是兄长大人……」水面扔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你的想法我明白。只不过,你心里说不出来的那些话,其实跟熊小姐想到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就在心之盒中,有这种可能。我们只是对此怀抱过分的期待罢了。其实,我们可以破坏这个盒子对它进行调查,然后再把它恢复原状。它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属盒子罢了」 真面的目光落在盒子上。 「事实上,我们就算打开了盒子,依旧没有解开心之盒的含义以及遗嘱那些话的含义」 水面也看向盒子。直到昨天还不知道装着什么,现在也知道了,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它仍旧释放着存在感,谜题依然未能解开。 「思考什么都没装的心之盒所代表的含义,就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问题」 「什么都没装的心之盒所代表的含义……」水面复述「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问题呢……」 「正是这样」 「但是,我……」水面一脸沮丧地注视着盒子「实话说,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兄长大人……。我相信着,心之盒中肯定装着通向下个阶段的提示。就算x射线照片上什么都没有,我也以为肯定会像兄长大人你说的那样,里面写了文字。可是把它打开一看,结果真的什么都没有……」 「打开心之盒,也并非没有收获」 「咦?」 「“盒子里什么也没有”的这个信息本身,以及“把心之盒打开了”这个事实本身」 水面沮丧地垂下脑袋。 「这一步迈得太小了啊,兄长大人」 「它至关重要」 「难道……我们忽略了什么,一定是……」 水面把手放在嘴上,思考起来。真面也放回目光,看向分解开的盒子。可不论怎么看,分解后的盒子都不可能出现变化。真面认为,现在所需的并非盒子变化,而是自身头脑的转变。 此时,水面突然抬起脸。 「兄长大人……那个盒子」 「嗯?」 「木盒啊,就是木盒。装心之盒的那个」 「哦,那个木盒啊。它怎么了?」 「会不会心之盒只是充充样子,遗嘱上所写的盒子其实是那个木盒呢?」 听到这新奇的假说,真面的眼睛瞪的滚圆。水面没有在意,接着讲道 「也就是声东击西。乍一看,包得小心翼翼的金属盒就像心之盒。但实际上,那个木箱肯定一样年代久远。而且最关键的证据就是」 「“心之盒”的字样就写在木盒上?」 「正是」水面有力地竖起食指。 「总觉得……像是小学生的脑筋急转弯啊」 「也说不定两者合起来才叫心之盒。我们知道木盒中只装了金属盒,但没有对木盒本身做细致的调查。说不定,它里面其实有夹层」 「那种事确实没有查过」 「一定藏了什么……比如说,金属盒是心之盒的说明书。我去拿过来」水面迫不及待准备起身。 真面觉得她的思维路径挺有意思。 (不过,真要是有说明书也就不费事了) 就在此时。 (………………说明书?) 真面的脑海中,某种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他屏住呼吸。 分离五感。 将分离出来的一切感官转向精神内侧。 转向自己的大脑。 他要追赶那连上的一缕灵光。 (说明书) (manaual) (guide) (exnatory note) (experience) (心之盒) (既然如此……) (面又是……) 「水面」 真面叫住已经把手扶在槅扇上的水面。 「兄长大人」 水面回头问。 「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假说」 「假说?兄长大人,你说假说?」 「心之盒和身之石,以及解开谜题的假说」 「谜题解开了吗!?」 「不,我自己也还不肯定,所以只是假说。实际怎样,不证明就没有结果」 「请告诉我吧,兄长大人!盒子和石头谜底到底是什么!」 「我会讲的。还得把这件事告诉叔父。要证明这个假说,必须有叔父的协助」 「父亲大人?」 「没错。然后还需要一个人。需要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协助」 「莫非……」 「没错」 真面点点头,答道 「就是未咲」 7 十二月份三十一日。 这天被称作大晦日,要吃跨年荞麦面等风俗食品,去寺院敲除夕钟。神社挤满参拜客,盯准商机的摊贩开得热火朝天。大家回顾过去的一年,畅想即将到来的新一年,为一百日元买到的预言纸条一喜一忧。 这些全都是人类在想,人类在做的事。 真面过去对十一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变为零时零分零秒的瞬间并没有感到什么特殊意义。日期的更迭每天都会进行。再说,日期本身就是人类的价值尺度,无关乎世界真理。 但随着这一年过去,真面脑海中不断积累新的信息。这些信息在他心中形成新的价值观,新价值观与老价值观对抗,妥协,继而进一步形成舞面真面的人格。而如此形成的自我意识是否正确,还是取决于自己。由自我组织化形成的自我人格,应该跟水分子自我组织化生成的雪结晶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吧。不,岂止有差异,自己甚至都没有成为一个完整结晶。 看看自己的内心,里面有创造面具的自己,有想打破面具的自己,有对此漠不关心的自己。但是,那所有的自己无非都服务于本质的人格。 自己的本质正在饥渴。 正在渴望。 未咲说的没错,自己心中潜藏着一个如饥似渴的凶残人格。自己今后还得继续把它藏起来才行。自己会给他继续戴上面具,在脑中的角落继续偷偷养着他,这早已注定。他将在脑中的独间里度过一生,在独间里结束一生。 但是。 偶尔的话,把他放出来也无妨。 这既是真面心中诞生出来的,新的价值观。 傍晚的广场上。 她出现在身之石跟前。 明明是除夕夜,未咲却跟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穿着制服和外套。她两手插在兜里,面对身之石呆呆地站着。 「未咲」 她把脸转了过来,露出的依旧是那白色动物的面具。 「是你啊」 未咲冷淡地应了一声后又转了回去,盯着石头。真面站到她身旁。 「两天没来了呢」真面问。 「是啊」 「亏我前天和昨天都在等你」 「是吗」未咲淡然回答「哎,我这边事不少」 「能不能具体讲讲面具的事情?」真面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可以喊水面过来吗?我答应过她,你来了就喊她过来」 「我想想……」 未咲想了一会儿,说 「不行」 「欸?不行吗?」 真面完全没想过会被拒绝,禁不住反问。 但未咲没有理会,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要出发了,给我跟上」 「去哪里?」 「约会」 8 下了连跟山,沿县道走上一会儿的地方有座神社。 神社附近的路上,沿途摆的小摊栉比鳞次。尽管时间离跨年参拜尚早,但已经有相当多的人聚集在这里。小孩子从欢闹不已地在人群的缝隙中窜来窜去,烘托出热闹的庆典气氛。 「毕竟附近的娱乐并不多呢,大家都对节庆满怀期待」 未咲这样说道。 两人从小摊之间穿过,登上通向神社境内的台阶。 夕暮之下神社境内,换做平时昏昏沉沉十分阴森,然而今天全部笼罩在黄橙色的灯光中。从台阶到前殿的参道,已然成为摊店的嘉年华。 真面与未咲穿行在烧烤与点心的香气之中。本来不论到那儿都显得格格不入的面具少女,唯独在这里奇妙地融入周遭的气氛之中。 未咲在半路上的一个摊店前止步,要了两杯甜酒。她接过倒了甜酒的酒杯,并催真面付钱。真面早知道会这样,便替她付了钱。 两人走完参道,来到前殿跟前。此时自然还没有人参拜。现在参拜也只有六个小时的效力。 未咲张望了一番,指向前殿侧面的石墙,让真面跟她到那边去。两人去了那边,并肩坐下。任庆典的灯光如何明亮,也找不到前殿背面。两人此刻所在的地方,就如同庆典与外界之间的境界线。 「这个地方,是叫舞鹤神社?」真面问。他刚才进来时,看到竖着的牌子上是这么写的。 「以前叫舞面神社」 「果然,我就觉得很像。这里跟我们家之间有关系吗」 「毕竟你家源远流长,追根溯源应该同出一处吧。至于什么时候,怎么分开的就不得而知了」 「唔……我和水面一起去图书馆查过,但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资料呢」 「资料很少对不对?那是因为舞面彼面烧掉了」 「烧掉了资料?」真面反问。 「身为财阀首脑,不愿意出身被人知道吧。钱多了,敌人也跟着多了,不知什么地方就会成为把柄被人抓住」 真面心想,这么做其实挺消极的。将个人履历处理掉倒不是不能理解,连宗室的资料也烧掉未免有些过头了。身为财阀首脑,必须那么神经质吗? 「然后」未咲将装满甜酒的之辈放在石墙上「你会待到什么时候?」 「就要回去了,正月中旬我会回自己本家」 「什么嘛,你会回去啊。你不是在调查石头的事情吗?我以为你还想问这个面具的事情呢」 「既然记得,希望你早点告诉我」 「也对」 未咲在面具下面呵呵一笑。 「那就讲给你听吧。你待会儿大可也讲给水面」 说着,未咲直面真面,两手放在脸颊上。 「这个面具的形象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呢?看上去最接近的是狐狸,但感觉也像是狗……不,也可能是猫」 「都不对」 未咲的手从面具上拿开。 「这是妖怪的面具」 「妖怪?」 「没错。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巨大动物妖怪。既不是狐狸也不是狗。这个面具本来就是完全按照那种生物的脸做出来的」 真面回忆起图书馆里借到的书,上面记载着能够一跃从山上飞过的巨大妖怪的故事。未咲的面具,仿照的就是那个妖怪吗。 「妖怪算是生物吗」 「妖怪也会死吧」 「说的也对」尽管实际怎样并不清楚,但真面选择接受。 「总之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这是一张非常稀有的面具,附近的神社或者庆典上可不会卖,是孤品。内行估计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价值」 「它既然那么贵重,为什么不挂在家里装饰起来?」 「面具就是要戴的。就像不住人的房子会加快腐朽一样,面具不戴也会受伤」 「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 未咲拿起甜酒,一如既往地凑近面具嘴边,又一如既往地一口没喝就放下去。 「听明白了吗。回去之后也告诉水面吧。这是个很严肃的面具,要小心对待」 「……这就完了?」真面继续追问「你说面具具体的事情,这就完了?」 「是呀」未咲一句话把真面打发,很明显在面具下面呵呵呵地笑着。 真面心想,看来她不打算讲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与真面所想到的关于面具的假说不谋而合。这孩子,恐怕不论你多么卖力地向她打听,她肯定都不会实话实说。 所以,真面不抱希望地最后问了一句 「我看过这张面具的照片」 「照片?」未咲有了反应「有照片?怎样的照片?」 「穿着似是女校制服的女孩,戴着这张面具,然后舞面彼面站在她身旁」 「喔?」未咲想了想,叹了口气「真想看看呢」 「我认为,你没有撒谎」 真面对着面具讲道 「那张面具确实就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没错吧?所以我想问的是,它为什么在你手里。为什么你会戴着面具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的目的」 真面紧盯着未咲面具上的双眸。面具上的眼睛,是两个纯粹的黑窟窿,里头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真面感觉一丝寒气扫过背脊,但坚持抛开畏惧,开口问过去 「能不能告诉我」 面具的眼睛,把真面说出的话吸了进去。 「目的啊」 未咲移开目光,朝着神社林木中透出的夕暮看去。 「我的目的,跟你一样啊」 「……跟我,一样?」 「早就厌倦啦」 说罢,未咲站了起来,保持手插在口袋里的状态咕噜咕噜原地转起了圈。绀蓝色的外套下摆随之展开,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我都无聊得快死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吓一跳。所以,不跟路过的家伙玩一玩,我就真的要无聊死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碎石相互挤压,发出清脆的声响。未咲的飘起外套渐渐收窄,然后停下来。她与坐着的真面面对面,说 「而且跟你之间的玩耍,也要结束了吗?」 真面没能立刻回答她。 未咲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少女,真的可能跟自己一样吗? 又或者,只是在岔开话题? 但是,唯有一点十分确定。 那就是,未咲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真正的目的。 真面轻轻叹了口气,回答了未咲的提问。 「不,没有结束」 「嗯?」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准备起来需要花点时间……大概一月十号就能给你看」 「喔……那东西,有意思吗?」 「这个嘛……我觉得相当刺激」真面装模作样地沉思后说道「估计不足以令你大吃一惊呢」 「哈,老实的家伙」 未咲仰天看去。 「好,行吧,我就期待一次」 庆典的声音又热闹了几分。 小孩子们的喧闹传到了真面他们那里。 「今天先回去吧。对了,庆典这东西当真不错」 未咲又转了半圈,朝着橙红色之下的神社境内迈开脚步。真面将未咲还剩满满一杯的甜酒纸杯摞在自己空掉的纸杯上,朝她身后跟去。 参道上的人过来时更多了,两人并肩前行。途径卖面具的小摊时,未咲停下脚步。 「你今天也戴个面具怎样?」 经她这么一说,真面向店面展示的面具看去。有特设英雄,动画女主角,很多角色是真面认识的。但是,没有任何一张面具能跟未咲的对上。 「算了」 「这种时候,不及时行乐可不行啊」未咲一如既往地对他说教。 此时,几个小孩子钻过人群的缝隙冲了过来。孩子们从两人身旁擦过,直接冲了过去。但是,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的法兰克福烤香肠擦到了正看着别处的未咲的面具侧脸上。 「嗯?」 未咲转头,番茄沙司擦在面具的一侧脸上,就像给它添上了动物的胡须。小孩子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已经混进人群无影无踪。 「搞什么鬼」 「哎……」 真面叹了口气。刚刚得知面具价值不菲,一下就被弄脏了。 「哈」 未咲哼了一声,简单地用食指擦掉了面具上的番茄沙司。 「今天就放你一马。毕竟是庆典啊」 两人在出神社的地方道别。 「准备好了就联系我吧」未咲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真面目送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嘀咕了一句。 「伤脑筋了……」 一月十日 1 这一天,一月十日为佛灭。 真面走过的一生中从未在意过六曜。所以,今天是头一次在意那种事。这或许又成为了真面内心中诞生的新的价值观。(※注1) 新年伊始,一度回到公寓的真面,今天再次来到叔父家宅院所在的这座大山。 下午一点,真面借大屋的车去接未咲。尽管今天星期六,学校不上课,但阔别十日再次见到未咲,仍旧是制服上面披着外套的打扮。另外,她自然还戴着那张白色动物的面具。 「番茄酱完全弄干净了呢」未咲坐上副驾驶座,真面看到她的面具,这样说道。 「那玩意要是一直弄不干净,我就把那小鬼揪出来宰了」未咲作出危险的发言。 「先跟你道个歉,其实现在还在准备当中」 「什么嘛,还没好吗?等你弄完了再来接我不好吗?」 「毕竟当初约好是白天。机会难得,我就陪你打发时间吧」 「真守规矩」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说」 「我想想……」未咲稍稍想了想,说「tsutaya」 两人去了茑屋书店tsutaya,在店里逛了逛。 未咲很懂流行歌曲,而真面却一首都不认识。那么,年长的真面是不是对怀旧歌曲更在行呢?事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老歌的知识同样是未咲压倒性胜利。未咲了解的面非常广,甚至涵盖她父辈喜欢的歌曲。 两人离开tsutaya后,又去了建在同一块地上的大型书店。真面就理科专业书籍、启蒙书籍、科学系杂志等对未咲作了讲解。未咲频频点头,听得津津有味。 反过来,未咲也向真面传授了面向十多岁的女性杂志的微妙之处。为什么《25ans》不行、《seventeen》优势在哪儿、《mini》也相当不错等,都粗略地讲到了。未咲讲的观点其实比想象中更加偏向理论派,真面听得很认真,对女性杂志多少增加了一些了解。 买完书(当然全都是真面付账)之后,两人驾车去了未咲想去的卡拉ok厅。 真面不论对流行歌曲还是怀旧歌曲都不熟,到了卡拉ok也几乎无歌可点。自然地,卡拉ok成了未咲的单人舞台。 未咲唱卡拉ok依旧没有摘掉面具。隔着面具的模糊声音透过麦克风回在包间内回荡。本以为那样唱会听不清楚,但这事实上没有发生,反倒比平时听得更清了。最后,未咲间隔着休息独自唱满了四个小时。 等离开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 「到晚上了啊」未咲问。 「应该准备好了……」 正巧在真面回答的时候,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是水面打来的。真面接通电话,三言两语便讲完挂断。 「让你久等了」 2 车正开向连根山。 「是去广场吗?」未咲问「还是舞面家宅院?」 「去广场,身之石那边」 「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呢。啊,对了」未咲想起一件事「忘记了,那儿的灯泡熄火了」 「说起来,年末就快不行了呢」 「怎么不买新的」 车开进上山的路,顺着路开始上坡。 真面踩下油门,沿蜿蜒曲折的道路上行进。 他把车停在进广场入口,两人下车走上山路。夜里的森林非常黑,这条路上也没有路灯,真面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缓缓向上走。 视野开朗,两人抵达广场。 可正如未咲刚才说的,这里唯一的灯,那个带伞帽的灯泡坏掉了,广场上一片漆黑,只有天空中的点点月光映照着长椅与身之石浮现出来。 「有人呢」未咲在黑暗中分辨出人影,说道。 二人朝广场中央走。随着他们靠近,人影渐渐变得清晰。正在等待的人是水面,以及她的父亲——影面。 影面身上不是通常在宅院里穿的那身和服,而是施工现场操作员那种灰色的工作服。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纸袋。 影面看到未咲的面具,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吓我一跳……它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时候的面具」 「那个时候?」未咲反问。 「我失态了,不好意思……在我好小的时候,曾见到过佩戴这个面具的女性。就在这个广场上」 「喔?」未咲停顿了片刻,又说「我不知道啊」。未咲现在还只是初中生,那件事当然不知道。 「初次见面,我是舞面影面」 影面对还是小孩的未咲摆出恭敬的态度,做出问候。 「这我知道」相反,未咲对长辈仍旧不该平常那无礼的态度,说「我是泽渡未咲」 「未咲小姐」水面从旁插嘴「我们已经知道你那个是假名了。你其实叫爱美,对不对?」 「什么嘛,已经知道了吗?」未咲毫不悔改地答道。 「为什么用假名自称呢?」 「倒也并不是假名,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你就当是笔名吧」 「笔名是写东西时用的名字」 「那就当艺名好了,无所谓。喊我爱美我也不方便」 「不方便……明明是真名啊」水面不解地歪着脑袋。 「我什么名字无所谓吧」未咲转向身旁的真面「你不是要给我看有意思的东西吗?」 真面点点头,向影面看去。 「叔父,准备如何?」 「已经准备好。三位跟我来」 影面说着,往身之石相反的方向走去。其他三人跟在影面后面。未咲一路盯着走在前面的影面脚下。影面拖着某种像绳子一样的黑色东西。 影面停在与石头成对角线的广场一端,然后从纸袋里取出某样黄色的物品。 「你们把它戴好」 是耳罩。 「要戴上吗?」未咲仍戴着面具,在面具上又戴上耳罩。面具的耳朵顶住了耳罩,不是很好戴。真面与水面也一样戴上耳罩。 「这是要开始了吗?」 「嗯」 真面转身看向广场对角的身之石。 「现在」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们要爆破身之石」 「什」 未咲惊呼。 她戴着面具,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可就算这样,依旧从态度上能看出她动摇了。 「你说要爆破石头!」 「没错」 「为什么!说!」未咲大喊大叫。她从未有过如此焦急的表现。 真面…… 「因为这是」 真面仅仅陈述事实 「舞面彼面留下的遗言」 真面回头,向影面给了个眼神。影面手里我这一个塑料小盒。未咲刚才看到的黑线从小盒延伸出来,一直连到身之石。影面把手放在小盒侧面凸起的小小红色手杆上。 「3」 影面开始倒数。 「2」 未咲连忙转向他。 「等等!」 「1」 影面的倒计时 没有停下。 「0」 影面转动手杆。 瞬间,广场对面轰隆一声巨响。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向那边。 在那里,立方体的轮廓依然伫立。 但在下一刻。 那四角的影子绵软无力地崩溃坍塌。 未咲远远看着它,呆呆地杵在原地。 真面等三人一语不发,盯着杵在原地的未咲。 未咲缓缓抬起右手。 然后触碰自己的面具,手在上面轻轻滑过。 她手刚刚无力地垂下去,结果肩头猛地一震,接着又一震。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朝着夜空,放声狂笑。 未咲两手撑在腰上,笑得弯下身子。 「哈……呵呵,哈哈」 笑声仍没有停。她自己想要控制,面具的缝隙里却依然漏出「库、库」的声音。 她就这样笑了许久,之后卸掉了肩上的力气,长吁了一口气。 等她把垂下去的脸抬起来时,马上转向其他三人的方向,说 「好了,讲吧,我洗耳恭听。你们为什么把石头炸了。还有,舞面彼面的遗言」 3 「首先给你看看遗嘱」 真面给水面使了个眼色。水面取出装在包里的遗嘱,打开,然后将信拿给未咲看。真面开始说明。 「舞面彼面在遗嘱上这样写道 “解开盒 解开石 解开面 好东西在等着你”」 未咲看到信上文字后,肩头又微微一颤。 「于是呢?」未咲催促。 「从结论上来说,这是个测试」 「测试?」 「没错。是试探是否适合继承舞面彼面遗产的测试。一个横跨多年,手笔巨大的测试」 真面看向水面手里的遗嘱。 「我们首先认为,这封遗嘱是舞面彼面对其留有遗产的暗示。通过解开盒、石、面这三样东西,来获得“好东西”。也就是舞面彼面所留下的,具备价值的东西」 「呵呵」未咲在面具下笑道「有价值的东西啊。然后呢?」 「我们决定首先对盒进行调查。我们调查了舞面彼面留在舞面家的盒子,也就是“心之盒”」 「盒子呢?」未咲问。 水面将遗嘱夹在腋下,又把手伸进包里,取出一个黑布包裹。将布打开后,里面是剩五面的心之盒以及拆下来的盖子部件。 「就是它」水面将盒子向未咲展示。未咲凑近,拿起分成三块的心之盒。 「拆得够漂亮啊」 未咲只短短说了这么一句,便把盒子还给水面。那口气仿佛早就知道心之盒的存在。 「为什么打开心之盒,理由说来听听」 未咲盯着真面,问道。 「因为不拆开就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虽然破坏之前我们用x射线检查过,得知里面没有装东西,但为了确认x射线无法辨识的信息,只能先且将它破坏」 「透视之后再破坏掉吗?」未咲又呵呵一笑「这算不算耍诈?」 「遗嘱上没说什么违规」 「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 「把盒破坏之后得以确认,盒子里面没有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也就是说心之盒不是用来装东西的。它不是为了收纳,有着其他含义。我们对此进行思考,然后得出一个答案」 「说来听听」 「心之盒是个不破坏掉就无法打开的盒子。但是,这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心之盒是破坏掉就能打开的盒子。然后盒子所要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破坏并打开,仅此而已」 真面看向水面手中的心之盒。 「心之盒的“心”是指什么?不是指精神的心,不是mind或是heart、spirit。心之盒的“心”是心得,know-how、experience、rule的“心”。这个盒子指示了思考方向,指示了破坏并打开的做法。它就是为了传递这件事。如此一来,心之盒其实就是说明书,不,是说明盒」 未咲默默地听着。 「这样一想,下一步该做的事情便也水到渠成。既然盒昭示了方法,那么那个方法究竟该对什么使用呢?当然只有一个。于“心”适用的东西,那就是“身”。所以心之盒指示的心得便适用于身之石。破坏身之石,将它打开。这就是下一个答案。但是身之石上既没有接缝,也没有特殊加工过的痕迹,不过只是用整块自然石雕琢成的。换而言之,从理论上分析,那块石头里不可能收纳什么东西。根据这些情况所得出的结论就是,“破坏并打开”身之石的含义不在于将其中的空洞暴露出来,而是纯粹把它破坏,拆散,打开的意思」 真面转向影面。 「所以我拜托叔父,用炸药将它爆破了。我也想过利用施工机械将它拆开,但为了更加准确地满足文字上的含义,我认为让它粉碎才是最佳答案」 影面对真面说的话点点头。真面接着说道 「首先破坏心之盒将它打开,并理解其中意图,再将身之石破坏。这就是舞面彼面遗嘱中所指示的,获得遗产的正确路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未咲附和。 是那种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的附和。 「关于盒跟石,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了。那么」未咲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的白色动物面具上滑过「那么,面呢?」 「面当然指你戴那张面具了」 真面指向未咲的面具,说道。 「推论到达这一步时,我想到了。就算破坏心之盒,破坏身之石,问题还在后面。“如何将遗产交给破坏掉盒与石的人”。身之石中没有藏任何东西。若是留在石头下面,则大可不用破坏石头,将其搬开即可。若是那样,上次搬动石头的时候完全应该发现。既然条件纯粹就是“破坏心之盒与身之石”的话,那么究竟要如何确认达成这两件事呢?答案很简单」 真面紧盯着未咲面具的双眸,说 「让某人来确认就行了」 未咲镇定自若地听着。 「把盒破坏,理解意图,然后将石破坏。这种含糊不清的条件是否达成,只有人才能做出判定。也就是说,这个谜题需要一个判断答案是否正确的人。然后,舞面彼面将那个裁判也编入到了谜题之中。遗嘱中所写的“解开面”,依字面意思考虑就是摘下面具,也可以认为是识破真身。但是,这里的“识破真身”并不是摘掉你的面具,让你露出真容,而是凑齐盒与石的条件并展开思索,识破你的身份,指出来。这就是遗嘱中最后的条件,“解开面”」 真面指向未咲的面具。 「你就是舞面彼面的遗产管理人」 未咲呵地一笑。 「我?你说我是舞面彼面遗产的管理人?人家几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你说我一个小小初中生管理着那人的遗产?」 「这是因为,戴面具的管理人优势恰恰就在这里」 真面答道 「面具是标记,而实质的管理人可以更替。哪怕换了人,只要掌握任务内容就不成问题。而这样又可以避免管理人缺失的情况。哪怕管理人因意外或者寿终而离世,让理解任务的其他人戴上动物面具,继承这份使命便可以继续运作。就算一个人死去,舞面彼面留下的机制依旧能继续运转。这样一来也能够代代相传。这一点最明确的证据就在眼前,管理人是一位初中生女孩。还有另一个证据,不过这完全是推测。你家,也是就泽渡家,是不是代代继承着这个任务?跟舞面彼面合影的人,我想多半就是你的祖母。如此一想,叔父小时候见到的女性必然就是你的母亲了。泽渡家就住在连根山山脚。我猜,你的祖母一定受舞面彼面所托,承担着看守身之石的任务。然后,你们便在这里长久地履行这个使命。虽说这只是单纯的猜测」 真面讲解到这里,未咲低下头「不」摇了摇头。 「你想得不错」 说着,未咲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非常缓慢地拍起了手。 那拍手也是,恨不得要把人拍死一样。 「舞面真面啊」 未咲突然用全名去喊真面。 「你刚才说的,都是你一个人想到的吗?水面和影面应该想不到那么超常的东西。构筑遗嘱解谜假说,估计是你一己之力。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水面代为回答「解开谜题的是兄长大人,打开心之盒与破坏身之石也全都是兄长大人想到的。我们只是替他帮忙」 「呵呵,水面啊」未咲转向水面说「你眼光真不错」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真面张开双臂,说 「下面轮到你了」 「轮到我?」未咲不以为然地答道。 「没错。我提出了推论,而推论是否正确由你判定。如果说的没错,你则是舞面彼面的遗产管理人。如果假说不正确,你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戴面具的初中生。到底是对还是错,后面轮到你来回答了」 「唔呵呵」听到真面这番话,未咲在面具之下发出开怀的笑声,仰望天空。 「开心啊。太开心了。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未咲」 真面呼喊未咲的名字。 「答案是?」 未咲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真面、水面还有影面,等待着她的回答。 未咲…… 未咲悠然地把头放下,用面具那不知在看何处的眼孔把他们三个全部罩进去,说 「我来讲个有些久远的故事吧」 4 「舞面彼面一生孤独」 未咲仍戴着面具,淡然地开始讲述。 「舞面彼面是个头脑灵活的男人,他从小想得比人更远,想法异于常人,活在一条与凡人永不相交的线上。舞面彼面这个人本应该与其他众生区别开来,但他凭着超凡的头脑,完美地将自己的本质藏了起来。他的本性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就那么静静地生活在这片偏僻的山里」 真面聆听着她的讲述。 「舞面彼面在这座啥都没有大山深处,生活到快满二十岁。他究竟用他那非凡的头脑在这片地方做过什么?他晚年时透露出来」 未咲的面具呵呵一笑。 「他是这样说的。思考。他二十年来究竟都在思考什么?呵呵,说来奇怪啊。他一直思考的,既不是制定让企业崭露头角的缜密计划,也不是让舞面财阀横空出世的壮阔蓝图。舞面彼面纯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他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头脑。他对自己的头脑异于常人这件事,理解得不过不失恰到好处。要如何使用那异于常人的头脑……不,或许是更基本的问题,思考该不该去用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直思考了二十年」 未咲犹如亲眼见证过一般,讲述出几十年前的故事。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正在炫耀往事的老人。 「从结果来说,舞面彼面在他人生的第二十年离开了这片土地,跻身企业经营的世界。我不知道他的思维发生过怎样的变化。虽然不知道,但他一定发现了什么。并且一旦发现,舞面彼面便迅速展开行动。他以远远异于常人的速度让头脑运转,转瞬间打造出日本屈指可数的企业。舞面直到被冠以财阀之名,耗费了十年时间。但到财阀根基搭建完成,只花了短短不到三年。舞面彼面就是这样,在仿佛转瞬之间的时间里积累了莫大的资产。但是……」 未咲低下头。 「舞面彼面一生孤独」 「孤独……」水面复述这个词。 「当上了企业首脑的他,身边总有很多很多的人。他拥有数不清的部下,还有优秀的左右手。然后,彼面还结了婚。但从形式来看,似是政治婚姻,但夫妇关系十分融洽。当然,他们还诞下了孩子。舞面彼面组建家庭,扩张事业,接触到了数不清的人。但是……」 未咲的话停了下来,一缕沉默在广场上弥漫开来。 片刻后,未咲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这些人中没有哪个能够和舞面彼面平等对话。然后格外令人遗憾的是,舞面彼面对此不曾感到不幸。不过,他也不曾感到幸福。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到头来,直到最终死去,舞面彼面从不曾为了填补自己的孤独而付诸任何行动。而结果就是,他在临终之时依旧无依无靠,一直孤独的一个人」 未咲靠近水面伸出手。水面反应过来,将手里的遗嘱递了过去。未咲盯着叠好的遗嘱,说 「一生孤独的彼面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时,想过将自己积累的东西留下去……并不知道他是否有过这样这样的心境变化。或许,舞面彼面只是想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据」 未咲展开遗嘱。 「他为了寻找托付的对象而做了准备,也就是这封遗嘱」 「彼面曾祖父……」水面插嘴说「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刻意留下这种形同暗号的遗嘱,意义在哪儿……」 「舞面彼面是在寻找。寻找跟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啊」 「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真面复述未咲说的话。 「没错。彼面在找与自己活在相同世界的人。但是他在活着的一辈子里都没能遇到那种人。所以,他觉得哪怕死后能找到也好,想继续寻找跟自己一样的人。他就是那么想的。然后更加棘手的是,舞面彼面本能上就知道如何寻找那种人。那就是这封遗嘱」 「怎么找?用那遗嘱要怎么找到跟彼面曾祖父相同的人?」水面问。 「就算我解释,你又能听懂吗?」 未咲看着遗嘱上的文字,又轻轻一笑。 「真面啊」 「嗯?」 「你刚才说,这是个测试,对吧」 真面点点头。 「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测试。验证有没有资格继承舞面彼面遗产的测试。那我问你,舞面彼面用这个问题,它测试的资格是什么?」 「是……」 真面思考。 思考彼面所出问题的答案,思考破坏心之盒与身之石的答案,思考指出管理人真身的答案。思考得到这些答案,需要何种能力。舞面彼面所想要测试的,应该就是那个能力。 「该不会……」真面思索着答道 「是不是测试思考广度和思维转换,头脑灵活性之类的能力?」 「哈」未咲嗤之以鼻。 「算了,以你现在的头脑,顶多也就到这种程度吧」 未咲随手抖着书信,说 「这是为了寻找那个世界的人而出的测试啊」 「那个世界……?」 真面不明就里,皱紧眉头。 「说了估计你也听不懂。比如说水面,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当然,影面也是这个世界的人。而这里只有真面,只有你是跟彼面一个世界的人啊」 「那个,能不能解释得再细一些?」 「还能怎么细,也就那么回事了。舞面彼面准备好问题,那就是一道线。将『破坏盒子』『破坏石头』『揭开面具』连成的一道线。他要找的就是能够越过这道线的人,要验证的只有这件事罢了。然后,能够发现这道线的绝对价值并将它跨越,便是彼面认定的能够继承遗产的唯一资格。但遗憾的是,彼面画的线,级别实在太高了。到头来,几十年里一个能跨过这道线的人都没出现,遗嘱之谜至今都没能解开。不过,终归还是被解开了呢」 「这么说……」影面迈出一步,对未咲问道 「这么说,真面君的假说是正确的吗?真面君拥有继承舞面彼面遗产的资格?」 「就是这么回事。你通过了测试,是名正言顺获得资格的人。恭喜」 未咲转向真面,十分随意地说道。 「就是这个!」水面喊了起来。 「未咲小姐!我们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嗯?」 「遗产!舞面彼面的遗产!它究竟是什么?遗嘱上说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面兴奋不已地逼问未咲。这也正是真面和影面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会说的」 未咲伸手制止水面。 「好了,你们都等不及了吧」 未咲在三人面前,无比开心地这样说道 「下面就要开始讲最令人遗憾的事情了」 5 「真面啊,你刚才说“好东西”是有价值的东西对吧。为什么这么想?」 「不,我那么说也没想太深。信息是在太少,只能做最基本的推测」 真面回答未咲的提问。 「光从舞面彼面的文面来看,只能解读出遗产是“好东西”“不是坏东西”。然后,好坏的判断完全取决于留下这封遗嘱的人,也就是舞面彼面的价值观。既然写的是好东西,那就是有价值的东西,至少是对舞面彼面来说有价值的东西。我仅仅是这么推测」 「哎,这也比较合理吧」未咲点点头「那我问你,舞面彼面所拥有的东西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最有价值的东西……」真面思考起来。 「难道不是钱吗?」水面说「毕竟是大财阀的当家,肯定拥有大笔财富」 「金钱的价值是会变动的」未咲答道 「物价、货币价值都会随时代变迁。曾经颇具价值的货币,只消片刻便形同废纸。舞面彼面一生思维超前,岂会用“好东西”来形容那种不确定的东西」 「既然你说金钱的价值会变动,相反也有变动较小的资产吧?」影面接着阐述自己的意见「比如不动产,又比如贵金属。跨越时代,价值依旧得到承认的东西比比皆是。又或者留下的是权益。是不是呢?」 「嗯。这答案比金钱好一点」 听到未咲这么说,水面鼓起脸。未咲毫不介意,接着说道 「确实,资产权益可以托付给某人,也可以将部分资产置换成黄金埋藏起来。但是,它们的价值波动依旧强烈。金山当然是宝藏,配得上遗产这个称呼」 「是黄金吗?」水面你瞪圆了眼睛,问。 「我都说非常遗憾了。不是黄金啦。当然,彼面拥有黄金,也持有土地资产。但硬要说的话,那些都不过是彼面拥有的有价值的东西的其中一部分」 「一部分……」真面展开思考「难道舞面彼面所有拥有的,最具价值的东西是……」 「没错,答案很简单」 未咲略微抬起脸。 「舞面财阀当家?舞面彼面所有用的东西里,最具价值的东西。那就是舞面财阀本身」 「舞面……财阀?」水面发问「咦?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舞面彼面打算将整个舞面财阀交给解开遗嘱谜题的人。换而言之,这封遗嘱就是——」 未咲抖了抖书信,说 「选拔舞面财阀继承人的测试」 「继承人!?」水面惊呼。 「彼面临终时,正好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仅舞面财阀,包括其他财阀在内,无一例外承受了美国财阀解体政策的冲击。政策一旦实施,企业体便被迫解散。舞面财阀的续存岌岌可危。但舞面彼面在临终前对全体关联企业埋下了一步棋。那就是让企业体重新集结的契约。他暗中与各企业分别缔结非公开契约,策划战后政策缓和时复活舞面财阀」 「复活财阀……」影面呻吟「财阀企业重新集结……这不是不可能。事实上,现存的旧财阀系企业便是在政策缓和后重新聚集的。但是,竟然在接替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彼面不仅仅做好了重新集结的准备,他还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舞面彼面留下了这封遗嘱。找出和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让那个人坐上新当家的位置,让舞面财阀复活。这便是舞面彼面临死前所留下的计划的全貌」 「等、等一下。这么说」水面慌慌张张插嘴说道「难道要让兄长大人成为新当家,复活舞面财阀!?让她将那些与彼面曾祖父缔结过契约的企业聚集起来,重新振兴舞面财阀吗?」 这种事,实在太过荒诞离奇。 不只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本人水面,还是真面或者影面,都完全不相信那种事会真的发生。 未咲察觉到现场的气氛,点了两下头之后对水面答道 「我不都说了吗,非常遗憾啊」 6 「舞面彼面的计划非常缜密,但是可悲啊……他唯一误算了一点」 「误算?」 「太白痴了啊。所有人都」 未咲再次举起遗嘱。 「避免预料财阀解体政策不会持续太久。事实上,解体相关的法律在战后不到十年就失效了。他认为,肯定会有人在此之前破解这个谜题。这个想法,正是舞面彼面唯一的误算。你们都看到了,这个问题今天才被解开。离彼面去世都过去半个多世纪了啊」 「那个……」水面战战兢兢地问「这样……不行吗?」 「彼所面留下的重新集结的契约,终归只是默认上的,没有交换正式文书,不具备法律上的约束力。不签合同的契约到底是什么呢?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彼面许诺各种各样的条件,包括利益、报酬,甚至是权力,与系列企业缔结了不成文的约定。然后,那些不过是与立于企业顶点之人许诺的私人约定。说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吧?」 未咲问真面。 「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的现在……」 「没错。人都死了啊。与彼面缔结财阀复活契约的成员们,大多数已经入土。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是连脚都迈不开的老家伙了」 「那、那么,未咲小姐」水面的眉毛耷拉成八字,问「舞面财阀的复活……」 「为时已晚」 「怎么会这样!」水面两手捂住脸,喊了起来。 影面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但是,他看到身旁水面愣愣的样子,便自嘲地笑起来。 「哎……」影面泄去肩头的力量,说「我没想到,事情的规模能达到这个地步……。竟然是复活舞面财阀」 「很遗憾对吧?」 听到未咲这么说,影面笑道 「是啊,真的太遗憾了」 「怎么会这样……」 水面发出悲伤喊声,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心之盒。它不论物质层面还是本质层面都是徒劳的象征,都揭示着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怎么,水面,你想要宝藏吗?」未咲问道。 「并不是……我不想要什么宝藏……。未咲小姐,你也想象一下吧?礼物递到手上,打开一看却是空的。然后再告诉你,送你的东西其实是个冰雕,你打开时它已经化掉了。这任谁都无法接受啊……」 未咲点点头,表示理解,对水面说「确实是送东西的人不好,你完全应该生气」 她的态度显得很厚脸皮,然而事实上这事确实不是她的错。水面露出悔恨无比的表情「呜呜呜……」地呻吟着。 在旁边。 真面没有理会这一切。 舞面真面正直直地盯着未咲的面具。 未咲察觉到他的目光,把脸转了过来。 「舞面真面」 面具上漆黑的眼孔紧盯着真面。 「话已经讲完了。与舞面彼面遗嘱相关的来龙去脉全都讲出来了。很遗憾,宝藏没有,财阀也没有。到头来,你们只是白折腾了一场」 说罢,未咲转向垮掉的身之石。 「这样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她背对着三人,讲道。 「心之盒已经没了,身之石也已经没了。舞面彼面留下的任务,今天确确实实地完成了。我已经没有任何被束缚在这里的必要了」 未咲轻盈地转了半圈,与影面面对面。 「影面」 「什么事」 「我看你很心急啊。反正是工作上的事吧」 影面瞪圆了眼睛。未咲接着说道 「你的优点就是踏实。所以不要胡思乱想,踏踏实实专心工作吧。这样的话,你一定会有所成就。我保证」 面具少女看透了影面内心的担忧,就像母亲规劝孩子似的。 「谢谢」影面忍不住苦笑「我当铭记在心」 未咲接着又再次转向水面 「水面」 「什么事?」 「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你就保持这样吧。你一定会过得非常开心」 「……非常感谢」水面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冷静下来重新想象发现自己确实被戏弄了,把脸鼓了起来。 最后,未咲转向真面,走了过去。 她手依旧插在兜里,站到真面面前,白色动物的面具从斜下方望着真面。 「舞面真面」 「嗯」 真面也面对未咲。 这一刻,真面头一次觉得自己与这名面具少女站在了对等的位置。 「你解开了那个问题,跨越了舞面彼面留下的那道线。什么报酬都没有。但是,你毫无疑问站在与舞面彼面同样的世界上」 说着,未咲离开真面,又轻盈地转了半圈,背对三人。 「好了,我要回去了」 未咲背对着三人,说 「啊,心情不错,真的相当不错」 未咲迈出脚步。 她朝着广场入口迈出脚步。那脚步如释重负般轻盈。 真面和水面都想喊住她,却们在犹豫间没能立刻喊出去。 随后,未咲走到走到广场入口停了下来。 她两手依旧插在兜里,只把半边身子转过去,面对真面。 「真面啊」 「什么事」 她从兜里掏出右手。 然后她手放在面具上,把面具向上移,盖在头顶上。 下面出现的,是一位俯拾即是,平淡无奇的初中女生。 但那张笑容 那张挂着讽刺微笑的笑容 毫无疑问 就是将真面他们耍得团团转的那位,未咲的笑容。 「真的相当有意思」 一月十二日 1 三隅秋三一边留意手机屏幕,一边窥视周围的情况。 地点在车站不远的一条路上,时间为刚刚晚上八点,来往行人挺多。保持一定距离跟踪,基本不会被对方发现。这个工作难度并不大。不,在他以往处理过的委托中,这个活儿算是相当简单的了。 三天前,三隅接到了这个简单的委托。委托内容是追踪物品。目标物品会被送往某地,想让他追查踪迹。 而正如委托人所说,该物品昨天通过宅急送被配送出去了。三隅从配送人员口中轻轻松松套到了配送地址,然后今天确认该货物被送达某高级公寓的某套房子。他已经调查过,那套房子里是一名年轻女性独居。 三隅立刻联系了委托人。这个工作实在太简单了。他心想,如果全是这样的工作,侦探这行该多么美妙啊。 可是他的工作并未就此结束。委托人在电话里竟然说,他马上要赶过来。不仅如此,委托人还说货物有可能再次离开该公寓,让他进行监视。说得简单,但委托人住在外县,来到这里恐怕要花好几个小时。电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三隅在这几个小时里继续监视目标物品,不让它被带出去。 想到多加这么点活儿也在酬金范围之内,三隅便答应了委托人的请求。不管怎样,这个工作今天就能收工。只是监视的话,就算一直待到晚上也无疑是件美差。 于是他开始监视算起四个小时的时候,住在公寓里的女性出了房间。三隅仔细关注那位女性。她两手空空。三隅一瞬间以为目标物品还放在房间,但立刻发现女性竟将那件物品随身携带。 事情再次被委托人料中。物品又被带往别处,在委托人赶来之前绝不能丢失目标。于是三隅开始跟踪。 他用手机与委托人密切交换自己所在位置,同时跟在女人身后。女人大概二十多岁,个头较高,应该有一米六五左右。她穿着白色外套,混在人群中依然十分显眼。不,就算不看那件外套,她也足够醒目了,跟踪并非难事。 但是,三隅依旧绷紧了神经。他知道,导致跟踪失败的最大因素往往就是大意,大意则会失手。只要不大意就不会失手。这条心得从未欺骗过他。也正是秉持着这条心得,他从事侦探这个危险并不算少的行当却从未遭遇过意外。 此时,女人忽然拐过拐角,进入一条窄巷。三隅留意不让自己太显眼,靠近巷子的入口。 他装作自然的动作,向巷子里窥视。 然后,三隅产生剧烈的动摇。 女人不在。窄巷从这头到那头有着相当长的距离,没发现一路上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莫非她察觉被跟踪,在进入巷子的瞬间全力跑到了另一侧?不,就算那样,距离还是太长了,不认为到自己往里看的这段时间里能够到达另一头。况且,如果跑得那么猛,肯定会听到脚步声。 三隅打起十二分注意进入窄巷。可能一眼看不出来,其实真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就算是那样,依旧表示跟踪肯定已经败露。但就算被发现也得一探究竟,大不了编个理由,装成是碰巧要走这条路的人。 巷子里果真跟第一眼看到的情况一样,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三隅保持着扑克脸,内心却方寸大乱。女人消失到哪儿去了?这到底藏着什么玄机?总之赶紧走过这条路,到另一头再看…… 「为什么到处跟着我」 突然,声音响起。 三隅条件反射地停止动作,又条件反射地转向身后。 在他刚刚进来的入口处出现的,竟是之前自己跟踪的女性。 三隅心跳加速。有蹊跷。绝对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她到底耍了什么把戏?这个女人,难道不是寻常的女人? 但是,他当务之急是必须回答些什么。跟踪败露败露已是事实,只能设法把损失降到最小。 三隅头脑清晰,已经想到了六个将跟踪蒙混过去的借口,而且判断出哪个最实际。剩下的只用把它说出来,应该就能挺过这一关。等挺过这一关就到安全的地方,与委托人汇合就行了。 女人迈出脚步,悠然地走向三隅。 但三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停在三隅面前。 但三隅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自然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在三隅脸上滑过。 不知为何,三隅什么都做不了。不论说出借口,还是抗拒女性的行为,又或者逃离这里,他都做不到。头脑明明非常清晰,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全速运转自己的头脑,试图解释此刻自己身上所发生的现象。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根本算不上解释的答案。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女人。 女人的手法就像抚摸小动物一般柔和,最后抵在三隅的脖子上,拇指按在气管处。只听到噶嚓噶嚓的声音,他后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牙齿在哆嗦。 可即使这样,三隅还是无法行动。 女人的手指缓缓施力。 三隅回想起自己所上高中附近的一条大河,回想起前三次搬家住过的公寓。走马灯随即消失。 本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工作。 本不该是暗藏性命之忧的工作。 三隅最后想要喊出父母的名字,但迷茫着不知该喊父亲还是母亲,最终谁都没喊出来。 女性的手指从三隅脖子上拿开,「哼」地一声嗤之以鼻。 三隅仍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自己还活着。被饶过一命。 「稍微出个门就遇到这种事吗?还以为烧书的时候是神经过敏呢……没想到还真没做错啊。到底什么都被超前一步想到了呢」 说着,女性嫌麻烦地摇了摇头。 三隅从她说的话里听不出头绪,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此刻的主导权完全在女性手里。 「你」 女性粗鲁地呼喊。三隅身子猛地一颤。 「带钱了吗?」 「钱?」 被她这么一说,三隅什么都没想就开始摸起装钱包的屁股口袋。 「用不着拿出来。跟我走」 女人说了一声,转身迈出脚步。她对自己刚刚差点杀掉的人,一派轻松地说道 「去喝酒啰」 戴白色动物面具的女人这样说道,在巷子里迈出脚步。 2 车站前的楼房二楼,一家平淡无奇的连锁居酒屋。三隅和面具女性坐在把他的座位上。女性到了居酒屋店内依旧没有摘下面具,对自己点的餐品也没有动一下筷子。她偶尔会做出好像喝酒的动作,但也只是把酒杯抬到面具嘴巴的位置,最终滴酒未沾。 「原来如此啊」 面具女性放下酒杯说。 委托内容,包括委托人的身份以及委托人正在赶来这里的事,三隅已经和盘托出。他当然拥有做这行的常识与职业操守,比谁都更清楚胡乱透露这些事情是违规行为。可是,让他拿矜持跟自己的小命来衡量就是另一码事了。 另外,三隅一半的头脑已经冷静地分析出了当前现状。坐在身边的是年轻女性一人。这里是车站前喝酒的店,人头攒动,要问她能在这里做什么,当然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她像刚才那样勒紧自己的脖子,周围的人肯定马上会来救人,警察也会立刻赶到。这个人多眼杂的居酒屋对三隅来说反而恰恰是个安全之所。 但是三隅另一半的直觉却在心中嘀咕。 (那些东西,在这个女人面前可谓形同虚设) 身旁的面具女性也没有具体做什么。只是把酒杯拿起又放下,听着三隅讲而已,一言以蔽之就是怪女人。 但刚才,三隅说想去厕所的时候,女人却凑近他耳边小声说 「别想溜喔」 一切尽在这一句话里。敢逃就杀了你,敢溜就宰了你,你只要逃了必死无疑。没什么道理,短短几个字便让三隅内心理解其中真意。他去了厕所,解了急之后便回到座位。他只有这一条活路。返回的三隅已经丧失抵抗的意识,最后对面具女性和盘托出。 「你打电话,让那个人过来这里」 面具女人下令,让三隅把正在赶来的委托人叫到这里。 那是三隅此刻能想到的可能性中,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 「也就是……那个……让我把他骗到这里来?」 「用不着骗,就说戴面具的女人在这儿,让他过来」 「欸?」 三隅很困惑。得知跟踪失败的话,委托人是不可能过来的。 「没问题,对方也很清楚,肯定会来的。行了,还不快打」 女性摆摆手催三隅打电话。三隅横不下心,大还是拿出电话,打给了委托人。 响了两声后,电话接通。 「喂喂,嗯,嗯。不好意思,其实……」 「直接说地点」面具女性对打电话的三隅命令道。 「是。啊,现在在车站前的楼房二楼,那里有家居酒屋。就一栋,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实不相瞒」 讲到这里,面具女性抢走三隅的电话,贴在耳朵上。 「事情就是这样,赶紧滚过来」 「啊啊」三隅呻吟。这是他工作彻底失败的瞬间。 面具女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咯咯咯地笑着。搞不好她跟委托人相互认识,说话的口气特别亲近。然而这么说的话,她对第一次见的三隅态度也很亲近。再看看现在,那亲近早已突破界限,三隅已经沦为她的奴隶。 「那就来对下答案吧」 面具女性对电话低语道。对答案有时怎么回事呢。 女性说完,脸转向三隅。 「你也听着吧。总不能让你差点丢了小命还一无所知呢」 于是,面具女人开始跟电话讲起来。 3 「一千几百年前,曾有一只白色的巨大妖怪。妖怪无比强大,巨大的身躯越过山峰,毁灭过四个国家。可是妖怪最后来到日本,却被力量强大的人盯上,转眼之间就被封印起来。不祥的妖气被塞进了一个小盒中,绽放白瓷般光辉的身体被封进了四方形的石头里。四处逃窜的人类重获安宁,松了口气。而巨大的白色妖怪则被关在黑暗里,永远不见天日。但遗憾的是,人类是一种脑子不太灵光的生物。竟然有位法师对妖怪肆虐时的样子着了迷,制作了一张模仿妖怪脸的面具。妖怪的力量寄宿到面具里,成了妖怪一个不能动的分身。获得了灵魂的面具便附在人的身上,操作他人,策划将封印自己的盒子与石头破坏掉。但是,负责看守封印的家伙们一直在认真干活,更为关键的是,若面具是妖怪分身的事情被人识破,脆弱的面具将被轻易地破坏掉。于是,妖怪慎之又慎,最终几百年过去也没能将盒子或者石头破坏掉,寄宿于面具之上的妖怪已经放弃解除封印。又几百年过去了。暂不提盒子里的妖气,身体早已腐朽。于是妖怪心想,要是让腐朽的身体封印解除,寄宿在面具上的灵魂会不会返回腐朽的身体,直接死掉呢?最后妖怪非常害怕,不敢破坏盒子和石头了。妖怪的面具也就变成了面具的妖怪。面具决定继续以面具的形态生存下去。 于是又过去了几百年。面具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家伙,但无聊到恨不得想死。同样感到无聊的面具便决定跟他一起玩一玩。两人尽情玩耍,在一起玩耍时,男人和面具都把无聊抛诸脑后。但人的一生非常短暂。还以为开心的时光会一直继续下去时,男人就先病倒了,最终直接撒手而去。面具又变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这没什么可悲伤的。面具早已习惯孤单一人,无非只是又回到遇见男人之前的生活罢了。可是,那个男人的头脑实在是太聪明了。面具明明没有拜托他,他却想到要解决封印妖怪的盒子跟石头。然后,男人在将死之际,留下了将盒子与石头破坏掉的遗言。白痴啊,真是个大白痴。明明当事者本人不想把它们破坏掉。而且啊,还有更杰作的事情。那个男人—— 竟然把面具妖怪说成是“好东西”。 好东西。哈。天下间哪来的好妖怪。他是不是打算叮嘱想要放出来的妖怪说,你不要胡闹啊,不要吃人啊?笑死人了,讽刺也得有个限度吧。他或许把妖怪错当成了朋友吧。那家伙脑子里想什么,直到最后都没弄明白 而最后就怪他多管闲事,盒子和石头都被人轻轻松松破坏掉了。但果然,就算破坏了盒子和石头,被封印的妖怪还是没有复活。虽然强大的妖气回来了,但身体果然已经腐朽了吧。连根骨头都没掉出来呢。也罢,好在面具中的灵魂也没有回到身体而死掉。好了,接下来要说最关键的地方了。这是精华,竖起耳朵听好了。 万万没想到,本以为那个男人已经是头等杰作了,结果又冒出来个更厉害的杰作。突然出现的家伙,是那个男人的曾孙。他对遗嘱的内容产生了天大的误解,竟然以为藏着财阀遗产,搞得兴师动众。他那套理论实在太滑稽了,我就忍不住奉陪他玩了玩,痛快玩了一把。啊,太有意思了,真的太有意思了。哎,虽然说他白痴,其实他脑子相当聪明呢」 居酒屋入口的门打开。 吧台座位的两人转过身去。 面具女性呵呵一笑,说 「虽说是事后诸葛亮,但还是发觉到了呢」 4 戴面具的女性贼贼地笑起来。不,这样的表述如今并不正确。在笑的不是戴面具的女性,而是女性戴在脸上的白色动物的面具。 「什么时候发现的?」 未咲挑明自己就是面具妖怪,对坐在身旁的真面问道。 「大晦日的庆典上」 「喔?」 「在那个庆典会场上,小孩子把番茄酱沾到了你脸上。小孩子没注意到,直接跑掉了。戴面具的女孩?泽渡爱美并不知道有东西撞到自己的脸。她当时正看着别处,何况面具的视野非常狭窄,本人应看完全没看见才对。另外,番茄酱沾到的仅仅是面具的脸颊部位,她的脖子、身上都丝毫没有沾到。所以,她当然也就没发现被撞到过。那时的爱美无从得知面具上沾到了番茄酱,但你却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擦掉了面具上的番茄酱。也就是说,你知道面具上面沾到了东西。因此,面具本身必须存在感觉才能知道」 「所以你就认为,我不是普通的面具?」 「没错」真面点头表示肯定。 「又是超没根据的推测」 「毕竟看到的现象拿不出其他可能性来解释。我不认为这叫没有根据。只不过难以让别人相信就是了」 「这就叫无凭无据……嗯?慢着」 面具妖怪未咲手放在嘴上,思考起来。 「依你说的,你在破坏石头之前就怀疑我是妖怪了?」 「没错」 「可你却信口开河讲了一大堆,甚至把石头破坏掉了?」未咲不解地歪着脑袋。 「实话说吧」真面摆着伤脑筋的表情说道「直到番茄酱的事情发生前,我丝毫不曾怀疑你是妖怪。我之前一直笃定你肯定就是遗产管理人。那时候,我已经把那套假说告诉了水面和叔父,而且已经拜托叔父着手准备破坏石头。事情都到了那一步,有哪里开得了口说出“面具可能是妖怪,之前的假说希望保留”之类的话。毕竟这种事太没根据了,难以让人相信」 「于是你就明知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炸烂了石头?」未咲愣愣地说道「如此寡谋莽断,你脑子怕是连彼面的脚指头都够不上」 真面回以苦笑。 「你就不觉得愧对祖先?」 「拿我跟舞面彼面那样的人相提并论,只会让我伤脑筋」 「才怪。才不是说舞面。我是说你愧对我」 「嗯?」 「听好了。舞面家啊,是我附在宫中女人身上时诞下的孩子所留下的子孙。那时候我疏忽大意,本体的女人已经睡着了,面具却飘了起来开口说话。在那之后,我和那个女人便被唤作舞面御前。也就是说,循着舞面家的家谱追根溯源,最终就会找到舞面御前。以我来说,我就是你老祖宗」 「这么说,未咲misaki这名字……」 「御前gozen,就是御前misaki。是别名」 真面听着自己祖先的失败经历,心中感到悲伤。 「真不想被一不留神飞起来还开口说话的面具说三道四啊……」 「别说了。我当时喝醉了」 御前呵呵呵地笑起来。真面轻轻摇了摇头。 在旁边,三隅看着真面,微微皱紧眉头。 为什么真面你能够若无其事地应付妖怪这种超乎常理的存在?明明自己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下就两腿发软…… 御前察觉到三隅的表情,指着真面说 「这家伙啊,脑子里的螺丝蹦出来啦,别拿自己跟他比。他,还有彼面,都是所谓的怪人。他们比起跟人类,跟我更谈得来,是在这个世界里难以生存下去的家伙。你叫三隅是吗?你才是正常人」 三隅摆了个僵硬的笑容。御前叹了口气。 「放心好了,我不杀你。刚刚只是个恶作剧」 「你对三隅先生做了什么?」 「动了一丝杀念罢了」 真面也忍不住表情绷紧。 「不会杀人的啦,有这个就够了」 御前若无其事地答道,放下酒杯。 「然后,真面啊」 「嗯?」 「你有什么事?」 面具漆黑的眼孔转向真面。 「不惜专程雇这样的男人来找我,不可能找我没事。还是说,你只是想对对答案?」 「实不相瞒,有些话没机会说出来」 5 「那天在广场上破坏掉的身之石」 「嗯」 「其实是假货」 「啥」 御前发出脱线的声音。这一刻,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以御前为中心,似是涟漪一般在整个店内扩散开来。不止面前的真面与后头的三隅浑身一颤,就连周围的客人们也莫名其妙地微微抖了一下。 「喂,控制一下」真面连忙规劝御前。 「你、你说假货!怎么回事!说清楚!」 御前激动地吼出来。但是,她把刚才那股力量一样的东西似乎压抑下去了,此时只是单纯在怒吼。 「没什么怎么回事,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安排罢了」 这次,换真面若无其事地答道 「最开始我确实打算直接将身之石解体,也向叔父谈过解体的事。当时,叔父给了一个提议。如果假说弄错了,把身之石破坏了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问我要不要准备一块假石头破坏掉。通过叔父公司的门路,弄到类似的石头并非难事。只不过,我当时是反对的。因为,一旦被发现石头是假货,测试可能无法通过。所以当时一度决定,还是直接把真正的身之石破坏掉。但在年末的那天,情况突然一变。你有可能是超乎常理的存在。如果真是那样,盒子与石头可能也具备神奇的力量。毕竟,我在庆典那天目睹到了支撑这种可能的证据。既然如此,贸然破坏石头就会有危险,可能会酿成惨剧。可是都到那个时候了,我也很难开口叫停解体方案。所以作为妥协方案,便换用了叔父最初提出的,破坏假石头的方案」 御前愣愣地听着。 「当然,掉包计并非万无一失。你本人有可能通过神奇的力量判断出石头是不是真货。但我觉得,就算石头是假货的事情败露,结果也总比破坏掉真石头来得安全。所以在实施解体的当天,我白天就上门接你,然后带着你到处转,让你没有机会看到用起重机把石头调包的现场。另外,灯泡虽然也灭了,但那是故意放置不管的。因为,那个时候越黑越好」 真面讲完后,御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无力地指向真面。 「那、那么,我的身体……」 「现在还在石头里。至于有没有腐朽就不清楚了」 「石头,现在在哪儿」 「我收起来了。怎么办?要破坏掉吗?」 「慢着!」御前再次大叫「别破坏它!你没听我说吗!身体要是腐朽了,灵魂回去我可能会死啊!」 「那就算了吧」 真面说着,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夹了块烤鱼。 「你……」御前痛苦地呻吟起来「有何目的」 「目的?」 「少装傻」 御前的语气十分平静。 然而,刚才那种令人浑身寒毛倒竖的气息从她面具下面扑面而来。 「你是来跟我交涉的对吧。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把石头攥在手里吧。很明显,这事不是当场掰下你脑袋就能简单完事。说,舞面真面。你小子到底想要什么?」 御前散发出的力量让空气犹如一根根冻结的针,绷得紧紧。真面稍有一动,恐怕她真的会砍下真面的脑袋。 可是,真面依旧若无其事,用手握着装酒的杯子,思考着。 这酒。 是真面自己选的,自己点的。 「目的啊……」 沉默许久后。 真面开口 「厌倦了啊」 「哈?」 「我都无聊得快死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吓一跳。所以,不跟路过的家伙玩一玩,我就真的要无聊死了。你不这么觉得吗?还是说」 真面看向御前。 「跟你之间的玩耍,也要结束了吗?」 「哈哈」 御前笑了。 真面直勾勾地盯着御前的眼睛。 三隅察觉到,气氛在不知不觉间恢复原状。 「不,没有结束」 御前按住自己的面具,呵呵窃笑着说 「那就再陪你玩一会儿吧」 「就这么定了」 两人看着彼此的脸。 真面脸上,好像露出一抹与那动物面具神似的笑容。 「舞面真面」 御前拿起酒。 「你知道玩耍的必需品是什么吗?」 「玩耍的必需品?」 「是钱啊」御前粗鲁地说道「首先到达与彼面相同的位置吧。让舞面财阀复活,潇洒一把」 「但是……舞面彼面想要复活财阀的事情,不是你编的吗?」真面露出诧异的表情。 「哈」御前以她平时的笑容答道 「舞面彼面是怎么造就舞面财阀的,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很简单。每当那家伙提出想要哪个公司的时候,我就施展妖力操纵那里的人罢了」 「这还真是」真面也笑了笑「够直接啊」。 「到时候,把影面的公司也吸收进来吧。不过我完全不懂经营呢。那些事就你去思考吧。只要你给句话,我没什么办不到。现在心之盒也打破了,我的力量已今非昔比」 「那么,首先得学习呢」 真面抬头妄想天花板,思索起来。 一片纯白的脑子里,单间的门打开了。 从独间中走出来的他,扔掉了面具,灿烂地微笑起来。 「好。你」 御前突然把脸转向三隅。三隅吓得一跳。 「结账有劳」 「好的」 三隅老老实实地答道。看来这场荒诞离奇的对话结束了。 他一心想着赶紧付了钱离开这家店。这份活儿已经结束了,继续跟他们扯下去恐怕再也无法回头。凡事要懂得划清界线,他正是靠着这双认清界线的眼睛活到了今天。 「你,暂时在我手下干活。我需要人手」 「怎么能这样」三隅还是丢人地叫了出来。 「放心好了」 御前拍了拍三隅的肩膀,说 「可有意思了」 真面对三隅低头,表示诚挚的歉意。到头来,账还是真面结了。 于是,一个满面期待的男人,一个满面快死的男人,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一起走下居酒屋的台阶。 舞面之名出现在金融界,便是在这两年之后。 后记 人活着,不论谁都会戴着面具(阔别十年?第三次)。这样写道时,我心中犹如时隔已久拿到甲子园门票的棒球社成员,心中对十年一路挥汗球场泪洒赤土的剧目燃起熊熊烈火。然而要说作家的十年,大抵在室内度过。人活着,不论谁都离不开空调(初现之格言)。 时隔已久再度回首时发现,本书讲的是“出资者”。 当你要创作什么的时候,你需要拿出某种东西作为交换。这恰如质量守恒定理一般。你付出的可能是时间,可能是劳力,有时是精神上的东西,总之当你要完成什么的时候,必然会失去什么。不,等完成之后再失去倒还好,失去许多却什么都没完成的悲剧,天下间数不胜数。那么,是不是不要去创作才好呢?是不是索性把那时间和劳力耗费在劳动中,买台亮闪闪的冰箱更好呢?这样的纠葛总是在袭击创作者。 在那种时候,出资者就会出钱。钱则是拥有价值的交换载体,用它能够与世界上大多数的东西进行交换。可以交换时间,可以交换劳力,有时还能交换精神上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拿出钱,作家或许就能创作出东西且不必失去任何东西。钱好强,钱无敌。竟然把能够交换许许多多东西的钱给我用,出资者的品格究竟是多么高尚啊。 话说,出资者为什么要付钱啊。 人活着,不论谁都会戴着面具(连续出场?第四次)。 本书同样多亏大伙付出的许许多多才能问世。感谢画师どまそ老师和bee-pee老师在初版给我们带来极具冲击力的女主形象,感谢森井しづき老师为新装版为我们呈现妖艳帅气的女主角,感谢一直为我提供做人重要之物的责任编辑土屋智之老师、平井启佑老师,以及初代责编兼自由素材的汤浅隆明老师。还有其他众位人士,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然后是为了阅读本书拿出人生一部分为我出资的各位读者朋友,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感谢。 野﨑まど 本书以2010年4月mediaworks文库发行的《舞面真面与面具女》加笔、修正、标题修改而成。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备注: 注1:六曜为中国传统历法便注,示意吉凶。日本六曜为先胜、友引、先负、佛灭、大安、赤口。佛灭为佛陀圆寂之日,为大凶之兆,万事皆凶。 注2:《青春男孩》原名为《っポイ》,发音为破音接罗马音poi。山崎贵子老师笔下漫画作品。 附:旧版后记 我一直留意着不要写「人活着不论谁都会戴着面具」这则迄今为止不知道被多少人说过的格言却让它在后记里出场,但我知道坚持避开某样东西其实也是一种类似于自由被剥夺的行为继而纠结于无意义的苦恼中烦躁不堪,这则格言到底该写还是不该的纠葛在我心中愈演愈烈,不晓得为什么在小说写完之后我竟会直面自己生存方式的问题。难道这就是人生的困难之处吗。 人活着,不论谁都会戴着面具(终归还是说了)。只是,戴好这张面具真的很难。就说将内心隐藏起来的面具吧,大家都以为戴得多了就能戴好,可到头来只把脸折了起来,脖子以下的部分依旧原模原样。有些人自以为自己戴的挺严实,结果往往跟小男孩戴上小摊买的战队面具弄出来的半吊子变身状态没什么两样。我觉得,如果真心想要隐藏什么,想要伪装什么,光靠面具果然是不够的。不光要藏起脑袋,还得把身体也完全变成战队英雄才行。换句话说,人活着,不论谁都在搞cosy,虽然格言的感觉算是全没了,说服力也跟着全没了,但我不由得深深地感触……存世的格言果然蕴含着让它源远流长的力量啊。人活着,不论谁都会戴着面具(第二次)。 本书的问世离不开大伙们的协助。 感谢责编汤浅隆明老师、土屋智之老师对笔者寄予全面信赖,放任笔者开开心心满山跑。感谢插画师どまそ老师等于没得到任何说明却把面具画得那么出色,感谢设计师bee-pee老师打造出与度假山庄小小旅行的小说分外搭调的装帧。还有其他众位人士,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然后是奉陪面具女的随心所欲直到最后的各位读者朋友,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感谢。 野﨑ま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