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有医手》 第一章 【第一章 弯弯是个公主】 夏雨霏霏,斜斜打在树枝上,抖下一地粉嫩缤纷。 立春、雨水、惊蛰和春分四名宫女乖乖守在外屋,春分在惊蛰身上寻找穴位,立春闭着眼正默背药书,雨水则拿着一根银针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 她们都是弯弯的贴身宫女,好学程度是旁的宫女远远所不及的,谁让她们的主子不爱人服侍,一天到晚叫她们多读点书儿,主子都如此下令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当然要乖乖照做。 在内堂的弯弯,敞开窗子,任由带着雨丝的夏风吹进屋里,顿时多了几分清凉,接着她来到楠木桌边,余安已经坐在桌前,她则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老一少之间的桌面上有一叠白玉纸、两管笔、盛满带有特殊香气墨汁的大砚台,而后两人分别拿起毛笔,飞快在纸上笔谈。 余安是名太监,年轻时受过大难,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背后也有一道,其他程度稍微轻微的伤疤更是多不胜数,不仅如此,他还被恶人毒哑了嗓子,整个人惨到无法言喻的程度,可天知道,这样一个「废人」,竟是助当今圣上完成大业的最大功臣。 自弯弯有记忆以来,母后经常告诫他们几个皇子公主,要把余爷爷当成亲爷爷一样孝顺,她记得很清楚,母后总这么说—— 若不是余爷爷,甭说安然坐上龙椅,你父皇恐怕连活命都难。 没错,是余爷爷教导父皇武功,助他在充满权谋算计的皇宫之中存活,是他联络安将军的旧部属,得他们的倾力相助,父皇才能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否则以他一个没有母族、岳家势力的皇子,再怎么有能耐,也不可能成为皇帝。 父皇也曾说过—— 当初谁想得到,一个在冷宫、几乎是半个废人的老太监,竟有这样大的力量,能够扭转后宫朝堂。 从父皇的切身经验中,弯弯学到,不能看轻任何一个小角色,因为谁都不晓得,这样的人是不是会在某件事或某个关键之时,发挥足以改变全局的影响力,毕竟再怎么样的一件小事,都会产生蝴蝶效应,翻转局势。 弯弯的亲亲皇奶奶死于非命,这件事对当时尚未成年的父皇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呀,但他窥得背后阴谋,隐忍屈辱,佯傻装笨,骗过后宫最大的两股势力—— 皇后娘娘和玥贵妃,在千万算计当中保住性命。 他还隐藏实力,暗地里一点一点布置自己的人脉,直至水到渠成,他坐上东宫太子之位,终于让害死亲亲皇奶奶的皇后娘娘以及玥贵妃受到报应,被打入冷宫之后,她们依然不相信自己竟会输给身分卑微、懦弱无能的父皇,待得知真相,恍然大悟后,双双投环自尽。 后来父皇坐上龙椅,当年扶助父皇上位的,都封官封王封爵位,继续帮助父王稳定朝堂、治理天下,如今大齐政治清明、民生乐利,这群没参加过科考,却能力高超、稳坐朝堂之人,功不可没。 然而,当年最大的功臣余安却不愿意入仕,他选择待在宫里养老,于是教导父皇的余师父成了他们这群孩子的余爷爷,继续教她和皇兄、皇弟弟武功。 只不过弯弯性子懒,流几滴汗,就嚷嚷着不学了、不学了。 皇上儿子多,女儿就只有only one,把她宠得完全不像样,她一喊累,皇上马上向余师父求情,表示这丫头身子骨弱,禁不得累,不想学就算了。 因此对弯弯而言,余爷爷就只是爷爷,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师父,她可以赖着余爷爷撒娇,可以缠着余爷爷说笑、讲古,她认真地把余爷爷当成亲爷爷。 言归正传,这时,弯弯很认真的问道:「父皇凭什么确定耿秋兰会帮助他?」 这年代的女人,一辈子就读那几本书,《妇德》、《女诫》……脑子里被灌注的全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迂腐观念,一辈子被父亲、丈夫、儿子这三个男人控制命运和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想像耿秋兰怎会那么大胆,胆敢违逆先皇和家中长辈的心意,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呐! 何况当年耿家老太爷是相爷,位高权重,这样的家世,当了一辈子温室花的耿秋兰,怎么敢为着追寻爱情,否决一生所受的教养? 余安毛笔一挥,飞快写下当年的经过—— 「皇上事先调查过耿秋兰,还派人暗中监视,知道她曾经为盗匪所掳,幸而程溪救她一命,当时程溪伤重,在相府休养,青春男女日日相处、耳鬓厮磨,自然生出感情。」 「可就算如此,当年先皇爷爷圣旨一下,要耿秋兰入宫为妃,她怎敢拒绝?不怕皇爷爷一怒之下,降罪耿家?」说完,弯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拒绝皇帝的求爱,死八百次都不够呐! 「耿秋兰当然害怕,于是与家人谈条件,表示在见程溪最后一面之后,她便会认命安分的进宫,她虽然外表柔弱,但那副倔强性子,恐怕耿府上下都没有人拧得过她,耿老爷子只好私下安排两人见面。 「她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进宫后要慢慢病死,反正人在宫里,不论死活,都与耿家无关,幸而皇上提早得到消息,在她和程溪见面时突然现身,抓个正着。 「你想想,孤男寡女在一个厢房里,那女子还是先皇喜欢到几乎魔怔的耿秋兰,此事倘若传扬出去,岂能善了?她当然非死不可,而程溪也不能幸免于难,耿家上下更是得因此获罪,局势已是如此,耿秋兰和程溪除了与皇上合作,再无其他选择。」 余爷爷的字迹潦草无比,但弯弯不介意,她喜欢听故事,尤其是余爷爷的故事,都是真人真事搬上萤幕。 「原来父皇是趁人之危、赶鸭子上架。」弯弯嘻嘻笑道。 「是啊,可如果没有皇上的计谋,别说到最后耿秋兰与程溪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恐怕整个耿家都得消失于朝堂之上。」 「好,我知道父皇强,父皇棒,父皇父皇顶呱呱,后来呢?」她知道余爷爷是将父皇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了,听不得别人说一句父皇不好。 「皇上安排程溪和一个名叫春娘的妓女进宫,他们乔装成耿秋兰身边的宫女、太监,每回先皇翻耿秋兰的绿头牌时,他们便会燃起内含春药的薰香,春药再加上迷人心智的酒液,先皇迷迷糊糊地将春娘当成耿秋兰,成就一夜好事。 「春娘手腕高明,将先皇服侍得妥妥贴贴,每回都让先皇心满意足,因此他更加宠爱耿秋兰,几乎半步都离不开耿秋兰。 「而耿秋兰是个知书达礼、胸有丘壑的聪明女人,她懂得先皇的心思,也在耿老太爷的教导下,能够纵观朝堂大局,于是她慢慢说动先皇,让先皇听从她的意见,原本对皇上没有好观感的先皇,心态因而渐渐改变,进而愿意委以大任,并相信所有的儿子当中,只有皇上是恭谨、孝顺的。」 弯弯忍不住叹息,枕头风真的很高明啊,难怪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接着她又问道:「我听说在皇爷爷宠爱耿秋兰时,他已经病入膏肓却不自知?」 「确实,当时皇后为了替自己的儿子铺路,一边断却玥贵妃的路,将玥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五皇子逐出京城,一边偷偷在先皇的饮食中下药,当皇上发现此事时,为时已晚,再高明的御医都救不回来。 「不过那药虽霸道,却能让被下毒之人精神好、体力强,自觉得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因此当耿秋兰怀孕之事传出,先皇便想方设法要立耿秋兰的儿子为太子,倘若当时先皇再晚个几个月驾崩,现在龙椅上坐着的,就是程曦骅了。 「程曦骅是程溪与耿秋兰的独生子,据说耿秋兰在生下儿子之后,伤了身子,而程溪爱妻至深,宁可守着这么一滴骨血,也不愿意迎妾、纳通房。」 听过好人有好报吗?同理可证,好男人也会有好报,虽然程家就程曦骅这么一个单丁子,可人家就是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程家的门楣闪闪发亮的啦! 「与皇爷爷当夫妻的不是春娘吗,怎么会是耿秋兰怀上孩子?」这点她就想不透了,难道耿秋兰是玛利亚,能够处女怀子?那么程曦骅不就是耶稣降世 「宫里嬷嬷眼睛利,倘若被先皇宠幸多次的耿秋兰还是不知人事的处子,早晚会被拆穿,所以程溪……」 第二章 他还没写完,弯弯立刻接话道:「就假公济私,以救耿秋兰性命为名,行夫妻之实?」 她说得自在,余爷爷却听得羞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打她小时候起,他就觉得她与众不同,比起同年纪的孩子,她落落大方得有些过分,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得皇上、皇后万般疼宠,再加上肯定是跟那些宫廷侍卫混久了,才晓得这些粗话。 「后来呢,他们是怎么去了边疆的?」弯弯兴致勃勃的又问。 「你皇爷爷宾天、皇上继位,宫里以殉葬为由,将耿秋兰送至皇陵,送她的那些人全是皇上的心腹,一送二送,就连同程溪一并给送出去。 「这些年程溪恢复本名,到北疆建功立业,官位一路攀升,有人说皇上偏爱程溪,我却明白,皇上这是在报答当年他们鼎力相助的恩情。但若他是个庸碌之辈,无法立下战功,就算皇上再有心,也无法举荐他成为一品大将。」 「这次程大将军带着家小返回京中,难道没有人认得出耿秋兰?」 「闺阁女子哪能经常出门?何况耿家是将她当成皇后人选栽培的,根本不需要为了婚事到处抛头露面,因此她打从还未及笄就不常出现人前,进宫之后,更是连家人都难得见她一面,这是其一;其二,北疆风沙漫漫,她在那里生活多年,艰辛的生活早就改变她的容颜,除了再亲近不过的家人,谁能认出她?」 弯弯点点头,也是,都十几年了,人事已非,如今回京,乡音无改鬓毛衰,还有谁认得出她? 今年,程溪为让妻子与家人团聚,上奏摺请求回京,父皇准了,因此一家三口返京一事,成为京里最近的大消息,人人都想见见北疆英雄,想看看英雄的儿子长什么模样,如果有机会,能攀个亲更好。 「大皇兄对程曦骅评价颇高,有机会,我倒想会会他。」 「你可别吓着人家!」 余爷爷笑望着她。 所以孩子都是哭着来世间报到的,就只有她,睁着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东瞧西看,特殊得很。 她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在她上面已经有两个皇子,因此在她出世那一刻,皇上开心极了,马上抱着才刚出生的她,在整个后宫到处走、到处逛,讲一堆傻话,傻得让人啼笑皆非。 皇后见状,佯装妒嫉,叹气道:「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看来,我得让位了。」 这话惹得宫女太监们笑得阖不拢嘴。 可不是吗?皇上专情,除皇后外,选出来的秀女半个不留,全赐给权贵大臣,多年独宠,这会儿,总算有个女儿来争宠。 弯弯鼓起腮帮子,张着圆圆的灵活大眼,不服气的道:「我吓着人家?爷爷,你没说错吧,人人都说程曦骅是个冷面阎王,连北夷见着他都要闪边儿躲呢,他的胆子肯定比酱菜罐儿大!」 程曦骅是号英雄人物,明明人在北疆,没进过京城半步,但大名如雷贯耳,走到哪儿都听得见有人在评论他,听二皇兄说,连饭馆酒楼都拿他打仗的事说段子呢。 那是个怎样的英雄人物啊?美国队长那型的?还是金钢狼那型?魔戒里的金发精灵?想到金发精灵,她的心猛地连跳了好几下,偶像啊……如果长成那个样子,她打死都要把他给追到手。 「你最好还是离程曦骅远一点。」 「为什么?我最崇拜英雄了,如果他的本事比爷爷还高,我马上跟他跑。」 弯弯不是花痴,可是崇拜英雄是她的天性,当年她天天梦想嫁给郭靖,希望自己能够和黄蓉一样好命,后来爱上金发精灵,被他一箭射穿妖怪的英姿迷得乱七八糟,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人谈论的少年英雄在眼前,说说,教她怎么能够不心动? 「别胡说,皇上这么疼你,绝对不会答应你嫁到北疆,快死了这条心吧!」 余爷爷写完,用左手食指往她脑门上戳,戳得她偏了头,却还是笑意不歇。 「要不,把他调回京城?」 「是英雄就该有他的战场,把他拘在京城,不公平。」 「爷爷说得对,还是我到北疆好了,在那里我可以尽情发挥医术。」弯弯扬起细眉,得意的道。 公主绝对是穿越者的胜利组,可问题是,这份荣华富贵得用自由交换,虽然用金丝雀来比拟自己太过分,但不可否认,她就是被关在黄金鸟笼里,即使鸟笼比众人想像的要奢华、宽阔许多。 余爷爷瞪她一眼,奋笔疾书—— 「为了男人,连爷爷和皇上、皇后都不要了吗?小没心肝的!」 她嘻嘻一笑,跳下椅子,走上前攀住余爷爷的脖颈,撒娇道:「我得去太医院了,不过爷爷放心,弯弯是绝对不会抛弃爷爷的!」 余安被她逗笑了,目送着她走出宫殿,没走几步,她脚步突然一顿,转过头,朝他抛去一个媚眼,更逗得他连老迈的眉眼都笑弯了。 弯弯踩着轻快的步伐,满面春风的往太医院走去。 哈罗!她叫做齐玫容,小名弯弯,听说是因为她打出生就爱笑,老是笑得眉弯、眼也弯,所以父皇母后很有共识地为她取了这样的小名。 她是大齐唯一的公主,她的爹是皇上、娘是皇后,她是两个人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所以不会有远嫁番邦、和亲蛮族的危机。 而且和历代王朝不一样的是,父皇的后宫安静祥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残忍杀戮,这并不是因为母后擅长管理六宫,能够镇得住一堆魑魅魍魉,而是因为她家父皇除了母后之外,心里容不下其他女子,所以母后没有姊妹,她也没有一堆阿姨。 严格来说,父皇没有设备齐全的后宫,只有「家」,这是历任皇帝们都无法感受到的宁静幸福,这对父皇和母后来说都是好事,但事情总是一体两面,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对她来说,没有算计弥漫的庞大后宫,其实有些无聊,不过她也该知足了,如果有看过《要听神明的话》这部日本片,就会了解很多时候无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除公主这个身分,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任白芷。 名字很奇怪吗?还好吧,这是她上辈子的名字,前世的她生长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有总统没有皇帝、有贾伯斯没有贾宝玉,有电脑手机没有热灶暖炕的世界。 她出生在中医世家,从她的曾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家里就在卖中药,而且每一代子孙都会出现一个名医。 然而在文明昌盛的时代,自由民主蔚为风潮,子女不一定非得继承家业不可,像她的哥哥和弟弟就认为西医比中医厉害,拿手术刀比把脉更屌,所以他们选择念医学院,至于她……好吧,老实说,她的想法和他们一样,只不过她的功课没有他们这么好,最后只能捞个中医系来念念。 考上中医系那天,爷爷和爸爸各点了三炷香,感激祖先让家业传承有人,还特地放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哥哥和弟弟考上医学院时,他们可没这么高调。 总之,任白芷进入中医系后,开始背药草、穴道,学习老祖先的智慧。 若是问她会不会觉得无聊?当然会,她多想解剖大体、多想解开基因的神秘,她几度想要转系,但父母警告她,如果敢转系,就要断绝她的经济来源。 天地不公,万物为刍狗呐,逼得她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乖乖在中医系里混下去。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一旦花了很长的时间、用了很多心思学习某样东西,本来不喜欢的也会因为熟悉而慢慢变得喜欢,就像某首难听的歌,要是成为当红八点档连续剧中三不五时播放的插曲,一次、两次、三次……听了无数次之后,不但不会觉得难听,说不定还能朗朗上口,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对中医渐渐发展出兴趣,爷爷为了支持、鼓励她的兴趣,给了她大把大把的零用钱,嗯,约莫是哥哥和弟弟的三到五倍之多。 男人钱多会作怪,女人也不例外。 有了钱,第一步要做什么?当然是整型喽,谁让她有白雪公主的心灵,却有噬血魔兽的长相,她喜欢当个「表里如一」的女人,喜欢让人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善良,这时候,整型就成为救命良方。 第三章 于是她先开眼头、缝双眼皮,这是小手术,没事儿;接下来隆鼻,手术略大一点点,但,也没事;然后玩大的喽,她磨骨、削颊……也没事儿,哈哈哈,她快要变成泫雅了,只除了……往下看,只剩下水桶腰、泥柱腿。 只要除掉这两个「弊端」,她肯定会变成人见人爱的美女,肯定能让人一眼发现她有多良善,肯定可以……于是整型最后一道手续闪亮亮登场—— 抽脂! 她在接受麻醉之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 主持人站在舞台上,拿着麦克风,大声介绍,「让我们欢迎亚洲第一美女,任白芷!」 然后,嘶!彩色萤幕不见了,变成黑压压的一片,她死了。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会知道自己死了,是因为她的灵魂浮到手术台上方,清楚看见医生紧张得汗水淋漓,一直大喊急救、急救! 医生和护士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把她从头到脚折腾了一遍后,她还是吐出最后一口气,缓缓唱出solong my friend,solong my friend…… 她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嚎啕大哭?爷爷有没有向祖宗牌位谢罪?父亲有没有向医师讨赔偿费?她完全不晓得接下来的情况,因为她的灵魂在瞬间被吸走,让她倏地一下就来到了大齐王朝,变成玫容公主。 听说刚出生的婴儿都要大哭,但她没有哭,当时她被吓得太厉害,神智其实有些恍惚,只晓得瞠大一双眼,骨碌碌的眼珠子四下张望。 因为她太特殊、太可爱,于是父皇抱着她满后宫到处逛,一处处慢慢介绍,时不时冒出一句—— 「朕在这里给你架个秋千,好不?」、「朕得给你找几个细心聪明的宫女,好好照顾。」、「算了,朕亲自照顾朕的乖女儿。」 他讲了一堆身为皇上不应该讲的话,这些话传到母后耳中,着实令她头痛不已。 不管怎样,事实就是—— 她如今是齐弯弯,还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大齐公主。 后来她慢慢适应这个身分,慢慢晓得特权的好用,也慢慢在大齐王朝活得有滋有味。 人人都说她天资聪颖,比起大皇兄半点不差,唉,其实哪里是啊,她只不过在前辈子已经学会那些字、背过那些书,一不小心自然会溜出几句诗。 她真的很担心,要是等李白出世,做出一首《床前明月光》,却被人嘲笑是抄袭大齐王朝的玫容公主,对他的自尊心有多伤啊?会不会害他自卑得再也做不出能够流传许久的好诗?如果会的话,她岂不是谋杀中国历史文化的元凶? 于是在几次的不小心之后,她说话越来越谨慎,免得又因为一时诗性大发,盗用别人的智慧财产。 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母后曾经因为她的「天赋」把她召到身边,柔声问:「弯弯,告诉母后,你那些诗是从哪里看来的?」 她发誓,母后的声音很温柔,但隐藏的杀意却非常吓人,所以她努力不让目光闪躲,努力天真无辜的回答道:「就一本又旧又烂的破书啊,写诗的好像叫什么白的。我上次背的那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也是从那里看来的呢。」 母后又问:「那本书在哪儿?」 她噘起嘴,假装满肚子忿忿,可怜道:「还说呢,我明明放在书案上,隔天竟然找不到,我问春分她们几个,都说没见着,害我只背了两首,我本来想把里面的诗全给背齐呢。」 母后这才松口气,揉揉她的头发说:「没事,丢了就丢了,喜欢的话,母后让你父皇给你找几本当代大儒的诗集。」 她笑咪咪的马上用力点头,同时在心里暗吁一口气。 从那之后,她不再背诗,改为转战太医院。 药童们背诵的药经,她只「听一次」就能够背起来,种类繁多的药草,她也只消「看一眼」就能牢牢记住名称与模样,想想,天底下哪有像她这般聪慧的丫头?于是她再次大名远播,众御医争相想要收她为徒。 父皇允不允?废话,当然不允!好好的公主不学些琴棋书画,学啥医术?傻了吗?堂堂公主还找不到大夫看病? 可技多不压身,给鱼不如给钓竿,众多的说服言词之后,再加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吧,她同意,最有成效的是声光效果最好的第三招,总之,她变成太医院众御医们的好徒弟,然后在大皇兄的暗暗支持下……嘿嘿嘿,做了天理难容的坏事情,想知道?附耳过来,她开了春水堂。 想到这些,弯弯更是心情大好,脚步也不自觉越走越快,不过她还没走到太医院,半路先遇上了二皇兄。 她有两个哥哥,大皇兄齐槐容和二皇兄齐柏容,下面还有十岁的弟弟齐楠容和八岁的弟弟齐桦容,现在母后肚子里还有一个,她替娘把了好几次脉,怎么听都是弟弟,可是父皇却坚持母后肚子里的是妹妹。 她不明白父皇的信心从何而来,只深深觉得果然物以稀为贵。 看着二皇兄,弯弯甜笑着问:「二皇兄,你要去哪里?」 二皇兄已经十五了,长得像双胞胎舅舅,浓眉大眼,神采奕奕,虽然没有大皇兄的俊秀斯文,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讲到这个,她忍不住双肩微抖,前辈子害她殒命的整型手术……当时,她想把自己整成韩国女神没成功,这辈子的她,居然一天天往女神的脸孔长去。 这个可不可当成印证?印证上帝关上一扇门,定会打开一扇窗? 齐柏容看见弯弯,停下脚步,直觉揉揉她的头发,问:「要去太医院?」 她顺势勾住他的手臂,边和他往太医院的方向走,边撒娇道:「是啊,今儿个吕太医找了两个病人要给我号脉呢。」 他突地停下脚步,睨着她,横着眉问:「男的还是女的?」 唉,迂腐守旧的男人,时代背景真教人丧气,不过人不与环境,许多事只能顺其自然,她在心中偷偷叹了口气后,才回道:「是女的。不过二皇兄放心,我去太医院会换上男装。」 「千万别让父皇知道,父皇会不高兴。」 他们的身分太高贵,高贵得许多事都做不成,他想到北疆、想和程曦骅并肩作战,可母后一句「君子不立巍」,就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虽然父皇认为男子需要锻链,并不反对他上战场,只不过父皇疼母后,母后摇头的事,父皇绝对不会支持,至少明面上不会。 「我知道。二皇兄要去哪里?」 「我约了人要出宫。」 「不早说,我想跟你去!」弯弯嘟着嘴,不满的跺脚。 身为古代女人就是这点不好,不能单独出门,身为古代的公主更是不好,就算有两个哥哥带着,她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顺利出宫去逛逛,所以她只要一逮到机会,就非得出去不可。 齐柏容好笑的捏捏她的脸颊说:「这次不行,下次再带你一起去。」 「为什么不行?」 「今儿个我要去见程曦骅,等我们熟了,再带你去见他。」 哇,今儿个她和程曦骅还真有缘,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他的名字,她虽然很想见他一面,不过她并没有为难二皇兄,懂事的笑道:「知道了,不过二皇兄可要保证,下次你若是要出宫,一定要带上我!」 以退为进嘛,这可是潜移默化控制人心最好的方式,她懂的。 「好,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的。」他又拍了拍她的头,笑道。 「一定!」 兄妹俩挥手道别。 【第二章 吃软不吃硬】 近黄昏时分,凉风不时拂面,暑气渐消。 弯弯陪着母后在御花园里散步,她表情生动、动作夸张,笑话一个接一个,逗得母后心情愉快,笑声不停。 要知道,胎教是很重要的,孕妇的心情越愉快,孩子就越健康,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她虽然无法明讲原因,但至少逗母后开心她还是做得到的。 母女俩乐呵呵地走到园子里,垂下的藤架子带着清香的草木气味,两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胸臆都灌得饱饱的,好像芬多精全塞了进去。 伸手,皇后想采下一朵紫色小花,弯弯眼明手快,一把就扯下一大串,接着两人相视而笑。 第四章 皇后望着女儿明媚的五官,心里头忍不住得意非凡,她自己长得不美,至少比起皇帝,她的容颜远远不及,因此每次怀孕,她就成天对着花花草草,想像美丽的事物,就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特地挑选秀美端丽的,她盼着生下的孩子能够像丈夫多一点、像自己少一点。 大概是她的想法很正确,几个儿女长相都好极了,尤其是弯弯,她的五官精致得让人别不开眼,便是当年的秋兰姊姊也及不上。 就算没有家世做后盾,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也会引来不少青年才俊求娶,更何况她还贵为一国公主,这些年不少大臣私底下透露求亲意愿,连上官丞相也想替自己的儿子求娶弯弯。 但她全都拒绝了,倒不是那些孩子不好,而是她觉得,这世间女子过得艰难,多少事不能顺心遂意,至少婚事她希望能让弯弯自己作主。 「娘,你看,二皇兄挺有架势的。」弯弯指着不远处的齐柏容,有些激动的道。 她崇拜英雄,二皇兄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余爷爷也说过,他没见过比二皇兄更有天分的,可惜他是个皇子,否则就可仗着一把屠龙刀行遍天下。 皇后顺着女儿的手,望向树下,就见余安正领着齐柏容、齐楠容和齐桦容几个孩子练功,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的心思,也清楚身为父母不能限制孩子想飞的欲望,她知道自己早晚非放手不可,只是……能撑过十八岁就好,当娘的总希望孩子能够一世平安,她愁眉微蹙,怕只怕二皇子性子倔,到最后…… 就在她遐思之际,大皇子齐槐容领着一名青年走近,看见两人,她马上勾起微笑。 大皇子是所有儿子中最肖似皇上的,不管是容貌或性情,连做事的态度也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皇上的翻版。 那些年皇上刚登基,许多事得抓紧着办,忙得厉害了,却舍不得和儿子分开,便一手抱儿子,一手批改奏摺,当时槐容也不过才几个月大,竟也不吵不闹,乖乖的窝在父亲怀里。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候建立的吧,槐容崇拜父皇的程度和弯弯崇拜她二皇兄有得拚。 她曾问过槐容未来志向为何,他毫不犹豫就回道—— 我要成为像父皇那样的人。 她记得那时他才四岁吧,就能有这样的气魄,让她和皇上都感到骄傲又满意。 假设每个人都是为着成就一件事而出生,那么她这辈子要成就的,就是一个圆满的家庭,一群聪明良善的孩子。 「问母后安。」齐槐容走近,向皇后行礼,他身旁的男子也随之行礼如仪。 「别多礼,这位是……」面生得很,皇后定定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的五官刚硬,两道浓墨的剑眉往上斜飞入鬓,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唇很薄,鼻梁很挺,是好看的,但瞧起来,性子极冷。 齐槐容恭敬回道:「母后,他是程将军的长公子程曦骅。」 闻言,弯弯一直望着二皇兄的视线倏地被拉了回来,她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毕竟几天前,她和余爷爷才聊起人家父母亲的八卦。他长相不算差,但远远及不上魔戒精灵,可是……不知道耶,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看到过瘾为止。 是犯花痴了吗?也许有一点,想到这儿,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抚上嘴角,还好,口水还没有流出来。 但口水止住,脚止不住啊,弯弯直觉走到程曦骅跟前,上下打量着对方,真的不算帅,但……好威武哦,光光站着,他浑身散发的英雄光芒就刺得她眼睛快要张不开了。 好像磁铁的南极碰到北极,好像苹果碰到地心引力,咻地,她的一颗心直直飞向了他,还一边大喊着,「我要他、要他、要他!」 由于她太过专注的注视着程曦骅,完全没有听到大皇兄在介绍她的身分,也没有听到母后暗示性要她端庄一点的轻咳声。 弯弯没想到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萌动的芳心,居然因为他而咚咚咚的响个不停,她想,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锺情吧,不过……他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她瞧了他那么久,他居然连一声招呼都舍不得打。 既然他没有反应,那她就想办法让他有反应不就得了?于是她马上笑弯了一双灵动的眉眼,伸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程曦骅猛地感觉到危险逼近,他的心凶猛的擂起战鼓,一声催过一声,彷佛敌方的千军万马就在眼前,下一瞬即将冲杀过来,即使他并不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小女娃儿会让他有这种危机感,他凌厉的目光毫不客气的向她射去,他知道她是公主,他不能踰矩,更不能直接把人推开,只好用目光吓她,希望她懂得适可而止。 但弯弯完全错误理解他的行为,还以为他是在摆酷,所以她顺应要求,笑眯着眼又问:「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大啊?」 程曦骅不耐烦,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对所有女人都不耐烦,更何况是一个让他感觉到危险的女人。 没错,他见识过许多女人,一个比一个装腔作势,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她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有一回他喝醉,差点儿着了道儿,要不是侍卫机警,这会儿他已经为了负责、成为那名女子的夫婿。人人都说贞操是对女人的限制,他倒认为贞操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用来威胁男人妥协,九成机会都能成功。 而且这种烦心事不光是他碰上,他爹也难以幸免。 那回,同侪相邀,他爹不过多喝了一壶酒,隔天醒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要求要进他们程家门,他爹打死不愿妥协,只肯给予其它赔偿,谁知道月余后竟传出那个女人怀有身孕的消息。 事已至此,饶是爹再坚持,为了爹的名声着想,娘还是不得不妥协,让那名女子进门,成为连姨娘。 连姨娘娇柔妩媚、楚楚动人、年轻貌美,也许换成别的男人,在她的诸多挑拨之下,早就与妻子离心,不过他爹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和娘之间的感情坚不可摧,根本容不了第三人介入。 而他娘虽然表面上豁达,私底下还是吃了连姨娘不少暗亏,他知道当年娘与爹爹为了成就姻缘,历经许多磨难险阻,为了爹,娘甚至连家人、身分都抛弃,可如今居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欺负到头上去,他真的看不过,幸而母亲一句「七个月早产的孩子怎地如此健壮」,勾起他的怀疑,再加上他无意间发现连姨娘下毒想毒杀他娘,他这才挖掘出她隐藏在柔弱无助的脸孔之下,那颗肮脏龌龊的心。 他提醒爹爹,连姨娘不是普通女子,而她的孩子更是来得蹊跷,于是爹开始四下调查,查出连姨娘曾与某位京城贵人走得很近,后来对方的身分被揭穿,他压根不是什么贵人,根本就是个骗子,许是连姨娘发现自己珠胎暗结、已无退路,才想把事情赖到父亲头上。 然而连姨娘暗结珠胎一事,纯属他个人臆测,当不得事实证据,他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他让人送了一碗燕窝到连姨娘房里,待她喝下后,他才现身道:「这碗加了料的燕窝本该呈到母亲桌前,现在让连姨娘吃了,这……七孔流血的滋味肯定不怎么好。」 闻言,连姨娘脸色惨白,要求他给她解药,他马上把解药拿出来,在她面前晃过来又晃过去,表示她想活命可以,用事实真相来换,她二话不说,马上老实的全盘托出,真相正如他之前所推测的,她的孩子根本就是她和其它男人偷偷怀的。 她在讲述事情经过时,爹领着连姨娘的兄长以及几位军中同袍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当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她的兄长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气恼的把人和孩子给带走了。 由此可见,女人一点也不柔弱,明明就强悍得很,最可怕的是,女人偏偏不枪对枪、剑对剑的摆出强势态度,让人有所防备,而是装弱扮可怜,糊弄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才暗暗递出致命的一刀,所以他讨厌女人,尤其像连姨娘那种主动示好的女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回望弯弯,程曦晔听过这位小公主的传言,外面把她传得像神似的,说她天性聪慧、反应灵敏、亲切可人……但一句问话、一个主动,再加上那张年纪尚小就看得出,将来必是倾国倾城大美人的脸…… 第五章 说他主观也好,说他骄傲也罢,他就是觉得齐玫容将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所以……退开两步,若非他和人皇子感情交好,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说啊,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大?」她在恶作剧,恶意想象他画了眼线、戴上瞳孔放大片。 像应付五岁小娃儿似的,被逼问了两次的程曦骅随口回道:「眼睛大,才看得清公主啊。」 他的嘴巴这样说,但别开的视线里充满不耐,唉呀呀,这位英雄大哥对她很不爽啊,为什么?因为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在众人的刻板印象里,就是俗不可耐的代名词? 好吧,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情有可原,不过他的敷衍更激起了她欺负人的欲望,于是她照样笑得天真活泼纯洁又美丽,刻意挪动了脚步又来到他眼前。「那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大?」 蠢女人!什么聪慧伶俐,根本是夸大其辞,是百官巴结皇上的说法!程曦骅在心里暗骂,眉头也皱得更紧,但嘴上依旧敷衍回道:「耳朵大,才能听清楚公主之言。」 弯弯听得出来,他第二次回话的语气带了点烦躁的咬牙切齿,她偷笑了一声,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要故意闹他。 倘若他给她一个诚心招呼,还算敏锐的她,只要发现他对自己无感,或许会一笑置之,拿他当纯欣赏的英雄看待,不再穷追猛打,没想到他连敷衍都还要表现出不屑,太轻蔑人了。 于是她也不屑、也轻蔑,接口道:「那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哦哦,这样你才能吃掉我啊!你当我是小红帽啊!」 话脱口而出,纯属直觉,因此当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几秒钟后,弯弯这才惊觉自己犯下了不该犯的错,真想狠狠敲自己的头,唉呀,不是一直警告自己穿越女要低调一点的吗? 为了掩饰尴尬,她连忙干笑两声,拉起大皇兄的手道:「大皇兄,我们瞧瞧余爷爷和二皇兄去。」 齐槐容宠溺的笑着点点头,和程曦骅向皇后再次行礼后,三个年轻人便离开了。 皇后望着公主的背影,顿时觉得头脑昏昏、两眼茫茫,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只能呆站在原地。 不会吧,她生出一个穿越女?难道这是曾家的遗传?她低调了几十年,深怕被他人看出端倪,没想到她居然高调地生出一个穿越女,这是她不诚实的报应吗? 对,她穿越而来,曾经她也想用舒适方便的厕所取代茅房,想用自己的未来脑袋替曾家创造经济奇迹,想利用自己的长才,将科学文明带到这里,改造整个大齐。 可是最终她仍旧没有把任何一个计划付诸实行,因为她明白,若想要在这个时代安稳的过日子,她就要表现得和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模一样,她努力不突出,努力用这个年代的思维生活,可是弯弯…… 怎么办?要和女儿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吗?要不要叮咛她别混乱了时代? 突然间,她想起那两首唐诗,想起女儿过目不忘的本能,天哪,她不是过目不忘,她只是提早学习……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温暖从她的身后贴上,她猛地一转头,是皇上。 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惊疑不定,皇后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千万要低调后,扯开笑脸淡定的回道:「没事,刚刚看到秋兰姊姊的儿子了。」 「你又说错了,不是秋兰姊姊,是晚香姊姊。」 「知道了。」她笑着回应。 皇上带着疼宠的笑意来到她面前,弯下腰,轻抚着她微凸的肚子,问道:「今儿个女儿还乖吗?」 闻言,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医明明就说是儿子了,他偏不死心,硬要喊女儿,难不成喊着喊着,儿子就会变成女儿吗? 其实刚知道怀孕的时候,她也希望这一胎是女儿,毕竟儿子太多了,女儿珍贵些,可是当她一想起弯弯那特殊的个性,还是想着算了,生儿子似乎比较好。 想到女儿,她又想到方才发现的那惊人事实,细眉不自觉拢紧,心头又是一阵慌,她窝进丈夫怀里,柔声道:「皇上,臣妾脚酸了……」 妻子撒娇,皇上乐得弯起嘴角,将娇妻打横抱起,缓步走回太和殿。 暖风徐徐,「小红帽」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不知怎地,听着听着,皇后的心结渐渐松了开来,是穿越女又如何?她都可以平平安安活了几十年,弯弯比她聪明,肯定不会教人拆穿的。 是不服输吗?对,她齐弯弯就是不服输! 程曦晔越不想理她,她就越想招惹他,也许他拿她当小屁孩看待,但她不是,她十三岁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二十一岁的灵魂,呃,这样说来她不就更幼稚了?唉呀,不管不管,反正就是不爽他无视于她。 只是,唉……十九岁的他硬是比她高上一颗半的头,没事长那么高做啥,不过每次仰望他,她都有一种类似于征服圣母峰的欲望,他越不想她攀登,她越想挑战极限。 所以,没错,在外人看来是花痴的行为,只是因为她不服输。 上上次,她在御书房遇见他,她笑咪咪的凑上前问:「程大将军,你擅长什么武器?」 如果他随口回答箭啦、刀啦、鞭啦……随便,只要他肯说话,她就会再度笑咪咪地饶他一次,可是他非但一个字都没说,还当着大皇兄的面直接把头撇向另一边。 伤不伤人?当然伤!他严重伤害她温柔粉红的少女心,他把她的骄傲扔在地上践踏,把她的自尊丢进石臼里捣碎,他的无视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知不知道天底下最严酷的惩罚是什么?是冷漠! 齐槐容很清楚的感觉到程曦骅对妹妹的排斥,只好揉揉她的头,帮她找台阶下。「你去别地方玩,别在这里捣乱,我们有正事要和父皇商谈。」 弯弯深吸气、深吐气,深深地理解,大皇兄的态度明显就是在把她当小丫头哄,她真想直接回他一句,好啊,给我一组乐高再加麦当劳,我就不吵不闹,偏偏这种话万万说不得,但乂不想轻易顺了程曦骅的意,害她憋出满肚子火气,于是她故意留下来,故意进御书房,故意站在父皇身边,虽然做到了不说话,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程曦骅,似笑非笑地,给他无声压力。 真那么讨厌她吗?哼哼,对不起,她什么都服就是不服输,她偏要勾得他喜欢上了,再狠狠一脚把他踹到北极去。 虽然他的五官刚硬得很立体,虽然他强健的体魄很动人心,虽然她非常崇拜英雄主义,虽然她真的想过,如果父皇把程曦骅赐婚给自己,她会点头如捣蒜,虽然有那么多的虽然,但是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自尊故,两者皆可抛。 天底下丢银子、丢命、丢男人……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骄傲,脸上要是没有时刻摆上几两骄傲,日子可要怎么熬? 弯弯同程曦骅倔强上了! 可是白从那次之后,宫里内侍传出小话,说玫容公主看上程小将军了。 她本来没想玩这么大的,但这个八卦把她的恶作剧规格往上推,既然要让他难看,就难看到底,于是之后不管谁问她是不是对程小将军有意思,她都故意不直接冋答,只是暧暧昧昧地微笑,偶尔模模糊糊地赞他两句,剩下的,任由众人的想象力无限发挥。 整个后宫,没有秘密、没有心机,日子过得着实无聊,难得公主亲自提供了这样的小道消息,怎能不疯狂转传?所以公主看上程小将军的消息,没多久便在京城上下到处流窜。 旁人也就罢了,可那是玫容公主呐,美貌聪慧、活泼可亲、人见人喜、人见人爱、不骄不纵的善良公主,哪家青年才俊不爱?更不用说有多少人想当皇上的亲家,只恐自己条件不够,得不到青睐,这会儿公主看上从北疆来的野男人,谁心里能够舒坦? 于是一个人、两个人……无数人跑到程曦骅跟前试探他对玫容公主的心意,而这些人在发问时,难免带上几分敌意。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好花不开在自家墙角下,偏偏往人家围墙长,哪一个人又能面容和善、好言好语的? 不过弯弯不用想都知道程曦骅会怎么回答,他会说—— 「公主小孩心性,只是随口说说。」 「公主年龄尚稚,哪里懂得男女情事。」 不管怎样,他就是会把她的话彻头彻尾反对到底就是。 第六章 只是他说归说,旁人还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他解释澄清再多都是白搭。 如今弯弯可得意了,因为她不管在不在他跟前,都能够困扰到他,终于让她稍微扳回一点面子,这也让她之后看到他,总会忍不住得意的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也多了几分挑衅。 这一天,弯弯拿着一张写满字又画了图的白玉纸,往大皇兄的宫殿走去。 后宫很大,但没有佳丽三千,只有两个大人、五个孩子,实在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于是父皇筑起围墙,将后宫一分为三,最接近前朝的地方是他们一家人的住处,中间部分,父皇让许多不愿意当官的大儒住进去,以便时时能向他们请益,余爷爷也是住在这儿,最后面则养着前朝的嫔妃。 因此几个兄弟姊妹的宫殿相距不远,不过半盏茶功夫,弯弯就来到了目的地。 「问公主安。」宫女看见公主驾到,笑着行礼。 后宫上下,哪个人不喜欢这个不摆架子的小公主。 「别来这套虚礼,明知道我不喜欢。大皇兄呢?」 「大皇子在书房……」 话才听了开头,弯弯就转身往书房跑去,宫女见状愣了一会儿,这才急着追了上去。 弯弯想也没想就把门扇往里头推开,宫女紧张的跟了进来,接收到大皇子表示没关系的眼色后,边退出去边把门给关上了。 弯弯意外的发现程曦骅居然也在,她先是一愣,随即恶意浮上眸光,她随手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的几上,朝他笑得没心没肺,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么制造下一波谣言。 程曦骅的视线在与弯弯相对的那一瞬间,心跳又乱了,呼息也跟着失却沉稳,脑子热烘烘的,像是有人在里头蒸馒头似的,偏偏这馒头又蒸得似熟非熟,软软的一滩面糊,搅得他理智尽失。 他不懂为什么每次一遇到她,从小到大师父教导自己的沉重稳健,都会一瞬间变得毫无用武之地,随即心里就会出现一道声音严厉警告着他,她是个危险女人,而且是非常、非常危险的那种,比连姨娘还要危险十倍,她为他带来的灾祸,绝对大到令人难以想象,他必须快点转开视线,快点离开有她在的地方,要不然就是把她当成路边石头,必须对她无动于衷…… 于是他顺应心中的警告,把视线转开,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 他这样的反应,想当然耳,又踩得弯弯的骄傲吱吱叫,她感觉到胸口有一把大火在烧窜,但脸上笑意越盛,干么这样呢?她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公主,要是他肯冲着她笑两声,说不定她就放过他了,从此义结金兰、兄妹相称,有好处大家享,有好康大家一起a,可他偏偏要弄出这副死德性……唉,人之所以不幸,都是自己的性格造成的,所以啊,性格成就人生,这话,有道理得很。 恶意浮上眼帘,假装没发现对方的憎厌,弯弯眉开眼笑地蹦跳到程曦骅跟前,带着谄媚的笑容说道:「程大哥,你进宫怎么没告诉我,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啊!」说着,她极尽所能的表现出偶像剧甜心女主角那热情澎湃、活泼大方、天真可爱的模样,拉起他的衣袖甩啊甩的。 程曦骅的内力在体内运行一周后,好不容易才让呼息回复正常,心跳渐渐回稳,总算克服她带来的影响,怎料她突然的碰触,让他的思绪在瞬间又乱成一锅粥,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的感觉再次跃上心头,使得他的浓眉好似打了上百个结,他猛然抽回衣袖,气愤咬牙怒瞪 着她,企图用冷冽的目光阻止她过于热情的举措。 「无功不受禄。」他的声音更是和千年瓦上霜有得比。 她其实也在咬牙隐忍着怒气,不过她咬牙的模样可爱多了,带着笑,眉弯弯、眼弯弯,连嘴角都弯得好可爱。 这是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拒绝,这样的男人很不绅士,应该再好好教育,可是要由谁来教呢?唉,佛也说过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让她是佛心来着,这种重责大任也只能由她来承担了。 见她仍朝着自己露出朗爽的笑意,程曦骅只觉怒意更盛,心跳也越来越快,一张脸更是涨得都微微泛红了。 见状,她忍不住好笑的想,要不是他的表情太残暴,她一定会误会他是在害羞,想到这儿,她笑得更开心了。「不过是送点小东西、表表心意,哪需要什么功不功的。猜猜,我要送程大哥什么?」 不行了!他的气血逆行,快要走火入魔了,师父不在身边,无法立时施救,他只能自救,别过身,他快速默诵内功秘法。 弯弯错愕的瞪大眼,哇咧,她长得是有这么吓人吗?他这是什么态度,多看一眼会作恶梦吗?好!他不想看,本公主非要他看! 她发誓,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没有这么幼稚过,都是程曦骅激发出她的幼稚神魂,于是她转到他而前,伸出小巧可爱白皙的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胸口。 顿时,程曦骅只觉全身发热,一股热流往脑袋,还有……下腹窜去,啊!他双手紧握成拳,不断提醒自己,她是大皇子的妹妹,是好友的亲人,他不打女人,他的拳头只能对付敌人…… 不能用刀用剑用武功,他只能使出厌恶目光,试图把她射成筛子,那是会让敌军退却五里的凌厉眼神,如果她稍微有一点脑袋,就不会傻得继续贴过来。 弯弯有没有脑袋?有!那她要不要继续贴过去?当然要! 她有恃无恐嘛,谁让她爹是皇帝,她娘是皇后,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想砍她,也没有人敢真正动手,所以,招惹恶犬?怕啥,他脖子上绑着钢炼呢! 他越是对她摆出一张冷脸,她就越要对他散发热力,谁让她的外号是亲亲小太阳,喔,这是她说出口的前一秒才帮自己取的。 第二、第三……忘记是第几度她冲着程曦骅张扬明媚笑脸,接着甜笑说道:「我绣了个鸳鸯戏水的荷包,程大哥肯定会喜欢的。」说完,她偏着头等待他的反应,他要是再不说话,并蒂莲花、多子石榴、蝙蝠飞福就要出笼了。 她想,约莫是他的肤色黝黑,否则应该可以看见传说中的一阵青、一阵白,如果他的体质林黛玉一点,她就可以看见斑斑血迹落衣襟,可惜……都没有,肉眼唯一观察得到的,是他的五官线条变得更为僵硬,紧抿的双唇不见血色,这应该可以解读为他快被她气炸了吧! 齐槐容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 程曦骅不耐烦女人,他很清楚,不只是针对弯弯,而是对所有女人,进京近月,不少女人想制造机会接近他,可是他从不参加任何宴会,连上门说亲的媒人也都被他的臭脸吓得心惊胆颤,夺门而出,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建功立业,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 至于弯弯嘛,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懂得要顺着每个人的毛摸,因此每次父皇恼了他们,她总是被推派出去缓和气氛,所以他无法理解,这样聪慧又敏感的弯弯,怎么可能看不出曦骅的不耐烦?既然看得出,为什么每次都要招惹他? 目光中带着分析,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妹妹得意带笑的小脸。 程曦晔被惹恼了,要不是有事与齐槐容相商,他早就一纵身,施展轻功离开。 在「无功不受禄」之后,他再度开口,说的话比之前那句更没礼貌——「公主自重。」 弯弯暗叹一声,教育失败啊,亏她还为他进了一趟地狱,他还不懂得绅士的定义。只不过他要她自重?何必,她天生身分比人贵重,不必再重了啦。 她还是一样的笑、一样的开心,好像人家说的不是「公主自重」,而是「公主好可爱」。 「曦骅哥哥,你不喜欢鸳鸯戏水吗?不然你喜欢什么图案,你说说,我重新替你绣一幅。」注意到了吗?是进阶版呦,从程大哥进为曦骅哥哥。 程曦骅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她是笨蛋还是脑子被驴踢傻了吗?为什么他已经表现出「想要把她掐死」的张狂,她还不懂得知难而退?不过想来他是被气到昏头了,忘了有一种人的性格是越战越勇、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弯弯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每次只晓得跟她来硬的,只是适得其反。 「说嘛、说嘛!曦骅哥哥,你说嘛!」 第七章 见妹妹说着说着又想把手伸出去抓着程曦骅,再看向程曦骅那头顶心都要冒烟的火大表情,齐槐容决定不袖手旁观,他走到两人中间,缓和气氛的道:「你那手女红,鸳鸯?甭说笑了,上回你给大哥绣了一竿修竹,几个宫女围在一起猜测那是什么,有人说是烂菜梗子,你还不乐意呢。」 既然大皇兄插手,她只好平息战火,放程曦骅一马,谁让槐容是她亲爱的大哥哥呢!于是她哼一声,别开眼,程曦骅不爱看她这张沉鱼落雁芙蓉面,难不成她还爱看他那张魑魅魍魉修罗脸? 那话说得真好,女人的青春长在脸上,男人的青春长在口袋里,他肯定口袋够深,否则京城里那堆名门淑媛怎么会迷他迷得欲死欲仙?听说媒人都快踩破程家门坎了。 不过他以为这样就很了不起吗?她这堂堂公主也是千人求娶的说。 在心里腹诽一阵后,她才假装可怜的望着大皇兄,噘着嘴道:「大皇兄,你别掀我的底呀。」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皇兄做什么?」 弯弯笑道:「月初了,提醒大皇兄一声,咱们的春水堂之约。」 春水堂不是卖泡沫红茶的,是间药铺,是她十岁时,瞒着父皇、母后,与大皇兄合计开设的,专为穷人免费看病、送药。 她的零用钱够多,金银珠钗对她缺乏吸引力,几年下来,虽然病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却还能照应得来,就算不行,还有大皇兄这个财主呢。 每个月初,她得到春水堂义诊,这事儿自然得瞒着长辈,因此他们往往以出游为借口,兄妹俩一起出宫。 「放心,不会忘的。」 「四皇弟那里,大皇兄有空得敲打敲打,那家伙别的不会,就会告状。」 「四皇弟答允过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上个月楠容出宫,恰恰撞见弯弯在帮病人义诊,将她抓个正着。 「最好是!每次只要母后一板起脸,他什么话都全招了。」弯弯无法认同的翻了个大白眼。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还有别的事吗?」 「嗯嗯。」她从袖口抽出写满药材的单子和银票。「这得麻烦大皇兄。」 「你老把银子往春水堂丢,身边缺不缺钱?」 「不缺,我有父皇母后供吃供住,日子好过得很,哪能缺什么?」 她什么都不缺,缺的就只有成就感,成天吃喝拉撒睡,不做一点正事儿,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银子不够用,要记得说。」 「大皇兄真是好人,那……这个,就有劳大皇兄了。」她吐吐舌头,笑眼眯眯的说完,把白玉纸在桌上摊开来,这才是今天她来找大皇兄的目的。 原本背着兄妹俩、看向窗外的程曦骅,发觉她不再把注意力投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好奇心驱使,转过身,就见他们兄妹倾身对着桌上的图纸指指点点,那是一张人体图样,上面点上无数红点,他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出那些红点正是穴道所在之处,这下子他更感好奇和困惑了。 「你要这个做什么?」齐槐容问。 「太医院最近进了许多新人,我觉得对着图纸背穴位,不如有真的小铜人在眼前,一天多看上几遍,自然就学会了,等穴道背熟之后,在外面覆上牛皮,就可以直接练习针灸,倘若穴位不对,银针刺不下去……」 「换言之,这小铜人要似真人大小?」 「我是这么希望的啦,如果不是太贵的话……」她笑得很巴结,毕竟银子不是从自己口袋掏出来的,不能过分要求。 「没问题,不就是个铜人,要不要直接做两个,一个穴位外露、一个用牛皮覆上?」对于这个妹妹,齐槐容向来慷慨。 「真的可以吗?」弯弯扬起长睫,吐吐舌头,脸上漾着吃人嘴软的羞涩。 齐槐容心想,这样的妹妹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她的眼睛闪着光,眉毛扬得老高,像是不小心捡到糖的小孩,如果她不要装神弄鬼,不要老是讲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更不要传出无聊谣言,也许曦骅对她会增添几分好感,他其实有意撮合妹妹与好友,不过眼下看来,这任务大概比扫荡北夷更困难。 「不过分,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皇兄。」 「这是一定要的啦!大皇兄,我先回去了。」挥挥手,她转身离去,临走前,她不经意瞄到程曦骅正注视着自己,她马上朝他露出一脸花痴样,还抛给他一记飞吻,见他瞬间浑身僵硬,活像见鬼似的,她心底那得意啊……啧啧! 「等等。」齐槐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唤住正要离开的她。 她脚步一顿,回过头问道:「大皇兄还有什么事吗?」 「生辰时,我送你的玉佩呢?」 「在匣子里啊。」 「确定?」 他的态度让她有点不确定起来,不会吧,她把东西放错地儿,连同那些珠宝一起卖掉了?「应该……确定吧,我回去看看,再给大皇兄回话。」 齐槐容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必麻烦了。」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他送给她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丫头天生不足,虽然有太医悉心养着,平日里看起来无病无痛、健康得很,但秋冬一到,就全身冰冷,小小的屋子不燃上五、六盆炭,便一刻都坐不住。大伙儿到她屋里都热出满身汗了,她还得盖着被子,才能有几分精神。 为此,他特地寻来这方暖玉,让她随身佩戴,吕太医也说,确实多少有些帮助,谁晓得这丫头竟然把如此珍贵的玉佩拿去换银子。 见状,弯弯满脸羞愧,小小声的道:「大皇兄知道的,我不爱这些珠珠翠翠的,挂在身上,麻烦。」 「这不是普通的玉,你给我天天戴着,到了秋冬,白然知道它的好处。记清楚,不准再卖了,要是被我发现……」他横眼瞪她。 「所以,我真把它给卖掉了?」 「嗯。」他从鼻子冷哼一声。 「既然卖了,怎么会在大皇兄这里?」 「看见春分、榖雨揣着包袱,鬼鬼祟祟出宫,我把人拦下,从那包东西里翻出来的。要是丢了它,我可不知道要到哪里再找第二块!」齐槐容打开链子,亲自替她戴上。「要是让我发现……」 「知道、知道,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天天戴着,大皇兄可以随时检查。」 「你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肯定、人格保证!」她正经地高举一手发誓。 他被她逗得忍不住失笑。「你还有人格可以保证?」 「有,多得很呐,大皇兄需要的话,我天性慷慨,可以分你一些。」弯弯笑得可开心了。 「好了好了,别一天到晚只会耍嘴皮子,快走吧。」齐槐容受不了的轻摇摇头。 「遵命!」她朝他做了一个举手礼,便又蹦跳着离开了。 送走了妹妹,齐槐容一转过身,就发现程曦骅正专注的望着她的背影,他微微一笑,马上替妹妹美言道:「弯弯不是个讨人厌的丫头。」 程曦骅不赞同的微挑起眉,是吗?老王卖瓜,看不见自己卖的是拐瓜劣枣,他怎么看,齐弯弯都是个危险的丫头,天底下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让他如此心慌,她……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这样的心声说出来,他望了一眼桌上的图,问道:「这要做什么?练武功?」 「弯弯跟着御医学习医术,她很聪明,御医们都称赞她是华佗再世,医理、药材,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她是公主,光是肯纡尊降贵学习医术,就会有无数人想捧马屁了。」程曦骅实在不想这样小鼻子小眼睛,不过他可不认为她这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能耐。 「她的医术确实不差。」齐槐容不是没听出他口气中的不苟同,但他说的是实话。 春水堂的病人都赞美弯弯是活菩萨,而且最近有越来越多有钱人发觉,别的大夫治不来的病,到春水堂都可以治好,竟也不介意和穷人一起慢慢排队等待义诊,这是对她的医术最大的肯定,若是哪天好友可以看到她在替人看诊时那认真专注的模样,对她的印象肯定会大大改观。 【第三章 感情骄骄者】 出宫前,弯弯还开开心心的想着,终于在大皇兄的帮忙之下,她有个好机会可以溜出宫玩玩,加上春分替她乔装了一番,还替她戴了顶帷帽,她想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来吧…… 第八章 呃,衰!超衰! 好不容易出门,怎么会碰上云华郡主? 齐云华比弯弯大七岁,她的爹是先皇和先皇后的嫡长子,以身分来说,当初能够继承帝位的应该是她家老爸,所以打她出生那天起,就被当成公主来教养,无奈她的亲爹又蠢笨、又昏庸、乂无用,最后在夺嫡之战中死得不明不白,反倒是母亲身分卑下的弯弯老爹当上新皇帝,统领大齐迈向国泰民安、民生乐利的繁荣气象。 没了皇帝爹,齐云华的公主梦只能说拜拜,皇冠换人戴。 父皇仁慈宽厚,对待众侄子、侄女更是好得没话讲,有本事的当官,没本事的也让他们不愁吃穿一辈子,想当年,弯弯老爹可没少被齐云华的爹欺负,这简直是以德报怨的最佳典范了。 照理说,在这种状况之下,凡是有点脑袋的,都晓得要心存感激,夹着尾巴过日子,但也许是基因遗传的影响实在太强大,云华郡主虽然长得美艳无比,曾任京城第一美女,可惜她的脑子百分百遗传了她死去的爹,一样傻笨,她自认为是血统尊贵、真正的公主,而弯弯不过是个下贱宫女的骨血,居然还强占据了她的公主宝座,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弯弯一直都觉得,人可以笨,但笨到觉得自己的智商天下无敌,那就是大悲剧了,她无意参与齐云华的悲剧,因此见她一次就躲一回,也不是怕她,是怕和狗打架,人家会误会她也是狗。 齐云华不晓得弯弯的想法,只觉得弯弯是惧怕自己,是个软柿子好欺负,因此时不时就想方设法找弯弯的碴,一碰面就要讽刺几句,尤其在她青春逝去,京城第一美女的封号转到弯弯头上之后,她心里的不满更是到达了顶点。 齐云华到处造谣放话,说别弯性子虚伪,说她的亲切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打心里看不起所有人,她还说弯弯生性暴虐,一有不顺心就会打宫女出气…… 最怪的是,这种没有根据的谣言还是会有人相信,没办法,大概自古以来,公主这样的角色就不太受欢迎,不过弯弯也不在意,毕竟天底下哪有人能占尽所有便宜,她身为深受家人疼宠、下人爱戴的公主,已经好处多多,被酸民酸个几句,哪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上街晃晃也会碰到酸民。 弯弯本想假装无事的飘走,没想到齐云华竟认出她来,硬是挡在跟前,不让她走,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堆起亲切可人的笑容,规规矩矩地打声招呼,「问云华姊姊安。」 「这不是咱们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吗?」 「姊姊言重了。」弯弯依旧端着笑脸,眼神却不断扫向四方,就怕被路人发现。 齐云华仍不肯就这样放过她,似笑非笑的走上前,嘲讽道:「是我言重还是妹妹身分贵重?」 如今的她,父死、母病,又无兄弟手足撑门庭,皇上自以为宽厚,照顾她和母亲的生活,但家世和父亲还在世时相比,明摆着相差许多,当年与她订下娃娃亲的男人,莫名生了病就急急忙忙退亲,说她八字克夫、克亲。 也不知道对方足为了退婚假装生病,还是真有八字命这种事,亲事一退,病入膏肓的男人又活蹦乱跳起来,找其它家世良好的姑娘家去说亲,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从来不会止于智者,大伙儿都传说云华郡主命硬,因此直到现在,都年过二十了,还没有人肯上门提亲,母亲心急,居然说要把她许给商户?!她可是堂堂郡主,怎么能嫁给低三下四的商家? 这样的局面对齐云华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胸口始终堵着闷气,只好一有机会就发泄在让她妒嫉的齐弯弯身上。 弯弯轻叹了口气,她这问题很难回答呢,怎么说都错。老师有教过,狗急会跳墙,所以落水狗不能打,古人也说过,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齐云华颜面不要了、决定豁出去,难堪的反而会是她,在这种状况下,避开才是王道。 因此她欠了欠身,道:「妹妹还有事,今儿个就不耽搁姊姊了,往后有时间再请姊姊进宫叙叙。」说完,她立刻领着春分要离开。 齐云华冷笑一声,望着弯弯的双眸透着熊熊怒火。 都是齐熙风、齐玫容这对父女害的,他们占走父亲的龙椅,占走她的公主身分,本来她是该一家有女万家求的,本来她该享尽一世的尊耀光荣,如今竟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她恨死他们父女了! 就在弯弯绕过她时,齐云华侧身往旁边的豆花摊一摔,顿时,母老虎变成小白花,她拿起帕子,无限柔弱地擦拭着满面的泪痕,可怜兮兮的道:「公主,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和你争夺程小将军,求求你饶过我吧……」 啥?!弯弯倏地停下脚步,困惑又错愕的望着她,她们什么时候在争夺程小将军了,她讲的是哪一国的番话,她怎么都听不懂?虽然她向来机灵,但女人耍心机能到多恶毒的地步,她实在没有太多经验,一时间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的,好事的路人纷纷聚拢过来,齐云华见状,更是卯足了劲,梨花带雨哭得更用力了。 虽然弯弯把帽沿拉低,围观的百姓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也感受到舆论无形的压力了,就算她不顾自己的形象,也得考虑父皇母后和兄弟,这时候她万万不能转身走掉,否则明儿个她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京城日报头条,大标应该会这样写——骄纵公主当街欺虐堂姊! 于是她极力压抑住满心的不耐烦,堆起善意的笑容问道:「堂姊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弯身想把齐云华扶起来,哪知道她吓得缩成一团。 瞬间,一群乌鸦在弯弯的头上集合,大跳丰年祭之舞,她受不了的在心里大声os,齐云华当人太浪费,应该去当穿山甲的。 齐云华全身抖得像中风,哭得是一个凄惨悲凉。「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弯弯恨不得直接赏她个大白眼,同时暗自腹诽,今年的奥斯卡女主角不必选了,直接颁给齐云华就好。 走不得、靠近不得,弯弯想要开口解释,立刻被对方的哭声淹没,她只能满脸无奈地等待导演喊卡,但导演迟迟不拍板,她该怎么办?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惜她不是勇者,她是二货,她是个戏演不成,自将一军的二货。 她高举双手,满脸苦笑。「我错了、我输了,从此这条街归姊姊所有,我再不踏进一步。」丢下话后,她再也不管的带着春分转身离开,别人要议论随他去,反正公主本来就是骄纵的代名词,随便啦! 酒楼二楼邻着街道的包间里,程曦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拳头不自觉在桌下握紧。 京城几个纨裤坐在对桌,一个不怕死的凑近他,酸言酸语道:「程小将军真是好手段,回一趟京城,就让公主给看上眼,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呢,这会儿程小将军可以回家里躺好,等着升官发财喽!」 程曦骅目光微凛,扫向对方,明明没有风,这人却觉得周身一阵寒意,突然间想起这位小将军可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魔鬼,万一疯起来……想到这儿,他顿感脖颈一股冰凉,下意识转身,拉起同桌朋友飞快离开。 等一群无聊的公子哥儿离开后,程曦骅的目光才转回走在下方街道弯弯的身上,皱眉瞬间皱得更紧了,他的心……怎么又乱了? 弯弯看着掌心上不小心从树上鸟窝掉下来的小鸟,母鸟不在家,如果刚好有猫咪经过,它就会变成一抹被吞吃入腹的小冤魂,她虽然救了它,却没办法把它送回家,现下她真的好后悔,如果能定下心好好跟余爷爷习武,就算不能像二皇兄那样飞高窜低,至少能像四皇弟一样,爬树敏捷的程度如同猴子附身。 低下头,她满脸歉意的小小声对小鸟说道:「对不起啊,都怪我好逸恶劳,你现在才回不了家,是我的错。」 小鸟似乎听得懂她的话,发出两声稚嫩的低鸣,像在求助,也像在诉说委屈,就算不懂得鸟语,她也清楚它想回家。 弯弯抬头,再看了一眼大树,不断说服自己,这棵树其实不算太高,鸟巢的位置也不难构到,也许、也许爬树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几番鼓吹,她决定为小鸟奋发「向上」一回。 第九章 「好吧,我试试看,如果我摔断一条腿,你要记得有空就飞到我窗边,唱两首歌来报恩。」她取出帕了,轻轻把小鸟包好,放进怀里,上树前,她握紧双拳,低声道:「加油,齐弯弯,你可以的!」信心喊话结束,她马上抬起脚往上爬。 第一步还算顺利,第二步有点勉强,爬到第三步时,她开始讨厌这个社会不够进步文明,如果她穿的nike球鞋而不是绣花鞋,她就不会爬两步下滑一步半,不过埋怨归埋怨,即使挥汗如雨,她也不会退却,她才不会轻易认输呢! 加油、加油再加油,当她爬到第八步,眼见越来越接近鸟巢,她的心中开始涌进无上的成就感。就说吧,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这只弱鸡都能爬树了,绿巨人当然可以拯救世界,科学家当然可以对抗强尸病毒。 终于……终于她到达目的地,终于她两只脚可以站稳,终于她用一只手勾住树枝,撑住自己,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小小鸟,终于她笨拙地用一只手慢慢的把包裹着小鸟的帕子解开,将小鸟安稳的放回鸟巢中,终于在她松口气想大呼一声万岁时,不知道哪里出现的人声,惊了她一大跳,她的两只脚狠狠滑了一下,纤弱的手臂再也撑不住全身重量,啊……天要亡她耶! 伴随着尖叫声,她的身子直直往下坠落,危急时刻,她先是想到她方才的话马上就应验了,小小鸟可以准备报恩了,接着又想到要是她没摔死,却摔断了腿或是脊椎受伤,从此她的穿越人生将要在床上度过,不过依照她开朗阳光的个性,她应该会试着发明躺椅、担架、滑动床,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漫漫长日,她可以试着写几本励志书,告诉天下百姓,残而不废是多么伟大的情操。 厉害吧,短短的几秒钟,她的脑袋里可以同时出现这么多的想法,但…… 多谢老天爷显灵,她没死、没残、没废,她安安稳稳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是二皇兄吗?肯定是、绝对是!只有二皇兄才有这么结实的身子。 还没睁开眼睛,她笑弯了两道漂亮的细眉,调笑道:「大恩不言谢,小妹愿以身相许。」话出口,她缓缓张开双眼,想送给二皇兄一个明媚美丽的笑颜,但在视线对焦之前,她先感受到对方的手臂一阵紧绷,再然后,她的身子继续往下坠落,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夭寿,虽然距离不远,但摔下来还是会痛得让人龇牙咧嘴,臭二哥,她要是没跟父皇告状,她就跟他姓! 视线终于对上,当弯弯看清楚俯视自己那像是泡了半年的臭豆腐那般淋漓尽致的臭脸时,她的心猛地一缩,她这是什么脑袋啊,怎么会忘记最近宫里有个身形和二皇兄一样壮硕的男人经常性进出,嗯嗯,就是程公曦骅,那个和她的骄傲有宿仇的男人。 程曦骅居高临下,冷眼睨着她。 冷眼是给别人看的,事实上他是吓到了,不只因为她那句以身相许,更因为抱住她时,他出现从未有过的「冲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胸口闯出来似的,好像、好像……好像他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想和她、和她……和她做什么?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全身好热,像焚风吹过,他居然想和她贴靠在一起?好像贴着,就会凉一点…… 天呐,他这是疯了不成?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恐慌,所以他直觉把她抛下,所以他直觉用惯常的冰脸面对她,同时警告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 弯弯当然不明白他那七弯八绕的心绪,只觉得屁股这么一撞,让她痛得想哭闹大叫,但他的冷冽视线逼得她非把骄傲给叫出门,她勉强坐起身,却也知道此时她实在无法凭一己之力站起来,她是真的很弱鸡啊!于是她紧咬着牙,表面却尽可能维持平和的道:「有心救人,就别救一半,这算什么?」 程曦骅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从没见过有人的目光可以这样雷霆万钧,好像她胆敢轻举妄动,他就要杀得她片甲不留,说实话,她怕到了,但……骄傲不允许她退缩,她逼自己微抬起下巴,瞪回去。 扯开嘴角,冷冷一笑,难得的,他说话了,「因为我怕啊,怕公主以身相许。」每一个字他都说得极为缓慢,像用钝刀子切肉似的,因为不这么做,他怕心中好不容易稍微平息的震荡又要开始滔天翻涌。 他的口气听在弯弯耳里,不仅仅伤人,他那鄙夷的目光也让她觉得自己成了花痴笨蛋,原来他最厉害的不是在战场上斩杀敌人,而是用言语和态度逼女人被自己的羞耻心给淹死。 她紧咬着下唇,不断告诉自己,她只是好胜,所以他伤的是她的自尊,而不是她的心,她会觉得丢脸,但并不会感到伤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接着鼻子也跟着酸涨起来,眼底泛起水雾。 她讨厌这种感受,更讨厌自己这副模样,于是她假装骄傲还牢牢挂在脸上,赌气的道:「本公主肯以身相许,是你赚到。」 「可惜,我不想赚这笔。我老早讲过,在下配不上公主,还望公主收了心,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如果公主想要,满朝文武有不少人想贪这个便宜,公主不妨去找真正想要赚这一笔的男人。」 程曦骅也知道他这话说得十足恶劣了,他从没这般嘲讽过哪个女人,但他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她死心,她真的太危险……而且每天都有人来问他他与公主的交情如何,又是如何在进京短短的一个月里,赢得公主芳心,他实在烦不胜烦。 这几日谣言越传越夸张,连父母都问他愿不愿意待在京城,不再回北疆,他猜想,应是皇上透的口风。 他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众口铄金的力量,但是他很清楚,只要他的口气或态度有那么一丝丝动摇的迹象,他肯定再也走不了了,所以他决定杀得她弃甲归乡。 成功了吗?是,他成功了! 弯弯心痛如绞,彷佛有人拿着木杵拚命撞打着她的心,她痛到跳脚,嘴巴却依旧不肯认输,「既然程小将军不喜欢贪便宜,为什么总是进出后宫,害得本公主误会程小将军是欲擒故纵?」 她知道,她这话回得超烂,他进出后宫是为了大皇兄,才不是为她,何况他又与二皇兄结为莫逆,两人凑在一块儿时拚命讲战场上的事情,可以兴奋到不吃不睡,所谓的欲擒故纵根本就是欲加之罪,说难听一点就是她自作多情,可为了面子,什么蠢话她都可以说。 「在下明白了,请公主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进后宫。」丢下话,程曦骅倏地站起身,走得利落,像怕沾染一丝云彩似的。 弯弯怔怔地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她被彻底击垮了。 站在大树后头,已经偷听了老半天的齐槐容满脸无奈,他走了出来,来到妹妹身边。 「这么大了,还想坐在地上耍赖?」他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舍不得用力、更舍不得她痛。 湾弯明知道他看见所有事,却还是倔强地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大皇兄来得太慢,我差点儿摔死。」 「没事干么爬树?」 「是小鸟掉下来,你说过的,如果母鸟回巢见不到小鸟,就会弃巢而去,小鸟活不了。」 「不会找宫人来吗,逞什么强?」 「我怕太慢嘛……」 「摔痛了吗?」 「痛,痛死了!程曦骅天性残暴,想来他在战场上的常胜纪录是建立在没人性上头。」 她只是一时不满想要告状,大皇兄只要应一句「是啊,他这个人就是冷血」,这件事就能这么揭过了,反正他也答应了以后不会再进宫,而她出宫的机会少,见着他的机会更少,反正再过几个月,他就会返回北疆,反正这种丢脸的事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发生,反正她不是爱记恨的女人,反正……事情会过去的。 但齐槐容不想要只是揭过去,他想要妹妹彻底死心,事已至此,倘若他还放任妹妹胡思乱想,就是身为大哥的不是了,于是他道:「地上凉,你身子挨不住,我们到亭子里坐坐,好不?」 「好。」就在弯弯想要站起身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脚踩好像扭伤了,那种痛彻心腑的感觉,她保守估计至少得在床上躺半个月,但她不想让大皇兄担心,故意装萌,笑兮兮的道:「大皇兄,抱抱。」 第十章 他湾下腰,打横将她抱起,心里却暗暗埋怨,程曦骅出手太重。 待两人在凉亭坐定,齐槐容定睛凝视着她,问道:「弯弯,你真的很喜欢曦骅吗?」 「才怪!」这一刻,她决定将萌动的春心扼杀在襁褓之中,以免它口后茁壮成长,变成祸害肿瘤。 「不喜欢,为什么要到处放话?」 「是他不理我,没有礼貌,我才略施薄惩。」 她只是好胜、输不起,她对他没什么感情成分,她在心里第一百次这么提醒自己。 闻言,齐槐容实在忍不住想笑,她从不是个爱计较的,怎会为这种小事惩罚人?她这是言不由衷呐。 「你知不知道,那些话带给他很大的困扰,有人还刻意给他使绊子。」 「他不是英雄吗,那点小手段能奈他何?」 他叹气道:「话不是这样说,连父皇都向程叔叔透口风,希望他留在京城。你明知道父皇再疼你不过,凡是你想要的,就算是天上月亮,父皇也会想尽办法帮你摘下来,何况只是留住一个男人?只是他有梦想、有志向,对北疆百姓有不可卸下的责任。」 弯弯垂下头,她承认她是做得有点过火了。 见她知错,齐槐容决定再加把劲儿。「其实,他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女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弯弯措手不及,怔愣的同时又觉得心痛,她顿时明白,如果只是好胜,她的心不会绞痛得这样厉害,不会全身起鸡皮疙瘩,像被冰水兜头浇过,更不会像被谁捏住鼻子,往她嘴里灌进一盆酸辣水似的,堵得她想哭。 她没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却看见了,不舍又心疼。 其实他能够理解程曦骅的狠绝,为了阻止弯弯发展出不该有的情愫,他也必须残忍,于是他再次举起大刀,狠狠斩断她的念想。「他喜欢穆语笙,已经十几年了。他个性固执,我相信对穆语笙的感情,他会持续一辈子。」 闻言,弯弯心里立刻浮现一堆问号,穆语笙是谁?又是怎样的女人?英气飒飒、独立自主的梁红玉?还是清纯温柔的小白花? 齐槐容似是看出她的困惑,主动说明,「曦骅五岁拜天山老叟为师,他七岁时师父下山一趟,而后带了两个小孩回来,师父告诉他,那是他的师弟左棠和师妹穆语笙,往后要好好照顾他们。曦骅个性清冷,不擅长表达感情,对师弟和师妹却是悉心照料。 「他相当疼爱穆语笙,他曾说过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待在她身旁,他想过,等她及笄后,便请师父作主,让她嫁给他。 「十五岁,曦骅武艺学成,离开师门,回到北疆投入战场,但即使人不在,他依旧心心念念着穆语笙,他经常写信、派人捎带礼物给她,也在给师父的信中数度提到希望师父能够带师弟和师妹到北疆与他团聚。 「有一天,师父一行人终于来到北疆,曦骅忙进忙出,找最好的宅院安顿他们,选家具、挑下人,一件件都不经旁人的手。那时候即将及笄的穆语笙美得倾国倾城,曦骅下定决心,当面恳请师父成全他们俩,师父自然愿意玉成好事,只是没想到,穆语笙竟早已与左棠私订终身,他迟了一步,眼看两人恩爱情浓,他心底难受,却不愿意表现出来,于是他的脾气越来越冷酷,性情越来越让人抓摸不透。 「他在他们的婚礼上大醉一场,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苦,全随着酒水吞进肚子,那是他人生第一场醉,喝醉酒的他奔进林子里,狂舞了一夜的剑,直到体力不支,醉倒在林子里。」 弯弯忍不住想,这是令狐冲和岳灵珊爱情故事的翻版吗?既然如此,他还留恋什么?令狐冲都晓得另觅真爱,最后在任盈盈身上找到幸福,他做啥还要留恋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这些事,是程曦骅亲口告诉你的?」他是这样铁血柔情的一个人吗? 老实说,这些往事是他从程曦骅近身的侍卫嘴里,东一句、西一句拼凑出来的,但不管这件事的真实度有几分,他都必须切断弯弯的想象,就算他对穆语笙的感情不是真的,他对弯弯的厌烦任谁都看得清楚明白。 所以齐槐容点点头,续道:「他爱屋及乌,为了穆语笙,全力提携左棠,照理说事已至此,他可以断了想头,但前些日子左棠留下一封书信就失去了踪影,在信上他提到已经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他必须寻个了断,才能安心与妻子过下半生,还说此行太危险,他不愿让穆语笙涉险,只好选择不告而别。曦骅会随着他父亲进京,是因为天山老叟说左棠是京城人士,他想要尽快找到左棠的人。」 「穆语笙也来了吗?」 她想看看她是怎样一个聪明绝顶、倾国倾城的人物,对,这种想法很幼稚,但她无力阻止,明明只是好胜、只是不想输,可是心太痛,痛得她出现攻击力,想要找一把机关枪,扫除所有让自己疼痛的因素。 「没有,她怀了孩子,无法长途奔波,曦骅说,倘若一直找不到师弟,或者师弟死于非命,他愿意当孩子的爹,亲自把他教养长大。」他叹了一口气,轻拍弯弯的肩膀,过了半晌才又续道:「这下子你明白了吗?不是你不好,而是他心里已经先有了其它女人,偏偏他那性子又这般执拗,你……」 弯弯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猛然摇头,扯开与心意不符的笑。「大皇兄在说什么,我怎地听不懂?难不成你也以为我喜欢程曦骅?不是、不是,都说过不是了,我只是想为难他,谁让他对我视若无睹,好像我是空气似的,开玩笑,我可是公主,可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怎容得下忽略?所以我才想修理他。」 她还在挣扎、反驳,她否认自己心意的同时,也全盘否认对曦骅的感情,她相信,有些事只要打死不承认,就等于不存在,说她是掩耳盗铃又如何,反正只要铃铛到手又有本事逃得老远,她就赢了呀!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大皇兄别为我担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儿排队等我点头呢,程曦骅又不特别,何况就算真的喜欢上,我也不会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间呐,放弃该放弃的是无奈,放弃不该放弃的是无能,不放弃该放弃的是无知,大皇兄,你觉得我很无知吗?」她笑得夸张,彷佛他的忧心忡忡不过是多余。 齐槐容不舍的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道:「谁敢说我们家弯弯无知,明明就是再聪慧不过的小公主。」 「是呗,错过我,是程曦骅最大的损失,错过他……满空繁星、月亮任我挑。」 「说得好,这才是公主的气势。来,我送你回宫殿。」 「好。」弯弯微动脚踝,痛得一个……龇牙咧嘴,可她偏偏不把疼痛晾在别人跟前,于是她朝大皇兄伸展手臂,撒娇道:「大皇兄,再背一次,好不好?」 他受不了的摇摇头,谁说他的妹妹亲切温和不骄傲,明明就是再骄傲不过的性子,连受了伤也不肯示弱,这丫头…… 【第四章 何必单恋一根草】 弯弯揉揉发酸的肩膀,伸了个大懒腰。 从淸晨到现在,将近四个时辰,她没能停下来吃一口饭、喝一门水,许是血糖过低,她有些头昏眼花。 不过酉时一到,大皇兄就会过来接她回宫,她得加把劲儿,赶快把剩下的病患看完,不过想是这样想,看病这回事还真急不得,万一误诊比不诊还糟糕。 「小姐,吃点东西吧。」小雪将食盒摆到桌上,劝道。在宫外为了掩人耳目,她们这些婢女都是用小姐来称呼公主,幸好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穷苦百姓,没有机会见得公主一面,纵使最近多了不少权贵来看诊,可平日也没有机会见着公主,她们不必担心会被认出来,且就算人皇子来接公主,也都乔装过后,低调再低调。 弯弯从宫女中挑选二十四人,指导她们读书认字、学习医理,并依照她们进门早晚,按照二十四节气替她们命名,多年下来,略有小成,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有独立看诊的能力,能跟她到春水堂为百姓治病,除非是疑难杂症,不然一般病患,她都可以安心把病人交给她们。 然而春水堂的病人越来越多,虽有医女们帮忙,但每个月一天的义诊似乎已经不足以应付,她开始考虑要不要雇几个坐堂大夫来帮忙,这样患者就不必等到月初才能看得到大夫。 第十一章 但一月一日的义诊,已经让京城不少药堂心生不满,埋怨她抢生意,上个月春水堂才被人恶意砸店,要是真的雇了大夫长期坐堂,那还得了?开义诊之事是瞒着父皇母后的,要是把事情闹大可就糟了。 「小姐。」小雪见她心不在焉,又唤了一声。 弯弯回神,发现小雪蹙紧眉头,她干笑两声,赶紧三两口把东西往嘴里塞,胡乱嚼几下,再喝一大口水,把食物送进肚里。 见她吃得匆忙,小雪忍不住直摇头。「小姐,你这吃相要是让嬷嬷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顿叨念,吃饭就该好好吃,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 「放心,回宫后,有多慢我就吃多慢,我也怕耳朵长茧啊。」她挑挑眉毛,朝小雪抛了个媚眼,满脸痞笑。 小雪一脸无奈,这副样子,谁相信她是个公主? 「春分她们都用膳了吗?」弯弯又问。 「早就用过了,小姐只会严格规定别人午时要进食,自己却不守规矩。」她低声埋怨。 「好小雪,你就别再叨念啦,快让下一个病患进来,酉时快到了,咱们可不能晚归。」 「再吃两口。」小雪坚持。 弯弯不和小雪争论,小雪有多固执她可是清楚得很,她连忙又扒了两口饭,把嘴巴塞得满满,再灌了一大口茶水,待确定东西都吞下去后,还调皮地张开嘴让小雪检查。 小雪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但也明白公主的顾虑,还有不少病人在排队,她们要是不加快动作,真会误了回宫的时辰,于是她没再多说什么,端起托盘往外走,没多久,下一个病人进入诊间。 弯弯抬头看向来人,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她不得不说,这名妇人长得真美,甚至比母后更美,虽然没有母后的雍容气度,虽然她脸庞染上岁月风霜,但她的容貌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她年轻时若有在外面走跳,肯定名动天下。 她身上并未佩戴金银首饰,但那身衣料是极昂贵的,弯弯猜想,若非世代积财,就是权贵出身。 原本义诊的对象是贫穷百姓,但随着弯弯的医术增长、声名远播,春水堂的大夫有一身好医术的消息,渐渐在京城百姓之间传开来了。 年前,一名五品官员不知道得了什么重病,被京城知名药堂金义堂的名医论定必死,家人无法接受,又把人送到其它药堂,希望能听到好消息,偏偏金义堂的坐堂大夫是以前的张太医,他都说治不好了,其它大夫自然不敢收下这个病人,万一出了事,自己倒霉,要是医好了,更倒霉,最后家人没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人送到了春水堂,这种case,不必怀疑,当然直接送到弯弯手上。 所有病人在弯弯眼中都一视同仁,只要身分不会被拆穿,她也不怕招惹麻烦,毕竟人命关天,不过在治病之前,她先充分向家属解释病人危急的状况,实在无法保证能够治愈,确定家属能够理解体谅之后,她才动手医治。 或许是两人有医缘吧,短短两个月,这人在弯弯的妙手之下,起死回生,经过病患与家属的大力宣传,春水堂大夫的名声广传。 那之后,渐渐有抱持最后希望的权贵病患,开始期待每月初的春水堂义诊,不过他们自恃身分,不肯免费看病,除药材钱之外,也大方付了高额诊金。 刚开始,弯弯还会介意富人占用穷百姓的就诊资源,后来发现,有他们送来的诊金,可以买更多的药材、救更多穷人,再加上那些人虽然自认尊贵,却也认命的和一堆穷人一起排队看诊,倒也让她的看法改观。 而且她也不是没好处,经过许多疑难杂症的训练,她的医术进步神速。 言归正传,这名贵妇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看起来颇为伶俐的丫鬟,才坐下,弯弯还没号上脉,丫鬟就迫不及待把主子的病征详细描述出来,看得出是个忠心耿耿的。 「夫人老是咳,夜里尤其咳得厉害,半夜常会咳醒,夜里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已经看过不少大夫,吃了数不清的药,也不见效果,顶多是好个两天,症状又跑出来。」丫鬟担忧的道。 弯弯马上问道:「夫人是干咳还是咳中有痰?」 「干咳,天一冷就更严重。夫人已经吃过不少药,却无半点见效。」丫鬟再次强调,她家夫人病重,许多大夫治不好。 弯弯细细号脉,又问:「夫人平日会不会经常觉得腹间胀胀的、胸口发闷,或者心窝处像是有把火在烧,症状越严重便越没有食欲?」 「是,恰如大夫所言。」夫人终于开口,「请问,我这是什么病?」 「且慢,容我再问几句。」 「大夫请说。」 「倘若用过饭就坐躺,会不会觉得想吐,或觉得有酸水往外冒?」 「没错,就是这样。」 「那么,打嗝之后,状况会不会舒服得多?」 闻言,丫鬟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家夫人何等教养,怎会做出打嗝如此粗鄙的举动?」 弯弯翻了个白眼,会不会忠心过度啦,要忠心也看一下场合好吗,于是她回道:「倘若有人生病腹泻,尿粪拉了满床,请问他是生病还是粗鄙?」 「当然是生病,可夫人……」 「没错,你家夫人就是生病了,所以打嗝不算失礼。」 夫人拍拍丫鬟的手背,示意她安静,接着回答道:「是的,如大夫所言,打嗝过后会舒服得多。」 「这状况持续多久了?」 「约莫四、五个月。」 「夫人最近有遇到什么糟心事吗?还是生活中有什么大变动?」 夫人有些惊奇的望着弯弯,心底不住猜想,她才多大啊,十三还是十四?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问的和其它大夫都不同,却每一个都切中要点,多少老大夫都看不明白的病,她居然几句话就说得分明,这等本事,得要多聪慧才办得到? 「是的,我刚和外子从外地搬到京城,许是人生地不熟加上路途奔波,心有些挂着。」 她确实害怕,少小离家老大回,面对往日的亲人朋友,她心慌啊!「大夫,我生的是什么病,严重吗?」 「不严重,这是自律神经失调造成的胃酸逆流,因胃酸长期逆流,侵蚀食道、气管,导致咳嗽,没找出病源,光是一味治疗肺脏,当然无法解决问题。」 「自律神经?这是什么?」 弯别拿起毛笔在纸上画图,一面画、一面解释,「这是胃,当食物进入胃袋之后,就会有个叫做贲门的小门会自动盖上,贲门盖上,胃便开始蠕动,分泌胃酸,把吃进肚里的食物溶解、磨碎。可是胃酸的腐蚀性很强,倘若贲门没有盖紧,胃酸往上溢出,就会伤害食道、喉管,造成喉咙发痒、疼痛、火烧心等等状况,所以治肺是治错地方,治喉咙则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问题在于胃?」 「这样说对却也不对,过去夫人没感觉过肠胃不适吧?」 「是的,所以从没往这方面想。」 「会造成胃里的食物、酸液往外冒的理由,是贲门没关紧,而造成贲门没关紧的最大理由是紧张、焦虑,夫人心思重呐。」 她的话让夫人心头一惊,这是铁口直断呐! 「大夫的意思是,我们家夫人没病,只是心思重?」丫鬟一急,口气也跟着不好,手指还不客气的对上她的鼻子。 她长眼睛没见过这等庸医,还说什么妙手回春,根本就是唬人,她家夫人确确实实不舒服,夜里咳得直不起腰的模样,她是亲眼看见的,这跟心思有啥关系? 弯弯对这小丫鬟的过于忠心感到有些不耐,掩饰无知的最好方式是沉默,她为什么不保持安静就好?不过她当然不可能直接骂回去,毕竟这名贵妇是个懂礼的,于是她压下脾气,耐心解释,「我没这么说,病因是自律神经失调……」 怎料她才刚起了个头,丫鬟又抢白了,「什么神经失调,你才是疯子,我们家夫人正常得很!」 这次弯弯选择直接忽略她,看着贵妇认真的道:「夫人应该试着放松心情,吃饱饭后在院子里多走两圈,每天要喝足够的开水,记住,是开水,不是茶,至少要喝五壶,少吃点米、面、甜食和辛辣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话,唱唱歌、弹弹琴,若是能够跳跳舞、多动动身子,促进流汗更好。」脑内啡能助人放松神经,这是现代人都有的共识。 第十二章 丫鬟更加不满了,怒道:「你这是侮辱人吗?我们家夫人又不是歌妓,为什么要唱歌跳舞?」 弯弯充耳未闻,径自对着贵妇再道:「我先开一帖平胃散给夫人,如果运动、喝水、放松心情之后,症状有所改善,就别再吃药了,因为不管是什么药,对身子都会造成负担。好了,夫人,这是您的药单……」 她不耐烦旁人插嘴,可今天不知怎地,大家都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好不容易丫鬟终于闭嘴了,小雪却突然冲进诊间,急急忙忙的道:「小姐,快从后门离开吧。」 「怎么了?」 「前头闹起来了。」 「又是那些药铺伙计来生事?」 「可不是吗?这次来了将近三十个人,嚷嚷着要咱们春水堂关门,关掌柜正在想办法应付……」 「春分她们呢?」 「小李怕目标太明显,让她们分批离开,关掌柜提醒一定要让小姐从后门走,这次他们来势汹汹,怕是非要春水堂关门不可。」小雪面有难色的道。 夫人见弯弯紧皱着眉头,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有我呢,可儿,拿我的腰牌去找陈知府过来……」 话方出口,弯弯连忙道:「多谢夫人,不必了。」 「不必?」夫人奇怪地望着她,有人肯出头,她应该高兴不是?怕什么呢? 「多谢夫人好意,外面太乱,不如改日您让府里下人到别的药铺抓药,现在……先向夫人告辞。」弯弯拱手,急着离开,万一事情闹大,被人认出来,她可就惨上加惨。 「我的马车就停在春水堂后门,不如我送大夫一程?」 弯弯快速想了一想,接受道:「那就麻烦夫人了。」 车行辘辘,最后马车在一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弯弯不常出宫,就算出宫,多数时间也是待在春水堂,所以她并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而且这名贵妇也很细心,一回府就派人到春水堂传讯,大皇兄若是得到消息,自然会过来接人。 不一会儿贵妇表示要进屋里更衣,别弯便坐在大厅静静喝茶,正感穷极无聊,无意间发现桌上放了本兵书,她随手拿来翻阅,倒也读出几分滋味。 小雪站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替公主搧风,想着这里是别人家,没有主人相陪,公主居然也能自在得像在宫里一样,越看越觉得好笑,公主不管在哪里,都能轻松惬意。 她没打扰公主,让公主可以赶紧把书给看完,猜想再不久,大皇子就会过来接公主,要是没看完,依公主那副老是熬夜看书的性子,肯定会说:「书没看完,心里头发痒。」 偌大的厅里一片安静,顶多不时传来翻书时的窸窣轻响,这时,一道突兀的脚步声扬起,弯弯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有人来,倒是小雪听得清楚,她转过头,就见一名男子站在厅里,教她讶异的是,他居然正是谣言里的男主角?! 小雪还没想明白程曦骅怎么会出现,就见他怒气冲冲直奔到公主面前,一把抽走她手上的书,怒瞪着她。 那年母亲诈死,随同父亲前往北疆,一去十九年,再返京城,亲人相聚,他清楚母亲有多看重这些亲人,只不过母亲已经更名改姓,再不是耿家人,为此,心里多少感到遗憾。 他答应过母亲,有机会要好好照应这门亲戚,方才听闻母亲带回一名年轻女子,他本以为是耿家亲戚,没想到一进厅堂,看到的不是耿家亲戚,却是拿着他的书、读得津津有味,自在得彷佛身处宫殿里的弯弯。 紧接着,他感觉到心又开始狂跳,呼吸又变得急促,莫名其妙的激动导至危机感再度攀升,一把火气瞬间跟着窜上来。 程曦骅怒极了,如今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传他们的事儿,她竟然还大剌剌地走进程家大门,她就不担心别人把他们的名字缠在一块儿? 槐容、柏容都说她绝顶聪明,可在他看来,她压根就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口后两家亲事不成,她将沦为京城笑柄?她未来的夫婿,说不定还会因为此事遭人耻笑,若是夫妻间出现嫌隙,又怎能相敬一辈子? 「齐玫容,你要我讲几次才听得懂?我不喜欢你、不想当驸马爷、不愿意和你扯上任何关系,我已经不进宫了,你为什么还不懂我的意思,为什么非要纠缠我,连我母亲也不放过!好啊,你就这么想嫁给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为妾,大可以让皇上赐婚!」他对她撂狠话。 弯弯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鲁动作吓到,抬头看清了是他,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即她也感觉到一把无明火在心中炽烧。 哼!他有好到值得她自贬身价,甘愿进程府为妾?他以为她套不到虎子,直接往虎穴里冲?她有那么傻吗,为一个男人傻事做尽? 她是喜欢他,是对他有种形容不出的崇拜,是想要亲近他、认识他,但他一次两次的拒绝,他的鄙夷那么明显,她还不至于花痴到把自尊摆在脚底下求他践踏。 她没那么想不开,她不是那种抱着一根稻草,硬要说它是稀世珍宝的蠢女人,她奉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定论,也相信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连草都称不上的他,凭什么自信成这副德性? 俏脸瞬间绷紧,她高高扬起下巴,横着一双眼睛,咄咄逼人的呛回去,「敢问程小将军,你怎会认为本公主对你有兴趣,这是打哪儿来的笃定自信?莫非天底下男人全死绝,除程小将军之外,本公主没有其它选择? 「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纠缠你、纠缠程夫人?你说出这番话之前,有没有求证过事实证据?如果事实和程小将军所言不符……猜猜!」她转头看向小雪,冷笑问道:「程小将军会不会后悔莫及?」 「当然要后悔莫及。」小雪答得斩钉截铁,完全和公主站在同一阵线。 她本来也很崇拜程小将军,认为他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他什么事都没问清楚就冤枉公主,这种行径不可取! 况且上回他把公主的脚弄受伤,硬是休养了十来天才能下床走路,当时光为了替他掩饰罪名,她们几个节气还通力合作,弄出好些名目,让公主免除晨昏定省,那几天大伙儿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怕东窗事发,惹来皇上责怪,没想到这个始作俑者不但毫不反省,如今又来个不实指控,怎地,她家公主欠他很多吗?居然还指责公主纠缠他娘?去问问清楚吧,究竟是谁纠缠谁! 弯弯想给忠心耿耿的小雪连按一百个赞。 没错,要定人罪名,至少得人证物证倶全,就算凑不起证据,好歹也搞个屈打成招,他啥都没做,一进门就胡乱指控,拜托,看清楚好不,眼前这位金枝玉叶不是普通人,她是大齐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他这般信口雌黄,当真以为大齐没有他就要灭了? 两人充满火气的对话,完完全全落在刚进厅里的耿秋兰,如今已改名叫李暗香的耳里,这会儿她才晓得,年纪轻轻的小大夫竟然是公主,是当年闺中好友、曾五福的女儿? 五福啊,她果真是福气满满,满到溢出来,满屋子的锅盆瓢瓮装也装不完,她有了不得的丈夫、有优秀杰出的儿子,连女儿也不同凡响,她前世到底累积多少福报,才能得到今世诸多善缘? 小时候,人人都嘲笑五福又胖又笨,她却认为五福无比聪慧,是个不凡的人物。 当年五福被指婚给齐熙风,齐熙风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她还担心那丫头招架不住,只有挨打的分儿,没想到她终究是个有福之人,不但得到齐熙风的专心疼爱,还高居后位。 反观自己……父母是把她当做未来皇后一路栽培的,没想到命不由人,祖父的目光果然精准,一眼便看出自己的红颜薄命以及曾五福的福泽绵厚,难怪五福的女儿也这般聪明非凡、伶俐慧颖。 李暗香看看儿子,再看看公主,心想着要是公主能当自家媳妇,那该有多好! 前阵子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儿子闷闷不喜,她还以为齐玫容是个被宠坏了的骄纵公主,没想到今日一见……啧啧,果然谣言不可尽信。 第十三章 没错,谣言怎么能信呢?就像当年,若不是那些说她才艺双绝的谣言,又怎会引得先皇注目,命她进宫献舞一曲,定下自己入宫命运?幸好遇到齐熙风,幸好自己与他是友非敌,不然她将成为先皇的女人,如今也许已经被迫殉葬在皇陵。 李暗香走进屋里,婉声道:「骅儿,你误会了,是娘到春水堂求医,这才请公主冋来,公主并不知道娘的身分。」 扬起下巴,弯弯一哂,后悔莫及了吧?她转头,试图在他眼底寻找歉意,可惜还来不及找到答案,下人先一步来报——大皇子到了。 千思万虑之后,李暗香还是决定进宫一趟,为儿子的出言不逊向皇后道歉。 不是她刻意要把事情闹大,只是公主对儿子说的那句「程小将军会不会后悔莫及」,实在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公主所谓的后悔莫及是什么意思?公主想对骅儿做什么?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损失不起啊! 多年的北疆生活,让李暗香变得胆小,她不晓得挚友的性情是否和当年一样,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地位不同,想法自然也会跟着不同,何况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四子一女,又特别宠爱女儿,万一公主到皇上面前告状…… 这回确实是儿子莽撞,错怪了人却不肯道歉,那副倔样子不知道肖似谁? 「暗香姊姊,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回京那么久,也舍不得进宫见我一面。」皇后眉开眼笑的迎到宫门口,紧握住李暗香的手,将她拉进厅里。 「居然没住在慈宁宫?你可是皇后耶。」李暗香忍不住念她两句,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及慈宁宫富贵辉煌,想当年,满宫女子谁不想爬上皇后之位,住进代表尊贵身分的慈宁宫。 「慈宁宫太血腥,不住也罢。」皇后笑着摆摆手,把点心盒子往李暗香跟前摆去。「尝尝,我刚做的果子。」 李暗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皇后一通后,露出真诚的笑容,她果然还是当年的曾五福。「你不像个皇后。」 「我根本不想当皇后,是熙风责任心太重,非要扛起整个朝廷百姓,否则……暗香姊姊,你还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吗?」她啊,就是怕拘束、怕规矩,生平无大志,只想安适过日子。 「可不是吗?命运带着我们走向非预想的方向。」李暗香不禁叹了口气,命运由不得人掌握安排。 「所以喽,随遇而安,才能过得无波无澜,还有,以后私底下你可别叫我什么皇后了,听了就不顺耳。」 秋兰笑道:「知道了,你这随遇而安又不喜欢束缚的性子,公主倒也学了个十足十。」 那日她无意把公主晾在厅里,没想到她不急不躁,倒是对儿子的兵书起了兴趣,没错,她是看上那丫头,想替自己的儿子试一试,如果可以…… 儿子从小跟着天山老叟学艺,武功是学齐了,可连性子脾气也学个齐全,像个修道老人似的,除了武功、战事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性格平淡,脾气清冷,无欲无求,正常男子在这个年纪会想要的,儿子全没意愿,银子不在意、女人看不进眼里、权势名利更不看重,几乎找不到能教他动心的东西。 丈夫说这是好事,脑子越清楚、越不受情绪控制,在战场上的判断会越正确,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儿子是程家唯一的血脉,他今年都十九了,有多少男人在这年纪都当上爹啦,偏偏儿子对男女之情毫无念想,怎能让她不操心? 「暗香姊姊,你是在哪儿见到弯弯的啊?」皇后听到重点,连忙问。 「她的小名叫做弯弯?」 「是啊,她老是笑得眉弯眼弯的,是她父皇的开心果,便给她娶了这个小名儿。」 想到弯弯、想到那天,再想到两个不合拍的年轻人,李暗香忍不住怨叹,要是他们能相看两相喜多好,偏偏……算了,缘分这种事,勉强不得。 「实话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那个鲁莽的儿子啊,欺负你家弯弯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后的语气并未带着怒意,反倒有着难以置信。 她家弯弯众星拱月,从小被众人哄着捧着,宠到不行,不欺负人,是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对于民主人权有深刻的记忆,可是她被人欺负,依照她那不服输的性子还有古灵精怪的脑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李暗香叹口气后,把当日的事全盘托出,也说了前阵子京中的传言,以及两个孩子势同水火的对话。 其实早在见到曾五福的第一眼时,她原本不安心就已经安定下来了,五福没变,而事情说到最后,她明白是她误会了公主的心性,公主回宫后,并没有向父母亲告状,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公主的君子腹。 静静听完李暗香的话,皇后安慰道:「暗香姊姊别多心,弯弯那孩子的脾气,我这个当娘的还算清楚,她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不过谢谢姊姊告诉我,否则我还不晓得这丫头在外头开药堂,都闹到民怨沸腾、群起抗议了。」 「你别想得太严重,公主哪闹了什么事,依我看,从头到尾就是旁人妒嫉春水堂抢生意,想逼得它关门,可要是春水堂真的关门了,那些看不起大夫的贫户们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这事儿得好好处理才行,要是真的闹大,怕会不好收场,至于外头流传的谣言,曦骅肯定觉得困扰吧,麻烦暗香姊姊代我向侄儿告声歉,我会与弯弯好好谈谈的。」 「千万别,咱们从小在京城长大,岂会不知这京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谣言,记不记得,当年还谣传你娘妒嫉,不让你爹纳妾呢。」李暗香连忙反对,这种话对女子有多伤,她怎会:个知道。 不过皇后可没这么乐观,若不是和女儿有关,皇上又怎会去探程家的口风?皇上定是知道女儿对人家儿子上心,只是担心她在孕中,才会事事瞒着,至于那个春水堂啊……女儿真是越来越人胆了,看来她们是得好好谈谈,而且是推心置腹的进行一场「现代人」的谈话…… 李暗香见她迟迟没有回话,有些不安的道:「我是极喜欢公主的,要不那日也不会硬请她到家里作客,她聪明沉稳、体贴可亲,尤其那一身好医术,完全不像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要不是曦骅……」 皇后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姊姊别多想,咱们都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长辈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却成就不了一段良缘,婚姻这种事,还是得由孩子们作主,总要心甘情愿了,才能顺顺利利走过一辈子。」 李暗香再同意不过,却也不免叹道:「公主身分太尊贵,否则我真想收她当干女儿。」 「以后再说吧,现在咱们做什么,都会在两个孩子心里留下疙瘩。」 望着皇后,李暗香既崇拜又佩服,当年人人赞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唯有她心底明白,五福完全不输自己,眼下看来,光是那份胸襟气度就令人望尘莫及,她啊,是远远不如了。 闺中密友多年再相见,自然有聊不完的话,李暗香在宫里待了许久才离开,不过她前脚刚走,皇后就遣了宫女去把女儿叫来。 弯弯天生人缘好,母后的丫鬟来请,还悄悄透露了李暗香进宫一事,闻言,她的心头猛然一阵乱跳,直想着完蛋了,东窗事发! 她连忙让小雪、谷雨快去大皇兄那里搬救兵,然后一步三回顾,死拖活拖,慢慢拖进母后宫殿。 看着母后严肃的脸色,弯弯慢慢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挪动一分。 她不说话,皇后也不说话,最后她先受不了了,吐吐小舌,使出所有的撒娇功力,「母后……弯弯来了……」她的声音加进三斤麦芽糖,甜死人了。 皇后完全不理会她,命令所有下人到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下人鱼贯离开后,皇后亲自将窗门全都关好,这个阵仗,让弯弯说有多不安就有多不安,心跳也乱得失了序,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 看着女儿那副害怕委屈的模样,皇后有些不舍,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所以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对她露出笑意,寒着声问:「齐容玫,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说清楚、讲明白!」 第十四章 【第五章 时间证明一切】 弯弯的呼吸停顿了将近三十秒,直到胸口憋得难受,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皇后又警告道:「别以为可以隐瞒我,从你脱口说出小红帽,我就知道你是穿越女。」 弯弯挖空心思努力推想,她家母后怎么会知道穿越这回事?她有亲人穿越?她有闺蜜是穿越女?或者是前任情敌是穿越而来?母后在穿越女身上吃足苦头,于是把穿越女设定为人生头号敌人?还是说……母后本人也是穿越女?!不过最后这个想法太太太教她震惊,连她自己一时间都有点难以接受,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就让她测试一下。 「母后……」弯弯向前一步,轻唤一声,皇后不回应。 「娘……」弯弯再往前走一步,再轻唤一声,皇后横她一眼。 「妈妈……」弯弯又走了一步,扯开世界宇宙无敌娇美笑脸,企图蛊惑皇后的心,但皇后不为所动。 「妈咪……」 皇后一眼看出女儿的企图,在弯弯走到自己跟前时,伸出纤长的食指,往她额间戳去。 「想测试我吗?不必,我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隐瞒,没错,我也是穿越来的,我在二十一岁上学途中出车祸,一醒来就变成你外祖母的女儿,你呢?」 哇哇哇,酷!屌!神奇!她家老妈也是穿越人士耶,那外祖母呢,难不成也是穿的?所以未来她也会生个穿的?了不起的穿越基因,真是可遇不可求呐! 她兴奋的蹦跳到老妈身边坐下,呃,既然两人都是穿越来的,叫几声老妈不要紧吧? 紧紧抱住老妈的手臂,把头靠在老妈肩上,竭尽所能的撒娇道:「我也是在二十一岁时向二十一世纪说拜拜的,上辈子我出生在中医世家,家里有……」 她把自己上辈子短暂的一生完整交代完毕,连很丢脸的死于手术台上也讲了个明明白白,她望向老妈,认真说道:「我还没感受到穿越的痛苦,就看见父皇抱着我,满园子逛,那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宠爱让我觉得好温暖,我真的很高兴,能够拥有你们的爱,还有两个疼我的哥哥,和两个还算可爱的弟弟,不,严格来说是三个,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家人,妈咪,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加入这个大家庭。」 这丫头确实是甜言蜜语的大师,皇后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不管是不是穿越,你都是我的女儿,我是过来人,比起你,我胆怯多了,从小时候起,我便小心翼翼地不敢表现出任何不同,我认为这样才能活得安全,果然,我安全了、成功了,我成为尊贵的皇后娘娘,但心里难免遗憾。 「我和你父皇会结婚,是先皇指的婚,没得选择,我的能力湮没在这个时代里,所以我从来不愿意限制你做喜欢的事,我想让你挑选自己所爱,因为我很清楚被局限的痛苦,但是弯弯,前辈子的你,曾经谈过恋爱吗?」 她摇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她以为从恐龙蜕变为美女之后会有机会的,可惜……圈圈叉叉,老天压根儿不想给她这个机会,竟然让她穿越从个小娃儿开始长起。 皇后语重心长的又道:「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在现代,你一定看过许多小说和偶像剧,你一定明白,爱情这种事不能勉强的,对不对?」 「当然,强摘的果子不甜,强扯的花儿不美,何况是强要来的感情。」弯弯接话接得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犹豫。 「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么程曦骅……你放手吧。」皇后深叹。 听了暗香姊姊转述曦骅对弯弯说的那番话时,她有多心痛和不舍,即便知道曦骅是气坏了才会口不择言,但他那句要她女儿嫁进程家做小,根本是在刨她的心头肉啊,有哪个母亲能够容忍女儿受到这样的委屈。 弯弯凝睇着母后,母后并没有说太重的话,但她的自尊心已经受挫。 她真的没有非要程曦晔不可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跑来叫她放手?好像她是水蛭,紧紧吸附着程曦骅似的。 这果然是报应,她活该自作自受,她本来想让程曦晔难看,没想到真正难堪的是自己。 她的骄傲被撕得一片片、一丝丝,她气得想紧紧掐住程曦骅的脖子怒问:「我到底欠你多少?!」 她错、她后悔,不应该听见英雄两个字就盲目崇拜,不应该对他一见钟情,更不该在他表现出不耐烦时,还刻意挑衅,害人者人恒害之的教训她学得够多了,她对天发誓,绝对绝对绝对不再出现在程曦骅眼前! 气愤难平又羞愧难当,弯弯真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她紧咬着牙根,眼眶开始泛红,却强忍着不哭,忍到额间都爆出青筋了。 皇后将女儿的表情全看在眼里,顿时,全明白了。 女儿确实是喜欢曦骅的,否则不会如此委屈,就不晓得她的喜欢到什么程度了?现在有没有办法踩煞车,受到的伤害会不会太重? 皇后轻抚着女儿标致的脸庞,柔声道:「想哭就哭吧,人生不被爱情伤害过,怎么学得会成长?」 「我没有,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弯弯仍旧嘴硬,矢口否认。她深信,只要否认得够彻底,他们这一段错误孽缘,就会消弭于无形。 皇后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傲气的丫头,将来不知道还要吞多少苦头?「喜不喜欢都无所谓,母后相信,以后一定会有更值得你喜欢的男人出现。」 「我当初不直接表示不喜欢他,是为了惩罚他,因为他无视于我,没想到莫名其妙被传成那样的流言。」她重复着可信度很低的说词。 皇后当然不相信,她爱怜地望着女儿,心道,傻瓜,她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我故意让京城里想与皇家联姻的男人用这个理由去针对他、排挤他,就是想让他不好过。」 皇后一听更想笑了,这个臭丫头,根本就不是个会报复人、排挤人的,但她却顺着女儿的口气回答,「母后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放不放手的问题,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接手他。」 「说得好,这才是我女儿。」 皇后每句话都是相信、赞同,没有半点反骏的意思,她知道,必须给女儿搬来台阶,让她顺利爬下来。 果然,皇后的百分百支持,慢慢缓和了弯弯的哀愁。 她告诉自己,别伤心、别难过,不要因为讨厌自己的男人,却让爱她的亲人心疼,她的人生没有程曦骅,照样可以过得很好,要知道,她可是穿越胜利组! 她拉开一个夸张笑脸,郑重其事道:「妈咪,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一个最棒的女婿,让他把你女儿捧在掌心中好好呵疼。」 「没错,就是要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女儿。」皇后朝她比出大拇指。 就在两人一搭一唱之际,齐槐容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心急火燎地跑来拯救妹妹。 皇后笑道:「来得这么快?槐容的速度一定可以拿奥运金牌。」 「大皇兄担心我挨骂嘛。」弯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喽,找丈夫就要找你大皇兄这种,见你有难,跑得比谁都快。」 「对啊对啊,婆婆要骂我,他先用肉身挡着。」弯弯点头如捣蒜。 「儿臣求见母后。」齐槐容迟迟等不到母后宣他进屋,在屋外扬声大喊。 皇后也不急着把人叫进来,她看着女儿,叹道:「弯弯,春水堂是不能留了。」 弯弯点头,她早猜到了。 堂堂公主去帮贱民看病,这事要是传出去,也许在百姓当中会有好风评,但在权贵圈里,父皇和母后必定备受压力,说不定父皇的桌上会堆满奏折,弹劾公主不守妇道,难为天下名门淑媛表率。 时代不一样,她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她虽做不到母后的低调,至少也懂得入境随俗的重要。 皇后看着女儿失望的神情,心想,女儿爱情不顺心,至少在事业上该让她得到些成就感,于是她沉吟须臾,凝声道:「倘若你还想继续行医,就得用点法子。」 嗄?母后的意思是……不反对她……弯弯扬起眉,瞠大眼,紧盯着母后,充满期待又难以置信的问:「是真的吗?母后愿意帮我?」 「我成天待在后宫,能帮你什么忙?能帮你的人,在门外。」说着,皇后指指门口。 第十五章 齐槐容城府深、心机多,这件事由他出手,再恰当不过。 聪颖如弯弯,马上明白母后的意思,她用力点头。对啊,天底下还没有大皇兄办不到的事。 皇后低声对女儿吩咐道:「去跪着吧,接下来的戏,演得精彩些,如果可以,尽可能闹大一点,以后能不能行事,就看今天这一出了。」 「好。」弯弯点头如捣蒜,飞快从椅子上跳起来,迅速跪到地上。 她低下头,试着挤出几滴眼泪,其实她并不爱哭,从小到大掉金豆子的机会屈指可数,她本以为这是高难度挑战,可是就在她双膝落地的同时,一阵寒意直窜脑门,她突然想起践踏她自尊心的程曦骅,下一瞬,泪水再也克制不住扑簌簌的直落。 皇后见状难掩不舍,但也没忘记要办正事,于是清了清喉咙,沉着声道:「进来。」 齐槐容马上推门而入,就见弯弯跪在母后跟前啜泣,眉头瞬间紧紧皱在一块儿。 打从程夫人进宫的消息传来,他就隐隐感到不安,谁知道过没多久,小雪就跑来求救。 唉,程曦骅啊程曦骅,亏自己把他当做好兄弟,他却……弯弯到底要为他吃多少苦才到尽头? 皇后脸色铁青,全身僵硬,指向弯弯的手指头微微颤抖。「你怎么就这么不孝,你有没有替你父皇的面子着想,他是皇帝啊,天底下的女子都在读《女诫》,你身为公主却非得要抛头露面,做那等……唉……」她重重叹了口气,看到女儿还在哭,她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槐容,弯弯最听你的,你来劝劝她吧,母后劝不动了……」 齐槐容看着泪眼相对的母女俩,双膝一曲,跪求道:「母后您别动怒,是儿臣的错,是儿臣赞成弯弯行医,济世救人的。」 「竟然是你!你这个当大皇兄的怎么可以……你不知道这么做会毁了她吗?!」 「太医们都说,没见过像弯弯这样有天分的人,根本就是华佗再世,弯弯只消一眼,就能辨认各种药材,只看一遍,就能把药经背透,她扎针、下药,完全不像个新手,太医们说,倘若不让她发挥才能,着实太可惜……」 「所以你就胆大妄为,偷偷帮着她开设春水堂?」 提起「春水堂」这个名字,嗜吃甜的皇后眼泪猛地一收,嘴巴倏地一馋,想起了珍珠奶茶、波霸奶绿,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滋味多美好啊,她的表情虽然仍旧难看,心里却开始计划,回头得想个办法弄两杯来喝喝。 「你没想过,天下人会不会鄙夷弯弯、看轻弯弯吗?!你没想过她是女儿身,又是个公主,事情传出去,你让你父皇在百官跟前,面子往哪儿搁吗?!」 「儿子会想尽办法,绝不走漏任何消息。」齐槐容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绝对相信大儿子有这等本事,但……她摇头道:「鸡蛋再密都有缝,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谎话只会越滚越大,一旦真相暴露,弯弯这辈子就毁了。你父皇是怎么宠弯弯的,你很清楚,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有多难受,女孩子家……」说到这儿,她故作哽咽,假装说不下去了。 「难道要说实话?说实话的话,弯弯的名声……」就真的无法挽救了。 皇后点点头,再推大儿子一把。「可不是吗?扭转世人的观念有多困难,你们怎么就偏偏挑难的事儿做,难道就不能让长辈省省心?」她刻意加强扭转两字的重音。 扭转世人观念、扭转世人观念……母后的话在齐槐容心底不停的转圈圈,转着转着,他突然间恍然大悟,兴奋的扬眉道:「母后,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大哥,果然没让当妹妹的失望,弯弯终于破涕为笑,瞬间把程曦骅抛到脑后了。 皇后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她就说嘛,大儿子聪明又能干,几句话就把他的思维给挑开,很好、相当之好…… 弯弯被皇后罚禁足三个月,春水堂依着京城其它药堂掌柜的意愿,关门了。 齐槐容当然不会告诉众人,那是因为东窗事发,怕坏了公主名声,不得不关门大吉,他对外的说法是—— 「你们嘴里的丫头大夫是当今圣上的玫容公主,她小时候曾与得道高僧结缘,高僧曾对玫容公主言道:「公主有慧根,此生该以济世救人为职志,倘若公主能救活五千人,大齐便能国运昌隆、民生富裕。」于是公主便在佛祖面前发愿,愿救大齐百姓千万。 「今日你们阻止公主为善,公主身为大齐公主,不能不替你们的生计着想,但如此一来,佛祖会否把那些人命算在你们头上,从你们的寿命当中扣减,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有人开始头昏眼花,脚软得站不住了。 谁知道春水堂是公主开的?谁晓得公主曾在佛祖跟前发愿?谁又知道公主天生有慧根?这、这……这不是冤人吗? 齐槐容先狠狠搧了众人一巴掌,替自家妹妹出够气后,才缓声说:「如果不想担这业障,不如每月月初,各药堂派大夫替百姓义诊,至于药材,本皇子会另开药铺,你们让病人拿着药单到铺子里来抓药,公主还是会自掏腰包支付药材银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这上头了,何况还是大皇子亲自开的口,谁敢不答应?反正就是出个大夫给穷人看病,药材钱也不必自己付,就能抵消业障,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建议吗?于是众人纷纷举双手赞成。 就这样,春水堂关门,百草堂开门。 公主开春水堂的事情传扬出去,引起的反应和齐槐容、弯弯预估的相差不多。 有人窃窃私语,说道玫容公主怎么能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简直是自败名声,也有一些本想与皇家结亲的皇亲国戚打了退堂鼓,假装从来不存这种念头。 虽然碍于皇上的面子,没有人敢光明正大议论此事,但皇上耳目众多,当年跟着他的隐卫还没告老还乡,调查这种事不过是小菜一碟。 皇上听着隐卫的回报,大臣们私底下的小话实在不堪入耳,让他着实又气又怒,偏偏他又不是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的恶君主,不会以私怨降罪于百官大臣,于是憋着憋着,成日抑郁,却又怕妻子忧心,一句话也未曾向娇妻提过。 齐槐容怕父皇憋出内伤,于是在事发第十天,与弯弯商议后,两人决定提早进行第二步骤——利用广大的舆论力量来改变。 不管在什么时代,金字塔顶端的人数永远敌不过底端,众口铄金,当然是股强大的力量,古来多少帝王被百姓骂,骂到改变行政方针。 连皇上都可以因为舆论力量更弦易辙,百官大臣的迂腐观念算什么?何况还是上下夹杀。皇上与百姓同心,那些老古板到底知不知道,和老百姓站在同一阵线的皇帝叫什么?叫做千古明君啊! 于是舆论从大齐王朝的京城往外扩散—— 皇帝苦百姓所苦、忧百姓所忧,不但让皇子习文习武,以报效千万百姓,连公主也自愿习医,拯救百姓于疾苦,春水堂的兴起,百草堂的建立,一段段故事都在显示当今圣上为人民福祉的无私宽厚。 于是民心所向,于是百姓歌颂,于是大齐上下团结一致,于是身为大齐人民,皆以有齐熙风这样的帝君感到无上骄傲。 这样的舆论像春风吹拂,虽然温暖柔和,却在最短的时间内笼络了全国上下的百姓。 齐槐容谨慎心细,要嘛就不做,一做便要做到彻底,他到处布线,先是散播「公主自小便心性仁慈,体恤百姓身受疾病之苦,倾心习医,至佛祖面前发愿」的故事,紧接着一个个群医束手无策的病人,在公主的医治下痊愈,他们自愿跳出来为公主的医术和仁心做见证。 再来他再提到为了准备药材,公主将她的私房钱全都花得一毛不剩,不过这一点,他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大力宣传,就有几百人跳出来替他发声,总结一下说法就是—— 「当时谁晓得丫头人夫就是玫容公主,她身上无绫罗绸缎、金银佩饰,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半点脂粉都没有,就像邻家小姑娘一样。」 这个时候,从公主传说到皇帝身上,开始有人提及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帝。 天底下的男人,只要口袋有点银子,就算是泥腿子也想多娶两个老婆,但皇帝连纳嫔妃的钱都省了下来,就为着给咱们百姓铺路建桥,过上好日子……舆论一下子吹遍大齐上下。 第十六章 慢慢地,不管是皇上、皇后,还公主、皇子,所有皇家人都成为百姓心目中的神。 以上都是后话,整件事在眼下还是酝酿初期,刚刚有些不同的声音从百姓当中传出来,因此皇上还是抑郁得紧。 和皇上不同,事件中的女主角弯弯,在面对朝中挞伐声音的同时,依旧过自己的小日子,读书习医、陪伴母亲,该做的事一项都没落下。 只不过被禁足无法出宫,让她多少有些闷闷不乐,尽管如此,弯弯在面对父皇、母后时,还是满脸和乐,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望着懂事的女儿,皇上心里更加不舍,他是极其护短的,就算明知道女儿背着自己偷开春水堂的作为不可取,终究连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要不是皇后先发话,或许他还狠不下心让春水堂关门。 父皇的宠爱,弯弯何尝不明白。 这天,她进御书房,看见父皇对着奏折发呆,甜甜一笑,凑上前道:「父皇,弯弯给你送药膳来了,今天是五行汤,对父皇的脾胃肝肾都有大益处。」 皇上接过汤盅,喝了几口,有女儿的药膳伺候,他的精神好得让大臣们佩服,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忧心的问:「听说你不想办生辰宴?」 眼看女儿的生辰就快到了,他想替她办个盛大宴会,宴请百官家眷,顺便替她挽救名声,却被她拒绝了,那时她是这么说的—— 母后即将临盆,宫里还是保持安静,对孕妇胎儿都好。 「嗯,年年都办宫宴,没意思。」弯弯回道。 「你是害怕面对那些人吗?」皇上将女儿拉坐到身边,不舍的望着她。 她撒娇的勾住父皇的手臂,轻轻摇摇头。「我才没那么胆小,何况他们的想法根本影响不了我。」真正能教她快乐难过的,是她care、也care她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了什么, 她压根不在乎。说完,她笑意盈盈的将头轻靠着父皇的肩头,深深觉得她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公主。 「难道你不想好好的向他们解释,你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何必解释?喜欢我的人自然会相信我,不喜欢我的人,就算我说破了嘴皮,依旧只是白费功夫,与其要求他们改变对我的看法,不如让时间来证明。焉知今日批评的人,明日不会求到我跟前,当疾病死亡降临,不需要刻意说服,他们就会恍然大悟,大夫这行业有多么神圣。他们现在之所以说风凉话,理由只有一个,他们尚且健康,可人吃五谷杂粮,谁能逃得过病痛?」 「你心认为大夫是神圣的?」 「当然!大夫是与阎王爷拔河,把亲人留下来的神仙,没有大夫,人们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病痛苦难。有时我真搞不懂,有人生病,跑去求神问卜,倘若病好,就会祭天酬神,对神佛抱持无上的敬畏心态,为什么同样帮人除病去疾的大夫,却要被人们瞧不起?这不是很矛盾吗?」 皇上对于女儿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深刻的体悟感到感动和骄傲,却也不由得忧心。「这些话,你是无法跟他们说通的。」 「嗯嗯,所以不用浪费那个力气,留给时间去证明吧。」 舆论将会慢慢产生效果,她相信自己早晚能够背起药箱,再度行医助人,倘若大皇兄的策略成功,应该不至于太久,何况她还有母后的支持呢,她相信母后会在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朝代的公主背药箱去替人治病的。」皇上拍拍女儿的头,叹道。如果她能像以前的公主,乖乖待在宫里弹琴吟诗,等待家人为她挑个好夫婿,平平安安过一生,多好。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舍弃三宫六院的啊!这天底下的事,总得有人鼓起勇气,第一个去做。父皇为大齐王朝首开先例,建立一个有史以来,最正常、健康的后宫,母后也说过,当年有多少大臣权贵想把女儿塞进后宫,因为父皇坚持不肯,选秀的折子都快把御书房给淹没了。 「什么开枝散叶、什么平衡朝堂,反正所有光怪陆离的说词都有,好像没娶他们家的女儿,父皇就会绝后,会生不出资优皇子来继承大齐江山,导至朝堂倾颓,结果呢,多年过去,父皇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优秀,江山也没有因为少了几个女人倾倒一边。现在,那些臣子们亲眼见证父皇的后宫没有血腥烟硝,只有一片和气,再回头看看自家后院,心里不知道多懊悔呢。 「父皇立下的风气,开始有人模仿,娶妻不迎妾,多少人家的后院平静安宁、子孙康健,这得归功于谁?当然是父皇。当男人不再搜集女人,而是搜集成就;当男人不在女人面前逞威风,而是在前途逞威风;当女人不再费心为难别的女人,把心思放在教育子女、孝顺公婆、端正门风上头……百姓勤奋,男女各司其职,家庭平静和乐,每个孩子都能在平安喜乐、充满疼爱的环境下长大,父皇,这都是您的功劳啊!您为什么可以这么做、敢这么做,因为您是真正的勇者,您敢与众不同。 「假设为百姓看病这件事女儿是错的,那么父皇也有错,因为女儿身上流着您的骨血,女儿同父皇一样,敢与众不同;如果行医看病这件事是对的,那么现在批评我的人,若干年后,也会像那些后院起火的大臣们一样,满肚子后悔。」评论完毕,她露出一个圆满笑容。 皇上却感到苦笑不得。「你这是把朕捧上天,再把朕往上头一搁,弄得朕上不去也下不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别人说我的还不够多吗,哪里需要父王添口水。等着吧,等哪一天天下百姓需要我,等那些背后骂我自甘堕落的人需要我,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求我重出江湖,伸出援手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皇上似笑非笑的问。大皇子在暗地里使的那些小手段,岂能逃过他的法眼。 「嗯,有把握!」 「小丫头真敢说大话。」 「这才不是大话,我坚信每个人出生都肩负着一个使命,比如父皇,您要为大齐千万百姓造福;比如母后,她要扶持您走上世界巅峰,在不胜寒的高处,为您添柴取暖;又好比说女儿我,我的使命是要助人民少受疾病之苦。」 她的话让皇上无从反驳,女儿从小他就觉得她不同,殊不知她的志向竟这般远大,居然把天下苍生当成自己的使命。 「你就不担心此事传开,说媒的再也不敢上门?」 弯弯摇摇头,相当有自信的道:「因为这种事不敢上门的男人,表示他眼界小、心胸窄,人云亦云又没见识,这种男人嫁了比不嫁还凄惨。」 「可你这个年龄,是该考虑婚事了。」 「还不急吧,何况有父皇在,父皇镶着一对火眼金睛呢,能被父皇看上的男人,准是好的。」 「那么,程曦骅呢?」他意所有指地向女儿投去一眼。 闻言,弯弯双肩一垮,她也曾向大皇兄和母后说过,但他们摆明没听进去,她可以骗天、骗地,却欺骗不了最关心自己、亲近自己的人,她看向父皇,那番说词,父皇怕是早已经从隐卫那儿得知,再亲口问她一遍,想来父皇也是不相信的吧,所以……这一回她决定坦承。 「女儿从小就崇拜武功高强的英雄,所以我把二皇兄当英雄看,成天闹着二皇兄带我去闯荡江湖,这事儿父皇也是知道的吧?」 「朕知道。」 弯弯懒得提笔,还让她二皇兄找来几个写话本的文人,听她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最后那些故事变成一册册的小说,她还分别取了名字,叫什么《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两兄妹关起门来讨论得津津有味,旁人不知道,可还真的瞒不过他这双火眼金睛。 「自从程将军冋京,酒楼茶肆到处流传着程将军和程小将军的英勇故事,女儿当然是崇拜得紧,心里直想着,要是能够嫁这样一号英雄人物,日后当真能够行走江湖,女儿真想体会一下江湖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险恶,这不就是越想越开心得意,才会说出那些没仔细思量清楚的话。 第十七章 「可女儿现在明白了,婚姻这种事不能一厢情愿,就算情投意合的男女都不见得能白首到老,何况是一双怨偶?母后说得好,挑男人像挑鞋,不能挑光鲜亮丽的,得挑合脚的,未来的路才能走得稳当,程小将军是双光彩夺目的鞋,却不合女儿的脚,所以女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去纠缠他。」 这番真情告白,若是在现代写成作文,肯定可以得到满分,一方面卸除父母的担忧,也否认了她喜欢他这回事,不管怎样,反正她以后再不会同程曦骅有所交集了,所以……这样就好。 「你能这样想,足见朕的弯弯长大了,别担心,你的亲事有朕替你作主。」 「是啊,我就等着父皇赐婚,听说当年也是一纸圣旨,才成就父皇与母后的一世姻缘,可见得皇上都是天龙降世,圣旨代表了神旨,被它加持过,肯定会终生美满幸福。」 「你啊,到底在你母后那里吃了多少糖,说话总是这么甜。」皇上笑着,宠溺的轻点了下女儿的俏鼻。 「女儿说的可都是实话呢!」说完,她娇笑着又窝进父皇的怀里,她有这么疼爱她的家人,怎能再让他们为她担心呢! 御书房两边各有一间小屋,屋里设有桌椅、矮柜,陈设一模一样,但左边的屋子墙上有数个眼洞,里面的人可以窥得御书房里的举动,右边屋子则是普通的房间。 当初会弄出这样一间屋子,是因为皇上刚登基时,朝中仍有许多不同派系的老臣把持朝政,而襄助皇上登基的,全是一些非仕途出身、无功名之人,比起那些存有私心的老臣,皇上更信任帮着自己一步步坐上龙椅的贵人。 于是和朝中老臣开会时,皇上便让亲信待在左边屋子,让他们一起参与并同谋和议,将各派系势力或削减、或掌握手中。 今天齐槐容领着程曦骅到御书房,是因为程曦骅找不到师弟,决定先返回北疆,要来向皇上辞行,没想到他们到时,听公公提到公主正在里头与皇上说话。 程曦骅不愿与别弯打到照面,齐槐容也不想打断弯弯和父皇的对谈,便拉着程曦骅到左边屋子。 刚开始,程曦骅还不肯偷窥皇上和弯弯的对话,是齐槐容一直用话激他,才逼得他走向墙边偷听他们父女两人对谈。 听完,程曦骅深感汗颜,若不是他未事先求证,就对弯弯发亲,若不是母亲担心弯弯告状,先一步进宫解释状况,春水堂也不会因此关门,弯弯替人治病的事不会传出去,而她的闺誉更不会被毁。 他知道,名声败坏,许多想求娶弯弯的男子因此望而却步,朝堂也有不少权贵在背后私下批评—— 「公主骄纵任性,不将皇家颜面放在眼里,以致于行止偏差。」 「皇上过度宠溺,把公主宠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 「替人治病?那得碰多少男子的身躯,公主的贞洁还在吗?」 各种阴毒狠戾的说词纷纷出炉,那些曾经讽刺程曦骅妄想吃凤凰肉的纨裤子弟,现在竟也回过头,满心同情地看着他,好像他被弯弯瞧上眼,有多可怜似的。 他是真的做错了。 他还骂她乱放谣言,会毁坏名声,日后说不到良缘,可事实是,被他逼出来的真相,才是败坏她名誉,导致她说不到姻缘的罪魁祸首。 与齐槐容对望,程曦骅面有惭色。 他想起齐槐容曾同他这么说过:「弯弯不是习武之人,那日被你那么一摔,摔得她十天下不了床,可她为了替你隐瞒父皇、母后,还大费周章。」叹了口气,又幽幽的问:「弯弯到底是亏欠你多少?怎地我们捧在掌心哄着疼着的丫头,要被你这样欺负?」 一次、两次,好像是她缠上他,可认真想想,真正是他一次、两次的欺负她。 齐槐容冲着曦骅苦笑,明知道男女之事不能偏怪任何一方,明知道曦骅对弯弯无心无意,明知道一头热的是自家妹子,可……明明知道的道理一大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口气不善的埋怨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第六章 原来这就是喜欢】 生辰之日到了,如弯弯所愿,宫里并未举办宫宴,但礼物她可收得不少。 不管百官对她的观感如何,她公主的身分不会改变,备受皇上宠爱这个事实更不可能有所变化,为了讨皇上欢心,百官自然要趁这个机会大方送礼。 礼物从弯弯生辰前几日就开始送进宫,不过第一拨金步摇、凤钗、珠炼送进宫,她表现得意兴阑珊。 不久宫中就有传言,说公主不满意那些礼物。 因此第二拨礼物的内容大不相同,宝石、黄金、玉雕、稀世翡翠,琳琅满目。 但弯弯的反应还是一样兴趣缺缺,不过这次她多补上一句,「怎么都没有人送珍贵药材?」她是故意的没错,明知道百官不齿她行医,她就非要药材当礼物。 废话,谁会送年华正茂的小姑娘药材?那是送孕妇老人的。 不过公主最大,她有此意愿,连同前两拨的人也都「知错能改」,尽快补上第二份礼物。 于是珍贵药材堆满屋,连太医院都不容易看见的珍贵药材,在短短数日内,聚集在她的小库房内。 闻着药香,弯弯心情舒爽,她东摸摸、西看看,满脸雀跃,她敢确定大齐百姓民生乐利、富足安康,因为……猜猜她收下多少百年灵芝、千年人参? 既然大家都这般表里不一,喜欢内心鄙夷、面上谄媚,她若不狠狠敲上一笔,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在她十四岁的生辰,她名声被抹黑的生辰,她丢了面子,却饱了里子。 生辰前一日,父皇曾经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看看父皇,再望望母后,蜂蜜嘴一张,回道:「我的生辰是母后的受难日,怎么能要礼物,自然是我把礼物给奉上,好好孝顺父皇、母后才对。」 然后她慎重地交出两张绣着残枝烂梗的帕子,一条给爹、一条给娘,礼轻情义重,那是她禁足期间的重大努力。 看见帕子上的绣画时,皇后憋不住噗哧笑出声,这丫头跟自己真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穿越而来,她极力融入这个世界,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学,她的绣功还强过京城里最好的绣娘,偏生出这个女儿,像是和这个时代倔强上似的,专挑自己爱的学,不喜欢的连碰都不碰。 在不知道弯弯是穿越女之前,皇后还乐见其成,很高兴自己培养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没想到……她开始感到有些忧心,就怕她太特立独行,被人看出破绽,只是现在才开始担心,似乎为时已晚,她只能安慰自己,一枝草、一点露,每个孩子都能为自己找到出路。 皇上看了看帕子,忠实评论道:「你的手艺没学到你母后半分。」不过只要是女儿送的,他还是喜欢。 「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每个人都应该摆在最合适的位置,这不是父皇的用人之道吗?」 女儿的暗示隐喻,皇上、皇后又怎会听不出来,女儿啊坚持得很,怕是打算一条道儿走到底了。 皇上顾左右而言他的回道:「知道了,朕绝不勉强你去当绣娘。」 弯弯不依,坐到皇后脚边的小杌子,趴在母后膝上撒娇。「父皇嫌弃我的礼,这可是我刺破八根手指头才绣出来的呢。」 绣出这种东西还伤了八根手指,真不划算。皇后不禁失笑道:「照你这么说,这幅帕子上头,得染多少血啊?」 「没没没,半点都没染上,小雪拿着木盆在旁边接血珠子呢。」她巧笑倩兮,还故意开玩笑。 皇后摸摸她的青丝,看着爱娇的女儿一天天长大,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弯弯轻推母后的腿,软声央求道:「母后,我好久没出宫了,可不可以……」 皇后没中招,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直接否决,「不行,你还在禁足。」 见母后那里说不通,她马上起身来到父皇身后,环住他的颈子,攀在他背上,耍赖一通,非要父皇帮自己说项。 皇上哪有办法拒绝,他看看爱妻,说道:「要不……明天特例,生辰嘛,孩子开心最重要。」 「女儿就是这样被你宠坏的,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能事事反着来。」皇后不满的横了丈夫一眼。 「就一天,等回宫后继续禁足,行不?」 第十八章 皇后考虑半晌,这才勉强答应,「好吧,但出宫得让柏容跟着。」 大皇子太宠弯弯,上回春水堂的事他也有分儿,他宠妹妹可以,但宠得过度,可不是好事,所以她也要稍微隔离他们一下。 就这样,出宫之事定下。 齐柏容早已定下了这一天的约会,曦骅要返回北疆了,他和大皇兄要替曦骅饯行,所以当他得知自己得陪着妹妹出宫,心想着反正妹妹也认识曦骅,就干脆策马带着妹妹前往约定的酒楼。 他并不晓得弯弯和曦骅之间的尴尬,当初听到弯弯看上曦骅的传言时,还嗤之以鼻,大笑三声,用力拍着曦骅的肩膀说道:「旁的不知,我那个妹妹我再清楚不过了,她会看上当归、白芷,要她看上男人嘛……恐怕还得再长个几年。我家弯弯啊,就是个不开窍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齐槐容和程曦骅却觉得头顶乌云密布,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是个莽汉子,哪看得出妹妹那点儿小女儿心思,真要说,不开窍的不是弯弯,而是他这个当人家二哥的。 弯弯没问二皇兄要去哪里,二皇兄最会玩了,跟着他,这一天她绝对可以过得精彩非凡,所以打从坐上马背,她就乐极了,笑得嘴巴都要咧到后脑杓了。 她会骑摩拖车、脚踏车却不会骑马,比起两轮机械组织,有血有肉的四足动物……完胜! 不说马背离地面高得多,刺激好玩得多,还有居高临下的尊贵感,难怪文明进步,英国皇室成员还是需要一队骑兵前呼后拥,彰显贵气。 兄妹俩一路上闲聊着,说到有趣处,银铃笑声不断,路上行人见状,有人看傻了,哪儿来的一对璧人,长得这般好看? 他们在酒楼前停下,齐柏容把弯弯抱下马背,说道:「这里的烤鸭可好吃了,比御厨的手艺更高,待会儿你得多吃一点儿。」 「那肯定是。」 「回去时,咱们给父皇、母后也带上,上回母后吃过一次,赞不绝口呢。」 「好啊好啊,也给我的二十四节气带上几只鸭子。」她是个好主子,有好东西,绝不会忘记身边人。 说说笑笑间,他们走到二楼,在伙计的带领下,进入雅间,齐槐容和程曦骅已经在里面等待了。 乍见到程曦骅,弯弯的笑容瞬间凝住,但短短三秒后,她立即挂上端庄合宜的浅笑,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大皇兄、程小将军也在。」 四目对望,程曦骅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但经历过几次后,他终于比较能掌握控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恐慌,不过要完全压制住,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定下心,默背内功心法,试图平复胸口的波涛汹涌。 「你怎么把弯弯也带来?」齐槐容问得平常,但其实他真想狠踹二皇弟一脚,这个莽夫,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不怪二皇兄,是父皇让二皇兄带我出来玩的,二皇兄也是千百个不乐意。」弯弯马上替齐柏容说话,态度自然得像对程曦骅无半点芥蒂。 齐槐容看着妹妹逞强的模样,心里不舍,这丫头就是打死不示弱。 「弯弯,你说这话太冤我了,二哥我可是很乐意带你到处跑,要不是嬷嬷怕你变成野丫头,时时拘着你,否则无论上山下海都有二哥护着呢!」齐柏容一拍胸脯,豪气的保证。 弯弯甜笑望着他道:「我就知道,二皇兄待我再好不过。」 「知道就好。」他得意的微微挑眉,随即拉着她坐下,不多久菜色上齐了,他见一盘香喷喷的烤鸭就放在桌子正中央,他也不先问客人,举筷一把扯下鸭腿,送进她碗里。「鸭腿又肥又嫩,你快试试。」 「好。」她抓起鸭腿咬了一口,果然皮脆肉嫩,又有香甜的肉汁,她满脸笑意的道:「真好吃,回去多带几只。」 「行,今儿个你生辰,你说什么都算!包在二哥身上。」齐柏容完全没注意席间气氛凝住,频频招呼大皇兄和程曦骅用菜。 有齐柏容的热络招呼,再加上弯弯的沉默,渐渐地,程曦骅忽略了她的存在,呼息吐纳逐渐恢复正常。 又再过了没多久,话题聊开了,尴尬气氛不复在,男人们开始谈笑风生。 两兄弟时不时替最疼爱的妹妹布菜,而弯弯则是专注埋首饭碗间,半句话都不搭腔,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似的。 齐柏容最喜欢的话题当然是战争,他不断催促着程曦骅谈论战场上的事,当然,那也是程曦骅的成就与乐趣,两人一拍即合。 「……已经接近春天,却依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雪下得相当大,天天都要清理新雪,所有人都认为这时候北夷不会再发动战争,毕竟从入冬以来的几场大小战争,已经让双方损失不少人马和武器,兵疲马困,军队的士气都降到最低,有经验的老兵们也说:「这时再发动战争,北夷会赶不回部落,春牧季节马上要开始了,他们非回去不可。」 「然而,我却隐约觉得不安,因此提醒父亲,锻造武器的工作不能停,练兵也该持续进行,可当时军中许多老将都嘲笑我紧张兮兮,说我急于求表现、想立军功,还夸口保证今年的战事已经结束。 「他们这话出口还不到三天,探子便传来消息,北夷集结了各部落的青壮年,打算抢在春天来临之前,倾全力再战一场。三万兵马围攻!这消息震惊了所有军官将领,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那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呀,这样一来,北夷将会耽误来年的春牧,他们以牛羊牲口为生,不放牧,来人都要饿肚子。 「军中老将顿时慌了手脚,父亲试图稳住军心,但是没有足够的武器,怎么对战?战争开始的前几天,我们只能一味的挨打,满脑子想着如何守住城墙,倘若城破……」 程曦骅花了大半个时辰描述那场战争的惨烈悲壮,他说他们天天都在广场上架起火堆,将死去的兵将烧成灰。 那场战事,大齐损伤惨重,若非父皇消息灵通,在最短的时间内派了援军赶至北疆,源源不绝的粮米武器不断送去,或许那回,北夷真会攻下大齐半壁江山。 事后论功行赏,程溪立下大功劳,升为一品将军,封威武伯,程曦骅也升为五品将官。 大概是所有男人体内都有天生的好战之气,就连齐槐容那样的温和男子,也忍不住和程曦骅谈论战略兵法。 弯弯拚命吃,好像没把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但其实她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肚子填饱了之后,她推开面前的碗盘,清理出一块桌面,再端过二皇兄递来的酒杯,以筷尖沾酒,在桌面上画出一条界线,说道:「谁说没有武器只能一味挨打?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不是?漫天飞雪、天天要清理新雪不是?那些都是再好不过的武器。」 「弯弯,你不懂战争,战争可不是游戏,你以为是和你皇兄在园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吗?」齐柏容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弯弯偏过头,避开二皇兄的蹂躏,正色道:「不,我是认真的,北夷想爬墙攻城,倘若咱们取柴薪,将雪水烧融,从上而下往敌人身上浇灌,试问,那样的天气,敌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一说完,三个男人全儍了。 没错,在那样的天气,不管是冷水、热水沾上身,都会立刻结冰,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武器。 见三人不语,弯弯本不想盗用未来的智慧财产,但扫落程曦骅的面子,让她倍感成就,彷佛替自己出了口怨气,得意极了。 一个不经意,程曦骅的视线与她对上,就在这一瞬间,他顿觉思绪一片混沌,胸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长期在战场上打滚的他很清楚,这绝对是危险降临的前兆,倘若此时正在与敌军对垒,他将死无全尸。 他不允许自己被这种感觉左右,为了保持清醒镇定,他抓起茶盏,猛灌了一大口,并暗自深呼吸了几次。 见他又变回殭尸脸,弯弯拉高姿态,再接再厉的又道:「打仗除了用武器,更要用脑子,倘若这时候放出谣言,说我们的军队已经攻入敌阵后方,消灭许多部落,他们还能有心情打仗吗? 「如果这不仅仅是个谣言,而是真的派兵潜入敌军后方呢?既然青壮男子都前往战场,部落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一举歼灭敌方,不难吧!他们可以攻其不备,难不成咱们不行吗?」 第十九章 「好办法!弯弯,如果你是主将,你会怎么做?」齐槐容兴致勃勃的接话,没想到什么杂书都看的妹妹,竟能看出许多门道。 「我会在北夷尚未攻城之前,先在城门前挖大洞,在上面铺上薄木片或稻草,雪一飘,陷阱将会被遮掩住,当敌军靠近城门掉进陷阱之后,再往里头倒水,就可以做人肉棒冰。我还会用蜡先将长钉固定在城墙上,再用冷水一浇,让钉子冻得结实,黏在墙上,若真有敌人逃过第一道陷阱,在第二道防御钉山面前也必须举白旗了。 「当然,我也不会笨得以为这样就可以击退敌人,所以我会再放出谣言,说是圣僧预言来年北夷的牲口来不及长大,族人将因饥荒,死伤近半,既然连咱们都知道他们会错失春牧,北夷士兵的心里又怎么会没有隐忧?作战最怕心有旁骛,在那样的情况下,北夷还能不输?」话说完,弯弯放下筷子,连日来心里的委屈像是瞬间蒸发似的,她松了口气,微笑道:「程小将军,作战不能靠死读兵书,要懂得灵活运用各种战略,否则父皇把边关交给你,太危险了。」 齐槐容并未斥责妹妹的无礼,原本紧蹙着的眉毛反而舒展开来。很好,她终于懂得替自己出气,心头老是憋着事情会生病的,发泄出来就好,他也乐得帮忙落井下石,扬眉道:「曦骅,弯弯这话说得在理,作战可不能死脑筋。」转头,他对上弯弯的笑眼,问道:「吃饱没?大皇兄带你去药材市场绕绕可好?」 「好,那我们快走吧。」弯弯笑着起身,看也不看程曦骅一眼,便跟着大皇兄走出雅间。 程曦骅望着她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混乱了,竟然分不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是欣赏?敬佩?歉疚?还是……对危险的高度警戒?他不知道,只晓得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乱,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冲去,他默背再多的内功心法,也镇不住这次的紊乱。 齐柏容举起酒杯,笑道:「曦骅,他们离开了没关系,咱俩继续喝。」 他没有回神,只是无意识地喃喃自问:「弯弯一直都……这样聪慧吗?」 齐柏容没察觉到他的古怪,只听见他称赞自家妹妹,他与有荣焉,大笑道:「这算什么,雕虫小技啦,弯弯从小就有一堆奇思妙想,就是大皇兄那等心思重、城府深的,有时候也辩她不过。 「如果你说有女人比弯弯漂亮,我勉强可以同意,各花入各眼嘛,但如果你说有女人比我家弯弯聪明,这我可不依,所以你千万别听信外面人乱说,弯弯是绝对绝对不会看上你的,你大可放一百个心。」 这话……算得上安慰吗?程曦骅僵住,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所以她会看上哪种男人?」 「至少得像我大皇兄那么聪明的吧,套句我们家弯弯常说的,脑袋决定一切。那种话还卡在喉咙口,就连肠胃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男人,是绝对入不了她的眼的。」 闻言,程曦骅真感哭笑不得,也更加困惑了,明明觉得危险,明明想要逃避,明明害怕被她缠上,想尽办法将她推远,可这会儿听到齐柏容信誓旦旦的说弯弯看不上他,为什么他心里会感到不是滋味,难道……他生病了吗? 两年过去,程曦骅在北疆的表现出人意表。 以前还有人嘲讽说他之所以能够立下那么多功劳,是因为他有个能耐父亲,但程溪回京接任兵部尚书后,军中再也无人可以让他倚仗,他却靠着自己的实力不断立下军功,慢慢往上爬,短短两年,他从五品升为三品大将,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殊荣。 北夷听见他的名字,闻风色变。 人人都说他的战略诡谲难测,没有人能猜得到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他从不按照兵书行事,他用兵如神,出其不意,他主导的每一场战事,都成为京城说书人的段子。 然而不光是程曦骅,两年过去,齐槐容、齐柏容和弯弯也都有不少改变。 齐槐容开始进御书房,与父皇、大臣共议国事,并且在父皇的默许下,主导朝政进行,他渐渐崭露头角,在朝堂中建立威信。 齐柏容的愿望自然是前往北疆,但母后不允许,父皇也不愿意招惹母后伤心,于是知道他性子野,父皇便顺着他的脾气,经常让他领皇差到处办事,出宫次数多了,阅历渐长,他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学会深思熟虑,遇事不再莽撞。 这就是人性,吃一堑、长一智,暗亏啃多了,自然学会用心思。 至于弯弯,如同齐槐容所布置的,她的恶名转为善名,舆论一面倒地大肆夸张她的仁心仁术,更多更多与公主有关的传奇故事出笼。 比如,皇后娘娘在五皇子诞生那日难产,群医束手无策,眼看皇后娘娘和五皇子将要魂归离恨天,满宫上下无不愁眉苦脸、焦急忧虑,唯独公主沉稳镇定,她焚香净身,在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面前上一炷香后,走进产房。 未婚女子怎能进产房,这种事是要令人大加诟病的呀,但是奇迹出现了!公主进产房后不到两刻钟,五皇子平安诞生,皇后娘娘在鬼门关口逛了一圈之后又走了回来。 宫里盛传,那时的公主,脸上散发着慈光,微微的笑容和龛上的菩萨塑像一个模样,于是有传言道—— 「是菩萨借着公主的手,救活皇后娘娘。」 「公主是菩萨座前的仙女,为拯救凡人降生。」 在这个传奇之后,有许多药石罔效的权贵们求到公主跟前,希望公主能为家人治病。他们当然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批判公主的,倘若公主心量狭窄,见死不救,他们的亲人只能等着进棺材了,不过意外的,公主并不同他们计较,依旧尽全力为他们医病,于是心怀羞愧的皇亲贵胄们说:「替人看病时的公主完全不像公主,沉稳的气度、慈蔼的面容,简直就是仙女降世。」 就这样,传言越聚越多,弯弯看病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皇上本不欲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想限制女儿为人看病,但皇后认为不应该埋没女儿的天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一旁帮忙敲边鼓,再加上朝中大臣们的苦苦哀求,皇上开了一次特例、两次特例……求医的家属就像无法控制的大水,蜂拥而至。 春水堂虽然关了,弯弯却成为御医的一分子,当然,寻常小病是到不了她手上的,通常是御医诊过一圈、不见成效之后,才会轮到她出诊。 她陆续救活许多无法治愈的病人,从权贵到百姓,她看病的范围越来越广,越是疑难杂症,越能引发她的兴趣,她从阎王手下抢回不少性命,她的传奇写成一本又一本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 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当初她在父皇跟前所说的话,一一实现,生老病死无人能挡,瞧不起她的人也会生病,在不得不求到她手上时,当年的鄙夷成了最大讽刺,然,疾病痊愈,想法丕变,批判成了感恩,鄙夷成为尊重,她靠着一手医术,替自己建立正面形象,成为菩萨的代言人,为普渡天下众生而出生。 这些全是两年当中,在四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 自然也有不变的,比如皇子公主之间的兄妹感情不变,而齐槐容、齐柏容与程曦骅的兄弟友情,借着书信往返,更加坚定。 北疆,初夏刚至,满地青草离离,这是北疆最美的季节,草肥马壮,风吹草低,牛羊安适吃草。 程曦骅从城墙上远眺,面色却突兀的显得凝重,他深知这副安然祥和的景象将在秋冬之际转为肃杀,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两国之间不再连年交战? 这些年,他不断想这件事,与齐槐容书信往返之际,槐容提了个很有趣的想法——进行两国贸易。 只是,北疆虽然广阔,却因为土地贫瘠、雨水不足,无法垦地种植,除牛羊、皮毛之外,有什么东西可以和大齐交易? 大齐在众兵将的努力下,北疆百姓也懂得饲养牛羊的技术,生产的肉和干酪足供大齐国内所需,北夷完全没有与大齐交易的实力。 他把想法告诉齐槐容,他的回信里则多了一张小信笺,上头写着—— 真的没有吗?炼制武器的技术、矿产、战马、北方特有的药材、珠宝、特殊的风情小吃……不要被视野狭窄了心胸。 第二十章 信笺上的字迹多了一抹女子的娟秀,口气还带有一丝讽刺,他很清楚,信笺来自于被奉为菩萨座前仙女的弯弯。 当年的事,他始终欠她一句抱歉,不管是害她受伤,还是害她关掉春水堂。 当年被她一顿讽笑,战场上,程曦骅再不墨守成规,连雪都可以当武器了,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因此两年来,他打过无数场战役,他的军队从敌军料想不到的地方突击,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敌人,他用的法子千奇百怪,他的战略出奇致胜,北夷唤他战神。 别人不清楚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他却是明白,改变自己的是弯弯。 而且他也开始懂得关心北夷各部落之间的状况,如今领导部落的国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膝下有八个儿子,有足够实力角逐下一任王位的只有四个,四人当中以老五达西布的性格最为温和,对大齐的态度也较为友善。 一次战役中,达西布为程曦骅俘虏,他暗暗测试达西布数次后,决定与他合作。 两人闭门密谈一整夜,半个月后,程曦骅布置军官押送达西布回京,但半路却被达西布给「逃」了。 从那之后,两人取得共同默契,程曦骅不再与达西布对阵,当他和达西布的兄弟们打仗时,他下手不留情,他给予属下的重要指令是,杀敌先擒王,擒王者功加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因此目前八子已折损三人,当中有两位是深具实力者,换言之,达西布的对手只剩下一个。 有程曦骅的暗助,达西布在部落里地位大升。 身为将军、杀敌斩将,无数生灵断送在程曦骅的刀剑下,可谁知道,他衷心盼望的是和平。 转身下城,从阶梯往下望,他看见穆语笙抱着儿子朝自己走来。 生过孩子的她虽然还是一样纤细柔美,但脸上细数不尽的温柔,散发着为人母的韵味。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但他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喜欢她,会喜欢她,是因为她需要保护。 她像个妹妹一样,老在他身边绕啊绕的,什么事都要他帮忙,他为她做惯了,习惯她是自己的责任,他也想过娶她为妻,因为比起其它女人,她没有心机、不做作,也不会害人,没料到却被师弟捷足先登了。 有没有遗憾?还好吧,对于女人,他向来无感,师妹能嫁给他最好,至少省了心,不能也没关系。 只不过师弟成亲那天,师弟怕他闹洞房,居然在酒里下药,把他给弄晕了,后来谣言传出,竟说他为情所困,大醉一场,这是啥跟啥啊?不过这事儿太尴尬,他不想解释,以为早晚会事过境迁,没想到军营里,男人比女人还嘴碎,竟然把他们比喻成祝英台与梁山伯。 真是的,如果这样,师弟不成了马文才?这话要是让师弟听见,不气到跳脚才怪! 当年左棠留下一封信便远走他方,至今仍没有人知道他报仇的结果怎样,他究竟是生还是死,有人问过他,如果左棠不回来,他会娶穆语笙吗?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觉得似乎应该这么做才恰当,毕竟师妹和小侄子需要照料,他身为大师兄,应该挑起这个担子。 可是心里又有一道微小的声音告诉他,其实还有很多方法可以照顾他们母子俩,他的心应该留给另一个女人进驻,就在他想着到底还会什么女人吸引他时,穆语笙已抱着孩子来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遐思。 程曦骅很自然的把孩子接过手。「师妹,你怎么出来?」 「喃喃闹着呢,他想找大师兄。」穆语笙偏过头看着儿子,他和丈夫长得很像,每次想左棠想得厉害,看看儿子,她的心便安了。 望了一眼她憔悴的面容,他不禁轻叹了口气,已经两年过去,他托人四处打听,始终没有左棠的下落,他有些尴尬的抓抓头发,支吾道:「师妹,如果左棠不回来……」 穆语笙不等他说完,立刻板起脸,赌气似的严正驳斥道:「他会回来的!他舍不得我和喃喃。」谁敢说这种诅咒左棠的话,她就跟谁翻脸,就算是大师兄也一样! 「如果左棠当真回不来呢?」程曦骅不懂得安慰女人,实事求是又问。 「不会,他承诺过,绝不会抛弃我。」 「两年了,他早已经毁掉自己的承诺。」他气她的冥顽不灵,就没见过比她更固执的女人,这么倔,对她有好处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会等他,就算等一辈子我也甘愿,我会等到他心疼不舍,等到他良心不安,等我把喃喃养大,再去寻他。」 所有人都认为左棠死了,说他如果还活着,早就回来了,要她别再傻傻等候,要她随了大师兄,否则哪日大师兄说上亲事,她就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可是她怎么能够这么自私? 「语笙,其实我可以视喃喃为己出……」 「你不可以。」她截断他的话,「我不允许任何人占据左棠的位置,就算他不在,我也会为他守住,因为我爱他,我也只允许他爱我。再者,师兄为了责任娶我,哪天碰上喜欢的女子怎么办,难道要委屈她当妾?」说完,她伸手把儿子接回怀里,气嘟嘟的走开。 程曦骅皱眉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暗叹一口气,看来要劝说师妹改变心意,比找到左棠的人更加困难。 他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回军营,两名士兵谈得热络从他身边经过,并未注意到他,可是对话却一字不漏的传进了他耳里—— 「每次见到杏花儿,我那颗心啊,就怦怦怦怦跳个不停,连呼吸都不顺了,恨不得把她给揉进自己身体里,我一定要攒够银子,再去见她一面。」高个子男举手发誓。 他的话钻进程曦骅耳里,咚一声,让他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本来已经与对方错身走过,他却猛地转身跟在两人身后,继续偷听他们说话。 「可不是吗?我见到翠翠也是这样,脑子轰的一下子就炸成一锅糊啦,连想要好好跟她说句话都办不到,唉,真气人!」矮个子男连连叹气。 「咱们怎不生在有钱人家里,要是□袋满满的,就直接把人给娶回家……」 在高个子男叹气时,程曦骅抢快几步,冲到两人中间。 他们一回头,发现是自家将军,狠狠吓了一跳,赶紧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道:「程将军。」 「方才你们说,见到某个女人会心脏乱跳、呼吸不顺,脑子还会炸成糊,是真的吗?」 他们直觉想回答没这回事儿,可是将军说得一字不差,肯定是全听见了,他们只好低下头,呐呐的应道:「是啊,将军。」 「这不是很危险吗?如果敌人杀过来,你们的小命还能保全吗?既知危险,为什么不远远躲开那些女人,还想把对方娶回家?」 程曦骅一连串的问题把两人给问懵了,他们一开始还以为将军心情不好,想随便找个人训训,可越听越觉得将军说法古怪……这、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两件事可以凑在一起的吗? 见他们面面相觑,表情为难,谁也不肯先回答,程曦骅恼了,怒道:「有话直说。」 矮个子男不禁吓,被他一喊,话马上脱口而出,「将军,那个乱七八糟的款儿是在看见女人时才会有的,看到敌人不会啊!」 不会?是啊,是不会……所以状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危险……等等,不对!「但是想起她的时候就会,万一在对敌时想到她呢?」 高个子男失笑道:「将军多虑了,哪有这回事儿。将军,是哪个女人让你喜欢到这个程度,如果喜欢就直接上门求亲,凭将军的身分,哪个女人不想嫁。」 「你说我喜欢她?」程曦骅被对方的话吓到了,两眼倏地瞪大。 嗄?敢情将军连喜欢女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不会吧,将军都二十几岁了……松口气,高个子男笑开,连忙换上一副心灵导师的嘴脸,他凑上前,低声说道:「将军,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心跳乱、吸气快是小事,胸口好像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很想要跳出来,严重的时候,全身热烘烘的,像快把人给烤熟了,最重要的是,在一阵乱七八糟的感觉之后,会有丝丝的甜蜜渗进骨子里?」 程曦骅有些怔愣的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第二十一章 他是个自制力非常好的男人,从不会为任何事失控,十岁时,曾经有一只老虎在他打坐运行内功时,在他附近徘徊,他也不受影响,可是齐弯弯……只消她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轻触,都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是不是光闻到她、想到她或摸到她的东西,就会彻夜难眠,她的脸一直一直在脑袋里出现,睡着了,她还会钻进将军的梦里,害将军心痒难耐?」 心痒难耐!这个形容太好了,对,就是这样,他的说法是万蚁攒动,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被人下毒了。 齐槐容寄来的小信笺、齐柏容信里转述弯弯的话,都让他一看再看,就算把每个字句都牢牢记住了,他还是想把信好好揣收在胸怀里。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抵抗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程曦晔点点头,听得更加认真。 高个子男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居然要为这种事向自己请益,成就感大增,胆子瞬间肥了,他攀上将军的肩膀,彷佛瞬间和将军成了好兄弟。「将军,听我一句劝,你不只喜欢那个女的,你是爱惨、爱死了,快去把人给娶回来吧,天天面对面,该做的事多做个几回,那些症状才会慢慢消退。」 「你说我爱她?」原来那种感觉叫做爱?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怎么会呢?「可我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就有这种感觉。」越到后来感觉越强烈,他以为离开了就会好转,但这两年,每每想起她,他又会变得不受控制。 「将军有没有听过一见钟情?说不定你们前辈子就是夫妻情人,这辈子还要来共续情缘,两辈子的红线把你们紧绑在一起,你当然会对她一见钟情。将军,真的,快点让家里长辈去女方家下聘,否则迟了,她会变成别人的女人,到时懊悔就来不及了。」 一想到弯弯变成别人的女人,完蛋,控制力绝佳的他竟然想要举大刀,把对方砍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得快点写信告诉齐槐容。 两名小兵看着他略显慌张的背影,忍不住窃笑着,等等回军营,他们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众兄弟知晓,当然,他们一定也会警告大家,这种事儿私底下说来开心开心就好,至于在将军面前,咳咳,还是小命要紧啊! 【第七章 旁观者清】 「程将军,京里来信。」小兵递上书信。 程曦骅吩咐过,凡是京城里来的信,一定要立刻送上,因为除了家书之外,肯定是齐槐容或齐柏容兄弟的信。 对,他在等齐槐容的回信,等他再度「支持」自己。 上一封信,除正事之外,他把自己的「症状」也交代上去,当然也表示他恍然大悟,清清楚楚地剖析了自己的感觉,期待齐槐容站到自己这一边。 他告诉槐容,自己有严重的大男人主义,在他眼里,女人就是那一回事,无知愚昧、装柔扮弱,除争宠和生孩子什么都不会,他的母亲是女人中的奇葩,整个大齐找不到第二人,而能像师妹那样懂一点武功、会替别人着想的,寥寥无几。 他承认自己偏激,因为围在身边的女人就是那副德性,北疆多少官员将领想把女儿嫁给他,但光听她们说话,他就无法忍受,但是弯弯……不一样。 起初,他确实认为她是骄纵无知的公主,千方百计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还刻意放出消息,以致于谣言不息,他觉得烦死了,更痛恨她的手段,更何况当时的他还觉得她是个危险的女人。 直到在御书房听了她与皇上的对话,他钦佩她的眼光与胸襟;直到那顿饯行宴,她意外现身,一番话推翻他对她的所有观念;直到这两年,与他们两位皇子的书信往返,里面的点子想法,以及一张又一张的小信笺…… 他承认自己错了,弯弯不是普通女子,她非但不骄纵无知,她的胸襟眼光、看法见识,许多男子都无法相比。许多时候,她的想法让他目光为之一亮,由衷赞佩,如果他们的开始别那样尴尬,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而最近两名小兵戳破了他不愿正视的心态,像是任督二脉突然被高手打通,他终于理解自己,原来他对弯弯是喜欢惨了,不是讨厌惨了,原来为她心跳狂乱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危机降临……姗姗来迟的了解,让他感到幸福、愉快,让他想要策马返京,亲自求到皇帝跟前。 从没有写过那样的表白信,从没有唠唠叨叨地写满十数张白纸,花了整夜的时间,他把信寄出去,然后不安等待,终于,他等到了。 是齐槐容的回信,他飞快展信阅读,没多久……他浓眉扬起,笑得自在惬意,好兄弟就是应该这样! 程曦骅暗自起誓,为了报答齐槐容,日后他愿意为他两肋插刀。 他难得的笑脸,却害得小兵接连倒退三步,像是见到鬼似的,差点儿摔倒在门边。 怎么会?明明还不到鬼月啊,要不要烧烧纸钱、祭拜鬼神,还是请大师来看看,将军是不是什么北夷冤魂附身了? 小兵满脑子胡思乱想,越想,嘴越扁,盯着将军的笑脸,好想大喊救命。 他们家将军是好人啊,虽然有点凶恶、有点冷,虽然不太会和人说话、不会用嘴巴关心人,可是他是真心待人好的,天上的神仙,求求祢派三太子来帮将军降妖除魔…… 背靠着柳树,风扬起,吹乱弯弯的秀发,仰着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继她做出来的六味地黄丸和加味逍遥散大卖之后,今儿个早上,她又将第一批天王补心丹给制作完成了。她那二十四节气啊,自从投身制药业之后,像是着迷了似的,一个个往里头钻研。 刚开始,弯弯没想过用药丸来赚钱,只是拿来让母后到处做人情,可是一来,二十四个节气闲时间多,又一个个劳碌命,不做事就喊无聊丄一来,药效好,拿到药的贵夫人四处探听,哪里可以买得到;三来,当初关了春水堂,掌柜和几个伙计顿时失去营生,因此才另外开几间铺子,专卖成药。 是大皇兄出的头,她只负责制药。 大皇兄说:「挣来的银子,大皇兄帮你存着,日后给你当嫁妆。」 二皇兄笑呵呵说道:「大皇兄慎言,要是让父皇知道,你暗指他给不起弯弯嫁妆,能不修理你?」 齐柏容那是妒嫉大皇兄有能耐,会挣银子,自己却给不起妹妹多少嫁妆。 她笑着一手勾着一个哥哥,靠靠左边那个,再靠靠右边那个,笑道:「父皇确实给不起我想要的嫁妆。」 他们异口同声问:「你想要什么?」 齐柏容还补上一句,「别担心,尽管说,就算没有,二皇兄打劫也要把你想要的嫁妆给劫回来。」 她笑眼眯眯,甜蜜蜜的回道:「我要大皇兄、二皇兄当我的嫁妆。」 她其实明白,大皇兄太像父皇,也太崇拜父皇,父皇除了当皇帝之外,还私下开了近千家铺子,每年收进库房的银子多得惊人,怕是不比朝廷的税收少。几年前大皇兄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对营商起了兴致,总之,父皇做什么,他就想试什么。 那种偶像崇拜情结,弯弯百分百能够理解,当年的自己要不是因为这样,怎么会有机会穿越?要是这时代有医美整型,她发誓,大皇兄肯定会把自己整出一张父皇脸。 总之,成药越卖越好,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效果奇佳的好药是出自玫容公主之手,不过有事可做,让她不至于闲到胡思乱想,荷包满满,也让她施药施得更大方,她这个菩萨座前仙女的名声,自然越传越响亮。‘ 昨天二皇兄把程曦骅寄来的信给她看。 打从两年前她在酒楼里刺了程曦骅一顿后,二皇兄就认定她是战场奇才,往后程曦骅寄来的每封信都会送到她跟前,问问她有什么意见。 其实她哪能有什么高明意见,不过是为了在程曦骅面前嚣张几分,从现代小说里面偷窃几个点子罢了,这种话儿自然无法告诉任何人,但她倒是挺开心二皇兄和程曦骅一直保有书信往来,因为透过信件内容,她看得出来程曦骅是诚心交二皇兄这个朋友的。 他知道二皇兄壮志未酬的心思,每冋战事结束后,就会巨细靡遗把每个细节全写在信里与二皇兄分享,然后分享分享着,信就会分享到她手上。 第二十二章 她很想忘记程曦骅,反正早已经否认了喜欢他,反正大齐上下好男儿比过江之鲫还多,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牵着、绊着,让他的身影时刻在她脑间闪亮。 他不帅,至少没有大皇兄帅,他不温柔,至少没有二皇兄待她温柔,她身边的男人够多,真的不差他一个,何况每见他一次,她就倒霉一回,不管他有心或无意,他都扫荡了她的自尊。 这样的男人应该敬鬼神而远之,只是她的理智很清楚,但每每看着熟悉的笔迹,总会让她忍不住地想起他…… 她不是儍瓜,也没有那种坚页不移的情操,她甚至相信,下一个男人会更好,可是这样的她竟然不知不觉被程曦骅给制约了,真真弄不懂啊,也许她该研发的新药不是大青龙汤,而是忘情水。 深吸一口气,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会的,他不会影响自己太久,再过一段时间…… 她就会将他彻底遗忘。 「弯弯。」 大皇兄的声音将她的心思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冲着他甜甜一笑。 「怎么在这里作白日梦?」齐槐容走到她身边,也背靠着树干坐下。 「什么作白日梦,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天王补心丹做好了,春分和小雪已经把药丸送出宫。」 「那些药供不应求,你说,咱们该不该再多开几间铺子?」 「那也得有足够的人手做药,总不能把我那个院子当成药厂吧。」供应五间铺子,她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点我有想过,春分、谷雨、小满、夏至几个,都能够独力制药了,我想把她们送出宫,建几个药厂,雇百十个工人,往后她们只要监督制药就好。」 「大皇兄这么想把生意做大?」崇拜老爹崇拜到这等程度?哇!偶像的力量很强大哦! 「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大皇兄真这么想赢父皇?」 「我没想过要赢父皇,我只想做父皇做过的事。」 「行,大皇兄怎么说都行。」弯弯笑眼眯眯,她只会一滴血汗一粒米,付出劳力,得到收获,做生意这种事完全不行,有人想替她搞营销、扩大生意,她求之不得呢。 齐槐容笑问:「你那里能送几个出去?」 「我的二十四节气除霜降、小寒、大雪之外,每个都有足够的本事了。」 天资这种事强求不来,同样的教导,她们学什么就是慢其它人一步,不过贵在勤奋、不怕吃苦,早晚会有所成。 「小雪也留下,你身边得留个机灵丫头,剩下的二十个,我带走。」 「好。」 「弯弯,有空的话,再训练几个这样的丫头吧。」 「怎么了,二十个还不够大皇兄使?」 「南边传来瘟疫,状况不乐观,我本想亲自带御医过去……」 他的话都还未说完,弯弯就急着抢白道:「大皇兄,让我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父皇那里……」齐槐容摇摇头,不认为父皇会舍得,父皇总说女儿就是要娇养,不能受到丁点儿风吹雨淋,不像儿子皮粗肉厚,就该吃苦受苦,才能锻炼心智,况且他也不想妹妹为了照顾病人,自己也染上了病。 她马上接话道:「我去说服父皇。」 古代的瘟疫就是现在的流行性感冒,所以要先备药,金银花、鱼腥草、板蓝根、黄芩等等,要先搞清楚病菌是呼吸道感染还是肠胃型感染,看来她必须先到太医院走一趟。 光看妹妹两颗眼珠子转个不停,齐槐容就知道她心里有多乐意,他安抚道:「先别急,目前瘟疫的事,地方官员尚未上折子,是父皇的隐卫传来消息,父皇打算派第一批御医过去,如果情况能够控制得住,自然用不到你出马,如果状况危急……弯弯,上次你告诉过我,有关瘟疫的传染途径、公共卫生什么的建议,如果有办法的话,你能够先做好准备吗?」 「没问题,交给我,我马上去太医院!」语罢,她倏地跳起身。 齐槐容也跟着起身,一把抓住她。「等等,先别急,我有话问你。」 「还有事?」弯弯回过头,不解的瞅着他。 「父皇要我问你,觉得凌之蔚这个人怎么样?」他试探的问道。 他收到程曦骅的信了,那封信让他哭笑不得,还以为骁勇善战的程将军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没想到……想起信里一见钟情四个字,他的嘴角恶意的上扬,这人终究要自作自受。 可是现下他必须先确定弯弯的心是否仍一如过往?被伤害过的她,还愿意在程曦骅身上投注感情吗? 听他这么一问,弯弯这才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父皇怎么会突然让二皇兄带自己上街去看状元游行。 凌之蔚,今年的文状元,是凌相府家的长孙,十九岁,尚未订亲,长相斯文、举止有度、才高八斗、内涵丰富……是京城名门淑媛心系的男子,若非家中长辈坚持他考上科举之后才肯说亲,凌家的门坎早已经被媒人踩破。 那日新科状元游街,是他领的头。 二皇兄预定了名门楼的雅间,让她居高临下把人给看个透澈。她不否认,凌之蔚确实是个婚配的好对象,只是……要说是感觉不对还是频率不对,那么好的对象之于她的荷尔蒙没影响,看着满街女子朝他丢帕子,她只觉得好笑,半点都不想共襄盛举,不过她想是这样想,说出口的答案却完全不一样,「他家世好,人品也好,如果是父皇看上眼的,定是个好的。」 「父皇自然是瞧上眼,才会让你去看看,你不喜欢吗?」 「又没相处过,哪里晓得喜欢不喜欢?不过这时代流行盲婚哑嫁,我岂能要求太多,何况婚姻是否成功幸福,端看各人造化,赐婚之前,母后不也没和父皇相处过吗?」 所以成就婚姻的不是爱情而是适应,适应力越好、妥协心越强的人,越能经营出一段世人眼里的圆满婚姻,至于幸不幸福、快不快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齐槐容沉吟半晌后,说道:「你这样的说法很……」很实际,却也带着淡淡的无奈,对于婚姻,女子都是这般看法吗?到底婚姻带给女人一生多少委屈? 弯弯一哂,回道:「大皇兄,我听过一句话,很有意思。」 「说来听听。」 「女人成亲后流的汗和泪,是女人挑夫婿时脑子里进的水,我担心自己脑子里进了太多水,日后苦头吃不尽,所以这种事还是交给耳聪目明、脑袋清晰的父皇和母后吧。」 她发过誓的,再也不为感情伤脑筋,虽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佴这些年看得多、听得够,心底多少明白,这是个以女人悲剧架构起来的时代,太多的礼度规条限制女人的自由,剥夺女人的快乐。 她身为被父皇、母后捧在掌心呵护的公主,她已经比这时代的女子享有更多的快乐与自由,所以,她不该再贪求。 爱情?不必!婚姻?幸福也好,不幸也罢,只要能够让她继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明知道父皇母后希望你能挑个喜欢的、顺眼的,才会让柏容带你去看人。」 「人心会变,今日顺眼,难保明日就不顺眼了,今日欢喜,难保明日不厌弃,何况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我见他顺眼,说不定他见我不顺眼,又或许他顺眼的是我的家庭父兄,不是我这号人物。」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接着又道:「我相信父皇的火眼金睛。」 齐槐容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没有欢欣,更没有其它女人在听见凌之蔚这个名字时会出现的娇羞红霞,以此推论,她对凌之蔚完全无心,可她的无心是否因为……还没把程曦骅放下? 他叹道:「你都及笄了,婚事还没着落,父皇母后都担心着呢,倘若凌之蔚这种好男人又被旁的女人捷足先登,我们的弯弯怎么办?」 「放心,该我的跑不掉,不该我的,就是用枷锁困住,还是会想方设法逃离。男女之间首重缘分,倘若无缘,就算躺到一张床上,中间也会隔着一片海,两颗心各在彼端,碰不到一块儿,顺其自然吧。」说到这里,她的口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她挥挥手,急急结束这个话题。「不谈这个了,倘若疫情扩大,我要做的事可不少,先去忙喽!」这回,她抽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太医院跑去。 第二十三章 望着她的背影,齐槐容暗忖,她对凌之蔚很不感兴趣吧,假使他今天提起的人是程曦骅,她也会是这样的态度吗?不过这个问题,目前他还无法得知答案。 弯弯在半途遇见史湘晴。 她是尚书府的千金,很可爱的一个小女生,脸圆圆的、酒窝深深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笑的时候会露出小虎牙,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但运气有些差。 小时候,湘晴家里便给她订下娃娃亲,谁知男方十六岁时病了一场,没了,湘晴与他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他死去,她整整哭了大半个月,曾经还存着出家为尼的念头。 她是史尚书的掌上明珠,家里虽有诸多姊妹,却是唯一的嫡女,史尚书疼极爱极,女儿不愿意再说亲事,他也不勉强,甚至放话,只要女儿乐意,便是养她一辈子又如何? 至于她会和史湘晴成为闺中密友,原因有二,第一,她第一次误听了她的名字,以为她是史湘云,《红楼梦》一书中,她不爱黛玉宝钗,独独欣赏可爱的史湘云,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印象深刻;第二,她是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崇拜与支持的人,她曾说过,如果当时秦哥哥能遇见公主,或许就能够活下来,他若是活下来,就会有许多人的命运因而改写。 弯弯不确定湘晴说的那个如果真的发生了,她的秦哥哥能不能活下来,但她知道湘晴对中医很有天分,在她只用了短短十几天,就背熟了药汤歌和身上的穴道名称之后。 只不过史尚书再纵容,家里也还有长辈,就算女儿是跟着被传成是仙女的公主一道儿,他们也不可能容许女儿出去济世行医,所以湘晴只能偷偷地学习医术。 弩弯借给她很多医书,她经常进宫找弯弯,她成了弯弯最好的女性友人,家里长辈对这事儿自然是乐观其成,那是公主呐、是人人称赞的仙女,何况谁不想和皇家沾上关系? 湘晴每回进宫找弯弯,她就顺便带湘晴进太医院,摸摸药草,辨辨医理,听听太医们的辨症。 湘晴总会很开心的跟她说:「这是我最最高兴的时候。」 看见史湘晴,弯弯朝她招手,待人走近了,她迫不及待的问:「你怎么进宫了?」 史湘晴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南方传出瘟疫?」 「你也听说了?」 「我的堂哥说的,他说有许多百姓病得厉害,短短几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娃娃和老人家往往熬不过,几天之内就死了,堂哥不敢多作停留,连夜直奔京城。」 「详细情况怎么样,我可以见见史家堂哥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已经约了他明日在闻香楼,你可以出宫吗?」 「可以,什么时候?」 「午时一刻。」 「没问题。」 史湘晴磨磨蹭蹭地,老半天才艰难的问道:「弯弯,皇上会让你进疫区吗?」 一句话,问进弯弯的心坎里,果然是死党,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她似笑非笑的反问:「你会这么问……莫非你也想去?」 「对,我打算央求堂哥,等他办完事后回老家,我跟他一起回乡下住上几个月,然后……」 「然后半路脱队,与我会合?」弯弯接下她未竟的话。 「会合?!你意思是……皇上会让你去?」 「还不知道呢,不过大皇兄似乎是同意的,我只要再说服母后,有他们帮忙说服父皇,应该可以……吧?」 弯弯的话,顿时燃起史湘晴的雄心壮志,她终于可以当个医女,为人治病了!「说定喽,到时你一定要带上我!」 弯弯笑眯了双眸,原来这朝代不只她一个女人对行医感兴趣。「嗯嗯,如果能成行的话。」 「打勾勾!」 史湘晴伸出可爱的小指头,弯弯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打印。 短短一个月,疫情加速扩散。 由于疫病起于南方,南方富裕,往来客商多,传播途径也多,所以很快地,从一个村到一个州县,再到两个州县,越来越多人染上病,万一状况持续发展下去……目前病患人数最多的成阳县离京城不过短短两天路程,谁都不敢说什么时候京城会沦陷。 皇上面临登基以来最大的困难,奏折从地方不断往上呈,南方来的商人把疫情状况传到京城,于是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虽然皇上未松口,弯弯仍然做足准备。 她成天关在太医院里研究疫情,并且召集自愿跟随前往疫区的宫女百名,进行紧急训练。 过去,二十四节气跟在公主身边,不但可以学习医术,还可以放出宫,为公主办事,一技在手,身价非凡,听说春分、夏至等人,光是帮公主制药,就赚得钵满盆溢,替家人盖屋买田、娶新妇,家人皆以她们为荣。 这些听说让许多宫女打心底羡慕,如今公主又要召募新人,谁不乐意?因此召募人员的消息一旦放出,短短两天就募到一百二十余人。 弯弯也不哄骗她们,直说这是个辛苦活儿,日后得跟着她到疫区,也许会染上疫病,弯弯给她们一个晚上想清楚,再做决定。 果然这样一说,有人退却了,于是增增减减之后,再凑上她身边的小雪等四人,总共一百零二名。 募集到足够人手,弯弯开始给大家上课,分组训练,指导她们护理病人的重点,她们本就是伺候人的,做这种事还算上手,只要教导她们一些粗浅的医理就行,于是整个院子忙成一锅粥。 七月初七,弯弯在母后与大皇兄的帮助下,终于成功说服皇上,让她领着第二批太医前往疫区,她打算在成阳县隔出一道封锁线,不让疫情再往北边扩展。 皇上赞同她的想法,齐槐容也在第一时间把此事宣扬出去。 京城百姓听到公主不顾千金之躯,自愿前往疫区,这让众人更加崇拜这位活神仙,大齐有这位公主,是百姓万民之福。 七月初九,弯弯发起一户十口罩的活动。 她画出口罩款式,并告诉大家这些物资将送往疫区,阻止疫情扩散,消息传出,知道口罩可以阻止疫情扩散,京城妇女不管贫富贵贱,人人都拿起针线赶工,什么一户十口罩,有人家熬夜缝制,一做就是上百个,因此原本弯弯打算募集一万个口罩,在短短两日之内,已经收到将近三万个。 百姓也害怕啊,万一疫情传到京城,人人都要受害。 五十年前那场瘟疫,光是京城就死掉近万人,老一辈讲起这件尘年往事,个个心惊胆颤、忧心忡忡,何况成阳县离京城这么近,有许多京城百姓的亲人住在那里。 且不只口罩,知道公主正在搜购药材,大家出钱出力,帮着张罗。 知道二皇子前往邑县购买浓度很纯的白酒,邑县酿酒商家把酿出来的酒,全数贡献出来,为这场灾难尽一分心。 大齐上下,人人为这场疫病卯足全力。 七月十五,弯弯终于带着第二批御医、百余名医女,以及药材、口罩、白酒前往成阳县,同行的还有齐柏容和凌之蔚。 齐柏容皇差出多了,熟门熟路的,有他同行,自然可以把妹妹照顾周到,至于凌之蔚,再笨也晓得皇上是让他去和公主培养感情的,毕竟女儿连盲婚哑嫁都说出口了,皇上怎能不心疼? 一队车驾,浩浩荡荡两百辆马车,由宫廷侍卫驾驶,飞快前往疫区。 疫区已经封锁,进得去,出不来,这种做法不人道,却是遏止疫情外扩最好的法子。 弯弯一到,便让地方官府腾出一排屋子做为临时医院,打扫、消毒,将病人按照病情轻重分别安置妥当,所有病人只能有一个家属在旁照料,其余百姓不准进入医馆。 她按照医院的编制,留下五十名医女,协助御医照顾病患,另外三十名医女两两分成十五组,到各地发放口罩、白酒,并进行防疫演说,教导百姓如何消毒、如何阻绝细菌入侵。 再将剩余的二十名医女分成四组,择定成阳县东西南北各一处,煮汤药分赠未染病的百姓,提高他们的免役力。 这些事在宫里,医女们已经模拟过无数次,因此进到县城,不需要吩咐,众人便领了自己的东西,分头忙碌起来。 而最后的两名,则是待在她身边,随时供她派遣之用。 第二十四章 事情都按照弯弯早就研拟好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着,她有信心,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疫情,只要成阳县防堵成功,就可以以此为范例,往其它州县施行。 夜里,弯弯在衙门临时搭腾出的屋子里听着简报。 十五组医女原本计划分三日,走过成阳县每一处,但公主进成阳县为百姓治病的消息传出,各地百姓蜂拥而至。 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传言,竟说公主是天上神仙,只要摸到公主的手,就能不药而愈,所以各地百姓聚集到城里,只为等着见公主一面。 实话说,对于传染病,这种聚集并非好事,但对宣扬防疫事宜却是大大地省了事,本该三日完成的工作,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达成,多余的人手,弯弯让她们再分五组,到各地施放粥药。 听完简报,弯弯揉揉发酸的脖颈和肩膀,走到屋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们是辰时进成阳县的,每个人领两个馒头就分别办事去,弯弯的馒头不晓得丢到哪儿了,一看见病人,临时医馆还没整理好,她蹲在地上就开始替人治病,一整天下来,东奔西走,两条腿都快走废了。 捶捶发酸的腿,她不顾形象,往衙门前的阶梯一坐,单手支着下巴,抬头望着天,一弯月牙儿斜斜地挂在天边,凉风吹拂,真是说不出的舒爽。 中秋节快到了,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经过这场瘟疫侵袭,团圆桌子上不知道会少了多少人,多教人伤心,希望这场传染病能够尽快控制下来,别再往外扩散了。 就在她遐思之际,眼前突然横插进一只手,顺着皎白柔荑往上看,就见笑逐颜开的史湘晴,她手里拿着一片人参,她懒得伸手,直接嘴一张,把人参片含进嘴里。 史湘晴腿脖子一弯,坐到她身边,头顺势往她肩膀靠。 她在昨日脱队,与弯弯在半路会合,她也不客气,人一到就往弯弯的马车钻进去,只是两百辆马车,她怎知道哪一辆是弯弯的?还用说,皇帝疼公主,公主要出门受苦,自然会想尽办法弄辆最大最舒适的马车。 最重要的是人家二皇子上道,明明看见她钻马车,就装着没看见,偏偏那个凌之蔚,不知道哪根神经没装好,居然手一伸一抓,揪住她的后领,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害她喘不过气,憋得一张小脸红得发紫,差点儿成了吊死鬼。 她要真这么死了,奇冤无比!幸好二皇子出手,不然壮志未酬身先死,她要找谁诉苦去? 「累惨了吧?」弯弯问。 「嗯,好累,从没这么累过,两手两脚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不过……累得很有意思,看着病人沉寂的脸上兴起希望,那种感觉……真好。」她满足地吁了一口长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你现在总算可以明白,我干么好好的公主不当,偏要挑苦差事儿做了吧?」 「何止挑苦差事儿,那年啊,你差点儿没被清门贵户的口水给淹死。」 当年,府里骂公主骂得最凶的二姨娘,到最后还不是求到公主跟前,否则她的宝贝儿子恐怕早已经不在人间。 只可惜,刚发病、在最佳黄金治疗期时,人家性子骄傲,御医看不好,宁可去找街头郎中,也不愿意求助公主,要不是御医放下重话,说三哥哥十日之内必死无疑,她还不肯让公主来帮三哥哥医病呢。 公主看过三哥之后,温温地说:「能救,不过病情拖得太晚,怕是救活之后,脑子会有损伤,日后不能和常人一般。」 一听见这话,二姨娘哀号大哭,痛骂公主见死不救,肯定是怨恨她私下说过公主坏话。她是哪根葱啊,弯弯是堂堂的大齐公主,岂会在乎一个小姨娘的碎嘴?她当真以为弯弯做了大夫,身分就比她这个姨娘矮几分? 后来是娘坚持救的,三哥果然救活了,可脑子已经烧坏,现在就像个十岁孩子似的,童言童语,再也长不大。 弯弯笑着回答,「身为人嘛,要做别人不做的事,就得承担被咒骂的风险,谁让你与众不同。」 史湘晴高举右手。「我同意,所以寡妇再嫁要被骂,弃养恶毒父母要被骂,休弃渣夫要被骂,连女人不想出嫁也得被骂,他们不过是比别人勇敢一点,敢为自己争取幸福,就要被一群见不得人家好的懦夫懦妇合攻!」 弯弯伸出大拇指,给她比了个赞,接着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与她头碰头,两个好友一起仰望夜空。 人人都说弯弯是天才,其实她并不是,她只是在前世学会这世要用的东西,说穿了,她就是个占尽便宜的家伙,但湘晴不一样,她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而且心胸宽广,能接纳新事物。 湘晴能够明白她的逻辑、理解她的想法,两人心灵合拍,无话不说,如果不是确定自己不是蕾丝边,她真想约湘晴一起出柜。 「只要坚持到底,就会成功,瞧!百姓的观念不是变了?」 「那是因为你有好父皇、好母后、好皇兄……天底下女人,不是各个都像你这么幸运的,可以得到亲人的支持。」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没有这样的亲人,她恐怕只能和自己一样,偷偷摸摸习医,偷偷摸摸替人治病,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行事,就得拿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名誉来抵。 「没错,我有天底下最好的亲人。」弯弯得意非凡地扬起下巴,所以咩,她常说自己是穿越的胜利组,什么好康的全落在她头上,一流的爹娘、冠军兄弟,如果说婚姻少那么点顺利……也没关系,做人嘛,哪有处处占利的道理。 「听说……」史湘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凑近她耳边悄声问:「听说凌之蔚是皇上替你挑的驸马爷?」 弯弯也不害羞,点点头,大方回答,「应该是。」 「你喜欢他?」 她只是耸耸肩,没有出声。 怎么说喜欢不喜欢?凌之蔚是多数女人都心生向往的男子,他的长相斯文风流,仪表堂堂,家世好、却不矜傲,性情平和、温善,说话幽默,一路上,他跟谁都处得很好,最难得的是他不靠家里的裙带关系,谋个一官半职,情愿下场参加科考,将自己的能力现于百官眼前,这种男人够上进,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呢?你觉得他怎样?」弯弯反问道。 史湘晴学她举起大拇指。「一个字,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考虑半天之后,认真回答,「不过我觉得,程将军更适合你。」 哈!史湘晴还是第一个这样对她说的人。 母后说:「放手吧!不爱你的男人,你为他做再多,他只会觉得累赘。」 父皇说:「朕的女婿,可以无能无才,但眼里心里只能有朕的弯弯。」 大皇兄说:「不是你不好,是曦骅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所有人全知道程曦骅好,知道他有才华、有能力,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也都知道,放手,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适合……这两个字从何说起? 弯弯瞅她一眼,笑道:「你也道听涂说,胡乱凑对。」 史湘晴用力摇头。「我才不是道听涂说,我会这么说,可是有根据的。」 「喔?愿闻其详。」弯弯根本没认真想听,调笑的道。 「每次你拿到程将军写给大皇子或二皇子的信,脸上的开心是真的。」她的根据不是别人嘴里的谣言,是亲眼目睹、亲耳细听,慢慢推出来的结论。 她的话让弯弯不禁怔愣住,可过了一会儿,她马上在心里反骏,那才不是开心,而是骄傲,她每次读完了信,就会马上去翻兵书,从中找创意、想点子破敌,是为着眨低、揶揄程曦骅,她想让他知道,她也是个聪明慧颖、卓尔不凡的女人,半点不比他的师妹差。 见她不语,史湘晴勾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力道,续道:「我娘常说,身为女子最苦的是不能顺心而行,如果有机会,就不要违逆自己的心意。 「弯弯,我视你如同姊姊,并非因为你的身分高贵,可以带给我的家人好处或前途,而是因为你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完成梦想,让我可以顺从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样的,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事事顺心遂意。喜欢自己喜欢的男人,嫁给自己想要的男人,不要把终身大事当做责任义务,你值得得到幸福,不要像我,遗失了幸福……」 第二十五章 史湘晴垂下头,双眼微润。她丢掉的幸福,再不会回来了。 弯弯不舍的握紧她的手,轻声道:「你会再找到幸福的,你的秦哥哥会在天上看着你、护佑着你,陪着你走往另一条幸福道路。」 史湘晴吸吸鼻子,转开话题。「今天我走进医馆,我把里面的病人都当成秦哥哥,我想,只要他们一个个好起来,我心里的罪恶感就会减轻。」 「罪恶感?我不懂。」弯弯皱眉,她怎么会把未婚夫的死算在自己头上?! 「秦哥哥从小身子就不好,那次我贪玩,失足落水,他把我救上来之后,就开始生病了,病情越来越重,直到大夫摇头,不到几天他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落水,我每次去看他,哭得眼睛像核桃,他还笑着安慰我,说等他好起来,我不但要以身相许,还要以心相许。弯弯,秦哥哥是我害死的……」她越说越小声,晶莹泪珠再也忍不住滚滚滑落,这件事在她心底压得太久,也太沉重了。 弯弯终于理解她的罪恶感所为何来,对于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而言,这种负疚太沉重,她只能紧紧抱住湘晴,默默安慰。 「公主!」 一声低唤,凌之蔚从远处走来,靠近时,他发现史湘晴眼睛红红的,弯弯心情低落,他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可以目前的情况并不容许。 弯弯抬头望着他,再次肯定他是个斯文好看的男人,光是皱眉,什么表情都不必做,就让人瞧见偶像男星的忧郁,这种人生长在古代真是浪费,不过她很快收起胡思乱想,问道:「有事吗?」 「康字二号房有个病人病情严重却拒绝吃药,用强灌的,他却把药全吐出来了。」 弯弯把临时医馆分为健、康、平、安四组,每组各有五间病房,一间病房住十名病患,目前收容了两百名病患,只是她也很清楚,染上瘟疫的远远不只这样的人数,所以明天开始,会有更多的临时医馆成立。 史湘晴胡乱抹去眼泪,率先起身道:「我们去看看。」说完,她顺手拉起弯弯。 一行三人,快步赶往康字二号房。 【第八章 扭转错误】 这名不肯乖乖喝药的病患,没有家属照顾,左手从肘处被切断,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好像几年没洗过澡的乞丐,他无视围在周遭的御医、医女,茫然地望着上方,表情充满绝望。 看见他的样子,弯弯不免暗叹一声,这人一心求死。她走到榻边,一开口,就是一句让人满头雾水的话,「对不起,都是你的错。」 不过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完全不合作的病人终于有所反应,他转过头,微微瞪大眼睛望向她。 弯弯直勾勾与他相对,轻声解释,「如果你先遇见阎罗王,我没话说,可是你先遇见我,我就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夜闯阎王殿。」 这话是说给这名病患听的,却连带鼓舞了躺在旁边的两排病患,公主敢这样说,他们一定不会死了,是啊,公主是菩萨座前的仙女,一定能够把他们给医好。 于是公主的这番话,透过家属的嘴巴流传,一个病房传过一个病房,精神力量鼓舞了病患,心理影响生理,病人们比预估的更快康复,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这是后话。 男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弯弯的手一伸一缩,银针已经飞快扎在他身上数个穴位,顿时,他动弹不得,接着她对旁边的医女吩咐道:「打几盆水,先把他全身给洗干净,再熬一碗浓浓的药汤来。」 丢下指令,弯弯先领着史湘晴、凌之蔚下去吃饭,再回来时,病人已经焕然一新,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 这些医女过去都是当宫女的,伺候人的活儿做得可上手啦,但能被她们伺候的都是贵人,这男人可是修了三百年的好福气。 弯弯坐在他身旁,拔出银针后,他又能活动了,她一边为他把脉,一边问:「为什么求死?因为前途无亮?因为手断了一截、生不如死?因为亲人离弃、活得不耐烦?还是以为本公主没有本事救活你?」问完,她眉开眼笑地望着对方。 老实说,他病得很重,再不施药,真的要说拜拜了,可大话她都呛出口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把给他救回来,不过在医治前,得先把他的心病医好,否则再好的药都是浪费。 「别白费功夫救我这个废人。」他幽幽说道,把脸转向另一侧。 弯弯缓缓点头。他认为自己是废人,所以是因为手残导至心残? 「你说废人?难道你的脑子坏了,听不懂我的话?你出现幻听幻觉,老是觉得有人在你旁边跳舞?」 她一连串怪异的问话,问得对方答不出来,错愕的表情让史湘晴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欺负他,他是病人。」史湘晴戳了弯弯脑门一记。 「哪有欺负啦,我想弄清楚他的脑子是哪一块坏掉,怎么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就变成废人了?」 弯弯说完马上递了个眼色给史湘晴,两姊妹默契极好,史湘晴立刻接话,「你没看见他的左手断了吗?」 「什么,就这样?断了一只手就叫做废人?」 「还不严重吗?」 「哼哼,他一定没听过杨过的故事。」你一搭、我一唱,两个女人开始在病房里演起双簧。 「杨过?哦,你说的是那个断掉右臂,却仍不死心、不放弃,勤练左手刀,最后变成武林传奇的那个男人。」史湘晴对着弯弯问。 这本小说她看过,弯弯借给她看的,书名叫做《神雕侠侣》,让她数度红了眼眶。 「喂,你忘记一个重点喽。」 「什么重点?哦……他娶了小龙女,纵横江湖。」 「没错!」弯弯转头问病患,「你知道杨过吗?」 男人摇头,他不信天底下有这种人。 「你居然不知道他?他鼎鼎大名耶!好吧,既然你不知道,我就来给你说说他的生平。」弯弯开始讲故事了,「杨过是天下第一衰人,他的娘早死,他的爹爹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最后死得悲凉凄惨。他虽然被武林盟主收养,可是自以为正派的盟主居然认为他身上流有他爹的血,给他取名过儿,好像他天生就是来犯错的。才出生呢,身上就被贴了标签,走到哪里都被人嫌……」这是她最不齿郭靖的地方,有过错的是杨康,关杨过啥屁事。 史湘晴看男人听得认真,便打岔道:「行了,你想说故事也先让他把药喝掉,这药熬上大半个时辰呢,就同情同情医女们吧,今儿个一整天已经够折腾人的,别让她们再重新熬药。」这话虽是对弯弯说的,却是在暗指不识好歹的臭男人,人家累得半死还来伺候他,该心存感激。 史湘晴与男人对视,目光坚定,男人犹豫片刻后,伸手接过药碗,一口喝干。 他想要知道杨过的故事,想要知道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怎么还能成为武林传奇?他只是个乞丐,弯弯却是身分尊贵的公主,但这个晚上,公主坐在乞丐床边,向他叙述一个断臂王子的故事。 古墓里的小龙女、自以为正道人士的全真派、郭靖、黄蓉……一群英雄豪杰护卫国家…… 男人听得认真,同病房的病人、家属也听得认真,昏黄的烛光摇曳,把弯弯姣美的侧脸投映在墙上。 凌之蔚和史湘晴守在门边,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看傻了,谁敢说弯弯不是菩萨座前的仙女,若不是这样的慈悲佛心,怎肯低声下气,为扭转一个乞儿的人生而努力? 史湘晴对这个好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至于凌之蔚则在此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弯弯娶回家。 有人在成阳县看见左棠的消息一传至北疆,程曦骅立刻带着穆语笙南下,喃喃因为年纪实在太小,不方便一同带着他,只能先暂时请府中的婢女帮忙照顾。 这是近两年来第一个关于左棠的消息,不论真伪,他们都必须前往,虽然成阳县有瘟疫,但阻止不了他们寻人的决心。 从北疆到成阳县,会先经过京城,程曦骅几经犹豫,还是决定先回京城一趟。 表面上是探望父母,拜见皇帝,将自己对北夷的大计面禀皇上,然私心里,他希望能和弯弯见上一面。 过去不想见,却老是碰在一块儿,现在想见了,他在御书房、御花园流连多时,却始终等不到弯弯的身影。 第二十六章 不过他见到齐槐容,兄弟相见自然满心欣喜。 齐槐容似笑非笑地瞅着自讨苦吃的程曦骅,吊足他的胃口,才说:「弯弯在成阳。」 闻言,程曦骅像只瞬间炸了毛的猫,质问道:「她在成阳?她去那里做什么?她不知道那里有瘟疫很危险吗?一不小心就会送命,那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身为大哥,你不知道要阻止她吗?!」话语连珠炮似的从口中迸射而出,语毕,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觉自己居然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还胆大的指责皇子?!他马上尴尬的低下头。 齐槐容也是难掩惊讶,果然……他信上写的没有夸大,弯弩果然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难怪他会恐慌、会担心、会以为危险逼近,原来他家弯弯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啊,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得意又幸灾乐祸的笑了。 程曦骅面红耳赤,欲盖弥彰的想要解释,「我欠她一句抱歉。」 齐槐容还在笑,这回笑得满脸贼样。「你以为她会在乎一句年代久远的抱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别说当朋友的没义气,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好友,怎么说也是流有相同骨血的为重。 程曦骅咬牙道:「我会让她在乎的。」 他是不是可以把好友的这句话,解读为他想赢回弯弯的在乎? 好吧,虽然民智晚开,好歹也开了,希望这回他能做出正确判断、正确举止,正确地踢开凌之蔚,成为他的妹婿。 弯弯骄傲又倔强,她极力否定自己对程曦骅的感情,可那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一歪脖子,他就晓得她存上坏念头,一扁嘴,他便知道她委屈了,她若是云淡风轻,他会相信她对 曦骅已然放下,她越是否认,他便越清楚,这个执拗的丫头把曦骅藏在心里藏得有多深。 起初程曦骅来信,他只是想测试妹妹的反应,便把信交给妹妹,她看得很认真,然后找书、找资料,整理出意见,写在纸上交给他,他看完,再转写给曦骅,曦骅下回来信,便告诉自己,他采用了信里哪些点子,做出什么成效,于是他又把信转到妹妹手上,她乐了,然后又看得认真,再找书、找资料,再次汇整。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为了弯弯,他和曦骅的信通得更认真,因为在书信往返间,他看见弯弯的快乐。 我是因为成就而快乐,与程曦骅无关。 如果她不要欲盖弥彰的补充这一句,也许他会相信她的行为和程曦骅完全无关,所以他很清楚,师兄师妹的故事只能阻止她的理智,却无法阻止她的感情。 于是他转而测试程曦骅,从一年前开始,他把弯弯的信笺夹带在给曦骅的信里,娟秀的字迹,他相信曦骅猜得出是谁的手笔,结论是——他并没有因为建议出自弯弯而不用。 弯弯的意见让他立下不少功劳,他托人把战利品送给自己,里面总会夹带一箱北疆的药材、佩饰,那么女孩子的东西,只会是送给弯弯的,但他并没有把那些东西交给妹妹,他担心希望之后又引来失望,直到他那封关键的信寄来。 当年插手的人太多,坏了事,如今他只打算在旁观望,但愿这次,他们之间能结出好果子。 齐槐容语重心长的道:「弯弯是我的亲妹妹,你是我的好友,也是大齐的栋梁,希望这次你别再伤害她,否则我不介意因私废公,废了大齐王朝的梁柱。」 程曦骅浓墨的双眉微扬,齐槐容从未对他说过重话,这是下定决心,站在自己这边了,还给自己警告来了,于是他郑重点头,保证道:「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两个男子,四只眼睛对视,齐槐容眼里有期盼,而程曦骅眼里自信满满,向来,他想要的东西,都会成功到手。 两人都没有明说,却已经了解彼此的心意。 拍拍他的肩,齐槐容说:「柏容也在那儿,有需要的话,让他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程曦骅冋拍他的肩头,转头,大步离去。 程曦骅和穆语笙一出京城,就马不歇蹄直奔往成阳,但任他们再拚命赶路,抵达成阳县时,城门已落钥,两人只好在城外寻个小饭馆休息一夜。 从疫情爆发之后,成阳就只准进、不准出,倘若弯弯控制不住疫情,便意味着他们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要是如此…… 穆语笙放下碗筷,踌躇的问:「师兄,如果北疆战事兴起,你困在成阳,会不会延宕军情?」 「别担心这种不会发生的事。」 他全盘考虑过了,他不走,北夷不会觉得有机可乘,他们不连袂动手,他就没办法再斩杀几个王子,顺势把达西布推上王位。 探子曾传回消息,北夷的老国王的身子越来越弱,他毕生梦想是占领大齐国土,现下他离开北疆,这么好的机会,北夷应该不会傻得不知道利用。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真有如果,那道城墙怎可能关得住自己,除非他也身染疫病。 见师兄说得笃定,穆语笙这才试探道:「师兄,我在京城里听到许多玫容公主的传奇。」 「是吗?」想起弯弯,他的眉头也跟着弯弯,这丫头真是好样儿的,短短两年,她不但挽救了自己的名声,还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传奇人物。 「师兄想听吗?」她带着期盼,望向师兄。 她会提及此事,是因为传奇之中还夹杂了一段小话,话说两年前师兄回京,公主曾经看上师兄,想招他为驸马,可惜两人有缘无分,此事不了了之。 两年前,正是她怀上喃喃的时候,那时她身子重没办法进京,是师兄陪同程将军、程夫人回京,并且替自己寻访左棠。 她不信师兄会像那些肤浅的京城权贵,认为公主行医败坏德性,不愿与之联姻,所以理由到底是什么? 「说。」 见师兄不排斥,穆语笙露出一抹浅笑,顿时,饭馆里的客人看得痴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御史梁大人从头到尾都非常反对公主行医,他说倘若大齐女子群起仿效,那么妇德何在?奏折一本一本往上呈,皇上不理会,他还倚老卖老,一头撞在柱子上,想要死谏,就是要逼皇上阻止公主行医。」 程曦骅蹙紧了浓眉,竟有此等冥顽不灵之人?他还以为有齐槐容在,那些风波很快就会平息,当初离京时,他还留下十名隐卫,让他们帮着槐容办这件事,没想到……即使舆论倒向弯弯,还是阻止不了榆木老头的偏见。 「后来呢?」 「梁大人三代单传,他的儿子短命,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他悉心教导唯一孙子,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梁琛身上。梁琛也是个人才,十八岁就考上二甲进士,眼看着就要成木成梁,没想到竟生起怪病,缠绵病榻,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夫全让他延请到家里,可越治,梁琛的身子越弱。 「家里的夫人、老夫人都哀求他去请公主治病,可才多久之前,他义正辞严死谏皇上,绝不能让公主的丧德败行荼害大齐妇孺,现在又要厚着脸皮求公主治病,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挂?他不肯,家里的老夫人为此闹着要上吊……」 他忍不住失笑,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吗? 「谁知道公主不请自来,把梁琛给救活了,梁大人羞愧难当,背上荆棘上殿,说是要负荆请罪,想请公主鞭他三百下。皇上也是有趣,还真的让人到后宫把公主给请来,没想到公主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把梁大人扶起来,说道:「我把老人家打坏了,还得腾出手去救,那不是折腾自己吗?」就这么一句话,让梁大人羞愧得真想当场挖个洞往里头钻。 「那天,公主对百官言道:「我能明白大家的愤慨,许多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可是请大家想想,如果老祖宗所言都是正确的、不能违逆的,那么勤有功、嬉无益,为什么各位大人还在京城各饭馆酒肆流连?祖宗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什么学子要挑灯夜读? 「规矩是人定的,自然要由人们来改,如果各位大人还是认为身为公主不该行医,今日便开口言明,明日起我便不再替人治病,免得父皇要为各位的折子伤透脑筋。身为女儿、不能为父皇分忧已是不孝,还造成父皇困扰……我心里过意不去。」」 第二十七章 程曦骅眼底的欣赏更深,这丫头兵书读透了,以退为进,攻心为上,梁大人之事方过,谁晓得哪天会轮到自己头上?何况若是此刻反对,弯弯真的收手,哪天万一谁家有人生病,却求不来公主救治,所有的埋怨罪孽都要一肩承担呐,朝堂大臣一个比一个狡狯,哪会做这种自断生路之事。 「这下子,没有人敢反对了吧。」他的弯弯……真聪慧,呵,是啊,在他心里已经认定她是属于他的了。 「当然,都说公主是菩萨座前的仙女,谁敢说不,菩萨佛手一点,家里马上有人生病,还求不到公主出手,那才叫一个冤呢。」 看来弯弯忙得很,行医、制药,还要应付他的信……, 两年了,不知道她变成怎样?想着即将到来的会面,他的心情难掩雀跃,却又忍不住有些紧张。 看着官员呈上来的名册,各地病患人数锐减,医馆里面的病人渐少,有几个医馆已经出现五成的空房率,这就意味着疫病已经获得控制,这是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 这一个月来,弯弯、史湘晴、齐柏容和凌之蔚领着御医、医女和当地官员,忙得脚不点地,如今这样的成果,对他们而言是最大的鼓励。 齐柏容已经派人飞马送奏折回京,请父皇下令全国各地比照成阳县的法子防止疫病蔓延。 如今成阳县的衙门已经成为临时的防疫中心,弯弯和二皇兄居中坐着。 「东馆和南馆可以关起来了,现在两边加起来还有一百零三个病人,把他们依照住处,移往北馆和西馆。」 「是的,公主。」戴大人、文大人起身应和。 他们看着公主的眼神带着满满崇拜,当初皇上派公主过来,他们还暗暗抱怨,疫病已经让大伙儿忙得脚不点地,怎还派个公主来添乱,谁有空伺候她? 他们当然听过公主的传言,但谁晓得是实是虚,是不是为了捧皇上的场,夸大其辞,何况医病这种事难讲,搞不好是前一个大夫把人给医好八成,公主接手,拾人牙慧。 但是过去一个月,他们亲眼看着公主为百姓四处奔波,指挥若定,把乱成一团的成阳县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起来,她做的事比男人还强,谁还能不赞叹感佩? 「湘晴,医馆收拾好之后,我把一半的医女和御医分配给你,你带着他们到季阳县,比照办理。」 季阳离成阳不远,是目前疫情较为严重的地区,如果季阳也能控制住,疫情就等于控制了七、八成,其它的县城再依相同的法子处理,这场灾难应该不会太久便能完全结束。 「好。」史湘晴用力点头道。 「你需要帮手吗?」弯弯问过之后,挑挑眉角,眼神往凌之蔚方向闪了两下。 史湘晴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心里忍不住想笑。 凌之蔚很积极,他大概也清楚皇上让他跟着弯弯到成阳县的目的,这个月以来,他如影随形,随时随地保护弯弯,虽然没有私底下对弯弯有所表示,可是划地盘的意图很明显。 虽然史湘晴希望弯弯能顺心遂意,嫁给心里人,但凌之蔚的积极看在她眼里,多少还是替好友感到开心。 弯弯曾经说过,爱人辛苦、被爱幸福,聪明的女人应该选择后者,可惜多数的女人在婚前都不够聪明,追星追月、追太阳,殊不知在身边不时吹拂的清风,才最令人舒服。 如果弯弯的理论是对的,那么愿意对她尽心的凌之蔚,就是个好人选了。 「不必,御医和医女对疫病都很熟练了。」史湘晴把凌之蔚留下来,顺利的话,也许回京之后就能听到好消息。 弯弯瞪她一眼,嘴边却硬挤出微笑。「可是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 「我送史姑娘过去好了,来回不过是三、四天路程。」齐柏容毛遂自荐。 临行前父皇交代过,要让弯弯和凌之蔚多相处,看来父皇是想订下这个女婿,依他看呢,之蔚人不错,会念书,脑子却不迂腐,勉强可以配得上弯弯,虽然不会武功,体魄差了点儿,不过不要紧,弯弯还有他这个二哥呢。 无声轻叹,弯弯垂下眉睫,也不是说凌之蔚不够好,或是和他相处有困难,只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被人盯着瞧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虽然多数时候他盯的是她的后脑杓,但……她对背后灵这种东西有点……畏惧。 可如今二皇兄都说话了,她不能下了二皇兄的面子,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说不定返京后,父皇真会给他们两人赐婚,到时她会不会拒绝?应该、不会……吧? 打个比喻好了,她喜欢肉多汁甜的金钻菠萝、沙地西瓜、爱文芒果,可是摆在跟前让她选的只有又酸又硬的李子、桃子、杏子、梅子,还规定非要选出一个才可以退场,那她会怎么做?就点点豆豆点点豆喽,点到谁就谁吧,反正眉一挤、牙一咬,忍耐几秒钟,也就吞掉了。 她现在就是这种心态,凌之蔚是对人体有益的健康桃李,虽然诱发不出她的食欲,但医生建议每天蔬果五七九,再不乐意也得吞,了不起打成桨汁缩短痛苦时间。 凌之蔚是桃李,那……谁是金钻菠萝?突然间,程曦骅的影子从她脑海间飞掠过去,慌得她一抖肩,为了拉回胡乱飘远的心思,她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拉回正题。 「口罩还剩下一万多个,全部带过去好了,至于药材,我只留一半,不足的,二皇兄在奏折里再向父皇提及,很快就会从京城送过去。」 「好。」史湘晴回答。 齐柏容望着史湘晴,短短一个月的训练,练出她的胆量,现在的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日后回京,倘若史大人不反对,也许她可以成为弯弯的好帮手。 母后说过,不管是弯弯或谁喜欢做什么,她都会全力支持,但这话听得他牙酸,母后根本就是骗人的,他讲过几百次想要上战场、想要去北疆,可母后固执得很,怎么都说不通。 偏心!母后害他左右为难,害他有志不能伸,再下去,他早晚会变成笼里的金丝雀,好逸恶劳,却还以为自己会引吭高歌就很了不起。 弯弯对地方官员们说道:「疫情减缓,但各位大人仍不能掉以轻心,该做的倡导还是得做,只要有新病人,就代表疫病还有扩大的可能。」 「是,公主。」 弯弯拿起账册,这是她最头痛的部分,她对钱这种事一向很……不上手,不过大皇兄一再叮咛,买多少药材、进出多少银两、花费多少人事费用,这些很重要,千万别假手他人,免得被钻了空子,他倒不是担心有人盗用公款,而是这次的疫情控制必须登录在册,做为以后防疫的重要依据。 「禀二皇子、公主,程将军求见。」一名衙役进门,向齐柏容禀报。 程将军?!听见这三个字,弯弯像被人点住穴道似的,不只翻阅账册的手倏地一滞,全身都猛地一僵。 齐柏容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是程曦骅吗?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没见面了啊!他不是在北疆,怎么突然出现在成阳?他的困惑一大堆,却阻止不了他疾行的身影。 弯弯明白二皇兄的兴奋,北疆是他的梦想归依,只是……不说母后,她也舍不得二皇兄去,打仗是会要人命的,二皇兄的武功再好,都是在宫里长大的贵公子,与从小在北疆长大的程曦骅不一样,刀剑无眼、弓箭无情,倘若有个万一怎么办? 在这件事情上头,她和母后同一国,再大的梦想,都不值得用性命去交换。 只是……程曦骅,他为什么会来成阳? 心突突地乱跳,还以为事过境迁,再见面不再有感觉,以为自己已经长大,能够丢掉一些无聊的想象,可是……深吸气,她控制不了不随意肌,而心脏,就是不随意肌。 假装看账册,弯弯暗暗催眠自己,她早已不在乎程曦骅,他在不在眼前都不打紧,对她而言,他只是大齐的一位将军,过去她所有的想法、建议都是为大齐好,为父皇、为两位皇兄好,与程曦骅无半点关系。 弯弯的硬拗,史湘晴看见了,凌之蔚也看见了,下意识地,史湘晴的目光转向凌之蔚,发现他也回望自己,是希望自己帮他一把吗? 身为好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弯弯能够幸福,无论弯弯选择谁,只要对方能让弯弯幸福快乐才是重要,看来她也得先看看情况再做定夺了。 第二十八章 两人的视线依旧胶着时,齐柏容已经领着程曦骅和穆语笙进门。 弯弯低低的替自己喊一声加油,她可以做到,做到把程曦骅当成路人甲,这才抬起头,颇有气势的道:「各位大人,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是。」七、八名地方官员起身,一一向齐柏容和程曦骅行礼后,退出衙门。 众人离开,依旧是没心没肺的齐柏容拉着程曦骅走到弯弯面前,笑道:「弯弯,还记不记得曦骅哥哥?」 怎么可能不记得,每个月她会看到他的信三到四回。 弯弯刻意地笑着,好像他为难不了自己的心,微屈膝,招呼道:「程将军,好久不见。」 程曦骅是个严肃刻板、不善言词的男人,他不会真实呈现心底的兴奋,只会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对准弯弯。 两年了,她从小女娃儿长成大姑娘,她比记忆中更美丽,两扇长睫微微掮着,粉嫩的双颊浮上些许绯红,她眼里闪着智慧眸光,温柔的笑颜紧紧吸住他的视线,让他完全无法别开视线。 不过他意外发现这次看到她的反应有一些些不一样,虽然他的心跳还是快,呼吸还是急,脑子还是混乱,但是突然间……心定! 好像长久以来,他的心都摆错了位置,东挪西挪、摇摇晃晃、悬悬荡荡,直到见到她的这一瞬间,他的心才喀啦一声,像卡上榫般,回到原本该在的地方。 这就是小兵嘴里的欢喜和思念?不自觉地,程曦骅扬起笑容,卡上榫的心也在屋顶上飞转一圈,再度落回原位。 忍住喘息,他告诉自己,这次他定要扭转错误,让她明白自己对危险的错解,还要向她道歉,不管是害她受伤还是迫得春水堂关门,导致她名声受损,他都要真心实意地道歉。 对了,他还要亲口向她说谢谢,她的点子,让他衍生出许多新想法,让他不再墨守成规、拘泥规则,让他战无不胜……他要说的话很多、很多,即使他是个不善言词的男人。 可是……是他看错吗?她的眼神冷漠,态度疏离,她向他打招呼的口气,像是在对待街边的陌生男子。 为什么?她给他写了信,不是吗?她帮他出点子,不是吗?她在他需要的时候,甚至还花大把银子送来药丸,让他的士兵免于疾病之苦,她明明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如今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乐意? 难道她还在记恨两年前的事?如果是的话,没关系,他本来就要还她一句道歉的,等话说开,他们就会……想起高个子小兵的话,他的心头渗入丝丝甜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穆语笙非要左棠不可? 因为炒菜一定要放油、吃豆腐一定要沾酱,什么锅一定得配什么盖,而他以前笨得离谱,现在弄懂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就是在告诉他,齐弯弯就是他的锅盖。 看见弯弯同时,穆语笙眼睛一亮,就是她了,她是最合适大师兄的人,她急忙上前握住弯弯的手,满眼灿烂笑意。「你好,我是穆语笙。」 弯弯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的,却没想到穆语笙这个名字猛地一出现,硬生生害她破功。 她就是那个程曦骅的亲亲小师妹?!就是他想娶却娶不到,害他在人家新婚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的理由?绝顶聪明、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所有曾经听过的形容词把弯弯的笑容给卡住了,她顿了一下后,客气而疏离地抽回手。 公主不喜欢她吗?穆语笙一愣,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她看看弯弯,再看看师兄,真希望有人可以向她解释清楚。 同一时间,听到穆语笙三个字,恼怒也浮上史湘晴心头。 两年前的事她听弯弯亲口说了,如今程曦骅带着穆语笙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示威? 还是怕弯弯又缠上他?哼!天底下两只脚的青蛙不好找,两只脚的男人到处跑,他有什么了不起。 史湘晴替好友不平,勾起嘴角,巧笑倩兮地把凌之蔚推到弯弯身边,对齐柏容说道:「二皇子,你不向程将军介绍凌公子吗?」 齐柏容笑道:「唉呀,看我这个脑袋,曦骅,他叫凌之蔚,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也是父皇中意的……那个人选。」说到这里,他下巴朝弯弯努了努。 那个人选?皇上赐婚了吗? 胸口一紧,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大臼杵,把程曦骅的心给捣得稀巴烂,他本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怎么会……他从没听槐容提及此事啊。 他错愕又惊疑的视线落到弯弯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找出答案。 史湘晴注意到他的视线,更加不满了,他干么用那种眼神看人,想吓唬谁啊!奇怪了,他可以带他的小师妹一同现身,弯弯就不能有未婚夫?她原本偏心程曦骅的,可眼下…… 哼!风向变了,她决定偏向凌之蔚。 「弯弯,我们去医馆瞧瞧吧。」史湘晴拉起失神的弯弯往外走。 「等等,弯弯,曦骅有事要咱们帮忙。」粗线条的齐柏容没发现妹妹不对劲,还出声把人给叫住。 「什么忙?」弯弯怔怔地转回身,声音冷冰冰的。 她能帮什么?他家小师妹生病,需要仙女施针开药?拜托,他未免牺牲太大了吧,求到她这个花痴身上,就不怕她要求的诊金是一夜春风,红被翻浪? 穆语笙被她冷酷的模样吓到,不敢发话,是齐柏容帮忙开的口—— 「有人说左棠在成阳县出没,曦骅想让我们帮忙找找。」 还在找?穆语笙没有放弃丈夫,程曦骅便跟着天涯海角寻找小师弟?真真痴情呐,若是有年度十人痴情男排行,他肯定排名第一。 舔舔干涸的嘴唇,弯弯说道:「贴张告示吧,这场疫病,成阳县死了不少人,如果没死,看见告示就会出现,如果死了……」 她话语一顿,望向穆语笙,就见她的脸色倏地变得铁青,身子微微一晃,站在一旁的程曦骅马上扶住她,只是很小的动作,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拿青龙偃月刀狠狠剖开一半,这算什么,她疯了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程曦骅不过是扶了扶小师妹,她在心痛什么? 就算两人搂搂抱抱进房间,演出限制级短片,也与她无关啊! 疯了,她绝对是疯了,他要对谁痴情关她什么事,她根本没有喜欢过他,她只是不服输,只是骄傲,只是……她的心干么自己跑去当西瓜? 一面心痛、一面否认,她的脑子和程曦骅的一样紊乱,紧紧皱眉,她真是讨厌自己…… 程曦骅把弯弯的嫌恶表情看进眼里,视线扫过凌之蔚,见他一双眼睛盯在弯弯身上,心情坏到无法形容,他的眉头收紧,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讨厌他,心在瞬间冻结,一把无明火烤着胸口那团冰,又冷又热,反复交加。 本就刚硬的五官线条变得更冷冽,原本回到定位的心又乱了方向,乱烘烘的,沉稳冷静的程将军变成一团乱棉花,如果以现在这种状况去面对敌人,他一百遍都死不够。 混乱转化为狂怒,他的视线定在凌之蔚身上。 瞬间,凌之蔚好似感觉到千军万马朝自己狂奔而来,彷佛下一秒,他将要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他勉强自己抬眼回望……他努力了,真的,只是对望短短半息,他就垂下头,败下阵来。 对方的杀气太强,在火里水里、刀山剑林里闯过的人,和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是不一样,他痛恨自己的怯懦,突然间觉得文状元这个头衔成了讽刺笑话,成了弱男的代表。 弯弯的脸色更难看,摆什么臭脸啊,都要求到她头上了,还这么讨厌看到她? 他生气、她更气,如果现在要比谁的脾气大,谁输谁还不一定。 「我会让人把死亡名册送过来,让程将军、穆姑娘找找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弯弯寒起声调别开头,她不想看穆语笙的哀愁,更不想看程曦骅在穆语笙面前当英雄。 她和史湘晴一起离开,凌之蔚马上举步要跟上,怎料他的脚都还没跨过门坎,就让笑咪咪的齐柏容给拉了回来,他攀着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样,眉开眼笑的道:「之蔚,曦骅来了,我想多和他聚聚,你可以帮我送史姑娘去季阳吗?」 第二十九章 凌之蔚想拒绝,因为程曦骅的气势太迫人,因为他摆明了会是他和公主之间的威胁,倘若自己离开两天,他不确定再回到成阳县时,程曦骅和公主的感情会不会已经成了定局,如果成局的话,那么过去一个月,他白混了。 这段期间除了公事之外,他和公主半句话都搭不上,公主眼里、心里都只有病人,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好不容易疫情控制下来,他想利用回京前这段时间和公主好好培养感情,没想到这号人物又来搅局。 他知道程曦骅的存在,也知道两年前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当时多数人都认为这桩亲事会成,虽然他不喜欢程曦骅,却也不得不承认,程曦骅是个英雄,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自己有女儿或妹妹,也会把他当成女婿的最佳人选。 他并不清楚为什么最后事情没成,他只能暗自得意,认为这是老天爷赏他的福气,没想到程曦骅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他怎能不担心? 见凌之蔚久久不说话,齐柏容面带歉意道:「我知道言而无信不好,可是我刚刚之所以答应,也是因为不知道曦骅要来嘛,这样吧,这次算我欠你,回京之后,我请你大吃一顿,行不?」他仍旧在状况外,完全没发现两个男人已经暗地里交战过一回。 齐柏容说得很客气,事实上他有绝对的权利命令自己去季阳,凌之蔚不傻,怎么会不明白,人家这是给他面子,他只能够同意,所以最终他仍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第九章 哥有的是霸气】 当晚,史湘晴回屋里整理行李没多久,穆语笙便来到医馆。 想起弯弯的不友善,她其实很犹豫,不知道走这一趟是对还是错,但为了师兄,就算错、就算被人扫面子,她也得试试,终究是她和左棠欠师兄太多。 死亡名册上并没有左棠的名字,虽然她心里清楚情况依旧不乐观,但仍旧松了一口气,只要左棠人还活着,他们就有机会相见。 于是离开府衙后,她在成阳县的大街小巷到处奔走,逢人便拿着左棠的画像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穆语笙的举动引发了弯弯的同情心,她暗骂自己心胸狭隘,再加上向来不是心硬之人,见穆语笙忧心重重,她一把抽走左棠的画像,托人画上几十幅,连同告示张贴在城里各处。 弯弯的主动出手相助,是穆语笙鼓起勇气的最大原因,于是在大师兄去找二皇子的同时,她也决定要来找弯弯。 她:看到弯弯就道:「谢谢公主为民女所做的。」 弯弯客气的回道:「举手之劳。」 「你的举手之劳却解决了我的困顿,所以我还是要向你说声谢谢。」 「好吧,不客气。」弯弯收下她的谢意。 望着她舒展的眉心,穆语笙心想,她应该不是讨厌自己吧,所以是……讨厌大师兄?如果她没猜错,是否表示两年前两人之间不了了之,有着别人不清楚的内幕?要真的有,肚子里的话还能说吗? 轻咬唇,在这儿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她竟犹豫起来,半晌,她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好歹是一次机会,就算弄错了,至少她已经试过。 轻启珠唇,穆语笙道:「路过京城时,我听到过很多关于公主的传闻,你很了不起,我崇拜你。」 这话出自真心,没有虚伪,弯弯看出来了,回她一个友善微笑,说道:「你这想把谢谢讨回去?好吧,还你,谢谢你的夸奖。」 弯弯的幽默,让穆语笙按捺不住笑了,这一笑,千娇百媚,风姿顿生,连弯弯都看得忘记眨眼,难怪程曦骅会这般迷恋。 她无法否认,穆语笙是个温柔甜美、会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的女子,不过是短短几句交谈,她已经对她生出好感,再相处一段时间,怕是连和湘晴那样的密友感情都会发展出来。 所以……唉,她果然是白痴,怨啥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当然拍马也追不上。再拉一个笑脸,把狭隘抛在一边,她对自己说:齐弯弯,请你千万注意,三角关系已经够复杂,千万别再横插一足。 天底下什么东西都是复杂的比较精彩有趣,唯独感情这回事,越简单越幸福。她别再掺和了,就算心底割舍不下,也别教人看出端倪。 同样凝视着她的穆语笙,心里想着,公主是个风趣女子呢,莫怪京城百姓称颂,还能成为说书人口里的传奇。 「公主,我能问你一句话吗?」穆语笙问得小心翼翼。 弯弯板起脸孔,正色道:「通常公主不会回答百姓的问题,但是弯弯会,如果你叫我公主……」她摇摇头,两只手的食指在嘴唇上打了一个叉叉,接着又道:「如果叫我弯弯的话,我保证知无:小言,言无不尽。」 她笑了,看来公主不只风趣,还聪明讨喜。「好,我喊你弯弯,你也叫我语笙吧。」 「没问题,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问我一个问题,也要让我问一个。」 「可以,你先问。」穆语笙爽快的道。 弯弯眼珠子转了一圈后,凝定在她绝美的脸蛋上,问道:「这问题有些交浅言深,如果不方便,你可以选择不作答。」 「好,请问。」 「如果左棠已经不在了,你怎么办?」 老实说,这两年来,穆语笙一直阻止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也该是时候逼自己面对了,于是她想了很久,苦笑道「左棠不在,我还有喃喃,他是我儿子,一岁多了,长得很可爱,我会扶养他长大,并且告诉他,他有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好父亲。」 「你一个人带孩子不会太辛苦?有没有考虑过程将军?」话甫一出口,弯弯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关她什么事,值得私下探听?万一话传到程曦骅耳里,他肯定又要冲到自己面前大发雷霆。 你就这么想嫁给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为妾,大可以让皇上赐婚。 他曾说过的话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骄傲曾经被他狠狠踩过一次,难道如今她还要不知痛的再把自尊送上前,让他一踩再踩才痛快? 她真想狠狠搧自己两巴掌,再怒骂一声,「齐弯弯,你真犯贱!」 穆语笙坚定的摇摇头。「人人都这么说呢,连师兄也这样问过我,可我不能太自私。」 说完,她向弯弯伸出手。 弯弯低头看着她有着老茧的掌心,不理解她的动作是为了什么,考虑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迭上去。 穆语笙牵着弯弯的手,一起走出医馆,两人不自觉仰头望着天上繁星点点,中秋刚过,夜风飒飒,正是秋凉好时节。 偏过头,她冲着弯弯笑,婉约柔美的笑容让弯弯看得心软,果真倾国倾城、沉鱼落雁,这样的青梅竹马,别说是从师弟身边抢走,就是师父身边都抢得。 「你知不知道,其实师兄不喜欢女人,尤其是柔弱纤细、楚楚可怜的女人。」 「为什么?难不成他是……」gay?! 弯弯倒抽一口气,这个答案太惊人,随即,程曦骅和军中将士赤裸着身子,在床上交缠的画面浮上脑海—— 「可是人家……人家的菊花未曾绽放……」小兵嗔道。 程曦骅勾起坏笑,俯身,覆上小兵柔弱的白皙身躯,菊花在秋风中绽放…… 脑补的画面一幕接过一幕,弯弯的眼睛瞠得不能再大了,难怪他那么讨厌她,讨厌到什么狠话都能撂下。 不能公开出柜,坦承自己爱的是男人,已经够辛苦了,她还处处逼迫,万一父皇当真赐婚,他这辈子要怎么办才好?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女人,当初她应该问他需不需要姊妹的,她可以教他做脸、染指甲,可以和他分享当女人的快乐…… 弯弯浮想联翩,精彩的表情变化让穆语笙不禁莞尔,她光看就知道她想偏了,于是她清了清喉喃澄清道:「师兄不是断袖。」 「什么?」刚刚她想的全是白想? 「我的意思是……」 穆语笙决定把话讲开来,于是从师兄家里的连姨娘开始讲起,讲到程夫人的痛苦哀伤,讲他对连姨娘手段的深恶痛绝,也讲北疆女子的主动大胆,以及他对女人的偏见。 第三十章 「在师兄眼里,所有女人都和连姨娘一个样儿,唯独我不同,因为我不是大家闺秀,师父收养我,教导我武功,我是一路野大的。你应该也看到、摸到我掌心的茧了吧,那是握刀、练剑磨出来的,在师父的教育下,我学不来后院女子的手段,也学不会女子引诱男人的方法。 「师兄不懂女人,简单地把女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像我这种师妹的类型,另一种则是连姨娘那种类型,比较起来,不会耍心眼手段、有仇有恨就往脸上摆的师妹类型,对他而言是比较省心的妻子人选,他确实曾想过要娶我为妻,但是我和左棠成亲了,他只能放弃这个念头。」 「我听说当时他伤心得在你们的婚宴上大醉?」这样的情景,她每想起一次心就忍不住抽痛一次。 闻言,穆语笙很不客气的噗了一声,捧腹大笑,甚至笑得眼角都挤出几滴泪来。「师兄哪里是喝醉,他是让左棠下药了,左棠怕师兄闹洞房,万一师兄疯起来,他可不是对手,但药粉奈何不了师兄多久,半夜药性退去,师兄醒来,生气自己竟然会着了左棠的道儿,却又不能冲进喜房把左棠抓出来痛殴一顿,只好冲进林子里舞了一夜的剑。」 弯弯难掩错愕,难不成这才是事实真相,所以当初她听到的是以讹传讹的版本?不对啊,大皇兄明明说过这是程曦骅亲口讲的,难道是穆语笙弄错程曦骅的心思? 见弯弯不语,穆语笙又道:「师兄确实提过,如果左棠不回来,他愿意把喃喃当成亲生儿子教养长大,所有女人听见这种话,都会感觉窝心,我也一样,只不过我和师兄一起长大,比起其它人更懂他,我知道他这么说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责任感。从小我和左棠就是师兄的责任,每次我们两个出问题,师父就找师兄处理,所以左棠不见踪影,师兄即便跑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回来。」 她的这番话,可把弯弯之前胡思乱想和认定全数推翻了,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又怎样? 他亲口拒绝她,还说过许多嫌弃她的话,他把她的自尊在地上蹂躏过,就算他不懂女人,就算他只把穆语笙当成责任,但是喜欢与拒绝,这么简单的事,她还不至于不会分辨,所以程曦骅不喜欢她,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轮到我发问了吗?弯弯。」 「好,你问。」 「你喜欢凌之蔚吗?他真的是皇上替你选定的对象?」 「他是个好人,父皇确实有这个心思。」 「所以你不喜欢大师兄吗?」 她的话惹得弯弯眉毛一皱。「为什么这样问?」 穆语笙有些受不了的噘着嘴,回道:「因为大师兄喜欢你啊。」 什么?!响雷轰过,这是天大地大的谎话! 程曦骅怎么可能喜欢她?她没看到他是怎么摔她的,没听到他是怎么吼她的,没见过他是怎么对她冷漠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能够轻而易举说出这种没天理的结论?! 「你不相信我的话?」穆语笙再叹。「也是,大师兄的脾气,哪个女人受得了,他不会说软话,不温柔体贴,更不会哄女人,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偏见,这些年多少女子爱慕他,都被他气得转身跑掉,何况大师兄迟钝到连自己有了喜欢的女子也不自知。」 越听眉心皱得越紧,弯弯突然觉得头好晕。「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听我说,我为什么会认为大师兄喜欢你,第一,师兄经常与大皇子通信,而大皇子的信里常常附上一张纸笺,字体娟秀,提议惊人,师兄把那些纸笺抽出来另外收藏,一次两次,在夜里不断细读,有一回小兵把收着纸笺的盒子顺手放到别处去,师兄急得差点掘地三尺,拚了命就只足为了要把盒子给找出来。 「再者,两年前师兄从京城返回北疆,心急火燎地让师父为他把脉治病,说他每次碰到某个人、想起某个人就会心跳加速,夜不成寐,满脑子想的全是那个人,师兄还说,那女子医术高超,怕是自己在无意间中了她的毒,可是无论师父怎么把脉,都表示师兄的身子好得很,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这些事我原本并没有摆在心上,直到在京城听到公主的传说,以及两年前公主和师兄之间的一些事,我才把所有的事给串起来,师兄说的那些奇怪症状如果不是中毒,应该就是相思吧,辗转反侧、夜不成寐,那是心里喜欢上了才会有的情况呀,何况有谁能担得起师兄一句医术高超?而能够在大皇子的信里夹带信笺的,应该不是普通人,如果是公主,就说得通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确定,公主就是大师兄心里的那个人,直到今日二皇子说凌之蔚是皇上看上眼的驸马人选,师兄那脸虽然比铁板还硬,可多少看得出来,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到了极点,所以我想,大师兄是喜欢你的。」 弯弯彷佛被下了定身咒,双眼瞪大,嘴巴微张,满脑子只想着同一件事—— 可能吗?程曦骅喜欢她?! 两人对坐已经将近半盏茶功夫,程曦骅还是半句话不说。 齐柏容不解的上下打量着他,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了,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轻推了下他的肩头,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话啊,想急死人呐!」 是他说有话要说的,偏偏一直保持沉默的也是他,齐柏容真搞不懂他故弄什么玄虚。 「你说,凌之蔚是皇上替弯弯找的驸马人选?」 「是啊,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你把我拉进屋子,就是要求证这件事?」 「弯弯乐意吗?」程曦骅不在乎皇上怎么想,他只介意弯湾的心情。 「又没相处过怎么知道乐不乐意,所以父皇才让之蔚和我们一起到成阳县来办差事。」 「弯弯和他处得好吗?」 「这……不好说,弯弯从早忙到晚,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也就这两天稍微空闲一点儿,两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讲上十句话。」 「你觉得凌之蔚这个人好吗?」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弯弯喜欢他吗? 「他挺细心的,脑袋也好,长相又斯文,弯弯心里怎样想的我不知道,但这里有许多官员的千金很喜欢之蔚,才来一个月,他屋里的衣服鞋子大概都快要可以开铺子了。」 「人家送他就收?这种男人太没有原则了。」程曦骅向来不会随便批评人,但是不知怎地,他光是听到凌之蔚这个名字就心生厌恶。 「不能怪他,是他的管家收下的,父皇有这份心思,却不对人家长辈透个意思,眼看过了年之蔚就要二十了,多少人在这个年纪都有儿子了,也难怪人家长辈操心,吩咐管家多上点心。」 「男儿本该建功立业再成家,二十岁又怎样?」程曦骅不屑的轻嗤一声。 这话要是在过去,齐柏容肯定还听不出问题,可这两年的人事历练,他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程曦骅没道理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一肚子不满,所以是……他歪着头,紧瞅着程曦骅不自然的表情,问道:「你不喜欢之蔚吗?为什么?」 他思前想后,从程曦骅进门之后的别扭开始回想,再想到他问起弯弯、父皇、之蔚…… 像是某个机关突然啪的一声打开了似的,他顿时恍然大悟,直指着程曦骅,两只眼睛瞠得老大。 「你、你、你……不会吧?!你看上我家弯看?!」 「看上她很糟吗?」程曦骅有些沮丧的回道。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这种事,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就算了,弯弯对他的态度居然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冷冰冰的,不,说不定对待陌生人都比对待他要热情,真真让他手足无措,来之前的所有笃定,在见到她之后全都烟消云散了。 「可、可……那时候,你不是害怕弯弯看上你吗?记不记得,你还连续问过我两次,我一再拍胸脯保证没这回事,让你别理会谣言,怎、怎……」齐柏容顿觉满头的乌鸦嘎嘎叫个不停,世人都说他的兵法诡变,无法猜测下一步,难道他连看女人的眼光也变幻莫测? 「那时候是我错了。」 闻言,齐柏容下意识的掏掏耳朵,天呐,程曦骅居然在认错?!他记得程伯父曾经说过,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打死不认错,从小养出一副倔性子,打骂都没用,只能包容,可是现下他居然认错了,是因为……弯弯?! 第三十一章 「所、所、所以……你真的喜欢我们家弯弯?!」由于震惊过度,他克制不了的结巴了。 程曦骅浓眉蹙起,他喜欢弯弯有必要这般大惊小怪的吗?「不好吗?」 「不是不好,可是你确定吗?我们家弯弯、我们家弯弯……」齐柏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反对?」程曦骅莫名有些不悦,既然是朋友,应该相挺到底才是啊! 「不是反对,是你们不合适啦!」 「怎么说?」程曦骅深邃的利眸猛地一睁,气势凌人。 如果不是齐柏容的气势也不输人,还真的会吓到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我父皇那么疼弯弯,不会让她嫁到北疆去的啦,可你、你就是要长驻北疆啊,你要不要去找找北疆姑娘,说不定能找到好女人?」 他是很喜欢也很欣赏崇拜这个好朋友,可是甭说父皇,光是母后那关恐怕都过不了,好吧,不说弯弯,就是他自己,连作梦都想去北疆的人也去不成。 「我没有非要长驻北疆不可。」 等达西布上位,两国缔造和平,父母也希望他能够回京团聚,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无数弟兄在自己眼前死去,这种舔血的日子,他已经腻了,况且他不是勇猛好斗、恋栈权势之人,他反倒更加向往平和安详的日子。 什么?!他这话的意思是,为了弯弯,他连理想志气都可以舍弃?!这怎么可以!那是他想 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会,他居然说放弃就放弃,太可恶了! 「不行,北疆没有你守着,北夷会打进来,大齐百姓将遭战火蹂躏,你不可以为了女人放弃功业!」 程曦骅眼也不眨地直瞅着齐柏容,须臾,他扬起一道诡诈的笑容,缓声道:「如果你肯帮我,我就帮你。」 「帮什么……帮你追到弯弯吗?」 追?弯弯跑得很快吗?他的轻功不差,要追到她,不过是转眼功夫。 发现程嗉骅满头雾水,齐柏容连忙补充说明,「我的意思是,要帮忙撮合你和弯弯吗?」就说嘛,弯弯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不是人人都听得懂,也只有他这个天赋异禀的二皇兄能明白。 「没错,事成之后,我带你一起回北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先斩后奏?」对哦,他怎么没想过这个,只要一到北疆,父皇还能如何把他给拉回京城?何况军营里有「自己人」,他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顿时,齐柏容看着程曦骅的目光变得热烈,闪闪发亮的眼珠子写满感动,这才是好朋友、这才叫知己嘛,哪有自己在北疆爽快,却把他抛在京城受苦的理儿。 笑容扬起,他完全忘记这个条件是建立在「出卖最疼爱的妹妹」的基础上,忘记京城里还有个彻底反对他到北疆的母后,现在的他,满脑子的英雄梦,而这个梦想就架构在眼前好友身上。 「怎样?」 「成交!」齐柏容满腔热血的举起拳头。 程曦骅也与他对拳一碰,订下君子协议。 大清早,弯弯和齐柏容送史湘晴、凌之蔚的车队离开。 昨晚凌之蔚想了一整个晚上,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于是他心一横,无视程曦骅的炯然目光,大步走到弯弯跟前,将一个荷包交到她手上,说道:「公主,我想你心里明白,皇上为什么派在下随公主到疫区。这一个月里大家都忙,许多话来不及讲,但公主应该清楚在下的心意,这几天,我不在成阳,希望公主能够好好考虑,倘若觉得我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此为凌家的传家宝,万望公主妥善收藏,假设公主觉得我配不上……等我回来,就把玉佩还给在下吧。」 这一票赌大了,但他非下赌注不行,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程曦骅气场强大,是他远远不及的,倘若程曦骅有心,短短几天,他将会失去所有机会,待他回到成阳,事成定局,便为时已晚,所以他必须在出发之前,把自己的心思交代清楚。 他能够输,但不能输得不明不白,不管玉佩会不会被退回来,他都必须抢快一步。 传家宝?程曦骅面色一凛,瞬间周围五尺的人都感受到一股冷意从脖子钻进背脊。 这是杀气!绝绝对对的杀气,齐柏容感受到了,凌之蔚、史湘晴也感觉到,只有刚刚拿了凌家传家宝的弯弯还傻傻的,低头看着荷包。 她的心很乱,有两个声音在耳边交战,一个声音说不能收,这时代的男女太纯情,一收下就会被误解为郎有情、妹有意,更何况父皇还很欣赏他;另一个声音却说,为什么不收? 那人在看着呢,总要让他瞧清楚,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难道她只能喜欢他,不能喜欢别人? 弯弩的心在打架,史湘晴却是看得清楚明白。 程曦骅喜欢弯弯?既然如此,他当年为什么要拒绝弯弯,还用那么让人难堪的方式?难道人性本贱,凌之蔚的存在,刺激了程曦骅正视自己对弯弯的感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是不是该助好友一臂之力? 半个时辰之后,在前往季阳的途中,凌之蔚扯动缰绳,策马来到史湘晴搭乘的马车旁,隔着帘子问:「公主喜欢程曦骅,是吗?」 史湘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弯弯心里比程曦骅更重要,就别答应赐婚,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很长,带着自卑和怀疑的丈夫,无法让婚姻幸福。」 自卑?瞬地,他挺直背脊,史湘晴的话激发出他的战斗力,他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让弯弯喜欢上自个儿。 至于仍留在成阳的人,一送走车队,程曦骅二话不说,将弯弯手上的玉佩抽走,往齐柏容怀里一丢。 被两个有功夫的男人抢劫,称不上丢脸,不过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弯弯停下脚步,双手在胸前交叉,望向两个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大男人,脸上还带着文文的笑意。 这个笑,对弯弯来讲叫做皮笑肉不笑,对程曦骅而言是心情开朗,由于两人的解读不同,所以对于接下来的对话,也出现不同的体会。 发现弯弯突然驻足不走了,程曦骅和齐柏容齐齐转身,看着不说话、一径儿盯着他们瞧的她。 「不回去吗?」齐柏容假装没发现妹妹不开心,故作呆愣的问。 「这年头的大侠流行抢劫民女吗?」她问。 程曦骅努力理解她的话,却把重点错摆在民女一词,而不是抢劫,反倒觉得她说话风趣,好好的贵公主怎么会变成民女,难道她喜欢当民女? 理解会这般偏差可不能怪他,这辈子他往来的对象都是直来直往的汉子,高兴时拍两下肩、撞撞胸膛,不高兴时,冲着对方怒吼一顿,发泄过后,什么事立即了结,他很少和心思九弯十八拐的女人沟通,谁晓得女人的肠子不顺顺地走,喜欢绕弯儿、打结儿,深得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好吧,她喜欢当民女就让她当民女,穆语笙再三提醒过他,女人是要用来哄的,要顺着女人的心思,这样对方才会高兴,所以他决定待会儿领她去街上,买几套民女常穿的青布衫,也许再去借一部织布机给她玩玩,想起自己宏大的计划,他忍不住开心的笑了。 相比之下,把妹妹一路哄大的齐柏容敏锐多了,他知道妹妹肚子里升起一簇小火苗,正预备朝熊熊大火迈行,这辈子他还没违逆过妹妹的心意,凝睇着妹妹板起来的娇俏小脸,他实在有些心虚,只好干笑脸两声,涎着脸说:「好弯弯,二皇兄先帮你收着,你要照顾病人很忙的,万一弄丢了,怎么还给之蔚?」 「二皇兄又怎么料定我会把玉佩还回去,说不定我想留下呢?」她伸出手。「拿来!」 齐柏容左右为难,看看程曦骅再看看弯弯,怎么办?他已经决定倒戈到好友阵线,可是让弯弯生气的话…… 直到这会儿,程曦骅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笑不是心情开朗,而是在气他抢劫,不是喜欢当民女。 交手第一回合,他学习到一个重点,女人很难了解,短句子没办法沟通,必须要讲一大串、一大串的话,才能够了解彼此。 只是……她想把玉佩留下?难道她已经对凌之蔚上心?不行!他还没有发动攻击,怎么可以事成定局? 第三十二章 他是当将军的,尤其是常胜将军,多少有些强盗性格,一旦发现事情不照自己预料的进行,就会忍不住露出强盗的那一面,因此他二话不说,长臂一勾,打横抱起弯弯,施展轻功,脚尖轻点几下,转眼奔得不见人影。 穆语笙原本就站在弯弯的斜后方,默默地看着师兄的动作,忍不住轻喟,师兄这样对待女人,女人怎么会为他倾心?想想凌之蔚的体贴温柔和尊重,再对比师兄的蛮横霸道,突地,她觉得师兄命运多舛,前途无亮啊。 【第十章 专属英雄暖暖包】 这种类似于腾云驾雾的感觉,让弯弯都快吐了。 她怕高、怕晕、怕大怒神也怕云霄飞车,这男人直接把她抓了到处飞是什么意思?她有买六福村的门票吗?她有说要去九族文化村吗? 她死命挣扎,可是横在腰间的那只铜墙铁「臂」,箍得她动弹不得,她快要活活吓死了,却打死不尖叫,因为尖叫是示弱的表现,她是骄傲的玫容公主,绝对不在人家面前表现出柔弱的一面。 于是她憋着气、绷着脸,在心里狠骂了他三百回。 突然间她嘴巴大张到极致,却没有发出尖叫声,但这次和示不示弱无关,而是因为惊吓过度,声带自动罢工。 他他他他他……他居然窜到一棵大树上,那棵树有多高?呜呜呜,是乔木界的一零一啦! 她觉得胆子出现裂痕,胆汁开始出现往外冒的迹象,她紧抱住他的脖颈,头不断往他的胸怀里埋。没有玻璃、没有安全带,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只有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只有濒死的恐惧在脑袋里盘旋,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年纪轻轻就死于心脏衰竭。 程曦骅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只觉得软玉温香在怀,让他钢硬的意志化为一滩柔水,他突然觉得抱着她的感觉好舒服、好满足,也很好玩。 心又突突地乱跳,呼吸又乱七八糟,然后甜滋滋的感觉又从肚子往嘴巴冒出,确定它不是危机,他放开心胸享受这种混乱感。 很好、非常好,他喜欢喜欢一个女人的感觉。 过去他老觉得轻功是用来逃跑的,学这种武功有损英雄气概,后来知道轻功也可以用来追击敌人,才多上点心,没想到轻功还可以让男人这么过瘘,于是他卖力表演,上飞、下窜、左滑、右溜,学习轻功十几年,第一次他卯足全劲练习这门武艺,如果师父看见他这么用心,一定深感安慰。 他站在树上眺望远方,开阔的天地、开阔的视野,而高处的空气清新,深吸一口之后,通体舒畅,这里是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 穆语笙昨晚叮咛了好几次,要他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安静地方,把自己的心思向弯弯说清楚,这样她才会晓得他喜欢她。 他是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怀中人儿的身子却变得异常僵硬,他低头一看,竟发现她的小脸惨白一片,他焦急的想,她是不是病了?由于太紧张,气息紊乱,他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脚下,不小心踩空,身子瞬间垂直往下坠。 「啊!」卡住的声带复原,弯弯终于大叫出声。这是自由落体啊,是对心脏最严苛的考验! 该死!要命!程曦骅,老娘到底欠你多少,认识你是我人生最大的业障!她在心底不断吼骂怒叫,直到她恢复知觉,发现双脚终于踩上实地,但是硬硬的脚变成软软的麻糈,完全无法站立。 偏偏这时候他突然手一松,她整个人顿时化成一滩烂泥,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扑去,跌个狗吃屎,幸好在最后一刻,铜墙铁臂再度发挥作用,一把将她拉回怀里。 弯弯瘫在他身上,不断的深吸气、再深吐气,同样动作连做了十几次,也阻止不了胃袋翻涌,不过她的双脚恢复力气,脚有了知觉,她直觉想往他身上踹几下,但是……来不及了,她用力一把推开他,飞奔到树后头,屈膝弯腰,开始大吐特吐。 见状,程曦骅惊呆了,为什么会这样?她不喜欢他的轻功吗? 他不会说对不起,只是默默走到她身边,轻轻为她顺着背。 直到胃里面的东西吐尽,弯弯才又能够喘气,这回她真的变成烂泥了,全身力气被抽光,她靠在他身上,吸气吐气,像刚被钓上岸的半死鱼。 程曦骅打横抱起她,往另一棵大树下走去,他拣了一块有草的干净之处,轻轻将她放下来。「你等!等。」说完这四个字,他人就不见了。 她也没力气回应他,只能挥挥手,意思就是你请自便,只要别再来整我。 背靠着树干,晕眩的感觉慢慢退去,她张开眼睛,突然觉得一阵阵鸡皮疙瘩冒上来,怎么会这么冷? 身子起了一阵「加冷笋」,她伸手往胸口探去,完蛋,大皇兄给的暖玉掉了,这些年她都是靠着暖玉撑过秋冬的,这下死定了,暖玉丢掉,挨骂是小事,这个秋冬要怎么挨过去? 又要让十盆火炉轮流烧烤? 程曦骅啊程曦骅,她前辈子到底欠了他多少,怎么遇上一次她就衰一次,敢情他是她命中最最闪亮的灾星? 她知道错了,她不应该受武侠小说影响,不应该崇拜英雄,当年的年幼无知期已经过去了,她发誓、她保证,绝对会离他远远的。 就算穆语笙散播不实谣言,说程曦骅喜欢她,就算半夜会发春梦,梦见和他一起圈圈叉叉,就算会想他想到心痛,想到很哀愁,她一定也会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绝对! 当她还在发誓,赌咒要掐死萌发的爱苗时,一道怪异的声音传进耳里,她的神经线一紧,身子倏地僵硬,麦芽糖瞬间变成棒冰。 那是什么?熊?老虎?狮子?花豹?魔神仔……她就快要变成野兽老爷们美味丰盛的午餐?她将遭到肢解,化成数不尽的尸块?她将被魔神仔迷惑,跑去吃蚯蚓、蟑螂、泥巴加土块?要是碰到姥姥……不要啦,她不要当聂小倩,她还没有性经验,吸男人精血的事她真的做不来…… 胡思乱想一阵后,她又忍不住的开始咒骂——死程曦骅、臭程曦骅,老娘到底前辈子是抢你银子房子、刨你祖坟,还是和你老婆手牵手去出柜,为什么这辈子怎么样都还不清?! 当危险越来越逼近,而恐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的身子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之际,她再也顾不得自尊骄傲,扯开嗓子大喊,「程曦骅,救命啊!」 几乎就在她声音落下的同一时间,程曦骅蓦地又出现了,他蹲跪在她身边,心急的问道:「怎么了?」 弯弯没有冋答他,直觉往他身后探去,他有任意门吗?还是他会瞬间移位?为什么她一叫,他就能够立刻出现? 问号还停在胸口,草丛又晃动起来,她颤巍巍地指向他身后。 他狐疑的转过身一看,随即轻哂,原来……草丛后面的动静加大,他倏地起身,追着动静跑过去,然后咻咻咻,好像白蛇、青蛇草原追逐战,然后……他又把她给丢下了。 弯弯满脸苦楚,小脸依旧不见半丝血色,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同时暗自祈求千万不要走了白蛇又来法海,她美得太像妖,要是被镇在雷峰塔底下,这辈子实在太冤。 心脏跳得狂,她心里的os一句接着一句没停过,她没学过野外求生,没参加过童子军,她是百分百的都市人,她需要宫女太监侍卫围在身边保护,她是金枝玉叶娇娇女…… 呼……她终于松口气、放下紧绷的双肩,因为程曦骅回来了,而且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肩膀扛着巨大野……野鹿?! 躲在草丛里吓唬她的,是一只鹿,而且还是头上没长角、没有威胁性的母鹿?这已经教人够沮丧的了,没想到他把鹿的尸体放到地上的同时,还轻飘飘地丢下这样的话—— 「想吃鹿肉可以告诉我,不必装模作样吓唬人,我不会害怕,倒是可惜了那捧水,我专门带回来给你喝的。」他跑老远才找到水源,没想到为了追鹿,一转身就把竹筒的水给洒了。 弯弯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气死人不偿命,他说她装模作样吓唬他,拜托,她才是快被吓死的那一个,好吗?而且她什么时候说要吃鹿肉了,他不晓得她奉行「没长脚比一只脚的好,一只脚比两只脚好,两只脚又比四只脚好」的养生健康食材观念吗? 第三十三章 她气死了,气到再也顾不得形象,一举弹跳起来,把想对他做的事全部做出来,她用脚踢他,用手捶他,用牙齿咬他,她气到想把他生吞活剥。 嘴巴的用处很多,可以咬人也可以吼叫人,所以她对着他大喊,「谁告诉你我要吃鹿肉了?!谁告诉你我在装模作样了?!该死,你真该死!你不知道女人怕高吗?飞来飞去做什么,炫耀啊,有轻功了不起,可以随便欺负不会武功的良民吗?!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森林里,万一有野兽想要吃我嫩嫩的肉怎么办?!万一从哪里跑出来一群妖魔鬼怪要抓交替呢?!万一……」 她越吼越委屈,越骂越伤心,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就倒霉到不行?突然,骄傲从她的灵魂剥离,她放声大哭起来。 程曦骅一开始不晓得她在胡乱发什么脾气,但仍然任由她捶打、撕咬,反正她的力气很小,牙齿也没有什么力,在他身上制造不出伤害,看着她泄恨的动作,他竟然觉得……很幸福?! 是幸福吗?是幸福吧,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希望她一直打下去,拳头牙齿都不要离开自己的肉体。 可是直到看到她落下泪来,他才惊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而且这时的她也没有力气再打他了,她软软的拳头根本敌不过他硬硬的胸口,她只剩下眼泪还有力气往下流,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胸膛,拿他当墙壁靠着。 就这样?不打了?程曦骅轻叹息,真可惜……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大大的掌心抚着她的背,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怕高,我娘很喜欢让我爹抱着到处飞,师妹小时候也老吵着我和阿棠背她满山乱绕,我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不知道你会不舒服。」 他是为了讨她欢心,才抱着她搭高空飞翔器? 他的解释让她的哭声渐歇,但真正震住她的是那声对不起,大皇兄、二皇兄都说过,他这人没什么缺点,就是无法低头,说不出歉意。 她在为前一个对不起感到震惊时,他又溜出第二个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害怕野兽,我从小就是在北疆森林里长大的,对我而言,人比野兽更可怕,野兽不会耍手段、使心计,有力气的就打,跑得快的就躲,它们只是为了生存,才会和人类对阵。」 听到这里,弯弯的泪水终于止住,顶多偶尔用力吸一下要流进嘴里的鼻涕,也顺便想起大皇兄曾经说过他十五岁以前都跟着师父在森林里,不擅长与人交际。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曾经让你受伤,因为我讨厌女人,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我觉得她们都是一群没脑袋的蠢蛋,只会争宠,我打心里瞧不起她们,我不知道你和她们不同,而那些谣言让我心慌,我担心皇上真的把我留在京城,那时的北疆很乱,我担心没有人可以制住北夷大军。」 不知怎地,他像是打开了体内某个闸门,要把活到现在都没说出口过的对不起一次说完似的。 不停蹦出来的对不起,把她心里的千千结打开,她望向他的脸,他的五官还是一样刚硬,僵凝的表情还是像打了过量的肉毒杆菌,但眼神更深邃了,望着她时让她情不自禁心跳加快、呼吸紊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门冲出来。 不过她和他不一样,她就算没谈过恋爱,也知道那种感觉是荷尔蒙作祟,不是隐含的危险,是喜欢对方,不是讨厌。 「对不起,那一次把你摔在地上,我和男人相处惯了,没想到你会受伤。那时候我抱住你,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飞快、呼吸紊乱,变得不像自己,我害怕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我认为那样很危险,所以装酷、装生气,装出很讨厌你。」 嗄?怎么可能?!他摔她,竟是因为……不小心触电? 弯弯头晕了,这次不是因为云霄飞车威力太大,而是因为……她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纯洁、没受过污染的纯爷儿们? 他的手继续在她背后拍抚着,即使她已经不哭了,他还是喜欢安慰她,喜欢她软软的身子在自己怀里。 「你说真的,不是诓骗我?」 「绝对没有……等等,槐容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他说你看完之后,就会明白。」程曦骅急忙从怀里掏出槐容的信。 弯弯接过信封,打开来,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程曦骅写给大皇兄的,信很长,有十几张信纸,他描述了自己的心情感受,以及两个路过小兵给他的教诲与提议,再写到了他的恍然大悟。 第;一封信是大皇兄写的,写着当年以为程曦骅不喜欢她,就把从侍卫嘴里套出来的话东拼西凑,掰了个故事给她听,只想让她死心,大皇兄向她道歉,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她花很长的时间才把信读完,这两封信印证了穆语笙的话,所以他喜欢她是真的,只是他对男女之事过于迟钝? 弯弯抬起眼,视线在他身上凝结,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两人绕上那么一大圈,居然只是因为他感觉她危险? 程曦骅望着她,艰涩的问道:「你不说话,是因为……已经不喜欢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从向来自信笃定的他的口中和表情,听见又看见踌躇,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会骄傲回答他是的,她不喜欢他,非要让他吃足苦头,替骄傲自尊找回场子,才肯放他一马,可是如今她已经知晓他的感情,再加上他们已经错过了两年,她不应该再为了可笑的自尊白白浪费时间了。 「不是,我喜欢的,一直很喜欢,只是压着、镇着,不允许自己喜欢。」她说了很丢脸的实话,但不后悔。 他们早该离开你猜我、我猜你的爱情萌芽期。 她的回答让他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他吁了一口长气。 弯弯慢悠悠地又道:「我觉得应该刁难你,才对得起自己,因为你让我吃过太多亏,轻而易举就原谅你的话,对我不公平,但是……」她耸耸肩苦笑。「但是你那么笨,要是又会错意,我们之间是不是又要再拖两年?也许这回连拖都不必了,因为父皇会直接给我赐婚。我不想冒这个险,所以我说出真心话,虽然心气难平。」 程曦骅点点头。「你这样很好,有什么想法通通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我不懂女人,从小到大相处过的女人除了娘只有语笙,至于其它的……我都觉得讨厌,讨厌到根本无法和她们面对面。 「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自己的蠢笨让你很辛苦,不过不会了,以后我会待你非常非常好,我会把过去的错通通弥补起来。我要是再有什么不对、不好的地方,你也要像现在这样,对我说清楚,千万别转身走掉,好吗?」 「好。」她甜笑着允诺道。 「所以、不气我了吧?」简单一句话被他分成三段才说完,脸上不自觉浮起可疑的绯红,要不是阳光太亮,他黝黑的脸庞会盖过那丝羞涩。 他在害羞?堂堂的程大将军、战场上的无敌勇者,居然还会脸红?! 这样惊奇的发现让弯弯再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她因为刚刚大哭过,两眼依然肿胀,鼻头也红红的,为了擦泪,两颊被磨得一片通红,可泡着水的眼睛,晶莹灿亮,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看着这样的她,他又想把她抱进怀里,再享受一遍危险感觉。 待笑意歇停,弯弯深吸一口气,冲着他展开绝美微笑。「不生气了。」 「那……你可以把玉佩还给凌之蔚了吗?」 玉佩是要还的没错,不过她才不会这么笨,现下就给他保证,男人没有竞争对手,就会心情放松,以为女人是他的专属物,不懂得要好好珍惜,她还想享受享受被追求的感觉。 人都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她忘记他不久前的追求方式才让她吐得头晕目眩、留不住胆汁,这会儿又想着要享受了,于是她挑挑眉,不答反问:「哪里有水?我口渴了。」 喝了水,弯弯还想钓鱼,可是没有暖玉傍身,冷得太厉害,冷到她没力气玩乐,只好早早结束第一次约会。 回程时,程曦骅没让她坐飞机,只让她搭捷运。 虽然还是施展轻功,不过是背着她,并且他的两条腿没离开过地面。 他走得很快,风呼呼的吹,害她冷得全身打寒颤,幸好他的身体很温暖,抱紧他,就像抱着人形暖暖包。 第三十四章 小雪和齐柏容远远看见两人,连忙迎上前,小雪马上把公主扶了下来。 一离开他热烫的身躯,弯弯顿感寒气迫人,忍不住打个破坏形象的喷嚏。 小雪望着公主惨白的脸,急问:「公主,你很冷吗?」 听见小雪的问话,齐柏容本来想和程曦骅私下谈谈,探听一下两人谈得怎样了,却连忙转身,握住妹妹的手,这一碰触,才惊觉她的手冰得吓人。「你怎么搞的?」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忙问:「大皇兄给你的暖玉呢?」 「弄丢了。」弯弯冷得牙齿打颤。 「什么时候的事?」 她叹了口气,没好气的望着程曦骅。「刚刚。」 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女人要用寃家来形容男人,程曦骅不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冤家?碰到他准没好事,偏偏她那颗心呐,就是一股脑的想要亲近他。 「怎么回事?」程曦骅拽住齐柏容问。 「弯弯打出生就带着寒毒,一到秋冬就冷得像进了冰窖,屋里随时都要准备好几个炭盆,大伙儿热得汗水朝天,她才觉得舒服,后来是大皇兄寻了块千年暖玉给她戴在身上,状况才好些,否则每年秋冬,她都得窝进被子里,哪儿都去不成。」 所以是他带她施展轻功时遗失的?程曦骅懊恼不已。 齐柏容没空理会他的沮丧,急急忙忙吩咐道:「小雪,快去升炉子,有没有炭盆?没有的话,让人先到街上买几个回来用。霜降、大雪,快去烧热水,让弯弯泡着,小寒,你去多找几床被子过来……」 程曦骅快步向前,从小雪怀里接过弯弯,打横把她抱进屋里,往床上一坐,他拿自己当棉被,将她全身裹起来,大掌往她后背按去,源源不断的热能往她身体输送。 呼……弯弯满足地舒口气,舒坦极了。 她环住他的腰,靠得他更近,超舒服的,有他在身边,哪里需要火炉炭盆或暖玉,张开眼睛,她冲着他甜蜜直笑。 「别担心,没事的,大皇兄还没有给我暖玉之前,我不都这样过来了,现在还不是冬天呢,这种天气,小菜一碟。」 程曦骅绷着脸。「暖玉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在吐得乱七八糟之后才发现的。」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觉得冷了?」 「嗯。」 「怎么不早说?」 早说,约会还能继续吗?那可是她和他的初体验,没有美美的盛装出场已经很惋惜了,要是再草草结束,岂不是太对不住自己? 「别担心,真的没事。」说着,她又往他怀里缩去。地狱碰到天堂,全都融化了呀。 「你自己是大夫,怎么没想过要根治这个毛病?」 「哪没有,什么方法都试过,一年到头,我把补药当不用钱的开水猛喝,要不是我爹是皇上,我娘是皇后,我肯定可以喝垮一个家,只可惜无论什么药都只能镇得住一时,每到秋冬,症状还是准时来报到。」 她的寒症比月经还准时,半点不误的。 算来算去,还是大皇兄的暖玉最好用,她还为此想要发明暖暖包呢,但材料寻求不易,只好学燧人氏老祖宗,钻木取火求温暖。 「真的没有药可以医治?」 「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长在呼雪玛雅山上的火焰草可以治,火焰草全株通红,根是球状,开着黑色的花,在开花时将整株火焰草拔起,泡入酒里,十八个月后开瓮,连喝百日方能根治,可是……」 「可是什么?」 「我怀疑世上根本没有这种草,父皇曾经派不少武功高强的隐卫去找,都没找到。」 呼雪玛雅山?那是北夷与大齐的交界处,那座山上有吗? 霜降进屋,发现公主窝在程曦骅怀里,吓了一大跳,公主什么时候和程将军这么亲近了?那年不是、不是说……不过她很快的回过神,恭敬的道:「公主,热水烧好了,先去泡一会儿,好吗?」 弯弯还没回话,程曦骅倒是先一步动作了,他抱起她直接走往浴间。 他要亲自服侍公主入浴?!不会吧……霜降傻傻地跟上,满脑子全是问号。 弯弯睡醒了,这一觉她睡得舒服极了,她伸伸懒腰,扯开满足的笑意。 昨晚程曦骅将她抱进浴间后,先是命令霜降服侍她洗浴,待她洗好后,他又适时出现将她抱回房间,并早就替她燃好一屋子银霜炭,又有他这个英雄式暖暖包抱着她入睡,内力更像不要钱似的拚命往她身上灌,别说秋冬,就是夏天都没有这么暖和过,爽快啊! 她还记得他热得猛冒汗,还是把她抱得紧紧的,老实说她其实受不了男人的汗臭味,但不知怎地,他的汗闻起来是香的,嘻,世间果然有逐臭之夫,而她,一不小心也加入这样的行列。 小寒进屋,手里拿着一个小陶锅,香气从锅里溢出来,让人口水直流。 「公主,要不要喝点小寒熬的黑谷松子粥?」 很好,益气养脾,小寒是药膳高手,让她当医女太浪费,应该让她开药膳店,等回京之后她要记得和大皇兄商议这件事。 「好,程将军呢?」 「昨儿个公主睡着后,将军就离开了。」 小寒把粥摆在桌上,先到架子边倒热水,服侍公主梳洗。 「待会儿你去看看,如果将军还没吃,就送一些过去。」 「有,二皇子刚刚吩咐过了,可是将军不在屋里。」 不在屋里?他出门找左棠吗?告示已经贴出去,不晓得有没有人回报?封城已经月余,如果左棠确定在成阳县,应该可以找得到。 弯弯起身,洗过头脸,梳了两条清爽的辫子,她不喜欢在头上插满珠翠,也不爱在脸上涂得红红绿绿,朴素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小姑娘。 小寒取来一件连夜缝制的大棉袄。 这时节没人会这样穿的,可是公主的暖玉弄丢了,实在没别的法子,霜降、小雪、大雪还在赶制第二件呢。 她们算过了,医馆的病人越来越少,如果没有新增的病人,也许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回京,所以再缝个两、三件替换,应该就够。 弯弯入座,桌子底下摆了两个炭盆子,小寒打开锅子,舀起一碗热腾腾的粥,弯弯吃了一门,哇……通体舒畅,她一口接一口,在她吃掉小半碗时,门从外面打开,程曦骅大步进屋。 她惊诧的看着满身狼狈的他,他这是怎么了,昨儿个夜里去打家劫舍吗,要不怎么身上满是泥沙风尘,头发散乱,还插着干草杂叶,衣服上破了几道口子,两只眼睛通红…… 不对,她说错了,依他的武功等级,他劫完宝物肯定还能像楚留香那样,一派干净斯文,再留点淡淡余香,没道理把自己搞成这样,所以他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程曦骅缓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后,突地咧开一抹笑容。 见状,弯弯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笑起来超像颜面神经失调,她长眼睛没见过这么不适合笑的人,可惜没有手机可以拍照,否则如果再有人说微笑是最好的化妆品,她就可以直接点开他的照片,用最直接的证据否决这样的说法,不过为了不伤他的心,她马上恢复镇定,问道:「你去哪里?」 他没回答,从胸口取出一样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大皇兄给她的暖玉?!他整个晚上没睡,就是为了帮她找回暖玉?她的身体还没感觉到温暖,心已经放进烤炉,烤出一阵暖烘烘的香气。 他把暖玉挂冋她胸前,她儍傻地看着他,聪慧无比的她,这会儿已经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程曦骅完成了任务,心情也放松了。「我饿了。」 她点点头,还是做不出反应。 因为太感动、因为太温暖、因为太太太……太幸福。 这个对男女情事仍然是一片空白的男人,因为她,画出了第一抹瑰丽。 见她没有反应,他坐到她身边,直接拿走她手上的碗,仰头,把剩下的半碗粥一口气倒进嘴里,吃完了,他再添满,转头问道:「你要吃吗?」 她点点头,这是下意识反应,不代表想吃。 但他递过一汤匙粥,她张开嘴巴,吃掉。 她的合作让他很满意,他又吃三口,再喂她一口,又吃三口、再喂一口,他的食量与食速,约莫是她的三倍。 很快地,一锅粥见底了。 弯弯这才想起,这样子,他们算不算接过吻了? 第三十五章 这里明明不流行快餐爱情的呀,可是,前天、他来,昨天、约会,今天、接吻,他们的爱情……好快餐啊! 有了暖玉,弯弯又可以到处乱跑了,无论公事、私事,只要有事她就做,而且还有程曦骅陪在身边,她说有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唯一的缺憾是,寻找左棠的告示已经张贴出去了,至今仍旧没有回音,弯弯看得出穆语笙心底难过,可她不能安慰她天底下男人何其多,没有左棠还有右棠、上棠和下棠。 古代女子从一而终的忠贞感强烈,她还不想因为妖言惑众被架在柴堆上成为人肉bbq,何况语笙算是她和曦骅的半个媒人,她想报恩,因此她派出更多人手挨家挨户的寻找左棠。 语笙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她自己也有了烦恼,最近又有十几个病患离开医馆回家,眼看着她回京的时间逐渐逼近,到时候曦骅也要回北疆了吧,远距离的恋爱,不好谈啊。 「所以这场仗非打不可?」 「依据传来的线报,是的,离开京城的时候,皇上已经命户部准备粮草,估计没错的话,最快十一月北夷就会有动作。」 倘若一切顺利,事情如计划中进行,有达西布做为内应……两个月吧,他把目标定在战争开打的两个月内,让北夷的国王换人当。 连年征战,两国百姓其实都累了,只要达西布当上国王,和平指日可待,到时贸易往来、文化交流,最大的受益者将会是百姓。 「那你现在不回北疆没关系吗?」 「该做的事都已经交代好了,我信任我的部下。」 程曦骅与达西布的密议,弯弯自他与大哥的书信往来中已经看个清楚明白,作战什么的她不懂,晓得的,也不过是从小说里面看来的奇思妙想,不过救治伤员这种事,她倒是有自信比他强得多,所以她在思考一件事。 见她半天不接话,他问:「你在想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参观过成阳的医馆?」 「有。」 这里的医馆有系统、有组织,进医馆的病患都身染疫病,所以依病情轻重程度住在不同的病房,由相同的大夫医女做看护,省却许多不必要的功夫。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用在战场上。」 「可以吗?告诉我你的想法。」 弯弯拿起纸笔,画出许多可以随时拆移的帐篷。「军医身边都有几个随侍的小兵吧?」 「有,他们通常是军医的助手。」 「先让他们训练几批人,第一批人的用处是检查伤兵的伤口,他们必须随身背着各种不同颜色的竹枝,以及具备简单的止血功夫,当发现伤兵时,他们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检查伤口,先做初步简单的诊治,然后在伤兵身边插上不同颜色的竹枝,标示他们的受伤部位以及伤重程度。 「第二批挑选出来的人,必须有足够的体力,而且健步如飞,两人为一组,看见插在地上的竹枝之后,就必须抬着担架,将伤员分门别类,送到后方的军医帐篷里,由军医为他们进行救治,当然,移动式的帐篷也得像医馆这样,分成数组,医头的、医手脚的、医胸口或背部的,当病患送上来,立即开刀、诊治,之后再送往后方的病房。」 程曦骅认真听着,又看着她在纸上画出一个个帐篷、病房、担架……惊艳不已,她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怎么会知道医疗是打仗时的大问题。 往常战争开打,小兵们会尽快将伤者送到后方营帐,让军医治疗,至于有没有漏网之鱼,得在清理战场时才会晓得。 小小的帐篷躺满伤兵,呻吟声四起,有人形容那是人间炼狱。 而军医在伤兵中,见谁叫得厉害就医谁,这个喊、那个叫,忙乱成一团,有的时候谁治过、谁没治过都分不清楚。 用弯弯提议的这个方式,就不会发生这样问题,而且把伤员分门别类,军医不需要全身翻看,花时间检查士兵哪里受伤,缝合伤口的速度肯定可以加快许多。 「要控制每个伤员的医治时间,帐篷里的每个人也需要各司其职。清洗伤口的、动刀的、缝合的、敷药的都要有专门的人负责,因此四张床、四个军医,以及数名看护,都是必须的。 「这些人等我回京之后会想办法帮你训练,我这次带出一百多个医女,都可以帮上忙,不过动刀这活儿还是得让大夫来做,这次的医女是匆促成军,她们的功夫还不到位,但看护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对预防感染也有基础概念。」 她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下一堆字,麻沸散、酒、纱布、棉球、镊子、缝合针、羊肠线、手术衣……有些东西他知道,有些则是完全没听过。 「手术衣、棉球、酒、镊子……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战场上的伤兵在经过救治后,还是会发烧、伤口溃烂,严重的甚至还会死亡,对不对?」 「对,身子不够强健的往往挺不过去。」 「原因是细菌感染,身子壮的、体力好的,比较有对抗细菌的条件。」 「细菌?那是什么东西?」 「和瘟疫一样,空气当中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细菌,就是那些东西在作怪,才会发生瘟疫。」她画一幅详图向他解释,「比方这个人染病了,当他咳嗽、打喷嚏时,细菌就会借机喷出体外,倘若有人从旁边走过,细菌便附着在那个健康的人身上,这个人就会染病。」 「所以你才会让大家戴口罩?」 「对,回京后我会再募集大景的口罩、药材和纱布棉花,送往战场,十一月、十一月……」她喃喃自语,同时思绪快速运转着,如果顺利的话,九月初就可以返京,物资送到北疆最快也要半个月,所以她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必须做好所有准备,她得趁现在有空先把企划写好,免得回京后手忙脚乱。 如果可以,她真想亲自坐镇战场指挥,效果肯定比在京城遥控来得好,不过连二哥都去不成的地方,父皇母后会让她去才怪。 凝视着她专注的神情,程曦骅硬硬的两道眉毛软了,难怪母亲常说他固执己见,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把心思花在男人身上,不是所有女人从生下来就努力学习怎么抢夺后院那一亩三分地。 没错,弯弯就不是那种女人,她有志向、有理想也有能力,只不过受限于女儿身,有志不能伸,如果他成为她依靠终生的男人,他愿意让她做所有想做的事,不让她变成后院女子。 弯弯想事情想得认真,而程曦骅看她也看得认真,这个时候小雪进门,打断了两个人。 「公主,阿木回来了。」 「阿木?!快让他进来。」弯弯的两眼倏地发亮。 「阿木是谁?」程曦骅的声音陡然低了两度。 是吃醋吗?弯弯挑了挑眉,哼哼,也让他享受享受妒嫉的滋味,想当初她对语笙……终于啊,风水轮流转,好日子如今转到她手上了,可是她才开心的这么想着,一对上他冷绝的目光,陡然间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不会吧,他乱吃醋,遭殃的还是她吗?天底下哪有这么衰的事啊? 眼见他的表情越发冷冽,她严重怀疑,下一刻,阿木会被霸凌。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开口解除危机。「阿木是我在这里诊治的病患,没有家人又断了左臂,病好之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前几天他说成阳县东边的山上有何首乌,就出门帮我采药去了。」 杨过的故事激起阿木的斗志,病好之后,又再次振作重新练武,她这才晓得阿木不是乞丐,根本是高手啊高手。 她的运气好到不行,有个英雄陪她长大、有个英雄热爱她,连医个病都会撞见杨过,说说,她怎么不是穿越胜利组? 那日听她随口提及何首乌不易寻得,阿木不过就是看一眼《草药全集》,就说曾经在山里看见过,便自告奋勇去采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何首乌,她希望他没有认错。 门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兴冲冲的说道:「公主,你看看,这个是你要的何首乌吗?」说完,他用单手快速打开包袱。 弯弯马上凑上前一看,果然就是……哇哩咧,这么这么这么多,不懂的人还以为是芋头?! 阿木的声音让程曦骅微微一愣,他侧过身,望向阿木,两人视线相对,突然间两个男人都不动了,再下一瞬间,阿木猛地一扭身就要往外跑,未料程曦骅的动作比他更快,起身几个跨步,一把扭住他的右臂。 第三十六章 「阿棠!」程曦骅惊愕大喊。 什么?阿木就是左棠,穆语笙寻寻觅觅两年的丈夫?弯弯难掩惊吓,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左棠用力挣脱想要挣脱程曦骅的箝制,程曦骅怕弄伤他,不得已只好放手,但仍焦急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废话,这还用问,当然是去躲起来啊,左棠的表情动作都那么明显了!弯弯用力翻了个大白眼,她真真觉得程曦骅除了战场上是个人才之外,其余时候根本就是个天兵,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出口道:「你不要穆语笙,连儿子也不要了吗?」 儿子?!左棠瞬间脚步一顿,缓缓地转身面对程曦骅,低低地问道:「我儿子?我有儿子了?!」 瞧,这种话才能把人留下来嘛,弯弯骄傲地朝程曦骅抬了抬下巴。他这种人只适合当下命令的大将军,不适合当心灵导师。 弯弯又向前走两步,指着左棠的鼻子道:「当然是你儿子,不然你以为你师兄监守自盗吗?」 此话一出,左棠和程曦骅锐利的视线立刻有志一同,咻的往她身上射去。 「公主型筛子」非常识相,乖巧又讨好地堆起笑意,退后两步,闷声不吭气。 程曦骅趁着左棠怔愣之际,一手紧扣住他的肩膀,寒声问:「为什么不回家?」 「我变成这样子,怎么回去?」说完,他拨开掩住右半边脸的头发,抬头迎视程曦骅,那张曾经英俊斯文的白皙脸庞多了两道深深的刀疤,那里曾经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后来伤口痊愈,留下狰狞蜈蚣,难怪没有人认出告示上的左棠。 「为什么不能回去?你以为语笙会嫌弃你?」 「就是怕她不嫌弃,我才要躲得远远的,她是个死心眼,如果我在,她和师兄就不能在一起……」 这话弯弯可不乐意听了,难道他家师兄是生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吗?于是她冒着变成更细的筛子的危机,再次开口,「原来你的身分是月下老人?失敬失敬,可你这条红线会不会牵得太牵强了,乱点鸳鸯谱也得有点程度,你家师兄还没沾过女人呢,你竟让他接二手货? 何况你怎么知道语笙乐意将就一张千年寒冰脸,说不定她脾湿、体质寒,需要一颗小暖阳,宁可守着眼睛像你、眉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像你,连好动模样都像你的小喃喃。」 「我的儿子叫喃喃?」 「对,因为我总是对着他喃喃自语,说着我们的初遇、我们的爱情,还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穆语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看着左棠,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淌,瞬间,染湿了衣襟。 「语笙……」左棠转身看着门边的妻子,也哽咽了。 「没有手,你就不要我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只剩下骨灰,我也还是要你?」她泣不成声,飞奔至左棠面前。 弯弯和程曦骅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将屋子让给久别重逢的夫妻俩,当他们来到院子后,他考虑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认真的问道:「千年寒冰脸?你觉得我的脸很臭?」 「嗯……有的时候……有一点。」唉啊,秋后算帐了,刚才她话说得太顺溜了,忘了被她批评的当事人就在现场。 「我知道了。」 弯弯心一突,实在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只好问道:「可以请问一下,你知道什么?」 「以后我会多笑的。」说完,程曦骅背过身,大步离去,他要回去多照照铜镜,好好练习微笑。 多笑?!弯弯整个人抖抖抖……千、万、不、要……他笑起来会震撼天庭、惊动万教,天下苍生为之灭亡…… 她连忙追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劝道:「不要多笑,摆大臭脸就很好,真的,我其实比较喜欢千年寒冰脸。」 「为什么?」他的眉头皱成两条肥虫子,她刚刚才批评过这样不好啊! 「因为、因为……」她想出来的理由,谄媚到自己都觉得汗颜,但是比较起以后他天天对她笑……她一咬唇,豁出去了!于是她撒娇道:「你摆臭脸都已经会让女人得失心疯了,要是再乱笑……我可不要后院多出一堆姊姊妹妹。」 不过几句话,程曦骅的眼角弯了,嘴角也上扬了,却还是刻意摆出一张臭脸,凝声道:「你说的有理。」 【第十一章 临危不乱】 穆语笙终于找到左棠,有志者事竟成,老天没让她的等待成为空白。 至于左棠,不晓得他是傻气还是太圣贤,他居然自惭形秽到想把妻子让给师兄?!事后,弯弯用力敲了他一棒,骂道:「你怎么只记得杨过断了手臂仍然勤练武功,却忘记他断了手臂,照样追着小龙女不放?」这就是男人,听故事永远听不到重点。 不过找到左棠是好,但这么一来,程曦骅就该回北疆了,厚,她舍不得啦,他们才相处不过短短几天,她意犹未尽呢! 程曦骅虽然也是百般不舍,但只好好言安抚道:「等达西布坐上王位,我就回京。」 弯弯赌气的嘟着嘴,他话说得容易,那得是多久啊?依依不舍的感觉硬是堵在胸口,让她粉不苏胡啦! 即将离别的相思让两人皆默不作声,低着头,朝着不知名的目的地慢慢走。 「嗯……」 弯弯刚要说话,程曦骅也正好转头看向她想开口,两人相视一笑,再次郑重强调,程曦骅是个不适合微笑的男人。 「你先说。」 「好。」 她刚点完头,正要开口,就见小寒从远方跑来,急促道:「公主,不好了……」她跑得很急,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幸好程曦骅实时把人给接住。 「怎么回事,慢慢说。」 「桃花村有许多百姓上吐下泻,都说是吃了公主的药才这样的。」 「我的药?」 「就是咱们煮给村里百姓喝的药汤,提高免疫力的那帖。」 「那药……不是已经十几天没发放吗?」十几天前喝的药,现在才来上吐下泻,两件事扯不到一块儿吧。 「是我不好,当时有些药材没煮完,百姓想要,我没想太多,就、就给了……」小寒懊恼得都快哭了。 弯弯见她一脸自责,安抚道:「你别急,快带我去瞧瞧。」 一行人才刚到桃花村,就见一群村民围在村口咆哮,群情激愤,咒骂声此起彼落。 弯弯一下马车,立刻有人扬声大喊,「公主驾到!」 明明是尊严的四个字,却让人用奚落口气说出,怎么听怎么奇怪。 不知道从哪儿丢出一颗石头,目标是弯弯的额头,她来不及反应,程曦骅飞快一闪,转到她跟前,将她护在怀里,石头扎扎实实地打在他背上,咚的一声,她这才惊觉,原来石头砸到肉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她不懂,他是习武之人却明明白白,丢石头的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有点拳脚功夫,约莫是护卫一流,他是看准了目标,铁了心要让她破相的。 飞快转身,他看见出手的男人闪到一名肥胖男子身后,本以为没有人发现自己,他还左顾右盼,沾沾自喜,直到视线与程曦骅对上,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有话好好讲!」弯弯高举双臂大喊。 一对老夫妇冲了上来,拽着弯弯的衣袖又哭又号,看着两个羸弱的老人家,眼泪鼻涕挂了满脸,哀恸至极,她不舍极了。 老妇人对着弯弯哭喊道:「公主为什么要害我儿子啊!我们两老就剩下这个儿子了,如果他死了,王家就断了根啊……」她放开弯弯,又转身捶打着丈夫。「都是你不好!都是你贪便宜,说那药可以强身健体,现在好了,我的儿啊……」 她的哭声引得几名妇人跟着大哭,那锅药汤他们也让孩子们喝了,现在又吐又拉,一个个昏倒在床上,万一……可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瘟疫过去,怎么又来了这一场祸事? 随即又一名妇人冲上来,怒指着弯弯骂道:「我的女儿快死了,都是那药惹的祸,你是公主,为什么要害我们平头百姓?」 所以这不只是一个、两个的个案?弯弯心惊,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咱们都成了公主的药人!京城里没人敢吃公主的药,只好来找咱们这群愚夫愚妇,一句活神仙就把大伙儿唬得团团转,什么毒都吞下肚,这会儿吞出问题来,谁要负责?」 第三十七章 找到正主儿了!刚才那句公主驾到就是他喊的,再加上那个蠢护卫,所以这整件事,若不是他捣鼓出来的,就是他煽风点火惹出来的,很好……程曦骅微微点头,他向来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招惹到他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 那是个四十岁以下的男人,他的名字是田大富。 他脑满肠肥,脸上的肉挤得两颗眼睛变成一条线,可从这条线往外看,发现公主眉眼弯弯,漂亮得让人惊叹,他有一丝丝的小后悔,后悔来掺和这事儿,不过视线再往后一瞄,和幕后主使之人交换了个眼神,他的心定了,公主的身分太尊贵,就算她往身上抹了屎,也不是他能够高攀的,算了,心别太大,嘴边有得吃的,先啃个过瘾再说。 程曦骅敏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微凛,原来是她在后面唆使,想起两年前那一幕……换句话说,那时候也是她在演戏? 冷笑凝在嘴角,说过一百次了,他不适合笑,不管是暖笑还是冷笑,他这一笑,让隐在人群后面的齐云华顿时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她本想调头离开,但是想了想,她又没啥好怕的,事实就是事实,难不成公主害死百姓,皇上还能护短? 一名怯懦的妇人走上前,跪在弯弯脚边啜泣。「公主,我家婆婆吃了你的药,吐得严重,现在进气少、出气多,就快死了呀!」 妇人想起田大富说过,闹腾得越凶,官府才会注意到这事儿,就算皇上不罚公主,也会拨银子下来抚恤,如果一个恶婆婆能换回十几两银子,就可以买下两亩良田,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加认真凄厉。 「快死了?意思是还没死?」程曦骅寒声一问,明明音量不大,可却是像是尚方宝剑似的,一下子镇住了所有的哭闹声,顿时四周安静下来。 磁场超强!要不是状况不容许,弯弯真想给他一个爱的鼓励。 「难道要死了才算数?」田大富边走向前边道,还刻意靠近弯弯,就算吃不到,甜甜眼睛也行。 他那副猥亵模样,令程曦骅火冒三丈,他也上前一步。 见状,田大富立刻退后五大步,方才两人之间隔着人群,他还不觉得怎样,如今一靠近,他感觉到对方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寒意,他顿时有种有人正拿刀砍他肥脖子的错觉,害他不自觉缩起双肩,肥圆的身子显得更可笑了。 「对,如果你们继续闹,我马上把病人的头一颗颗扭下来,让他们立刻死透!」程曦骅口气冷冽,表情更是冷绝,那酷寒气势震得桃花村突然变成冬天。 弯弯不禁看傻了眼,他都是用这种方法平息民怨的吗?她本想出声反对,但看着噤若寒蝉的村民们,她不得不承认,还真有用。 这会儿大家不说话了,她恰恰可以把事给理清楚。 但这时齐云华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脸上噙着看好戏的笑意,扬声道:「好个程将军,好个玫容公主,竟然这般欺压百姓,难道这天下没道理、没王法了吗?」 既然被发现了,她再躲也没意思,她就不信程曦骅会为难弱女子,何况她的处境能再坏吗?朝田大富望去,沦落到如今,堂堂郡主只能委身这种男人,她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 「云华郡主,你要替我们作主啊!」几十名百姓突然朝她跪下,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 「当初我就告诉你们,公主不过是沽名钓誉,她哪有什么医术,叫你们别吃她给的药,你们谁也不肯听,这会儿吃出问题了,怪谁?」她嗤笑两声,没有半点同情心。 乍见齐云华时,弯弯微愣,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两年前听到消息,齐家替齐云华说亲,但因为她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脾气又不好,再加上她爹在当嫡皇子时,曾经把现任皇帝给欺负得够狠够惨,虽然皇帝以德报怨,罪不及子女,而她爹也去世了,就算她还有个郡主的名号,可是稍有脑子的官员,哪会去招惹这样的人家,最后她娘没法儿,当真把她许给商户。 对商户而言,郡主这个头衔多少还是有点帮助,可不知道是不是齐云华真的命不好,八字真的克夫,商户少爷在成亲不到三个月,竟一病不起,长辈后悔莫及,到处求神拜佛,最终决定只有休妻才能救回儿子的命。 可齐云华是郡主啊,谁有那个胆子休弃,何况她又没有做错事。 弯弯知道的最后消息是齐云华生病了,被送到乡下休养,没想到她居然来到了成阳县,她们会不会太有缘啊? 弯弯觉得她很可怜,父死兄亡,去年母又丧,不愿与她多计较,更何况狗急会跳墙,她怎么也不要去做压死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今日之事牵扯到人命,不能像过去那样避重就轻,而且她也怀疑这件事齐云华很有可能也动了手脚,要不怎么好端端的药材会吃出毛病。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与程曦骅对看一眼,他们在彼此眼里都看到同样的质疑,她点了点头,举步朝齐云华走去。 「云华郡主怎么能笃定是我的药有问题,不是因为他们吃了其它的东西?莫非有人在药里加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小雪抓住主子的话尾,连忙接道:「郡主真是未卜先知呐,怎么就知道药有问题?前几次施药,满村的人都喝啦,也没听说出什么事,何况喝过药的,可不是只有桃花村的百姓,整个成阳县的百姓都喝了,也没听说谁上吐下泻,莫非真如公主所言,那药……被人加了料?」说完,小雪圆滚滚的眼珠子紧盯着齐云华不放,摆明她有问题。 村民听了两人的话,都不禁面露犹豫怀疑。没错啊,同样的药他们也吃过,当时没事,怎么这一次就出事了?莫非…… 自从公主到成阳县治疫之后,郡主就人前人后到处说公主的坏话,还嘲笑他们戴口罩,讽刺他们用酒水擦拭家具,好像听公主的就是个傻子,难道她与公主有怨,想拿他们的命压公主? 千万不要啊,仙人打架小鬼遭殃,平民百姓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一只涂满蔻丹的纤指指向弯弯,齐云华怒道:「齐玫容,你甭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说我下药,你有什么证据?!」 「郡主这话说得严重了,我从头到尾都没说是郡主下的药,何况我现下不正是要来找证据的吗?可是郡主聚集百姓挡在村口,不让我进去看看病人状况,莫不是担心我查出什么吧?」弯弯似笑非笑的反问。 呼吸一滞,齐云华胸中气血翻涌,她竟如此信口雌黄,她是吞了熊心豹子胆吗,敢同她对峙?过去她没这份胆量,是程曦骅给她当靠山?这两人终究走到一块儿了? 退一步,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尽管查啊,我不信你有本事往我头上栽赃。」 弯弯细细审视她的表情,她的表情没有半点心虚,似乎真不是她动的手脚,不过还是得先让她看看病人再下定论。 众人终于让出一条路,让弯弯领着太医直接往里正家里走,那里被征召做为医馆,在病患都痊愈之后,里头只剩下一个御医和三名医女留驻。 原本计划这两天就要把医馆给撤掉,没想到今儿个又闹腾起来,一个早上就送进十七、八个上吐下泻的病人。 因为症状与之前的疫病不同,太医将他们全摆在同一个屋子里。 程曦骅与弯弯一进门,曾太医连忙迎了上来,向她报告情况,「症状都是上吐下泻、全身发寒却频频冒冷汗,有人还出现高烧痉挛现象。」 听起来像是集体食物中毒,可是她的汤药……没道理啊。 「公主,有件事很奇怪。」 「曾太医请说。」 「我开了止泻的药方,可病人不但没有止泻,反而腹泻得更厉害。」 这更没道理了,食物中毒不难治,止泻更是简单事儿,曾太医是几十年的老太医了,不可能开错药,怎么会药越吃症状越严重? 弯弯眉头打上死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细细替每个病患把脉,确定曾太医并没有错诊,是食物中毒没错,但到底是什么食物,莫非真是她的汤药惹祸? 她让小雪、小寒帮着医女、御医一一记录病患曾经吃过哪些东西,自己走到外面桌边探查那些尚未煮过的药材。 她把每一种药材都挑起来细细看一看、闻一闻再尝一尝,深怕当中真的混杂了其它药物,或者因为保存不良发霉而产生黄曲毒素,但是…… 第三十八章 「有问题吗?」程曦骅来到她身边问道。 弯弯困惑的摇摇头。「没有,这些药材都保存良好,也许去检查一下药渣……」 她话说到一半,小雪从里头跑出来,兴奋的道:「公主!十七个人里面有三个人没有喝汤药,所以不是咱们的汤药出问题。」 弯弯面上一喜,果然她没弄错。「他们有没有吃过什么共同的东西?」 「没有。」小雪把登记的册子交给弯弯。 弯弯从头到尾一笔一笔谨慎看过,没有相同的东西,所以……集体中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症状又这么像,她无助地望向程曦骅。 「你怎么想的?」 「他们应该是吃下同一种毒物,但我找不出是什么。」她把册子递给他。 程曦骅一一细看,确实没有相同的东西,除非有人为了抹黑她,刻意在不同的地方下毒,但这也说不通,如果不是汤药出问题,这事怪不到弯弯头上,那么是这个村与人结怨? 千思万想,想不出半点头绪之际,方才拽着弯弯的老婆婆被老公公搀扶进来。 才一转眼功夫,她整个人像被鬼附身似的,浑身无力、双眼发黑、脸色惨白,嘴角残留着呕吐时没擦干净的秽物,身上还有股屎臭味。 「公主救命,我家老太婆也吐了、拉了。」 「她也喝了公主的汤药?」小雪气不过,故意问。 老公公再笨,这会儿也晓得自己错怪人了,他哽咽道:「昨儿个我们把儿子送进医馆后,眼见太医的药越吃儿子病得越重,老太婆一颗心像在火上烧似的,急得什么都吃不下。」 什么东西都不吃也能中毒?弯弯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生化战要几百年后才被发明出来,难道有另外一个穿越者到这里来搞生化科技? 见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愁苦模样儿,程曦骅不乐意了,大夫是什么行业啊,劳心劳力还要被人诬蔑,不干了!等达西布登位、两国缔结和平条约,他立刻返京让母亲向皇后提亲,以后这种苦差事儿少接为妙。 他心疼弯弯,只好转身去恐吓老人家,一张臭脸结上千年寒冰,冷冷的问道:「想清楚,确定连一口东西都没吃吗?」 弯弯偷偷瞋了他一眼,真是没道德,不懂得敬老尊贤,这样的品性不可取,但她又不得不说,这样的方法却是好用到顶天儿了。 因为老人家被他吓到,心一急,灵光乍现,急急回答,「有有有,喝了两碗水。」 「水!」程曦骅目光一亮,迅速转头看向弯弯。 「水!」弯弯也笑着频频点头。 对!就是水,熬药要水,煮饭什么的都要用到水,所以水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快,带我们去看看水缸。」弯弯拉住一名医女,朝后院奔去。 在看清楚水缸里的水之后,答案出炉,那水……真脏! 「今年旱得厉害,不下雨,水自然成了这副德性,前几天井里还汲得到水,这两天,人人都要到河边挑水了,不拿这个熬药拿什么熬,去买泉水吗?那种水没几个人喝得起,就是京里来的贵人嘴巴挑剔,也用不得泉水,咱们只能拿细绢布把脏东西给一层层滤掉,可绢布多贵啊,哪能人人喝的水都滤上几遍,别说绢布贵,光是那个功夫,谁有闲时间……」 临时征召来熬药的百姓急急忙忙解释,就怕这顶毒害百姓的大帽子给叩在自己头上。 这一解释,所有的事都通了。 之前没事,是因为有井水可以喝,齐云华没染病,是因为她银子多,买得起泉水,御医、医女没事,是因为他们喝的水都层层滤过,只有老百姓明知道水污浊,还是得往河边挑水去,一碗碗吞进肚子里。 找到问题就得对症下药! 弯弯命人寻来几只大木桶,在下面钻了无数个小洞,然后将大石头、小石头、沙、搓洗过的木炭以及棉布一层一层往木桶里平摆。 待河水从上面倒进去,经过里面的层层过滤之后,围在旁边的村民亲眼见证浊水变净水的过程,简直不敢相信。 难怪都说公主是仙女下凡,可不是吗?如果不是仙女,怎么能够把脏水变成净水? 看着百姓惊疑又佩服的表情,程曦骅与有荣焉,这是他的女人!他与众不同的女人! 用清水熬药,两帖药下去,所有人都止吐也止了泻。 风波过去,齐云华闹个没脸,连为她出头的田大富也被村人唾弃,弯弯不做落井下石的事,离开桃花村时,并没去挑衅这位无缘的堂姊。 但她可以轻易饶过齐云华,程曦骅可没这么好说话,他派身边的侍卫走了一趟京城,送信给齐槐容,也领来齐云华的夫家人。 当夜,门被闯开时,齐云华和田大富正在床上纠缠,两具赤裸的身体尽情在对方身上发浅压力,这下子,就算休的是公主也理直气壮了。 方家休弃齐云华,还将此事宣传得沸沸扬扬,摆明错不在方家,皇上脸上无光,撤了她的郡主封号,齐云华在成阳县待不下去,只好带着下人和嫁妆离开,不料半路被一群拦路盗匪给劫走所有家当,之后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田大富,他向来好赌,一场豪赌,赌掉了他所有的财产,曾经吃香喝辣的他,现在只能在馊水桶里寻找下一餐。 弯弯仁慈,但程曦骅睚訾必报,得罪他,还可以分等级予以适当惩罚,但得罪他的女人,哼!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凌之蔚回到成阳了。 弯弯一得知消息,就急着找二皇兄,打算把人家的家传之宝完完整整地送回去。但情况没有想象中顺利,因为她刚坐下,东西还没掏出来,一个雕满玫瑰花的玉盒已经放在桌上。 他满面笑容的道:「季阳的状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很多,原来咱们发送口罩和用清酒清洁家私的法子,早就已经传过去了,而朝廷也在半个月前将公主的药方快马加鞭送过去,虽然没有像成阳这样的医馆和组织,成效没有那么快,不过疫情也算控制住了,至少染病的人比之前少了近六成,史姑娘让我转告公主,让公主放心。」 弯弯点点头,这是个好消息,除了成阳,季阳是目前疫情最严重的地方,连那边都能控制住,其它地方更不足为虑。 出京短短一个月,能够有此成效,她很满意,心想回去后,得好好奖赏她的医女们,至于太医们嘛,就交给父皇论功行赏喽。 「凌大人,谢谢你。」她诚心的道谢。 「谢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正事谈完,该好好处理私事了,弯弯道:「凌大人,出发前……」 才几个字,凌之蔚就猜出她想说什么,他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这一刻,他觉悟到自己已经输了,但他不愿意服输,想战到最后一刻,他今日的成就,除了好眼色之外,毅力也是主因,于是他道:「别急着把玉佩还给我,这对我不公平。」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她搭不了腔,只能尴尬的望着他,沉默不语。 「我不是怪公主,只是觉得不公平。皇上让我出这趟差,是希望我们能够认识彼此,了解对方的性情,再决定日后是否要赐婚,我明白这是皇上疼爱公主的方式。 「来到成阳县,我明白公主一心为百姓的疫病而苦,因此不分日夜尽全力协助公主。我明明心疼公主不吃不喝,连觉都睡不安稳,依然强忍着不说,我希望公主能尽情做想做的事,更希望自己能够尽最大的力量,帮公主完成愿望,因此暂且把皇上的美意摆在后面,这是我疼爱公主的方式,却因此错失让公主认识在下的机会。 「这几天我人在季阳,心里却懊恼不已,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如果我把自己的心愿看得比公主的心愿重要,是不是我已经得到公主的青睐?我看得出来程将军对公主的心思,他是个英雄,如果他喜欢我的妹子,我不但会乐观其成,还会在一旁敲边鼓,希望能够玉成好事,何他喜欢的是公主,是在下也心仪的女子…… 「是的,我猜测自己会输,但我不甘心什么事都还没做就输了,所以临去季阳前留下家传宝,想替自己争取一个机会,没想到最后还是……但就算如此,我希望公主能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让我们认识彼此,如果知道我是怎样的男人之后,公主还是决定选择程将军,我就收回玉佩,但是在这之前,我真的只求一个机会!」 第三十九章 说完,他重重喘了一口气,额头也渗出薄汗,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可面对弯弯说出这番话时,心跳得极快,他知道自己输的机会大于赢,但如果他没有鼓起勇气争取,这辈子他都会在懊悔中沉沦。 他的话很动听,可弯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照理说,这样的清流世家不会愿意娶一个抛头露面的姑娘,即使她的身分是公主,毕竟媳妇是娶进门来生孩子、照顾后院的,不是娶来帮人医病、博得好名声的,何况是公主,哪个人胆敢在娶公主进门之后,还迎妾纳通房的? 因此对许多世家权贵而言,他们大概都希望能够把公主送去和番,替朝廷争取和平吧,只不过父皇不愿意委屈她,可别人家的父母也不愿委屈儿子呀! 无声苦叹,弯弯不解的问道:「凌大人为什么喜欢我?」 「公主一定不知道,在治疗病患时你专注的神情有多吸引人。以前听过许多公主的传奇故事,也听过有人批评对于公主的称赞都是言过其实,但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没有亲眼看过公主医治病人的神情,那样的仁慈、和蔼的面容,确实只有菩萨、仙女才会有。 「天地间,自私的人占多数,有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见得人人都同意,自私是人的天性,可是公主不担心自己染病,把病人的痛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的心胸,大齐上下找不到几个。公主的身分何其尊贵,怎能为低贱的百姓做这种事,但你做了,不但做了,还做到极致,请告诉我,面对这样的公主,我如何能够不心动? 「其实春水堂还没关门的时候,我已经见过公主了,那时我陪着祖父去看病,你竟让我们和平民百姓一起排队,当时我又气又恼,祖父却说:「这是要何等智慧勇气的医者,才敢做的事。」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公主,只想着这个小丫头竟敢与高官贵族拍板,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真有智慧勇气。 「是公主把祖父多年顽疾给治好了,爹娘在家里给你设个长生牌位,直到后来我才晓得,原来那个肩膀小小、背却挺得比谁都直的小丫头是公主。你说,我怎么能够不喜欢?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告诉自己,必须更努力、更上进,方能配得上公主,我尽心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值得公主给我一个机会。」 天哪,凌之蔚真会说话,她实在招架不住了,连她听完都觉得自己像个仙女,而他这个辛苦的好男人确实值得一个机会,这种话,就算把程曦骅打死,他都说不出来吧! 和凌之蔚在一起,她的骄傲自尊被捧上天,他哄得她一个通体舒畅啊,哪像程曦骅,专门出生来践踏她的自尊心。 望着他,弯弯老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许久后,她长叹一口气,她是不是眼睛脱窗,还是该做视力矫正,要不怎么会放着好男人不去爱,跑去爱坏男人? 「给我一个机会吧,等返京时,如果公主还是认为在下配不上,再把玉佩还给在下,好吗?」他再度恳求。 这么令人动容,却不给人半点压迫的对话,她能么能够拒绝到底?无语,她垂下头,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对应。 凌之蔚见状,当她默许了,他指指玉盒,说道:「里面有一枝雕着玫瑰的簪子,看到它我便想起公主,再没有人比公主更适合它了,希望公主喜欢。」 弯弯一叹再叹,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定是犯贱界的教主。 她的叹息让凌之蔚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他笑了,暖男的笑容总是特别温暖窝心,让她无法对他说出残忍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先下去,公主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唤我。」 他出门的时候恰恰与程曦骅碰上,笑意还停在脸上未曾褪去,怒气却深刻在程曦骅脸庞。 弯弯看着他们,本来就一个斯文儒雅、一个严肃冷然,如今站在一块儿,两人的差别更大了,如果有王子选拔赛,评审是一百个正妹,大概有九十九个会选择凌之蔚,剩下的那个不是有失心疯就是有被虐症,她大概是后者。 凌之蔚朝程曦骅一笑,那个笑容带着些微的挑衅,程曦骅察觉到了,挑了挑眉,瞪了回去,接着不再理他,大步跨进屋里。 他看到弯弯打开一只精致的玉盒,盯着里头的玉簪发愣。 那是一柄雕刻精美的簪子,可以确定所费不赀,他不相信去疫区还能买到这等好东西,何况季阳是个小地方,哪能找到这种上等好玉,他很肯定这东西绝对是从京城里带来的。 所以凌之蔚这是正面向他宣战? 想起凌之蔚的笑,程曦骅忍不住也笑了,不过他笑得令人惊心动魄、心惊胆颤,可不是吗?他连北夷大军都没放在眼里,会怕那样一位软脚虾? 二话不说,他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往桌上一摆,气势十足。 弯弯搞不懂他这是在做什么,她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给匕首,是让她在失贞之后自戕吗?何况送女人匕首,跟母亲节送母亲电饭锅一样,很没有诚意耶。 几天后穆语笙给她解了谜,她说在北疆,每个男人在七岁时,家里就会送他一把匕首防身,若是遇到心仪的姑娘,就将匕首送给姑娘,姑娘一旦收下匕首,两人就算是订下了。 穆语笙还说,这把匕首并非凡物,是师父和程老将军特地找铸剑高人为曦骅打造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刀柄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玉佩是凌之蔚的家传宝,红宝石也是程家的家传宝,这份礼物比起凌之蔚的,更加贵重。 不过眼下弯弯还不知道,她被他的气势吓到,抬头望着他。「做什么?」 「交换!」说完,程曦骅二话不说,拿起她玉簪往盒里一丢,收进自己怀中,转身就要往外走。 她急着追上去,喊道:「喂,不行呐,那是别人给的东西。」 「舍不得?!」听见她说不行,他立刻火大,本来就很硬的脸,现在硬度超过钻石,切割不出温柔线条。 「不是舍不得,那是我要连同玉佩一起还给凌大人的,你拿走了,我怎么归还?」 这话弯弯说得委屈无限,她真是有病啊,为什么不能诚心喜欢好男人,偏偏爱上土匪,她难道不想过着被人捧在掌心的好日子吗? 闻言,程曦骅原本刚硬的脸部线条被切出无数道光面,顿时散发出灿烂光彩,臭脸男变成耀眼男。 「拿来!」他向她伸手。 啥?!听见她要把玉簪还人,他就要将匕首讨回去了?小气,不交换就不交换,她把匕首拿起来,直接丢进他怀里。 她不要他的匕首?!臭脸男重现江湖! 他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弯弯就算不想注意也难,她气得跳脚,怒指着他道:「你又生气!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你要玉簪就拿玉簪,你要匕首我就给匕首,事事都顺着你的意了你还要生气,天底下哪有像你这么难缠的男人!」 细听她的话,他才晓得弯弯弄错了什么,脸色缓和,他解释道:「匕首是要给你的,我要的是凌之蔚的玉佩,我帮你拿去还给他。」 听完他的解释,她忍不住失笑,又弄错了,他们之间是不是缺乏正确的沟通管道,怎么老是她弄拧他的意,他错解她的心? 她婉声道:「你说过,你猜不透我的心意,喜欢我把心事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告诉你,我也一样啊,你不把话讲清楚,我也猜不透你的心思,以后别再惜字如金了,沉默是沟通最大的阻碍,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吧。」 两人对望,程曦骅很久很久之后才微微点了下头,黑黑的脸涨红,说道:「弯弯,我很喜欢你,你不要再喜欢别的男人了,好吗?」 他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应该算吧),惹得弯弯害羞得一路从额头红到脖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程曦骅开心的笑了,她皮肤白皙,他把她的羞怯瞧得一清二楚,她什么都不必回答,他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 【第十二章 分离在即】 凌之蔚提出在后山见面之约,弯弯考虑了老半天才点头答应,其实她并不想和他约会,也不觉得有再了解彼此的必要,毕竟她很确定自己不会喜欢他,还是避嫌得好,但有些话她觉得必须当面同他说清楚,何况她也不想让程曦骅挂心,所以她带着小雪往后山去,但她一离开医馆,就被人给盯上了。 第四十章 首先到的是穆语笙和左棠。 穆语笙说:「听说你和凌之蔚要约在后山?我都还没有去过后山呢,左棠说那里开了许多小菊花,美不胜收,我们一起去吧!」说完,她不由分说的勾住弯弯的手,半强迫地当她的拖油瓶。 她一面说着北疆人文风情,一面说起师兄小时候的趣事,她没发现左棠失踪了,当他再走回穆语笙身边时,齐柏容和程曦骅也出现了。 三人小组变成六人中队,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赴凌之蔚的约会。 然而一到山上,弩弯这才晓得自己同意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凌之蔚根本不会给她机会把话说清楚,因为他摆明了要制造一个浪漫约会。 后山上,有一张四方桌和两把长凳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上来的,桌子上面布满了酒菜,还装饰着自后山采来的野菊花,要是再有个小提琴手,燃上两盏蠘烛,她发誓她一定会问他—— 「借问,你也是穿的吗?」 简直太太太浪漫了嘛,就算一心站在自家师兄这边的穆语笙,也忍不住想为这个优质好男人拍手喝采。 请举个例,古今中外有哪个女人不想享受男人的追求?没有的嘛,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公主梦,谁不希望男人能待自己一心一意,谁不希望男人时时为自己制造惊喜? 这还没完,当弯弯走近,凌之蔚发现来的是大队人马之后,头上群鸦乱舞的同时,仍没忘记维持一贯的优雅,他朝弯弯缓缓走近,直至弯弯身前,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他手里握着一把含苞待放、包在丝绢里面的玫瑰。 她不好意思不接,但程曦骅的目光让她不敢轻易动弹,可是她又想到她即将要对他说出非常残忍的话,她暗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他送的花。 「你喜欢吗?」凌之蔚刻意当着程曦骅的面问。 程曦骅让他不畅快,他也不打算让他太舒心。 「谢谢你,我很喜欢。」 弯弯的口气已经尽量保持客气疏离了,但她偷看了一眼程曦骅的表情,还是像被原子弹炸到,扭曲变形到一个无法形容的程度。 齐柏容发现气氛诡异,深恐发生无法控制的命案,连忙搭腔,「从老远就闻到酒香,之蔚你准备好酒了,对不?大家快来喝一杯。」说完,他一手拉住弯弯,一手拉过小雪,走到桌子旁边。 虽说是长凳子,但一边要坐两个姑娘家已是勉强,偏偏齐柏容不但让两个姑娘同坐,一个大男人还硬是挤在她们中间,左右美女各一枚,也不等主人招呼,自顾自的斟酒。 穆语笙见状,也凑兴说:「这菜色很好,看得肚子都饿了。」 相较程曦骅的臭脸,凌之蔚的人际关系简直是好到爆,他微笑着回答,「今儿个的菜不好,是饭馆做的,下回我亲自掌厨,给公主做几道好菜,让公主尝尝我的手艺。」 「凌大人会做菜?不都说君子远庖厨?」穆语笙好奇的问。 「这世间有太多的论调,我认为很没意思。比方公主行医,明明是济世救人的好事,却''要遭到某些人的抹黑污辱,就因为她是女子吗?女子能够做男子做的事,不是更值得尊敬? 「再说说君子远庖厨,君子也要吃饭,要是娶不到佳人,难不成得饿上一辈子?何况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为什么不能做?难道是男人高女人一等?可这天地间,没了女人,男人要让谁生出来? 「在我眼里,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都有理想志向和梦想欲望,没有谁有权限制别人,即使是夫妻也一样。所以,倘若日后在下有此大福分,能与公主结成连理,公主想要行医,在下绝对不会反对。」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程曦骅,抨击他的英雄主义,讽刺他的大男人,当然,在批判他的同时,也向弯弯表明,如果她选择他,等于选择完成自己的成就与梦想,即使凌之蔚并不是她的梦想。 前面的话,程曦骅还可以容忍,某些论调,他也愿意拿来反省己身,但最后那几句他可忍不住了,拳头重重往桌面上一落,杯盘往上一飞,又落回桌面,有些当场变成碎片,他怒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绝对没有这个福分!」 昨晚他已经趁着夜黑悄悄进入凌之蔚的屋子,把玉佩和簪子送冋去,凌之蔚甭想假装没这回事,凌之蔚想粉饰太平,也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凌之蔚当然知道,弯弯会把玉佩和簪子交给程曦骅处理,便代表了她的答案,只是他不服气,明明她还有一丝犹豫的,怎么一回头,东西已经回到自己房里,怎么推想,他都推想出这绝对和程曦骅的强势有关系。 所以就算这么做也得不到公主的芳心,但能够气到程曦骅就值得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心仪公主不行吗?何况皇上有意为我与公主赐婚,难道程将军不知道?」 被他一激,程曦骅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里头两团熊熊火焰看得旁边的人胆颤心惊,弯弯真担心他拳头落下,朝廷就要损失一个状元郎了,她连忙走到程曦骅身边,扯扯他的衣袖,试着讲几句好听话。 却没想到程曦骅突然冷笑一声道:「凌大人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便拭目以待,看看凌大人是求得还是求不得!」落下话,他转身飞窜,三两下不见踪影。 他离开,弯弯松一口气,她决定把话说清楚,她不想凌之蔚去招惹曦骅,那样的男人,他根本招惹不起,然而她才刚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他又先一步抢白—— 「我知道公主要说什么,有什么话,留到回京时再说。」讲完,他也和程曦骅一样,很潇洒的转身就走。 望着凌之蔚的背影,弯弯受不了的想,他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是用温柔包裹了霸道,像裹了糖衣的摇头丸,让人傻傻吞下。 弯弯无奈,怎么前两年死光的桃花,今儿个齐声怒放,她又不想酿桃花酒、做桃花露。 两个时辰后,弯弯回到屋里,对着桌上那束玫瑰发傻。 玫瑰是小雪带回来的,她说没见过这么美的花束,弯弯同意,在没有花艺老师这个行业的时代里,要把花弄得这么有创意,心思花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问题是收下它,程曦骅的脸不晓得要臭上几天,要不,把花送给穆语笙好了,她好像挺喜欢的,于是她拿起花要往外走,尚未走到门前,就听见敲门声,她没多想便打开门,就见程曦骅站在门外,她直觉马上把花束藏到身后。 他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把背上的包袱握在手上,递到她跟前,说:「送给你。」 弯弯把花随手放到一旁,困惑的接过包袱打开,当她看见里面的牛樟芝时,一张脸笑成了包子。「你怎么有这个?你从哪里拿到这个?这很名贵耶,你知道吗?!」她乐得快跳起来了。 这时代的人还不知道牛樟芝的好处,用的人也少之又少,所以药材行买不到,草药店也不见踪影,左棠帮她采了何首乌回来,说起山上的樟树长了许多大香菇,她一听就想往山上跑,可左棠说山势险峻,没有轻功的人根本到不了,没想到他不但把话听进去了,还帮她采这么多回来。 「你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 她的欢喜看在他眼底,心被逗乐了,凌之蔚送花给她的时候,他很确定她一点也不开心。 「谢谢你!」她兴奋的冲上前紧紧抱住他,头还在他怀里蹭了又蹭,这下子不只他的心被逗乐,健壮的身子也被逗乐了,过去的危险感觉,现在改了名字叫做兴奋,他长臂一捞,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再次确定的问:「你真的喜欢?」 「真的喜欢!喜欢喜欢超级无敌喜欢……」 她本想着多说几个喜欢,他也许会不辞辛苦的再跑跑腿,替她带回更多的牛樟芝,可是他没说「等着,我再去采一些回来」,也没说「明儿个我带你上山」,而是—— 「喜欢的话,拿凌之蔚的花来换。」 这个男人真是的,心眼还真不大,不过弯弯想都不想,用最快的速度回答,「没问题!」 若是要她选择鱼还是熊掌,或许她还会困扰一下,但是牛樟芝和玫瑰花根本等同于钞票和过期发票,留啥丢啥,她根本不必思考的,好吗? 第四十一章 她的毫不考虑让程曦骅很愉悦,原本被凌之蔚激起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这天晚上,凌之蔚的屋子再度被入侵,他回房之后,往床上一坐,屁股被什么扎到似的一痛,他叫着跳起来,取火点灯,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扎了自己,就发现那束他精心摘采的玫瑰花,横七竖八地散了满床。 接下来几天,程曦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幼稚,好吧,凌之蔚也不遑多让。 凌之蔚为弯弯吹了一曲《凤求凰》,程曦骅便为她舞一套剑法,剑风过处,凌之蔚的钮扣被削掉两枚;凌之蔚送弯弯一本诗籍,程曦骅就送一册内功秘籍;凌之蔚买一盒胭脂,程曦骅就把整铺子的胭脂全包下来送给弯弯…… 这种行为完完全全证明了爱情会让再聪明的人变傻子,也证明了程曦骅缺乏创意,只会模仿,不懂浪漫,只会争强,而且财大气粗,偏偏她就是喜欢这个笨到只会模仿,并且处处好胜争强的男人。 又关掉一间医馆,弯弯计划再过几天就可以启程回京,而程曦骅也和左棠、穆语笙准备明日清晨返回北疆。 分离在即,弯弯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她试图让自己开心一点,但是……哪对恋人不想时时刻刻、分分秒秒腻在一起?最好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不管走到哪里,两人永远合体。 可是这样匆匆地,一段快餐到不能再快餐的爱情,才刚起头,又要被掐断,谁都会心气不平。 都说了,远距离的爱情谈不得,何况是在没有wechat和line的时代,距离创造不出美感,只会造就哀愁。 因此弯弯很哀愁,即使她骄傲地假装没事。 然后幼稚的凌之蔚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大清晨便上街买菜买肉,说要做一桌子好菜,夜里给程曦骅饯行,他话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是态度清晰—— 程大将军一路好走,公主有在下本人我照顾,勿念、勿念。 这种程度的挑衅,程曦骅怎么能不回敬?于是他吆喝一票衙役上山,午时刚过就扛一堆野味回来,太阳刚下山,衙门后的大空地已经架起火堆,他雇来的一票成阳名厨,就地烤起肉来,浓浓的香气传遍大街小巷,他还邀请成阳当地官员、御医、医女们同欢,把场面弄得相当大。 这家伙不但财大气粗,还很有号召力。 于是凌之蔚再度败下阵来,弯弯不好意思,让小雪请他把菜端到空地上,大伙儿一起同乐。 欢声、笑语,一个多月的疫情让所有人都憋坏了,这一关好不容易挺过去,当然要敞开心,大吃大喝一顿。 火堆边,弯弯吃着程曦骅递过来的肉,满嘴满手都是油,秋天正是野味最肥嫩的时候,她可吃得津津有味。 程曦骅失笑看着她的吃相,她和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称不上狼吞虎咽,却是豪迈奔放,不过因为今天吃肉的是她,看在众人眼里叫做亲民,倘若换了别的女子,怎可能不被批评到臭头? 说到名声,就不得不想到两年前那场灾难,当时几乎所有高官清贵都要挞伐她几句,批判她的品格、她的妇德,能走到今天,虽然大皇子功不可没,她可也花了大把力气经营。 还记得那天她说:「如果不是我爹是皇帝,我娘是皇后,我根本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 对,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在乎的是身边亲人,是所有给与她关照、温暖的人,她懂得感恩,她总是记得别人的好,胜于对她的坏。 他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恨齐云华,她到处破坏你的名声不是?」 她回答,「就是因为仇恨,才让她面目狰狞,我不愿意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他说:「报了仇,就不会恨了。」 她笑着回答,「我懒惰,要报仇报到对方不知道谁出手,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寻仇,这是门高难度的技术活儿,有那个时间,我宁可拿去睡大觉。」 她懒?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勤奋的女人了。 好好一个公主不待在后宫扑扑蝶儿、踹踹宫女,却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小县看顾病患,齐柏容也说了,她一旦忙起来,可以三天三夜不阖眼,看她痩成那样子,他真害怕回京里会被大皇兄给痛揍一顿。 所以她不懒,她只是不愿与人结怨,不愿意把心思摆在恨上头。 所以没关系,她不想做的事,他代劳,他是笃信以德报怨、何以报直之人。 是啊,他们彼此认定了,在他抱住她、被百姓扔的石头狠砸之后。 她说:「全天底下的女人,都希望身边的男人是个英雄,在危险的时后跳出来保护自己,程曦骅,你是我货真价实的英雄。」 他明明高兴得半死,却酷酷地回答,「不过是颗小石子算得上什么英雄?如果是几把飞箭,还勉强可以算。」 小雪在旁边听见,偷偷拉了霜降在耳边说:「真不晓得公主怎么会看上程将军,嘴巴不甜又不爱笑,硬邦邦的,像块木头似的,怎么看还是凌大人好。」 霜降说:「你傻啊,咱们公主旁的不喜欢,就爱英雄,你没看过公主雇人写的那几本小说,哪一本不是在讲英雄故事。」 「是厚,我怎么没想到,公主最喜欢乔峰了,你说说,那个乔峰和程将军像不像?」 「乔峰的命那么坏,程将军才不像啦,看到乔峰摔进山谷那幕,我哭了好久。」 「可不是吗,公主这么好的人,一定要和程将军快快乐乐,白首偕老。」 她们说得很小声,弯弯听不见,但程曦骅可是练武之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喜欢英雄,他扬起笑眉,凑近她耳边说:「以后有人再敢拿石头丢你,你就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不怕死的尽管动手。」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管他在不在,都是能够保护她的英雄。 然而弯弯却是睨了他一眼,不懂他莫名其妙蹦出这句是什么意思,只道:「你以为我人缘这么差,走到哪里都有人丢石头?」 他们对话经常会出现这种对不准彼此意思的情况,是有点糟糕,不过她允诺了,心里有什么事都会明白告诉他,免得他东猜西猜猜不透,而他也会努力改变,努力把心思说得明白清楚。 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相处,他们定会培养出默契,以后只消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了解对方的心情。 所以今晚,离别的前夕,他要把话对她说清楚。 等弯弯吃饱后,程曦骅拉着她走离人群,他背对着火光,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阴影。 他幽幽的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会给你写信,会把《天龙八部》寄给你,你闲时可以看。」 「好,我也会给你写信,但是你可不可以别再收别人的礼物?」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件事。 「这点难喽,此次回京,恐怕夹道欢迎的百姓不少,要是他们送礼物,我这么亲民的公主怎么可以拒收?」她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要说那些五四三,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 真不应该这样对待即将上战场的将军,但……是女人的贪心,她贪心地希望他把自己挂在心上,即使以妒嫉的方式也行。 「那……不要收凌之蔚的礼。」 摇摇头,她笑得眉弯弯、眼弯弯,连嘴角都弯得诱人,要不是现在身在古代,防碍风化会被浸猪笼,她导就凑上前,狠狠亲他一口,她的英雄怎么这么可爱! 「你笑,是因为还想收吗?」程嗉骅觉得心闷闷的。 弯弯摇摇头,笑着回道:「我已经和他把话说清楚,父皇不会赐婚,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其实……」 「其实什么?」 「凌家是清流名门,对名声再重视不过,虽然舆论对我友善,但我的行为终究是惊世骇俗,若没有圣旨压着,恐怕凌家长辈不会乐意让我这个公主进门。」 「别妄自菲薄,你很好。」 「我知道我很好,但能欣赏我的人不多。」 「我能。」他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又补上一句,「我父母也能。」 这点弯弯绝对相信,当年他的父母就够惊世骇俗的了,比起他们,她只是小case.「那好,我等你回来,等你亲自到我父皇面前提亲。」 「我保证,不会超过半年。」 她点头,他说什么,她都信,信任是维系感情的第一步。 第四十二章 程曦骅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看过我写给槐容的每一封信了,对不?」 「对。」 她讶异他的想法,所有的武将都是在战场上争功劳的,如果没有战争,等同于失去了舞台,他想要再晋升的机会渺茫,可他竟然提议两国百姓贸易通商,以换取和平,这个点子得到大皇兄的全力支持。 打仗,烧的不光是人命,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如果能省下这笔开支,第一个会出来跳舞的,肯定是户部尚书。 他在信里分析了北夷部落的权力分布,以及北夷国王几个儿子的个性,以及与其合作的可能性。 这个念头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已经计划好几年,从分析局势到笼络达西布,再到铲除对大齐不友善的皇子,一步一步再一步,直到八个月前,他确定北夷国王年老,一心想在生前并吞大齐、创造辉煌伟业的他,让儿子四处召集各方部落,预备一举攻下大齐。 五天前,北疆传来最新的消息,北夷国王已经征召十二万兵马,只待集结完毕,便会对大齐发兵,程曦骅才会突然决定整装回北疆。 弯弯曾经问过他,「这种时候,你到成阳来,好吗?」 程曦骅笑道:「我不离开北疆,他们怎么会相信皇帝多疑,召我回京,君臣心生嫌隙?」 弯弯这才明白,他连到成阳寻找左棠都是经过推敲设计的。 他离开,北疆军练并没有懈怠,每天隐卫来回两地,传来最新消息。 过去他崇尚光明正大,一枪一刀,用实力争取胜负,但他的光明正大被弯弯嘲笑了,她在回信里说—— 晋文帝满口仁义道德,结果呢?晋国覆灭,改朝换代,如果大齐用晋文帝这种人当将军,北夷铁蹄遍踏京城地,指日可待。 什么兵法军法通通都是假的,以最少的人,打下最多的城池、歼灭最多的敌人才是真的。 所以他改良炮竹,用来惊吓北夷士兵的坐骑,让它们临阵疯狂,他在城门前五百尺遍埋蒺藜,步兵上前,别说攻城,两条腿得先报废,绑了沾油的火箭、布满锐刺的盾脾、涂满牛油的城墙,以及冬天最好的武器——冰雪,再加上一堆在弯弯建议下反复改良、没人见过的武器…… 他只有八万大军,却有十足把握,可以在战场上发挥十五万大军的效果。 待灭去剩下的王子,达西布顺利当上北夷国王,两国的和平指日可待。 想起齐槐容一本又一本的通商计划册,他的心为之澎湃,他衷心期盼那日的到来。 「既然你已经看过信,就该明白,这回我有九成的把握。」 弯弯点点头。「我知道。」 「待战事结束,班师回朝,我立刻向皇上提亲。」 「好。」她会耐心等他回来。 「只不过……这次我要带走一个人。」 左棠吗?不对,左棠跟他走是理所当然,那么是……「谁?」 「柏容。」 「你要带二皇兄去北疆?!不行,母后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比谁都清楚,母后在这件事情上头有多坚持,她害怕二皇兄投身战场,明知道他好武厌文,明明一心想圆满孩子对未来的梦想,明明就是个脑筋文明、思想开放的穿越女,但是对二皇兄投入战场之事,她始终不肯松口。 「我知道,所以需要你帮忙。待我们离开后,你先帮着隐瞒柏容的行踪,等你领着御医回到京城后,我和柏容已经快马加鞭抵达北疆。」一到北疆,投入战场,将在外,君令不受。 「你打算先斩后奏?」 「对,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是为了情义?还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二皇兄求助于你?」他们这对哥儿们的感情会不会太好了,二皇兄向大皇兄求助过好几次,大皇兄都没松口,对曦骅一提,他就忙不迭点头? 「这场战役当中需要一个英雄。」程曦骅道。 弯弯满面疑惑。「我不懂,你就是那个英雄啊,为什么……」一直以来,他都是让北夷闻风丧胆的英雄。 「这些年我立功太快,品秩也升得太快,我相信朝廷里肯定有不少人眼红,背地里中伤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再加上皇上对父亲的重用,皇后娘娘对母亲的友谊,流言蜚语从没间断过。」 「问题是父皇母后并不在意。」 「我很清楚,皇上不是耳根子软、疑心病重的人,但君臣之间受不得有人心的挑拨,倘若长年下来,局面会演变成怎样,我想你比我还明白。我父母并不在乎名利权势,当年迁居北疆是迫不得已之举,能够风光返京、与家人团聚,他们心愿已了,大海中沉浮了一辈子,只想求得安稳。 「我不是没想过随着父母回京城定居,但两年前北疆情势诡谲,却没有官员能够撑起场面,再加上父亲腿疾复发,必须返京休养,我不得不留在北疆,可是我不会一直留在北疆,父母只有我这个独生子,我也想承欢双亲膝下。 「倘若这次战役如所估料的进行,北疆土地也许会再扩大一倍,这是弥天功劳啊,到时皇帝怎能不封我一个镇北王?镇北王得长驻在北疆,到时我父母亲怎么办?何况镇北王这个名头太大,我年纪轻轻就得到爵位,背地说话、遭人眼红陷害的事儿还能少了?你很清楚,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不会虚与委蛇,到时候……」 「到时候我会帮你。」 「你帮不了我,若是到时皇上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我,你以为他们只会眼红而已吗?恐怕全身都会转为赤红吧!有心人的挑拨离间,早晚会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而我珍惜和槐容、柏容的感情,也不愿意友谊变质,所以与其我受封,不如让柏容承担这份功劳,由他来当镇北王,封爵后,柏容的身分定下,那些有心挑拨槐容和柏容兄弟争东宫之位、从中替自己谋求进身的大臣们,哪还有余地怂恿、离间两人? 「再者,北疆国界定下,两国的贸易通商需要有文官襄助,如果柏容当上镇北王,官员们随二皇子同往,自然不会认为到北疆是发配充军,而是晋身进级。这两年以来柏容四处出皇差,他为人豪放慷慨,愿意跟随他的臣子不少,到时有才有贤之人相继前往,有那么多的人才长驻北疆,北疆自然能够发展得更快。」 「你顾虑到程伯父、程伯母,顾虑到朝堂、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你替所有人全都设想了,那你自己呢?这个计划从无到有、从一个念头到步步为营,是你一点一点慢慢布置经营出来的,那是你的心血、你的成就,你怎么舍得放手让给别人?」 「有舍才有得,舍去镇北王,却让我得到一个齐玫容,我完全没吃亏,反而还占了便宜,况且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亲眼见过无数同袍好友死在我面前,生生死死,我真的厌倦了,我也想要自由自在,过过平凡人的生活。」 想得多周到啊,这个计划对程家长辈好,对父皇、大皇兄、二皇兄也好,对朝堂好、对百姓好……所有人都是这场计划里的赢家,唯独他这个从头到尾、流血流汗的男人,什么都得不到。 做人干么这么英雄?干么这么我为人人?他就这么想当乔峰吗?不要,她才不要一个悲剧英雄。 何况,她不认为只有这些原因,他能够把所有事都算精算准了,怎么会漏算父皇不会让她嫁太远?可是北疆的多年经营,是他的心头血啊,倘若为了她放弃,她怎能没有负欠罪恶? 她又更认识程曦骅了,这个男人不会耍浪漫,不会搞小手段,一旦认准了,只会真心实意、全心全意替她着想,所以她不是犯贱界教主,她是慧眼独具,是目光犀利,能从茫茫人海中挑中他,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成就。 他勾起她的下巴,抚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干么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 弯弯猛摇头,她才不要这样自私,她可以求父皇啊,为爱走天涯这种事,父皇不懂,母后一定能够理解。 人生在世,真爱难求,母后也是穿越者,她一定会支持自己的,只要母后同意了,父皇也一定会妥协,如果父皇打死不肯,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成就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她不要他为自己放弃这么多。 所以她连连摇头。「不行的,二皇兄不能跟你去北疆,我要把他带回京城,母后离不开他的,话说得好听,什么一身武艺,说透了,就是会一点花拳绣腿,要真的面对敌人,二皇兄肯定会吓得腿软,不行不行,二皇兄就是个纨裤,要是他发生危险……」 第四十三章 弯弯乱七八糟地说着,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只晓得自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紧张,越说越觉得……他是乔峰。 没见过她这么激动,她的惶惶然传达到他心中,他误以为她是替柏容担心,于是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怕别担心,雕琢玉石需要刻刀,雕琢人则需要苦难,柏容比你想象的更具才干。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我以性命起誓,绝对不会让柏容伤到一根头发。」 他又弄错她的意思了,可是她说不清楚,她明明平常口齿伶俐得很,这会儿不晓得为什么,舌头居然打结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 你别当乔峰,别当悲剧英雄,既然二皇兄有本事才能,他想要的爵位会亲手去争,不需要你让位,二皇兄的性命重要,你的命对我一样重要…… 她想要说的话一大堆,可是在临别的这个夜晚,居然噎住了,居然厘不清脉络,无法向他传递她真正的想法。 【第十三章 会痛的思念】 弯弯跪在母后的宫殿前,打回宫之后就开始跪,两条腿跪得发麻了,母后还是硬着心肠,不叫她起身。 这是第一次母后对她这般严厉。 她知道自己应该死命拽住二皇兄,不让他随着曦骅前往北疆,但是曦骅的问题让她最后决定不再拦阻。 他说:「你都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成就自己的想望,为什么柏容不可以?」 齐柏容也说:「弯弯,记不记得你告诉过二皇兄一个笑话,你说有一群娃儿穿着薄夏衫在玩,当中有一个孩子穿着厚棉袄,有人问他:「娃儿,你会冷吗?」那娃儿仰望着天,满脸无奈的回答,「有一种冷叫做你娘要你冷。」弯弯,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穿着袄子的娃儿,没有人知道我的感受,可是二皇兄以为你能够明白的。」 同样的冷笑话她说多了,她还说过世界上最蠢的鸟有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老鹰的麻雀,拚命伸直翅膀,以为可以像老鹰一样翱翔,却没想到最后会活活摔死;另一种是伸直翅膀也无法像老鹰那样翱翔的麻雀,便筑了个窝,拚命下蛋,然后拚命逼着孩子们当老鹰。 这些冷笑话都是在讽刺那些企图控制孩子,把他们压在模具里的父母,但他们的父母不是这样的啊,只是她无法否决曦骅和二皇兄,男子是不该被局限,是该赤手空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他们离开那天,程曦骅叮咛她定要把匕首收好,等着他回来娶她。 她取下颈间的长命锁,套到他颈上,说道:「你要长命百岁,至少要等到我死了,你才可以死,因为我害怕孤独。」 他郑重允诺,「那是一定的,我比你强壮,身子骨也比你好,一定会活得比你长。」 这话,齐柏容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他们要上战场,怎么会说那些生生死死的破话儿,于是他一手揽住一个人,笑道:「放心,咱们都会长命百岁,活到七老八十,绝对是儿孙满堂的富贵人。」 于是弯弯放走二皇兄,然后回到宫里,向母后请罪。 在齐楠容当报马仔,跑去找齐槐容来救姊姊时,弯弯已经跪得双膝红肿,但母后还是和她强碰着。 母后很气她,在柏容离开成阳县时,她就应该回报,让皇上派人把他给追回来,可现在他已经坐上大帐,要他回来,根本不可能。 一路奔波,弯弯其实很累,但心里也明白,这一关没过,二皇兄无法安心,除了隐瞒二皇兄的行踪之外,安抚母后也是二皇兄交付给她的重责大任。 所以大皇兄一到,弯弯便低声把程曦骅的分析细细转述给他听,他越听越动容,大齐有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齐槐容考虑了一下,对弯弯说:「你再忍耐一下,我去向父皇讨救兵。」 弯弯点点头,耐下性子,继续等待母后气消,秋阳不烈,她又是个极怕冷的,但她的额头后背却渗出薄薄的一层细汗。 父皇还没到,母后先一步让人唤她进屋。 弯弯一瘸一瘸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进到屋里,母后的满面怒容让她心惊胆颤,垂下头,她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来。 「妈咪,对不起,我错了。」 叫妈咪就有用吗?她以为这种时候她会看在都是「同乡」的分上,既往不咎?皇后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宫女、内侍们全退下去。 门关上,她定睛看向女儿,凝声道:「你当真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知道,弯弯不该让二皇兄去北疆。」 「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以为然,对吗?你认为男儿志在四方,我为什么要阻止柏容去追逐梦想?你怀疑为什么我会支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却不肯让柏容做他想做的?也许你心里还会想,我重男轻女,只担心儿子性命,不担心女儿,对不对?」 母后每句话都直直切中她的想法,对,母后的那些指控,她每个都想过。 舔舔唇,她大胆的问:「所以我想的,对或不对?」 皇后摇头叹息。「我是穿越女,但我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要不然身处这个位置,我可以做的事太多,像你这样,盗用几首诗就可以当才女,背几篇文章就会让人认定我天资聪颖,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平庸,不显山露水,只想谋得一世平安。你说我胆小也好,说我孬种也行,但我用一辈子追求的,也就是平安顺利四个字。 「当时你外公教导我,名满京城不是好事,果然,程曦骅的母亲成了才女,可名声为她带来的不是幸运而是悲剧,要不是你父皇,她这辈子也许就葬送在这个险恶的后宫里了。 「身为母亲,当我知道你也是穿越女的那一刻,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逼你隐没才能、勤习女红和琴棋书画,彻底变身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对,我只求你平安,求你能和我一样,碰到一个心疼自己的男子,顺遂一辈子。 「但你终究不是我,你有你的想法、做法,你和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即使打心里不同意,我还是全力支持你展翅高飞,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失速坠落时,张起网,把你紧紧护在网里。同样的,柏容是个男子,我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标准对待他?我其实可以更放心、更放任的,不是吗?」 「是,所以我不明白。」弯弯答道。 「好,我说给你明白。因为柏容出生时,就有高僧为他卜上一卦,说他在十八岁之前有个大劫难,倘若能够度过,这辈子就能荣华富贵、顺利安康,倘若遇上劫数,除非有人愿意以命代命,助他逃过这一劫,否则……早夭是他的命数。 「我本来不相信命运的,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认为所谓的高僧不过是在妖言惑众,但自从我亲身经历了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我不得不相信天地之间真有鬼神,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以我才会拚命阻止柏容的英雄梦。但我不会阻止他一辈子,我亲口告诉过他,只要挨过十八岁,他就可以做任何想要做的事,眼看着就剩下最后几个月了,但是他等不及,而你、你……」 皇后气到说不出话。难道这就是命吗?就是注定吗?不管她怎么做,该来的终归阻止不了? 惨白一张面容,她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就要没了吗? 她不相信会有什么贵人,不相信有人会以自己的命相代,她更相信人性都是自私的。 望着女儿,皇后有深深的无力感。 四目相对,弯弯后悔死了,泪水从眼角滑下,她真的知道错了,错得好严重,错得很该死! 以命相代,对啊,谁会做这种傻事,所以二皇兄逃不过劫数了吗?突然间,她想起程曦骅的承诺,一颗恍彷若顿时沉入冰窖里,暖玉还在身上,但她却冻得全身无力…… 弯弯像疯了似的拚命训练大夫,和一批又一批的医女,她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又去榨干大皇兄卖药的银两,她把全部的银子全投资在训练急救伤兵这件事情上。 她心慌,却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但隐隐约约的她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且结果绝对会让她痛不欲生…… 莫名其妙的第六感,严重困扰她的情绪知觉,她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眼眶发黑,身子一天比一天憔悴。 第四十四章 母后猜对了,几道圣旨都催不回二皇兄,派人去北疆抓他,他便跑给人追,他是铁了心要在这次的战役里挣出一番功业。 弯弯把医女送至北疆,也把《天龙八部》一起送过去,她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下—— 英雄不能食言而肥,你要比我活得久。 她还附上两瓶续命丹,她希望最好别用上,但母后的担忧,让她必须做足准备。 十一月,战争开打,弯弯不断让人送去充足的药物和纱布,自己却每天待在御书房里等待战报。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消息不断传回来,父皇眉开眼笑,整个朝堂气象一新,所有人都感到开心,独独她和母后眉头深锁。 她忍不住埋怨那些文官,他们听见捷报感到喜悦,却没想过这样的快乐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汗和性命上头。 也许是偏激,但她开始痛恨战争,开始理解程曦骅的疲惫,她不断写信,一封、两封、三封……只要父皇或大皇兄派人前往战场,她就托人把信送到程曦骅和二皇兄手中。 信里除了数不清的冷笑话之外,就是无数的叮咛,叮咛他们要全须全尾地凯旋归来,叮咛他们要长命百岁,叮咛他们,如果敌人太狠,千万不要硬对硬,保命最重要。 有时她写着写着,还会忍不住失笑,要是这样的信件被人拦截了去,流传开来,大齐百姓肯定会指控她是北夷派来的细作。 时间在弯弯神经紧绷中慢慢过去,所以人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只有弯弯和皇后天天守着菩萨念经文,期待战争快点结束,期待她们深爱的男人和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一月十七。 罡风四起,飞雪密一阵、疏一阵,时而凛冽霸道,时而温柔如风中柳絮,大地银装素裹,将沧桑或埋或表于片片晶莹剔透中。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 程曦骅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他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齐柏容亦然,只不过盔上红樱迎风摆荡,眼神肃然。两个月的战事,将一个男孩迅速塑刻成男人。 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声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一面大大的黑色滚金边帅旗高高擎起,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钩铁画的「齐」字。 齐柏容一马当先,提缰先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画一,每一下蹄声都响彻北疆大地。 顿时,无边无际的黑铁色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寒光。 消息传回宫里时,弯弯正在念诵佛经,小雪奔进屋里,手里拿着一封信。 「公主,战争结束了,程将军、二皇子大胜,朝廷派大臣到北疆议和,大皇子让我把二皇子的信先送过来给公主。」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弯弯憋在胸口的那堵气终于松开,肩膀垮下,她飞快接过信,打开信的双手微微颤抖。 然而,短短一眼,她面色顿时惨白凝重,两颗漆黑的眸子凝上泪水。 读一遍,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坏掉了,信上写的和她的认知中的绝对不一样。 再读一遍,然后再一遍、再一遍、再一遍,她一遍一遍,把整张信都背起来了,可是……还是无法理解信里的意思。 二皇兄的信,是那个意思吗? 他们横扫千军、百战百胜、势如破竹,大齐好男儿在广阔的草原上,用刀剑立下威名,最后一场仗,将为这场战事划下句点! 他们追击四王子到山边,一剑斩去他的首级,大获全胜,然而一支不知打哪儿来的箭朝二皇兄射去,待程曦骅发现时,已来不及举剑挥开,只能以身挡箭。 那支箭的力量很大,是敌将死前倾全力的最后一击,箭狠狠地射穿曦骅的胸口,前胸进,后胸出,疾奔出来的鲜血,喷上二皇兄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眼睁睁看着曦骅仰身后倒,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无底深渊。 五天五夜,二皇兄派无数弟兄到山谷下找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无人亦无尸,他喊哑了喉咙,却再也喊不回他最好的朋友。 所有人都说,受这么重的伤,程将军死定了;所有人都说,他的尸骨肯定已经成为野兽的盘中飧;所有人都说,就算没有受伤,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是粉身碎骨,再无存活可能…… 所有人都在说的话,让齐柏容和弯弯彻底崩溃。 眼前一黑,弯弯没有中箭,却也跟着坠入无底深渊…… 「弯弯,弯弯……」 母后、父皇和皇兄、皇弟的声音不断轮流在耳边出现。 她生病了吗?意识像一缕薄烟,在黑暗中彷徨徘徊,她试图张开眼睛,无奈眼皮沉甸甸的,像黏上快干胶似的,挣不出一丝光明。 她想动一动僵硬的身子,可惜四肢像被人切断了神经,而她全身的力气彷佛都被抽干,完全动弹不得。 好热哦,谁在她身上燃起一把熊熊大火,那火在胸口烧、在胃里烧,在她所有的知觉神经里蔓延……灼热、疼痛,像是有千针万针不断扎着她的身子,她快被烧融了。 然而下一瞬,她好似坠入冰湖,寒水湿透衣衫,是透骨的寒冷,是凛冽的寒冷,她彷佛赤裸着双足,迎着阵阵阴风,走过忘川水,看见嫣红灿烂的彼岸花…… 冷热在她身子里不断交替,反复折磨,她想逃,却被困在四方的箱笼里,她不断嘶喊,希望程曦骅能来救她,可是她看不见她的乔峰,等不到他的降龙十八掌,为她震碎牢笼……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清醒时,弯弯看见二皇兄憔悴的面容。 胡碴长了满脸,细细碎碎的黑掩住他的帅气,他瘦了,双颊凹陷,充满红丝的双眼深深的望着自己。 快马回京,他没进御书房见父皇,却直奔弯弯床前。 小雪说她已经昏迷十天了,她一直发着高热,嘴里却喊着冷,大皇兄的暖玉帮不了她,屋子里燃起十几盆炭火也起不了作用。 他知道原因的,她这是心碎了,程曦骅的死讯击垮了她的意志。 「对不起……」这是齐柏容对弯弯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弯弯眼底出现迷惘,她摇摇头,朝她最崇拜的二皇兄微笑,瞬间,像是有什么灵光闪过,她微眯起眼,追着那道光跑…… 回来了!记忆回来了,那封信……那封她倒背如流的信,怎么还是搞不懂它在写些什么?她什么时候开始有阅读障碍这个毛病,要不要找个大夫好好诊断一下? 舔舔干涸的嘴唇,弯弯轻声问:「二皇兄,战事结束了,对不?」 「对。」 「咱们大获全胜,对不对?」 「对。」 「北疆土地扩大一倍,二皇兄立下大功,父皇要封你为镇北王,对不对?」 「对。」 哇塞,曦骅不是普通厉害,什么事都算准准,下次见面一定要尊称他一声未卜先知刘伯温。 「那曦骅呢?他也回京了吗?」她终于问出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表情含羞带怯,她牢牢记得,他曾说过等他一回京,就会马上向父皇求娶她为妻。 她的匕首、她的定情物呢?对了,在枕头底下,她连忙伸手去摸,但是……不见了?!她一急,连忙起身,虚弱的她一阵晕眩,幸而齐柏容实时将她接住。 「别急,要找什么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找!」 「我的匕首呢?我的匕首不见了!」她心慌意乱,彷佛不见的不是匕首,而是她的爱情、她的人生。 小雪听见公主的话,飞快跑到柜子边,打开抽屉,将匕首拿到公主面前。 看见它,弯弯紧张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她拿过匕首,紧紧抱在胸前,喃喃自语道:「幸好没搞丢,咱们家程大将军再霸道不过,我要是弄丢了,不知道要吃多少排头。」 弯弯的话让齐柏容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她,头埋在她肩窝,哽咽道:「对不起,弯弯,对不起,曦骅死了,他为了救我而死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二哥对不起你……」 什么,还以为只有阅读障碍,现在连听力也出现障碍,她怎么听不懂二皇兄在说什么呢? 曦骅死了,他为了救我而死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她叹息,轻轻推开二皇兄,用凉凉的掌心拭去他满面泪痕。 第四十五章 「二皇兄,没关系的,曦骅还不能回来吗?也对,他还要处理战场上的事吧,两国签定和平条约,肯定要花不少时间,我送去的医女有没有帮上忙?这回,曦骅恐怕要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吧,你的好妹妹可不是普通聪明,是异常聪慧对不……」 「弯弯!」齐柏容被她自说自话的模样给吓着,紧握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你醒醒,醒醒!曦骅死了,他不会回来了,听清楚没,他死了!」 弯弯静静的看着二皇兄的脸,嘴角笑得弯弯的,眉毛和眼睛也弯弯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弯弯、弯弯。 只是这次,一滴泪坠落……两滴泪坠落……一行泪、一串泪……把她不愿清醒的心给洗涤过,像是蒙尘的心被洗得干净透明,所有的事都变得分外明白清晰…… 掩在尘土下的事实被挖了出来,她的阅读障碍、听觉障碍通通不见了。 她认真的瞅着二皇兄,好似想要找出一个句子推翻他的话,过了好半晌,她才艰涩的问道:「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没有!」 弯弯吁口长气,笃定的道:「那就证明他没死,我们约好了,他要活得比我长。」 「弯弯……」 「没关系的,我会等他,等他来向父皇提亲。」她抱着匕首,又躺回床上去,缓缓闭上眼睛。 今天真冷,如果能窝在他的怀里,多好…… 弯弯变了,她变得安静、乖巧,像个真正的公主,成日在屋子里看书弹琴刺绣,即便绣出来的依旧是几根烂菜梗子。 原本这是所有人都期待她做的,她做到了,却让所有人满肚子心酸。 医药的事再也吸引不了她的兴趣,有人求医,她相应不理,仁慈的她,眼底再也看不见人世间的悲欢,她把自己关进一个再无他人干扰的世界里。 余爷爷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不能说话的他,只能用悲悯的眼神望着她。 她很想告诉余爷爷别担心,等程曦骅一回来,她就没事了,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回来…… 日子渐渐过去,众人还是找不到程曦骅的人或是尸首,原本已经就非常稀薄的希望,渐渐蒙上失望的灰,大齐举国上下已经为程曦骅举殇,程家也为他埋下衣冠冢,所有人都认定他不存在,只有弯弯还在硬撑着。 皇后来到女儿床边,问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除了曦骅,你还有疼爱你的家人,你能不能为我们振作起来?」 弯弯目光望着远方,面无表情地说:「会的,给我一点时间,别为我担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儿排队等着我点头呢,我不会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间,放弃该放弃的是无奈,放弃不该放弃的是无能,不放弃该放弃的是无知,母后觉得我无知吗?」 她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她配合大家的心思,试图安抚所有人的不安,只是……她不安呐! 心像一叶扁舟,在起浮不定的海潮上漂流,始终无法靠岸,她站在摇摆不定的小舟上,举目搜寻,搜索着天地接连处,有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影子。 皇后轻抚着她的脸,不舍的道:「不要逞强,难过就哭出来。」 弯弯摇头,坚持不落下一滴泪,因为一哭就是认定了曦骅再也不会回来,但他答应过她的,她相信他会回来的。 转过头,她望向窗外,她对天空低声重复着已经重复过一千次的话,「程曦骅,我等你回来,等你来向父皇提亲。」 父皇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说:「女儿大了、心思多了,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单纯无忧多好。」 她也想呀,也想无忧、也想幸福,只是心被那道爱情线紧紧缠绕,绑得无法喘息,她很清楚,唯有那个人再度回到身边,她才能够再度自由、无忧。 「朕为你赐婚,好吗?凌之蔚是个好男人。」什么方法都试过,皆无法让女儿恢复快乐之后,皇上竟提出一个烂建议。 她失笑了,摇头拒绝,「父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没有糖,塞给我一块饼,我也不会因此幸福开心。」 父皇揉着她的头发,心疼的说:「除却皇上这个身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我什么都不想,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如果我把天底下的饼都搬到你跟前,能取代那颗糖吗?」 她环住父皇的腰,窝进他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回答道:「父皇,真糟糕,我的性子多么像您,除了最甜最美好的那颗糖,其它的,都无法将就。」对于感情,她和父皇一样执拗,她相信父皇一定能够明白。 「是朕的错,把你生得和朕一模一样。」皇上苦笑。 弯弯轻轻摇头。「我为这个一模一样深感骄傲呢。」 所有人都在劝她,包括身边的宫女太监,大家以为时间会慢慢治愈她心中伤口,可是她一天比一天痩、一天比一天无神,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许多时候,大家都不敢确定,她的灵魂还在不在躯体上。 齐槐容受不了了,他恨极了自己,当初不应该松口的,不应该鼓励曦骅,给他机会,更不该写信给弯弯解释当年的前因后果,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当时就该阻止到底。 他眼也不眨的凝视着弯弯,许久,他幽幽叹道:「是不是大皇兄不值得弯弯信任?」 弯弯抬眸,摇摇头,不晓得大皇兄突然在胡扯什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你心里有话却不肯对我说?」 齐槐容的感叹像一把锥子,顿时,她觉得胸口像被人戳了个洞似的,她极力克制的酸楚拚命往外流泻,绵密的心酸化成泪水,遮住她的视线。 她不想哭也不愿意哭的,但一直以来的坚持,在此时此刻决堤,她死命咬住下唇,把眼睛瞠得大大的,不让盈眶的泪水往下坠,只是,今天的泪水很不乖,想尽办法要脱控…… 「哥……」她软软的轻唤一声,像小时候那样。 五岁之后,被教习嬷嬷教导过后,她再不喊他哥哥,如今又喊,让他得以窥见她的脆弱。 「对,我是哥哥,有义务保护妹妹,你有什么话都能够对我说,天塌下来,哥哥绝对会替你顶着。」 她点头、点头、点头,第三个点头时,泪水堆积不住,疯狂下坠。 「乖,有哥在呢,什么委屈都跟哥说。」 弯弯在床上跪起身,爬到大哥身前,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没多久,温热的泪水已经濡湿了他的肩背。 「哥,曦骅是我害死的……」 「不是的,不准你这么想!」 「是的是的,就是我害死的!是我不准他带走二哥,是我逼他承诺用性命护住二哥,如果没有我的逼迫,他一定不会死……如果我坚持一点,如果我咬紧牙根,如果我把母后的话牢牢记住,如果我哭着闹着求着不让二哥离开,所有的事通通不会发生……哥,我好想他,我无法停止想他,无法忘记他,无法不吊死在一棵树上,无法放弃,无法、无法、无法……」她泪流满面,哑着嗓音痛苦嘶吼。 悄悄站在门边的齐柏容,看着妹妹痛哭失声的模样,心一阵一阵泛着剧疼。 不是弯弯害的,是他害的! 他凭什么啊,凭什么以为自己有本领,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凭什么冒领曦骅的功劳,凭什么为了自己的性命,害得弯弯这般伤心? 他痛恨自己! 齐槐容把她抱到膝间,护在胸前,轻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伤心。「弯弯乖,不哭,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是我的错!如果我听话,如果我够坚定,如果我不要被说服,如果……」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要喜欢上、不要爱上、不要羁绊上,如果不要他的承诺、不要他的保证,不要他把自己的命摆在二哥后面…… 她隐约感觉到不安的,不是吗?如果在那时急踩煞车,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是她太过粗心大意,是她不够谨慎,全是她的错……倘若她不要穿越,说不定事情的发展方向就会截然不同。 「不,别以为百姓夸个几句,你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仙女了,你没那么厉害,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的事,无法让所有的事都照着你的安排走,你只是个小丫头,一个倔强骄傲、嘴硬却又深爱曦骅的小丫头。爱情不是错,你更没有错!」 第四十六章 弯弯抬起头,瘦削的脸颊挂着浓浓的哀伤。 稚嫩的小丫头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了,却是用这样残忍的方法,如果长大需要经历这种残酷过程,他宁愿护她一辈子单纯。 「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快活了,遗憾压得我喘不过气,罪恶感逼得我活不下去,我觉得身子好痛,心更痛,我痛得快要死掉了,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了……」 「傻瓜,怎么会活不下去?不过是一个男人,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觉得痛也没关系,哥替你找太医,让他们给你开药解痛……」 她拚命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叫做程曦骅,是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的男人,天底下的好男人全部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他! 「哥,过去两年,我刻意假装不在乎他,假装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可是那种假装好累,脸上晴天,心却在下雨,活泼开朗只是在掩饰胸口的落寞,伪装的骄傲只是在夸张自己对他的轻忽。 「如果他不爱我就算了,骄傲如我,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纠缠,可是他喜欢我啊,他要向父皇提亲的啊,他说好要陪我走一辈子,不让我孤独,他愿意让我比他先死。」 是不是他们真的有缘无分?是不是他们的交集注定只能这么短暂?是不是老天安排了他们的阴错阳差?是不是她的穿越,其实只是一场误解的笑话? 太残酷了,她终于理解何谓「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原来贼老天是有道理的,祂喜欢忤逆人类对幸福的想望。 「曦骅其实没有那么好。」齐槐容说得违心。 「对,他不会说温柔的话,他老是弄拧我的心意,他只会跟在凌之蔚屁股后面,盗用别人的浪漫点子,他很笨,连喜欢和危险都搞不清楚,他长那么高,长期那样看他,我的脖子会受压长骨刺,他喜欢当英雄、喜欢替别人着想、喜欢为国为民……他喜欢当乔峰、我不喜欢当阿朱……可是我就是阻止不了自己爱他。」 她仰起满面泪痕的小脸,迎向从小护她宠她,把她当珍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大哥。 「好,那你告诉哥,要怎样做,你才能够快活起来?大哥再帮你开一间春水堂,好不好?你再研发几味新药吧,咱们的药卖得好极了,你一定可以累积到无数的嫁妆,对了,你上次提的那个全民健保的计划,要不要开始筹划?大夫考选制度可以着手了,免得密医横行,害人性命,我们找点事来做吧,只要够忙,很多事情就能够淡忘了。」 是个好方法,却不是她要的。 她用力摇头,坚定的道:「大哥,我想去北疆,我要把曦骅找回来。」 齐槐容一愣,迟迟无法答应或否决,说到底,她依旧不相信曦骅已经死了,非得亲自去一趟才能死心吗? 闻言,齐柏容走了进来,口气坚毅的道:「皇兄,让弯弯去吧,反正我也要回封地,有我照顾弯弯,皇兄不必担心。」 好,弯弯不相信曦骅死了,那他也不相信,从现在开始,他要认定曦骅还活着! 这时候柏容跟着闹什么?一个弯弯都劝不开了,他还来凑什么热闹?只是他望着一双弟妹,他们脸上有着同样的坚定、同样的固执,这对兄妹有时候像得让人无语。 真的要这样才能有解吗?看着憔悴而狼狈的妹妹,齐槐容闭眼张眼,最终缓缓点了头。 【第十四章 众里寻卿】 一袭白衫,弯弯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但身后带着两个拖油瓶,一个叫小雪,一个是齐柏容硬塞给她的侍卫乘风,据说武功高强,整个军营里只输给过去那位传奇的程将军,更据说公主曾经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因此立定志向,跟随公主。 弯弯来到北疆已经两年,这两年来,北疆与她初到时,大不相同。 在齐柏容的极力发展下,这里成为商业重镇,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交换货物,运回家乡贩卖,每年的税赋为朝廷带来丰厚收益。 曾经是两国边界的呼雪玛雅山,现在划为大齐疆域,因此有些资深采药人进山区,带回许多大齐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 齐柏容治理地方的能力与日倶增,也许当年赢得战争的功劳不该归在他身上,但北疆的开拓之功,他当仁不让。 这两年来,弯弯背起药箱,四处医治病人。 她舍弃马车,坐上马背,北疆土地辽阔,马车行进速度太慢,因此原本不会骑马的她,现在有一身好马术,她常戏称自己是马背上的大夫。 她行医治人,也指导年轻人习医。 她从一个村落到另一个村落,也进入北夷的领域,医治好不少北夷百姓,名声远播。连达西布也听过她的大名,刻意在她进部落为百姓治病时,快马加鞭只为见她一面。 他是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身材纤细,有些文人气质,长得完全不像粗犷的北夷人,难怪当初程曦骅会选择与他合作。 达西布献出贴身匕首,想求娶弯弯,她笑了,从怀里掏出程曦骅的匕首,回道:「我已经有夫婿了。」 达西布认得程曦骅的匕首,心上一惊,立刻单膝跪地,抱歉道:「不知道姑娘是程将军的妻子,多有冒犯,程将军是我的恩人呐。」 是,没有曦骅,他当不了国王,没有两国的贸易合作,北夷百姓没有现在不愁衣食的日子可过,曦骅不只是达西布的恩人,更是北夷百姓、北疆百姓的大恩人,只是……英雄魂魄流落何方? 她找他,整整找了两年。 她走过无数村落,行医其次,主要是想寻找曦骅,可惜失望堆栈,希望不曾出现。 但是弯弯未曾死心,连一秒钟都没有过,就算要这样找上一辈子,她也甘心,如今她终于懂得当初穆语笙寻找左棠的坚持和决心。 「公主,前面就是穆尔席村了。」乘风道。 弯弯点点头。 穆尔席村位于呼雪玛雅山山脚下,过去是北夷的领地,现在划为大齐疆域,她一直想来,倒不是为了要采集火焰草,治疗自个儿的寒症,而是因为曦骅曾经对她描述过这座山脉的壮丽。 绵延不绝的山,一座连着一座,过去要从南面走到北面,除非上山下山,以山为路,否则在山脚下绕行一圈,至少要两个月,但山路崎岖难行,除非武功高强或资深采药人,否则经常有人进了山,却发生山难的传闻。 因此齐柏容花了许多人力物力,致力山路开辟,新路通行才不过第一个月,弯弯便迫不及待上山。 穆尔席村很安静,从山上往下望,约莫有五、六十户人家。 村里有一些耕田,种植旱地植物,不过听说村子里的男子,多数以打猎为生,既然是打猎,那么跌打损伤的病症肯定比较多,因此弯弯的药箱里备了不少伤药。 他们到达村子时,已近午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妇人开始准备饭菜,喂饱一家大小。 弯弯的目光被一户人家的房子吸引。 穆尔席村原是北夷村落,所以建筑偏向简单的土块屋,但那房子竟是以砖瓦盖成,屋子外面还围着大齐人家惯有的竹篱笆,绿意盎然的藤蔓延着篱笆往上爬,在盛暑中透出几分凉意。 她不知道那是瓜类还是豆类植物,金黄色的小花迎风摇曳,一副悠闲的农村景象,看得她心旷神怡,曾经她和曦骅梦想过这样的生活。 缓步上前,他们发现篱笆旁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在低头锄草,弯弯挂上淡淡的笑意往前走,想问问对方里正的家在哪里。 只是……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名男子的侧脸同时,胸口好像被人注进某种液体似的,突然间心跳加速,一阵无从解释的灼热感冒出,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是他吗? 她不敢上前,就怕多走几步,失望又会将她打回地狱。 两年多了,她每日每夜都在幻想这一幕,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收场。 是他吗?会是他吗? 应该是吧,谁的五官会这么冷、这么硬,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谁的脸会那么不适合笑,一笑就像扭曲了某条神经?谁的掌心那么大,谁的眼神会那样的……千军万马? 是他、是他……吧! 公主停滞的脚步让小雪发现异样,目光顺着公主的往前望,她也看见了,倒抽口气,点头再点头,她一把拉住公主,手拚命指着前面的男人,她想说是程将军,可是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四十七章 公主整整找了两年的男人,如今就在眼前…… 小雪也看见了?所以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又在自我欺骗? 和两个女人不同,乘风是练武之人,眼力比普通人好,他一眼就知道答案了,但他被答案吓到,全身动弹不得,像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弯弯用力咬唇,用力移动脚步,随着脚步前进,她一点一点、慢慢看清他的脸。 他的双眉还是浓密,桀骜不驯的飞扬,他的眼神还是一样锐利、一样教人胆颤心惊,不会错了,就是他,是她的程曦骅! 就说他没死吧,就说他在地球某个角落等着她吧,就说他是个重承诺的男子汉吧,他说过的,会活得比她更久…… 胡思乱想间,她终于走到他身前。 程曦骅也发现她了,不对,应该说很早就发现她了,他定睛看着她,表情有些傻愣,不太像是他会出现的神情,但是他笑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笑,是因为……她很漂亮吗? 他站直身子,放开原本握在手中的杂草,掌心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两下,抹去泥巴。 「嗨!」弯弯对他挥挥手。 这个开头很烂?对,很烂,可是她的大脑当机了,因为太激动、太开心、太得意…… 嗯,没说错,是得意。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还活着,只有她坚信不移,现在,事实胜于雄辩,她的第六感是不是很精准? 她就知道自己会找到他,会逼他履行承诺,会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到父皇身前,请求赐婚。 「说实话,你有没有想我?」问完,她满怀期待的等待他的回答,等他冋答想,然后她就要扑到他怀里,大声说我也想你了,非常非常想,想得吃不好睡不好,想得瘦了好几公斤,想到有减肥中心想找我去拍广告。 但是他没说话,唯有脸上出现一抹尴尬。 不管!他不说,她还是要说,她答应过的,心里有什么话都要对他说。 于是弯弯扑上前,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她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很用力、很用力地说:「我想你,每天想、每时想、每刻想,我想得心都碎了,每天每天都在拾针捻线,把破碎的心一片片缝起来,所以我的女红大有长进,明年打算去参选京城第一绣娘。」 乘风逆行的血气终于回归平静,他快步走近,激动的跪了下来,精气神十足地大喊,「属下乘风,拜见程将军。」 小雪也奔跑过来,又哭又笑,红红的鼻子丑死了,可她才不管呢,指着程曦骅的鼻子说道:「程将军,你没死为什么不回去?你知不知道公主为了你过得多辛苦?她不当公主了,每天日晒雨淋,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一心一意就是要把将军给找回来。」 程曦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不发一语,他似乎被弄胡涂了,浓眉紧蹙,只是…… 低下头,他舍不得推开怀里那软软的娇躯,她很香、很甜、很……让他不想放开手,只是这样不对……抬起手,他想推开她,却更想拥她入怀。 这时一名少妇被屋外的声响惊动,她走出屋子,清脆的嗓音扬起,「阿汉,你在做什么?」 少妇的声音传来,程曦骅赶紧把弯弯推开,他退后一步,脸上一阵愕然。 少妇眼底起了警戒,凝声问:「你们是谁?」 「我才要问你是谁呢!」小雪看不得别人对她家公主不好,开玩笑,公主和将军是一对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她那是什么口气啊,将军是她的吗? 「我们是夫妻,你们是谁?」少妇回答小雪。 「夫妻?你有没有说错,将军和我们家公主……」 小雪大嚷大叫的同时,弯弯却被她的话给吓到,她刚刚说,她和程曦骅是……夫妻?! 弯弯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是曦骅眼底的陌生,他对她陌生?他不记得她了?这是他回不去的原因吗? 她定定望着程曦骅,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但是少妇用身子挡住弯弯,不允许她越雷池。 乘风哪能容许这种事,他出手极快,手臂屈伸间,将少妇抓开,然程曦骅见少妇遭到攻击,快步上前,转瞬间,已与乘风交手数十招。 「不要打了!」弯弯出声一喊,乘风立即收起掌风,快速退下。 少妇连忙奔到程曦骅身边,委屈地抱住他的手臂,顺势窝进他怀里,他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抚着她。 两人的亲昵举动落入弯弯眼底,她迅速垂眉,用骄傲冷漠来隐藏真实的心思。 还以为找到他的同时,便可以找回幸福,原来他们始终是情深缘浅,他已经把幸福送给另一个女人…… 深吸气,弯弯再度向前,少妇眼底带着敌意,怒瞪着她。 弯弯强力压抑满腔悲哀,强忍着哽咽,与程曦骅对视,许久后才别开眼神,对少妇说道:「我只和他讲几句话,行吗?」 少妇没回答,是程曦骅开的口,「婉儿,你先进屋。」 少妇不愿意,他只好推着她进屋,冷然的视线让她不敢抗争,只能柔声道:「快点进来,儿子吵着要你抱。」 夫妻、儿子…… 明明是盛夏时节,太阳当空高挂,弯弯身上还戴着暖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全身发冷,彷佛飞雪突然覆盖天地,她被冰块封印。 「我马上进屋。」程曦骅朝少妇点点头,保证道。 倘若以前的感觉是希望之后接着失望,现在则是希望之后,紧跟着出现的是绝望,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身子不断的颤抖,两年的苦苦追寻,最后答案竟是一场空?她该怨谁,又能够恨谁?是谁老爱作弄,让她误以为失而复得,结果却发现,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过? 程曦骅见她全身发抖,突地,心像是被人狠狠扯痛,不忍、心疼,他的手举起,本想抚上她的脸,但不过片刻,他的手掌垂下。 这是不对的…… 她再次深吸气、再次平抑心情、再次吞下哽咽,问道:「你忘记我了,对不对?」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的头点得很轻,她却觉得心被这一下锤得稀巴烂。就说吧,这么恶烂的剧情也能被她碰上,不是作弄是什么? 「刚刚那位女子,是你的妻子吗?」 他点头,依旧很轻,但她听见心碎的声音。 咬牙,她逼自己继续问:「你和她,有了儿子?」 第三次点头,很伤…… 弯弯低头,再然后,点头。 看着她的头顶心在眼前轻晃,不知怎地,他心头的抽痛猛地扩大。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有本事把头给抬起来,然而对上他的眼睛时,她的眼中已经一片氤氲水气,强忍着心痛,她再问:「你受伤了吗?你忘记自己是谁,失去过去的记忆?」 「是。」 她逞强的模样,教他于心不忍,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抚她,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会安慰人。 「你想不想把伤给治好?」 「你能治吗?」程曦骅反问。 「我会尽力。」 「好,我该到哪里找你?」 原本这几天,她应该住在里正家里,替穆尔席村的百姓治病,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如此紊乱的心绪还有没有行医的能力,于是她说:「我叫齐玫容,住在镇北王府,如果你想治病,就去那里找我。」 给她几天时间,她会让心情慢慢沉淀,她会努力认清事实,然后彻底放弃,她会试着把他当成一般病人,尽心尽力…… 会的,她可以办到。 弯弯朝程曦骅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可是下一瞬,她的手被他握住。 暖暖的掌心一如记忆中熟悉,差一点点,她又想旋身扑进他怀里,可她掐断自己的想望,逼迫自己在面对他时,带起疏离笑颜。 「我也有话想问你。」程曦骅道。 「好,你问。」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辗转流连,他记不得她,但觉得熟悉,他知道自己一定认得她,一定曾经与她……亲密?「你认识我,对吗?」 「对。」轮到她点头了,可是每点一下,心就沉重三分。 「我是你们口中的将军?」 「对,你是大齐的战神,在与北夷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为了救我二皇兄,身受重伤,坠崖,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 第四十八章 他已经不记得过去,可是每句话都问在重点上,教她如何能够不心动?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我一直坚信你仍然活着,因为你答应过我,所以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北疆,走过大小村落乡镇,医遍北夷部落,就是想着,也许哪一天,我们能够再度相遇。」 他略略踌躇,最终仍是问了出口,「你是我的妻子吗?」 还不是,但她很想当他的妻子,很想迫切找到他,和他牵手一生一世,然而眼下……她不能是。 不管是否失忆,他都已经娶了那名女子,还生下了孩子,两人名分定、情分定,之后就算他恢复记忆,记得他曾经爱过齐弯弯,他们也回不到过去。 因为她的性子骄傲,无法容忍第三者,而重视责任的他,怎能把妻子、儿子抛弃,那是他的骨血,是他这两年中的重点记忆。 倘若她逼他放弃那对母子,日后他将会怨慰她,曾经的爱必会转化为恨;如果她选择妥协,两女共事一夫,天长日久,妻妾相争,她也会怨恨,会变得面目可憎。 她不愿意程曦骅恨她,更不愿意自己变成坏人。 爱情是使人变得更好的催化剂,如果不能变成更好的人,也不能教自己变得残忍狰狞,所以她别无选择。 「我不是。」弯弯回答。 「既然不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北疆,为什么要走过大小村落乡镇,医遍北夷部落,为什么要期待哪一天,我们再度遇上?」他用她的话来反问她。 「因为罪恶感,你是为了救我二皇兄而亡,也因为……我有东西必须还给你。」 「什么东西?」 弯弯不舍得拿出来,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在他成为别人的丈夫之后,割舍是她唯一能够做的选择。 她从怀里拿出匕首,那是北疆男人订下女人的信物,上面还镶着他的传家宝物,曾经他订下她,但是现在……他已经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但你的父母亲并不知情,你是家中的独生子,你的死讯让他们痛不欲生,如果你还在乎他们,应该尽快带妻儿回京。」不只为他的父母亲,就是为了他妻儿的前途,他也该返京。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是……」这是从头到尾,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朋友,聊得来的朋友,彼此欣赏的朋友。」 退开一万步,他们又回到最初,只不过这次好多了,至少他不再讨厌她,她也不必为了惩罚他,任由不实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四冃相望,程曦骅不相信两人之间的关系如她所说的那样浅薄,他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有着什么,只是他不记得了。 他期待她说得更多,期待她帮助自己打开记忆,但她沉默了,脸上凝满哀愁,她的愁云结上他的胸臆,沉重了他的心。 「如果需要帮忙,我在镇北王府相候。」 潇洒点头,潇洒上马,弯弯希望这一转身,也能潇洒地切割曾经过往。 她不怨任何人,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不管是四年前或是四年后,他们都是有缘无分,既然如此,她何不顺天而行,且看命运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 马蹄声哒哒,直到再也看不到弯弯的背影,程曦骅才转身进屋。 门打开,婉婉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程曦骅没回抱她,只是眉心蹙紧,低下头问:「怎么了?你吓到孩子了。」 她紧抱他不放,哭得益发伤心。「你不要走,不要丢掉我和儿子,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 她害怕啊,那名女子通身气派,有着寻常百姓装也装不来的气质,她说阿汉是将军,她肯定也是不同凡响的人物,如果阿汉记起过去的事,那她……她无法想象没有阿汉,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我没有要丢弃你们。」 「是吗?那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会陪在我们身边!」婉婉心急的催促。 眉心越发绷紧,他几乎就要做出承诺了,但齐玫容忧郁的面容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的话顶在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不发一语,婉婉知道自己输了,他连对方是谁都记不得,就连承诺都给不起了。 她捂着脸,任凭泪水狂奔,接连后退几步,绝望地指着他,凝声恐吓,「如果你要离开,我就带着儿子去死!」 坐在窗前,弯弯看着天上的弯月,想着过往—— 那一晚月色明亮,她告诉程曦骅,「我喜欢英雄,而你,是我的英雄,我一个人的英雄。」 他脸红了,他的皮肤黝黑,那种程度的红很难被分辨,何况是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但她就是能够看得出来。 他真的是英雄呢,武艺高强,一心为黎民百姓着想,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视浮名为无物……他身上每个特质,都是英雄应该具备的。 所以她爱上他,爱得好彻底,尽管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也否认得彻底。 不过,一切都是注定的吧,她不想当阿朱,就不能得到乔峰的心。 其实她真的很哀怨,哀怨两人的情分这么浅,以为是苦尽甘来,却不料幸福只是昙花一现,她与他,真的很无缘。 心很痛的啊,可她怎么能够表现出来? 两年,她受的煎熬,二皇兄也在承受,她有罪恶感,二皇兄加倍。 可二皇兄不说出口,只能拚了命的建设北疆,企图把这里从人间炼狱变成人间天堂,她知道,那是因为负疚,他知道曦骅看重北疆百姓。 于是兄妹俩合力,创造北疆百姓的幸福,全是为了程曦骅。 她曾经天真地想过,倘若他知道他们的辛勤,或许会跳出来,笑着对他们说,来,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天真当然不会成真,可她的坚定总算让她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他的身影。 他过得很好,她看得出来。 那名叫做婉婉的女子用尽心力爱着他,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这个结果其实很好,比起他死去,她宁可他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安然地活着。 所以她要感激上苍的恩赐,所以即使失恋,她也要强撑着快乐,因为,他能够活着,就已足够。 不遗憾,她告诉自己。 悬荡的心重新归位,这次她再不会向任何人否决她深爱着程曦骅,但这次她也会很努力让亲人们知道,别再为自己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是所有的爱,都要在她身边才算数,也可以在远处予以祝福。 不是所有的爱,都要时刻亲昵才算数,也可以暗暗在心里酝酿,不必让人知晓。 她和曦骅的爱,将是如此。 嗯,真的,她不贪心,只要知道他活着,知道和他同处在一个时代空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喝着同样的水,她可以继续在心里想他、念他,她愿意学会满足。 这个夜晚,她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努力接受这个不在预料中的结局,不断说服自己,这样已经很好。 可齐柏容不是弯弯,他不是个可以模糊带过的人,黑是黑、白是白,他不允许灰色地带。 过去的他鲁莽冲动,可如今环境和历练已将他磨练得沉稳内敛,但不管怎么磨,有许多本质是不会变的,就像他的土匪心性,就像他的固执坚持。 所以他坚持要找到程曦骅。 所以两年来,他派出一拨又一拨的人,非要把程曦骅给挖出来。 所以他既土匪又恶霸地坚持程曦骅只能是他的妹婿,不能与其它女人不清不楚,既然坚持,他就会把这件事给落实到底。 退让?妥协?那是弯弯会做的事,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当乘风向他报告程曦骅的下落之后,他立刻领着一队程曦骅的旧部属,彻夜赶往穆尔席村。 程曦骅也在看夜空,同样的月亮弯弯,同样的满空星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这样的夜晚里,某个人对他说了一番话,说得他脸红心跳,至于说什么?忘记了,但他知道那些话很重要。 打开包袱,轻轻抚摸里面的册子,那是一本小说,书名叫做《天龙八部》,这个故事很长,它只记载了故事里的其中一段,最重要的桥段是阿朱为了救自己的父亲一命,自愿死在心爱男子手中。 第四十九章 他不喜欢这一段,亲手杀死喜欢的女子,这对乔峰而言很残忍,阿朱决定这样做时,没想过未来漫漫长日,乔峰要怎么面对自己?到最后,乔峰会带着对阿朱的歉意死去,然后在幽冥路上重逢、相亲。 翻开书册的最后一页,上面有:行娟秀的字迹,写着—— 英雄不能食言而肥,你要比我活得久。 这字究竟出自谁的手,一定不是婉婉,因为她不识字。 食言而肥?他曾经对某个女人承诺过,要活得比她久吗?真是奇怪的承诺,哪有人想要这种承诺? 那日他自谷底清醒,身上带着三样东西,一本书、一个长命锁和一瓶丹药,长命锁上写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平安喜乐,而长命锁的背后写着弯弯两个字。 弯弯?什么东西弯弯?眉毛弯弯、眼睛弯弯还是月牙儿弯弯?他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个长命锁和前日来的那名女子有关,可是她说她叫齐玫容,不叫弯弯。 而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受箭伤,失血过多,为了取出穿胸而过的断箭,他强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把战甲脱掉,这时候,丹药和书自怀里掉出来,他不知道那瓶是药还是毒,但直觉仰头,把它吞进肚子里,一股暖气自腹间缓缓上升,他睡着了。 他最后的念头是,我得救了。 当时他身穿战甲,换言之,齐玫容并没有说谎?可……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说谎的是……他转头望向床上的母子。 会吗?婉婉没道理这么做,如果他是大将军,他可以给她和儿子更好、更安定的生活。 齐玫容说他的名字叫做程曦骅,说他是个大将军,说他有父母在京城,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相信,只除了那句我们只是朋友。 他们只是朋友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流露着浓浓的悲伤?为什么问他与婉婉的事时,强忍着哽咽? 那样的伤心是装不来的,他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个接一个问题从脑海中蹦跳出来,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导致他失忆的原因是什么?一张一张的脸孔出现、隐没,一幕一幕片段记忆跳出,又瞬间消失,他努力想抓住些什么,但……徒劳无功。 而且自从齐玫容离去后,他就怎么也无法定下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冲出来似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记起过去的一切。 低头,抚摸齐玫容还给他的匕首,心乱无比。 儿子睡了,婉婉在床上辗转睡不安稳,她不时朝他望来。 他知道她心慌,自从齐玫容来过之后,婉婉就天天担心他会离开,担心这个家破碎,连夜晚也要他守在身边。 他能够理解她的忧心,毕竟这个家能走到今天,并不容易。 只是齐玫容的脸孔不断出现,曾经满怀怨恨的那个家,呼唤着自己,她说他的死讯令父母痛不欲生?怎么可能?他的父母亲应该希望他早点死掉的,不是吗? 追根究底的欲望迫切,他恨不得立刻想起所有的事。 这时,哒哒马蹄声响起,闻音辨位,他们是朝自己家的方位前进,约莫二十几个人,每个人都身怀武艺,否则策马狂奔,呼吸不会如此轻缓。 他把匕首纳入怀里,书册和长命锁收妥,吹灭烛火、快步走到床边,对婉婉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安静待在屋里,别发出声音。」 婉婉身子微颤,轻轻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叮咛,「小心。」 程曦骅点点头后,大步走出院子,像柱子似的高大身躯往门前一站,战神的模样再现江湖。 他静静地等待夜行人的大驾光临。 很快,短短数息功夫,一群人已经来到屋前。 领头的是和齐玫容一起出现过的乘风,身后那队人马在乘风拉住缰绳时,同时扯紧缰绳,纷纷下马。 他们训练有素地把程曦骅团团围住,气势惊人,但是他不觉得危险,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一丝敌意。 一名穿着青衫的男子快步走到他跟前,与他眼对眼、面对面。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激动,明明是感动,可他说出来的话,霸气凌人。 「好个程曦骅,你居然在这里整整躲了两年,你知道我们这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弯弯是怎么自苦的?你知道我们心里有多少罪恶感,我们有多恨自己?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程曦骅在他一连串的质问中,找到了关键的名字,他直觉想问弯弯究竟是谁,可是对方并不给他机会。 齐柏容说完,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丢,一道银光闪过,程曦骅下意识伸手去接,于是那柄长剑落在他手里。 齐柏容用力一掌拍向胸口,冲着程曦骅怒道:「来!往这里刺两剑,把我欠你的通通要回去。」 「王爷,不可!」数名黑衣人上前一步,企图阻止。 「住嘴!我把命还他,我已经写了奏折呈给父皇,这个镇北王是他的,我不要!」说完,齐柏容转头面对程曦骅,咄咄逼人的再道:「我不要亏欠你那么多,不要天天活在愧疚当中,我不要弯弯为了你,夜夜泪流满面,快!你多刺我几剑。」他激动无比,眼中泛起红丝。 他想过几百次与程曦骅再见面的情况,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副情形。 程曦骅望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凝声问:「你是谁?」 「我是谁?哦,对厚,你忘记我了、忘记弯弯,也忘记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同袍弟兄,你连自己都忘记,真厉害,一忘天下无难事,一忘解千愁。可是在你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无比惬意的这两年,你知不知道弯弯为了你,放弃后宫的好日子,跑到北疆来吹风淋雨? 「对别人而言,北疆的寒冷尚可忍受,但是对弯弯来说,这种冷,会要了她的性命,可是她不管不顾,尽管滴水成冰,她还是要骑马四处为人看病,你以为她当真这么热爱行医? 错!她是想要找到你,她想为这个你付出所有心力的北疆百姓造福,她想要一个村、一个村的慢慢走,把北疆每个百姓都看过一遍,说不定就能够找到你。 「弯弯明明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怎么会为着一个男人笨到这种程度?就算找到,却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呢?就算找到,你的心已经变了呢?就算找到,如果找到的只是一副白骨呢?我这样问她,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她说没关系,找到就好,她还说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她没办法为自己打算,就当是相欠债,她欠你那么多,今世不还清,下辈子还得从头再来。 「见鬼了,她哪里欠你,明明就是你欠她,一直一直都是你欠她,你对她不好,你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我为什么要和你这种人当兄弟,为什么要把你当成莫逆之交?!快快快!你刺我两剑,刺完了,我就要动手替弯弯讨回公道!」 他哇啦哇啦说一大堆,听得程曦骅都懵了,天底下竟有这样一个女子深爱着他,他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弯弯、弯弯……那他呢?他也爱她吗?不爱,她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他颈间,可是爱……既然爱,为什么他要带着婉婉私奔? 「动手啊,为什么不动手?!」齐柏容上前两步,挑衅的将胸凑到剑锋上。 「王爷,万万不可!」黑衣人齐声大喊。 有人当着程曦骅的面,双膝跪地,哽咽道:「将军,你快想起来吧,努力想起来,想起过去将军和我们把盏同欢的日子,想起将军每晚在灯下看公主寄来的信,笑得满目疮痍的样子,想起将军驰骋沙场、快意江湖的岁月,将军,您认真想想啊!」 如果往将军脑袋敲几下,就可以把将军敲醒,当场会有二十人甘冒大不韪罪名,用力敲上。 程曦骅看着他们,心里却在咀嚼那句—— 看公主寄来的信,笑得满目疮痍…… 「闭嘴,他才不会想啦,他现在有女人在抱,连儿子都有了,他日子过得幸福安逸,快活得不得了,干么想?快!刺我两剑!」说着,齐柏容又抢上前,举臂逼迫程曦骅还手。 程曦骅丢掉长剑,一躲再躲,他没道理杀他,因为两人无怨无仇,也因为他说他们是兄弟、是莫逆…… 更多的画面闪过,速度比他闪躲齐柏容更快,一幕一幕接一幕,片段的、散乱的,他的头痛如绞,但拳脚上没放松,迎接着齐柏容紧接而来的拳头。 第五十章 突地,一个不小心,齐柏容一拳狠狠打上程曦骅的脸,强大的撞击力,他凌空飞起,落下时,背脊重重撞上墙壁。 乘风按捺不住,急道:「王爷,将军病着呐,你下手不能轻点吗?」 众人疾奔到程曦骅身边,齐柏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傻了。曦骅怎么会变得这么弱? 痛……非常痛,头痛得他汗水涔涔……可是,紧接在这阵疼痛之后,好像有谁拿了一千根蜡烛往他脑子迅速闪过,那些杂乱无章的片段突然接上了。 骁勇善战的父亲,为爱甘入险境的母亲,性子清冷的师父、美艳无比的师妹、断掉左臂的师弟,皇上、皇后、槐容、柏容……弯弯…… 他想起来了!齐玫容就是他的弯弯,就是他用匕首亲自订下的小丫头…… 猛然抬起头,他望向身边的黑衣人,笑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适合笑,这一笑,害得所有人猛打寒颤,抖得异常厉害。 他们心想,该死,将军要反击了,现在是要挟持王爷,快点离开危险地区,还是众人合力把将军打昏,绑回镇北王府? 程曦骅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他就是想笑,因为开心,因为所有的迷雾散去,他的眼前一片清明。 张嘴,众人以为他要说杀无赦,没想到他说的却是—— 「乘风、夙雪,你们升官了吗?」 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准备转身把齐柏容送到安全区域了,突然间听到他这样说,大伙儿猛地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更有些感性的,竟在一瞬间流下男儿泪,哽咽道:「我们的将军回来了!」 【第十五章 此生独宠】 左手抱着一坛酒,右手带着《天龙八部》,腰间插着镶上红宝石的匕首,脖子上挂着弯弯的长命锁,对了,程曦骅还刻意把那个很不爷儿们的东西露在衣服外面,但是没人敢问他为什么。 他笔直走到弯弯房前,露出教人胆颤心惊的笑脸,叩叩叩,敲门。 来应门的是霜降,在看见他时,她的脸色迅速凝结。 他还真的敢来王府找公主看病?有没有把儿子、妻子一起带来啊?公主要不要帮他们安排一场接风宴?顺便为程将军的平安归来四处贴告示,让北疆的百姓们全聚集过来,迎接他们伟大的英雄。 对,可以说程将军是无心之过,他失去记忆了嘛,但失去记忆就可以乱成亲、乱生小孩吗?那接下来的烂摊子要谁替他收拾,公主吗? 哼,想都别想,连当今皇上都没三妻四妾,享足美人恩,他想当驸马,还想附赠小妾、庶子两名,作梦去吧! 要不是公主在里面问:「霜降,是谁啊!二皇兄吗?」然后脚步随着问句出现,她绝对会当着将军的面把门重重关上,回道:「没人,是鬼!」 但是公主来了,她来不及说谎。 仗着身高优势,程曦骅的视线从霜降头上滑过,落在弯弯身上。 再见到他,弯弯以为自己可以把情绪遮掩得很好,可以像对待一般病人那样为他治病,假装他对自己没那么重要,可是……功夫不到家,她装不出漠然。 他认真的凝视着她,目光仔仔细细在她脸上来回,两年了,她比记忆中更美丽,可是瘦了好多,瘦得让他心疼。 柏容没给她饭吃吗?为什么她没长大,反而缩小一圈? 心里酸酸的,柏容的话在他心底绕,原来这两年,她是这样过的啊,不苦吗?不难受吗?不埋怨吗?深深的歉意在心底发酵。 弯弯没说话,程曦骅先开口了—— 「都已经到穆尔席村、已经看到我,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不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我们已经定下终身?为什么要转身默默走掉,假装我们只是朋友?」 这是指责吗?并不是,他的眼里有心疼、有不舍,有很多会让人落泪的东西,独独没有指责。 所以他想起来了? 弯弯不愿意幻想,就算他想起来了又怎样?婉婉确实存在,他的儿子也存在,就算恢复记忆,他们也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扎根。 她自私?她偏狭?没错,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对感情有洁癖,对男人要求专一,对于爱情,她要,就要最好,否则宁可舍弃。因为理智向她分析,日后的憎恨怨慰比在现在断线更伤人,她不要把曾经美好的感情化为面目可僧。 摇头,她回道:「如果我留下,可以改变什么?」她实事求是,感情这种事,她不愿意模糊。 他不理会睁大双眼、瞪得两颗眼珠子快要冒出火花的霜降,推开她,径自走进屋里,把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再两步,走到弯弯面前。 「如果你留下,可以唤醒我的记忆,可以让我知道,这两年来,我究竟错过了什么,可以让我清楚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中断过,你始终如一,你一直一直在等着我回去向皇上提亲。」 「那又如何?」眼前的他,已经失去提亲资格。 「那我就可以回来。」 他说得很笃定,笃定到让人想要往他嘴皮子一掌打下去,他要回来就回来,她非要让他回来吗? 她寒声怒问:「你就算准我会接受你的妻子、儿子?」 「我没要你接受他们。」 没要她接受?那他把婉婉和儿子放在什么地方,过期的提货券?用完就丢的车票?或者……他根本没想过要丢,他想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母子存在,然后要求她接纳这样的情况? 他如果敢这么说,她对他的人格信任将会大打折扣。 「意思是你要把他们当成外室,在外面好生养着?」弯弯扬高音调,女人不该为难女人,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幸福架设在别人的痛苦上。 「他们不会是我的外室,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我的什么人。」 一个完全出乎预料的答案,让弯弯有三秒钟定身、发呆,然后喃喃自问:「怎么可能不是?」 「那年我从山上跌落,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活下去,弯弯在等着我上门提亲,因此我抓住任何可以减缓坠势的东西,野草、树枝、藤蔓……我的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淋,全身上下痛到不行,但是我不放弃。 「然后一阵剧痛,我失去知觉,迷迷糊糊间,我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于是我有了短暂的清醒,脱去战甲,我想拔下肩上的箭,你给的丹药却滚了出来,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把它吞下,于是我用口水和着,硬吞进去。弯弯,是你救了我一命。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感觉有人在喂我喝水,但我还是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直到恢复些许意识的时候,赵婉婉就在我身边,我问她她是谁,也问她我是谁,当时她怎么回答的我记不得了,因为下一刻我又昏睡过去。她大概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我失忆了。」 「后来呢?」弯弯追问。 「第三次清醒,我发觉自己躺在洞穴里,她说我一直在发热,给我喝了鱼汤,然后我又问她同样的问题。她显得很悲伤,因为我忘记她,心底难受,之后她告诉我一个故事。 「她说她是农家女,我虽然是贵家公子,但母亲早逝,又不得父亲疼爱,继母三番两次想害死我,在那个家,我过得很艰苦,于是我与她惺惺相惜。但大户人家为着名声着想,不愿意我们在一起,于是我们约定好私奔,没想到,我家里派来大批府卫,要将我们抓回去。 倘若那些人只是想抓我们回去就罢,但他们暗地里奉了继母之命,要取我的性命,于是我们双双坠崖,掉下来时,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所以她没事,我却伤痕累累。」 「谎话,她是编故事高手!」弯弯指控。 「不是谎话,她也不是编故事高手,确实有这样一个男人,他叫做李民汉,只不过男人被抓回去了,而她上门苦苦哀求再见那男子一面,那男子却亲口告诉她,他将要成亲。」 李民汉?而赵婉婉叫他阿汉……她顿时恍然大悟。「所以她帮你取了名字,让你成为李民汉的替身?」 程曦骅点点头。「当我身上的伤好一点之后,我们便离开,在穆尔席村落脚,我养伤,她织布,等我身了恢复以后,我开始上山打猎为生,而正在孕期的她,等着孩子呱呱坠地。」 第五十一章 弯弯听懂了,赵婉婉是个可怜女人,虽然利用失忆男子有点过分,但情有可原。「就算她曾经对你说谎,但他们终究是你的妻儿,你不可以因为她的谎话……」 「她不是我的妻子!」 他说得斩钉截铁,让她一时无话可应。 见她沉默,程曦骅续道:「我养好伤后,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算一算,在崖下相遇时,她早就怀上孩子。」 「所以那孩子是李民汉的?」 「对,你说,我怎么可能对有孕的妇人做什么?后来她生产,孩子半岁了,她也曾经要求……」话说到这里,他黝黑的脸庞有一抹可疑红晕,弯弯用目光追着他的答案,让他不得不说。「她希望我们做夫妻……的事,但是我无法,无法靠近她,无法对她起兴致,我藉口让她把身子养好,说来日方长,总之隔天,我在柴房里钉了一张床,从此和她分房。弯弯,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子,说那么多谎,她只是想把我留住,不愿意我追问从前、想起从前。」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他与赵婉婉不是夫妻。 他的故事将她连日来的阴霾扫除,绝望又升级为希望,她的心里有很多的感动,因为即使失忆,他仍然为她守身如玉,她狂喜狂乐,她高兴到最高点,以为断掉的爱情又在今晚重新接上线。 只是……本着医者父母心,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呢?赵婉婉长得并不差,何况当时你认定她是你的妻子,难道是……你伤了?」 她是好心好意,虽然不走泌尿科,但有些中药也可以……很好,看着他的臭脸,她知道自己不必多做解释了,因为她已经把他给惹毛了。 他微微眯起利眸,紧紧瞪着她,口气冷冽的问:「你要试试吗?」 对,他快被她气死! 那时,他对婉婉心里有多少歉疚啊,一个不想与妻子燕好的丈夫,换了谁都会想不开,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样排斥她的靠近,有时婉婉逼得紧了,严重起来,他还会一阵恶心呕吐。 要不是婉婉确定他并非演戏,要不是她心里有着和弯弯一样的怀疑,他还能保持处男之身? 为着对婉婉的歉意,他努力上山打猎,拚命赚钱,他给不起婉婉那个东西,只好给她更富裕的生活。 没想到弯弯没有感动,竟还怀疑他,说说,身为男人可以忍受这种侮辱吗! 弯弯是个懂得自省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不对,立即改正,她抬起巴结笑脸,凑近他,扯扯他的衣袖,接下来的撒娇模式……身为弯弯的贴身宫女,霜降很识时务地转身离去,出去时,没忘记把门带上,然后朝王爷的院子走去。 王爷肯定心急火燎地等待公主的好消息。 屋里清场完毕,弯弯靠近他一点,再靠他近一点儿,笑得眉弯弯、眼弯弯,齐弯弯化成一弯柔水。 她软着嗓子道:「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了吧。」 程曦骅怎么能够不生气?「我们早就说好了,有什么事,一定要明白讲清楚,我不懂女人、不懂爱情,我很容易弄错你的心意,你答应了却没做到。一听见我有妻子,什么话都不肯多说,转身就退出几百里,竟还把定情信物还给我,你一点都不信任我!」 啪地,他抓起腰间的匕首往桌上一放,好大力……弯弯心疼那颗红宝石,要是砸坏了怎么办?那可是程氏传家宝啊! 「对不起,我的错。」 「你明知道我失去记忆,就算不敲醒我,至少要给我一个清楚明白,连柏容都晓得要冲到穆尔席村,狠狠揍我一顿,强把我打醒,约定好要一辈子一起过的你,居然全盘否认我们之间的事?你太过分了!」 拜托,失忆要是可以靠两根棒子就敲醒,哪还要脑科大夫?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而是讨饶的关键,于是她委屈的小嘴一扁,再道:「对不起,我的错。」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想我左右为难,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赵婉婉的痛苦上,你以为我或我爹娘,无论如何都会把赵婉婉接回府里,不让我的骨血流落在外,你不想忍受与人共事一夫的婚姻,所以先放手先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有没有想过也许我能够找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你不信任我可以做到让你满意,所以连试都不肯试就放弃我。」 「对不起,我的错。」 「你千里迢迢到北疆找我,所有人都认定我死了,只有你相信我还活着,你相信我不是个背信的男子,相信我会为你而活,为什么你坚持了那么久,却在最后一刻说放手就放手?」 「对不起,我的错。」 她眼睛红了,不是因为他这么凶,而是因为他知道她的心,疼惜她的苦。 「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偏偏要跑到北疆来受苦受难,京里有那么多权贵子弟想娶你为妻,你偏要寻找一个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男人,你都可以这么坚定地为我守住自己,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你拒绝赵婉婉?」 「对不起。」她哽咽,泪水顺着颊边往下流。 「既然这么爱我,就不要放弃我,就要信任我,因为我爱你,就像你那样爱我……」 她的泪水融化了他,不会说好听的他,说出此生最好听的情话。 「对……」她猛点头。「对,我的错……」 程曦骅不舍的捧起她的脸,放柔了嗓音,「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只要从现在起,相信我、爱我,有话全数对我说,不要怀疑我……」 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弯弯猛点头,知道、知道,她通通知道了,她不要听废话,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为什么要浪费这个时间,他们已经整整浪费两年了呀……所以她带着满脸泪痕,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拉下他的头,把唇送到他嘴边。 一个轻浅接触,封住他的唠叨,也让他迷醉了。 原来梦里想着的就是这个味道、这份柔软,原来只有这个女人可以教他心悸、教他情不自禁,原来他守住的这份坚持,就是专心为着她。 这是他的初吻,技巧不好,他不懂得温柔,只会汲取。 他的霸道让她有点疼,但她的心满满的,像是一整壶蜜汁浇下,甜得她说不出话。 然后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她的下腹,再然后,她笑了,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个问题。 这个晚上,两人缠绵温存,除了最后一道防线,该做的全都做了,当她懒懒地窝在他怀中时,他突然间发问:「弯弯,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不让我多笑,你说害怕后院为会出一票姊妹?」 「是啊!」那次她把他的毛摸得多顺。 「你说谎了,对不对?」 弯弯没反应过来,嗄一声,惊诧的望着他。 「你不让我笑,是因为我笑起来满目疮痍,对不对?」 虾米?到底是谁这么老实,把心里话搬上台面的?她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个家伙! 十里红妆,当今皇上嫁女儿,嫁给谁?嫁给当年战死沙场的程大将军。 既然已经战死沙场,怎么还能娶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唉,这故事说来话长,有时间的话,不妨上酒楼坐一下午,说书人就会把这曲折离奇的故事完完整整的道来。 当然,如果对公主或大将军很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花点银子让说书人讲些老桥段来听听,他会说,一个堂堂的大齐公主怎么会纡尊降贵为百姓治病,也会告诉众人无数个程大将军把北夷蛮人打得落荒而逃的故事。 保证,每个故事都精彩非凡,让人想要一听再听。 皇帝有五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不用想都可以知道皇上会给出多少嫁妆,一百二十八抬?甭说笑了,怎么也要两百多抬。 就一个公主耶,又不是十个公主,还会怕嫁女儿把宫里给嫁穷了吗? 不过那两百抬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的可多啦!大皇子给她陪嫁的五十间铺子,每一家都是赚大钱的药铺,二皇子成箱成箱从北疆抬回来的珍宝,光看都会让人闪花眼。 如果说娶到千金小姐,可以富三代,娶到公主,大概可以富个三百代。 所以这天皇上嫁女儿,大伙儿全不做营生了,每个人都在街边排排站,想看看这十里红妆的大场面。 来了、来了,大红花轿过来了!喂喂喂别挤啊,这里有挺着肚子的大腹婆啊! 第五十二章 热闹了一整天,弯弯的骨头都快散了,洗梳好后,拿着小说,歪在榻上看着。 她心里有谱,那位程大将军,今儿个夜里不知道要被同袍灌成什么德性,与其过度期待,却期待回一个醉醺醺的大丈夫,不如怀抱平常心,直接把洞房花烛夜改到明儿个夜里。 今天母后哭了,父皇的眼睛更是红了好几次,她心里不好受,告诉父皇,「要不我问问曦骅,可不可以搬进皇宫里住。」 反正后宫很大,程家上上下下就三个主子,随便塞也塞得下。 结果新娘被父皇训了一顿。 有听过这种事吗?有,她被骂了,骂得挺凶的,这辈子第一次挨父皇骂,竟在出嫁当天。 父皇说她没把丈夫摆在第一位,没替丈夫考虑,如果曦骅住进宫里,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入赘?堂堂大将军需要给人家当赘婿?何况他是家中独子,你让人家爹娘情何以堪? 这是开头,后面还有起承转合,骂到最后,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通通出炉,有这么严重吗?她不就是舍不得父皇母后心疼? 可她也明白,他们这是担心呢,担心她这样一个脱稿演出的媳妇,会不得公婆疼惜,在这时代,光有老公靠可不行,公婆的喜恶会直接影响未来婚姻生活的和谐度。 其实,父皇母后多虑了,从她坐进新房后,婆婆接连进来好几次,只要经过新房就绕进来,笑咪咪地同她讲两句话、看她几眼,然后心满意足又喜孜孜地离开。 某次进来,还偷偷塞给她一张名单,上面有一群妇人的名字,婆婆问:「可不可腾出一点时间帮她们看看,有的人病了很久,都不敢找大夫。」 唉,不就是妇人病嘛,她一口应承下来。 这是个好的开始,从这里可以看出,公婆并不介意她继续行医。 婆婆进进出出,担心府里的食物不合她的口味,烦恼洗澡水不够暖和,担心棉被不够厚……一句一句关心得弯弯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她的寒症早就好了。 那天曦骅恢复记忆、跑来找她时,手里抱着一个大酒坛,里面是已经泡了一年八个月的火焰草酒,他是这么说的—— 「失去记忆的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泡这个,只是同行的猎人指着一株从头到尾红得很耀眼的小草告诉我这是火焰草时,我就直觉要把它给挖出来,带回家泡酒。赵婉婉问我泡这个要做什么,我哪里回答得出来?只好咿咿呜呜随口敷衍,不过她大概往那方面想了,笑了笑,便没再多问。」 那方面?哪方面?就是隐疾咩。 她认定曦骅从山上摔下来,摔坏了他的雄壮威武,以致于床上生活不得美满,她误会曦骅正在努力想方设法治好隐疾,和她成为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心里哪会不暗爽? 曦骅又说—— 「恢复记忆后,我才晓得,自己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弯弯,我并没有真正忘记你,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都说成这样了,她还能不感动吗?即使记忆丢掉,他依然把她摆在心中。 离开赵婉婉那天,程曦骅向二皇兄借了一千两银票,感谢她这两年的照顾,弯弯离开北疆之前,又让乘风送去五千两,有了这些银子,赵婉婉就算身边没有男人,也可以过上富足日子,把儿子好好教养长大。 她不是个擅长记恨的,就算赵婉婉曾经让她伤心痛苦过。 她喝下药酒,身上寒症除尽,困扰多年的症状不再,这让家人安心,也让他们对曦骅更满意几分。 弯弯趴过身,双腿往上勾,好像回到二十一世纪的那张大床上,那是爷爷为了她考上中医系的奖赏。 不知道爷爷过得好不好,如果他知道孙女虽然穿越到古代,依旧没放弃行医,心里会感到欣慰吧? 门打开,霜降和小雪扶着驸马爷进来。 他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不过比想象中还早进喜房。 「霜降、小雪,去弄些热水进来给驸马洗洗。」弯弯下令。 「是。」 不多久热水备妥,三个女人拉拉扯扯,把他脱得剩下一件中衣,再把他给泡进热水里,剩下的…… 霜降眉开眼笑道:「公主,接下来看你的喽。」 小宫女对驸马肉不感兴趣,这年头谁不爱斯文风流男?哪有人像她家公主,口味吃得那么重,连硬邦邦、冷飕飕的将军肉都啃得下去。 弯弯看着两个像逃难似的小宫女快步离去的背影,好笑的耸耸肩,接下来的只能靠自己。 她弯下腰,试着替他解开中衣,待她顺利把上衣除去后,抬起头,却发现一双深邃黝黑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瞅着自己,眼神清澈,不见丝毫醉意。 湾弯忍不住笑了。「你装醉?」 他点点头。 「那最好,接下来的,自己动手吧。」弯弯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小手被人一把抓住,下一瞬温热的水浸上……她被拉进浴桶里了。「你做什么?我已经洗过……」 话说一半她的唇被他封住,轻轻吸吮,缓缓流连,他在她的唇齿间寻找甜蜜滋味,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 这个吻温柔不到十秒钟,男子霸道本性再现江湖,即使他已经试图温柔,但和真正温柔的……差多了啦! 果然是打过仗的,他的动作迅速利落,半点功夫都不肯浪费。 转眼,两人的衣服飞出大木桶,两具赤裸的身躯瞬间交缠,他的吻滑过她的颈间,落在她丰满的胸脯,他长着茧子的掌心缓缓磨蹭着她每寸肌肤,带来奇异的酥麻,她体内的热度渐渐攀升。 无法言喻的感觉充斥她每一个细胞,他又霸道了,在她喉间发出第一声低喃后,他扶起她的腰,把自己送进她体内…… 水波一层推过一层,还来不及喊痛,她就让灼热的他吸去所有知觉…… 屋梁上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仙风道骨,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嘴边的胡须和拂尘一样银白、一样长。 假如胡须一年可以长一公分,那么这位老公公应该有上百岁了,可是他红光满面,皮肤好得像煮熟的蛋白,长相大概只有二十岁,要是换个发型、刮掉胡子,可以站在牛郎店招揽生意。 而女子大约十七、八岁,长得很漂亮,但神情相当叛逆,舌头穿了舌环,两只耳朵共有十几个耳环,上半身穿着露肚肚的小可爱,肚脐上面也有环,外面披着一件短版外套,穿着热裤的长腿在梁t晃啊晃的。 「怎么样,想不想当他们的女儿?」老公公问。 「你真的要我穿越?」她吐吐舌头。 舌环反射了光线,闪了老人的眼睛,唉,这种叛逆小孩就该送到古代来整治一番。 「不想?也行,反正你阳寿未尽,你再回阳间去飘荡个七、八十年,到时就会有鬼差来收你。」 七、八十年?女孩皱眉,满脸苦楚,她前前辈子干么做那么多好事、救那么多人啊,搞得这辈子阳寿这么长? 厚,早知道她就不要跟一群朋友去飚车了,极速快感还没享受够,就先遭遇车头撞山身亡的惨剧,她本以为死了之后不是直接下地狱就是直接上天堂,哪里知道……没有那道光、没有牛头马面、没有西方接引菩萨,连龙猫公交车都没有,夭寿鬼啦! 刚开始躲在阴暗的角落吓人,制造灵异现象,听人类鬼叫几声,勉强还可以刺激两下,替无聊的鬼生活增加一点乐趣,可同样的游戏玩过三、五个月,真的很腻。 「没有别的选择吗?你让我穿越要承担很大的风险耶,你难道不怕我在古代胡搞瞎搞,甚至改变历史?!」 「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我害怕有用吗?随便你啦,你要当他们的女儿,待会儿就往公主肚子里钻,如果你不想……」老公公话语一顿,指指屋梁。 女孩顺势看去,那里有好几个灵体,大伙儿表情很一致,都是两颗眼睛拚命盯着正在欢爱中的男女,人人都做好冲锋陷阵的准备,只等着战鼓响起。 换言之,机会错失不再来?好啦,给公主将军当女儿总是好的吧,无奈之余,她叹道:「知道了啦,我去就是。」 话才说完,就听见将军低喊一声,老公公一拍她的背,刷地,她往木桶摔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和她一样动作迅速的男性灵体,也跟着投进木桶里,她抢着向公主肚子里游进去同时,那男的也和她一样拚命。 不服输的个性升上来,她可是没输过的! 接下来就像跑马拉松那样,两个人「游」马拉松。 偶尔她回头看他一眼,偶尔他与她并肩,朝她挤眉弄眼,两人谁也不输谁…… 番外篇 【番外篇:爱女满月宴】 今儿个是平王府的满月宴,京城里大大小小官员挤破了头、托尽关系,只盼能够拿到一张帖子。 这是有理由的,还记得威震北疆的程将军吗?因为他的筹划计谋,几十年来不平静的北疆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与北夷签定停战协议后,二皇子镇守北疆,两国百姓休养生息,不过短短两、三年,北疆已经不似过往贫瘠荒凉,成为商业重镇,每年上缴朝廷的税收,是全国第一名。 北疆成为这番景象,二皇子厥功甚伟,但程将军也功不可没,没有他,说不定战争还要年年打,立下这天大地大的功劳,程将军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卸下盔甲、归还虎符。 他这般忠心耿耿的举动,看在皇上眼里,岂能不对他诸多倚重?因此皇上封他为平王,在朝堂成为皇上的臂膀。 十一个月前,圣上赐婚,将爱女玫容公主嫁与程将军,短短一个月后,公主有孕的消息传出,一车车的药材、礼物不断往平王府送去,皇上的态度人人看在眼里,焉能不知平王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平王不结党分派,平日里极少与人相交应酬,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上门结交,在平王面前露露脸儿,谁不想把握这个机会?何况,谁知道皇上、皇后娘娘会不会特地出宫,来看看自己的外孙或是外孙女,若是有幸能见得龙颜、凤颜一面,那更是难能可贵的好机会。 于是平王府门前马车熙来攘往,热闹非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呢! 一早,弯弯都不知道换过几桶水了,她只差没让下人拿来几把钢刷,合力帮自己给脱下一层皮,看着终于有清澈感的浴盆,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她终于知道,背着一颗大球到处走不可怕,生小孩的疼痛哀号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坐月子,不能洗头洗澡、不能看书、不能劳神……整整一个月,她觉得自己的龟息大法已经修练成功。 擦好头发,换上干净的新衣服,她满足地躺回床上,继续自己的米虫生涯,宫里嬷嬷说了,月子要坐满四十九天,才能把身子给养好。 于是第一阶段月子结束,进入第二阶段月子期,虽然有点烦,但……知福惜福吧,至少第二阶段的月子有许多事解禁了。 比方她不必天天喝药喝鸡汤,比方那堵铜墙铁壁可以睡回自己身旁,比方她终于可以看书、抱小孩,可以天天洗澡……除劳心劳「力」的事情之外,多数事情都能做了。 不过弯弯人才刚躺下,史湘晴就领着穆语笙进屋。 这段日子,她们三个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语笙生下老二,是个女孩,叫做呢呢,长得像妈妈,打出生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湘晴和弯弯都是视觉系女人,所以宠她宠到不行。 说到程曦骅和左棠这对师兄弟还真是一对宝,左棠失踪两年,曦骅费尽心思、用尽人脉,好不容易找到师弟,后来曦骅失踪,左棠也是一样,用尽心计、耗尽体力到处寻找师兄,两个人互相找来找去,是技术活儿也是体力活儿,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轻松几句话带过,可身处当时,那种「心苦」,岂能对外人道? 找到曦骅之后,左棠、语笙带着师父、孩子随师兄回京,现在在兵部当差。 曦骅这个大师兄相当尽责,像在北疆时一样,他买下平王府隔壁的三进宅子,悉心布置,让师父和师弟、师妹能够住得舒适,他是那种把责任感背上,就一辈子不会放下的男人,有他在,他护卫在翼下的人都会幸福平安。 至于湘晴,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和凌家看对眼,两家居然说上亲事,原本打算放任湘晴一辈子的史家爹爹竟硬了口,非要女儿出嫁,至于凌之蔚,也同意这桩婚事,于是两个月前,两人成亲了。 送嫁时,弯弯还这么嘲笑湘晴—— 想当年,你强烈建议我追逐所爱,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要把凌之蔚留给己用? 相当然耳,她的揶揄换来湘晴几个大白眼。 凌之蔚是父皇、大皇兄要重用的人,成亲后,湘晴自然跟着丈夫留在京城,于是有好姊妹相伴,说说笑笑间,怀孕十月就这样过去了。 穆语笙牵着喃喃、史湘晴抱着呢呢进屋,呢呢一看见弯弯就伸长手要她抱,小小年纪的她,最喜欢的就是弯膂姨了。 弯弯想也不想就要接手小孩,史湘晴瞪她一眼。「你能不能规矩些?呢呢现在沉得很。」 「自己想霸占呢呢就说嘛!之前说是怀孕不让我抱,现在我都把那颗大球给卸下了,你还不让抱,私心呐私心!」弯弯调笑的觑她一眼。 「随你,说我啰唆也行,骂我私心也可,反正程将军是把你交给我了,要是磕坏一角,我们把全家人的命都赌上了还赔不了,所以……你给我乖一点!」史湘晴一指戳上弯弯额头,笑着把呢呢放到床边。 弯弯摸摸呢呢粉嫩的小脸,笑道:「语笙,你女儿真漂亮!」不管看几次都看不厌。 「你那对龙凤胎才漂亮呢,粉雕玉琢的,可爱得紧,程老将军和师兄一人抱一个,对着满屋子宾客,笑得嘴都阖不拢了。」穆语笙也把喃喃抱坐到床上。 「可不是吗?都说你是个急性子,你还反驳呢,一进门就来个入门喜,人家三年抱两已经够厉害了,你才十个月,就给平王府添上两个宝贝,难怪你婆婆拿你当眼珠子疼!」 「我婆婆对谁都是疼的,不信,你问语笙。」 「你们两个斗嘴,别拉我下水,我不加入战争。」穆语笙举起双手投降。 「晴姨、弯弯姨,你们别吵架,别让我娘难受。」四岁的喃喃像个小大人,马上维护自己的娘。 弯弯轻点了下他可爱的小鼻子,这小家伙是个小暖男,事事都顾虑周全。 史湘晴笑着搂住喃喃,笑道:「我们喃喃是个会心疼人的,以后晴姨生个女儿,你帮晴姨心疼好不?」 弯弯又捏了捏小暖男的脸颊,忍不住亲了好几口。「不必等以后,弯弯姨家里就有个小妹妹,喃喃帮姨心疼好不?」 喃喃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回答,「好。」 「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哦!」 「嗯,喃喃说到做到。」 他郑重的表情惹得三个大人朗笑不止。 史湘晴看着弯弯和语笙,淡淡笑着。她们是把幸福写在脸上的女人,能够随时随地把幸福挂着,代表她们在男人心目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她们的终生寄托在一个爱她们的男人。 那……她呢?她在凌之蔚心里也有这样的地位吗?想起公公婆婆和那一屋子的「麻烦」,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接着安抚自己,会有的吧,但愿! 不一会儿,她将这些烦心事抛诸脑后,低下头又开始逗弄着两个娃儿,同时和弯弯、语笙说笑,幸好她还有这两个好朋友,不怕以后没人可以诉说心事。 过了好半晌,奶娘把两个见过客的孩子抱进屋里,把呢呢、喃喃挪开位置,再将两个小娃娃抱躺在床上,穆语笙和史湘晴摸摸男孩又摸摸女孩,男娃儿睡得很熟,怎么都吵不醒,女娃儿却是张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左看右看。 穆语笙笑问:「还没取名吗?」 「父皇要赐名呢,公公倒是给了小名,姊姊叫爱爱,弟弟叫颖颖。」 「爱爱比颖颖大一些。」史湘晴顺了顺颖颖细软的发丝,现在养得好看多了,洗三的时候,颖颖像只小耗子似的,又黑又痩,不像爱爱,白白胖胖的,人见人爱。 「对啊,爱爱就是个霸气的,打娘胎里就抢。」弯弯好笑的抱怨道。 说来爱爱出生后抢得更凶,见颖颖在爹怀里,就哭着要爹抱,颖颖被祖母抱着,就闹着要祖母抱,弟弟有什么,她非要双倍,才一个月呢,她这个当娘的就想骂她桀骜不驯。 幸好他们家颖颖是个乖巧听话的小暖男,不争不抢,乖乖吃喝睡觉、乖乖长大,现在已经养胖了不少,大概很快就能追过姊姊的个头。 「这样才好呢,将来才不会被人欺负,对吧?小爱爱!」史湘晴抱起爱爱又亲又搂,逗得她咯咯直笑。 玩了好一阵子,下人来传话,凌之蔚和左棠在前厅等着接妻儿回家,她们才和弯弯道别,走出院子。 送走客人,弯弯心血来潮,命所有人离开屋子。 她盯着玩了老半天还不显累、完全不像个刚满月娃儿的爱爱,犹豫半晌,问道:「爱爱,娘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没等到爱爱回答,她又径自续道:「爱爱,你是不是穿越女?如果是的话,轻轻眨一下左眼。」 眼见爱爱张着一双无辜大眼,咯咯笑着与她对望,半晌,没有期待中的反应,弯弯松口气,正想骂自己胡思乱想时,爱爱非常非常缓慢的眨了一下左眼…… 后记 【后记 肖想乔峰的爱情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才六月份,破三十五度的高温频频出现,热得人很无力,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窝在家里吹冷气,不得不出门时,一回到家里,便马上冲进浴室里,用冷水冲去一身暑气。 怎么办啊?这样的地球还能支撑人类多少年?这种天气以及不断出现的天灾,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吗? 每次想到这个,就会忍不住希望天底下真的有穿越,自己真的有机会回到那个单纯善良、简单朴实的世界里,夜里抬头看到的是满天星空而不是灿烂的霓虹灯,白天吹拂而过的是凉爽金风,而不是热浪翻涌,没有食安问题、没有黑心商人、没有沙尘暴、没有霾害…… 几曾何时,吸一口干净的空气已经成为奢侈?吃一口无毒的食物,已经成为梦想? 话题扯远了,来谈谈这本新书,这是《妖妃不厌诈》的下一集,弯弯公主。 曾家女儿是穿越女,于是也生下一个穿越女,穿越女不爱当阿朱却肖想乔峰的爱情,这过程自然有点艰辛。 所以他们有了一个坏的开始,本以为既然诸事不顺,就收拾收拾红线,朝别的地方发展,却没想到乔峰终于开窍,知道原来那种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感觉不是预告着危险将至,而是通知他,他喜欢上一名女子。 我觉得男主角写得不够可爱,如果再把架构拉大一点,再补上几段男主角的小花絮,把他英雄威武却不识男女情感的点铺得更深刻些,应该会更好,只不过字数过了,我却找不到可以删减的地方……唉,再努力吧!这本的缺点,希望在下本能够改进。 接下来,我想写想种大麻的曾家第三代,也想写史湘晴和凌之蔚的故事,所以,再考虑考虑……可以告诉我,你想先看谁的故事吗?对于他们的爱情,你心里有什么期待吗?欢迎写信告诉我! 我的信箱:[emailprotected]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