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饭香》 第一章 【第一章 一觉醒来成妇人】 迎春记不清在她看过的哪一本穿越小说上,曾写了这样一句话:我一推门就是百年前。 当时她还看得津津有味,幻想着自己万一也有这样的奇遇会如何。可是当这样的诡异之事真正落到她头上时,她才发现滋味绝对不如想像中那么美好。 她小的时候不知道被哪对无良夫妻抛弃在育幼院门前,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大,从一所高职毕业,进了一家饭店后厨做小杂工,累死累活拚了七、八年,终于学了手艺也攒到了开个小店面的本钱。 于是她马不停蹄找店面、买用具,幻想着大把大把地赚钞票,到时候嫁个好男人,生个胖娃,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结果就在开业那天早晨,她欢欢喜喜出了家门,却是脚下一空,再醒来已经在这个完全陌生之处了。 不必说,她穿了,很无辜也很无奈地穿了。 她还来不及审视周遭是个什么神奇的所在,怀里就被塞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 一个盘着花白发髻,穿着暗青色粗布衣衫的老太太,脸上明显有些疲惫之色,但是看着迎春怔忡的模样,就赶紧安慰道:「大壮媳妇儿啊,虽然昨晚凶险些,但到底还是挺过来了。你如今也有儿子傍身了,好日子以后可多得是呢。千万别多想啊,养好身子最重要了。」 迎春的目光在破旧但是拾掇得很干净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怀里这只又红又瘦的「小猴子」身上,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是好。虽然她无数次幻想过结婚生子,可这骤然间就生了娃,当了娘,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那个老太太见迎春好半晌都是这个模样,许是有些担心,想了想就直接动手解了她的衣襟,有些粗鲁地把孩子的小嘴贴到了她的左胸上。 孩子毫不迟疑本能地叼起了「粮袋子」,用力吸吮起来。 胸口丝丝缕缕的痛楚就像一剂良药,瞬间把茫然无措的迎春拉了回神。她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孩子躺得更舒服,也贴得自己更近。 那个老太太终于露出了笑,正当她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衣衫,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显见那陶碗很烫手,但他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烫,脸色温和地扫了迎春母子一眼后,把汤碗放到了炕沿上。 迎春猜想这后生就是怀里孩子的亲爹,心头泛起一丝尴尬,于是赶紧低了头假装照顾孩子。连娃都帮人家生了,才见到人家长啥模样,这也太黑色幽默了。 那个老太太见她这个模样,还以为她害羞,于是起身笑道:「行啊,你们夫妻俩说说话,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正好还有一堆活计没忙完呢。」 迎春听得出老人家话里的疼爱之意,顺口就应了一句,「好啊,谢谢娘,您慢走。」 结果她话音未落,那刚起身的老太太却是脚下一绊,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那后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太太,眼里满是惊疑地看向迎春说道:「这不是咱们的娘!」 迎春眼见出了这样的乌龙事,脑子里迅速转了多少圈也没找到原主的记忆,只好搬出最俗也最好用的招数—— 失忆。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困惑地低声说道:「我这脑子不知道怎么了,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你是孩子的爹,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位婶子待我这么好,我就把她当成娘了。这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傻了呢?」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拍打着脑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果然,见她如此模样,那个老太太和年轻人都一同上前来拦她。 老太太急忙劝慰着,「哎呀,你这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忘些事也不算什么,可不能再伤了自己啊!」 那个后生虽然不说话,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眼里满是不赞同。 迎春眉头没松开半点,懊恼地问:「但我这么糊里糊涂可怎么过日子啊,脑子怎么就不好用了,是不是昨晚孟婆给我喝汤了?」 这个老太太就住在隔壁,村里人都唤她吴婶子,因为年轻时候生养多,昨晚原主生产就请了她来帮忙。 她平日里也没少帮这样的忙,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迎春这种状况,于是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听得迎春这几句嘀咕,立刻像醍醐灌顶一般,开口说道:「哎呦,大壮媳妇儿啊,算你命大,看这模样,昨晚你昏过去那会儿真是喝过孟婆汤了。许是不舍得孩子出生就没娘,老天爷也是开了恩,这才又还阳回来了。」 说完这话,老太太又拍着那后生的肩膀嘱咐道:「大壮啊,以后可得好好待你媳妇,她以后必定有大福气啊。」 那后生的神色看不出是否相信老太太的话,只点了点头,末了开口却是说道:「劳烦婶子了,洗三后就把谢礼一道给婶子送去。」 吴婶子听了这番话,自然眉开眼笑,嘴里客套两句却也没再推辞,转而又嘱咐迎春几句就回家去了。 那后生送吴婶子出门后,转身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母子俩。 迎春抱着吃饱的孩子,总觉有些心虚,于是喝了鸡汤后就立刻躺下装睡,想避开他。 果然没多久那后生就站了起来,低低说了一句,「迎春,你睡会儿,我出去看看。」说罢,他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迎春听到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于是悄悄睁开眼睛,松了口气。她从小就不信神佛鬼怪这些事,凄苦的身世让她从懂事起就明白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努力。可是没想到,还魂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因为同名的原因,这个世界的迎春难产死亡,正好她在现代失足坠楼而亡,于是牵引之下,她才「跑」到了这个身体里?那难产的迎春哪里去了,找阎王爷报到,还是代替她去开店了? 迎春胡思乱想了半晌,被满脑子的问号绕得头晕眼花,最后索性也不理会了。左右她在现代也没什么亲人牵挂,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相比于死亡,眼前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都是小问题,毕竟她还活着不是吗?这就应该知足了。 刚刚生产后的新身体太过疲惫,迎春又想了这么久,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怀里,正吃得欢快。她猜想一定是孩子的爹趁她熟睡的时候,扯开她衣襟把孩子放过来,于是脸上立刻就像火烧般热了起来,心里三分别扭七分恼火,滋味实在有些复杂。 正当迎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穿着水蓝色棉布衣裙,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少女端了一碗面从外面进来了。 她许是没有想到迎春已经醒了,吓了好大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羞怯地笑着上前说道:「嫂子你醒了,我看小侄子饿了,就先把他放到你怀里吃奶了。大哥去村南头的李家做活,一会儿就回来了。」 迎春听她说话的口气很是亲热,就试探着问道:「你是我的小姑?」 那少女眼里闪过一抹委屈之色,但却温柔地回答,「嫂子,大哥说你生产凶险,忘了很多事情,我还以为你就算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没想到你还真不认识我了。」说到这里,她的小嘴忍不住噘了起来。 迎春前世在育幼院长大,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孩子了,除了院长,她是整个大家庭里最受欢迎的姊姊。 这会儿见得少女如此模样,下意识就有种亲近感,于是笑着拉了她坐到身前,夸夸她衣襟上绣的小花儿,摸摸她乌黑光滑的长辫子,很快就哄得小姑娘重新露了笑脸,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嫂子,妮儿昨晚担心死了,我想过来,但是娘不让,说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见血光。」 迎春想到那个她醒来就未曾露过面的婆婆,心里本能地不喜欢,她把孩子哄睡了后,一边吃面条一边从单纯的小姑嘴里套话。 葛妮儿得过大哥嘱咐,本来又与嫂子亲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迎春就把这个婆家的大致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原来葛家有两子一女,这具身体的原主嫁的是老大,擅长木匠手艺。老二才十七岁,正在城里的书院读书,考了两次都没摘下童生的帽子,更别说混个秀才当当。老三就是葛妮儿了,十五岁,前几个月刚刚及笄。葛家在村里算是富户,有六亩良田,去年又盖了大院子,公婆都很能干。 第二章 当然这些都是好听的,葛妮儿不愿说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盖了大院子,长子和她这个嫁来不到一年的长媳却住在大院后边这间破烂又阴暗的小土屋里…… 葛妮儿性情温柔却不呆笨,瞧见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旧的桌椅上,脸色就红了,小声说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热了,我这就去烧,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说完了话,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在葛家想必算是个「奇葩」了。 葛妮儿跑出门,站在屋檐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扭头望向前边不远的自家瓦房大院,心里暗暗埋怨娘亲。都一样是葛家儿子,怎么就偏心得那般离谱?明明是大哥舍命赚回的银钱,盖了新瓦房,却用要给二哥留间书房这个藉口,撵了大哥和大嫂住到这间破屋来。村里乡亲私下都在传闲话,害得她都不敢出门找小姊妹玩耍了。 这般想着,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秆,那东西好烧,炕也热得快。但是想起娘亲见到必然又会阻拦,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犹豫起来。 这时见葛大壮肩头背了个粗布褡裢,手里拎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来了。」 葛大壮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略微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妹子说道:「拿去煮几个,你也吃。」 葛妮儿看到篮子里几十个红皮鸡蛋,忍不住欢呼道:「太好了,我刚才给嫂子煮面条,找娘要鸡蛋……」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尴尬地说道:「我明儿个就煮。」 葛大壮怎么可能猜不到妹子没说完的话,他微微皱了眉头,扫了一眼没有余烟冒出的烟囱,放下褡裢就从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秆。 葛家新院子里,穿了一身藏青衣裙,又用蓝色帕子包了头发的王氏,正端了一瓢谷糠喂鸡,一抬头看见大儿扛了柴火去后边,就猛然摔了手里的瓢,指着那些咕咕叫的母鸡高声骂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连句好话都换不来,还要往外搬我的东西。老天爷瞎了眼,怎么不降下个大雷劈死你们呢!」 葛老头本来叼着旱烟袋坐在屋檐下搓玉米粒,听她骂得越来越不像话,忍不住开口拦阻道:「行了,少说两句吧。这些柴火都是大壮秋时拾回来的,他烧几捆也应该。这么小气干啥?赶紧做饭吧,天都黑了。」 他本是说句公道话,想着息事宁人,可惜事与愿违。 王氏听了这话就像火上浇油,原本三分气就变成了十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大声哭骂起来。「我王金花真是瞎了眼了,苦等到二十岁,被爹娘打个半死,才嫁给你这个死了婆娘的窝囊废。替你养孩子,又生儿育女,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结果老了还要挨你的骂,这是不让我活了,往我心口戳刀子啊!」 葛老头被数落得脸色铁青,开口想反驳喝骂,不知想到什么又咽了回去。末了默默起身,躲进屋里去了。 王氏又骂了半晌,觉得出了气,老头子也被她再次降服了,这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目光彷佛能穿过新瓦房,看到那处破陋土屋。她低声冷冷说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给葛家当牛做马。一根草一片树叶都是我儿子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克死亲娘的贱种!」 许是感受到了王氏声音里浓浓的恶毒和怨恨,正争夺着谷糠的母鸡们四散逃逸。不知哪个胆子小得厉害,路过王氏脚背时还留了一滩排泄物在她的脚背上,惹得她跳脚大骂。 迎春本来吃了面又睡了,但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吵闹,睁开眼睛探看时,却见葛大壮正伸手摸向她,于是惊得立刻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做什么?」 葛大壮两道浓眉微微皱了皱,手却不停,直接插到褥子下试了试温度后才淡淡说道:「炕热了。」 迎春这才知道人家是好意,赶紧扯开话题掩饰尴尬,「外面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见有人骂街啊?」 葛大壮却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回身出去掩好房门,这才上炕放了自己的被子在孩子另一侧,然后和衣躺下。就在迎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不必理会,睡吧。」 迎春只觉得头上有乌鸦排队飞过,看来孩子的爹除了寡言,还有些慢半拍啊。许是身下的炕烧得太热了,她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打几个转就睡着了。 夜里,她迷迷糊糊喂了两次奶,再听到孩子猫咪一般的哭声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葛大壮正姿势僵硬地抱着孩子,一抹调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使得他原本英俊但稍显刚毅的面容又多了三分温暖慈爱。见孩子高举着拳头,他还会低下头,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表情满足。 迎春望着这对父子如此亲近,不知为何,眼圈突然就红了,无数酸涩的往事在她心里荡漾。 那些孤单寒冷的童年岁月,彷徨无依的成长时光,她曾多少次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组建一个完整又温暖的家。她要生个可爱的孩子,撒娇喊累,赖着老公换尿布、抱孩子。 没想到虽然换了个时空,但她的愿望却在这一刻实现了,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孤苦,特意补偿她的吧。她闭起眼睛,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在这个梦想成真的时刻,她应该欢喜大笑才对。 葛大壮扭头看过来,只见两滴清泪正从迎春眼角滑下,那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每颤动一下都像大石,压得他想叹气。先前诸事暂且不说,如今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若是再委屈她就真有些说不过了。 他放开孩子下了地,转身便出门了,迎春闻声睁开眼刚要喊他,孩子却闹了起来。于是她赶紧起身侍候这个小祖宗,待忙完,小姑葛妮儿又赶来照料她们母子。 迎春吃了早饭,又同葛妮儿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不见孩子的爹进来,忍不住问道:「妮儿,你哥干什么去了?」 葛妮儿手里正端着针线筐翻捡绣线,随口应道:「他说要上山打一只野鸡给你炖汤喝,一会儿就回来。」 迎春皱了皱眉头,没再多问,没想到葛妮儿嘴里的一会儿变成一日,葛大壮还是没回来。 葛妮儿去院门口看了无数次,最后只能苦着脸安慰嫂子,「嫂子,我哥应该是回来之后又去谁家串门了,我这就去喊爹和二哥,让他们去村里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记我。」迎春心里十分紧张,虽然她和葛大壮暂时还没生出什么感情,但好歹也帮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过七、八十户人家,从村头找到村尾也不过半个时辰。 葛妮儿走去前院拉着刚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个姑娘家,不好独自出门走夜路。葛老头还想喊二儿子一起,可是却被王氏硬是拦了下来,而且说的话很难听,把葛妮儿气得拉着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着儿子在自家门内隐隐听到几句话,皱着眉头坐回炕头等葛妮儿的消息。她心头压着事睡不着,夜里头孩子闹腾了几回,她喂了奶,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见窗外的天色已是蒙蒙亮了,迎春开始有些急了,怎么葛大壮没找到,又把葛妮儿也搭上了。她抓过炕边的蓝布大袄,把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就要出门去。 结果才刚推开两扇木门,就见葛妮儿远远跑来,双手撑着膝盖在廊檐下喘着大气。许是一夜未眠的关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盘着的小辫子散了,鞋履上沾满了湿泥,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显见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赶紧上前扶着她心疼地问道:「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你哥呢,还没找到吗?」 「嫂子,我没找着大哥。村里所有人家我都去过了,谁都没见着大哥。刚才爹又去山里找了,你别着急,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儿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赶紧安慰两句。 迎春皱了眉头,低头看看怀中孩子熟睡时还不忘咂咂嘴的模样,心里越来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当爹的不在,如何举行各项仪式?况且亲朋邻里一来,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闲言碎语呢,再者,她也真担心孩子的爹。 第三章 眼看着日头跃出东山顶,山林间的浓雾也散尽了,葛大壮还是没有回来,反倒是破旧的院门被叩响了。 王氏显然和其他葛家人不同,她气色很好,显见昨晚一夜好眠。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大袄,头发用一块浅色的帕子包了起来,耳垂上还戴了一对银耳坠子,看上去倒似对这次的洗三礼慎重得很,她身后则跟了七、八个村里的妇人。 迎春站在屋门口,看见去开门的葛妮儿神色尴尬,就猜到这位必定是从她清醒后,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婆婆了。 这时王氏因为小女儿把她堵在院门口而来了火气,捏着帕子叉腰骂道:「死丫头,堵着门做啥?」说完,她又远远望着迎春,大声数落,「还有你,不过是生了个小崽子,脾气却见长了?婆婆来了,也不知道迎一迎?和你家的闷葫芦一样,十棒槌打不出个屁来。」 葛妮儿生怕嫂子和老娘吵起来,赶紧扭头喊道:「嫂子,你还没出月子,别吹了风,落下病根,抱着小侄儿进屋去吧,我招呼娘和婶子们就行了。」 迎春想了想,左右这些人也没有熟识的,于是点点头就进里屋去了。 葛妮儿侧过身,请了老娘和一众亲戚进了堂屋。 王氏心头憋了一股火气,四下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尖着嗓子编排,「也不知道整日躲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开个门都这么费劲。」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别说是葛妮儿,就是那些进门的妇人也觉得不妥。有个媳妇忍不住开口说了公道话,「婶子,你可别这么说,大壮昨晚一夜未归,大壮媳妇守好门户也是应该的。」 昨晚睡得很沉的小媳妇听了这话,忍不住好奇地问:「咦,大壮哥去哪了,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是啊,妮儿昨晚挨家走了一趟呢。大壮平时看着很稳当啊,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见人影了呢?」另一个媳妇也开了口。 乡间日子本就无聊,如今葛大壮的失踪正是个好话题。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心地善良的人着急地问两句,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说话就不太中听,一时之间差点把葛家本就破败的屋顶掀了起来。 王氏想起这会儿还在找儿子的老头子,心里更是气恨,嘴角挂着冷笑,脑袋乱摇,晃得耳垂上的银坠子叮当响。 好不容易等众人声音渐小后,她才尖声说道:「不是说那闷葫芦上山去了吗,这样的天气,找也是白找了。许是早冻死在哪个山窝,被野兽啃吃了。闷葫芦克死了亲娘,闷葫芦的小崽子更厉害,生出来不过两日就把亲爹克死了。我看这洗三也别办了,都离远点吧,省得被连累了。」 葛妮儿原本还以为老娘打扮得这么隆重是看重孙子,这会儿一听才知道她明明就是来说风凉话的,心里忍不住也有些气了。本是一家人,外人都没说得那么恶毒,当婆婆的居然先跳出来了,这不是上赶着送了笑话给人家看吗?偏偏她是女儿,也不好喝斥亲娘。 院子外面又走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妇人正是葛家的姑奶奶,因为同住一村,所以也早早赶来帮忙。方才进门时,葛大姑正好把王氏的话听了个正着,气得开口斥骂,「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大清早的,就是再怎么不喜大壮也不该咒他啊!赶紧滚回家去漱漱口,清清你那张臭嘴。」 「你!」王氏被小姑噎了两句,觉得丢了脸就挽起袖子想要动手。 其余众人也觉得王氏过分了,纷纷拉着她劝了些好话。王氏其实也知道自己理亏,又知自家小姑也不是好欺负的,于是又骂了几句话,勉强挽回些颜面也就作罢了。 葛大姑也不理会她,放下手里的一篮鸡蛋就打算去看看孩子。可是就在这时,不知谁扭头望向院门口时有了大发现。 「大壮回来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涌到门口。 迎春在里屋听见动静,也赶紧跳下炕,透过窗缝往外张望。只见葛大壮站在院子里,昨日早晨出门时穿的那套粗布袄裤已被刮破了许多处,露出丝丝缕缕的旧棉花,有几处还隐隐透着血迹,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但他的肩膀上扛了一头肥硕的野猪,不必说,这一日一夜他必定是耗在这头畜生上了。 葛大姑很疼爱这个寡言又懂事的侄儿,上前拉着他打量半晌,确定没有什么重伤,这才说道:「大壮,你可回来了,下次出门一定要说清楚,否则有人恐怕要把你儿子命硬克父的名头传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大壮皱起眉头,目光扫向王氏,带了一丝厌恶。但他依旧没有发作,反倒指了地上的野猪说道:「我上山打了头野猪,等会儿拾掇好了,就给今日酒席添个菜。」 王氏本来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板上,这会儿一见野猪,眼珠子就黏了上去,再也挪不开了,「别动,大家都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动手呢?抬到前院去,我来处理就成了!」她欢喜得直搓手,那殷切的模样好似方才说出那番刻薄话的不是她一般。 众人见她这个模样,脸色都有些不好。农家人日子过得清苦,今日来凑热闹,能吃顿肉菜,自然都很是欢喜。不过,王氏是村里有名的小气鬼,野猪若是抬去前院,别说肉了,恐怕连猪毛大家也捞不到一根。 众人纷纷望向葛大壮,希望他能说句话。 而葛大壮果然也没让众人失望,反手从后背抽出一把柴刀,当先把四只猪蹄卸下来递给葛妮儿,「先炖汤。」 葛妮儿虽是没出嫁的闺女,但平日也听过村里婶子们说过猪蹄汤能催奶,于是赶紧抱了猪蹄跑去厨房。倒不是她如何勤快,今日因为这野猪,自家老娘必定要大闹一场,她夹在大哥和老娘中间为难,还是避开了好。 【第二章 极品婆婆惹事端】 王氏见小女儿跑进灶间,心疼得脸颊直抽,脸上擦的香粉都掉了一层。「哎呀,一会儿我拾掇完了再拿过来炖汤也成啊,急着卸下来做什么?」 葛大壮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闷声应道:「这猪就不劳烦二娘了,我家宝哥儿命硬,这猪是为他的洗三宴准备的,二娘沾手的话恐怕会被连累。」 「你!」王氏哪想得到一向憨厚寡言,被她压服得死死的大儿会说出这样噎人的话,脸色顿时就黑透了。 迎春站在窗前差点儿笑破了肚皮,原来孩子的爹这么厉害,看样子她不用担心他们一家被人家欺负到做牛做马了。她低头亲了熟睡的儿子一口,「儿子啊,这都是你的功劳呢。你听见了吗,你爹管你叫宝哥儿呢,他是把你当成宝贝了。」 王氏被彻底扫了颜面,刚要跳起来大闹一场,结果先前跟着葛大姑进门、一直站在人后的葛老头却不知何时挤到前面,一把扯了她就往前院走。「你今日穿了新袄,不沾手也好,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开席再过来。」 「你这个死老头,连你也帮着那个闷葫芦欺负我!我不活了!」王氏一边哭骂一边捶打着葛老头,但任凭她如何闹,葛老头也没松手,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葛大姑难得在心里夸赞了自家一直习惯和稀泥的大哥一句,然后转过头笑着招呼几个平日相熟的小媳妇儿。「时辰不早了,来,大伙儿都帮把手,把吃食预备出来,一会儿给孩子行过礼,咱们都好好吃一顿肉。」 「好啊,宝哥儿是个有福的,咱们也跟着沾沾光。」众人知道马上就有肉吃,纷纷挽了袖子忙碌起来。 葛妮儿炖好了猪蹄汤,端进屋里见了迎春,忍不住替自家老娘说说好话,「嫂子,刚才娘那些话不是恶意的,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嘴巴厉害一些,其实心眼儿不坏。」 迎春其实极想翻白眼,可是不管再如何气恼,也不能当着一个维护娘亲的小姑娘面说她娘的坏话,更何况这小姑子待自己着实不错。她只好笑着安慰小姑娘,「好,别担心,嫂子心里有数。」 很快地,太阳就升到了头顶,这也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 葛大姑亲自进屋抱了孩子去行洗三礼,迎春依照规矩不必出房子,只好一边喝汤一边听着儿子在外面被折腾得哇哇大哭,声音响亮,惹得村里人又是夸赞个不停。好在乡下的仪式很简短,不到一刻钟,孩子就被送了回来。 第四章 这时外面的宴席也开始了,大盆炖白菜里放了很多的肉片,吃得众人都是嘴巴油汪汪,最后尽兴而归。不过不知是不是王氏气得狠了,直到宴席结束,不光是王氏,连葛老头都未曾再露面。 葛妮儿帮忙收拾好碗筷,才端了一大碗菜回前院了。 葛大壮把桌子收好,又洗了洗手脸才回屋来看迎春和孩子。 迎春这会儿已有些困意,搂着孩子坐在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睛也闭了起来。 葛大壮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头看着妻儿,嘴角露出温柔的笑。 等迎春发现他,一抬头就见他如此神色,还以为自己淌了口水,慌忙抹了抹嘴角,红着脸问道:「酒席散了?」 葛大壮点点头,突然伸手替她撩起几根滑落的乌黑发丝。 迎春吓了一跳,盯着他那布满厚茧的手指,想偏头躲过去,但是却被轻轻按住了肩膀,「别动。」 迎春听着他醇厚低沉的声音,不知为何就动不了了,眼看着他的大手在自己的乌丝间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袭上心头。 「我回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迎春吞了一下口水,僵硬地摇摇头回应,「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下次不要再上山冒险了,我和孩子还指望你过日子呢。」 「嗯,不会了。」 原本安静睡觉的宝哥儿许是发现被爹娘忽视了,突然醒了过来,努力扭动着小身子,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迎春低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解开包着孩子的布,可惜她还来不及更换尿布,孩子就尿了出来,童子尿半点不剩,全浇到了他老爹的脸上。 葛大壮傻了,半晌才胡乱抹了一把脸,哈哈笑道:「好小子,长大也是个淘气包!」 宝哥儿吐了两个口水泡泡,蹬着手脚好似同爹爹示威一般。 迎春见父子俩这般模样,笑得差点儿岔气,好在她还记得孩子小,生怕他染了风寒,赶紧替他收拾齐整、掩好包被。 夜色渐渐深了,一家三口挤在热炕头上,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很快就都睡着了。 虽然洗三宴上吃掉了很多猪肉,但托葛大壮难得发威的福,王氏再也没有来过小院儿一次,剩下的猪肉倒是难得的都留了下来。 葛大壮白日里要在村里招揽活计,多半时候都是葛妮儿过来照顾迎春的饮食。这兄妹俩做饭的手艺算不得好,但有肉有菜,几日下来也把迎春养得胖了一圈,奶水更是充足,自然宝哥儿也被喂成了一个小胖子。 葛大壮每日晚上回来都要抱着儿子逗弄好久,末了一家三口照旧并排睡下。初始迎春还不适应有个人睡在身边,渐渐的便也习惯了。偶尔夜半醒来,见得父子俩分外相似的脸孔,心里隐隐还有暖意流淌。这就是家的感觉吧,虽然夫妻两人暂时还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却透过孩子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新奇又让人期待的体验。 日升月落,一晃眼,迎春的月子就坐完了。她痛痛快快快地洗了头发,又洗了个战斗澡,换了粗布袄子,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趁着宝贝儿子睡觉时,她走出了屋门,看见屋子外空旷的小院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洗三日葛大壮晚归,乡亲又挤满了院子,她没办法好好打量自己的新家,今日里外走了一圈儿,实在有些心凉。 这个小院子其实就是一个破土屋外加一圈粗树枝做成的栅栏,别说是青砖灰瓦,就连块好土坯都没有,而且院子地势也低,说不定雨季来临时候,这里就成了一片汪洋。 迎春长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过活的,怪不得会难产,恐怕也没少吃苦。她转身进了厨房,这里倒是与别处不同,很是干净,当然包含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面粉缸,简直干净到能让老鼠见了流泪。 看到这里,她也没了再去别处转悠的兴致,直接坐到了门槛上。虽然这里破归破,她还是没有生出离开的念头,只思索着该如何改变这一切。若是只有她自己,日子清苦些还无所谓,但如今有了孩子,总该为他多打算一些。 可是该怎么挣钱呢,这里不比现代,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若要出去抛头露脸做工,一定会遭到所有人唾弃。迎春自然不怕这些,但葛家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就算不顾及公婆小叔,总还有待她亲近的小姑跟丈夫要考虑。偏偏不出家门又能赚钱的法子,她一时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暂时放弃了,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一时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暂时放弃了,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待窗台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时候,时间已接近腊月了,有心急的人家已是开始准备年货,拾掇房子了。 这几日天寒,左右也没别的活计,迎春就没让葛妮儿再过来帮忙。这会儿眼见孩子睡了,她就琢磨着做点针线活。虽说孩子出生前,这身体的原主也准备了一些包被和衣衫,但没有几件,还都很破旧。马上要过新年了,就算大人穿旧衣,也总要给孩子打扮喜庆一些。 迎春在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在角落的破布帘子下面发现了两个漆色斑驳的木头箱子。好不容易打开一看,一个里面装了些半新的薄衣衫和鞋袜,另一个里面则装了七、八块新料子和两盒针线杂物。 迎春大喜,抱了布料放在炕上一块块挑拣,其中一块桃红色的细布摸起来极柔软,颜色又喜庆,大小正好够给孩子做个包被外加一套小衣。 她顺手就扯开并围在了刚刚醒来的宝哥儿身上,眼见宝哥儿的小脸被衬得粉嫩许多,心里就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宝哥儿乖啊,娘帮你做新衣衫。」她收好剩下的几块料子,然后就抱起儿子,把脸颊抵在他粉嫩的脖子上,痒得宝哥儿咯咯直笑。 母子俩正笑得开心,屋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王氏冷着脸从外面走进来,一见炕上的布料却是眼睛一亮。「呦,春儿,原来你知道我缺块料子给你妹子做新袄啊?这块正好,我顺便拿回去了。」 宝哥儿不过是个小婴儿,还没学会护短,但布料颜色鲜艳,却得了他的喜爱。他两只小手抓着布,根本不知道强盗已经上门了。 迎春原本看到婆婆上门还不知道如何应对,眼见她自说自话,就要从儿子手里抢走料子,也是有些恼了,淡淡问道:「二娘怎么来了?这料子是给宝哥儿做包被的,二娘若是喜欢,再去城里扯块新的吧。」 王氏今日还是穿着那件大红的棉袄,发式梳得花俏,倒是衬得她比同样年岁的农家妇人要年轻三分。 许是听得迎春这话不悦耳,她立刻瞪大眼睛,叉起腰凶悍地骂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妮儿侍候了你这么多日子,你居然连块料子都舍不得,良心被狗吃了吗!」骂完,她就蛮横地伸手用力拉扯半缠在宝哥儿身上的布料,「还不给我拿来!」 宝哥儿抓着布料正要继续睡,突然被扯动,受惊之下就放开嗓子哭了起来。 迎春听着宝哥儿的哭声,只觉得心脏一痛,再也顾不得什么孝道,一把夺了料子,高声骂道:「你这个当奶奶的,从孙子手里抢东西,还要不要脸?我这就出去找乡亲们评评理,问问谁家婆婆整日盯着儿媳的嫁妆箱子,看看大伙儿戳谁的脊梁骨?」 王氏欺负儿媳已经成了习惯,哪里想到一向顺从的小猫会突然变成老虎,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回应。 葛妮儿在前院听到小侄儿大哭,立刻过来探看,一见老娘和嫂子的模样,连忙上前抱住老娘的手臂,又急又无奈地问道:「娘,您不是说要去二婶子家吗,怎么来嫂子这里了,可是想宝哥儿了?」 「我不活了!」王氏被女儿这么一拉,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愤怒地冲上前想打迎春,嘴里骂着,「老天爷瞎眼了,我们葛家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泼妇回来!赶紧去找你爹回来,我要休了她,我们葛家养不起这样的祖宗!」 迎春紧紧把儿子护在怀里,气得回了嘴,「我夫君都没说什么,您不过是个后娘,凭啥做主?要休我,咱们也把道理好好说一说!当婆婆的贪图儿媳的嫁妆料子,不遂心意就要休我出门。哼,葛家还有一个儿子没娶媳妇呢,看闲话传出去,谁还敢进葛家门!」 第五章 王氏本来还跟疯子一般往前扑,但迎春这几句话一出,她立刻就好像被雷吓懵了的鸭子,下意识缩了脖子。小儿子可是她的心头宝,她宁可死上千万遍,也不愿意他掉一根头发丝。若是迎春真把这事闹出去,许是真要连累小儿子的婚事。 葛妮儿一见老娘生出退意,赶紧一边把她往外扯,一边低声劝道:「娘,咱们一家的新衣都做了,就让嫂子也给大哥和孩子做两件吧。咱们先回家去,改曰再来看宝哥儿吧。」 「哼,看什么看,到时候人家少了块尿布,都要满村喊着是我偷了!这个破地方,以后跪着求我,我都不来了!」王氏不甘心地狠狠瞪了那块布料两眼,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迎春吐了一口怨气,赶紧解了衣衫把孩子的小嘴儿堵上。果然有饭吃,宝哥儿立刻就不哭了,但眼泪含在眼眶里,看起来十分可怜,让她更恨王氏,忍不住低声骂道:「等着,等我发财了,就买一车布料把你这个老妖婆埋了,谁叫你来抢我儿子的东西。」 葛大壮这几日正好在邻村干活,下工早一些,一进门就听到这番话,不禁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迎春抬头一见孩子的爹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落了下来,「还能有什么事?我方才想给宝哥儿做个新包被过年,结果二娘跑来抢布料,把宝哥儿吓得大哭。」 葛大壮眉头皱得更深,放下手里的工具就要出门。但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转身回来,从褡涟里掏出一只粗布缝制的荷包直接塞到迎春手里,「这是这几日的工钱,明日进城买块好料子,你也做套好衣衫。」说完,他就掩好门出去了。 迎春愣了好半晌后,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就开始满地打转,一心想找个隐蔽之处把铜钱藏起来。平日葛大壮赚回的工钱都是要交给王氏的,毕竟还没分家,今日想必也是见她被王氏欺负,这才拿来哄她高兴。 虽然她不是死要钱的吝啬鬼,但也没有被人家打了左脸再送上右脸的高尚情操。这是他们这个小家的第一笔收入,死活也不能交出去。 也不知葛大壮去前院怎么说的,还是王氏到底心虚,迎春并没有听到吵闹声,过了一会儿,葛大壮就背了大半袋玉米面还有几斤粳米回来。 迎春很欢喜,当晚就用骨头汤炖了半锅白菜,锅边贴了十几个金黄的饼。小两口吃饱后,葛大壮笨手笨脚地哄着儿子,迎春则穿针引线忙着缝包被,满屋子的温暖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就连路过的寒风都远远绕了开去,不愿意打扰这人间难得的安宁所在。 腊月之后就是除夕了,忙碌了一年,无论穷富,家家户户都要吃顿丰盛的年夜饭。 王氏消停了几日又起了坏心眼,除夕一早,迎春和葛大壮抱着宝哥儿刚刚进屋行礼,她就喊着头疼,不知从哪里找了条蓝布带子绑在额头上,赖在炕上不起来,说是连饭都没法做了。 葛老头见此,干咳两声就招呼两个儿子径自去宗祠给葛家列祖列宗磕头了。留下葛妮儿红着脸,这边看看老娘,那边看看嫂子,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心里冷笑,若是别的事她许是还会为难,但做顿年夜饭这样的小事,就是三根手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她把孩子交到葛妮儿怀里抱着,立刻忙了起来。鸡窝里的大公鸡挑最肥的抓出来杀掉,房梁上的干蘑菇泡上一盆,腊肉切一块…… 王氏躲在屋里听着院子里鸡飞狗跳,心里跟长了虫似的发痒,但一时又因为装病不好出去,结果这一耽搁天色就黑了下来。 葛老头估摸着家里的战火差不多熄灭了,这才带着两个儿子慢悠悠走了回来。 迎春笑咪咪地叫孩子的爹帮忙放好大桌子,然后就开始一样样往上端饭菜。白菜炒木耳,小鸡炖蘑菇,肉末豆角干,豆腐酿肉圆……足足八道菜,外加一盆雪白松软的粳米饭,馋得连一直端着读书人清高架子的老二葛书成也不停咽口水。 葛妮儿抱着宝哥儿笑嘻嘻地凑到桌前嗅香气,然后高声对老爹说道:「爹,您看嫂子手艺多好,城里酒楼的饭菜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葛老头还没应声,葛书成就一脸不屑地插话,「以后别说这话,小家子气。人家酒楼的酒菜做得可好吃呢,这些破烂玩意儿也就咱们自家吃两口,端出去都惹人笑话。」 葛妮儿忍不住反驳,「二哥凭啥这么说,难道你去酒楼吃过饭?」 「当然……」葛书成抬了抬下巴,刚说了两个字又突然改口,「当然没去过,但我听同窗们说起过。」 葛妮儿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倒是葛大壮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扫了弟弟一眼。 葛老头看到满桌菜肴,想起今年丰收又添了孙子,露出笑脸,招呼儿女们坐下吃饭。 葛妮儿赶紧走去里屋门口喊道:「娘,一起吃饭吧,嫂子做了好多菜呢。」 不一会儿,王氏懒洋洋地走了出来,见了满桌子的鸡鱼肉蛋,脸色立刻大变,指着正端着一碗蛋花汤进屋的迎春大骂道:「你这个败家的小娼妇,这是要败光我们老葛家的家底吗?平日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一文钱不赚的废物,不过是让你做顿饭,竟然敢这么浪费!」 葛妮儿没料到老娘过年还要发飙,吓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想要上前劝说两句的时候,她怀里的宝哥儿却哭了。 迎春没有半点恼怒的模样,伸手接了儿子拍着安抚,扭头望向葛大壮,「孩子的爹,既然我们一家碍了二娘的眼,咱们就别在这里赖着了。」 葛大壮扫了一眼脸色尴尬的老爹、得意的二娘、不知所措的妹子和只盯着饭菜咽口水的弟弟,最后沉默着起身脱了大袄给媳妇裹好,开门走了出去。 王氏打定主意要大闹一场,出出这些日子的恶气,哪里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她气得还要跟出去追骂。 葛老头倒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还长了颗良心,难得发了火,「行了,大壮一家都让你骂跑了,你还想干啥?吃饭!」 葛书成一听这话,立刻抄起筷子就夹了块鸡肉塞到嘴里。 小儿子就像是王氏的眼珠子一般,见他这个模样不但没有喝骂,反倒赶紧上前帮他夹菜,「哎呀,成哥儿慢点吃,那个败家娘们就是黑了心肝了,这么晚才摆饭桌,饿坏娘的成哥儿了。」 葛老头和葛妮儿父女俩对视一眼,无奈又犯愁,以后的日子恐怕没有平静的时候了。 葛大壮拥着妻儿刚刚绕过院墙,迎春却突然说道:「你等一下。」 葛大壮不明所以,只见迎春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从墙头上端下一只大陶碗,他立刻笑了,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一家三口顶着北风很快就进了自家,葛大壮手脚麻利地赶紧烧炕,迎春摸着炕头热了,这才把儿子放下。 一盆玉米粥,一大碗杂拌菜就是夫妻二人的年夜饭了,但两人都没觉得后悔。很多时候,吃饭吃的就是一种感觉,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香甜,若是对着那些狗屎一样的存在,入口就算是大鱼大肉恐怕也让人恶心。 夫妻两个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商量着开春后要找人帮工,把树枝做的院墙换成石头的,屋顶的茅草也要重新加厚,否则夏日雨季来了,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就坏了。 睡得香甜、小名大宝的宝哥儿偶尔睁开眼睛,望望昏黄油灯下低声说着话的爹娘,转而又呼呼睡去了。 迎春转身替儿子盖好薄被,又夹了一片肉给夫君,心里觉得分外安宁。 吃了饭,夫妻俩很快就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葛大壮出门去村里走了一圈向葛大姑还有几家有来往的长辈拜年,然后回家收拾工具,为新一年的生计做准备了。 葛大姑忙了一日,晚上想起没见到迎春和小侄孙就追了过来,送了大宝一只小布老虎和一套夹棉小衣衫,正好过些曰子能穿。 迎春对葛大姑印象很好,替儿子道了谢,送她回去时又在她筐子里放了一条熏好的野猪肉。她自是不肯要,最后还是葛大壮开口才让她收了。 一过了年,日子就好像长了腿一般跑得飞快,一下就过了十五。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村头巷尾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了。 葛大壮接了个打嫁妆柜子的活计,嘱咐迎春好好看顾儿子之后就扛着铺盖进了城。 第六章 迎春找了布头做了条背带,赶在太阳好的正午就背着儿子在房前屋后做些零碎活计,盘算着要开垦一块小菜园,到时候想吃菜随便摘就是了。不然要吃菜就要去前院的菜园摘,以王氏的性子怕是又要吵闹个没完。 迎春倒不是怕她,只不过在这个孝道至上的世界,儿媳就是占了天大的理,只要跟婆婆吵闹,传出去都不是好名声,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葛妮儿许是觉得大年夜时愧对嫂子,很久都没有上门来。 迎春正打算抱着儿子往前院去看看,结果就见葛妮儿微微红着小脸儿引着一个后生进了院子。「嫂子,大哥让人从城里捎信儿回来了。」 那个后生不高,一脸憨厚,闻言赶紧说道:「葛嫂子,我是刘老三,和大壮哥一处做活,今日回来看看老娘,顺路帮大壮哥捎个口信。」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吧。」迎春赶紧招呼两人进屋。 那个后生却很懂规矩,摆手拒绝道:「嫂子,我急着回家,就不进屋了,大壮哥要你收拾几件衣衫,明日同我一起进城。」 迎春疑惑地问道:「进城做什么,可是他那里有事?」 那个后生挠挠后脑杓,笑道:「我也不知道,大壮哥只说了这么多。那我明早来接嫂子一路进城?」 迎春也不好多问,只得点点头、再次道谢送了他出门。 葛妮儿抱着小侄子,想到嫂子要抱他进城,不知道多久看不到他,就舍不得地亲了又亲。 迎春对葛妮儿道:「不知道你哥哥那里有什么事,嫂子这几天可能不在家,麻烦你帮忙顾一下院子,回来的时候嫂子帮你带两盒好绣线。」 「好啊,谢谢嫂子。」葛妮儿年纪不大,最喜欢摆弄针线,听了这番话,眉开眼笑地答应了。她一直抱着小侄子,待得迎春拾掇好包裹,这才回前院去。 葛妮儿难得长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事儿说给老娘听。隔日,待王氏得知消息时,迎春母子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气得她骂了闺女好半晌才罢休。 【第三章 进了大宅当奶娘】 迎春一路随着刘老三出了村,走上官路,居然运气很好,搭到了一辆牛车。赶车老汉也是家里添了孙子想进城换细粮,见到迎春抱着孩子就主动停了车。迎春道了谢,又同老汉说了几句育儿经,乐得老汉眼睛都眯了起来。 很快就进了城,刘老三带着迎春母子又走了小半时辰才到了一座大宅前。葛大壮早等在侧门外了,伸手接了儿子也不多话就带着迎春进了门。 迎春存了一肚子的疑惑,立刻问了出口。 原来这户人家姓郑,是个家底殷实的富户。家里一儿一女,大少爷成了亲,去年得了个儿子,全家都很宝贝,而小姐也还有一年就要出嫁,正在准备陪嫁的柜子,所以才请了葛大壮这几个木匠上门来。结果这几日小少爷的奶娘不小心染了风寒不能喂奶,小少爷又不愿喝粥,整日哭闹,惹得整座内宅鸡飞狗跳。 葛大壮听了这事就托人在当家主母郑少夫人跟前提了提,郑少夫人正愁找不到身家清白的妇人当奶娘,听了这件事就想见见迎春,所以葛大壮这才请刘老三带了迎春来。 迎春听说要做奶娘,心里略微有些抵触。虽说是短工,但到底是个侍候人的活计,做得好了是本分,做不好恐怕就是个祸事。但她低头看看咬着手指玩耍的儿子,叹了口气后才问:「工钱给多少?」 「一月三两银,」葛大壮见她脸色不好,许是猜到几分原因,又压低声音道:「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你只要一日喂几次奶就成,别的事情都有丫鬟和婆子照料。」 迎春听了这番话,心里轻松了几分。 夫妻俩到了二门口,一个婆子上前询问,然后进去回报。两人又等了足足两刻钟,那婆子才再次出现。 葛大壮伸手替迎春整理了衣襟,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我在这里等你。」 迎春点点头,打起精神随着婆子进了二门。郑家人口不多,但宅子却很大,亭台楼阁,修建得很是雅致。迎春只扫了几眼就垂了头只看脚下的路,并不如何张望探看,倒让引路的婆子有点惊讶。 也不知过了几道门,两人终于进了一座院子,小丫鬟禀告之后挑了门帘,请迎春进去。 迎春抱着儿子一进屋子,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熏得打了个喷嚏,她赶紧扯了帕子捂住口鼻然后抬头看去。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起居室,门旁放着四座花鸟屏风,几处墙角都立着高脚几,有的放着红釉大肚梅瓶,有的放着镂空雕花的青铜香炉。 挨着窗口放置的楠木软榻上铺了锦垫,坐了一老一少两位夫人。年纪长的身形微胖,穿了件青缎掐花对襟袄,下面是条绿色的马面裙,头发盘得一丝不乱,只插了一根金簪,十分端庄又带点威严。 而那位年轻夫人则身形瘦弱,肤色白皙,眉眼精致,上身穿了莲青色绣百子榴花缎袍,一条葱绿撒花软烟罗裙盖住了双腿和鞋子,看起来温柔和气。 迎春不敢再多瞧,上前两步,低头行礼,「葛家村葛赵氏见过二位夫人。」 郑家婆媳二人先前听门房上孙二贵的婆娘进来说起帮忙寻了个奶娘,她们原本还担心小门户出来的女子必定有些陋习,这会儿一看迎春虽然赶了远路而来,但衣衫却很干净,行事说话有礼,就连怀里孩子都包得很整齐,忍不住生出了三分好感。 郑老夫人笑着抬抬手,「不必多礼,辛苦你了。」说罢,她就示意门口侍候的小丫鬟端了一个锦凳过来。 迎春道了谢,然后坐了下来。 大宝被娘亲紧紧抱了一路,睡得香甜。这会儿突然觉得放松就醒了,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四处打量几下,就开始往娘亲的怀里拱。 迎春猜到儿子饿了,对两位夫人说了一声,侧身喂起了奶。她刚刚生产两个月,正是奶水丰盈的时候,大宝的小嘴也有力气,吃得十分欢快。 郑家婆媳看了以后更满意了,郑老夫人许是年纪大了,见了孩子就忍不住喜意,笑道:「这胖小子可有名字?养得真是喜人。」 「回老夫人的话,我们农家人识字不多,取名也多半跑不了那几个熟悉的,往往一家喊狗蛋吃饭了,就跑回去五、六个娃子。所以我跟孩子爹特意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大宝,省得他总跑到别人家去蹭饭。」 迎春笑盈盈逗弄着努力吃奶的儿子,柔声应了几句,逗得郑家婆媳连带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你倒是有趣,这名字取得也好。」郑老夫人赞了一句,发现儿媳脸上也没有不满的意思,转头吩咐道:「翠屏,请李嬷嬷把兴哥儿抱过来。」 丫鬟应声下去,很快地就带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婆子进来。那个婆子显见平日十分得宠,进屋也没行礼,直接笑嘻嘻地把孩子送到了郑老夫人怀里,开口打趣道:「老夫人,兴哥儿这半会儿没见到您,气得差点儿把我这老婆子的手啃了。」 郑老夫人闻言,欢喜得眉开眼笑,抱着戴着金项圈的孩子亲了起来。 郑少夫人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开口笑道:「娘,正好葛嫂子在这里,让兴哥儿同她亲近试试。这孩子很有脾气,若是不顺了心思,怕是宁可饿肚子呢。」 「哎呀,我真是的,见了孙儿就忘了正事了。」郑老夫人赶紧停下手下的动作,把兴哥儿转向迎春。 这会儿大宝也吃饱了,正嘟着嘴巴吐奶泡玩。 迎春略掩了掩衣衫,把儿子放到一旁的软榻上,然后接过了那个明显有些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许是有些饿了,嗅到奶香味毫不犹豫地就大口吃了起来,迎春被吸得有些刺痛,但依旧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孩子能躺得更舒服。 郑家众人见到这个情形都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嬷嬷双手合十直念佛号,「哎呦,兴哥儿吃奶了,太好了。这几日老奴担心得吃睡不香,就怕因为我那不着调的儿媳,耽误了兴哥儿长身体。」 郑老夫人也是欢喜,摆手道:「行了,你回去也别骂李富家的了,她也不是故意染了风寒。兴哥儿暂时先由葛嫂子奶一段日子,等她好了再接过去侍候就是了。」 第七章 迎春听她们三两句就定了自己的差事,心里也有些欢喜,她望向躺在软榻上的大宝,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老夫人,我家大宝才两个月大,求老夫人允许我把他带在身边照顾。」 「不行,我们兴哥儿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少奶水都不够吃,怎能再分一份出去?」不等郑家婆媳说话,李嬷嬷却抢先开了口。 迎春心思灵透,怎会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是把他们母子分开,她惦记孩子,自然就不会恋栈这份差事,到时候这李嬷嬷的儿媳风寒痊愈时就能轻易回来了。不过这个老婆子纯粹是多心了,因为她原本就不打算在郑家多留。 「老夫人,我家里无人照管孩子,若是不能带着大宝,这差事就只能请老夫人另寻他人了。再者,一个月后我家孩子爹做完了木工活,即便老夫人想留我,我们一家三口也要回村子去准备春种,还请老夫人体谅!」 果然,一听迎春这么说,李嬷嬷脸色就好了很多,退后两步立在郑老夫人身边,恭顺得好似刚才贸然出言反对的是旁人一般。 见状,郑少夫人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开口对郑老夫人笑着说道:「娘,我看葛嫂子奶水很足,倒也不会耽搁兴哥儿吃饱。况且一时再找合适的人选不容易,不如就留下葛嫂子吧,平日我让红玉多照看就是了。」 红玉是郑少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做事一向稳妥仔细,郑老夫人倒是放心,于是她点头道:「那好,葛嫂子就带着孩子留下吧,月银三两,吃食用度都不可亏待了。」 「是,娘放心,葛嫂子可是兴哥儿的粮仓,饿了谁也不能饿了她。」郑少夫人笑盈盈应了,然后唤了那位长相讨喜的丫鬟红玉送迎春母子去住处。 迎春惦记等在二门外的葛大壮,一进厢房放下包袱就想出去一趟。 但红玉却拦着她,笑道:「葛嫂子,家里规矩大,内院的人轻易不能到前院去。若是有事,一会儿我让二门上的小厮传句话就是了。」 迎春觉得不能接受,但拿人家钱财总要守人家规矩,只好转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双千层底的棉鞋交给红玉,请她转给葛大壮。 红玉倒也是个爽快的,转身就出去送东西了。 迎春在屋里走动了一会儿后,把儿子放在铺了棉被的床上逗弄起来,他们母子就在郑家暂时落了脚。 原本迎春还担心照管两个孩子会手忙脚乱,结果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人家郑家还不放心把宝贝疙瘩交到她一个外人手里呢,除了一日里吃个七、八次奶,兴哥儿多由那位眼睛长在头顶的李嬷嬷照料,就连郑少夫人和红玉都很少有机会沾手。 迎春倒是乐得清闲,整日里好吃好喝,逗逗儿子,除了活动空间小点,比在家里舒坦多了。 这一日晌午,许是李嬷嬷有事,兴哥儿居然由郑少夫人抱着送了过来。迎春解了衣襟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同郑少夫人说间话。 郑少夫人显见极爱这孩子,偶尔瞧见胖墩墩的大宝睡得口水横流,就忍不住叹气道:「兴哥儿真的太瘦了,若是能有大宝一半胖就好了。」 迎春顺口应道:「兴哥儿都一岁多了,只吃奶根本不够营养,该吃辅食了。」 郑少夫人惊疑地问道:「辅食?葛嫂子一看就是会照管孩子的,不如同我仔细说说。」 迎春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但覆水难收,又奶了兴哥儿几日,多少都有些疼爱,于是索性就说开了。「兴哥儿这么大了,长身体需要很多营养,只吃奶水不够,应该吃些蛋羹或米粥之类的吃食了。」 郑少夫人有些犯愁,叹气道:「先前也有喂过一些,可是兴哥儿含在嘴里根本不咽下去,老夫人又疼兴哥儿,就不让我们再喂了。」 「小孩子好新奇,把吃食做得颜色鲜艳些,味道好一些,多尝试一段日子,找到合他口味的就好了。」 郑少夫人盯着大口吃奶的儿子好半晌,手里的帕子都攥得皱成一团,这才低声说道:「这院子里就有小灶间,不如辛苦葛嫂子做几样给兴哥儿尝尝可好?你放心,不管兴哥儿吃不吃得下,我都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迎春愣了一下,正想拒绝的时候,郑少夫人又道:「李嬷嬷那里我会安排,葛嫂子不必理会。」 迎春实在不愿卷入郑家婆媳和主仆的争斗里,但低头瞧瞧兴哥儿瘦削的小脸,只得轻轻点了头。 不知郑少夫人使了什么手段,果然之后再也没有见到李嬷嬷的影子。迎春每日喂饱大宝,趁大宝睡了之后就去小灶间琢磨吃食,待红玉抱了兴哥儿过来就先哄着兴哥儿吃几口。 兴哥儿正是对鲜艳物事好奇的时候,迎春手艺又好,蛋羹蒸得金黄,一个孔都没有,中间镶嵌了一小撮翠绿的葱花或者一点点红色的虾仁,点两滴香油,好看又好吃,兴哥儿不知不觉就被哄着吃了小半碗。 第二顿迎春又用排骨汤熬了山药粥,第三顿则是牛肉蛋花粥。不过七、八日,兴哥儿喝奶的次数就减少了一半,脸上也有肉了,看得郑少夫人差点欢喜得掉了眼泪,当场就拔了头上一根精巧的百合簪子赏给迎春。 迎春也没拒绝,倒另外提出想去外院看看葛大壮。 郑少夫人有些为难,但还是吩咐迎春先蒸碗兴哥儿最爱吃的蛋羹,然后再出二门。迎春猜到她要去郑老夫人那里打擂台,于是细心准备好之后就抱着大宝去看爹爹了。 葛大壮正在偏院里忙碌,手里的刨子在木料上推过,一卷卷刨花应声飞出,半露的臂膀结实有力,挥着汗水,英俊阳刚。 迎春前世见惯了弱不禁风、打扮得比女子还精致的男性,突然见到这么阳刚的男人,忍不住心里怦怦乱跳。 大宝不知娘亲正对着老爹发花痴,无聊地叫出声,果然立刻把娘亲出窍的灵魂唤了回来,也成功引起了老爹的注意。 葛大壮一见媳妇和儿子过来了,脸色明显一喜,随手扔了刨子就走了过来。他接过儿子狠狠亲了两口,这才抬头笑问迎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在内院累不累,可曾受欺负?」 迎春听得心一暖,摇头道:「你别担心,一切都好。」 葛大壮仔细打量媳妇,见她脸色红润,果真不像受苦的模样,就连儿子都白胖了许多,这才放了心。 一旁那些正在做活的木匠和小学徒们,平日同葛大壮相处得不错,这会儿也笑着上前同迎春寒暄见礼。白白胖胖的大宝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这个摸摸脸蛋,那个抢着抱抱,担心得迎春眉毛直皱。 葛大壮见了只得说道:「我这里忙着呢,你也别多留了,以后再过来就晚上来吧,那时候清闲。」 迎春赶紧接过儿子,笑着同众人告辞。 葛大壮送母子俩走到二门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木雕小马塞到儿子的包被里,低声嘱咐道:「若是哪里不合心意,咱们就回家去,别委屈自己。」 迎春重重点头,「你也照顾好自己,鞋子别舍不得穿,破了以后再缝就是。」 「好。」 即便夫妻俩再依依不舍,还是只能分开。 迎春回到厢房等了好久也没见郑老夫人派人来唤,猜想郑少夫人这次定是出师告捷。 果然,从第二日开始,她再去小灶间里帮兴哥儿做吃食就有小丫头来帮忙了,李嬷嬷也重新开始接送兴哥儿,只是她的态度比之先前更冷淡了,偶尔迎春还会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些许忌惮之色。不过迎春也不在意,左右不过一个月,又不是长期相处,没必要为一个老婆子费心思。 可惜她这般想得开,人家李嬷嬷把她这样满不在乎的神色看在眼里,却是更嫉恨了。晚上回家见到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儿媳就忍不住骂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平日不多穿点儿衣衫,只会打扮得妖里妖气想勾引谁?要是你以后丢了差事,还怎么有脸在内院走动!」 李富家的平日因为奶了小少爷,又有婆婆和老夫人撑腰,在郑家很有几分体面,就连在少夫人跟前都少有低头的时候。她自然清楚这体面的依仗是什么,这会儿突然听婆婆的话音儿不对,立刻爬起来问道:「娘,到底怎么了,怎么没头没脑就骂我?」 李嬷嬷狠狠瞪了儿媳一眼,高声道:「还不是新来那个姓葛的小贱人,不知给少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还哄得兴哥儿都开始吃饭了。你再不好起来,说不定这差事就让人家抢走了。」 第八章 李富家的这下可真是着急了,忍不住问道:「什么?她不是做满一个月就要走吗?」 「哼,那可说不准。万一到时候少夫人留人呢,月银再给得高些,她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农妇,还能不愿意留在郑家整日享福?」李嬷嬷还想说什么,却听得自家老头儿在门外咳嗽,于是就赶紧走了出去。 李富家的慌了,好不容易盼得在门房当差的男人回来,就抓着他不停咬耳朵。 门房是个油水丰厚的地方,平日里郑家的亲朋有人来访,多少都会扔些打赏,李富若不是有老娘和媳妇帮忙套关系,也不会有这差事。这会儿听媳妇儿一撺掇,他也觉得新奶娘是个威胁,于是打定主意要把迎春两口子挤走。 迎春根本不知道她已经被人记恨上了,照旧每日里照料儿子,给兴哥儿喂奶做吃食,一晃眼她到郑家也有二十日了,天气越来越暖和,偶尔得了闲,她就抱着大宝出去晒晒太阳。 不知是否父子连心,每次走到二门附近,大宝就开心得乱叫。迎春也惦记葛大壮,于是就求了红玉同少夫人禀报一声,随后出了二门。 葛大壮做活儿的偏院离二门还有一段夹道,平日里常有人来往,迎春也没在意,一边逗弄儿子一边往前走,所以当她突然被人抱住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待抬头看清那尖嘴猴腮的脸孔并不是葛大壮,她就更恼怒了,下意识抬起膝盖就往那人的下身狠狠撞了过去。 那个人原本笑嘻嘻正要说什么,骤然吃痛就弯下了腰。 迎春刚要躲开,那个人手里却抓了她的裙子,怒骂道:「你这个小贱人,大爷抱你是给你脸面,居然还敢踢我,大爷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顿才怪!」 迎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她又气又怕,想挣扎,可是怀里又抱着儿子,只能一边抬脚踢人一边高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大壮,大壮!」 葛大壮这会儿吃过晚饭,正蹲在院门口借着最后一点儿夕阳的光亮给儿子雕些小玩意儿,想起儿子胖乎乎的模样,嘴角就忍不住挂了笑。几个没成家的小学徒凑到他跟前打趣他,他也不恼,挨个敲了他们的头就捡些做活儿的窍门指点他们。 众人正说得热闹,不远处突然传来异声,葛大壮听到自家媳妇儿的声音,抄起门栓就跑了出去。剩下几个小学徒傻了半晌,一个跑回屋里喊人,剩下几个就一窝蜂追了出去。 葛大壮冲出院门,远远就见到媳妇抱着儿子被一个男人纠缠,眼睛立刻就红了,冲过去对着男人的手臂就挥了下去。 男人痛叫一声,抱着手臂就开始满地打滚,「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哎呦,我的手臂断了,疼死我了。」 葛大壮不理会他,伸手把媳妇和儿子揽在怀里,焦急地问道:「别怕,可是哪里伤到了?」 迎春嗅着鼻端熟悉的气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不停地往下掉,「我抱着儿子正走路,这个人突然抱住我,嘴里说话也不干净。我想跑,他还抓着我不放!我抱着儿子也打不过他!」 葛大壮哪里受得了媳妇儿这么哭诉,伸手把妻儿护在身后,举起手里的门栓便照着那刚爬起来的男人又打了下去。那个男人疼得四处躲闪,嘴里却还是骂个不停,气得那些随后赶来的小学徒们把他牢牢按在了地上打了一顿。 迎春哭了一会儿,心里好过许多,又怕葛大壮真闹出人命来,就上前拦了他劝道:「我和儿子都没事,你也别打了。毕竟他是郑家人!」 葛大壮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会儿多少也出了气,于是就扔了手里的门栓。 这时候前院也得了消息,郑家大管家带着人赶了过来,一见地上躺着的男人就道:「李富,你不好好当差,跑这里来胡混什么?」 李富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见了熟人,赶紧指着葛大壮和迎春对来人哭诉,「郑叔,您可要帮我做主,我本来好好走路,结果这个妇人凑上来搭话,我刚应了两句,这些穷鬼就跑出来把我毒打一顿,明摆着是要讹我们郑家啊!」 这李富倒也不傻,几句话就拉扯上了郑家。 郑大管家虽然不信,也不好多说,转而又问询葛大壮。 葛大壮不是那种为了自己颜面就委屈妻儿的人,他也不怕外人说闲话,当即就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是东荒大战之后解甲归田的老兵,县衙里备过案的。今日这事,我一定要给妻儿讨个公道,大管家还是派人去县衙喊几个捕快过来吧。」 迎春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家男人上过战场,虽然惊奇但也没多想。 不过郑大管家的脸色却是变了,若说先前看着葛大壮还有一点儿不屑,这会儿却是换成了三分尊敬,七分忌惮。 要知道几年前那场战事,虽然打退了东荒那些蛮夷的进犯,守住了天堑要塞,但应召出征的民夫和兵卒几乎死掉大半,极少有平安还乡的。 所以天启帝国的抚恤极为优厚,甚至特意在律法里加了一条,但凡有欺辱退伍兵卒者,重惩,包庇者同罪! 如今李富意图淫辱卫国英雄的妻儿,若是事情捅到衙门里去,不只李富要脱层皮,就是郑家也要被人诟病,连带家里生意怕是都要受影响。 郑大管家吓得流了一头的汗,最后赶紧行礼道歉,低声劝解道:「葛兄弟,李富许是在哪里喝了酒,这才冲撞了弟妹,想必也不是故意为之,你也把他打了一顿,这伤养半月都好不了,你看这事是不是就算了?毕竟偏院的活儿还没做完,大伙儿还要相处呢。」 说完话,他就递了眼色给那几个最后赶过来的木工师傅。几个木工师傅见迎春母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众人又端着郑家饭碗,就上前说了几句圆场。 葛大壮看向脸色苍白的迎春问道:「你还气吗?」 迎春这几日偶尔同红玉说闲话,也知道一些郑家的琐事,方才听大管家叫这男人李富,就猜出了他这般行事的原因。所以她这会儿哪怕出了气,也不愿再留在郑家了。 于是摇头应道:「打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就罢了,但内院的差事我一会儿就想辞掉。」 迎春本还想凑到葛大壮耳边低声说出她这么做的原因,但葛大壮却是立刻应道:「成,这里门风不好,回家去也成。」 郑大管家听得恼怒,但自家理亏在先又不好反驳,只得气恨地扯了李富离开。 迎春抱着儿子回了厢房,很快就把衣衫用物装在一个小包裹里。待得出门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去了正房同郑老夫人请辞。 郑老夫人也听说方才之事了,她脸色铁青,正在训斥李嬷嬷。郑少夫人皱着眉头站在一旁,一见迎春进来,几人都有些尴尬。 老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迎春虽然气恨,到底不愿同郑家结仇,于是浅浅行了一礼,低声道:「老夫人,少夫人,先前我接了差事的时候曾说过要留一个月,但方才家里送消息来说,春种缺人手,所以只能先行请辞了,还望二位夫人见谅。」 郑老夫人原本还以为迎春会哭诉甚至威胁,没想到她会给郑家留了颜面,心里倒是生出一丝歉意,赶紧开口应道:「家里春种是大事,我也不好多留。这些时日,兴哥儿多劳你照看,这月银就按整月算吧。」 说罢,她又转向儿媳嘱咐道:「替我送送葛嫂子,再去库房寻两匹细布给宝哥儿做衣衫。」 郑少夫人扭头把兴哥儿交给红玉,这才起身应下,转而出了门。去库房取布料或领月银这些事自然有小丫鬟去跑腿,她直接带着迎春去了兴哥儿的房间,从柜子里取出一包衣物,然后满脸愧色地说道:「葛嫂子,这些日子多亏你精心照料兴哥儿的饮食,这孩子刚刚长了几斤肉,没想到你却要回家了。这是兴哥儿的一些小衣衫,拿回去留着给宝哥儿换洗吧。」 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执意塞到迎春手里,低声道:「这是私下谢你的辛苦钱,你也一起收着吧。」 迎春本想推辞,但见她神色诚恳,再想想早先的无妄之灾,说不定自己就是她们婆媳争斗的棋子,如今收取一点儿压惊费也是应该,于是就大大方方道谢接下了。 郑少夫人对她落落大方的表现有些意外,但转而又笑了。 第九章 很快地,小丫鬟送来了两匹细布还有三两碎银,迎春照旧收了,随即抱着儿子告辞。结果他们娘俩刚刚迈出二门,就见葛大壮提着工具站在门口,她惊疑地问道:「怎么,你也要一同辞工?」 葛大壮笑着点点头,「活计本就做得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回家。」 迎春怎会听不出这拙劣的假话,但她却笑了。这天下怕是不知有多少女人宁愿吃苦受累,也愿意日日听到夫君这样的假话呢。 葛大壮上前接了小丫鬟手里的包裹,然后带着妻儿笑着出了郑家大门,留下躲在二门后的郑少夫人,望着他们一家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虽然日日穿着华衣美服,吃着山珍海味,但她真的不敢说自己比这样一个村妇活得欢喜幸福…… 【第四章 修葺房子波折多】 葛大壮常在城中行走,见城门关闭就带着妻儿寻了一家干净又清静的小客栈住了,第二日一早,迎春喂得儿子吃饱喝足就把他扔给孩子的爹哄着,然后掏出了昨日所得清点。 郑少夫人出手大方,荷包里装了两锭二两的小银锞子,加上月银就是七两整。那两匹细布质地极好,颜色也鲜艳,更别提兴哥儿那些旧衣还是九成新。她觉得收获多多,欢喜得眉开眼笑。 葛大壮看在眼里,也不觉得媳妇贪财,反倒笑着又从褡涟里拿出一个装满铜钱的布袋放到了她跟前。「这是我这些日子的工钱,总共七百五十文!」 「呀,这么多!」迎春喜出望外,又把铜钱倒出来数了一遍,末了拉着夫君盘算道:「咱们家的院子实在太破,到了夏日恐怕要积水成塘了,这次虽说受了些委屈,但银子却得了很多,不如咱们把房子翻修一下,院墙换成石头砌的,院子也垫一垫,屋子里也要添些木器……」 「好,你只管安排,到时候我找人帮手就是了。」葛大壮如今是有妻有子万事足,哪里有不应的。 迎春想着自家马上就要大变样,日子奔着小康狂奔,欢喜得重重在夫君脸上亲了一记。 见了葛大壮骤然变红的脸色,才惊觉这个动作实在有些唐突,慌忙收了银子跑出去喊小二端些早饭上来。 葛大壮咧嘴笑了半晌,末了亲亲儿子,低声道:「宝哥儿,你娘害臊了,咱们不笑她啊。」 大宝太小,还不懂这些,否则一定会鄙视老爹老娘当着他如此秀恩爱。不过他还是吐了两个口水泡泡当做抗议,惹得老爹又用胡子扎了他好半晌。 一家人吃了早饭,嘱咐小二帮忙看着包裹就去逛街了。迎春早就打算好了,以后要在王氏的魔爪下经营自己的小家,别的好办法没有,唯有离间一途。 葛妮儿这小丫头本性善良,待他们夫妻又亲近,是第一个需要拉拢的人。而葛老头虽然怕老婆,但好颜面,只要占住理,平日再多孝顺一些吃用之物,也容易对付。 唯一不好拉拢的就是小叔子葛书成了,那是个自命清高又懒惰的主,也是王氏身边的铁杆马屁精,所以颜面儿上过得去就成了。 夫妻俩抱着孩子进进出出,忙了一上午终于买好了东西,然后取了包裹就准备满载而归了。 葛大壮心疼妻儿,走到城门边时,特意花了十文钱雇了一辆马车。 迎春也没拦着他,但离村口很远时就打发马车回去了。 王氏正好出门抱柴禾,远远见到大儿三口带着大包小包走过来,眼里精光闪烁,直接就迎了上去,难得露了笑脸招呼道:「你爹这几日就念叨着你们,结果你们今日就回来了,快先进屋去坐会儿。」说完话,她就要去抢葛大壮手里的包裹。 没想到葛大壮却是一抬手闪了过去,淡淡应道:「包裹不沉,还是不劳烦二娘动手了。」 王氏立刻就想发火,但瞧着葛大壮的冷脸又有些发怵,只得恨恨一甩手就进了院子。 葛妮儿正等着娘亲的柴禾烧火,见到兄嫂倒是真心欢喜,小跑着迎上前接过大宝亲个不停。 众人进了屋子,葛老头正编着柳条筐,见儿子回来有些疑惑问道:「不是说这份工要忙许久吗,这么早就回了?」 葛大壮点点头,也不多说。 迎春连忙解开一个包裹,拿出一个纸包送到葛老头跟前,笑着说道:「爹,这是我跟大壮给您买的烟叶,听说是最好的那种,香味足,不辣口。」 老人哪有不喜欢儿女孝顺的,葛老头难得笑开了脸,嘴里埋怨两句,手里却打开了纸包低头嗅嗅,脸色就更欢喜了。 迎春见此又取了两盒点心放到桌子上,笑着对王氏道:「娘,这是给您和书成买的点心,什么时候饿了就垫垫肚子。」 王氏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冷哼一声就要说话。 可是迎春不理她,又把包裹里最后一块月白色缎子拿了出来递给小姑,「妮儿,这是买给你的,马上天就热了,留着做件衫子吧。」 「哎呀,这是给我的?」葛妮儿喜得赶紧把小侄儿送回嫂子怀里,一把拿起那料子就爱不释手地翻看起来,「这颜色真好,料子也轻薄,做件外衫最好了。我记得村口铃铛就有一件,总跟我们几个显摆,这下我也有了。」 「这没什么,等我跟你哥以后再赚了工钱,就给你添两块好料子做裙子,让她们羡慕得眼睛发红。」迎春笑着打趣,逗得葛妮儿咯咯笑个不停。 迎春瞄着葛老头也是满脸笑容,于是打铁趁热道:「爹,我跟大壮住的院子太破了,大人受些苦还没什么,如今有了宝哥儿就不能将就了。我跟大壮这几日给郑家做活儿赚了几百文钱,除了买这些东西还剩了一点,就打算找几个人手帮着拾掇一下房子,您看呢?」 葛老头听儿媳说起院子,心头就有些发虚,毕竟这新院子是用大儿的卖命钱盖起来的,最后却偏偏把他们小夫妻撵出去住破屋。不说村里人议论,他自己也觉良心不好受,但为了家里安宁,只得委屈了大儿。 他本以为儿媳这会儿提起来是为了搬回来,结果只是要修葺破院子,哪有不同意的,一迭声应道:「这是应该的,你们尽管修,到时候我也帮把手。」 站在一旁的王氏却是跳出来反对,「不行!书成马上就要回书院读书了,哪里有银钱修什么破院子?左右也冻不死人,以后再修!老大,赶紧把工钱拿出来,你弟弟等着交束修!」 迎春对葛大壮使了个眼色,转而笑着向葛老头说道:「爹,我们先回去了,您有事就让妮儿去喊我们。」说完,她抱着儿子就快步出了门。 葛大壮也是对着老爹点点头就拎着包裹和褡涟掉头走了。 王氏没想到这两口子会这般不把自己当回事,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哎呦,老天爷啊,我不活了。这杀千刀的畜生,居然不把老娘当回事了。我不活了,我要去县衙告状!」 王氏真是气得狠了,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扑到地上就开始打滚,嘴里骂得十分难听。 葛老头赶紧上前劝说:「你这是干什么,大壮买了这些东西就剩不了几个工钱了,他那房子也实在太破了,就让他修修吧。」 王氏哪里听得进去,想起方才葛老头擅自做主,就连他也恨上了,尖声骂道:「你个老王八犊子,你还我的银子来!他不愿住破屋,他怎么不去死!吞了我儿子的束修,活该屋塌砸死他们一家畜生!」 葛老头听她骂得实在恶毒,也有些恼了,反驳道:「那工钱是大壮赚的,他就是花用一些又如何。再说了,这新院子还是他的卖命钱修的,要不是你闹得厉害,他也不至于住那破烂院子!」 「什么!你这是怨我苛待他了!」王氏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珠子都红了,疯狗一般大骂,「当初你不是也没说啥吗,如今人家给你买了点破烟叶子,你就装上好人了!你这个黑了心肝的老犊子,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你这个死了媳妇儿的老鳏夫!」 王氏不知道是真气狠了,还是要吓唬人,居然奔着一旁的桌角就撞了过去。 这可吓坏了葛老头和葛妮儿,父女两个手忙脚乱拦了半晌,葛老头只好服软,对王氏说以后葛大壮再赚了工钱,他一定去要回来,王氏这才算是勉强罢休了。 迎春回了家,忙着擦抹灰尘,烧炕烧水,根本不知道前院折腾得这般热闹,就算知道也不会多管。王氏那种脾气的人,只有她折腾死人的分,怎么可能自杀,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第十章 忙了一会儿,破败的小屋子里终于变得暖和起来,大宝也穿着小袄裤躺在炕上挥手蹬脚表达着回家的兴奋之情,惹得迎春和葛大壮围着他亲了又亲。 小夫妻默契极好,一致觉得这修房之事要早早动手,耽搁久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好在如今天气变暖,虽然还没脱掉棉衣,但是冰雪却是开化了,勉强也能动泥水了。 夫妻俩吃了午饭,葛大壮就出去寻人手了。 迎春则拿出几张从葛书成那里偷过来的粗纸,用一枝烧焦的树枝做了炭笔,很快地,双开门的大衣柜、炕柜、被橱、书桌、躺椅、摇椅、小木床等各色式样漂亮又大方的木器图就新鲜出炉了。 葛大壮自小学木工,眼光自然高人一筹,出门回来一见媳妇的杰作就喜得挪不开眼了,手痒得恨不得立刻就开工。不过他再如何心急,总得有木料才是,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一早,还不等太阳出来,他就带了几个帮手上山砍树去了。 迎春喂饱哄睡了儿子后,就把藏在院角雪堆下的冻猪肉刨了出来,琢磨着做些什么饭菜款待帮工。农家日子清苦,一般出力帮工,有顿饱饭吃就不错了。但迎春想着这样的日子上山是极辛苦的事,自家手里银钱又富裕,索性就大方地把饭菜整治得丰盛一些。 待葛大壮等人扛着木头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小小堂屋里的饭桌上已经摆了大碗的白菜土豆炖肉片、大盘的绿葱芯炒鸡蛋、干红辣椒炒土豆丝还有一盆泛着油光的酸菜肉末汤。 众人还没有吃,只扫了那么几眼就忍不住开始咽口水。 葛大姑家的小表弟铁柱儿仗着是在自己表兄家,跑到桌前拎起一片肉就塞到了嘴里,末了含糊问着正端了玉米饼进屋的迎春,「表嫂,你和表哥发了大财了?怎么做了这么多好菜?」 比起自家亲小叔,迎春倒是喜欢这个活泼又灵透的表弟,于是笑着应道:「大伙儿这么冷的天来帮忙,我做饭菜当然不能惜油水了。大伙儿吃得饱,做起活计来也更有力气啊。我要看着大宝,不好进城采买,下午铁柱帮我跑跑腿,再买坛烧刀子回来,晚上大伙儿都喝一碗去去寒气。」 这世上没人不喜欢被尊重,几个帮工的老少爷们听了这话都笑得更欢喜了,纷纷客套几句就被请上了桌子。 葛大壮忙里偷闲扫了媳妇两眼,末了听得众人夸赞饭菜味道好就得意地笑道:「一个妇人,饭菜做不好,还要她有啥用?」 这么赤裸裸的显摆,立时遭到了所有人的讨伐。其中两个没成亲的后生更是嚷着下午就回家,实在看不过去了,太气了。 如此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欢喜之声传到院外,听得趴在墙根偷听的王氏咬牙切齿,暗暗盼着山上哪棵大树突然倒了,砸死一两个,省得她心烦。 可惜老天爷没有同她一般恶毒,小院子里的木材一下就堆了老高,院外的石头堆更是连成了一片。村里人眼见葛家这般热闹,不只来帮工的壮劳力越来越多,就是大嫂子小媳妇儿也来凑热闹。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铁柱媳妇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她许是得了葛大姑的嘱咐,不但帮着迎春里外忙碌,还不时介绍她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认识。而白白胖胖,明显同村里孩子有区别的大宝,更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迎春虽然一时不知如何同这些村妇相处,人家说些婚丧嫁娶之类的闲话,她也插不上嘴,好在她出手大方,进城采买肉菜的时候,顺手买些瓜子和小点心,有人上门,不管做不做活计,先抓把瓜子给来人吃着,家里有孩子的,走时再送两块点心。 结果不过半个月,葛老大家的石头院墙砌好了,房子修葺一新,就连他们小夫妻在村人嘴里也都成了勤快又热情的好人代表。 王氏日日躲在家里咒骂,眼见没什么效果,这一日就想上门去搅和一番。结果她运气实在不好,刚走到小院门口就遇到了带着两颗白菜上门的葛大姑。 葛大姑一见她穿了大红的夹袄,配了绿裙子,头发也梳得跟个年轻小媳妇儿似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大壮亲娘新丧,她是死活不愿弟弟娶这个泼辣货的,但弟弟被这王氏抓着哭诉了几句就点了头。结果王氏进门除了生下一儿一女,就再没有任何用处了,别说下地做活,家里杂事都做不好,针线还要她这个大姑动手。 王氏的唯一爱好就是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完全不理会自己已经是做了婆婆的人了。村里人背后说的闲话不知多难听,亏她还腆着脸整日在村里乱窜。 「你这是做什么来了?别告诉我你是来帮忙做饭的,你那手艺喂狗都遭嫌弃!」 王氏见到大姑本有些发怵,这会儿听她说得这么难听,倒有些恼了,翻着眼皮冷哼,「这也是我家院子,我来看看不成啊?」 「你也有脸说这话,先前不是哭喊着前边大院要留给老二,你们也跟着他养老吗?老大才刚成亲就被撵到这破院子来,如今修葺好了,你又眼红了?要不要我请里正来做个见证,把院子换一换啊?」 葛大姑嘴巴厉害,一点也不留情面,数落得王氏脸色黑沉,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院子里早有人见到她们对掐,赶紧跑进屋里喊葛妮儿解围。葛妮儿正抱着睡醒的大宝玩耍,听得这话赶紧跑了出来。 果然,葛大姑一见胖嘟嘟的侄孙就把什么都忘了,接过大宝一边亲着一边进了院子。 葛妮儿还想劝老娘两句,王氏却是跺了跺脚跑回前院去了。 葛妮儿也是拿老娘没办法,犹豫不定的时候,却听得迎春在门前喊着,「妮儿啊,灶台上蒸着米饭呢,你早饭不是没吃吗,先盛一碗垫垫肚子吧。」 葛妮儿低头摸了摸肚子,高声应了一句后就跑去灶间了。 屋子里的葛大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再望望忙得汗流浃背的侄儿,笑得更是欢喜了。老天爷是公平的,侄儿虽说没有亲娘疼爱,但娶的媳妇儿可是不差,想必以后这日子也不用她惦记了。 葛大壮手巧又利落,迎春画的那些木器也没什么复杂的雕花,只要刷上一层淡淡的青漆,不过十几日,三间屋子就被新木器填满了。 迎春狠下心把郑家送的一块细布裁剪了,做了些垫子、靠枕铺在长椅上,又添了两套新被褥,她的小家终于像模象样了。 村里有好奇心重的小媳妇儿随着铁柱媳妇过来坐了一会儿,结果回家去就把迎春家里布置得如何漂亮这件事张扬得满村皆知。 葛老大家小院的大门自此就算关不上了,这个小媳妇儿看中了能挂衣服的大衣柜,那个大嫂子看中了炕上的炕柜组合,隔壁的吴婶子又特别喜爱碗橱…… 葛大壮接活计接到手软,怕是半个月都忙不完。虽说因为同村,工钱收得不多,但多少也算个进项。 迎春找了个空闲的晚上算了算,自家修葺一次院子,总共才花了三两多银子,从郑家赚回的银钱还剩一半有余,她心里有了底,就盘算着再给家里添些碗盘之类的用物。 葛大壮哄睡了儿子,见得媳妇笑咪咪地坐在油灯下拨弄碎银子,心底的喜意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少小离家做学徒,吃尽辛苦之时;长大当兵,性命堪忧之时;甚至后娘苛待,亲爹漠视的时候,他也深深恨过,恨上天无眼待他不公。但如今他却是一点怨念都没有了,因为上天送来这个女子嫁他为妻,以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迎春正往荷包里装银子,突然被葛大壮拦腰抱了起来,她吓得惊呼一声,末了却被狠狠堵住了唇舌。 虽然已成孩子的娘,但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与男人同房的迎春,难免慌乱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被滚烫的热炕和结实有力的臂膀夺去了心神,沉沦在水乳交融的幸福之中…… 窗外渐暖的夜风吹着几株小小的花儿漫天飞舞,偶尔拂过隐隐透着新绿的树枝,惹得它们笑嘻嘻招着手。寒冬早已过去,春日终于到来了—— 天气就是这样古怪的东西,说冷的时候,冷得冻死人;说热的时候,又好似一夜之间就春暖花开了。 葛大壮白日里帮着老爹下地做活儿,晚上就熬夜做木工,好不容易忙完,人都累痩了一圈。 第十一章 迎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就盘算着把前些日子剩下的肉都拿出来,好好给他补一补,可是不等她开伙,同葛大壮要好的一个木匠却捎信来,说他接了一桩大买卖,要请葛大壮去搭把手。 葛大壮简单拾掇了几件衣衫就进城去了,留下迎春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就连邻居家都难得去坐一坐。偶尔王氏来找茬,她也不开门,气得王氏只能高声叫骂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村里人看在眼里,就纷纷称赞迎春识大体,偶尔听见王氏满村编排儿媳是非,还会帮忙维护几句。 这一日,迎春做了个大红的背兜,又给儿子找了一套兴哥儿的旧衣换上。本来就白胖的孩子,这一打扮倒也贵气十足。她喜得亲了儿子满脸口水,这才把他背在背上,打算去葛大姑家走走,顺便要些菜籽回来。 先前家里圈院墙的时候,屋后虽然没有被圈进来,但却开了两分大的菜园,种些菜豆之类的作物,这么一来夏日就不必去前院讨菜,受王氏的闲气了。若是收成好,秋日时候晒些干菜,冬日里饭桌也能换换样儿。 她打算得极好,可惜出门的时候,天空却飘起了雨丝,而且还渐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只得歇了心思,回屋解下儿子放到炕上。 大宝如今也有四个月了,刚刚学会翻身,趁着老娘去拿针线筐的工夫,就一扭身子换躺成趴了。许是小家伙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伟大,欢喜得咯咯直笑,口水滴答落在小棉垫子上,很快就沾湿了一小圈。 待得迎春回来瞧见,就照着儿子的小屁股拍了一记,笑骂道:「你这淘气小子!」 大宝咿呀两句,末了又费力地抬着脖子同老娘求救。 迎春觉得好笑,帮他翻过身,他就笑嘻嘻啃起了脚丫子,不哭不闹,乖巧得让人心疼。 迎春忍不住扔下针线筐,抱着儿子玩闹起来,忽地思及出门在外、为了小家辛勤做工的夫君,只觉自己再也不贪心奢求更多了。不过若是日子能再富庶点儿,给儿子攒下一点家底就更好了。 外面的春雨下得越来越大,各家的淘气小子们因为不能出去疯跑,都苦了小脸哀声叹气。不必说,后脑杓立刻挨了老爹或者爷爷的巴掌。 春雨贵如油,特别是这样春播前的好雨,简直是农人们求都求不来的幸运之事。有了这一场雨,起码青苗长到两寸高之前都不怕旱情了,到时候即便老天爷不肯再关照,从河里挑水浇灌也能保证秋时有个好收成了。 然而此时村外的小路上,却有人同淘气小子一般懊恼。一辆乌木大马车带着六个骑马护卫正在雨里飞奔,雨水顺着拉车枣红马的身上往下滴,惹得枣红马不停烦躁地打着喷嚏。 车夫吓得根本不敢坐在车辕上,跳下来紧紧扯着缰绳小跑,心里忍不住咒骂老天爷变幻无常,明明早晨还是大晴天,自家公子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居然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只好就近找个村子避一会儿了。 马车进了村子,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披着蓑衣从田里回来的老汉,问了里正家里的位置就赶了过去。 葛家村的里正是个五十几岁的老汉,家里农活自有儿孙张罗,这会儿正抱着小孙子一边抽着旱烟一边逗着小孙子。突然见得有马车堵到门口,老爷子还吓了一跳,赶紧跑去门前问询。 那几个护卫也不知是什么出身,脸色冷冰冰,根本没有搭话的意思,反倒严严实实护在马车周围,大有里正一有异动就抽刀砍人的架势。 里正虽然不悦,但也知道这车里坐的必定是贵人,不好得罪,只能恭敬等着。 好在马车门很快就打开了,下来一个穿着墨绿色锦缎绣云纹褙子的老嬷嬷。她只望了一眼里正家略有些杂乱的院子就皱了眉头,开口问道:「老哥,你可是这村子的里正?」 里正赶紧应道:「小老儿正是这葛家村的里正。」 老嬷嬷脸色缓和了一点儿,又问道:「老哥,我们公子出来游玩,正好走到附近,怕是要在村里借住一晚了。不知可有屋舍拾掇得干净暖和,地方又清净,且家里人口少的人家,给我们引荐一下。」 里正听得嘴角直抽,这个贵人真是难侍候,村里也不是没来过借宿的人,但这般要求高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抱怨归抱怨,他可不敢说出来,脑子里急速转了转,最后好不容易想起前几日自家小闺女夸赞葛大壮家里的新摆设,赶紧开口说道:「还真有这么一户人家,前些日子刚修葺了房子,家里男人出去做工了,只留了媳妇带着个奶娃娃。」 老嬷嬷挑挑眉头,勉强点头道:「那就劳烦老哥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里正眼见老嬷嬷上了车,就引着那车夫往后街去了。 迎春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儿又做了会儿针线,正有些困,突然听得有人拍门,赶紧放下针线去开了堂屋门。 老里正一身湿漉漉地迈进门坎,笑道:「大壮媳妇儿,你自己在家啊?」 迎春听老爷子问得很别扭,眼角扫到陌生的老嬷嬷,疑惑应道:「是啊,您老人家怎么冒雨过来了?」 里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微微偏身把老嬷嬷让到前边,笑道:「有位贵人到村里来躲雨借宿,我想着你家是新修的房子,就引着他们过来了。」 迎春一愣,还没应声,那老嬷嬷却是抬腿进了东屋,转了一圈出来又去了西屋才走回来,许是觉得摆设用物都算满意,所以开口就道:「今晚我们就借宿在这里了。」 迎春见她不经自己同意就擅自四处乱看,心里有些恼怒,刚要开口拒绝,那老嬷嬷却又说道:「给这位嫂子添麻烦了,银钱方面我们会从优。」 「没什么麻烦的,远来都是客。」迎春听到有银钱,心里那点怨气立时就抛去脑后了,笑着招呼道:「西屋自从修好后还没住过人,家里正好刚缝了新被褥,贵人住那屋正合适。至于婶子,若不嫌弃就同我和孩子住东屋好了。」 老嬷嬷听她这么说,脸上就露了一丝笑意,但转身望向老里正却毫不客气地说:「多谢里正老哥帮忙了,天色不早了,请早回吧。」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过河拆桥,老里正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但也不好发作,含糊应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第五章 雨天意外引贵客】 迎春看在眼里也觉得这老嬷嬷有些无礼,微微后悔刚才不该被银子冲昏头,也许这借宿的贵人并不好侍候,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尽量照料吧。 她回屋拿了块抹布,仔细把西屋炕上的草席擦干净,然后抱了一床新被褥铺了上去,待得刚要去烧水,就见老嬷嬷和一个高壮的护卫合力扶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这公子身形颀长,但十分痩弱,石青色的锦缎长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竹竿上一般,再看他的五官极俊秀,就是脸色苍白得厉害,显见长期不见日头。可是好好的贵公子,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迎春低头扫过他的双腿,立时就明白了,原来是有腿疾,不良于行。她眼里闪过一抹怜惜,微微退后两步后招呼老嬷嬷扶着贵公子坐到了炕上。 老嬷嬷一直盯着迎春,见她除了乍见自家公子之时脸色有些惊愕之外,并没有怜悯或者鄙夷的样子,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于是当她扯着迎春出门后,再开口说话也温和了许多,「葛嫂子,我们公子衣衫湿了,还要劳烦你烧些热水来,另外若是有清淡的吃食也劳烦你准备一些。」 「好,婶子放心,我这就去准备。」迎春急忙回屋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儿子,这才跑去灶间烧水,心里琢磨着做些什么吃食给那位贵公子才好,至于那些护卫和老嬷嬷也不能饿着。 她正忙碌着,西屋里一直沉默的贵公子也在打量屋里的摆设。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子,靠着里侧搭了个能睡三、四人的炕,炕上摆了一座四扇门的木柜。地上靠窗的位置安了一张模样有些古怪的书桌,没有雕刻花纹,反倒多镶嵌了两个暗格,书桌旁的椅子不是常见的方形而是制作成了古怪的半圆形,添了两个棉垫子,让人一见就觉得懒懒靠在上边一定很舒坦。 墙角放的不是屏风,而是从房顶直接垂下来的两扇木格窗,镂空雕花,糊着碧绿色的窗纱,隐隐可见里面半人高的大木桶,显见是沐浴的地方。 第十二章 许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很快迎春就同老嬷嬷一起抬着大桶的热水走了进来,两人合力把水倒进浴桶,迎春简单指点一下出水口在哪里就赶紧继续去忙了。 老嬷嬷含笑帮着主子褪了湿衣服,一边扶他坐进崭新的木桶,一边称赞,「公子,您看这农家虽说简陋,但拾掇得也有些野趣,这些木器摆设老奴有很多都是第一次见呢。」 那个贵公子拿起挂在浴桶边刻了几个娃娃的葫芦瓢,眼里也忍不住闪过一抹笑意,「许多奇人异士多隐于山野,说不定我们就是遇上一位了。」 老嬷嬷倒不觉得迎春是什么世外高人,但见主子难得露出喜色,她欢喜得眼睛都红了,一迭声附和,「公子说的是,老奴瞧着葛嫂子也是个利落的人,若是公子住得惯,不如多留几日散散心?」 那贵公子淡淡应了,低头望向水下的跛腿,水汽熏得他脸色微微泛着红晕,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老嬷嬷心里叹气,转而又寻了些路上的见闻想让公子开心。 迎春不知贵客们有意多留,方才大宝被尿憋醒就闹了起来,她只好把儿子背在背上去灶间忙碌。 先前葛大壮给村里人做木器的时候,各家不只给了工钱,另外又送了一些干菜和腊肉之类的吃食,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她取面粉加水和成面团,擀成面皮,切成丝,下锅煮沸腾几次就捞出来过了冷水。昨日葛妮儿送来的野菜轻轻一焯,就变得碧绿喜人,腊肉切碎加一碗豆瓣酱炒得暗红喷香,配在一起就是一碗滋味美好的炸酱面。至于小菜只能做炝土豆丝、酸甜大白菜、醋拌木耳和蒜香海带丝四样了。 大宝许是知道娘亲正在为了赚取养育他的银子而忙碌,乖巧地一边玩着手指一边好奇地眨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看娘亲做事。 待得那老嬷嬷侍候主子洗完澡,再赶来灶间时,见得这孩子白胖讨喜的模样,立刻就喜得笑开了脸,「这孩子多大了?长得真好啊,看着就是个有福的。」 迎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洗手一边笑道:「承婶子吉言,我家宝哥儿四个月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倒是好带。」 人老了就喜欢孩子,老嬷嬷越看大宝越喜爱,忍不住就把他抱到怀里逗弄。大宝的小胖手扯了她耳上的坠子,她也不恼。 迎春把面和几样小菜都放到托盘上,笑道:「婶子,饭菜做好了,是不是给贵人送过去?」 老嬷嬷舍不得放下大宝,就道:「好啊,我们公子早晨就没吃多少,你端着送去吧。」 迎春想了想,青天白日,倒也不用避嫌,于是就端了托盘送去了西屋。 那个贵公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不知想到什么,望着窗外出了神。门扇的吱嘎开启之声吵得他醒过神来,脸色微微有些恼意。 迎春半垂着头,上前把饭菜摆在桌上,末了退后两步才说道:「农家吃食粗陋,还望贵人不要嫌弃。」 那贵公子扫了一眼青花大碗,面条又细又白,衬着碧绿的野菜和暗红的肉酱,极能引出食欲,就连几样小菜也做得清清爽爽,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于是难得开口道:「劳烦了。」 迎春抬起头应道:「贵人客气了,您喜欢吃就好。」说完,她又觉得这样有些唐突,尴尬一笑就赶紧退出了屋子。 老嬷嬷抱着大宝站在堂屋门口,笑嘻嘻接着屋檐滴下的水珠儿,正是笑闹的时候,突然听得有妇人尖声喝问:「你们是谁啊,跑我们家做什么?」 原来王氏在前院听得动静,跑到后边探看,隐隐见得满院子都是男子,就以为抓到了迎春的把柄,提着裙子就跑了过来。 葛妮儿正在灶间贴饼子,见老娘这个模样就猜到她又要跑去找嫂子麻烦,也顾不得手上还沾着玉米面糊,急忙追了上来。 老嬷嬷久在贵人身边侍候,虽说也是个奴才之身,但还真没被人怠慢过。这会儿见王氏这般横眉竖目,也有些恼了,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院子我们包下了,谁允许你进来的?」 几个站在廊檐下避雨的护卫见此也聚了过来,手里扶着刀柄,虎视眈眈地瞪着王氏。 王氏有些怕,脚下刚退了两步就看到迎春从屋里出来,于是立刻转移了目标,对迎春骂道:「你这个下贱的小娼妇,大壮不在家,你就勾了这么多男人回家,我们老葛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迎春狠狠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王氏这个不知好歹的婆婆,平日里上门来骂几句也就罢了,今日家里有客她还如此模样,实在太惹人厌烦了。 「二娘,这是来村里借宿的贵客,您若无事就先回前院去吧!」到底是头上都顶着一个葛字,迎春强忍了怒气劝着王氏。 老嬷嬷皱了眉头问道:「这是你婆婆?」 迎春无奈地点头,简略应道:「这是我家公公的继室,平日里嘴上没有个把门的,婶子不要同她一般计较。」 老嬷嬷再看向王氏,眼里满满都是鄙夷之意。在高门大户里,继室其实比小妾的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平日哪里敢对原配夫人的子女指手画脚。农家人还是礼教不全,这葛嫂子脾气也太好了,居然让个继室欺负到门上来了。 这么一想,她也不愿再客气了,高声吩咐两个护卫,「还愣着做什么呢,赶紧把这个疯婆子扔出去!公子在用膳,小心听了脏话坏了胃口。」 「是,嬷嬷。」两个护卫应声下了台阶,一人一边扯着王氏的手臂就把她扔出了大门,末了还落了门栓。 王氏最擅长蹬鼻子上脸,方才听迎春说话和软,还想着再摆摆婆婆架子,哪里想到老嬷嬷这么强势,直接反客为主扔了她出门。 先前那场大雨下了半日,这会儿刚刚转成牛毛细雨,大门外的小路上积了一汪汪的小水洼。 王氏傻愣愣趴在其中,只觉得从里到外透心凉。她去年缝的新衣衫,第一次穿出来,还没跟交好的妇人显摆过就这么浸了泥浆,滚得跟泥猴一般,心疼得她立时就跳了起来,脸上的横肉跟着直哆嗉。 葛妮儿追了过来,见老娘如此模样,赶紧上前扶了她劝道:「娘,还下着雨呢,您不好好在家,跑出来做什么?快回去吧,我锅里还炖着菜呢。」 她扯了老娘往家里走,王氏一见原本就狼狈的衣衫又被闺女糊了一层玉米面糊,气得差点吐血,一边伸手拍打着闺女一边骂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两个都欺负我,我的新衣衫啊,心疼死我了!」 葛妮儿也不理会老娘,只是扯着老娘往家走,直到拐过墙角的时候才扭头望了望小院,结果就见迎春正对着她摆手,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应。 老嬷嬷忍不住低声称赞,「这个姑娘懂事,比她娘强多了。」 迎春笑嘻嘻的,也不多说,转而招呼几个护卫,「几位大哥想必也饿了吧,灶间里我准备了面、鸡蛋和野菜,你们别嫌弃,先垫垫肚子吧。晚上我再杀鸡,给诸位做顿好饭菜。」 几个护卫见得老嬷嬷点头,这才道谢去了灶间。 迎春接过大宝,又请老嬷嬷去用饭。 老嬷嬷却是进屋捡了主子的剩菜端出来,又加了一碗面条,这才坐在堂屋里随时听候主子吩咐,慢慢吃着。 迎春忍不住好奇屋里那位贵公子到底是何身分,普通的富贵人家怕是养不出这样忠心又谨慎的奴仆。但她也不打算多探究,不过萍水相逢,她尽力招待赚点儿辛苦钱,人家也是图个方便,如此而已。 葛大姑不知在哪里听说侄媳这里来了借宿的贵客,带着铁柱媳妇儿顶着小雨送了一只公鸡、一块鲜肉和两斤豆腐过来。 迎春见葛大姑头上的雨水顺着鬓角处往下流,心里感激,赶紧要扶她去东屋暖和一下。 葛大姑却很有眼色,笑着拒绝道:「家里还有活计,我就不多坐了。这么多人吃饭,想必你也忙不过来,就让铁柱媳妇儿搭把手吧。」 「好啊,姑母,我正愁没人帮忙呢。」迎春笑着对铁柱媳妇儿点点头,末了又把用麻绳绑着的大公鸡推了回去,「上次宝哥儿满月的时候,姑母不是送了两只母鸡吗,我杀一只就是了,您把这公鸡拿回去吧,家里少了它报晓可不成。」 葛大姑却硬是把公鸡塞了过来,嗔怪道:「家里四、五只公鸡,怎么就缺了它报晓?让你杀就杀,那两只母鸡留着给我侄孙子下蛋吃。」 第十三章 迎春推辞不掉,又瞧着铁柱媳妇儿脸上也没什么心疼之色,这才收了下来。 葛大姑瞧了瞧把守在院子四周的几个护卫,又嘱咐道:「你们家里就三间房子,怕是住不下,不如晚上你同铁柱媳妇儿回我们家住,也让这些后生们睡个热炕。春雨寒凉,都浇了一日了,别落了病根。」 迎春知道葛大姑也是有些想要她避嫌的意思,毕竟村里人都知道大壮不在家,她自然点头说好,俏皮应道:「那好,我晚上就抱着大宝去姑母家,到时候大宝发水把姑母冲跑了,我可不负责啊。」 葛大姑被逗得笑了起来,末了亲亲大宝的小脸儿,「大宝就是把姑奶奶冲到天边去,姑奶奶也高兴。」 又说了会儿闲话,葛大姑就挎着篮子回去了。 几个护卫比平常人耳目要聪慧许多,方才那番话都被他们听得清楚,待葛大姑也就多了三分敬意,不但上前帮忙开了院门,还行了一礼,比之方才对待王氏可谓天壤之别。 铁柱媳妇儿聪明又勤快,这一下午帮着迎春杀鸡、泡蘑菇、切酸菜和煮土豆,忙得不亦乐乎。 迎春几次让她歇一歇,她又抱了大宝哄着,惹得迎春心里过意不去,琢磨着若是真得了赏钱,就分她一些或者给她买块好料子做衣衫。 许是老天爷觉得春种的雨水足够了,傍晚时天色终于放晴,还有霞光冲破云层,给洗过澡的大地又披上了一件橘红色的彩衣。别说几个护卫,就连老嬷嬷都替主子开了窗子赏起雨后山景。 迎春却是无暇顾及,她把大锅里的蘑菇炖鸡肉盛出来,锅边的饼子也收进藤篮里,转而又炸了肉酱均匀浇在捣好的土豆泥上,一旁小炉子上的米饭也已经蒸好了,待得砂锅里的酸菜白肉冻豆腐滚沸几次,晚饭就算准备好了。 老嬷嬷进来灶间扫了一眼案板就笑道:「葛嫂子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吃食做得真是好,我们公子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面呢!」 铁柱媳妇一手抱着大宝,一手把最后一把柴火填进炉灶,也是附和,「就是啊,我也想着跟嫂子学学呢。先前嫂子这修房子的时候,那些邻居回去都在称赞嫂子的好手艺。」 迎春垫着抹布把砂锅端到托盘上,趁着汤汁还在翻滚就又撒了一小把葱花,末了才应道:「许是我嘴馋吧,平日琢磨多了就会做了。」 老嬷嬷和铁柱媳妇都笑了,一同帮着拿碗筷,老嬷嬷端了砂锅,迎春端了剩下的饭菜送去了西屋。 酸菜砂锅的酸香很快就盈满了小屋,贵公子正在远眺山色,嗅着味道就扭过了头。 老嬷嬷见此就笑道:「公子,葛嫂子做了几道好菜,正好车上还带了一小坛子的桂花酿,要不要老奴温上一壶送来?」 迎春揭开了砂锅的盖子,热腾腾的蒸汽瞬间冲出,奶白的汤汁里翻滚着细细的酸菜丝、蜂巢一样的冻豆腐块、雪白的肉片还有翠绿的葱花,赏心悦目。迎春又把金黄的土豆泥、炖得喷香的蘑鞋炖小鸡和鲜红油润的辣椒油都往前推了推,劝道:「雨天寒凉,公子吃些热的,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那贵公子点了头,应道:「桂花酒给我烫一壶,剩下分给赵牧他们吧。」 老嬷嬷大喜,立刻拉了迎春出去烫酒。 护卫们奔波一日,听得有酒喝又有肉吃,齐齐对着屋子行了礼,这才聚在灶间里一边商量着晚上轮班值守,一边大口吃喝起来。 铁柱媳妇儿看得咋舌,倒有些缩手缩脚,不敢随意说话了。 迎春见她这个模样就早早烧了炕,嘱咐老嬷嬷两句后就背着儿子,端着一碗鸡肉和几个饼子去了葛大姑家。 葛大姑一家人也是刚刚吃过饭,见他们过来就上前招呼。 铁柱媳妇儿拍拍胸口,同婆婆说着那些贵人如何规矩森严,却被瞪了一眼,嘱咐她出去别同村里人传闲话,末了就抱着大宝上炕玩耍。 迎春招呼铁柱媳妇赶紧吃饭,然后又挑了碗里的鸡肉喂铁柱家两岁的小铁蛋吃着,心里忍不住感慨,这么明理的老太太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婆婆呢? 葛大壮在城里做着活计,这次的主家很是大方,每顿饭都有肉有菜,他嘴里吃着,心里就惦记家里妻儿如何。 第二天早上,因为前一日又下雨,雇主家里的排水沟不通,淹了后花园,一时着急就请他们帮把手,葛大壮忙了半天,疲惫地靠在门口歇息,正好见得一个村里磨刀汉路过,就拦了他问起家里之事。 那磨刀汉子想起今早碰到王氏在村头说得唾沫横飞的话,就笑道:「你家来了几位贵人借宿,你那二娘不知怎么吃了亏,到处骂你媳妇儿趁你不在家勾人呢。」 葛大壮立时就皱了眉头,眼底闪过一抹恼火。他出门时候明明已经同老爹和妹子说过,要他们帮忙多看顾自家,怎么王氏又跑出去败坏媳妇儿的名声呢,若是媳妇儿一时想不开,这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他就有些着急了,同村人道过谢后,就去找了管事请了半日假,匆匆回了村子。 葛家大院里,葛老头正气急败坏地扯着王氏理论,他少有的发了脾气,骂道:「你这个老婆子,整日把活计都扔给闺女,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出去说闲话,我也没拦着你。但你这嘴上怎么越来越没把门的了,哪有婆婆出去说儿媳勾人的?大壮回来,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啊。」 葛妮儿也皱了眉头在一旁帮腔。 王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用力一扭,震得葛老头差点摔倒,然后跳着脚骂道:「我就说她勾人怎么了,招了那么多男人在家里,你当她还能清白到哪里去?就是那个憨倔头回来,我也这么说。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他娘,就是错了,他能拿我怎么着?」 她正说得得意洋洋,冷不防身后却是有人应道:「我不能拿你怎么着,但是这次出工的工钱就不送过来了,我媳妇儿受了委屈,又刚生完孩子没几日,要买些吃食补补。」 王氏吓了一跳,回身瞧着站在门口的葛大壮,不禁有些心虚,但是听了他的话,立时就气炸了,「不成,书成还等着家里送钱买笔墨呢,你工钱不交我这,我拿什么给他送去。」 葛大壮不理她,扫了一眼明显有些羞愧的老爹和妹子,转身回了后边自家。 王氏还想追上去,却被葛老头父女赶紧拉住了,葛老头劝道:「你就消停几日吧,老大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老二那里缺银钱,我找他说就是了。」 这边迎春突然见到孩子的爹回来,真是喜出望外,接了他到灶间坐了,这才把家里有贵人投宿的事说了一遍。 就算她不说,葛大壮瞧着院子里的护卫也心中有数,但他只问了一句,「这些人可曾为难你?」 迎春笑着摇头,「没有,许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做事都很规矩,一点儿也没有为难我。」说完,她又怕葛大壮因为她擅自留人在家生气,低声解释道:「他们是里正大伯领来的,我不好拒绝。左右下雨,给他们行个方便,咱们家也赚点儿零用钱。姑母也来过了,我晚上抱着大宝都是去她那里住的。」 葛大壮瞧着媳妇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有些酸涩,若是他能多赚些银钱,她也不必如此设法帮衬家里生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抓住媳妇的手说:「你又受累了吧,以后我多接活计,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迎春突然被夫君抓了手,还有些脸红,慌忙去看院子里的护卫们,低声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说完,她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在家住一晚吗?我有件东西要你动手帮忙呢。」 葛大壮如今越来越有宠妻无度的架势,听了这话立刻就道:「什么活计?我这就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晚我背着宝哥儿给屋里那位贵公子送饭菜,结果咱们儿子不知怎么就抓了人家头上的玉簪子不放。那公子随手就拔下,送给儿子玩耍了。我瞧着是个贵重东西,心里很过意不去。思及那公子有些不良于行,来了三日都闷在屋里不出来。便想我画图,你动手,咱们做个能推着走的椅子做回礼,好不好?」 葛大壮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好,这是应该的。」 几个护卫见葛大壮忙里忙外,先是寻了个小推车,又搬了一把椅子,摆在院子角落就忙个不停。 他们都有些好奇又防备,于是就分了两个凑到跟前看热闹。 第十四章 葛大壮脾气极好,但凡他们问,他就仔细解说,偶尔还请他们帮把手,做点力气活。 护卫们都是直爽豪气的脾性,不过一会儿就混得熟识了。 今日铁柱媳妇儿娘家有事,没来帮忙,迎春早早动手做起了晚饭,好不容易忙完,天边又见橘色晚霞了。她端了托盘送给老嬷嬷,然后就背着儿子给葛大壮送水。 葛大壮热得脱了汗衫,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背和手臂往下淌,别有一种雄壮的美。 迎春看得脸红心跳,忍不住扯了帕子给他擦抹,葛大壮灌下一大碗凉茶,扭头望着媳妇儿憨憨笑了起来。大宝许是觉得被爹娘忽视了,挥舞着小手咿呀抗议不停。迎春嗔怪的扭头在他脑门点了一记,葛大壮却是抱了儿子逗弄,不时哈哈大笑出声。 西屋的窗子半开着,贵公子一手执着筷子,眼睛望着院子里和美的一家却是出了神。虽然他生来就享尽富贵,但这样同父母亲近说笑的机会却是从来没有过。 他的父亲见到他除了考校课业就没有说过别的话,后来那场事故发生了,更是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一次。在父亲心里,家族永远比他这个嫡亲的儿子重要。而母亲只要见到他,眼泪就会像雨点一样掉下来,好像他不是残了腿,而是彻底变成死人了。 老嬷嬷盛了汤又布好菜,抬头见主子这个模样,以为他是好奇这院子多了生人,于是低声笑道:「公子,那是葛嫂子的男人,在城里做木工活儿,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 那贵公子淡淡应了,待得吃过饭,老嬷嬷拾掇碗筷要出门的时候,他又交代了一句,「回城以后,记得采买些土特产送回府里。」 老嬷嬷一愣,转而又狂喜起来,「公子说的可是真的?太好了,老奴一定记得,老奴回城就亲自去采买。」 贵公子摆摆手,就重新拿起了桌边的书本。 老嬷嬷赶紧关严了门扇,末了扯了帕子就偷偷抹起了眼泪。自家夫人不知道怎么惦记公子呢,若是见到公子送去的东西,怕是又要欢喜的大哭一场。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娘亲,只不过身在那样的大宅子,总有许多事身不由己罢了。 迎春背着大宝走过门口,见老嬷嬷眼睛通红就忍不住问道:「婶子这是怎么了?可是饭食不合公子的胃口,连累您受责罚了?」 「没有,没有。」老嬷嬷想起方才之事,再看看迎春身后眨着大眼睛的大宝,恨不得把这娘俩供起来才好。 她其实是不信神佛的,但这会儿却真觉得这葛家三口就是佛祖送来的贵人啊。自从走进这座院子,自家公子用饭多了,也见到笑脸了,甚至还可能尽早解开同府里的心结,她又怎么能不对葛家三口另眼相待。 这般想着,她顺手抽了脑后的梅花簪子就塞到了迎春手里,「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日的吃食公子很满意。我看你头上没有首饰,这簪子就当谢礼送你了。」 迎春低头看看手里的簪子,有点傻眼,这些富贵人家怎么这么喜欢用簪子打赏啊,上次她从郑少夫人那里得了一根,如今又得了一根。她其实极想说,能不能换成银子啊,她花用起来也方便。但这话却只能在心里想想,开口却是客套地感谢。 老嬷嬷很喜欢她这大方爽朗的性子,不像一般农妇那样扭扭捏捏,小家子气。 迎春收了簪子,想起自己找来的本意,赶紧又说道:「婶子,我瞧着公子这几日都闷在屋里,想必是不愿踩到尘土污泥。正好我家夫君手艺还算过得去,我就让他打了一把轮椅,您过去看看吧。若是觉得可心,这会儿夕阳正好,可以推着公子去后山脚下转转。」 【第六章 送上轮椅展巧思】 老嬷嬷好奇地跟着迎春到了院里,结果坐到轮椅上被推着走了一圈,立刻就喜得恨不得大哭了,「这样的好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们公子以后就不用闷在家里了,太好了,太好了。」 老嬷嬷语无伦次地称赞了半晌,末了推着轮椅到了西屋,也不知道她怎么劝说的,那贵公子居然真的扶着她的肩膀挪了出来,坐上了轮椅。 老嬷嬷带着两个满脸好奇的护卫,一路出了院子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是喜色。那贵公子手里甚至还攥了一把野花,只不过因为他过于用力,那野花都折了腰。 葛大壮和迎春见此也很高兴,不说别的,能够帮助别人重新走进世界,这绝对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那贵公子难得没有立刻进屋,郑重向葛大壮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大哥巧手制了这把椅子,吴某感激不尽。」 葛大壮赶紧摆手笑道:「贵人客气了,这椅子是妻子迎春画的图,我不过是出了一点儿力气。」 吴公子扭过头,第一次正式打量迎春。此时夕阳已是落下大半,淡淡的霞光映在迎春的笑脸上,别有一种宁静的美。就像春日里的晴空灿烂,也许没有什么绚烂的颜色,但只要沐浴其中,就会感受到它的暖意。 「迎春吗?真是好名字。」吴公子在心里暗暗念着这个名字,但表面上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迎春低头回了一礼,心里的小算盘却响个不停。不是她贪财,这世上没人不愿意两全其美,若是做了好事还能得些实惠,当然是最好了。 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老嬷嬷送了吴公子进屋之后,就把迎春唤进了堂屋,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迎春。 迎春入手觉得比想象中沉了许多,于是问道:「婶子,这是公子赏的吗,有些多了吧?」 老嬷嬷却是笑着摇头,低声道:「这里面装了二十两,除了这几日的伙食银子外,我们公子还想请你家葛师傅再做一把轮椅。我们公子在西京都老家有位长辈长年卧床,若是见到这样的好对象,应该也会喜出望外。」 迎春心里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应下,「我让孩子的爹明日就开工,一定做一把更好的出来。」 「我们明日就回城了,过几日再让人来取椅子。」 迎春真心地开口挽留,「怎么不多住几日呢?我见公子好像喜欢酸菜的味道,正要剁了酸菜做馅儿包饺子呢。」 老嬷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难为你这几日费心照料了,以后有空闲我们再来叨扰。」 迎春不好再留,赶紧跑去灶间忙碌,打算连夜发面蒸酸菜馅的包子,等明日给吴府众人拿着做干粮也好。 葛大壮拾掇了院子里的木屑,扭头见媳妇儿忙得跟小蜜蜂一样,就走过来帮忙烧火。 迎春顺口就把吴公子另订一把轮椅的事说了,末了贼兮兮凑到他耳边笑道:「给了二十两银子呢,好多钱啊。除了木料,还能剩一半,等攒得多了,咱们就开个小铺子。」许是想到了以后的美好日子,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十分可爱。 葛大壮强忍着亲她一口的念头,转而想起一事,问道:「那位婶子说这轮椅是要送去京都的?」 迎春疑惑地回答,「是啊,难道轮椅不够结实,不能运送到远处?」 葛大壮摇头,犹豫了那么一瞬后才说道:「我当年去东荒战场服徭役的时候交了几个好兄弟,后来大战结束就剩一个活着,不过也没了双腿。他老家就在京都外边远处,我想多做一把,托吴府帮忙送过去。」许是想到了当年那场大战的血腥残酷,他的脸色极不好,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惨白。 迎春心疼地赶紧应道:「这是应该的,既然送人就选些好木料,别舍不得银钱。我这几日再进城买些土产,到时候一并送过去。」 葛大壮见媳妇这般支持自己,脸色也重新变回红润,笑道:「不必,那家伙是个粗豪的性子,只要椅子结实就好。别的也不用买了,省得他又说我日子过好了,对他显摆。」 迎春听了这话就猜到两人必定交情极好,于是也不多说了,继续忙碌起来。 老嬷嬷原本就是要派人回京都送礼,听得葛大壮拜托这等小事,半点儿没犹豫就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吴府众人吃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又拿了一些当干粮后,就带着同样要回城上工的葛大壮赶车离开了葛家村。 迎春站在门口眼看马车走远,再转身瞧瞧空落落的院子,有些不习惯。但转而她就笑了起来,搬了小木床放到廊檐下,让大宝一边玩耍一边晒太阳,她则是打扫起院子,拆洗众人用过的被褥,忙个不停。 第十五章 结果衣衫等物刚刚浸到大木盆里,就听院外又传来马蹄敲打青石板路的声响。迎春还以为吴家众人落下了什么对象,赶紧跑去开门探看。结果却见郑家的丫鬟红玉从一辆青布小马车跳了下来。迎春虽然疑惑,但还是请她进屋坐。 红玉先前与她也熟识,走到廊檐下就抱了大宝逗弄,并不进屋。迎春见此就给她搬了一把椅子,笑着问起郑家两位夫人还有兴哥儿的近况。 红玉简单应了几句,末了就说明了来意。原来迎春走后,李富家的又开始带兴哥儿,可不知是不是尝过了五谷滋味,奶水再难入口,兴哥儿的饭量明显掉了下来,不饿急了就不开口。才几日工夫,小脸就痩了很多,拍拍后背都能摸到骨头。 郑家上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郑老夫人急得也是吃睡不香,就连最得信重的李嬷嬷都常被喝骂。后来还是郑少夫人提起再请迎春入府给兴哥儿做些吃食,顺便再教教府里厨娘做法。 迎春听了有些犹豫,虽然赚外快是好事,但郑家的水这么深,她见识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去沾染了,谁知道这次那喜好斗智斗勇的婆媳会不会再拿她当棋子。 红玉看出了她的为难,赶紧劝道:「我们少夫人说了,上次是她照顾不周,这次一定不会再有意外发生。若是嫂子放心不下家里,我们郑家可以每日派马车接送,另外工钱也会给得很丰厚,还请嫂子看在兴哥儿的分上,一定走一趟。」 迎春本就心软,又心疼兴哥儿那个乖巧的孩子,最后到底还是应下了。 红玉大喜,立刻就催她出门。 迎春无法,只好跑去前院叫葛妮儿帮着照管家里,好在王氏出门去说闲话,不在家里,否则定然又会被她嘲讽一番。 葛妮儿因为要看着自家老娘,这几日没去给嫂子帮忙,心里正觉得愧疚,听得嫂子拜托,立刻就应了下来。 半个月不见,郑家还是那般模样,人口虽多,但整个大宅子却同坟墓一般静悄悄。迎春心里忍不住腹诽,若是日子过得这般死气沉沉,就是银子随便花用也没有幸福可言。 兴哥儿记性好,见到迎春居然立刻就放下手里的布老虎,跌跌撞撞从软榻里侧跑了过来,慌得迎春赶紧上前接了他。 一旁的郑少夫人笑道:「兴哥儿同葛嫂子就是有缘。」 迎春扫了一眼屋里,并没有郑老夫人的身影,反倒是软榻角落站了一个年轻妇人,她猜那个年轻妇人一定就是李富家的,她装作没有看到,笑着同郑少夫人寒暄。 李富家的许是不甘心被冷落,立刻插了嘴,「少夫人,兴哥儿早就饿了,不如要这位嫂子赶紧下厨做些吃食吧。正好奴婢也跟着去学两手,以后兴哥儿想吃的时候,奴婢能随时帮兴哥儿做。」 迎春心里冷笑,这个人当自己的手艺是什么,菜园子里的大白菜啊,随便一抓一把。即便她想学,还要看自己愿不愿意教呢。 「唉呀,兴哥儿饿了啊,那可真的要先去灶间了。」迎春笑着解下背上的大宝,笑道:「不过,少夫人,兴哥儿爱吃的几样吃食虽说都不麻烦,但也要心细手巧才能做好。最重要的是身子一定要健康,否则不小心在食物上打个喷嚏,把孩子弄病了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 对于郑少夫人来说,儿子就是后半辈子的依靠,比眼珠子都金贵,听迎春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自然点头应道:「是这个道理。」 迎春扫了一眼李富家的越来越黑的脸色,笑道:「那就让红玉随我去搭把手吧,我多教教她,以后兴哥儿想吃的时候才方便。」 「好,大宝先放我这,你们快去吧。」郑少夫人明白迎春是在给李富家的上眼药,但她没有半点儿恼意。和婆婆心腹嬷嬷的儿媳相比,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自然更可信。 迎春低头亲了亲儿子后,就带着红玉去了灶间。 红玉十分感激,一路都在说着感谢的话,倒让迎春觉得她太过客套了。 蒸蛋羹不是什么复杂的活,掌握好水量和火候,色泽金黄又不带蜂窝状的成品很容易就出锅了。红玉喜滋滋地赶紧端去给兴哥儿垫肚子,末了又跑回来跟着迎春学习熬各种粥汤。 忙了大半日,待得太阳偏西的时候,迎春觉得红玉已经出师,就笑着同郑少夫人告辞,「少夫人,我家里要春播了,实在没有空闲日日过来。好在红玉手巧,已经学会了大半,过个十日半个月我再来一趟好了。」 郑少夫人虽然觉得可惜,但见得红玉端来的粥汤,兴哥儿吃得也很是欢快,才没有坚持留人。只同迎春说好,以后每半个月接她上门一次,末了又给了她一两银子,外加两块葛纱、两盒子点心。她痛快地接了后,背着儿子上马车回家去。 出了城门不远,迎春掀了窗帘想看看风景,正好见到葛大壮扛了几块木料往家走。她立时喊了车夫停下,接了葛大壮上了车。 葛大壮听迎春说明原委这才笑道:「这样也好,大户人家的后院是非多。」 一家三口坐了马车回到村子,很多孩子追在车后跳着笑闹,迎春下了车分了他们每人一块糕饼,惹得那些探头探脑的左邻右舍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又躲了回去。 迎春觉得好笑,刚要扭身进门,冷不防身旁有人一把抢了点心盒子,她惊得倒退两步,正好撞到抱着孩子的葛大壮身上。 葛大壮疼媳妇疼得入骨,一见又是王氏挑衅,立时冷了脸问道:「二娘这是做什么?要吃点心,开口说就是,吓唬迎春做什么?」 王氏抓了一块糕饼塞到嘴里,翻着白眼嘲讽,「哼,天底下当娘的,也就我最可怜了。要吃块点心还得跟儿媳讨要,真是连村里这帮乞丐娃子都赶不上了。」 迎春不愿同她歪纗,就回身谢了那郑家车夫,又另外赏了他十文铜钱,毕竟人家半路捎带了葛大壮和那么多木料。 那车夫接了铜钱很高兴,一甩鞭子就赶着马车走了。 王氏眼睛瞪着迎春抱在怀里的两块纱料,眼馋得挪不动脚步,「这是哪里来的?快给我拿回去,正好这几日我要做套新夏裙呢。」 见她说着话就要伸手,迎春却是一闪身躲开了。「二娘,这料子一块我想留给大壮和爹做夏衫,另一块是给妮儿做裙子的,这颜色鲜嫩,您用着不合适。」迎春实在对王氏这雁过拔毛的脾气头疼不已。今日她不在家,王氏还不知道是不是屋里屋外都翻遍了呢。 葛妮儿在院子里收晒干的衣衫,待得看见兄嫂回来就赶紧跑了过来,远远听到嫂子又给她买了衣料就嚷道:「嫂子自己留着做套新衣裙吧,我的夏衫都缝好了。」 「你不要,我要!」王氏趁着迎春扭头的工夫,劈手就把那块樱桃红的料子抢到了手里,末了还盯着那块石青色的料子道:「老头子又不出门,做什么新衣衫,这料子也让我拿回去,我给书成做件长袍!」 不光是迎春的脸色难看,就连葛妮儿都替老娘觉得丢人,她赶紧扯了老娘往家走,「娘,嫂子回来了,咱们也回家吧,爹怕是饿了。」 王氏挣扎着还想再说什么,无奈力气却没有闺女大,还是被扯远了,眼见剩下那匹料子没办法抢到手里,转身就掐起闺女出气。 迎春看得都替葛妮儿肉疼,但葛妮儿却是习惯了,高声喊着,「嫂子,衣衫我洗完了,屋子门也没打开过,你快回屋吧!」说完话,她就大力拉着贪心发疯的老娘回前院去了。 迎春张着嘴愣了半晌,末了扭头看向葛大壮,「将来妮儿出嫁,咱们若是手头宽裕,一定多给她置办一些嫁妆。」 「好。」葛大壮心里也是感叹不已,歹竹出好笋,王氏那么一个半傻的泼妇不知怎么就生出一个懂事又聪慧的闺女,而这个妹妹从小就同他亲近,每次他被老娘欺负,她都眼泪汪汪的陪着他,偶尔还会像今日这般拚着自己挨打也要维护他,这也是他先前任凭王氏闹腾却不曾反抗的原因。 不过,如今他有妻有儿,怎么也要多替自己这小家打算二一了。至于这个好妹子,以后一定要多看顾一些。 迎春开了院门,「过几日我进城再买块好料子,等缝好了衣裙再让妮儿拿回去,正好姑母那里也要送些谢礼过去,到时候一同买了吧。」 「好,这些事你看着张罗吧。」葛大壮对迎春很放心,满口答应。 第十六章 葛妮儿很勤快,衣衫洗得干干净净又迭得整整齐齐放在廊檐下的椅子上,堂屋的门上插着一根擀面棍,可见这闺女为了扞卫兄嫂的家底,一定是同老娘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这让迎春两口子看得更觉心里酸涩,转而又是好笑。 一家三口吃了饭,睡了一晚好觉。第二日一早葛大壮就开始忙着制作轮椅,迎春抱着大宝送了一盒子点心给葛姑母,顺便讨了些菜籽,回来之后就拎着镐头去后园种菜。 先前已经种下了六垄土豆,这次她打算再种两垄油豆角和豇豆、两垄黄瓜和南瓜,最后是一些小白菜及菠菜。待得忙完,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倒是大宝在娘亲背上睡得直打小呼噜,半点儿不觉得太阳晒得慌。 这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山林已经彻底换了绿色的新衣,春风退去了初始的丝丝寒意,暖得让人沉醉。偶尔有两只喜鹊欢快地飞过天空,不知在传达着什么喜讯。迎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望着自家的小园子和生机勃勃的世界,心底一片满足。 许是生怕拖得时间久了,自家公子会改了主意,吴府的老嬷嬷没隔上两日就带着马车来取轮椅。好在葛大壮是个熟手,前一晚就把轮椅做好了,相比于上次的,这次的成品不只结实,而且扶手等处都雕了花纹,既大气又美观。 老嬷嬷很满意,拉着迎春的手道了谢,末了又让侍卫从马车上搬了很多吃用之物。 迎春慌忙推辞,老嬷嬷却说是自家主子吩咐的,拿回去的话她会被处罚。 迎春无法,只得留了东西下来,末了又请吴公子得闲了尽管来住,农家院子别的没有,看看山色,吃点儿农家饭菜还是不错的。 老嬷嬷自然应了,仔细拿好记有葛大壮那位友人地址的纸条走了。 迎春生怕王氏又来抢劫,手脚麻利地把谢礼藏起一半,又让葛大壮哄着儿子,出门送了一份给葛大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王氏抱了剩下的那两盒糕点,还有一小篓子干货和一条鱼往前院跑。 葛大壮无奈地耸耸肩,无辜地举起手里的儿子晃了晃。 迎春觉得好笑,她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拦着王氏,虽说是二娘,但到底也有个母子的名分,他不好当真动手拉拉扯扯。 吴家送来的吃用之物极丰厚,迎春大展身手,晚饭时候烧了一条鱼,又炖了个红焖肉。 葛大壮喜滋滋地倒了一碗烧刀子坐在桌子前,但眼角却总是瞟向前院。 迎春猜他必定是惦记老爹和妹子,于是切了半条鱼、盛了一大碗红焖肉让他送到前院去。果然前院也刚刚开饭,但饭桌上别说鱼了,就是肉都没见到一星半点。 葛妮儿一见大哥端了好吃的食物过来,馋得直咽口水。 就是葛老头也笑眯了眼,嘴里念叨着,「家里也不是没有,你们自己做了就自己吃呗。」虽然这般说着,他却起身去寻了最喜爱的青花酒盅倒酒。 唯有王氏斜挑着眼角冷哼,「他们家不知道炖了多大一锅呢,就送来这么一口猫食,看把你们乐成那样!」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是葛妮儿才刚刚夹起一块肉送到嘴边,就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谁让你吃了,赶紧送去碗柜里扣上,过几日你二哥回来好热给他吃。他读书费脑子,才正该吃些好的呢。」 葛妮儿委屈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葛老头也是恼了,难得喝骂,「你这个老婆子能不能好好吃顿饭?这么热的天,等老二回来,这肉都放臭了。再说,你不是拎了一条鱼回来吗,等老二回来再炖就是了。」 王氏有点心虚,没有再出声,因为那条鱼她早早就提着送去娘家了。不过转念想想她又放了心,等儿子回来再去老大家里翻就是了。 葛大壮见几人这般模样,突然后悔来这一趟了,早知道还不如把爹和妹妹悄悄叫去自家吃饭。 迎春见夫君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好,怎会猜不出原因。她心里其实不愿他去送,但人家做儿子的要孝顺老爹,她总不能拦着。如今好了,他亲身体验过了,以后想必也能收起一些「痴心」。待到她攒够了银钱开间小铺子的时候,也能少些麻烦。 葛大壮却是不知迎春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勉强露出笑容,开始陪着妻儿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迎春的奶水好,大宝比一般孩子都要壮实许多,如今才刚刚六个月,就已经能坐着了,但他也只有望着爹娘大快朵颐而干瞪眼的分儿。 迎春看着儿子可怜的模样,心软不已,起身去灶间盛了一碗米汤喂他。结果这馋小子吃得极香甜,有时候等不及就腆着小脸往碗边凑,不一会儿就蹭了个大花脸,惹得迎春和葛大壮大笑。 孩子就是最好的开心果,葛大壮这会儿也忘了方才的不快,抱着儿子倒在炕上打滚,惹得迎春赶紧拦着,「哎呀,快起来,刚吃了米汤,小心儿子吐出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晚饭,第二日一早起来,葛大壮就去城里继续上工了。迎春在家照料菜园,偶尔趁着没人的时候翻出藏银子的小坛子偷偷数着,日子过得很快乐。 这一日又是去郑家给兴哥儿做吃食的日子,可是郑少夫人屋子里却多了一个年轻的陌生夫人。原来这是郑少夫人的手帕交,也住在城里,家中孩子同兴哥儿年纪差不多。最近眼见兴哥儿胖了,身子结实了,就求到郑少夫人这,想借郑家的厨娘给自家孩子调理一下吃食。 不必说,迎春也知道这是新工作上门了。吸取了初来郑家的那些教训,她对工钱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要求不常住,先住个七、八日,待得摸清孩子的口味就改成数日进城一趟,平日只在灶间,其余一律不管,那位姓刘的夫人痛快答应了。 迎春等着葛大壮再一次回家过夜的时候就把这事说了,葛大壮仔细问了几句也就同意了,毕竟他也在城中,就是有事也好赶去帮手。 于是迎春把家里托给葛妮儿和铁柱媳妇儿就又进城了,路上盘算着这一趟赚了银钱,自家的小荷包就更沉了。可惜她完全没想到,早有一只贪婪的恶狼把她的荷包当成肥肉一样盯上了。 一晃眼,迎春住到刘家已经五、六日了,她白日里在灶间忙碌,晚上就睡在隔壁的小耳房,除了刘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几乎接触不到什么外人。 这会儿她正抱着一桶新鲜牛奶,琢磨着是做酸奶还是双皮奶,却听有人在门外唤她。 她赶紧放下牛奶走了出去,一见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于是笑问道:「这位妹子,喊我可是有事?」 那小丫鬟很害羞,红着小脸说道:「葛嫂子,门外有个书生找你出去说话。」 迎春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个书生,正觉得疑惑,那小丫鬟又说:「那位书生说是你家小叔,我正好替姊姊们买绣线回来遇到了,他就托我进来喊你。」 迎春这才想起,自家那位小叔可不是在这城里的书院读书吗?但两人平日几乎没见过几面,也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突然找来了?她快步赶去了侧门外,果然那站在树荫下,满脸不耐烦的人就葛书成。 「二弟,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可是家里有事?」迎春和气地问。 葛书成胡乱拱手算是同嫂子行了礼后,开口就道:「嫂子,我们书院先生推荐了一份历年院试的题集,让我们每人都买一份,我手里没有银钱了,先拿给我几两用用吧。」 迎春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差点吐血,葛家的几亩田地还算肥沃,要是风调雨顺,一年也不过才有个十几两银子的进项。他这倒好,开口就找自己要几两银子!真当她是前世童话里那个拉金子的毛驴了! 她心里腹诽,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只能问道:「你从谁那里听说我在刘家做工啊,你大哥那里可去过了?」 葛书成眼里闪过一抹不耐,在他看来,他这个堂堂书院的学子纡尊降贵找到这里讨银钱就已经放低了身段了,结果这女人还啰嗦个不停。 「我去找过大哥了,那户人家的门房狗眼看人低,不肯给通传!」说罢,他甩了甩袖子,又催促,「嫂子快给我取银子吧,书院里的同窗还等着我呢!」 迎春极力忍着翻白眼的欲望,碍于自家夫君的颜面,只好说道:「我们主家还没给工钱,我手里只有五百文,小叔不如回家去同爹娘要吧!」 葛书成开口就要喝骂,但不知为何却忍了下来,恼道:「五百文就五百文,快把钱拿给我!」 第十七章 迎春不愿同他多说,回去住处取了铜钱就送了出来。 葛书成接了荷包,连句谢都没有就走掉了。 迎春气得咬牙切齿,回去勉强把双皮奶做了,又同刘夫人打个招呼就抱着儿子去找葛大壮了。 葛大壮做工的这户人家离刘家倒也不远,不过隔了两条街。迎春走去后门,塞给看门的老汉几文钱,很快就看到葛大壮匆匆赶来。 迎春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气恼道:「老二读书到底怎么样啊,别没有出路不算,反倒养成了纨绔的性子。咱们就是普通农家人,怎么经得起他这么大手大脚花钱?」 葛大壮也是恼得皱了眉,「先前我也同爹说过,但二娘护着他,爹又盼着葛家出个做官的能光宗耀祖……」 迎春的心里很为自家夫君不值,同样是儿子,葛大壮要替老爹上战场,做工赚钱养家,人家葛书成只需要抱着书本装装样子,就能吃好的喝好的,被全家当祖宗一样供着。 「算了,过几日咱们回家的时候同爹说说吧,我在刘家内院却同外男见面,不管是不是血亲,怕是都得听点闲话。」迎春一想到刚才出门的时候刘家门房的眼神,心里就更烦了。 葛大壮点头,「他若是再去找你,你就让他到我这里来。」 「好。」迎春点头。 夫妻俩商量妥当,又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就各自分开了,可惜他们打算得不错,葛书成却是个不肯消停的,又天生喜爱捡软柿子捏,迎春就成了他眼中的钱匣子。 【第七章 无耻小叔添横祸】 第二日葛书成居然又找上了刘家,迎春气得真是不知说什么好,耐着性子又问他,「二弟怎么又来了?」 葛书成满不在乎地反问:「怎么,嫂子不愿见到我啊?都是一家人,先前爹娘交代我有事找你和大哥就好,我自然要常过来。」 迎春极力压了火气,葛书成完全继承了王氏的脾气,虽然他自小读书,但道理这东西似乎跟他还是不沾边。 「二弟过来是找我说闲话的?那还是等回家再说吧,我毕竟是帮人家做工,不能多耽搁。」迎春扭头就要往回走。 葛书成终于急了,绕到她身前拦了去路,这才低声说道:「我们书院又要买文集,还要举行诗会,昨日那五百文不够用,你跟刘家说说,先支五两银子给我。」 迎春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这小子连声嫂子都不叫,就大言不惭地直接要她跟刘家支取银子,真当他是葛家祖宗了,谁都得不吃不喝供着他啊? 「二弟这话说得太容易了,我还没有做完活计,主家怎么可能给工钱。就算给了工钱,也不过几百文,那里有那么多。二弟可知道,咱们家里一年进项才几两银子?你哥哥在外忙碌,一天才赚几十文,你开口闭口就几两银子,难道要家里人出去讨饭供养你吗?」迎春忍不住爆发了。 葛书成被数落得脸色青白,原本还存着的三分心虚,这会儿都变成了怒火。他好歹也是书院的学子,体面最重要,居然被一个农家妇人当街教训,哪怕这妇人是他嫂子也不成。 「不给就不给,何苦拿孝道压我!我这就回家去,让爹娘也听听你们这当兄嫂的是怎么欺压我的!」葛书成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迎春恨得跺脚,他回家一定会颠倒是非乱说一通。到时候不光是王氏会闹,就连葛老头和葛妮儿恐怕也会以为他们夫妻俩吝啬了。 迎春正为难地皱着眉头,突然听得远处有人唤她,待扭头一看,居然是葛大壮肩上扛着褡涟、手里拎着工具走了过来。 「迎春,你怎么出来了?」 「别提了,我正头疼,你的活计这么快就做完了?」迎春拉了他站在树荫下,又掏了帕子给他擦汗。 葛大壮憨憨一笑,「那户主家缺了木料,要我们歇两日再继续开工,我惦记你和孩子,过来看一眼就回村里去。」 迎春想了想,就道:「那我进去同刘夫人请一日假,今晚同你一起回去吧。」 葛大壮还想拦着,但迎春已经快步进宅子了。刘家的小少爷这几日食欲明显变好,刘夫人身边的丫鬟也学了两样吃食,所以刘夫人倒是没有拘着迎春,一听说她要回家住一晚,就让丫鬟给她准备了一套胭脂水粉和一盒绣线,算是小小谢礼。 迎春道了谢,约好明日午时前回来,然后就抱着大宝出门同葛大壮会合了。 葛大壮接了儿子抱着,又把草帽扣在媳妇头上,准备步行回村了。迎春却是惦记着小叔跑回去告状,直接雇了一辆马车。 迎春悄悄同葛大壮说了稍早之事,末了叹气道:「二弟怕是已经到家了,二娘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一会儿你也多说两句,别让爹和妹子以为咱们不照顾自家人。」 葛大壮眉头皱得很紧,恼怒得恨不得立时给自家弟弟两巴掌。明明当哥哥的也在城中,他不找,总盯着嫂子不放,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拐下山路到了村里,迎面正好见到一辆马车出村,迎春翻了个白眼,果然不出她所料,打小报告都还记得坐马车。 很快地,马车就停在了葛家门前,葛大壮拎了工具跳下车,迎春抱了大宝,一家三口付了车钱就往院里走。 远远就听得王氏尖利的大骂声从堂屋里传了出来,「该死的憨倔头,娶了媳妇儿忘了兄弟,自从那小娼妇生了野种,他就一文钱没往家里拿过,如今老二这做兄弟的遇到难事找他要几文钱,他都不肯给了。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们这当爹娘的?」 「娘,许是大哥大嫂手里没得工钱,手头也不宽裕。」葛妮儿低声劝着,末了又转向满脸幸灾乐祸的二哥,「二哥,你倒是劝劝娘啊。」 「我还一肚子气呢,你没看大哥大嫂那副嘴脸,我就要几文钱,他们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看我也不比乞丐好多少!」 葛大壮再也忍耐不住了,一脚就把门扇踹开,高声质问:「放屁!葛老二,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你说谁不给你银钱了,你昨日在你大嫂那里拿走五百文,难道是树上的树叶不成?你当是大风刮来的啊,我们随手就能捡个几千文啊!」 葛书成没想到兄嫂会这么快就赶回来,心虚得立时站了起来,末了瞧见自家老娘在旁边,他又壮起胆子反驳,「我没说你们赚钱容易,但我书院里确实要交银钱啊,我找大嫂要五两银子,她才给五百文!我找了多少同窗、丢尽了脸面才总算把银子凑够!」 王氏听儿子这么说,觉得比自己被人扒了衣服还羞耻。儿子是她的天,她的骄傲,怎么能在外面丢了面子?她冲到迎春身前就要动手,「我打死你这个小娼妇,你就是存心想让老二丢脸!他一个读书人跟你要银子是看得起你,还敢拿乔?」 葛大壮哪里肯看着媳妇吃亏,一把抓了王氏的手臂就把她扔了出去。她摔到了葛老头身上,惹得葛书成和葛妮儿惊呼起来。 王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再奔到迎春身边又怕葛大壮,转身扯了一言不发的葛老头开始捶打大骂,「你这个没用的老废材,枉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你这个老鳏夫,你不心疼我就算了,如今连儿子被人家欺负你都不管了是不是?好,我带着儿子去死!你们都称心了,是不是?」 王氏这次真的气得狠了,满地打滚,又扯衣衫又抓自己头发,简直同疯子一般。 迎春怕吓了大宝,只好紧紧抱着他避到了屋子角落。 葛大壮这么多年来对于后娘耍赖这招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他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副等着大戏落幕再说的模样。 葛老头抱着脑袋,好半晌终于站起身,他也不理哭闹的王氏,直接问向小儿子,「书成,你也知道咱家日子不宽裕,书院那里的花费能省的就尽量节省,若是再缺银钱就托人回来说,不要直接找你兄嫂。」说完,他又转向大儿,「大壮,爹老了,这个家还得你帮着撑起来,以后你的工钱交回一半吧。剩下的你们小两口攒着给大宝将来读书。等书成将来考了举人做了官,大宝也能借到力,是不是?」 葛大壮其实真的不觉得二弟这个模样能做官光耀葛家门楣,而自家儿子将来也用不到他提携,但他眼见老爹额头的皱纹深得同垄沟一般,两鬓的白发也多了许多,眼里满满都是祈求,都是对家里和睦的盼望,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第十八章 葛老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出门去了。 葛大壮扫了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甘心的王氏和葛书成还有手足无措的妹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带着妻儿也走掉了。 一家三口转过院墙,远远看着自家小巧又干净的院子,葛大壮这才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迎春也知道方才那般情形,当儿子的都不会拒绝老爹的祈求,自然也没指望葛大壮能够不管不顾的提出分家,或者誓死扞卫工钱。好在,暂时家里赚钱最多的是自己,王氏根本不知道这点,就算分了葛大壮的工钱,对于他们这小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损失。 「不要说这样的话,家和万事兴,孝顺爹是应该的。」迎春安慰了葛大壮几句,进了家门,忙碌着打扫屋子,烧炕做饭,慢慢也把这点儿不快扔到脑后去了。 隔日一早,迎春嘱咐了葛大壮趁着天气好上山多打点儿柴禾之后就抱着儿子回了城。 没几日,许是听说外孙胃口极好,人也长胖了,刘夫人的娘家派人来接她们母子去小住。刘夫人喜滋滋地把迎春唤过去,提前结算了她的工钱,待得后日他们启程,迎春就可以回家了,以后半个月上门一次,自然还有谢礼相赠。 迎春拿了工钱很是欢喜,倒也没有因此怠慢,每日照旧变着花样帮刘家小少爷准备吃食,临行那日还特意起早做了两笼烧卖给孩子路上垫肚子。 刘夫人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她上边没有婆母事事压着,于是又让丫鬟拿了两块料子赏给了迎春。 迎春对于这样的额外收入更是喜爱,她背了大宝,手里拎着包裹,盘算着这两块料子的花色正好适合给葛妮儿做套衣裙,若是有剩就给铁柱媳妇儿也做一件褙子。上次吴府众人借宿,没少让铁柱媳妇帮忙,至今还没送过什么象样东西做谢礼呢。 她刚出了刘家大门,就见到葛书成和一个小丫鬟正站在路旁大树下说笑。 那个小丫鬟眼尖,远远见到迎春母子就挥着手,热情招呼道:「葛嫂子,葛公子来接你了!」 迎春认出这小丫鬟就是前两次替葛书成往内院捎信的那个,心下不知为何就突然冒出个念头,难道葛书成收买了这丫鬟替他通风报信,不然她怎么刚刚结算了工钱出府,他就等在门外了? 「喔,谢谢你了,府里还有活计吧,那就不耽搁妹子了。」迎春走过去淡淡敷衍几句。 小丫鬟的脸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半晌才同葛书成行礼道别。 葛书成温柔一笑,轻声同小丫鬟道谢。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模样,若是不知他无赖底细的人,还真会被骗得团团转。 迎春低头狠狠翻了个白眼,再抬头也是没什么笑脸,直接问道:「二弟又来做什么,不会真是特意送我回村吧?」 葛书成本来还想继续装装样子,一见迎春这般也没了兴致,开口就道:「我大哥没在城里,可书院临时说要提前交束修,我听说嫂子今天发工钱,就先找嫂子拿几两用着,以后从大哥工钱里扣就是了。」 迎春冷笑,「又要几两银子?二弟的书院难道不是读书的地方,改成销金窟了?」 葛书成却是不接这话茬儿,蛮横地说道:「你刚拿了工钱,这次不会再说没钱了吧,赶紧给我三两银子,我急着回书院。」 「没有!上次爹就说了,你要用银子就回家去要,不要跟我要!」迎春真的恼了,这个小子居然真找人暗地里盯着她了,连发了多少工钱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抬脚就要抱着儿子走开。 葛书成急了,他几个狐朋狗友正在书院等着呢,别说回家要不来这么多银子,就是老爹问起银钱用途,他也心虚。「凭什么不能跟你要!你是葛家的媳妇,我是葛家唯一的读书人,就算要你卖身也得供养我……」葛书成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什么都敢说。 迎春怒极,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居然敢打我!」葛书成自出生以来,就没被任何人打过一下,小时候村里有孩子推了他一把,王氏还带着他去人家家报仇,后来读书之后就更没人敢动他了。 「打你怎么着?你哥若是听说你方才那话,不打折你的腿才怪!亏你读了满肚子的圣贤书,居然能说出要嫂子卖身供你读书的屁话!你敢不敢同我当着满大街乡亲的面,把你那些话重复一遍!」迎春叉着腰,指着那些听到动静后慢慢围过来的闲人,理直气壮地说。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葛书成的无耻程度,只见他立时换上了那副文质彬彬的面具,甚至神色里还多了三分愁苦和愤慨,微微弯腰同路人们行了一礼,开口就道:「各位叔伯婶子嫂子们好,我本是读书人,不愿当街同嫂嫂吵闹,但书院一时有事急需用银钱,嫂子当日在家答应爹娘会帮我,如今却是翻脸不肯承认,还动手打了我。我一时无法,还请各位乡亲帮忙评评理。」 「啊,原来是位读书人啊,这青天白日站在街边吵闹可是有辱斯文。」一个穿着长袍的老汉捋着胡子指责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媳妇儿却有不同意见,「你这老伯说得太过偏颇了,人家一个读书人自然是要脸面,若不是碰到嫂子吝啬刁难,怎么也不会这样啊。」 「就是说,这是谁家媳妇儿,真是太恶毒了,连读书的小叔都敢打,真是该休出门去了!」 葛书成脸上装得更是悲苦,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得意地看向迎春。 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迎春也没遇到过这样无耻的人,她气得浑身哆嗦,恨不得天上立时降下一道响雷劈死这个无赖。但老天爷显见太忙,没功夫理会这只上躐下跳的癞蛤蟆。 「原本我是打算拿着工钱去给家里买些吃用之物,但小叔既然说书院急用,就先拿给小叔吧,至于家里的人去上山采野菜吃就行了。」要比演戏,谁不会?迎春说得更是可怜,末了在怀里摸了半晌又变了脸色,「哎呀,我把荷包忘在内宅了,这就去找来拿给小叔。」 说罢,她也不给葛书成再演戏的机会,转身就回了刘家内院。 刘家守内院的婆子平日同迎春也说过几句话,见她回来还觉得奇怪。迎春笑着说一时有急用,要借针线用用。那婆子觉得也不是大事就回屋里去取,然后迎春就从门旁的大花盆里捡了点东西放进了荷包。待得老婆子取了针线,她就三两下把荷包拦腰缝了起来,末了又在最上面放了一块小小的碎银子和几文铜钱。 那婆子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迎春谢过她就出了院子,不知葛书成又说了什么,周围的闲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迎春直接把荷包扔给了他,高声道:「下边是工钱和主家的赏钱,一共八两,上边是散碎零钱,二弟可别说我和你大哥薄待你了。」 葛书成听说足足八两多银子,赶紧扯开荷包,一见里面的碎银子,又捏捏下边,发现硬邦邦的好几块,心想一定是银子,简直是喜出望外。他哪里还愿意听迎春唠叨,扭身就扬长而去。 迎春恨得咬牙,想了想就远远随在他后头去了书院门外,她就不相信这小子要银钱是用在书院之事上,果然没过一会儿,葛书成就同三、五个少年学子一起走了出来,直奔对面不远的酒楼。其中一个少年闹着要吃烤鸭,葛书成豪爽地应了下来,同窗们立时马屁如潮,他的下巴也抬得越来越高。 迎春眼见几人进了酒楼大门,这才气呼呼地抱了儿子回家。 葛大壮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打柴,很快就在自家小院角落堆起了一座小山,想着以后媳妇儿不必因为烧柴而日日听后娘辱骂,他就半点儿不觉得累了。 迎春顶着日头好不容易到了家,也来不及同葛大壮说话就赶紧解下背后的儿子,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半碗温水。 大宝真是个省心的孩子,一路不哭不闹,还小睡了一觉,这会儿喝了水才重新活泼起来,小手抓了娘亲的衣襟要吃奶。 迎春抬手把剩下半碗水喝了,一边给儿子喂奶一边把方才之事同丈夫说了。 葛大壮一听弟弟算计媳妇,气得立时就站起来要进城找他算张。 迎春却是拦了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葛大壮皱眉听着,半晌没有应声。 第十九章 迎春生怕他以为自己刻薄恶毒,又解释道:「平日里咱们说什么,爹和二娘都袒护着他。这次若是他当真有急用,咱们补上真银子就是了,若是他……也让家里人看看他的本来面目。」 葛大壮点头,「好,他待你不尊重,让他吃点儿亏也好。」 迎春听他这般维护自己,哪有不欢喜的,待得儿子吃饱就让他们父子一处玩着,然后下厨做了顿手擀面。 吃过午饭后,小夫妻俩又在菜园忙了一下午,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王氏来吵闹。迎春心里有些忐忑,难道她真是冤枉葛书成了,人家去酒楼花了几文钱就偃旗息鼓了,并没有多祸害银子?这一晚她都没有睡好,梦里都是葛大壮在指责她冤枉自家弟弟,刻薄又恶毒。 第二日一早起来,葛大壮要回城继续上工,吃饭时瞧见媳妇儿多了两个黑眼圈,心里猜到原因就笑道:「你莫要多想,老二出口不逊,被你误会也是应该,我晚上歇了工去书院看看他就是了。」 迎春讪讪一笑,刚要接过话头,突然就听得前院传来响亮的铜锣声,小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葛家村的早晨忙碌又喧嚣,公鸡早早站在墙头唤醒了老老少少,妇人们忙着做早饭、喂鸡喂猪,男人们则牵着老牛去路旁吃草、收拾农具,准备一日的耕种。本来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却骤然被铜锣声吵得一团乱。 妇人们生性好八卦,但凡能放下手里活计的,都闻声跑出去看热闹。 男人们骂上几句,琢磨着也没什么着急活计就也追了上去。 葛家的大门外,这会儿正停了一辆马车,三、四个壮汉手里拎着铜锣敲得叮当作响。一个年轻男子被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死活。王氏抱着他,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葛老头气得脸色铁青,高声呼喝那几个壮汉停了铜锣,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他。直到葛家门前聚的村人越来越多,那个人才停了手。 正好葛大壮和迎春赶到,葛大壮见此立时瞪大眼睛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一早跑来我家门前做什么?」 那大汉笑了笑,凶恶的模样吓得一旁的几个孩子扭头就钻到了自家娘怀里。 「那你是什么人啊,这家的?」大汉问。 「我是这家的长子,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葛大壮身形高壮,这会儿又冷着脸,倒也不像好欺负的。 那大汉想了想就改了脸色,「哎呦,原来是葛家大公子啊,失敬失敬。我们兄弟平日活计也繁忙,说实话要不是有事必须走一趟,也不会来打扰诸位乡亲的清净。」 葛大壮还没接话,那边哭了半晌的王氏却是跳了起来朝大汉冲去,「你杀了我儿子,我跟你拚了!」 那大汉挥手就把王氏推到了一旁,不屑地说道:「我们可是正经守律法的,你儿子只是昏过去了。」 王氏根本不相信,还想再冲上去,可是又打不过人家,只得抱了儿子又哭起来。 那大汉也不耐烦再耽搁,提高了声音说道:「葛二公子昨日在我们醉花楼包了三个红姑娘,今早起来居然想用石头付账?真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老板是谁,你们赶紧把银子付了吧,以后再上我们醉花楼还是客,否则的话……哼!」 他的话音一落,不只葛家人惊得愣住,就连村里人也吓呆了,随即大声讨论起来。村里出个读书人不容易,葛书成一直是葛家教育孩子的模范,哪里想到他居然去青楼不付钱,还被人暴打送了回来。这简直太过惊骇离奇了,若是传扬出去,整个葛家村都要跟着丢脸。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葛家老二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啊,葛家老二不是在书院读书吗?」 那大汉听得众人这般说,居然抬脚就狠狠踢了葛书成两记。 葛书成立时呻吟着并在王氏的惊叫里醒了过来,他许是被打怕了,下意识抱了脑袋喊着,「别打我,你们去我家要钱,我大哥和我爹有银子!」 村里人听得直皱眉头,葛老头和葛大壮更是黑了脸。 只有王氏一个人惊喜地连连喊着,「哎呀,儿啊,你哪里疼,你快告诉娘,娘给你找大夫!」 葛书成听得老娘的声音,赶紧抬头去看,眼珠子转了两圈,转而抱着老娘放声痛哭,「娘啊,我是被同窗骗出去的,他们都跑了,就留我一个付银子。我拿了荷包,结果里边装的都是石头!那个贱女人骗我,她根本没给我银子!」 「谁骗你?」王氏听得一头雾水,连声问着。 村里人也是好奇这事还有内情,跟着议论纷纷。 迎春见状,上前一步就要说话,没想到葛大壮却把她挡在身后,高声说道:「你这败家玩意,明明是你给家里惹了大祸,还要赖到你嫂子头上。」说完话,他抬起手就要打人。 葛书成又气又怕,赶紧往老娘身后躲了躲,扯着脖子喊冤,「那荷包里明明就是石头,根本不是银子!」 眼见夫君出头替自己遮掩,迎春心里感激至极,这会儿也做出委屈的模样反驳,「二弟去的那种地方什么坏人没有,是不是喝醉之时被人掉包了?我刚领的工钱和主家给的赏赐统共有八两三钱,还有一百文铜钱呢。原本是要给三妹攒些嫁妆的,但你说书院急需,我就都拿给你了。如今你做下这样的丑事,还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真是……真是不能活了。」 迎春演上了瘾,居然扯了帕子蒙了脸就抽噎起来。 有那平日同她相识的婆婶和小媳妇们见此,不禁替她打抱不平。 「葛家老二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可是读狗肚子里去了?就算迎春性子好,也不能这么欺负啊。」 「就是,村里家家都看在眼里呢。老二读书不做活儿,却能住好穿好,老大住着破房子,倒整日累得跟驴子似的。如今老大媳妇儿都要出去做工了,赚了工钱又被老二拿去糟蹋。这葛大叔哪是偏心啊,简直就是心眼儿长背上了。」 葛书成越听越气,还想开口辩驳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葛老头却是发了威,起身走到他身旁,啪啪就是两耳光,末了也不理会鬼哭狼嚎的葛书成和王氏,直接扭头问向几个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大汉,「他欠了多少银子?」 那为首的大汉嘿嘿一笑,伸出了四根手指,说道:「不多,四十两!」 围观众人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村里一年能存下十两银子的人家不超过半数,而这葛老二一个晚上就糟蹋了四十两,实在太败家了。 原本还在喊疼的葛书成这会儿也心虚了,牢牢闭了嘴,恨不得重新变成胎儿藏回老娘肚子里。 葛老头哆嗦着嘴唇,半天也没说出话。 那大汉却是不耐烦了,冷笑道:「怎么,家里拿不出来啊?那好,这人我们可带走了,一个大活人卖去做苦力也能收回二十两。」 「娘,我不要去做苦力,救我!爹,咱家不是还有地吗,卖地吧!将来我当官,一定再买回来!」葛书成吓疯了,死命抱着老娘,生怕这几个大汉真把他抓走了。 村里几个平日对他有些心思的姑娘,一见他这个样子,都嫌恶地暗骂自己以前瞎了眼。 葛老头脸色惨白,转向村里众人说道:「好,我卖地!村外那几亩肥田我分出两亩,卖四十两,想要的就回家去取钱!」 【第八章 败家子害父卖产】 葛家的田地是村里最好的一块,不少人家垂涎不已,但这些田是葛家祖上留下的,葛老头从来不肯卖。如今儿子闯了祸,迫不得已居然要卖两亩,立刻惹得村人激动起来。 但要一下子拿出四十两,到底有些困难,所以一时之间没人应声。后来还是住在村西的冯家开口揽了下来,他家的闺女嫁去了城里做商户的小妾,平日多有帮扶娘家,如今再同亲戚凑一凑,倒也拿得出这四十两。 很快冯家老爷子就送来了一包银子,整的银锞子加零碎银角子,算一算正好四十两。 那领头大汉笑着收好银子,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扔到了葛书成身上,末了拱拱手带人跳上马车就走掉了。 葛书成拿起纸条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狠狠骂道:「这帮蠢货,等我中举当了官,一定抓了你们报仇雪恨!」 村人见他害得家里卖地还债,不但半点儿不知羞愧,反倒不忘逞凶斗狠,只觉得鄙夷不已,纷纷摇着头散去了。 第二十章 葛老头同冯家人约好明日去县城改地契,冯家人也识趣,没有催促,很快就走掉了。 葛老头一言不发回了屋子,葛大壮生怕老爹气出好歹来,连忙追了上去。 留下王氏撑着儿子一瘸一拐往屋里走,没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反倒开口喝骂迎春和葛妮儿不上前帮忙。 迎春狠狠翻了个白眼,谁家嫂子往小叔子身边凑啊,刚才葛书成当众骂她的时候,可是没留情面。 葛妮儿却懂事,抢前几步同老娘一左一右扶了葛书成回了厢房换衣衫。 迎春想了想,到底不放心,抱着儿子也往堂屋去了。 葛老头死死皱着眉头,足足抽了一锅烟丝。对于他这个一向笃定小儿子会当官并光耀门楣的老农来说,今日这事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炸得他从美梦里醒了过来。是不是他一直就想错了,老二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平日里王氏娇惯小儿,口口声声说小儿子会有出息,他也就理所当然这么期望了。 如今仔细想想,老二六岁去学堂,如今已经整整十几年了,还是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反倒养了一身奸懒馋滑的脾气,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若是再这样放任下去,许是真要把家里败得精光,也耽误了老二一辈子了。 「老大,跟我去趟书院。」葛老头磕干净烟袋锅,扔到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葛大壮不知老爹去书院做什么,但还是应声起了身。 迎春赶紧从怀里掏了小小的钱袋,趁着葛大壮路过身边时塞到了他手里,「回来时雇马车,别让爹太累了。」 葛大壮来不及多说,点点头就追老爹去了。 迎春叹了气,伸手拍拍儿子也出了院子,正好遇到葛大姑匆匆跑了过来。 原来葛大姑刚才下地了,现在才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迎春拉着她直接回了家把事情说了一遍,葛大姑一听葛家的祖田被卖了两亩,气得当场就红了眼睛,飞跑去前院找葛书成算账了。 迎春隐隐听得前院吵闹,半点儿没有去搅和的心思。她默默打开藏银钱的罐子,把这些日子攒下的银子数了又数,总觉得同它们相聚的日子要变少了。 葛老头和葛大壮这一走,直到晚饭时候才从城里回来。 村里人有那心肠稍微不好的,蹲在大树下端碗喝粥,看到他们就幸灾乐祸问道:「葛大叔,进城做啥去了,难道你家老二在人家花娘肚子里留种了?」 旁边的村人一听就笑了,气得葛老头脸色青得发了黑。葛家几辈子在村里生活,从来没被人如此诟病过,都是那个逆子惹的祸!他越想越气,飞快地回了家。 葛大壮狠狠瞪了那个说闲话的村人一眼,吓得对方缩了脖子不敢再出声,这才皱了眉头去追自己老爹。 那村人瞧他走远,不甘心地嘀咕,「葛老大瞪什么瞪,他弟弟能干出这样的丢人事,就别怕人家说啊。」 旁边一个老人半骂半吓唬,「快吃你的饭吧,葛老大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你不要命就继续说吧。」 那个人脸色一僵,赶紧低头喝起了粥,再也不敢吭声。 葛书成这会儿正躺在院子里,王氏心疼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一边替他掮风一边满嘴心肝宝贝的叫唤着。 葛妮儿心里有气,站在一旁就把竹竿上收下的衣服抖得劈啪作响,惹得王氏转过头大骂。 正吵得热闹的时候,葛老头就跑进了院子。他也不说话,上前揪了小儿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葛书成骤然惊醒,一看动手的是自家老爹就喊了起来,「爹您打我做什么?」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逛青楼!」葛老头说一句就掮儿子一个嘴巴,清脆的响声终于让王氏回过神来。 王氏扑上去抱住葛老头就闹,「儿子是我生的,你要打就打死我吧!老二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葛大壮这会儿也赶了过来,见状赶紧同葛妮儿一起扶了老爹坐在一旁。 葛老头喘气如同风箱一般沉重,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就开口骂道:「惯子如杀子,你就娇惯他吧!这个败家子,说是进城读书,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钱,哪里想到他居然整日里吃喝玩乐,人家书院都不要他了,看他以后怎么办?」 葛书成原本还躲在老娘怀里哀哀痛叫,一听这话立刻坐起来嚷道:「书院凭什么不要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去逛的青楼,要不是他们不仗义,我也不会被抓住付账……」 「你还有脸说!」葛老头跳起来还想动手,被儿女又拉住了。他一拳捶在椅子上骂道:「书院先生说,你这两年功课半点儿长进都没有,反倒总带着同窗出去吃喝玩乐。这次青楼打手找去书院讨债,书院脸面丢尽,再也不准你进门了。」 葛书成这下是真慌了,他自小读书,已是享受惯了,若是不能继续在书院读书,那岂不是要回家种地?他跪在葛老头跟前央求,「爹,您没替我求求先生吗?我不想回家,我还要读书,我要考举人做官呢!」 葛老头是真气得狠了,一把推开儿子,拿起一旁的烟袋锅续了烟丝就抽了起来,一句话都不说,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个孽障。 葛书成还要再闹,葛大壮却一脚把他踢到一旁,低声喝斥,「爹都给书院先生跪下了,可书院就是不要你了,你还有脸说,赶紧回屋去!」 王氏一把抱了儿子,对葛大壮大骂,「你踢老二做什么?是不是你见不得老二读书得花银钱才从中使坏?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亲娘不算,如今又连累老二……」 「好了,你闭嘴吧!」葛老头见大儿子脸色一沉,赶紧开口喝止老婆子耍无赖,一锤定音,「老二以后哪里也不要去了,老实在家待着,过几日找媒人挑个好人家的闺女就成亲吧,以后是留在家里种地还是进城找差事,再商量!」 「爹,我不想成亲,我要回书院!」葛书成抱着老爹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哪里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模样,就连普通孩童都不如。 葛大壮看不惯,同老爹和妹妹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后边自家。 迎春早就做好了晚饭,正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走动,见葛大壮回来就赶紧迎上前问:「你回来了,累不累,洗手吃饭吧。」 葛大壮亲了亲正流着口水的儿子,这才去洗手。 迎春把儿子放上屋檐下的小木床,然后拾掇碗筷,端饭端菜忙个不停。待夫妻俩终于坐下吃饭,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二那事怎么样了?」 葛大壮低声骂道:「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说完,他就大口吃饭,显见是不愿多说。毕竟这是家丑,虽然媳妇儿不是外人,但说起来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 迎春心里虽然好奇得如同小猫在抓,但也不好多问,转而开始认错。「这件事我也有错,原本只是觉得二弟总要银子有些不对劲,想着试探一下他把银子用到哪里,怎么知道他会给家里惹了这样的祸患,早知道我就把工钱都给他拿去算了!」 葛大壮扫了一眼媳妇,摇摇头道:「不必担心,老二不争气,就算不算计他,他早晚也会出事。」这么多年,弟弟虽然待他不亲近,但他也不计较,毕竟以后葛家要靠弟弟光耀门楣。可是没想到他辛苦赚回的血汗钱都被弟弟挥霍了,还养成个懒惰性子。 思及此,葛大壮也是灰心了,草草放下碗筷,又道:「爹说让老二留在家里,过些时日相看亲事。」 迎春见夫君难过更是愧疚,赶紧应道:「那我把工钱拿出来给老二做聘礼吧,想必爹和二娘手里也没有银钱了。」 葛大壮点头,「好。嫁给我委屈你了。」 迎春粲然一笑,「一家人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吃饭!」她帮葛大壮又盛了一碗粥,看着他低头慢慢喝着,心里终于觉得好过许多。对她来说,银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夫妻因此离心却不值得。 话虽这么说,真要把她攒了多日的银子送出去的时候,迎春还是心疼得掉眼泪。 葛书成这些时日,不管是绝食抵抗,还是想要偷跑进城,都被铁了心的老爹抓了回去。 王氏原本还帮着儿子闹两次,后来被葛老头说动了心,想要早点儿抱孙子,便忙着托了媒人寻找合适的姑娘。 葛书成虽然闹出这样的丑事,但他毕竟读过很多年书,将来进城找个体面差事也不难,另外王氏又信誓旦旦地说葛家的家产将来都是老二的。于是就有人家动了心思,开始相看起来。 第二十一章 而葛书成最后还是被人家姑娘的美貌打动了,居然跟着老娘折腾起来,很快就和东山后唐家的大闺女招娣合了八字,不必说定然是百年难遇的好姻缘。 唐家太太一口气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子,难免偏心一些,想拿聘金贴补往后儿子娶亲的钱,是以长女的聘礼就要了足足十两银子。王氏在家里跳着脚大骂,只因她相中人家闺女,却舍不得拿出家里的全部存银。 迎春不得已,只好拿出了一半私房。 葛大壮见媳妇如此识大体,又欢喜又愧疚,拍拍坛子道:「以后我一定会把它装满了。」 迎春暗骂自己没出息,收了坛子又抱起儿子笑道:「好啊,我等着。」 一家三口拿了银子去了前院,见大儿拿了银子出来,葛老头额头新添的骏纹者开了许多,显见对于大儿如此懂事而欢喜,嘴里却推让道:「宝哥儿都这么大了,你手里留点儿银钱也好,家里还凑得出老二的聘礼,你把银子收回去吧。」 迎春笑道:「爹,这是我做工那家夫人赏的五两银子,原本备着宝哥儿有个头疼脑热的再用,但听说二弟的聘礼不够,就先拿过来用着。反正以后家里宽裕了,总不会看着我们手头紧就是了。」 葛老头还想再说什么,王氏却飞快抢了银子紧紧捏在手里,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哪家的夫人,出手真是大方!不过我记得你进城两趟,总共就得了这么多吗?不会是说得好听,背地里又藏了不少吧?」 迎春收了笑脸,再也不吭声。 葛大壮冷声道:「二娘嫌少就还我,这是迎春辛苦赚回来的,她不拿出来,谁也说不出半个错字!」 葛老头狠狠瞪了王氏一眼,骂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罢,他又转向迎春安抚道:「老大媳妇,别跟你二娘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缺心眼的,以后赚了工钱就自己留着吧,攒多了给宝哥儿娶个好媳妇。」 迎春笑了笑,附和两句就回了家。 唐家拿到了聘礼,自然很是欢喜,不过月余就把闺女嫁了过来。 葛家因为先前那事太过丢人,也不好大操大办,简单摆了四桌席面招待一下交好的村人也就揭过了。 迎春背着儿子在前院帮了两日忙,也无暇注意新娘子是何模样,到了成亲第二日,众人坐在堂屋里等着喝新媳妇茶,这才看了个清清楚楚。 唐招娣在农家女孩子里容貌算出挑了,秀眉大眼,高鼻小嘴,羞涩一笑的时候最是温柔可人,怪不得蔫了多日的葛书成这会儿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迎春心里腹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脸上却笑盈盈接了弟媳妇送上的荷包,末了又回赠她一盒上好的绣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弟妹有事要帮忙就尽管去后边喊我。」 唐招娣脸色更红,低低应了一声。 葛妮儿显见也很喜欢这个二嫂子,撤下茶桌儿就帮着她摆碗筷,照料一家人吃早饭。 王氏许是觉得有了亲儿媳,就越发不把迎春放在眼里了,整日里跟村人炫耀小儿媳的嫁妆多丰厚,多勤快懂事,只有大儿媳如何不孝,如何黑心烂肝。 村里人都不是傻子,不过听她说个热闹罢了,背地里等着看葛家笑话。 倒是唐招娣偶尔听了几句,觉得对不住嫂子,坐立难安。于是求了葛妮儿经常带她到小院走动,但凡见到迎春在做活儿就抢过去帮忙。倒惹得迎春哭笑不得,当然待她也亲近起来。 日升月落,四季变换,两个月过去,时节也进入了盛夏,山林里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尽情挥霍着短暂的生命,也努力向世人宣告它们曾经存在过。 这一日午后太阳格外毒辣,迎春开了前后窗子又在地上撒了水,然后帮正在午睡的儿子搧扇子。大宝如今已经九个多月了,除了吃奶也吃米粥和蛋羹,身材越来越圆。这会儿天气热,只穿了绣花红肚兜,四仰八叉躺在凉席上,十分可爱。 迎春见状,忍不住亲了又亲。 这时院门突然被推开了,原来是葛大壮背着褡涟,手拎工具回来了。 迎春吃了一惊,赶紧迎了出去,见他脸色晒得通红,满头都是汗珠,忍不住埋怨,「家里也没有急事,你就不能等太阳小点再往家走吗。」 葛大壮憨憨一笑,摘了褡涟递给她,转而脱了衣衫,抓起井边的水桶打了凉水就洗了起来。 迎春进屋给他拿新做好的葛纱汗衫,没想到他随后就进来了,兴冲冲地从桌上褡涟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笑着说道:「这是这半个月的工钱。」 迎春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当日她拿了攒下的工钱给小叔当聘礼,他就说过以后会赚钱再把坛子填满。她原以为只是安慰话,哪里想到他当真说到做到,这些时日早出晚归,再添上这些铜钱,真的把坛子填满了。 「坛子早就满了,你就不要接太多活计了,万一身子累垮了,我们娘俩怎么办?」 「好,马上要进雨季了,想做工也没有那么多了。」葛大壮抹了一把头上的水珠,瞧着媳妇欢喜的样子,心里很安慰。 小夫妻俩说了会儿话,葛大壮就躺在儿子旁边睡了。 迎春坐在一旁替两人搧风,正打着瞌睡,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原来是唐招娣来了。 她赶紧出去拉着弟媳妇坐在屋檐下阴凉又通风的地方,倒了两碗凉茶,陪着她闲聊。 唐招娣绣花手艺极好,说了几句话就把手里一件小小的棉布汗衫递到迎春跟前,笑道:「嫂子,我给大宝做了件汗衫。料子不漂亮,但是吸汗,若是不嫌弃就给他换着穿吧。」 「这么好的手艺,就是进城买都买不到,我还嫌弃的话可要被雷劈了。」迎春也不客套,欢欢喜喜接了下来,心里寻思着一会儿把上次在刘家得的那两盒胭脂水粉分一盒给弟媳做回礼。 唐招娣不知是吃不惯葛家饭还是惦记娘家,嫁来两个月了,脸色一直都有点憔悴,迎春看了,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是不是怀了身孕。 唐招娣红了脸,赶紧摆手。 迎春也是眼尖,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就看到了那衣领下的青紫,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招娣,你同老二吵架了?脖子上怎么有伤?」 唐招娣身子一僵,末了勉强笑着遮掩道:「没有,嫂子,就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她不想说,迎春就算心疼她也不好多问,于是转而又说起别的事,可惜她的脸色却更黯淡了,最后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嫂子,我若是像你这样多好,嫁妆丰厚也能多帮衬些……」 迎春想起王氏喜欢霸占儿媳嫁妆的恶习,忍不住叹了气,低声问道:「是不是二娘为难你了?你也不要太好说话了,娘家陪嫁的东西最好留一些,将来有孩子就要用到了。」 「不是婆婆,是……相公。他这些时日总往外跑,有时回来说要用银钱,就把我陪嫁的那些衣料和银首饰都拿走了,我拦了几句,他就打我!」许是忍耐多日,招娣也崩溃了,再也顾不得脸面,趴在迎春怀里哭了起来。 迎春听得纳闷,葛家虽然没有分家,但她和王氏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家里做了好吃食,或者发了工钱给葛老头买了烟丝,她就让葛大壮送到前院去,能不露面尽量不露面,毕竟没人喜欢上门找骂挨。所以这两个月她还以为葛书成成家就收了玩心呢,如今听着怎么又有些故态复萌呢? 「招娣,你知道老二要钱做什么吗?二娘和爹也没说什么?」 唐招娣摇头,「我问过他几句,他只说进城找差事。我去告诉婆婆,婆婆就骂我不做活儿,整天就知道看着男人……」 迎春翻了个白眼,还要说话的时候,却听到王氏在前院尖声骂了起来—— 「老二家的死哪儿去了?天这么好,还不赶紧下田去拔草!」 唐招娣吓得立时就跳了起来,慌张地同迎春告辞后就跑回前院去了。 迎春摇了摇头,就她这绵软的性子,不被王氏欺负死才怪。 葛大壮睡眠浅,早在屋里就听见两人说的话,这会儿就低声喊迎春进屋。 迎春想了想,把葛书成的异常之处说了。 葛大壮猜到媳妇儿话里之意也皱了眉头,应道:「他再进城时我就跟去看看,许是真找到了什么差事要用钱。」 第二十二章 迎春暗暗撇嘴,但也不好多说,正巧大宝醒来要尿尿,于是就抱了儿子出门。 他们夫妻俩打算得很好,可是葛书成根本不给他们探究的机会。 大宝尿完尿后,往娘亲怀里靠了靠,还想再睡的时候,前院又传来尖利的哭嚎声。 葛大壮吓得光着脚就跑了出来,迎春同他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因为这情形同上次青楼打手来讨债时太像了。 夫妻俩也来不及多说,让葛大壮穿了鞋后,赶紧抱了孩子往前院跑。果然,葛家门前又聚满了人,只不过这次阵仗更大,七、八个黑衣大汉骑着高头大马,马后拖着被捆了手脚的葛书成,只见其衣衫褴褛,鬓发散乱。许是被拖了很远的路,身上脸上都是口子,淌着血,十分凄惨。 王氏冲过去抱着儿子差点哭到背过气,拚命扯着他身上的绳子,却被一个黑衣人一脚踢开了。 葛老头脸色铁青,嘴唇气得直哆嗦,一见大儿赶到,觉得有了主心骨这才缓过一口气,高声问那些大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把人拖在马后,眼里还有王法了吗?」 「就是说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许是葛书成的模样太过惨烈,围在四周的村里人纷纷开口帮腔。毕竟是一个村子的,又大多是同宗同姓,有事时候多少都要出分力气。 领头的黑衣大汉扫了一眼脸色都有些愤慨的村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跳下马高声问葛老头,「这个人是你家的?」 「当然,这是我二儿子,书院出来的读书人!」葛老头气得差点跳了起来,谁的儿子变成这样会不心疼啊,早晨还好好的出门,中午就让人家像拖死狗一样拖回来,就是再好脾气的泥菩萨也要动杀心了。 黑衣大汉不屑地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写了字的契纸,冷声道:「这个人在我们赌坊玩了一上午,输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你们赶紧把账还了,否则我就用马拖他回县城见官,只不过到时候他还能不能剩口气,我们可就管不了了。」 竟然输了一百五十两! 黑衣大汉最后说什么,众人已经没听进去多少了。所有人都看向了不知死活的葛书成,就算天生败家子也没有这么不着调的啊,先前逛青楼害得家里卖了两亩祖田,如今才过两个月又赌钱欠了一百多两!这得种多少年的地才能赚回来啊! 不是说读书人较明事理吗,若是读了书都像葛家老二这个样子,那还不如一辈子不识字了! 葛老头更是一个后仰就晕倒了,惊得葛大壮和葛妮儿赶紧扶着他,一个掐人中一个拍胸口,总算把他弄醒了。 「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败家子!」葛老头一辈子活得倔强又刚强,可是今天却忍不住放声大哭。豆大的眼泪从混浊的老眼里涌出,流过脸上的皱纹沟壑,看得所有村人都是心酸不已。但同情归同情,谁家也帮不上忙啊。 唐招娣本来去了地里干活儿,突然被人喊回来,见到自家男人半死不活,吓得腿软,连滚带爬挪到葛书成跟前哭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黑衣大汉正好转过头,见她容貌姣好,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你们家里拿不出钱就找别的办法,我看这个小媳妇就不错,卖去青楼也能顶三十两银子。」 他的话音落地,还不等别人回应,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葛书成却是突然开口嚷道:「这是我媳妇,就把她拿来抵债,求你们放了我吧,我身上疼死了!」 原来这些黑衣大汉也怕他真死了就要不回赌债,只在临近葛家村的时候才把他拖在马后,所以葛书成虽然模样狼狈凄惨了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致命伤。 但葛书成也知道这次闯了大祸,生怕父兄不管他,这才装死。如今听得可以拿媳妇抵债,心里一喜就喊了出来。 葛老头气疯了,挣扎着爬起来就抬起大脚踹到了小儿子身上,「你这个败家子,你怎么没死?你还嫌祸害家里不够啊,还要卖媳妇,我们葛家都不活了,都给你抵债!」 葛书成疼得大声嚎叫,但村里人却没一个上前拦阻,就算农家人礼教不严,但也知道结发夫妻不可弃的道理,遇到什么危险也得护好自己的婆娘。可是葛家老二这读了多少年圣贤书的人,居然要卖媳妇儿替自己还债,简直太可耻了。 有脾气不好的小媳妇儿恨得几乎要往葛书成身上吐口水,可惜被家里的男人挡住了。 【第九章 心灰意冷求分家】 葛大壮气得眼睛都红了,也是恨不得杀了葛书成,但眼见老爹虽然气疯了,依旧只往弟弟肉厚的地方踢打,就猜到老爹还是舍不得。于是上前拦了老爹,末了看向黑衣大汉冷声道:「我们葛家不卖女人!你把这个人拉去见官吧!」 王氏一听这话,立时就跳了起来,像疯子一样扑向葛大壮又抓又打,「你这个扫把星,你是不是就盼着这一日?害死了老二,整个家业就是你的了!你这个黑心烂肝的畜生,你去下狱,你去杀头,你去偿命,我儿子不行,我儿子要读书考状元!」 葛大壮不好同继母打架,只能黑着脸躲闪。 迎春眼见王氏的长指甲刮破了葛大壮的脖子,心疼得直咬牙,伸手把孩子塞到一个邻居手里就扑了上去,「二娘快松手!老二犯错,凭什么要大壮去抵罪!您养的好儿子,赖不到我们头上!」 王氏也是急疯了,不要说一百两,就是十两家里现今也拿不出来。她也知道儿子闯祸不对,但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就是捅破天也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头,更别说下狱蹲大牢,甚至丧命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左手扯了迎春,右手扯了葛妮儿,连同唐招娣,统统推到那黑衣大汉身前哭求,「这三个女人都抵给你了,你卖到哪里都好,赶紧放了我儿子!」 迎春被压在最下面,摔得头昏脑胀,还没出声就听到王氏尖利的惨嚎,然后她就被拥进一道温暖的怀抱。 葛大壮彻底恼了,妻儿是他的底线,他不是不心疼弟弟,不是不孝顺长辈,但想要卖他的结发妻就是要他的命,绝对不成! 「敢卖迎春,我现在就送你儿子上路!」 王氏被葛大壮扔出去,正好撞在一块石头上,额角立时就流了血,再沾了灰土,狼狈又恐怖。但四周村人却没一个同情她,天下父母都偏心,但谁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为了儿子,连闺女带儿媳都不要了。 王氏许是知道这样换不回儿子,又见葛大壮眼睛红得似血,显见对自己真的动了杀心,也不敢再上前,开始满地打滚,「我儿子有事,我也不活了!干脆摔死我吧,我跟我儿子一起上路!」 「够了,闭嘴!」葛大姑气喘吁吁地跑来,正好见到王氏这个模样,不用人家从头讲清楚,也明白出了什么事,她指着王氏大骂,「你除了会撒泼,还会干什么?我们葛家娶了你就倒霉透了,好好的孩子被你惯成了败家子,你还有脸哭!」 王氏对葛大姑存了三分畏惧,这会儿挨了骂,除了哭得更大声,却不敢再说什么。 黑衣大汉等得不耐烦了,用马鞭点了点正怔愣坐在地上的葛妮儿问道:「你们家到底想要怎么样,是还钱还是卖人?就算这三个女人值一百两,那还差五十两呢!」 「卖人?」葛大姑拔高了声调,猛然扭头瞪向王氏,恨不得生吃了她。 王氏吓得一缩脖子,眼珠儿转了转又爬过去抱住正在装死的儿子低声啜泣起来。 葛大姑无法,只得走去欲哭无泪的葛老头身边低声道:「大哥,这事儿你怎么说?」 葛老头望了望明显失了魂的女儿、紧紧握着手的大儿夫妻,还有乞丐一样狼狈的老婆子和小儿,最后狠狠闭了眼睛,「卖地!再凑一些银子吧。」 迎春闻言,心里气得简直要爆炸了。像葛书成这样的祸害,就应该把他扔进大牢里饿死。葛家总共就六亩地,上一次已经卖了两亩,这次恐怕是一分都不会剩下,还得搭上家里所有存款,也不见得够。 果然,听得葛家又要卖地,村里人都是跟着叹气,转而又动了心。如今玉米已经长到大半人高了,再有两个月就能收玉米棒子了,这时候买回来真是太划算了。但葛家还剩四亩地,就是按照上次的二十两一亩的价格也要八十两,谁家也拿不出啊。 第二十三章 最后还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里正出了头,八十两银子交到葛老头手里,换走了葛家最后的几亩祖田,末了还道:「等家里宽裕了,尽管找我再把田赎回去就是了。」 葛老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没有横财,这祖田怕是一辈子也赎不回来了。 葛大姑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骂得厉害,到底也是心疼自家大哥,回家把攒了多年的二十两银子取来了。 这样一凑,还差五十两,黑衣大汉一把拎起了葛妮儿的后衣领,得意地笑道:「我也不逼你们,一百两加这个黄花大闺女,就把张平了。」 不等别人说什么,王氏立刻就动手给儿子解绳子,显见半点儿没有把闺女以后的死活放在心上,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儿子。 葛妮儿傻傻地盯着王氏,眼里最后一点儿光亮终于熄灭了。 迎春看得心里剧痛,扑过去抱了葛妮儿,连踢带打逼得那黑衣大汉松了手,大喊着,「不行,我妹子不卖!」 「你们等着!」葛大壮一把扯了媳妇和妹妹送到葛大姑身后,扭头回了家。 迎春见此赶紧也追了上去,两人进了家,迎春立刻去床下抱她的钱罐子,虽说里面只有八两多银子,但她也得拚力一试。王氏可以狠心不要女儿,她却不能不要这个一向待她亲近的妹子。 葛大壮踩着柜子在房梁角落摸了一个小铁盒子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块黝黑的木牌子,紧紧掐在了手里。 迎春抱了钱罐子,一扭头见他神色不好,好似有些怀念又有些决绝,心头一跳就问道:「怎么了?我这里还有八两银子和两根银簪子,若是不够,咱们就打借据。」 葛大壮望着她沉默半晌,低声道:「走吧。」 迎春不知他到底怎么了,但也无暇多想,抱了钱罐子又抓了个包袱皮就一同回了前院。 众人猜他们夫妻必定是去取银子了,一见迎春摊开包袱皮,倒了一堆铜钱和零碎银子出来,甚至还掺杂着两根银簪子,都是忍不住点头。做嫂子的能这般倾其所有护着小姑子,恐怕也是独一份了。老葛家虽说出了个败家子,却也娶了个好儿媳。 黑衣大汉用脚尖拨了拨那些银钱,末了却是高抬了下巴,似是不满意,只是还没说话,葛大壮倒是一把拽了他走去一旁。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黑衣大汉就皱了眉头。 待得葛大壮举起手里的一块小牌子,黑衣大汉的腰立时就弯了下去。末了二话不说,掏了借据交给葛大壮,回身招呼几个属下上马跑掉了,连地上的那摊散碎银子都没收。 葛家众人连同所有村人都惊奇得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怎么也不明白,到底葛大壮使了什么妖法,竟然把这些凶神恶煞如此痛快地撵跑了? 葛大壮却是半点儿没有解答疑惑的意思,上前把包袱皮打了个结就塞到了同样疑惑的迎春手里。 葛大姑也回过神来,招呼大家道:「好了,这件事总算过去了,让大伙儿跟着费心了,都散了吧,下晌还得去地里忙活呢。」 村人们虽然心里痒得恨不得抓了葛大壮严刑拷打,但这会儿也只能干笑着散了开去。 葛家众人进了堂屋,葛大姑家的铁柱帮忙找了村里的赤脚大夫上门。葛书成和王氏都是些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对筋骨都没什么大损伤,清水洗一洗,撒些药粉也就算了。 迎春手里抱着一包铜钱,顺手摸了十文递过去,老大夫也就回去了。留下葛家人,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葛老头长叹一口气,抬头望向大儿,「大壮,咱们家败了,以后没有祖田留给宝哥儿了。」j 葛大壮皱着眉不肯应声,就算他心里有诸多不满,事情发生了,也不能再往老爹心上补一刀。 葛大姑不愿见兄长同侄儿生分,开口缓颊,「只要家里人都在,银钱可以再赚。」说罢,又玩笑道:「再说咱们家可娶了个会赚钱的媳妇儿,先前见迎春进城做工,还担心她受苦,没想到也攒了不少银钱,以后宝哥儿娶亲,是缺不了什么聘礼了。」 她说这话本是好意,哪里想到王氏却道:「哼,谁知道她进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赚了银钱不交家里,反倒掖着藏着,没安好心!」 「你放屁!」葛大姑和葛老头儿一同骂出了声,兄妹俩对这个混不吝的王氏实在是恨得牙疼。今日要是没有大壮夫妻,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她不但不感激,反倒出口就往迎春身上泼脏水,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葛大壮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没有恼怒,神色平静地看着众人好久,淡淡吐出几个字。 「爹,分家吧!」 葛老头正在装烟丝,听得这话,手里的烟袋锅掉在了地上。他一直都心虚,明明大儿聪慧,他却架不住王氏吵闹,最后送了小儿去读书。反倒把大儿扔去跟着木工师傅学手艺,吃了不知多少苦。大儿十五岁时,朝廷下令征民夫,大儿又代他上了战场,九死一生总算活了下来,但拿回的卖命钱又给家里盖了大院子,娶亲之后反被撵去住破屋。 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放到别人身上,许是根本忍不得。但大儿都忍了下来,无非是为了家里和气,为了孝顺他这个老爹。于是他也装作不知道,装作心安理得。可如今,大儿终于忍耐不了了吗,那这个家以后怎么办?闺女还没出嫁,小儿又一事无成,连同他们老两口以后要怎么活? 「大壮,你是恼了你弟弟不懂事……」 葛大壮摇头打断老爹的话头,正色说道:「爹,这么多年,我对得起家里了。为了家里和气,我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可是如今迎春嫁了我,给我生了宝哥儿,她不欠我们葛家,也不欠我葛大壮。我为了葛家受苦受气也就罢了,但她不行,这家一定得分!」说罢,他扭头望向迎春低声问道:「你信我吗?」 迎春心里酸涩,早就红了眼眶,听得这话重重点头,「信,你到哪里,我和宝哥儿都跟着!」 「那就好,」葛大壮笑了,转头伸手抓了那个包袱放到了葛老头身前,「爹,这是我和迎春所有的银钱了,留给家里以后用。至于家产我只要后边的小院,以后每年我再给您二两银子养老,妮儿的嫁妆我担一半。至于其余人,再也不归我管了。」 葛老头望着眼前沉甸甸的包袱,又看看冷着脸的大儿,脑子里轰轰作响,多少话聚在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大儿算是净身出户了,难道他还要死活拘了他在家里做牛做马吗?他就是脸皮堪比城墙,这会儿也热得能煎鸡蛋了。 葛大姑曾在亡嫂死后照料过侄儿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气倔强,这么多年受尽委屈,若不是实在凉了心肠,怕是也不会在这时候提出要分家。卸下葛家这个沉重负担,凭他的手艺,一定能把小日子过得更好。更何况…… 葛大姑扭头望向站在葛大壮身后一言不发的迎春,开口对自家大哥劝说:「大哥,大壮这么多年来为了家里已经够累了,就让他分出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太偏心了。」 王氏这会儿眼珠转个不停,心里算盘拨得劈啪作响,怎么算都觉得把葛大壮分出去划算。原本这些时日他就不往家里拿工钱了,分家之后不必再给他们口粮,又多得了八两银子,只要老二伤好了找个体面差事,日子过得比原来也差不了多少。 就算退一万步说,家里日子难过,葛大壮却发了财,她上门去打个滚或者满村宣扬他们两口子不孝顺,他们还不是得照样乖乖把银钱送来。 这般想着,她也不捂着脑袋哼哼了,跳起来抱了那个包裹就跑进里屋藏了,末了出来嚷道:「分家就分家,你可记好了,除了那个小院子,这家里一根草刺儿你也别想分走。」 葛大壮不理会她,只看着自家老爹。 葛老头心里就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时候也不得不开口了,「那就分吧。」 几个字好像几块大石头,彻底压垮了这个倔强老农的背,看得葛大壮鼻子一酸,但手里却是紧紧抓了媳妇转身就走。 不料,葛妮儿却不知何时已收拾好一个包袱站在了门口,对葛老头高声说道:「爹,我以后要跟着大哥和嫂子过日子!」 葛老头勉强压抑在心里的无奈恼怒,在听到小女儿要跟着兄嫂过的话后,立刻被引爆了。「胡闹!你一个没出嫁的闺女,有家不住,跟着兄嫂做什么?包袱放回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第二十四章 葛妮儿双膝跪地,不停对葛老头磕头,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爹,我跟着哥嫂,他们不会卖了我,还会给我一口吃的,给我找个好婆家。留在家里要做什么,等着我娘又卖了我替二哥还赌债吗?我也是葛家女儿,凭什么我就得被卖掉!爹,您可怜可怜我,让我跟着哥嫂过活吧,否则我只能进庙里当姑子了!」 王氏羞得脸色青紫,扑上前就挥了葛妮儿一巴掌,「你这个死丫头!方才我不过是着急了,我是你娘,会真的卖了你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信亲娘反倒信外人,脑子烧傻!」 葛妮儿任凭王氏打骂,就是不肯起来,双眼牢牢盯着老爹,眼里满满都是祈求和愤恨。 葛老头一口气哽在喉头,身子哆嗦得厉害。 葛大姑上前扯了王氏推到一旁,张开手臂抱住葛妮儿,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我可怜的妮儿啊,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娘!」 「姑母,您帮我求求爹,在这个家我是活不了了,睡觉都要睁着眼睛,怕我娘卖了我!就算不卖了我,将来为了二哥,也会把我随便嫁给人家做妾,或者傻子、瘸子……」葛妮儿趴在葛大姑怀里放声大哭,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经过今日这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王氏的心眼已经偏到房梁上了,若是将来为了葛书成,她兴许真会做出这样卖女求财的事。 葛大姑的丈夫姓曲,在村里一向以寡言出名,外号曲哑巴,轻易不肯开口说话。这回跟着妻儿来的他见先前闹得那般厉害也不曾开口,这会儿却突然开口,「答应吧。」 铁柱媳妇也赶紧帮腔,「迎春嫂子待妮儿可好着呢,妮儿跟着她过日子,一定不会受苦,大舅就应了吧。」 迎春上前扶了葛大姑和葛妮儿说道:「妮儿以后跟着我们,自有我和大壮帮她张罗嫁妆和亲事,爹娘只管好好看着老二就好了。」 王氏不知是听了嫁妆两个字,觉得又可以省下一笔银钱,还是被闺女说中了心事恼得狠了,突地高声骂道:「想滚就滚吧,出了这个门就别再想回来!」 葛妮儿抹了眼泪,抓紧手里的包袱挽着迎春的手臂就出了门,急切得好像这院子根本不是住了多年的家,反倒如同地狱一般可怕。 葛大姑看看片刻间失了一儿一女的大哥,重重叹了口气后带着家人也回去了。 葛妮儿好似耗光了所有力气一般,进了后边小院的大门后,腿一软,差点磕在门板上。 迎春眼疾手快扶了她,怜惜地劝道:「别想太多,以后跟着我跟你哥哥,亏不了你。」 葛妮儿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了出来,哽咽道:「嫂子,我以后帮你哄宝哥儿,做饭洗衣,不会白吃饭的。」 迎春听得好笑又心疼,挽着她进了西屋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和你哥都有手艺养家,哪里就差你一口饭,以后你就在家里帮着嫂子看家、绣绣花,等嫂子给你攒好嫁妆,咱们再选个好人家嫁过去,好日子可是在后头呢!」 葛妮儿红了脸,赶紧扭身装作整理包袱来掩饰羞意。 迎春笑了两声,刚要上前帮忙,突然觉得手里空空,惊叫道:「哎呀,我怎么把宝哥儿忘了!」 她拔腿就往先前托付的那个村人家里跑去,惹得正抱了柴禾进院的葛大壮,还有追出来的葛妮儿都笑了起来。 分了家之后,葛家小院犹如新生一般,无尽生机焕发。 这一日,不远处的县城东北角有条青槐胡同,胡同最里面有座院子,门面不出奇,但里面却修建得富丽堂皇,先前那借宿在迎春家里的吴公子正坐在一棵桂树下打着棋谱,身旁一个小童静悄悄煮着茶。茶香袅袅间,阳光透过枝叶投射在他的青衫上,犹如点点金鳞,衬得他神色从容淡雅。 端着乌木托盘的老嬷嬷在回廊下站了许久,脸上满是欢喜的笑。自从得了那把能走动的椅子,自家公子可是变了很多,不但每日里都会出来坐坐,偶尔还会让人推着上街走走,一改先前的沉闷阴晦。就连对京都那边的书信都勤了起来,前几日府里刚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来,可见老爷也心疼这个长子,这般下去,公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她端了托盘上前,把点心摆上檀木小几,开口劝道:「公子,您少做些耗神的事儿,还是歇一歇吧。」 吴公子放下书,晃晃酸疼的脖子,双手就要转动轮椅,末了却改了主意,支起身要站起来。 老嫂嬷大惊,赶紧上前搀扶。 可是吴公子却已经站得很稳,甚至向前迈了两步,虽然残疾的右腿还是只能轻轻着地,活像一只单腿蹦的兔子,但这却是他两年来难得能不靠外人独自前行的时刻。一抹喜色盈上他的眼,在阳光下十分明显。 老嬷嬷欢喜得立刻就掉了眼泪,跪下磕头,嘴里谢了所有神佛,只为了自家主子这样细小的两步。 吴公子扶起这位自小跟着自己的奶娘,低声道:「嬷嬷,不可这样,以后还会更好的。」 「好,好,能看到公子痊愈的一日,老奴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老嬷嬷胡乱抹了眼泪,扶了主子慢慢绕着桂树走动,末了许是怕主子无趣不肯再多走,随口就把在侍卫那里听来的闲话儿说了。「公子,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先前春游时候借宿的那户农家,就是做了这轮椅献上来的葛家?」 吴公子脑里闪过那个抱着孩子笑得无比温柔的女子,低声问道:「怎么,又见到她了?」 老嬷嬷没有听出主子话里单单特指了一个「她」,反倒欢喜主子难得对这些闲事感兴趣,于是兴致勃勃地把听说葛家老二欠债败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葛嫂子两口子都是好人,可是家里老人太偏心,以后这日子怕是难过了。」 吴公子示意老嬷嬷扶了他重新坐回轮椅,手指摸着扶手上的纹路,淡淡说道:「她做得那几道菜倒也馋人,明日请她上门来帮厨几日吧,工钱从优!」 老嬷嬷闻言愣了一下,赶紧应了下来,她偷偷打量自家公子的脸色,却是看不出半点儿异处,最后只得摇摇头下去安排了。 另一边葛家村里,自从葛妮儿搬来住,迎春这些时日真是轻省许多,洗衣做饭都有人帮忙,就连大宝几乎都长在了姑姑怀里,连她这个亲娘都不亲近了,气得她总是点着他的小脑袋笑骂白眼狼。 而葛妮儿有了侄子这个开心果,在亲娘那里受的伤也很快痊愈了。 这一日,迎春早起吃了饭后,把后园里的杂草铲了个干净,末了又把四处乱爬的丝瓜藤蔓往架子上引一引,偶尔抬头看看白花花的太阳,心里又生出一丝愁绪。家里如今一文存钱也没有,粮缸也快空了,若是出外做工的葛大壮再不回来,他们三个怕是就要饿死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实在不好,这些时日许是郑家和刘家的小少爷们胃口不错,两家都没有再派马车来接她上门做吃食,自然也就没有工钱了。 这种手里没钱、缸里没粮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不过迎春却不后悔当日之事,虽然代价有些巨大,但她却是自由了,以后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不用随时担心王氏扣过来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然后就欺负得他们一家有口难言了。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葛妮儿在院门口高声喊着,「嫂子快回来,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迎春心里疑惑,赶紧在水桶里洗了洗手,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就回院子去了。 吴嬷嬷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一见迎春回来就站起来笑道:「葛嫂子这是去哪里忙「哎呀,是婶子来了。」迎春很喜欢这个老嬷嬷,上前请她坐下后问道:「吴公子身体可还好?我还没谢过婶子替我家孩子爹捎了椅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有什么谢的,举手之劳。」老嬷嬷许是也难得出来走动,拉着迎春说了半晌闲话才提起正事。 迎春一听吴公子想念她的手艺,想也不想就道:「这会儿我家里也无事,不如这就跟婶子去吧,正好菜园里的菜都是新鲜的,顺手再摘些带去。」 老嬷嬷抬头见葛妮儿抱了大宝站在门口,就欢喜地接过大宝道「好啊,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们公子就喜欢清淡新鲜的吃食。我们府里清净,你把大宝也带着吧,反正不过两、三日就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迎春提了篮子去后院摘了苦瓜、豇豆和叶菜,又叮嘱葛妮儿几句后就随着老嬷嬷坐马车进城了。 吴公子许是有事在忙,老嬷嬷直接带了迎春去了灶间旁的厢房。 迎春眼见天色近晌午,也没多歇息,哄睡了大宝就去了灶间准备午饭。原本灶间里掌勺的大厨是个胖子,想必是事先得了老嬷嬷的叮嘱,心下清楚知道迎春对他的地位没有威胁,所以待迎春还算客气。 迎春见此也猜到几分,于是安心地煎炒烹炸。很快,主院就有人跑来催促开饭。迎春把刚刚出锅的青椒肉丝盛盘,连同一盘桂花糯米藕、一盘凉拌苦瓜、一盘清炒空心菜,总共两凉菜两热菜一起放到了托盘上。 两个打扮干净利落的小厮一个捧了迎春上的菜色,一个捧了胖厨子上的菜色,一同送去了主院。迎春谢过胖厨子后就洗了手回去看着儿子睡觉,哪里想到很快就有人把她喊去了灶间。原来吴公子很喜爱今日的菜色,灶间上下无论厨子还是杂工都有赏,自然是惹得众人欢声雷动。 迎春捏了捏手里的荷包,估摸着足有二两银子,心里为吴府的富贵咋舌。不知是不是觉得她能带来财运,灶间众人之后几日待她更客气了,偶尔忙不过来,还有人帮忙搭把手。而吴公子也隔三差五总有打赏发下来,惹得灶间众人成了整座府邸最让人羡慕的一群。 这般过了五、六日,迎春开始惦记家里的时候,老嬷嬷终于又来了,不但拿来了这几日的工钱,还告诉她明日可以回家了。 【第十章 灵机一动创财路】 第二日迎春天色未亮就爬起来,把包子、蒸饺、锅贴及各色米粥吃食做了足足七、八样。待得端到主院,老嬷嬷看得笑个不停,嗔怪道:「葛嫂子真是顾家,难得她手艺好又守本分。」 吴公子喝着山药粳米粥,又夹了一个煎得金黄的羊肉韭菜锅贴,神色有些落寞,末了吩咐,「府里送来的那些用物里,挑几样合用的赏她吧。」 「是,公子。不知道府里谁准备的礼单,连胭脂水粉、绣线布料都备了许多。公子身边也没个贴身侍候的,左右派不上用场,我一会儿选几样赏给葛嫂子。」 吃完了饭,撤了桌子出来,正好迎春背了孩子,提了篮子等在院外。老嬷嬷直接拉她去了库房,选了两匹好料子、两盒胭脂水粉及两盒绣线给她。 迎春这几日连打赏带工钱得了十两有余,觉得已是收获颇丰,就不肯再收这些物件。 老嬷嬷却知道她家添了个小姑同住,劝道:「这些物件都是京都那边送来的,咱们县城里想买都买不到,哪怕你不用,拿回去攒着给你家小姑做嫁妆也好。」 迎春被说动了,再三谢了老嬷嬷后才带着儿子坐了马车满载而归。 葛大壮恰巧这日做工回来,不见妻儿在家,心里总觉空落落的,索性出门去村口等等看,结果正好接了迎春母子,一家三口团聚,自然很高兴。 葛妮儿得了一套胭脂水粉和一盒绣线,她一遍遍摸着盒子上雕刻得繁复又精致的花纹,笑得合不拢嘴。前两次从嫂子这里得的布料和胭脂,她还没来得及多摸摸,就被王氏借口小姑娘不能打扮得太花俏而抢去了,这次老娘不在身边,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葛大壮取了这几日的工钱递给媳妇,低头瞧见迎春拿回的荷包更沉更鼓,脸上不禁露出愧色。 迎春急忙收了荷包,然后举着他的钱袋子笑道:「咱们家的钱罐子又有钱放了,晌午炒个荤菜庆贺一下如何?」 「好啊,嫂子,我去后园摘菜。」葛妮儿第一个应声,小心翼翼地收了她新得的宝贝后就出去了。 迎春把儿子塞到夫君怀里笑道:「这次去吴家帮厨,吴公子给了许多打赏,显见还念着咱们先前送他轮椅的情分。但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再琢磨些精巧的用物送去,总不好白拿人家的赏银。」 葛大壮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深了,点头应道:「好,我这几日都在家里,还是你画图,我出力。」 夫妻俩商量后,就一个抱柴,一个换衣,张罗着做起了午饭。虽然迎春前世没学过木工,但是开店之前可是没少在各大家倶店溜达,饭后不过片刻就画了一款外形优雅贵气的躺椅。 葛大壮十分激动,连午觉也不睡了,赶路进城买了好木料就开工了。迎春则带着葛妮儿缝制棉垫子和绣花的锦套,不过三日,一把舒适的躺椅就做好了。 夫妻俩正想着隔日就借了邻居的驴车把躺椅送进城去,结果天刚亮就听到前院吵闹不已。 葛妮儿蹑手蹑脚跑去院角听壁脚,回来后就急急忙忙赶了葛大壮出去躲避。原来唐家人听说了葛书成的「英勇事迹」,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打上门来了。 唐家家境不好,绝对不会想要把女儿带回去,这次上门无非就是想讹一些银子罢了。而葛家如今分了家,葛大壮只要过去,就会被刮下一块肉,王氏也不会领情。若是不过去,又会让人觉得凉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躲这一招了。 果然,葛大壮走了没一会儿,一个邻居家的半大小子就跑来喊人。 迎春撂下一句人不在,就带了葛妮儿和儿子去了葛大姑家。 王氏在家里左等右等,却一个帮手都没有,气得简直要炸了肺。 唐家太太虽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子,但多少年也没在村里低过头,脾气也不软和。她盘腿坐在葛家堂屋的桌子上,把葛家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又哭诉自己瞎眼才会害了闺女。 一众村人恨不得回家抓把瓜子来一边嗑着一边看热闹,这出大戏太精彩了。 葛大姑当日拿了全家的积蓄给葛书成还赌债,最后连个谢字都没得到,王氏不但不提还钱的事,反倒同村里人说他们一家心很坏,有银钱怎么不早拿出来。气得她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理兄长家的烂事了。 所以这次不管闹得多凶,她都装作没看到,拉着侄女和侄媳妇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做针线。 铁柱媳妇借着去茅房跑去偷看了两眼,结果回来时带了个大消息。原来王氏和唐家太太一言不合动了手,唐招娣想上前劝架却一头栽倒了,万能的赤脚老大夫又出场了,得出了葛家老二要当爹的结果。 不必说,唐家太太底气更足,喊了家里人要把闺女带回家。王氏堵着门不让走,末了拿了二两银子,连先前从闺女手里抢来的好料子也送出去一块,这才把唐家人打发走。迎春倒是很喜欢唐招娣,但如今分了家,她也不好回去,只能琢磨着以后偷偷做些好吃食给弟媳妇补补身体了。指望王氏那个刻薄的女人能善待儿媳,简直等于要天上下红雨。 葛大壮不想去村里人家闲坐,就带了一把粗陋弓箭进山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 迎春把山鸡送给了葛大姑,留下兔子做了一锅麻辣兔肉,吃得一家人停不下筷子。 夜里,小夫妻一番亲热之后,抱在一处说些家常话。 葛大壮拿着蒲扇替妻儿赶蚊蝇,迎春享受着阵阵凉风,心头喜意盈盈。虽然日子清苦些,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今手头又有了些存银,她得赶紧想办法实施她的发财计划,省得前院那对母子又惹了什么祸事,她就算万般不愿意,总也不能看着他们送命。 「明日你进城送椅子,我也同你一起去,到时候咱们在城里城外走走,我想找间小铺面卖点吃食。」迎春对葛大壮说。 葛大壮困得眼皮打架,又历来疼媳妇儿,顺口就应了下来。 迎春笑着接过蒲扇,替他搧了一会儿,听他打起了鼾声,这才把脸阽在他的肩膀上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两个就带着躺椅,赶着借来的驴车进了城。那老嬷嬷听门房说迎春夫妻来送礼了,就亲自迎了出来。 迎春不想多留,听说吴公子出门不在家,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觉得身为农妇就低人一等,但每次见到清冷不多言的吴公子还是隐隐觉得拘束。 老嬷嬷绕着那躺椅走了一圈,又坐下试了试,赞不绝口,立刻就让两个小厮搬去了院里那棵桂树下,想着公子以后躺着看书或者小憩一定很舒坦。 送礼正合主家心意,这对客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事了。 迎春夫妻笑着告辞,老嬷嬷却一定要留他们吃了饭,见了公子再回去。 第二十六章 迎春无法,就说了自己的打算。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倒也没再留人。 葛大壮和迎春告辞出来,找了一处避静地方栓了驴车,拿了几文钱给旁边摆摊卖筐篓的老伯帮忙看一会儿,然后两口子背着儿子就开始四处寻访。 要说开铺子做生意这事总是有赔有赚,自然也有店面要出售。可惜夫妻俩问了几家,价格动辄两、三百两,实在太过骇人,就连铺面偏僻的要价也不低于一百两。 迎春夫妻都有些泄气,眼见日头太晒,恐怕热坏宝贝儿子,只好坐了驴车出了城。迎春有些不甘心,又在城外走了走,还是没有碰到合心意的。 葛妮儿在家里忙得不亦乐乎,见到兄嫂回来就转身去准备饭菜。迎春把大宝扔去跟他爹玩耍,和小姑一起边说闲话边烧火做饭。 葛妮儿伶俐又聪慧,自然看出嫂子心情不好,但她也不好多问,只得挑了大宝的趣事说,果然没多久嫂子就露出笑容。 夜里小夫妻躺在炕上,说起白日之事,迎春就皱了眉头,末了发狠道:「我就不信穷人没有出头之日,将来我开了铺子,一定要放三日三夜的爆竹,长长志气。」 葛大壮觉得好笑,低声安慰媳妇,「再过几月,冬初的时候,山上野物的皮毛最好。我去猎两张好的,应该能凑够买铺子的银子,你先暂且忍忍。」 迎春立时瞪大眼睛,「那怎么成?你平日打些兔子和山鸡也就罢了,真去找那些野兽的麻烦会有危险的。不成,我会想出办法,你可别偷偷上山。」 葛大壮憨憨一笑,不答应也没反对。 迎春不放心,待得想再唠叨几句,却被葛大壮压在了身下,所有的抗议自然都变成了缠绵时的呢喃。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葛家小院的门就被拍得砰砰响。迎春惊醒,吓得心脏狂跳,低声咕哝,「出了什么事?」 葛大壮披衣服下了地,待得开了院门才发现自家老爹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他赶紧把老爹让进屋里坐。 可是葛老头却闷声说道:「吃过饭去前院,帮我把家里的农具修理一下。我葛家如今是没了地,但不见得以后就不会再买回来。」说完,老爷子背着手,转头大步走远了。 葛大壮愣了愣,猜想老爹必然是听村里人说起闲话,惹了气。 迎春和葛妮儿也都走了出来,自然问了,听葛大壮说起要去前院修农具的事,姑嫂两个对视一眼,一同闭了嘴,转身忙着扫院子和烧火做饭。 待得吃了饭,葛大壮就挎着工具袋子去了前院。 葛妮儿打了水倒进大盆准备给大宝洗衣衫,迎春摘了一篮子青菜,准备焯水之后加点肥肉,中午包些较子。 葛妮儿拿了个小布老虎给大宝哄着他自己玩,省得这小子总对洗衣盆的皂角水感兴趣。 想起爹娘和不争气的二哥,她又忍不住叹气。当闺女的听说老爹受人闲气,心里自然不好过。但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若不是爹娘太过娇惯二哥,也不会让他把厚厚的家底败光了,如今真是谁也赖不了。 迎春见小姑不过十几岁年纪就愁苦着脸唉声叹气,实在与她这年纪不相符,开口劝道:「妮儿啊,你也别多想了,你二哥就是那个样子,家里没了银钱,兴许他还能老老实实做做学问,或者寻个差事养活二老。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总是不争气,有我和你大哥在,总不能让爹娘饿着肚子就是了。」 葛妮儿听得红了脸,生怕嫂子觉得她不知足,毕竟她跟着兄嫂,以后出嫁都要靠兄嫂出力,这已经是个大负担了,如今再为爹娘争取,就实在有些厚脸皮了。「嫂子,我不是……我没有……」 「哎呀,嫂子知道,别着急。平日只要帮嫂子把大宝照看好了,别的不用费心。」迎春把摘好的青菜端到井旁,一边清洗一边打趣,「等我和你大哥多赚些银子,就帮你攒嫁妆,保证让你将来风风光光出门。」 「哎呀,嫂子,你又说这个。」葛妮儿羞得脸色更红,捧起冰凉的井水往脸上泼了雨把才勉强好过些。 迎春哈哈大笑,大宝在一旁不知娘亲和姑姑说些什么,但这却不妨碍他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一时之间,小小的院落里满是笑声,温馨又和乐。 迎春正要起身找个干净陶盆,没想到半开的院门外却是走进来一个妇人,笑嘻嘻同两人打着招呼—— 「呦,家里这是有什么喜事了,一早就笑得这么欢快?」 迎春认出这是刘二嫂,平日在村里口碑很不错,勤快又孝顺。于是赶紧迎上前,招呼道:「刘二嫂子,今日怎么有空闲过来?走,进屋坐!」 「哎呀,我又不是外客,大热的天,就在这井边站会儿吧,凉快!」刘二嫂也是爽利的脾气,伸手逗了逗大宝,就开口道明来意,「迎春妹子,我娘家最小的妹子明日出嫁,家里想要备几桌酒席,可是桌椅不够用,我想着你家大壮手艺好,家里的桌椅都打得模样极好,所以就厚着脸皮上门来问问,若是你们家里明曰没有用,借我娘家用上半日成不成?」 「借桌椅?」迎春听得一愣,脑子里灵光一闪,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呼之欲出。但她想要抓住却不可得,这感觉玄之又玄,惹得她皱着眉头极力思考,却忘了人家刘二嫂还在等她回话。 葛妮儿眼见刘二嫂脸色渐渐有些僵硬,赶紧推了推自家嫂子,笑道:「嫂子,前日铁柱媳妇也说起过桂花要出嫁的事,你不是还说要去帮忙吗,怎么这会儿倒忘了?」 刘二嫂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许多,勉强笑道:「家里人手倒是够用,就是这桌椅用物有些不够。」 迎春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赶紧应道:「刘二嫂子,我方才算了算,家里除了一套桌椅,还有三个大陶盆和十几套碗筷,若是能用得上,明日都拿去用也使得。」 「真的?」刘二嫂喜出望外。 农家人日子过得清苦,虽说有事时候互相也都帮把手,但出借桌椅盆碗这类用物还是有些不情愿,毕竟万一有个损毁,若是彻底砸烂还好,主家会赔个新的,但若只是磕掉漆皮或者碗口小破损的话,总不好多说,只能自己心里不痛快。 迎春家里先前修葺房子的时候,葛大壮一口气打了两套桌椅,一大一小,小的平日使用,大的则备着年节待客。 村里闺女和媳妇儿们过来串门子时可都看在眼里,如今迎春不但答应出借桌椅,甚至加上盆碗,到时候摆上招待贵客,那可是极替自家长脸面的事,刘二嫂自然欢喜。 「真是太好了,迎春妹子,晚上我就让我家孩子的爹来搬桌椅,明日你和妮儿早点儿过去,嫂子给你们留个好位子。」 「好啊,您娘家的席面一定不差,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迎春客套了几句,哄得刘二嫂笑得更开了,「咱们农户人家,城里酒楼的大厨也请不来,倒是我姨母家的弟媳妇做菜手艺还不错,我们请了她来帮一日厨,大伙不挑也就成了。」 许是家里还有事忙,刘二嫂又闲话几句就走了。 迎春把她送到大门口,转身回来之后就站在井边发呆,嘴里嘀咕着,「借桌椅、借盆碗……酒楼大厨请不到、找人帮忙煮饭……」 葛妮儿忐忑地看着嫂子,实在忍耐不住,上前拉了嫂子去树荫下坐,焦急地问道:「嫂子,你是不是晒得难受,要不要我倒碗水来?」 迎春突然笑了,她抓着小姑的手臂激动嚷道:「妮儿,嫂子想到一个好主意了!哎呀,不行,这个不能说,我得先算算账!」说完话,她也不理小姑和儿子,抬腿就往屋里跑。 葛妮儿从未见嫂子这个模样,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心里担心嫂子是不是冲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弯腰抱起侄子就往前院跑。 葛大壮正在院子里忙碌,王氏这个后娘自然不会想到给大儿送碗水来,而葛老头则蹲在树荫下发呆。 葛大壮被晒得口干舌燥,刚要起身舀瓢井水解暑,没想到就见到妹子抱了儿子跑来,吓得立时问道:「这是怎么了?」 葛妮儿瞧瞧正好掀起门帘从正房走出来的老娘,含糊应道:「哥,嫂子好像中了暑热,你回去看看吧。」 葛大壮闻言,匆匆同老爹交代一句就跑回后边了。 葛妮儿不好立刻就走,抱着大宝上前给老爹行礼。 见到大孙子,葛老头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喜色。 第二十七章 王氏撇着嘴站在台阶上骂道:「那个小娼妇又起什么么蛾子了?谁家婆娘不是日日在外边做活,偏她晒一晒就倒了?」 葛妮儿听得这番话觉得心里不舒坦,又不好同亲娘吵架,勉强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葛老头狠狠瞪了一眼又开始骂闺女的老婆子,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 葛大壮大步赶回家,一见院子没人,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他快步进屋,看见拿着炭笔在草纸上写写画画的媳妇,开口就问:「你身子不舒坦,怎么不躺着?」 迎春正为自己想到的好买卖欢喜,哪里顾得上同他解释,伸手拉了他就说道:「大壮,方才刘二嫂上门来借桌椅,我想到个好生意,你听听看。」 葛大壮仔细把媳妇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脸色红润,双眼亮晶晶,哪有半丝患病模样,于是也放了心,「好,你说。」 迎春兴致勃勃地把方才画好的几张图纸递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方才刘二嫂来家里串门,说她娘家妹子出嫁,盆碗桌椅这些东西都不够用呢,就连炒菜的厨子也是找亲戚帮忙。 我突然就想到这是个好生意,我们既然凑不够买铺面的银钱,那不如就从小本买卖做起。附近山上的木料虽说没有什么好的,但砍回来做些桌椅总是费不了多少银钱。我还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到时候再添些锅碗瓢盆,咱们专门承办红白喜事的宴席,你说如何?」 葛大壮看看手里的图纸,桌子是很普通的四方桌,椅子居然连扶手都没有,就是长条板凳,打起来可真的是省料又省工。「这买卖当真用不了多少本钱,我自己就能把桌椅包下,碗盘也好置办,可是就是不好定工钱。」 迎春点头,农家人过日子节俭,若是工钱贵了,人家宁愿自己找邻里帮忙,若是便宜了,自家出桌椅盆碗出人手,又实在不划算。 「这样吧,明日铁柱媳妇要去喝喜酒,我请她打听一下详情,然后咱们再商量。」 夫妻两个说定了,正好葛妮儿也抱着大宝回来了,一家人吃了午饭,迎春趁着大宝午睡就把前日买的一条肉从井里拎上来,分了一半放进篮子里,送去了葛大姑家。 天气炎热,铁柱媳妇儿在院子里的桂树下铺了一块凉席,一边替熟睡的孩子打扇一边同葛大姑闲话做针线。突然见到迎春上门,婆媳两个都笑开了脸,拉她在凉席上坐下,又问怎么没抱大宝来。 迎春把肉拿出来递给铁柱媳妇儿,「前日买了条肉,正好送过来,妹子什么时候得闲儿再给孩子炖菜吃。」 铁柱媳妇儿不肯收,「哎呀,嫂子,你怎么每次来都不空手,这怎么成?」 葛大姑却知道这个侄媳妇大方,要媳妇儿收了后才嗔怪道:「别客套了,平日也没少吃你嫂子的东西,不差这块肉。」 铁柱媳妇这才欢欢喜喜收了,照旧放在自家筐子里,吊在井里冰着。 老少三个说了一会儿家常,迎春就拜托铁柱媳妇打听消息。 铁柱媳妇做活麻利,手也巧,平日在村里人缘极好。听嫂子这样嘱咐,自然满口答应,末了还好奇问道:「嫂子怎么想起问这些,咱们家里也没什么事情要摆酒啊。」 葛大姑瞪了儿媳一眼,「你嫂子自然有别的打算,你只管去仔细问问就好了。」 铁柱媳妇不是个小心眼的脾气,平日又同婆婆相处亲近,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倒像孩子一样吐吐舌头。 迎春见此很是羡慕,心里盘算着承接宴席这活计若是做起来了,自己一个人撑不下来,葛妮儿又是姑娘家,不好跟着抛头露面,找铁柱媳妇帮忙倒也合适,于是就简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弟妹若是不嫌弃这活儿脏累,就跟着我出去赚点儿零用钱怎么样?」 铁柱媳妇早听得眼睛发光,她平日常在村里走动,先不说这县城附近多少村落,只看葛家庄每年婚丧嫁娶就有个七、八场,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这个生意一定赚钱。她立刻就要开口答应,可是想到婆母在旁边,只好用祈求的眼神盯着葛大姑不放。 葛大姑心里琢磨着侄媳妇这主意很好,又见自家儿媳如此模样,哭笑不得地说道:「瞧我做什么,你嫂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若是不怕累就只管去,家里孩子我管着就是了。」 「太好了,娘,嫂子这生意一定会赚钱,到时候我跟着赚了工钱给您老人家买簪子戴。」铁柱媳妇喜得差点儿跳起来,惹得熟睡的两个孩子不安地翻了个身。 葛大姑赶紧伸手安抚孙子和孙女,扭头去瞪儿媳。 铁柱媳妇顾不得闺女和儿子了,拉着迎春嘀嘀咕咕商量个不停。先前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明白了事情原委,她明日更要好好打探一番。'' 又坐了一会儿,迎春就告辞回家去了。她挑着树荫下走,倒也不太晒,想起铁柱媳妇兴奋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有了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帮手,说不定还能多招些生意,她也省心不少。 果然涉及自己以后的零用钱,铁柱媳妇很是上心,第二天从刘二嫂娘家吃了酒席后就赶紧跑来找迎春。 迎春边听边在草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列了需要添置的锅碗瓢盆和调料的单子,还有需要打的木器用物,最后得出结论,这承接酒席的买卖若要开张,最少要投入十二两银子的成本,这也就意味着,要倾尽全家的存银赌在这桩生意上了。 不过照铁柱媳妇打听到的,这加加减减下,接了单的赚头还是不少,惹得迎春很心动。 铁柱媳妇虽然不识字,但是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忍不住咋舌,小心翼翼地问道:「嫂子,这得多少本钱啊?要不然咱们再缓缓吧,万一……」 迎春原本心里也有些犹豫,但是眼角扫向正躺在葛妮儿怀里的大宝,反倒坚定了信心。 「什么事情都有风险,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咱们只要努力经营,多出力气,老天爷总会给些福报的。」 「那我也出些本钱吧?」铁柱媳妇觉得自己不出本钱只赚工钱有些过意不去,盘算着回去找婆婆商量一下。 只是先前葛书成惹祸,葛大姑已经把家里所有银钱都拿出来了,这时候若是再要帮迎春就只能出去借了。 迎春自然不会同意,笑道:「我手里银钱还够用,若是什么时候不凑手了再同姑以脱吧。」 铁柱媳妇自然应了,末了带着打听附近村落哪家有婚嫁之事的任务,喜滋滋回家了。 迎春好不容易盼到晚上葛大壮下工回来,迫不及待的就把自己的盘算跟他说了。 葛大壮倒是实在,开口就道:「成,你看着张罗吧,碗盆和桌椅也不是多放几日就会腐烂,大不了最后自家留着用。」 迎春听他这般说,信心更足了。 夫妻两个商量着寻人帮工和进城采买,直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葛大壮进城把工钱结了,又邀了两个要好的木匠回村帮忙。家里房子小住不下,葛妮儿主动搬去葛大姑家借住,顺便带上大宝这个淘气小子,换了铁柱媳妇来帮迎春打下手。 迎春进城买了些肉,又去卖杂货的小胡同里找了个陶器店的掌柜,把自家需要的各色陶盆碗盘说清楚,谈好价格,交了订金,就等着店家送货了。 葛大庄长年做木工活,家里桐油和清漆都不缺,需要用的木头直接从附近的山上砍回来,不过做些条凳,再用木板拚些方桌,倒也简单。 村里几个同葛大壮交好的后生听闻消息也跑来帮忙,一时之间葛家院子又再现了当日修葺房子时候的热闹场景。 【第十一章 搬家开铺奔小康】 五、六日眨眼就过去了,这一日晌午,二十套桌椅做好了,但刷漆不能在阳光曝晒下,要在阴凉之处阴干。于是葛大壮又开始带着帮工们在正房西侧搭起了一片茅草棚,迎春见众人顶着日头实在辛苦,心里过意不去,就进城买了两坛酒。正好陶器铺子的掌柜要去村里送货,她搭着马车就一并回来了。 茅草棚子刚刚建好,就塞满了桌椅和锅碗瓢盆,众人看了都觉得有些羡慕。 一个后生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大壮哥娶了迎春嫂子可真是娶对了,这日子过得芝麻开花节节高,说不定以后还要买田盖大院子呢。」 葛大壮笑而不言,迎春却应道:「兄弟若是羡慕就赶紧也娶个媳妇儿吧,到时候嫂子给你张罗酒席,不收工钱。」 第二十八章 「真的?那嫂子的话我可记住了。」那后生也不脸红,直接就应了,惹得众人都笑了。 小院这般热闹,离不远的葛家大院不可能听不见。王氏拦住了要去帮忙的葛老头,找了块石头趴在墙头偷看。那些还泛着新漆的桌椅,大小相迭的盆碗,看得她眼馋不已,恨不得立刻跳过去统统搬到自家才好。 迎春不知道王氏又对自家的东西起了念头,就算知道也顾不上了。本钱投出去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开始接活计赚钱了。 铁柱媳妇也真是下了大力气,但凡熟识的村落都跑了一遍,还真找到了一户人家。这人家姓宋,就在她娘家村子,七拐八弯算起来也是远亲。一家子几口都是勤快又本分的,日子自然过得不错,再有六、七日就是家里大儿娶媳妇,亲家倒也厚道,没要多少聘礼,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酒席要体面些,娘家送亲的这些长辈们看着也能安心。 铁柱媳妇儿扯了自家老娘在宋家坐了一个时辰,说得天花乱坠,惹得宋家的老头儿老太太动了心,决定来迎春家里看看再决定。 迎春自然不反对,于是这一日近午时,迎春就迎来了宋家三口的「考察团」。不必说,那些整整齐齐的桌椅和崭新的盆碗,还有青花的茶壶、茶杯,谁看了都喜欢。迎春又借口天色将午,留他们吃了顿饭。简简单单的一碗骨汤炖豆腐,两样拌小菜,吃得宋家人赞不绝口。 待饭菜撤下,宋家人就和迎春谈起了工钱问题。 迎春先问了宋家打算酒席要上多少样菜,预算多少银两。 宋家老太太想了想就道:「总共十桌,每桌十道菜,取十全十美的好兆头,至于银两,若是六两银子能办成就最好了。」 迎春取了纸笔大致列了菜色,算了算成本后笑道:「这个不难,大娘就交给我吧,保证办得体面又实惠。」 宋家人一见她居然会写字算帐,立刻多信服了三分,但还是没有点头应下。 迎春猜到他们的用意,就又笑道:「大娘和大伯信得过我,让我这个小买卖开张,我心里也感激。这样吧,这次出工我只收一半工钱。连同所有桌椅、盘碗,就收六百文好了。」 宋家三口一听都觉得很意外,就算不算迎春做菜的好手艺,就连在村里邻居家里借桌椅碗筷,自家过后还人情也要比这花费得多啊。 宋老太太有些尴尬地看了旁边笑咪咪的铁柱媳妇儿一眼,末了应道:「虽说都是自家亲戚,但也不好让你第一次接活计就白挨累。这样吧,大娘给你多添两百文辛苦钱,凑个八百文可好?」 没有人嫌银钱咬手,迎春也不推辞,笑嘻嘻地答应。「那好,大娘心疼我,我就厚脸皮接下了。到时候大娘只管听人家夸赞,准备笑成一朵花好了。」 她这话说得有趣,宋家三口都笑了。众人又闲话几句,商定好婚宴前一日派车来拉桌椅盆碗,宋家张罗采买食材,调料一类就是迎春自己带过去了。 送走了宋家人,迎春闲着无事就忙着继续筹划。既然要打响名气,给宋家长脸面,索性一次做到最好。于是她又兴致勃勃画了一套桌椅的草图,晚上葛大壮回来后缠着他做。 到宋家婚宴前一日,迎春只让上门的宋家二儿子拉走了九套桌椅,等到第二日一早,她赶过去的时候,才随车把最后一套桌椅带了过去。 果然宋家人见了最后一套桌椅都是喜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拍手叫好。 迎春却是无暇多顾,带着铁柱媳妇还有几个宋家本家的小媳妇开始洗菜、切菜,准备食材。待客人上门时,宋家院子里已是飘满了浓浓的香气,一群淘气小子眼巴巴守在灶间外,馋得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历来村里婚丧嫁娶,酒席所需的桌椅和碗盘都是各家拼凑的,大小样式杂乱不堪。如今突然见到宋家院子里摆满了整整齐齐的桌椅,村人们都惊奇地议论纷纷,坐下后觉得自己也变得高贵了三分。 待鞭炮齐鸣,花轿抬回了新媳妇,拜完天地送入洞房,新娘娘家的客人也该入席了。几个后生麻利地在堂屋里摆好了桌椅,那古朴的八仙桌和雕花精美的八把靠椅,瞬间让所有亲家来客眼里的挑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群衣衫干净的年轻后生们端着托盘,高声喊着喜庆话,流畅地端上一盘盘菜肴。炸得金黄的小鱼、素丸子、油豆腐、肉末浇汁的叶菜、大碗的小鸡炖蘑菇还有油汪汪的回锅肉,还没动筷子就让人忍不住偷偷吞口水。 其中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居然是平日里常吃的红薯,红薯上裹了一层薄薄糖衣,吃起来外脆里糯,满嘴香甜,惹得众人纷纷称赞。 新郎官开始挨桌敬酒,宋家两老就招呼乡亲们吃喝。有好奇的婆子开口就夸,直说十里八村也没见到过这么体面的酒席,末了又追问宋家请的哪个酒楼大厨,哪里借的好桌椅。 宋家人脸上笑得果然都开了花,想起迎春的好手艺,还有铁柱媳妇这个自家的亲戚,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听得众人都是新奇不已。 迎春和铁柱媳妇在灶间里听着这些话,嘴角的笑也没有落下过。她们今日可是没有白累,不但赚了工钱,传出口碑才是最重要的。 世人历来都喜欢攀比,特别是在娶亲嫁女这样一辈子才一次的大事上。宋家这次酒宴,在周边几村传了足足七、八日,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娶媳妇的人家也许心疼银钱,还有些犹豫,但女方却无一例外提出要同宋家比肩。 毕竟谁家的女儿都是娇养大的,宋家媳妇儿长得端正,但谁家女儿也不缺鼻子少眼睛啊,若是成亲之日就被比下去了,以后是不是什么都要低人一头啊。 这样的情绪作怪之下,迎春很快就又接了三单,每单都办得体面又热闹。至此,葛家的小生意算是彻底打开了市场,有时候忙起来,迎春日日都要同铁柱媳妇儿出门,就连偶尔清闲一日还要忙着彻底擦抹桌椅和添置调料。 葛妮儿每日带着大宝看家、照管菜园、做饭洗衣,也累得瘦了一圈。但是所有人都是眉开眼笑,没有一个喊苦喊累。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迎春找了个晚上仔细算了算进账,发现不但已经回本,甚至还有些盈余。于是第二日她就付了工钱给铁柱媳妇,又塞给小姑一百文做零用,乐得两人笑开怀。 当然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这一片欢声笑语里到底还是夹杂了一些不愉快,那就是王氏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总是趁着迎春出去忙碌的时候跑来小院打秋风。 葛妮儿恨不得整日坐在院门口守着,但她总有去后园摘菜或者守着大宝睡觉的时候,于是不可避免地被王氏搬走了三把条凳。 最后一次王氏还要搬靠背椅的时候,葛妮儿急了,大哭着往回争抢,被邻居听见了,都出来指责王氏。王氏本想回骂,不过葛老头还要点脸面,赶来扯了她回前院去了。 迎春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但人家是婆婆,她打不得骂不得,无奈只得想主意躲出去了。 这一次趁着进城采贸调料,她打算租个合适的地方搬出来。正巧路过吴府,她就盘算着进去给老嬷嬷问好。结果也是她运气好,居然一下子就解决了所有的难题。原来老嬷嬷有个侄子叫李才,在城外通往大菩提寺的山路旁有间小铺子,先前是卖菜的,因为生意不好就关了门,如今已是空了好几个月了。老嬷嬷听迎春说起要租地方,立即就想起了这件事,迎春听了很欢喜,就想去铺子看看。 老嬷嬷派人去寻侄儿,迎春就去找做工的葛大壮,两方会合后,雇了辆马车就跑去了城外。 李才的这间小铺子正前方就是大路,后边对着的是一片棚户区,住了足足两、三百家匠户和杂工,倒也不算偏僻。但铺子不宽敞,大堂只能放上六、七张桌子,后院也只有两间正房和一间灶间,比较难得的是充作库房的西厢很宽敞,通风也好。迎春和葛大壮只转了一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满意的神色。 李才许是有些家底,又碍于姑母的颜面,只要了一个月三两银子的租金。 迎春算了算,发现还能负担就应了下来,两方找了牙行签了契书,这铺子就算换了主家。 回去的路上,迎春兴奋地拉着葛大壮商量铺子要做些什么买卖,可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等着以后慢慢琢磨。 第二十九章 葛妮儿听说要搬到城外去住,欢喜地问个不停,末了又开始打包行李,看起来恨不得立刻离了村子,惹得迎春好笑不已。 葛大姑听到消息就带着铁柱媳妇儿上门,拍着胸脯保证帮迎春守着这座小院,但凡有人上门来问承接酒宴的事,她就叫他们到铺子去。 迎春没了后顾之忧,就开始忙着收拾行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葛大壮和葛大姑两个都忘记要去前院打个招呼,直到雇来的马车装满了桌椅盆碗还有行李,正要往城外铺子送的时候,葛老头和王氏才匆忙赶来。 葛老头脸色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开口拦着。 王氏却是破口大骂,不过迎春一家连同她的亲生女儿却是充耳不闻,登上马车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王氏望着空空的小院,气得满地打滚,让乡亲又看了一场好热闹。 迎春夫妻和葛妮儿搬到小铺子后,彻底体会到了自由的感觉,哪怕谁也没有明说,但脸上的笑却是掩也掩不住。三个人一起动手,把铺子前后彻底打扫了一遍。 迎春在大堂里擦抹着柜台,心里琢磨着这小铺子要做些什么生意。虽说承接宴席的进项不少,但这铺子也是每日都要付租金的,白空着实在可惜。 她心里有事,手上做活就慢。忽地抬眼看到外面一辆路过的马车停在树荫下歇息,那跟车的小厮找了个树墩子坐了片刻,后来许是渴得受不了,又跑来葛家铺子讨水喝。 迎春热情地跑去后院取了凉茶招待这小厮,末了问了很多话,待得晚上家里人吃过饭,她就宣布要在铺子卖茶水。最重要的是还要再添置几张毡毯,打一些矮几、躺椅之类租赁给上山赏景拜佛的香客。 葛大壮别的没有,手艺和力气自是不缺,他又疼爱媳妇儿,自然没有不依。 葛妮儿虽然觉得这买卖有些玄,但也不好反对。 一家人各自安睡,第二日起来就又忙开了。 很快地,葛家铺子门口就挂了两块招牌,一块上面写了个大大的「茶」字,一块则写着「木器租赁」。 有邻人好奇,聚到铺子前边看看,就被葛大壮让进铺子里坐了坐,喝了一杯凉茶,葛家铺子就算正式开张了。但许是消息没有传扬开去,铺子里每日的客人极少,茶水都卖不了几壶,更别说是那些桌椅了。 葛妮儿有些着急,抱着大宝皱着小眉头整日趴在门帘后叹气。 迎春却是不急,照旧带着铁柱媳妇到处干活。 偶然一日,一个富家公子路过葛家铺子,心血来潮下来喝了碗茶。茶水味道一般,惹得他鄙夷,但铺子里模样新奇的躺椅却引得他多看了几眼。末了问起来,觉得租金只有十几文,实在便宜,就搬了一把上山。 夏日的山间,哪怕桃花已落,但绿树成荫,零星野花点缀,舒服地躺在椅子上读读书,作首诗,品品茶,多悠然风雅。 别人见了,难免羡慕问起,于是葛家铺子的木器租赁生意就慢慢有名起来。 这一日晌午,迎春趁着清闲就拨起了算盘,眼见账册上的存银越来越多,她欢喜不已,彷佛已经看到全家人美好又富足的未来了。 这个时候,葛妮儿却背着大宝慌张地从前堂跑了过来,「嫂子,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一个大娘倒了!」 「什么叫一个大娘倒了啊?」迎春吓得立刻就站了起来,顺手把钱匣子塞进了柜子里就跑去了前堂。她脑子里不断闪过讹诈或是恐吓的情景,每一个都慌得她手软。结果跑到铺子前边,拨开几个围观的闲人,仔细一看才略微放了心。 原来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人晕倒在地上,眼睛紧闭,脸色煞白,而她身前的桌子空空如也,显见不是因为喝了铺子里的茶水才出了事。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抱着老妇人,正急得拚命高喊,「娘,娘,您怎么了?醒醒啊!」 旁边有人开口建议,「这附近有没有大夫,赶紧请一个回来吧。」 迎春蹲下身摸摸老妇人的手脸,触手滚烫,开口问道:「你们刚从外面进来吗?」见年轻男子皱了眉头刚要发怒,迎春又说了话,「我是这铺子的老板娘,这位婶子身上有些热,我猜她应该是劳累加上中暑。」 年轻男子想了想,方才娘亲确实一口气拜了所有神佛,末了又着急回家,顶着大太阳赶路走到这门外就有些脸色不好。他问了路人后,得知这间铺子里也提供茶水,就想扶老娘进来歇歇,哪里想到老娘刚坐下就昏了。如今想起来,倒真有可能是中暑也说不定。 「不如我先扶这位婶子到后院屋子去宽衣躺一会儿,擦擦脸,喂点水可能就会醒了。」 迎春喊了葛妮儿帮忙扶起老妇人,末了又嘱咐那年轻男子,「你若是还不放心就进城去请大夫,万一我猜错了可不好了,别耽误了病情。」 那年轻男子放不下老娘,又想进城去请大夫,踌躇间就有住在附近的人劝他,「你放心吧,葛家铺子虽说开的时日不长,但待邻里极好,绝不会把你老娘怎么样的。」 那年轻男子红了脸,深深给迎春行了一礼,这才匆匆出门赶了马车往城里去。 迎春把老太太安顿到葛妮儿房间的床上,弄了冰凉的湿布巾搭在了老太太额上,又喂她喝了半杯凉茶。果然没有片刻,老太太就醒了过来,许是入眼都是陌生之处,她有些惊慌。 正巧葛妮儿在一旁替她打扇子,赶紧低声安慰道:「婶子别慌,方才您在我们铺子里晕倒了,我们就把您扶进来歇一会儿,您家里人进城请大夫去了。」 老太太仔细一瞧,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桃红的衫子,月白色的细布裙子,眉目清秀,神色温柔。她的心里立时就安定了许多,开口抱歉道:「人老不中用了,几步路居然就累倒了,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婶子别在意,秋老虎更晒人呢,别说您了,就连壮劳力晒上一会儿也会不舒服。」 老太太长得慈祥,身材又富态,让人见了就觉得容易亲近,所以葛妮儿难得多话劝了几句,惹得老太太也笑了。 迎春换了水回来,见她们的模样也放了心,安慰老太太几句就回前堂忙碌,留下老太太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和葛妮儿说着闲话。 葛妮儿手里正绣着大宝的一件小肚兜,肚兜是两只小猫滚绣球的花样,在她手里仿似活了一般,很漂亮。 大宝淘气,坐在一旁玩耍,不时伸出小手去抓。 葛妮儿帮他擦了口水,拿了一团彩色绣线引他去一旁玩耍。 老太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知为何就是一动,末了再仔细打量葛妮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闺女温柔又手巧。 葛妮儿被老太太看得有些心慌,脸色慢慢变红,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子终于请了大夫回来了,她赶紧抱着大宝避了出去。 经过望闻问切一番,老太太果然是暑气入体,多喝水多歇息就是了。年轻男子送了老大夫,又赶回来照料老娘,一直等到太阳落至西山头,这才千恩万谢了葛家人,重新扶了老娘上车回家。 迎春夫妻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不过是举手之劳,与人方便罢了。葛妮儿心里有些记挂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可是一忙起来也扔到脑后了。他们一家谁也没想到,这小小的插曲居然带来了一条月老的红丝线,牵起了一对难得的好姻缘。 日子转眼就进了九月,秋风终于带来了一丝凉爽之意,早晚都要在汗衫外面加上一件外衫了。许是城里人家都开始为过冬做准备,像是修葺房屋或搭个火炕。农家人则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准备,所以除了偶尔有些老人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之外,婚娶之事都少了很多。 迎春终于可以偶尔歇几日了,加之上山礼佛和游玩的人也少了,铺子的生意自然淡了下来。迎春想了想,就给铁柱媳妇儿放了假,让她回去帮忙秋收。铁柱媳妇自然欢喜,收拾了包袱就踩着夕阳回去了。 葛大壮这几日刚忙完活计,也不肯偷懒多睡一会儿,吃了早饭就跟着媳妇一起在铺子里忙碌。磕碰掉漆的桌椅要重新补漆,送去库房阴干,有些损坏比较大的还要修理。 迎春心疼他,但也知他同样心疼自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互相怜惜更惹人心暖的呢?偶尔夫妻俩对视一眼,甜得空气好似都浸着蜜一样。 第三十章 迎春很聪明,既然这家具铺子开在寺庙脚下,做的是租赁的生意,于是就嘱咐葛大壮有空时再做一些新桌椅时在上面雕刻一些八仙过海、观音送子之类的花纹。寓意极好,客人们也会喜爱。 葛大壮自然应了。 说起观音送子,迎春忍不住就想起了村里的唐招娣,仔细算算她如今也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不知过得怎么样,希望王氏不会刻薄到连未出世的孙子也要亏待。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铺子外面走进来一个穿戴鲜艳的老婆子。 大宝闹着要找娘,葛妮儿正好抱他从后院走出来,见此就上前招呼道:「婶子可是想租座椅?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慢慢选。」 婆子笑咪咪地打量她半晌,却开口问道:「你就是葛家闺女吧?你嫂子呢,我找她有话说。」 不等葛妮儿应声,迎春已从角落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婶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哎呀,这就是葛嫂子,老婆子我夫家姓路,葛嫂子叫我路婶子就好了。」那老婆子当先报了姓名,却没有说明来意。 迎春扫了一眼她的穿戴打扮,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赶紧请她去后边院子安坐。 果然路婆子一开口就说是来给葛家报喜的,迎春笑着应付却也不多说,路婆子嘴巴又快又甜,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前几日晕倒在铺子的那位老太太回去后,特意找人询问了葛家底细,看中了温柔又心善的葛妮儿,待得抓了儿子问几句,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对之意,这就请了路婆子上门来提亲。 路婆子是常做这行当的,自然把话说得满满的,「葛嫂子放心吧,蒋家是城东的老住户了,蒋老太太是有名的心善和气之人,蒋东家也勤快本分,铺子虽然不大,但生意极好,家底厚着呢。妮儿若是嫁过去,一定能享福。」 迎春只是嫂子又不是亲娘,自然不好立时为小姑做主,于是借口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一下,就请路婆子喝了茶水、吃了点心,接着送她出门了。 葛大壮虽然沉默寡言,但自小最疼葛妮儿这个妹子,他在前堂听说以后,虽心急却不好凑到媒婆跟前。这会儿一见人走了,赶紧拉着媳妇到后院仔细询问。 迎春把救人之事仔细说了,末了又道:「许是那蒋家老太太那时候就看中咱们妹子了,那葛家后生我也看过两眼,长相周正又孝顺,想必不是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也不能只听媒婆说,事关咱妹子的终身大事,不如你这几日就去城东访一访。」 葛大壮听了这话也不多等,立时就出了门。 迎春觉得好笑,她怎么没看出自家夫君还有些「妹控」的潜质。 葛妮儿不知有媒婆来提亲,抽空跑到嫂子跟前笑嘻嘻地问了两句,被迎春找个借口打发到别处去了。 待晚上葛大壮回来,一家人吃了晚饭,夫妻俩躲在屋子里一边哄儿子一边说起蒋家之事。葛大壮正好有个平日交好的老师傅住在蒋家附近,打探回来的消息倒是很多。 果然不出迎春所料,那媒婆还是隐瞒了一些蒋家之事。原来那蒋东家名叫蒋中平,今年二十出头,平日勤恳,脑子也活络,经营着杂货铺,生意极好。 三年前原本娶了媳妇,结果成亲没几日,那媳妇就得病殁了。有些烂舌头的妇人闲暇无事,或者还有些同行煽动之下,街头巷尾就传说他克妻。 迎春的灵魂来自现代,自然不相信克妻的传言。她心想蒋家只有一个老母,人口简单,家底也殷实,葛妮儿若是真嫁过去,起码不至于要下田种地受苦,而蒋中平比妮儿大几岁,更会疼人,蒋老太太看起来也好相处。 不管从哪方面想,蒋中平都是葛妮儿的良配,但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也不好轻易决定。迎春想了想就拉着葛大壮悄悄说了几句话,葛大壮听后就笑了,瞧见媳妇眼睛亮晶晶的,调皮又活泼,低头就吻了上去。 迎春被吻得手脚发软,伸手就在他肩上捶了几记。一旁的大宝还以为爹娘在玩什么游戏,咯咯笑着也跑来凑热闹,结果被老爹抱着在床上滚了一圈,让胡子扎得乱叫乱笑。 【第十二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这日一早,铺子里刚刚把各色桌椅摆出去,葛大壮就进城去采买桐油和茶叶等杂物去了,待日上三竿,他就坐了马车赶了回来。 不必说,驾车的就是蒋中平,许是两人路上谈得很是投契,葛大壮叫迎春上前时就说道:「蒋东家铺子生意忙还特意送了我一趟,你炒两样好菜,我跟他喝两杯。」 蒋中平自然要推辞,但也没有马上要走的架势。 迎春心里暗笑,三人路过后厨的时候就喊了葛妮儿出来嘱咐道:「妮儿,前堂不能缺了人守着,嫂子实在没工夫,一会儿你炒两样菜招呼你哥和蒋东家喝酒吧。」 后厨正在蒸馒头,葛妮儿热得头上渗着一层薄汗,脸色红润,看上去健康秀美。 蒋中平只扫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葛妮儿一头雾水,不过嫂子有吩咐,她自然应了下来,精心做了两热两凉四道菜。 酒桌就摆在后院的桂树下,葛大壮抱了一坛子桂花酒,同蒋中平边说闲话边喝。 不知是蒋中平酒量好还是今日太过欢喜,两人直到把一整坛酒喝干,他才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葛大壮站起身,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对着刚走过来的媳妇大着舌头说道:「这小子不错,喝多了也不发酒疯,想必以后不会打媳妇。」 迎春哭笑不得,赶紧扶了他进屋睡觉,末了又去前边喊了两个工匠帮忙把蒋中平也扶上了马车送回了城里。 葛妮儿背着大宝收拾桌子,笑嘻嘻地同嫂子说话,「嫂子,我方才看过那些杂货了,都是上好的,这蒋东家做买卖有良心,以后咱家不如就都从他店里进货吧。」 「是吗,连你都看出他是个好人了,想必真的差不了。」迎春笑着促狭,扯了小姑到身前低声问道:「听说他还没有娶妻呢,嫂子把你嫁给他可好?」 「哎呀,嫂子说什么呢?」葛妮儿闻言,脸蛋涨得通红,扔下手里的抹布就跑回屋里去了。 迎春笑嘻嘻的,也不去追她,待晚上铺子里清净了,这才慢慢同她说起路婆子上门提亲的事。 葛妮儿羞得把脸埋在被子里死活不肯起来,也不说话。 迎春看得好气又好笑,硬是拉了她起身,「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也要说句话。嫂子又不是外边的长舌妇,听了你的话就要出去编闲话说,有什么说不得的?要是你看不中蒋东家,或者怕了他那个克妻的流言,嫂子也好回绝人家啊。」 葛妮儿手里绞着衣角,嘴巴开开合合好半晌才说出一句,「人家会看中我这个农家野丫头吗?」 迎春立刻就笑了,不必说,这丫头一定是看中人家了。 「我们妹子年轻貌美又勤快手巧,不管嫁谁,都是那人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就别多想了,早点睡吧,这件事嫂子跟你哥做主就是了。」迎春心里有了底,抱着儿子就回了屋。 葛大壮刚刚醒了酒,正喝着凉茶,见媳妇儿进来就说道:「这蒋东家确实不错,妮儿若是看不中的话真是可惜了。」 迎春扭身指指旁边的屋子笑道:「你就放心吧,你妹子还怕人家相不中她呢。」 「哈哈,太好了,再找不到这样的好亲事了!」葛大壮乐得抱着儿子在地上转圈,盘算着明日回村去同老爹说。 迎春心里却隐隐有些遗憾,若是依着她的心思,总要葛妮儿同蒋中平相处个一、两年再订亲,但这个世界礼教森严,昨日那般见一面已经算是出格了,万一传出不好的流言,葛妮儿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了。 第二日正好是个阴雨天,秋雨寒凉,路上的行人也极少。 迎春见此,嘱咐了葛妮儿几句,又拜托两个住在附近的相熟妇人在店里帮衬一二,这才赶紧雇了马车回去葛家村。 夫妻俩都不想理王氏,于是直接去了葛大姑家里,两人没空闲多耽搁,直接把事情同葛大姑说了一遍。 葛大姑自然替侄女欢喜,毕竟一个农家丫头能嫁去城里,还是一个有家底的殷实人家,怎么听都是桩好亲事。况且迎春若是不看好蒋家后生的人品,绝对不会回来说起这事的。 葛老头种了一辈子的地,因为这六亩肥田年年丰收,在村里走路从来都是抬头挺胸,可是就因为养出个败家儿子,如今眼见家家户户往回运粮食,偏偏自家的粮仓却是空得能饿死老鼠。 第三十一章 他愁得吃睡不香,这会儿正抽着烟,突然见到大儿子、大儿媳和妹子都进了院子,疑惑地站了起来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老大,你不会也给家里惹祸了吧?」 葛大壮还没开口,王氏却从屋子里跳出来叉腰大骂,「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我们葛家居然还来了几位贵人,几位怕是走错门了吧?」 葛大壮听得直皱眉,却不能教训二娘。 倒是葛大姑瞪大眼睛骂道:「你那张嘴整日里除了喷粪就不会说别的了是不是?你不是大壮的亲娘,我哥却是大壮的亲爹,大壮平日里没少往家里捎吃的用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外人了?」 葛老头也喝斥王氏,「赶紧去泡茶,没人当你是哑巴。」 自从儿子败光了家里的田产,王氏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耍威风,狠狠剜了迎春夫妻一眼就去了灶间烧水。 迎春向葛老头行了礼,扭头见到唐招娣从厢房出来,就笑着扯了她到一旁说话。 葛老头心里忐忑,不等儿子坐下就追问他怎么回来了。 葛大壮也不隐瞒,仔仔细细把蒋家提亲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爹,妮儿心里也是愿意的,蒋家确实是个好人家!」 葛老头许是没想到小女儿也要谈婚论嫁了,一时有些呆住了。 葛大姑忍不住笑着劝道:「大哥,大壮两口子都不是傻子,他们若说好,一定错不了。蒋家还说聘礼随咱们家要呢,显见很中意咱们家闺女。」 葛老头点点头,应道:「既然这样,就让那边选个日子到家里来提亲吧,我也想看看那蒋家后生是个什么模样。」 葛大姑笑呵呵就要接话,没想到王氏从灶间出来,正好听到这句,猜到是要给自己闺女订亲,却没人询问她这个亲娘的意见,恼怒之下,抬手就把烧开的水壶砸了过去。 迎春正和唐招娣说话,一抬头正好见到王氏这疯狂举动,惊得大喊,「大壮小心!」 葛大壮猛然扭头,正好见到飞来的水壶,想也不想就一拳砸了过去。 水壶被打出去掉在了院子里,滚烫的热水洒出来,冒着白色的蒸汽,吓得众人半晌没有说话。 「你疯了!」葛大姑脸色煞白地跳了起来,根本不敢想象那滚烫的热水若是浇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葛老头也气得差点吐血,起身就扯了王氏,想打她几巴掌。 王氏这会儿也清醒过来了,顺势躺倒在地就开始打滚,「我不活了,阎王爷快收了我去吧!这葛家没我的活路,我疼了一宿生下的闺女要订亲了,我这当娘的都不能多说句话!没天理了,我不活了!」 迎春卷起葛大壮的衣袖看,见他除了拳头有些泛红外并没有烫到,这才勉强放了心。她对王氏这动辄撒泼的老招数厌恶至极,不愿多留,直接向葛老头和葛大姑行了一礼,借口铺子里正忙,就扯着葛大壮直接上了来时的马车走掉了。 小小的车厢里,葛大壮眼见媳妇一边替他吹着泛红的拳头一边气得大骂,就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被弟弟泼热水烫了腿,家里别说有人为他这般生气,就是替他找个药膏的人都没有。而如今他只是拳头红了红,媳妇儿就心疼得要杀人了。这感觉真是万般温暖,甚至有些惹得他鼻子泛了酸。 为了掩饰这难得的软弱感觉,他伸手从背后紧紧搂了媳妇笑道:「我又不是宝哥儿,哪里那么娇贵。你也别气了,以后有事我自己回来,你看不到也少生气。」 「好,我真是懒得回来。」迎春不知身后的男人已红了眼眶,转而又盘算起该给葛妮儿置办什么样的嫁妆了。 许是蒋中平对葛妮儿也很满意,没过两日就催着路婆子上门来了。这次迎春把葛妮儿的生辰八字给了她,另外又给了她三十文钱谢礼,言明亲事成了另有重谢,乐得路婆子脚不沾地就跑了。 也不知道蒋家找了哪个高人合了八字,得出的结果是——两人是百年难遇的好姻缘,葛妮儿更是旺夫益子的好命格。既然如此,两家就约定三日后订亲下聘,至于成亲日期则择期商议。 订亲那日葛妮儿穿上了自己平日里根本舍不得上身的一套碧翠色纱裙,稍稍擦了一点儿胭脂水粉,本就是青春的少女,一打扮起来更是水灵。 迎春和葛大壮干脆关了铺门,雇了马车一同回了葛家村。有村人早就听了消息,议论个不停,毕竟农家丫头能嫁去城里可是桩幸运的事,更何况蒋家还是有家底的。 马车一进村子,就有人跟在马车后面想去葛家看热闹,可是王氏许是恼了这亲事不曾经过她的同意,栓死了院门,任凭众人怎么呼唤也不肯打开。 同样穿得喜气洋洋的葛大姑见此,干脆大手一挥直接引着众人去了后边小院,反正葛妮儿跟着兄嫂分家出来,兄嫂做主成亲,说出去也不丢人。 铁柱媳妇很勤快,先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过来把小院打扫干净了,所以这会儿迎春开了门,简单擦抹一下,烧了茶水就可以待客了。 蒋家马车一到村口就被铁柱引了过来,蒋中平本就身形高大,五官端正,今日又穿了石青色的锦缎长衫,玉簪插在发髻上,俊美又挺拔,惹得看热闹的大姑娘及小媳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里羡慕又嫉妒。 老一辈传下的规矩,订亲的时候男方父母不能在场,蒋家请来压场面的是一对六十岁的老夫妇,按辈分来说是蒋中平的远方堂叔和堂婶。 两位老人许是路上得了嘱咐,半点儿没挑毛病,从头笑到尾,堂婶子甚至还拿了一对沉甸甸的银镯子套在了葛妮儿的手腕上,自然又不知看红了多少人的眼。 蒋家送来的聘礼很丰厚,两个穿戴簇新的杂货铺伙计轻手轻脚地将聘礼一样样放在院子里供村人围观。迎春估摸着这聘礼足有六十两,也很是欢喜,到时候填上二十两置办一份好嫁妆就容易了,若是铺子生意好,添上四十两,恐怕连城里姑娘也要羡慕了。 葛家的宴席准备得极丰盛,迎春拿出了所有本事,鸡鱼肉蛋、山珍海味,共做了六道凉盘六道热菜,摆满了桌子,寓意六六大顺。 开席的时候,葛老头许是同王氏抗争夺得了胜利,终于赶了过来,众人让他坐了主位,热热闹闹地吃喝起来。席间葛老头儿几次望向迎春,神色复杂,但迎春都装作没有看到,傻笑着遮掩过去了。 她不是不明白老爷子的想法,但王氏闹到今日这地步都是咎由自取,就算她现在去前院跪地服软,恐怕也只换来王氏喷一脸唾沫。她好好的日子不过,凭啥要去找不自在啊。 日头西斜的时候,蒋家人吃饱喝足,带着葛家的回礼走了。迎春把剩菜剩饭拣好的让铁柱媳妇拿回去,剩下一些分给了邻居,托她们帮忙多照料小院,然后收拾了所有聘礼也回铺子去了。 葛老头叹气不已,扭头回家后又是一场大吵大闹。 迎春夫妻回了铺子,把蒋家的聘礼都交给羞答答的葛妮儿收好,然后就继续忙着铺子的生意。如今秋收忙完了,天气冷下来也好存放剩菜,所以很多人家又开始办喜宴了。不断有人来铺子下订,迎春乐得眉开眼笑,托人捎信喊回了铁柱媳妇准备开工。 而葛妮儿终身有靠,想着一年后就要嫁出去了,也勤快地帮着兄嫂干活。 风越来越凉,葛大壮想找人帮忙把后院的库房都好好收拾一下,桌椅虽然不怕冻,但总是风吹也容易落漆,两间厢房也得整理一下,才能在冷冷的冬日里暖暖地带着妻儿和妹子过日子。 他打算得很好,可惜吃了饭,明日娶亲的人家刚派了牛车来拉桌椅,葛家村就有人捎信儿过来说葛老头病了,让他回去一趟。 迎春心里有点疑惑,毕竟前几日订亲时还看着公爹活蹦乱跳的,怎么说病就病,但这个世界的孝道大过天,老爹有病,儿子必须赶到床前侍候。于是她赶紧拾掇了一些吃食,让葛大壮带着回去了。好在承办的酒席是在明日,铁柱媳妇跟去张罗就成了,至于铺子有她和葛妮儿两个也忙得过来。 葛大壮心急不已,几乎小跑着回了葛家村,一进院子却见老爹脸色红润,手指上下翻飞在编着柳条筐,哪里有一丝病重的模样? 「爹,您到底哪里不舒坦啊?怎么还出来做活儿?」葛大壮疑惑地问。 葛老头抬头,一见是大儿回来也有些疑惑,「铺子不忙吗,你怎么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倒是葛书成突然从厢房里跑了出来,笑嘻嘻地扯了自家大哥坐下,末了又讨好地喊着唐招娣倒水,就连王氏也端着针线筐凑了过来。 葛大壮眼里闪过一抹了然,皱眉低头喝水,再不肯吭声。 王氏似有些不情愿,但被小儿子瞪了几眼,这才不咸不淡地问道:「铺子生意还好吗?」 「还成。」葛大壮应付得更是敷衍,两个字就打发了。 王氏心里有气,扭头指了院子角落几只找虫子吃的母鸡骂着小儿媳,「你这个懒婆娘瞎了眼吗,看不见鸡都跑出来了,还不赶紧圈起来!不孝顺的东西,挺个肚子就当自己是葛家祖宗了。」 唐招娣眼眶泛红,但也不敢反驳半字,赶紧过去赶鸡。 葛大壮不想听王氏指桑骂槐,开口说道:「既然爹身子没事,我就回去了,铺子里还打活计没做。」 葛老头张了张嘴,伸手扯了儿子的衣摆。这些时日眼见村里家家户户一车车往回拉玉米,那金黄色的玉米让人羡慕不已,更显得只有葛家没有一点指望。小儿伤好后进城找差事却没一个合心的,小儿媳又怀了身孕,眼见家里又要多张嘴吃饭,他心里不知道多着急。 晨起身时眼前发黑差点儿倒了,许是因此才让王氏有了捎信喊大儿子回来的借口,这会儿听大儿子要走,他下意识就拦了下来。 葛书成也赶紧按着大哥坐下来,笑道:「大哥平日难得回来,中午让娘炒两道菜,咱们陪爹喝几杯,正好家里有些事,要等你拿主意呢。」 葛大壮心里冷笑,直接问道:「铺子忙,有事就说吧,不必拿到饭桌上了。」 葛书成有些尴尬,但想起那日蒋家送来的聘礼,他躲在人后看得清清楚楚,最少值个五十两银子。若是有了这些银钱,他岂不是也能兑间铺子做买卖,也让那些连收他做账房都不肯的掌柜们还有书院的先生和同窗看看。 他壮了胆子开口,「大哥,我在城里看中一处铺子,那东家要五十两银子的租金。家里拿不出,这才想着让大哥帮帮我,将来兄弟发了财,也不会忘了大哥的好处。」 葛大壮立刻拒绝,「我每日出去做工不过几十文工钱,哪里有五十两。再说你根本没做过买卖,能成吗?」 葛书成恼了,忍不住反驳,「大哥没钱,但是嫂子开铺子和帮人家做酒席不是发财了吗,难道五十两都没有?再说嫂子一个妇人都能做生意,我还读了十几年书,凭什么就不成?」 「那能一样吗,你嫂子有手艺,你除了会背几句酸诗还会做什么?」葛大壮听到弟弟言语里对自己媳妇的贬低,脸色越来越差。 葛老头赶紧打圆场,「老大,你弟弟难得要做事,你能帮一把就帮一帮吧。」然后他转头又喝斥小儿子,「有话好好跟你大哥说!」 王氏却是阴阳怪气地替自己儿子帮腔,「老大恐怕真的发财了,连说话声音都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二的爹呢!」 葛老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骂道:「闭嘴,你少搅和!」 葛书成有了爹娘撑腰,便直接把想法说了出来。「既然大哥不愿意借我银钱,那就把妹子的聘礼先拿出来给我应急,那些总能卖五十两。等妹子出嫁了,我再给她置办值一百两的嫁妆!」 他觉得自己说得豪爽,岂不知葛大壮听到他连妹子的聘礼都敢打主意,早就压不住火气了,抬手就搧了他一耳光,破口大骂,「原来你是打了这个主意!妹子的聘礼谁也不能动,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葛书成捂着脸坐在地上愣了半晌,不知是实在没脸,还是血脉里承继了老娘的无赖脾性,直接倒在地上大哭大闹,跟泼妇没两样。「真是没天理了,平日都骂我不干正事,如今我要开间铺子,没人帮扶就算了,居然还挨了一顿打,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 葛大壮不理会他,甚至连话都没扔下一句就抬腿走了。这个家越来越让他失望,多待一刻都怕气炸了肺! 王氏扑上前拉起儿子,见他除了脸有些肿并没事,这才扯了葛老头的袖子骂道:「你这个死老头,看看你的好儿子!整日里说他孝顺,这都开始当着我们的面打老二了,哪天我们都埋土里了,他不直接把老二卖去西疆做苦力才怪!我不管,你今日不帮我们做主,我们就一起去死!」 王氏不停打着葛老头,葛老头伸手遮挡的时候打翻了小木桌,刚才葛大壮带来的那包酱猪蹄就掉到了地上,被哭闹的葛书成踩得乱七八糟。 唐招娣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末了盯着酱猪蹄,眼泪掉了下来。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嫁进了这样的人家? 葛老头好不容易推开了老婆子,蹲在台阶上直喘气,心里也很气恼,不知道一向孝顺的大儿为什么就变得这么不听话。 王氏大骂,「都怪那个小贱蹄子,自从娶了她进门就撺掇着老大跟家里离了心,我明日找去她那铺子砸它个稀巴烂,谁叫她自己发财,不管家里死活!」 葛老头眉头皱得死紧,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老大都分家出去了。」 王氏发现葛老头的态度有些松动,赶紧说道:「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整治她!到时候你别拦着就成。」 葛老头也不应声,转身回屋去了,留下王氏跟儿子嘀咕。 另一边葛大壮也存了一肚子的气,远远见到自家铺子,这才勉强收起怒色走了进去。 迎春正忙着做午饭,见他回来就问道:「爹怎么样了?」 葛大壮摇摇头,含糊道:「没事,就是有些头晕,已经歇下了。」 迎春见他脸上没有愁色,也就没再多问。 葛大壮挽好袖子本要上前帮忙,迎春怎么肯让他沾手,笑嘻嘻地要撵他去前堂看铺子。 这时候,铺子里却进来一个穿了锦缎衣衫的中年人,身形富态,但面相却稍显刻薄。他进屋扫了一眼大堂,就指了指角落的桌子,跟在他身后的蓝衣小厮赶紧上前掏了帕子擦抹干净,这才请他坐下。 葛妮儿抱了大宝正在柜台后玩耍,瞧这对主仆有些古怪,就去了后边叫兄嫂。 葛大壮也没当回事,迈步去了前堂招呼那对主仆,「客官,两位可是上山礼佛的?我先上壶茶水让两位解解渴,先休息一会儿,要租用什么桌椅再慢慢选。」 中年人脸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开口却是笑道:「这位兄弟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葛大壮点点头,「正是,客官有事?」 中年人摇摇头,好似有些想要套近乎,却又拉不下颜面,只好别扭地问道:「不知你们这铺子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葛大壮很疑惑,看他的穿戴也不像府衙的小吏啊,再说这个月的税银早就交了,官府不可能找上门来。他摸不透来客的身分,也就不肯应答,敷衍道:「客官说笑了,不过是间小铺子,勉强糊口罢了。」 那中年人闻言,脸色更是不好,「这位掌柜还不肯说实话呢,怕是真发了财吧?」 葛大壮先前被后母和弟弟纠缠,这会儿再听见同样的话就有些不耐烦了,扭身从柜台上拿了一壶茶水放到桌子上道:「客官先喝杯茶,一会儿选桌椅再喊我。」 说罢,葛大壮就走出铺子同几个住在附近的工匠说话了,留下中年人气得脸色僵硬,半晌才在小厮的奉承讨好下缓和了一点。 迎春做好了饭,掀门帘走出来喊夫君吃饭,结果瞧见这对主仆,心里疑惑,就偷偷跑去问葛大壮。 葛大壮皱着眉道:「这两人一来就问铺子的进项,有些古怪。」 迎春还想再问,小厮已高抬着下巴喊道:「掌柜的,我们东家有话要问,你赶紧过来一下。」 迎春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喜,但来者是客,他们还是走了过去。 中年人显见也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开口道:「掌柜的,我要买下这铺子盖成酒楼,你们开个价吧。」 迎春生平最讨厌这种仗着有几两银子就目中无人的货色,想也不想就拒绝,「这位客官说笑了,我们一家生意做得顺当,没有出售的打算。」 那中年人鄙夷一笑,末了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迎春极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笑着摇头,「不卖!」 「两百两!」中年人又加了一根手指。 第三十三章 迎春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客人,不管您出多少银钱,我们都不卖,因为这间铺子不是我们的!」 「不是你们的?那是谁的?」 「对不住了,这位客人,您若是不租桌椅就请继续赶路吧,我们还有活计要忙。」迎春又不是傻子,虽然这人轻易就能打听出来铺子的房东,但这话却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那中年人觉得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站起身一甩袖子就走掉了。「不是东家,跑这里装什么样子,浪费功夫!」 迎春气得抄起桌子上的筷子筒,想丢过去砸他个满头包。 葛大壮拦了她劝道:「别气坏了身子,这人怕是不会善罢罢休,咱们还是进城找李兄弟问问能不能把这铺子买下来才是。」 迎春闻言抬手拍了拍脑子,应道:「差点儿被气胡涂了,拾掇一下,咱们就出门。」 夫妻俩简单换了衣衫,又抱了儿子就匆匆进城了。 李才并没有住在吴府,但他家离吴府也不远,迎春夫妻赶到时候他正要出门,见两人来送租金就笑着把两人请到家里坐。 迎春惦记葛妮儿,人顾不了铺子,就开门见山提出要买下铺子。 李才这些时日也听相熟之人提起葛家生意做得极好,这会儿再听迎春夫妻要把铺子买下,心里有些嫉妒,开玩笑地说道:「成啊,你们若是想买就拿一百两来,咱们立刻去府衙签契纸。」 迎春夫妻对视一眼,都笑不出来。那间小铺子连块瓦片都没有,五十两就已经是高价了,李才一开口却是翻了一倍,显见是不想卖了。但铺子是人家的,他们如今又刚打开知名度,还不好得罪房东,只能敷衍两句,留下三两银子就告辞了。 葛妮儿不知兄嫂为何出门,见他们回来却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只好闷头干活。 待得一家人吃了饭,迎春就搬了钱箱子出来数,这些时日虽说没少承接酒宴,但添置小物件和采买调料都花费不小,扣掉白日里给李才送去的三两银子,家里只有三十两加上几百文存银,离一百两实在差太多了。 而且迎春还想置办一辆马车运送桌椅等物,否则过一阵子天气冷了,再让嫁娶的人家赶牛车来回跑就不方便了,毕竟牛车不像马车那般灵活,赶路又慢。 葛大壮见媳妇正烦恼着,就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寻了两把柴刀开始磨了起来。在他看来,这会儿已经到了山上那头黑熊为家里做贡献的时候了,他磨到半夜,把两把柴刀磨得光亮。 【第十三章 竞争对手关对门】 第二日一早夫妻俩赶去了嫁闺女的农户家里和铁柱媳妇会合,忙了一日,晚上才坐着送桌椅的牛车一同回来。 葛大壮本想趁铺子清闲时赶紧上山,没想到吴府的老嬷嬷却找上门来了。 原来李才昨日家里出了点儿事,连夜赶路回老家了。留下这铺子给老嬷嬷处置,老嬷嬷听说迎春夫妻生意做得不错,就上门来问问他们夫妻能不能把铺子买下来。价格很便宜,只要三十两。 迎春喜得差点儿要蹦起来,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她当下就拿了银子给老嬷嬷,末了执意留她在铺子里吃顿饭,老嬷嬷借口府里还有事情,不肯留下。 迎春无法,就同她约定明日去府衙打契约,又把昨日带回的一些炸素丸子和小麻花拾掇了一盒子,请她捎给吴公子尝个新鲜。 老嬷嬷这次没有拒绝,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就上了停在大路另一侧的马车。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留下迎春欢喜地挥着手。 她根本不知道马车里一脸淡然的吴公子刚刚放下窗帘,回身吩咐老嬷嬷,「让李才去江城锦绣庄做个掌柜吧,这次让他吃亏了。」 老嬷嬷赶紧低头应道:「谢公子提拔,老奴那侄儿也是个混不吝的,差点儿惹了祸。」 吴公子怎会听不出老嬷嬷话里的试探之意,但他没理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老嬷嬷真的想不明白,自家公子到底对那个葛嫂子是什么心思?若说公子爱慕葛嫂子吧,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都不信,毕竟一个是地上的野草,一个是天上的云,一点也不搭。但若说公子对人家没心思吧,又为何百般照顾,行事隐密又小心,生怕人家心里添负担,真是太古怪了! 这时还有一个人同老嬷嬷一般想法,这就是葛大壮。他眼力极好,虽然看得不真切,可是他能确定方才吴公子就坐在马车里。李才明明昨日狮子大开口,不肯卖铺子,为何今日就改主意了?老嬷嬷说的理由很牵强,铺子如今租给他们一家做买卖,不过一年收一次租金,哪里就无力照管,需要减价甩卖了? 葛大壮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是吴公子在背后出了力气,而他如此做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给他打了一把轮椅…… 迎春和铁柱媳妇正忙着拾掇桌子,偶尔回头瞧见夫君望着她出神,忍不住粲然一笑,嗔怪道:「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开花儿了?」 没想到葛大壮却是点头应道:「你就是脸上开了花儿。」 迎春笑嘻嘻甩了甩抹布,大力地擦抹桌子,开口反驳,「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葛大壮却不肯应声,转身去外边继续做木工了。 为了庆贺家里买下了铺子,一家人的晚饭很是丰盛,四菜一汤外加一小盆粳米饭,挤满了小小的桌子。 迎春喂儿子吃了蛋羹,然后又给小姑和铁柱媳妇都夹了几块肉,末了瞧见葛大壮的碗里空空,就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葛大壮低头见她嘴上说着话,手里筷子却不停给自己夹菜,心头的郁结就散了一些,转而大口吃起饭来。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完饭后就撤了饭桌,难得见到夜空圆月高挂,就把白日里相熟邻人送的几个果子洗了,一边啃着一边说起闲话。 葛妮儿虽订了亲,但也不过十多岁,正是样样好奇的时候,听到嫂子讲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就不依不饶,一定要听完,结果故事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大宝早就趴在娘亲怀里睡着了,迎春赶了小姑去洗漱睡觉,又安顿儿子,忙完了也是困得撑不起眼皮了。 葛大壮仔细检查了前门和后门才回到屋里,见到迎春和儿子相对而眠,就脱了外衫把媳妇抱进了怀里。 迎春嗅着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又往夫君怀里挤了挤。 葛大壮轻轻顺着媳妇儿的长发,到底忍耐不住,低声问道:「你觉得吴公子如何?」 迎春随口应付,「吴公子?听说先前家里很器重,后来腿瘸了就被冷待了,大宅门里真是冷血。」说完,她打了个哈欠又道:「人家对咱们不错,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得报答一下,那孩子很可怜!」 葛大壮眸光闪动,有些不可置信,「孩子?你不觉得他长得好,身世富贵吗?」 迎春很困,听夫君问个没完就有些不耐烦,烦躁地应道:「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个可怜人。赶紧睡觉,明天还要去城里打契约呢。我要赚好多银子,给儿子娶媳妇、买大院子、买地、买丫鬟,当地主婆!」 「好!」葛大壮想象着那吴公子若是知道自家媳妇儿不过把他当个小屁孩,脸色是何等精彩,再也忍耐不住,闷笑起来。他的胸膛震动,惹得迎春睡不好,懊恼地扭身去抱儿子,结果又被葛大壮抓回来紧紧抱在怀里。清冷的月光映得屋子里分外明亮,葛大壮低头轻轻在媳妇儿额头轻轻亲了一下。「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嗯。」迎春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嘟囔一句,很快就睡着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之喜在于秋。眼见田里的玉米棒子都被掰回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玉米秸秆儿挥着淡薄的叶子在渐冷的风里招摇。家家户户这才放慢了脚步,慢悠悠拎着镰刀开始收割秸秆,用草绳捆好,扛回家里去备着冬日烧火。 葛家如今没了田地,葛大壮也不必回去帮忙了,但他依旧没有进城做活儿。原因无他,前些日子已经把草帘子等物备好了,他要赶紧把铺子前后的房子都修好,否则哪日北风突然长了脾气,打着旋儿吹进来,一家人就该受罪了。 第三十四章 葛家如今虽说不算大富,但吃食总是不缺,迎春又心善,先前铺子刚刚开张,就以每日两个饼子的工钱雇佣了附近流浪的两个瘸腿流浪汉帮着清扫铺子前后。这两人虽说自己穿戴得很是破落,却对得起这份工钱,不说把铺子周围打扫得一根草刺都没有,就连不远处的官道隔几日也会扫上一遍。这会儿见到东家在干活,两个人又一瘸一拐聚过来挽了袖子就帮着忙碌。 迎春出来送水,见此就笑道:「两位老哥,你们手下小心点儿,那土坯也不轻,别砸了脚。」 两个流浪汉笑道:「老板娘放心,我们有力气。您要是实在看不过,中午赏我们两碗汤喝就好了。」 「你们真是生了副好鼻子,是不是知道我们家里要炖杂碎汤啊?」迎春开玩笑,末了应道:「好,一人给你们留一大碗,饼子管饱!」 「太好了,谢谢老板娘!」两个流浪汉喜得差点儿跳起来,七嘴八舌地道谢。 葛大壮从后院走过来的时候听了这话就道:「你们那个破庙冬日里怕是会冻坏人吧?一会儿这里剩了土坯和草帘,不如都拿回去也拾掇一下。过些时日,你们再记得跟着我多去打些柴回来,我给你们砌个小火塘,多少也能暖暖身子。」 「真的?太好了!」两个流浪汉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寄住的破庙四处漏风,听说每年冬日都要冻死一、两个伙伴,他们原本是春日里刚刚流落过来的,正愁着这个冬天该怎么熬,没想到葛大壮却要帮忙,两人自然喜出望外,道谢不迭。「谢东家,谢老板娘!」 葛大壮见两人要下跪,赶紧伸手扶了他们。 迎春也笑了笑,就回了后厨,葛大壮带着两个流浪汉继续忙碌不停。 可是不知何时一队车马却是出现在官路对面,许多人忙着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小管事模样的人背着双手过道,走进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中间。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往前涌,高声喊着,「我,算我一个!」 两个流浪汉瞧着葛大壮多瞧了那处几眼,就分出一个跑去探看。很快,消息就送了回来。原来官路对面要建一座有前铺后院的宅子,正招工匠呢。 迎春听到动静又跑出来探看,听得这话后同葛大壮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先前那个想要买下自家铺子的中年人,这是买铺子不成,直接想要在对面抢生意了。 迎春的脸色有些难看,葛家铺子除了卖茶水就是租赁桌椅,这都没什么独门秘诀,极容易被模仿,如今多了个心存恶意的竞争对手,以后怕是有些变量。 葛大壮握了媳妇的手,低声安慰,「没事,以后慢慢看吧。」 迎春勉强一笑,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这会儿就乱了阵脚,岂不是人家还没开业,自己就先认输了。 棚户区的很多邻人被招到对面的工地去做活儿,葛家铺子外闲坐的人几乎都看不到了。 迎春中午炖了一锅杂碎汤,自家喝了半锅,她想了想,晚上等着对面工地下工就拦了两个平日相熟的匠人,笑着送了他们一人一罐挎回家。 邻里相处从来都是有来有往,得了杂碎汤的匠人回家同媳妇儿说起,于是晚上葛家铺子就来了几个小媳妇,不等迎春开口问,就有人主动说起对面那家新铺子的底细。 「葛嫂子,听我家孩子的爹说,他认识那对面铺子的东家。去年我家孩子的爹也接过他家的活计,这东家姓沈,家住城西,院子不是太大,但听说有些家底,在城西那一带也吃得开,据说几个地痞头子都愿意听他指派。以后葛嫂子若是同他有什么冲突,可得小心些。」 「嫂子说笑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全凭自己本事就是了。」迎春抬手抓了一把瓜子给说话的妇人,笑道:「小手段始终上不得台面,是不是?」 「葛嫂子这话说得对,葛东家和葛嫂子都是心善的,一定会有好报的。」其余几个妇人都纷纷出声附和。 迎春脸上笑着同众人说得热闹,心其实还是高高悬着。突然冒出一个心存恶意的竞争对手,怎么说都不是让人欢喜的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迎春又接了两次酒宴,而葛大壮也修葺好了所有房屋,末了又起早贪黑上山去打柴。两个流浪汉为了过个温暖的冬日,也使出了浑身力气跟着忙碌。 铺子后边的柴垛堆得越来越高,但速度却是远远赶不上对面铺子的兴建,许是工钱给的高,新铺子的建造速度极快,可以说一日一个模样,短短不过半个月,就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了。 做粗活的工匠们歇了工,照旧聚在葛家门前闲聊等活计,偶尔进铺子喝碗茶水解渴。迎春一家也听得了更多消息,诸如那酒家修得多精致豪华,后边院子多大,房间很多等等…… 迎春听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甚至心里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想必那沈东家也不是个会做生意的,这附近都是穷苦人家,平日里在葛家铺子外边站一日,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两文钱买壷茶水解渴的,自然更不会掏银子跑去沈家酒楼打牙祭了。 再说那路过的香客,上山时有事待办,哪肯停在这里吃酒,下山时天色将晚,更是不能多留,所以这酒楼完全就是个摆设。若是沈家也开个租赁家具的铺子,她也许还真要头疼,如今井水不犯河水,可谓最好不过了。 迎春没有当烂好人的嗜好,心里这般想想就是了,她没收束修,也就不做那沈东家的指路名师了。 蒋中平不知在哪里听说了这个消息,一日以得了一桶上好的清漆为借口就赶了过来。 葛妮儿羞得脸色通红,躲在后厨不肯出来。迎春笑着迎了他在大堂里坐,先问了他家中老母的身体如何,蒋中平应了,态度比之先前就更亲近了。 两人闲话几句后,蒋中平就指了对面的铺子说起了沈家的底细。迎春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承他的情。 蒋中平见大舅兄不在家,不好多坐,又说了几句就要告辞。临出门时,犹豫了一瞬就从怀里摸出一根小小的银钗,红着脸低声道:「嫂子,这是人家抵债给我的一根银钗,家中老母不适合,我就……就拿来给她。请嫂子帮我转交,我铺子里忙,这就赶紧回去了。」说罢,他就像只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急匆匆出门上车跑掉了。 迎春拿着银钗笑得肚子疼,相比前世那个读小学就知道谈恋爱的世界来说,这里的男人简直可爱至极,明明都已经订亲,送个钗子还这般羞涩。 葛妮儿背着大宝在灶间里煮汤,犹豫着要不要去大堂送点儿茶水,顺便看看那个人为何事前来,但每次抬步她都忍不住脸上红得发烫。 迎春进来见小姑这个模样,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在她发髻上插了发钗,笑道:「这是蒋妹夫家里没人戴的银钗,特意拿来给你的,可别丢了。」 葛妮儿眨了眨眼睛,末了脸色红了个彻底,拔腿就跑回自己房间去了,留下迎春面对汤锅犯了愁。自己怎么就偏偏要打趣脸皮薄的小姑娘,扔下这锅汤到底加了盐没有啊? 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里,对面的酒家放了许多爆竹就算开业了。很多车马载着贵人们前来捧场,把沈家铺子的大堂坐得满满当当。沈东家穿了一身大红的锦缎袍子,戴了员外帽,站在门前笑得得意。 迎春初始不知他为何这般得意,后来见沈家铺子门前摆开了流水席这才明白,果然附近邻人和工匠们都跑了过去,葛家铺子立时门可罗雀。 葛妮儿见此偷偷骂道:「这沈家真会收买人心。」 倒是迎春笑嘻嘻应道:「做一日好事不难,难得的是一直做好事,等着看以后吧。沈家若真是个良善之家,咱们也少麻烦。」说罢,她看看天色又道:「东山沟赵家的酒席要后日才张罗,咱们趁着空闲拾掇一些吃食回村去看看,家里园子里的菜也该收了。」 铁柱媳妇正拿了块布巾擦抹桌椅,听得这话也是欢喜,快速地把铺子前边散放的小几和椅子往后院库房搬。 迎春和葛妮儿见此也赶紧上前帮忙,很快地,姑嫂三人就拾掇妥当了。迎春末了又嘱咐_个流浪汉等在门口,帮忙收回上午租出去的两把躺椅和一张小茶几。忙完这些,就雇了一辆马车回村去了。 第三十五章 葛大姑正戴着一顶草帽,蹲在葛家后园里帮忙割着豆子,突然见到迎春三人回来,简直是喜出望外,抱过大宝就亲个没完。 大宝如今也大了不少,许是吃得好穿得暖,身子骨很硬实,已经能踉跄着走几步路了。 葛大姑自然又是一番夸赞,末了拉着迎春姑嫂同儿媳一起回自家去吃饭。 迎春想了想,就把拿回的吃食分了一半给姑母,然后同葛妮儿拎着剩下一半去了前院。 王氏不知去哪里闲逛不在家,葛老头带着葛书成也去给邻居家里帮忙了,留下唐招娣看守院子,见到她们进门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前。 迎春见弟媳痩得厉害,挺着的肚子也很小,于是赶紧趁着家里无人,让她偷偷先吃些好东西。唐招娣没吃几口就掉了眼泪,迎春怎会不知她的苦楚,但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简单安慰了几句。 在葛大姑家吃了饭,铁柱套牛车帮忙拉了些土豆和白菜,又送迎春姑嫂和自家媳妇回铺子。 他们在路上居然遇到了葛大壮,原来他早早下工回来不见了妻儿和妹妹,又见对面的流水席办得红红火火,还以为她们被气回家了,心里急得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村里。 这会儿一见媳妇儿面色红润,妹妹也是笑嘻嘻,铁柱媳妇还抱着个大南瓜,葛大壮总算是放下了心。 「沈家愿意收买人心,就尽管收买好了。只要不惹到咱们头上,谁也不是傻子,日久见人心。」迎春正拍着身边堆的那些长得分外大颗的白菜,低声同葛大壮说。 葛大壮点头,待牛车到了铺子门前,他远远望着对面沈家出入的都是身穿锦缎衣衫之人,而吃着流水席的工匠们却连张桌子都没有,不时还有小厮高声喝骂,心下就隐隐明白了三分。 果然不出迎春夫妻所料,沈家摆了一日流水席,第二日就歇了手。那些沈家的掌柜和伙计把门窗桌椅打扫得一尘不染,可惜除了进山上香的贵人会去酒楼里喝杯茶歇个脚,就再没什么客人了。 反观葛家铺子这边却是生意兴隆,原因无他,山上寺庙后边占了半面山坡的枫叶经过了早霜洗礼越发红艳。但凡有点儿闲情逸致的人都纷纷涌了上山,而仰靠在枫树下小酌一杯、 赋诗一首,这种雅事自然流行,于是葛家的躺椅和各色靠椅也就成了抢手之物。 遇到天气好的日子,往往不过辰时,葛家铺子前面摆放的桌椅用具就会租赁一空,看得对面的沈家眼红不已。 这日早起,葛家众人刚刚把昨晚收回的桌椅再次搬出来,还没等仔细擦抹,那沈东家就带了个小厮走了过来。 葛大壮最近接了一个活计,工钱很高,自然更忙碌,天色刚亮就进城去了,如今铺子里就剩迎春带着葛妮儿和铁柱媳妇在忙碌。 远远看见恶客上门,迎春也不愿理会,一边同走过的邻里打招呼,一边叫着铁柱媳妇打水送过来。 沈东家在一旁看了好半晌,不见迎春上前招呼就有些恼了,于是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厮。 那小厮会意,立刻尖声喊道:「呦,这都是些什么破桌椅啊,怪模怪样的。真坐上去,怕是立刻就散架了吧?」 有几个好看热闹的闲人,原本就瞄着这沈家主仆,一听这话头儿不对,立刻就凑到附近看热闹。 迎春扫了那小厮一眼,冷冷说道:「这位小哥儿怕是没用过我们家的椅子吧,我们葛家的椅子只要坐过的人都说好,至于说不好的那一定不是人!」 那小厮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迎春这话里的嘲讽之意,倒是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沈东家恼了,回手就赏了自家小厮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么这么说话,就算葛家的桌椅再差,也没你一个奴才说话的分!」 迎春听得生气,开口就反驳,「呦,沈东家,您这是特意来砸我们葛家生意的吧,开口闭口都是差,都说上门是客,但您这样的客人,恕我们铺子太小,没有办法招待了。」 「你!」沈东家开口想骂人,但迎春又不是他家里的仆人,且不知铁柱媳妇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端了砧板和菜刀坐在门前剁白菜,雪亮的刀光晃得沈东家下意识就倒退了几步,末了涨红着脸又踹了小厮一脚,「等什么呢,还不带路。」 小厮很委屈,明明自家铺子就在对面,还用带什么路啊。但他也不敢反抗,只得摸着屁股委委屈屈地低了头带路。 沈老爷骂骂咧咧跟在他后边,一步一踹。 几个闲人看了,再次大笑。 迎春摇头叹气,看沈东家的脾气,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个善人,在他家做奴仆也不是个好差事啊。 想必那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也是这么想,回家之后说给婆娘和孩子听,婆娘又出去宣扬了几句。很快地,沈家门前更清净了,连原本抱着想要讨杂工做的人都跑得没了影子。 日子过成这样,差点儿就成了过街老鼠,沈东家鼻子都要歪了,免不了心里也就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只是这时的迎春一家都还不知…… 又过了好些天,葛大壮终于交了工,回来把钱袋子送给媳妇收好,抬眼见到儿子手里拿着一顶锦缎小软帽,样子很是别致,就笑问:「什么时候给宝哥儿做的帽子?」 迎春正在打水准备洗衣衫,闻言也没多想就顺口说道:「那缎子是上次吴公子给的谢礼,这几日风凉了,我就给宝哥儿做了帽子。」 葛大壮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头,末了也没有说话。 第二日早起,有个住在附近的匠人来铺子说起家里儿子要娶妻,托迎春一家张罗五桌酒席。迎春正笑着谈生意的时候,突然葛家村又有人来送信说葛老头又病倒了。 葛大壮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迎春也觉得公爹这病病得蹊跷,只有葛妮儿一个单纯的丫头,一定急得跳脚。 迎春见此也不好多说,赶紧拾掇东西让这兄妹俩回村去。 葛大壮眼见媳妇喊了铁柱媳妇帮忙抱着大宝,这才带着妹妹上了路。 没想到这次葛老头真的病了,咳嗽不停,脸色也烧得通红,躺在床上显得老了好几岁。 葛妮儿跪在床前就掉了眼泪,哭着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前几日我回来的时候二嫂还说您身子很好,怎么说病就病了?」 葛老头听了这番话,却是脸色更红了,扭头望向一旁的王氏,接着才含糊应道:「不小心吹了风,哪里想到就挺不住了。」 王氏眼见葛大壮脸色不好,就心虚地赶紧扯起了闺女骂道:「死丫头,你一走就是几个月不回来,这会儿知道孝顺了,先前做什么去了?」 葛妮儿很委屈,眼泪掉得更急,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却是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红挂绿、打扮极妖艳的小媳妇,开口就笑嘻嘻问道:「姨母,我听说大壮哥回来了,在哪里呢?」 说着话,她一双眼珠子把屋子里几人打量了一遍,最后死死黏在葛大壮身上不动了。 「呦,这就是大壮哥吧?」 那个小媳妇身子扭得厉害,好不容易走到葛大壮身边,双手还自动攀上了他的手臂,笑着又捏又揉,「姨母没有骗我,大壮哥身子真壮实。」 葛大壮看见这个女人笑起来时脸上擦抹的白粉厚得都往下落,觉得恶心不已,赶紧甩开她,避到了一旁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那个小媳妇好像有些委屈,正要说话的时候,王氏却是一把扯过她干笑道:「大壮,这是我娘家外甥女桃红,上个月刚死了男人,我怕她想不开就接来家里住几日。我听说你那铺子很忙,不如你走时就把她带去帮把手吧,若怕铺子生意她不懂,就是在后厨张罗个一日三顿饭也好啊。」 葛大壮和葛妮儿对视一眼,想起这个桃红一边炒菜蒸馒头一边往锅里「加料」的情景,就打了个哆嗦,转而用力摇头拒绝,「铺子里人手够用,不劳二娘费心了。」 王氏好不容易放下一次身段软语相求,没想到遭到这般拒绝,就冷了脸骂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好心好意给你们找个帮手,你们还不识抬举。我家桃红命苦啊,刚死了男人想找个容身之地,你们还不收留!」 命苦?葛大壮暗暗冷笑,谁家刚死了男人的寡妇穿红戴绿,不是天生痴傻,就是本性轻浮,水性杨花吧?而这王氏要把这样的外甥女塞进铺子,不必猜也知道她没安好心。 第三十六章 这般想着,他再看看床上装睡的老爹,心里更气了,伸手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到床上,就道:「爹,这些钱留给你抓药买吃食,我铺子里还忙,这就回去了。」说罢,他再不理众人,抬脚就出去了。 葛妮儿再笨也知道这时候留下就要被老娘迁怒了,于是匆匆嘱咐老爹好好养病,末了也跟着哥哥跑了。 留下王氏气得跳脚,想要追出去,又见外甥女一双眼睛如同钩子一样挂在钱袋子上,于是赶紧先捡了钱袋子藏到了柜子里,再出去时,葛大壮兄妹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第十四章 远房表妹要做妾】 葛妮儿小心翼翼地跟在哥哥身后,想要劝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正在犹豫的时候,就见唐招娣扛了一大捆玉米秸秆从村外进来。 她赶紧上前帮忙接了下来,问道:「二嫂,你怎么挺着肚子做这样的重活?」 唐招娣突然见到小姑和大伯也很是吃惊,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怯懦应道:「你二哥不在家,爹又病了,我找村里人要了些玉米秆,要不然冬天没柴烧,孩子生下来怕是要受冻。」 葛妮儿听了只能叹气,葛大壮也是皱了眉头,但是如今分了家,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葛大壮想了想就扭身进了旁边一座院子,那是他一个玩伴家里,日子过得殷实,家里还有驴车,是以他想要拜托对方帮着弟妹拉两趟玉米秆。 那个玩伴许久不见葛大壮,硬是拉着他不肯放手。葛大壮无奈地说起铺子忙碌,请他改日去铺子坐坐,一起喝酒,这才得以脱身。 唐招娣眼见有了驴车,自己就省了几日辛苦,很是欢喜感激,想了想后就把小姑扯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 葛妮儿听得暴跳如雷,但眼见有外人在场不好家丑外扬,只得死死忍了。 直到葛大壮带着妹妹要回城外铺子,隐隐听得她抽噎,才赶紧问道:「妮儿,怎么了?有话跟哥说啊。」 没想到葛妮儿听了反倒哭得更厉害,末了一脸愧疚地说道:「大哥,刚才那桃红表姊是娘……娘特意找来给你做妾的。我可没脸见嫂子了,她还忙着赚钱给我置办嫁妆呢,可是我娘居然……」 葛大壮闻言立时攥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时扭身回去杀了王氏。老爹无故病倒,恐怕没少了王氏做手脚。若不是他当机立断走出来,要是被缠得留在家里住一晚,说不定王氏就会撺掇那个女人爬上他的床。到时候他们夫妻间突然插进来一个妾,以迎春外柔内刚的脾气,绝对会同他和离,等着他的就是妻离子散! 「哥,对不起!」葛妮儿哭得厉害,这会儿见兄长的模样,也猜出老娘没安好心了。 葛大壮勉强收了怒气,低声安慰妹妹,「眼泪擦了,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回去别被你嫂子看出来。」 「好。」葛妮儿手忙脚乱地赶紧擦眼泪,末了又去路边的小河洗了脸。 迎春正在库房里准备明日要用到的桌椅,好不容易见到葛大壮兄妹回来也没仔细看,高声招呼两句就算了。 葛大壮在小院儿里转了转,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就拿了两把磨好的柴刀,背了弓箭同妹妹交代一声就走了。 待迎春忙了半晌不见孩子的爹,一问小姑才知道他上山打猎去了。 迎春真是又气又担心,虽说由此可见自家夫君有担当,但这个时节正是野兽们疯狂觅食,以便养出一身肥膘熬过寒冬的时候,上山去打猎简直危险大增。偏偏葛大壮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山林里穿梭了,她就是追也追不上,只能白担心了。 当晚迎春和葛妮儿一直等到半夜,也没见葛大壮回来。 葛妮儿一方面担心兄长一怒之下深入大山,再遇到什么危险,一方面又见嫂子站在窗前转悠,她却不敢把自家老娘干的龌龈事说出来。 迎春偶尔扭头看她脸色愁苦,就赶紧劝她去睡,「上次大宝洗三,你大哥进山也是一夜没回。放心,去睡吧,明早醒来你哥就回来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葛妮儿磨磨蹭蹭走了,迎春还是惦记得一晚没睡,但凡院子里有一点儿动静都要出去看看。 可惜直到第二日太阳跳出东山顶,也没见葛大壮的影子。桌椅早早被要办喜酒的工匠家里取走了,据说食材也准备了,就等迎春这个大厨上门。迎春到底放心不下,便仔细交代铁柱媳妇几句,让她先过去带人洗菜切菜,自己再等一个时辰再赶去。 没想到她左等右等不见自家孩子的爹,铺子里反倒来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开口就要找自家孩子的爹。 迎春正想问清楚的时候,葛妮儿正从后院出来,一见那小媳妇却是大惊失色,一把把大宝塞给嫂子就上前扯了小媳妇的衣襟往外走,「快回去,这里不让你进!你走,赶紧走!」 小媳妇自然挣扎,拉扯间衣襟就有些散开了,惹得几个路过的闲人满脸暧昧也指指点点。 可是小媳妇不但不脸红,反倒抛了两个媚眼过去,末了才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埋怨道:「妮儿,你这是做什么?姨母已经把我许给大壮哥做妾了,以后我也是葛家人了,这铺子自然也有我的分,你撵我走做什么啊?」 「你!」葛妮儿还是个没出嫁的闺女,见她这般不知廉耻地勾引男人,又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小嫂子,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迎春听见那小媳妇儿说的话,脸色立时就白了,厉声喝问小姑,「到底怎么回事?」 葛妮儿急得汗珠子都冒出来了,觉得再也不好瞒着就赶紧说道:「嫂子,这是我表姊桃红,刚死了男人。我娘……我娘打算让她给我大哥做妾,但是昨儿个没来得及说,我大哥后来虽听说了,可压根没同意。嫂子千万别生气,我也不同意!」 葛妮儿急了,说话颠三倒四,但迎春还是听清楚了,心里也安定许多。只要这个人跟葛大壮没有瓜葛,她就什么都不怕。再仔细打量几眼那个风流小寡妇,她心里就更有底了。这样的女人,除非是哪个男人脑子进水了,否则谁会接进家门等着不断被人扣绿帽子啊? 「你走吧,这是我的嫁妆铺子,不是葛家的。莫说你不是葛家人,就是真当了葛家的妾,也同我没有关系,别脏了我的地!」 小媳妇本来还搔首弄姿地拨弄着头发,一听迎春这么说立时瞪大眼睛嚷道:「你骗鬼呢,这铺子是我大壮哥的,自然也是我的,我凭什么不能来!」 迎春不想跟她纠缠下去,扯起门旁的扫帚就想赶人。 没想到这时人群外面却是走进来几个地痞,如今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凉,他们却敞胸露背,身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刀疤和图案,满脸的蛮横和不屑。站在人群里就像鸡群里的黄鼠狼,分外惹眼。 看热闹的闲人退了开去,留下这几个人斜着眼睛打量葛家铺子,末了嚷道:「怎么着,没有活人啊?没看见大爷上门了吗,还不赶紧过来侍候!」 迎春觉得这些人来意不善,皱着眉头阻拦道:「几位客官,今日家中有事,不再租赁座椅,让各位白走一趟,实在抱歉。」 她这话说得很客气,但几个地痞却是立时恼了,那个领头的魁梧大汉一口浓痰吐在石阶上大骂道:「不要脸的贱货,大爷上门是看得起你,还敢把大爷往外推,今日你不侍侯也得侍候!」 迎春气得脸色发白,眉头紧紧皱着。葛大壮不在家,她一个妇人,打又打不过,一时还真有些犯难。 结果桃红在一旁见她这个模样,自以为到了自己出头的时候,居然扭着腰走到那大汉跟前,一甩帕子飞出几个媚眼,调笑道:「呦,这位大爷,怎么说着话就生气了呢?奴家给大爷揉揉心口,我家姊姊是个粗鄙人,她侍候不了大爷。大爷若是不嫌弃,就由奴家招呼您吧。」 魁梧大汉没料谨小小铺子还有这样的人,胸口被桃红的小手揉得又痒又热,立时就换了脸色,笑嘻嘻问道:「当然不嫌弃了,这位妹子是哪里人啊,哥哥我瞧着你很面熟啊。」 桃红几乎要挂到大汉身上了,娇滴滴地应道:「奴家是葛家的妾,这铺子也有奴家一半的份呢,许是奴家和大爷上辈子有段姻缘,奴家也觉得大爷眼熟。」 大汉哈哈大笑,「葛东家真豪爽,心爱的小妾都送出来侍候咱们几个了。来,兄弟们,先进去坐会儿乐呵乐呵。」 第三十七章 大汉说着话就要上台阶,迎春却是忍无可忍,横着扫把拦在前面大声喝骂,「都给我滚,我们葛家铺子不欢迎你们。一个下三滥女人也敢说是葛家的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有你们,我们铺子今日不开门,恕不招待!」 几个地痞本来就是来找茬的,听了这话哪里还会等待,大叫着往台阶上冲,那个当头的大汉更是一把推开桃红,伸手拽过迎春手里的扫把就抽了过去。 迎春力气不及人家,眼疾手快地抄起一个陶盆挡在了身前。 地痞气了,还想再动手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双脚离了地,瞬间乘着风飞到了一丈开外,重重砸到泥坑里,摔了个七荤八素,啃了满嘴污泥。 剩下几个地痞突然发现老大不见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身上剧痛。 「哎呦,我的腿折了。」 「疼啊,我的手臂,我的手臂!」 迎春听到声音不对,勉强收了惊惧,挪开陶盆看去。 只见铺子前边不知何时来了个身形高壮的年轻男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穿青衫,脚踩白底黑面的快靴,腰配长刀。再看容貌,剑眉星目,很是正直豪爽的模样,且隐隐给她一股熟悉感。但她仔细想想,她以前确实没见过这个人啊。 年轻男子的功夫很墨口,也不见他招式如何花哨,但议碰到哪个地痞,哪个地让痛叫连连,有时候还能听到骨头断折的声音,惊得围观的工匠们都下意识退了很远。 正这时,葛大壮坐了一辆牛车从远处过来,突然见到自家铺子门前这个景况,连忙跳下车就赶了过来。 他扫了一眼,发现妻儿和妹妹都躲在门后,并未有半点儿不妥,于是稍稍放了心,顺手抓了一个看热闹的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觉得看了场武侠大片,正是激动得无处发泄,突然听得有人问起,立刻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彻底。「这些地痞来葛家铺子捣乱,正要打葛嫂子呢,幸好有个侠客仗义出手……」他话还没说完,再看身边已经没人了。 葛大壮昨日受了后母和老爹连手算计,觉得心里一口郁气无处发泄,这才提了刀上山。 好不容易猎了熊回来,却听说有人欺负自己的媳妇,心里恼得要爆炸了。他三两步冲进战圈,扯了个晕头转向的地痞就是狠狠一拳,地痞惨叫一声就抱着肚子开始满地打滚。 那年轻侠客扭头见了,不知为何却是一言不发退让到一旁。 葛大壮如虎入羊群,这个几拳,那个几脚。很快地,地痞就躺了满地,再也没有方才嚣张的模样。 一旁的人看得吃惊,完全没有想到平日憨厚沉默的老实人,发起脾气来会是这般凶狠,身手这么了得。末了再望向铺子门口的迎春,各个都是心生警惕,以后招惹谁也不能招惹老板娘,否则真要提早见阎王了。 葛大壮大口喘着气,转身把一个刚爬起的地痞再次踢倒,终于觉得心口的闷气散掉了。 待得回身要抱拳感谢那个仗义出手的侠客时,却是愣住了,继而欢喜笑道「是何时回来的?迎春见到你怕是要欢喜坏了!」 年轻侠客闻言,原本紧绷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应道:「我也是刚回来,赶过来就见这些不开眼的来捣乱。你们这是得罪谁了,请了这些劣货过来丢人现眼?」 葛大壮下意识扭头望向对面的沈家铺子,原本站在门口探看的沈东家突然干咳几声转回了后院。葛大壮冷哼,低声道:「不过是几个鼠辈小人,你先进屋坐,有话慢慢说。」 年轻侠客点点头,可是刚刚抬起脚步,手臂却被人冷不防抱住了。 桃红满脸晕红,眼里的小星星都要冒了出来,她死命地想把丰满的身子挤进年轻侠客的怀里,娇弱地嚷道:「大侠留步,奴家桃红,愿意以身相许报答大侠救命之恩。大侠,抱紧奴家,奴家害怕!」 旁观之人忍耐不住,差点儿吐出来。谁都见过水性杨花的女子,但这样奇葩的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半个时辰,这桃红已经换了三个男人,真是无耻。 其中一个看不惯的年轻后生,忍不住高声打趣,「我说这位小媳妇,你方才不还说自己是葛掌柜的小妾吗,怎么这么快就换人了?」 桃红生怕年轻侠客见怪,赶紧开口反驳,「我那是说着玩笑的,我是葛大壮的表妹,哪有做妾的道理?再说了,一没契纸,二没摆酒,我跟葛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见年轻侠客沉着脸望向自己,葛大壮尴尬地低声解释,「这是我二娘的外甥女,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 年轻侠客脸色稍好,一抖手臂,桃红就摔了出去。末了嫌恶地掸掸袖子,这才走向铺子门口,望着迎春高声笑道:「迎春,大哥回来了!」 大哥?这两个字好像一道开关,立刻打开了迎春混沌的脑海,顿时原主无数儿时的记忆都汹涌而出。那些父母双亡、兄妹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兄长护着她平安长大,给她置办嫁妆嫁进葛家,然后骑马出游的背影…… 「大哥!」迎春的眼泪流了出来,三两步跑过去紧紧抱住兄长大哭起来。 赵远扬紧紧抱了妹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回身狠狠瞪了一眼葛大壮。这小子平日里到底怎么欺负人了,否则他的妹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葛大壮有些心虚,最近一年还好,但先前迎春刚怀身孕时,他因做工不在家,她怕是没少受二娘欺负。不过说起来都过去了,晚上还是得好好嘱咐一下媳妇,否则依这大舅子的脾气,怕是要把他当仇人了。 好在迎春哭了一会儿,想起还有很多人围观呢,赶紧抹了眼泪要把大哥往屋里迎。 可惜桃红却是不依不饶地又挤了过来,「恩公,奴家是真心要侍候您左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就收下奴家吧,奴家不求名分,只求侍候恩公枕席。」 赵远扬黑了脸,生怕妹子听了这些污言秽语,大手一把捂了桃红的嘴,怒声道:「我先去趟葛家村,很快回来!」说罢,他挎起桃红的衣领子一路扯到他的高头大马前,把人直接横放在马背上,末了翻身上马,几鞭子抽下去就跑得不见影了。 葛大壮猜到大舅子这是要回老家找老爹和二娘评理去了,他有心追上去解围,但想想昨日被算计之事也就算了,转身去外面牵了牛车到门前。 众人方才只顾看热闹,这会儿才惊觉那牛车上居然拉了一头大黑熊,几乎占了整张车板,足有四、五百斤,纷纷惊呼,「哇,好壮的熊啊!哪里猎到的!」 葛大壮憨憨一笑,招呼两个邻人搭把手把黑熊抬去了后院。 迎春也没时间追问,想了想就赶紧炒了两道菜,备好了一坛子酒水,末了匆匆交代了葛妮儿几句就赶去了那户办喜事的工匠家里。 这边赵远扬一路赶马,很快就到了葛家村。 葛家村村人因为先前葛书成闹了两次已经形成了习惯,一听马蹄声,不管老少都跑了出来,结果就只看到一匹马和两个人,都有些失望地走回去继续吃饭。 葛老头昨日见儿子女儿都走掉了,恼得厉害,昨晚吃了汤药好不容易才舒坦。早起在院子里转了转,就又回去躺着了。王氏端了个簸箕一边喂鸡,一边嘴巴不停的咒骂着大儿和大儿媳,末了又把小儿媳捎带上了。 「你说,那邱老三怎么就赶车送了两车玉米秆儿来?是不是你勾搭人家了,不知道廉耻的下作东西,老二回家时我一定让他打折你的腿!」 唐招娣默默做着活计,心里想起那个早晨就出了门的桃红表妹,暗暗撇了撇嘴,不还口也不应声。 王氏气得正想继续开骂,就见门前停了一匹快马,一个男人拎着自家外甥女走了进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把人放下了。 王氏扔了簸箕就跑上前喝骂道:「你是谁,把我家桃红怎么了?」 赵远扬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半嘲讽半玩笑地应道:「这才多久没见面,婶子就不认识我了?当初我给妹妹送嫁妆的时候,我记得婶子可是拉着我没少夸赞的。」 王氏愣了愣,末了终于认出眼前这人是谁,立刻吓得白了脸。她之所以胆敢往死里欺负大儿媳,就是琢磨着她娘家无人,唯一的兄长也出去游历没了影子,说不定就死在哪个山沟了,哪里想到她认定已去阎王那里报到的煞星又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啊,原来是赵家大郎啊,快请进,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家里乱得很,不好意思啊!」王氏结结巴巴客套几句,就赶紧扯了小儿媳上前嘱咐道:「快带你嫂子的兄长去你爹房里,我去冲茶水。」说罢,她抬脚就跑出了院子。 唐招娣傻眼了,院子外没有热水也没有茶叶,婆婆要冲什么茶啊?但她也不好多说,尴尬地笑了笑,引着赵远扬去了正房东屋。 葛老头听到动静,抬头一瞧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就笑着招呼道:「扬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到过铺子了?」 赵远扬给老爷子行了礼,末了笑道:「大叔不要见怪,我匆忙从南边回来,一时也没有时间给大叔置办些吃食用物拿过来。」 「不用,都是自家人,回来就好,省得老大媳妇惦记。」葛老头扫过赵远扬比离开之时更高壮的身子,暗暗也有些忌惮。这小子当年就是县城左近有名的好手,如今回来若是听到妹妹诉苦,他们葛家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想到这里,他赶紧高声对着门外喊道:「老婆子,赶紧上茶!」 可惜王氏早躲出去了,唐招娣觉得不好在公爹房外多留,也避去了灶间,一时倒是没人帮葛老头解围了。 赵远扬摆摆手,淡淡笑道:「大叔不要忙了,我一个晚辈,怎好劳动长辈?说起来,我这次上门没带什么东西,倒是送了一个大活人。先前有一个叫桃红的疯女子跑去迎春那,刚开始说是大壮的妾,后来几个地痞上门,她又抱着人家不放。等我打退了地痞,她又闹着要在我身边侍候枕席,惹得很多人看热闹。我听说她是亲家母的外甥女,生怕她连葛家的脸面都丢个干净,所以就把她送回来了。」 「这……」葛老头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应声好了。他虽然默许了老婆子送外甥女给儿子做妾,藉此分分儿媳的权,但也没想到桃红这么上不得台面。如今儿媳的兄长送人回来,这般说得客气就是给他留脸面了,否则真闹起来,他们葛家半点儿理不占,活活被人指着脊梁骨戳死也不冤枉啊。 赵远扬好像没看到老爷子的尴尬,笑着说道:「要说我那妹子,许是缺点也不少,但唯一的好处就是孝顺。唉呀,大叔屋里这两个大柜子就是迎春的陪嫁,这丫头真是没有白夸她,连嫁妆柜子都送来给公婆用了。」 葛老头怎会听不出赵远扬话里的讽刺之意,当初这柜子是王氏说她的衣衫没地方装,硬是哭闹着从儿媳那里抢来的,顺便还把里面的嫁妆讹走了大半。如今人家兄长反话正说,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装傻应声。 好在赵远扬也没想妹子和离,见好就收,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 葛老头装作要起身,却猛然咳嗽起来。 赵远扬自然不会再让他远送,行了个礼就出门了。 桃红一路被横放在马上颠得晕头转向,躺在院子里干呕好半晌才缓过劲来。结果一睁眼睛就见赵远扬从屋子里出来,吓得赶紧缩了缩身子。 没想到赵远扬却是特意蹲下身子凑在她身边,笑着说道:「刚才对不住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妹子一家周围,否则我不介意把你送去西疆嫁给蛮人。听说西疆那里特别缺女人,一家兄弟七、八个只娶一个媳妇,不过那里不用女人做活,一辈子生二、三十个孩子就成。」 桃红想象着自己被当成猪一样圈起来,整日被男人蹂躏,不断生孩子是什么样子。她狠狠打了哆嗦,忙不迭地磕头求饶,「我再也不敢了,大侠饶命,饶命!」 「知道怕了就好,其实我还是犯懒了,要是找个晚上一刀把你砍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省得我多费唇舌。」 「呜呜,我再也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王氏偷偷躲在柴垛后边,眼见赵远扬骑马走了就赶紧跑了出来,结果进了院子就见外甥女趴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不停求饶。她赶紧上前把人扯起来,一边拍打桃红的脸一边嚷道:「桃红,你怎么了,犯癫症了?快醒醒!」 桃红的眼神终于聚焦了,见是自家姨母,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末了也不管身上都是灰土,头发散乱得跟疯婆子一样,挣扎着起身就要出门。 「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我要嫁得远远的,再也不来了,太可怕了。」桃红嘴里说着话,跌跌撞撞地跑得没了影子。 王氏呆愣了半晌,最后才骂道:「没用的废材!勾引个男人都做不来,白吃饭的蠢货,还要远嫁?不烂在家里就不错了!」 葛老头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想起方才在儿媳娘家人跟前那般没脸,气得重重拍着门板,「你这个败家婆娘,就是要给大壮纳妾也要找个好女子啊!桃红简直丢尽了咱们葛家的脸,要不是被送回来,许是妮儿的婚事都要被她连累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那赵家的杀星挑拨是非?我找他去!我们王家闺女都是好模样好脾气,怎能平白让他污了名声?」 「名声个屁!」葛老头气得狠了,劈里啪啦把桃红的花痴行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再见你放她进门,就打折你的腿。」 王氏呆住了,她隐约知道这外甥女不是个安分的人,但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模样。不过转念想想,她这条离间大儿夫妻的计策又失败了,忍不住气恼起来。「该死的小蹄子,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怎么不去花楼挂牌子,起码还能给家里添个进项!」 没想到桃红后来真的进城去了,但她直接勾搭了一个南边来的商人,跟着商队去了南边,躲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回来。 【第十五章 一家齐心自暖心】 葛妮儿帮着大哥把剥好的熊皮、熊胆和熊掌收好,剩下的熊肉,葛大壮也不打算送到城里去卖。一是这肉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二是还要费一日工,不如分一分送给相熟的邻里,谁拿了都会领一份人情,他们的铺子也就越能站稳脚跟了。 等葛大壮好不容易忙完这些,赵远扬也回来了。 葛大壮请了大舅子回后院,留下葛妮儿守大门。 这边葛大壮和赵远扬刚刚喝了几碗酒,心急的迎春就从办酒宴的人家跑了回来。 葛大壮笑着问道:「活计都忙完了?」 「该下锅的都做了,剩下的有铁柱媳妇呢。」迎春说完就上前正式给自家兄长见礼。 赵远扬见妹子脸色红润,但双手却是有些粗糙,明显是平日做了不少活计,心里很是疼惜,忍不住脸色就有些不好,开口问道:「平日活计很忙吗?」 迎春不好应对这话,一个不好就容易让自家大哥以为葛大壮没照顾好妻儿,于是含糊应了一句就赶紧把儿子从小姑怀里抱了过来。 赵远扬这当舅舅的一见外甥,喜得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一会儿抱着他满院子到处跑,一会儿又让他骑在脖子上,逗得他咯咯笑个不停,就连吃饭时候都要坐在舅舅怀里,惹得迎春骂他是个小马屁精。 赵远扬抱着外甥圆滚滚的小身子,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转而也起了成家的心思。他少年丧父丧母,若不是先前跟随一个游历到县城的侠客学过几年武艺,根本养不活妹子。好不容易妹子嫁了,他又出去游历个痛快,师门那边的大事小事都了结了,说起来也真的该安定下来,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了。 迎春见哥哥突然沉默,约略猜出他的心事,于是接过大宝一边喂他吃蛋羹一边问道:「哥,你这次回来,以后不走了吧?」 赵远扬抬手同葛大壮碰了一碗,一口气喝干酒水,这才开口应道:「不走了,大哥以后就在城里买座宅子找份营生,以后就陪着你们安心过日子。」 迎春很欢喜,嘴里却说:「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不必大哥费心。倒是大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也生几个小侄子继承咱们赵家香火?」 赵远扬哈哈大笑,豪爽道:「不急。大哥在这城里有几个好友,明日进城先把那伙地痞的事弄明白了再说。我总觉得他们背后有人指使,否则你这么一间小铺子,还犯不着他们特意跑出来找麻烦。」 葛大壮想起对面沈家的铺子,冷笑道:「我倒是有些眉目,明日正好我也进城去吴家还礼,到时候同大哥一起去找那些地痞问问就是了。」 「好,当初我把迎春嫁了你,就是看好你从战场上回来,不说武艺多好,但起码还能护着妻儿平安。」赵远扬对这个妹夫还是满意的。 第三十九章 两人又喝了几碗酒,都有了些醉意。 葛妮儿吃饱了,就抱了大宝回屋去玩耍。 赵远扬见只有妹子夫妻在场就笑道:「迎春,把我马背上那个褡涟拿来。」 迎春起身,走去从拴在院角的马背上拿了褡裢,再回来递给赵远扬后随口打趣,「大哥难道发财了?这褡裢好沉啊!」 「我妹子就是聪明,大哥真的发财了,以后保证你吃香喝辣!」赵远扬笑得更是欢喜,打开了包裹,露出里面诸多金银锭子,还有各色镶嵌宝石的簪子、镯子、玉佩、玉镯,真是金光灿灿,晃得迎春夫妻都睁不开眼。 迎春想起哥哥以前的那些「英勇事迹」,一把盖上包袱皮,小声问道:「哥,你不会是打家劫舍了吧?」 赵远扬听得哭笑不得,气恼地道:「你这个丫头,大哥是那样的歹人吗?放心,我南下同师傅一起护卫一个大官两年平安,这都是那个人赏的。城里我落脚的客栈还有十几个箱子,足够大哥买宅子置地,安顿下来了。」他把手里的包袱推到妹妹面前笑道:「这些都是大哥给你的,你尽管留下。」 迎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自然也喜爱财物,但想想大哥为了这些东西必定没少吃苦,于是就想推辞不要。不过脑子里灵光一闪,转而又把包袱抱在了怀里,「这些首饰我留着戴,但金银锞子之类的,等以后再开铺子就做本钱,到时候赚了红利分大哥一半。」 赵远扬不在意地摆摆手,「这都是给你的,随便用就是了,什么红利不红利的,大哥不需要。」 迎春却是笑而不答,拿起包袱进屋塞到了箱子最底层。 酒桌撤下,迎春同葛妮儿和儿子一屋,留下赵远扬和葛大壮这两个酒鬼并排躺在床上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第二日一早,葛大壮套好牛车,车上拉着熊皮等物,车后栓着大马,就带着大舅子进城了。 两人先去了吴府送礼,这一次吴公子并没有出门,听门房来报就赶紧请了他们去书房。 葛大壮扛了熊皮、熊掌,手里盒子装了熊胆,一股脑放在地板上正色道:「前些时日内子买铺子,多亏公子出手相助。葛家家贫,无以为谢,我特意猎了一头黑熊,给公子做张熊皮褥子,冬日御寒。」 吴公子目光扫过那张毛色漆黑、闪着幽光的熊皮,瞳孔微微一缩。以前倒是小看这个木匠了,这样大的黑熊,平常猎人三、五个都难以对付,他居然一人就打了回来。「葛兄弟勇武,当真辛苦了。这谢礼我收下了,但以后葛兄弟不要这般客气。」 「好说。」葛大壮笑了笑,没有多说。 倒是赵远扬见到墙上一幅画作,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可是山水圣手黄老先生的墨宝?」 「正是,赵兄好眼力。」吴公子本以为赵远扬是个粗人,对他能一眼认出心爱画作的出处感到有点惊讶。 「哈哈,我前些日子见过老先生,对他的画风还算熟悉。」 「赵兄是在哪里见过先生的?我曾有幸得他教授两年画,如今也有五、六年未曾再见了。」 两人因为有共同的熟人,越说越热闹,后来吴公子干脆让下人摆了酒菜,三人边吃边聊开了。 赵远扬走南闯北,游历各地,风土人情和杂事趣事简直是信手拈来。葛大壮虽说是个农家出身的手艺人,但几年的军营生活也让他所言所见极丰富。吴公子博览群书,也不是草包。三人聚在一处,越说越投缘,越喝越欢喜,一直到中午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葛大壮惦记着家里铺子只有媳妇儿和妹子忙碌,就是赵远扬也想找昨日那些地痞的茬,于是就要告辞。 吴公子自从腿脚残疾后,就一直憋在家里不肯见人,如今虽说有了轮椅也常出去走动,但这样与人吃喝说笑的时候却极少,自然不舍得放两人这样离开。问询之下听得居然有人去铺子闹事,当即也皱了眉,末了一声令下,唤来护卫吩咐几句,不到半个时辰,昨日那些地痞就一个不落都跪在院子里了。 地痞都是在市井里混饭吃的,别的再不好,眼色却是练得同火眼金睛一般,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当然昨天那样阴沟翻船还是无法预料的。 原本以为上门吓唬一下就能成事,结果不但挨了一顿胖揍,今日躺在床上养病也能被拎出来。他们是彻底怕了,不等上边三位喝酒的大爷开口问就说了个清楚明白。 据说是有个穿了黑衣的人趁着夜晚找到他们,许了二十两银子要他们去砸葛家铺子,至于背后主使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吴公子示意护卫又是一通痛揍,地痞们也没改口。三人估计已经问不出什么,就把人扔出了大门外。没有人证和口供,自然不能寻那幕后之人的晦气。但三人也都不是怕事的人,不过嘱咐葛大壮以后多防备,下次一定要抓住这个狡猾的黑手。 就这般,三人一直喝酒闲话到日头偏西,葛大壮和赵远扬才辞别吴公子回了铺子。迎春差点儿把门板望穿了,生怕两人跟地痞打斗有所损伤,好不容易盼着他们回来,结果两人醉得跟两头大熊一样。迎春嗔怪几句,两人嘿嘿傻笑,让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认命去熬醒酒汤。 秋风呼啸着一日日奔跑而过,吹拂得山林渐渐退了绿意,换上了枯黄之色。葛家铺子已经生了火炉,随时烧着水,后灶做着一日三餐,整个小院都温暖如春。 附近很多工匠歇了工,在家闲着无事,常来铺子坐坐,喝杯热茶,闲话几句。虽然桌椅租赁的生意少了,倒是从茶水生意上补回来一些。 昨日葛大壮推不了一个相熟工匠的邀请,进城给一个大户人家新建的院子打木器。午饭的时候,茶客们散了,迎春和葛妮儿还有铁柱媳妇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就想起了家里的唐招娣。 「也不知道家里的玉米秆够了没有,你二嫂还怀着身子呢,受不得冻。」迎春起身关了铺门,隔断了冷风,忍不住对葛妮儿说。 葛妮儿不好说亲娘坏话,只能应道:「如果家里没有玉米秸烧,山上也能打柴禾,想必冻不着。」 一旁的铁柱媳妇也在发呆,原因无他,想孩子了。先前忙碌还不觉得,这几日铺子闲下来,她自然就有些待不住了,这会儿听得这话就道:「左右最近也没什么活计,不如我就回家去住一段时间,把招娣唤来帮忙吧。若是真有酒宴要忙,再给我捎个信就好,平日表哥表嫂不在家,有招娣在,也能给妮儿做个伴儿。」 「这……」迎春和葛妮儿听得铁柱媳妇这番话都觉得很好,但若是一口应下,就怕让铁柱媳妇觉得自家卸磨杀驴。迎春于是劝道:「铺子里又不缺一人的饭食,不必换来换去,你安心留下歇几日。」 铁柱媳妇却爽快地哈哈笑道:「就算招娣不来,我也想回家了,这几日作梦总梦到我家两个淘气包。趁着冬闲,我也想回家猫冬了。」 迎春瞧着她不像说假话,这才应了下来。「那成,外面太阳正好,不如让妮儿也打扮一下,雇个马车送你们回去,顺便再把招娣接来。」 铁柱媳妇和葛妮儿都笑了,铁柱媳妇打趣,「我们这也算荣归故里了吧?」 两人说罢就各自回房拾掇东西,迎春背着大宝回屋也翻了一匹细布和两盒点心要铁柱媳妇儿带给葛大姑。老太太平日没少让铁柱往铺子里送菜送粗粮,迎春自然也把她当最亲的长辈孝敬。至于王氏和葛老头那里就送一百文钱吧,总是挑不出错处就是了。 迎春刚要出去,想了想又在兄长送的那些首饰里挑了一根珠钗和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末了送到隔壁屋时,只见葛妮儿正喜滋滋地往头上插银钗,惹得迎春捂嘴偷笑。 葛妮儿闻声赶紧扭过头来,脸色更红了。 迎春收起了珠钗,笑道:「我倒是忘了蒋东家送过银钗了,来,这镯子戴着吧,手腕空空不好看。」 葛妮儿一见那对镯子立刻就爱上了,但她也知道分寸,推拒道:「嫂子,这太贵重了,我不敢戴。」 「有什么不敢的?原本也是要给你当陪嫁的,先拿出来戴戴也没什么。」迎春把镯子套在了小姑的手腕上,小姑娘的皮肤本就白皙,衬着银光闪闪的镯子,分外好看。 姑嫂两个说笑几句后,迎春又把布匹和点心给了铁柱媳妇。 第四十章 铁柱媳妇儿见了自然欢喜,道谢之后就同葛妮儿雇辆马车风光回村去了。 王氏正挽着一个老婆子一边嚼舌头一边往自家走,突然见马车停在自家门前,许久不见的闺女穿着绸缎衣裙,头上手上都是银光灿灿,打扮得同大户人家小姐一般,她就顿住了脚步。 那老婆子羡慕地道:「老妹子,你家妮儿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听说婆家是县城蒋家,真是好福气。」 「哼,有个屁福气,不孝顺的白眼狼。」王氏不知真恼了闺女,还是觉得上次桃红那事没脸见人,边说边拉扯着那老婆子奔着与家门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葛老头见女儿回来很是欢喜,问长问短好半晌,末了听说要带二儿媳去铺子帮忙,他就有些犹豫。毕竟家里这些事情都是王氏说了算,若是应下,王氏回来怕是要闹翻天。 唐招娣在一旁急得心里冒火,她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去铺子帮忙的。她不怕干活累,就想暂时脱离王氏的魔爪喘口气。更何况大嫂那个人她虽然相处不久,但只看小姑的穿戴就知道定然是个大方又心善的。她去了铺子只要少说话多做活,怎么都能比在葛家过得好。 这时葛书成从外边晃晃悠悠地进来了,他如今也没有个读书人的模样了,头发乱糟糟盘在头顶,身上的夹袄敞着,同村里那些懒汉也没有什么区别。他见妹子回来不但不欢喜,反倒撇嘴嘲讽,「呦,妮儿,你不跟着人家吃香喝辣的,跑回咱们这个穷山沟做什么啊?」 葛妮儿被气得脸色通红,也不愿意搭话,扭头又劝说自家老爹,「爹,大嫂为人极好,二嫂去了铺子肯定不会被亏待的。再说家里如今没有进项,二嫂若能一个月赚三百文的工钱,又少一口人吃饭,这是好事啊。」 葛老头听得有些动心,但不等他说话,葛书成却是眼睛发亮,凑到跟前嚷道:「大哥铺子缺人帮忙?我去,我去!你二嫂挺着肚子能做什么,我有力气,不如带我去!」 唐招娣偷偷翻了个白眼,她若是挺着肚子就不能做活儿了,那葛家里里外外都是谁在张罗啊。 葛老头扫了一眼闺女皱起的眉头和委屈的小儿媳,开口道:「老二别跟着凑热闹了,你嫂子那铺子都是女人做的活计,还是让你媳妇儿去吧。」 唐招娣大喜,忙不迭地回屋去拾掇衣衫用物。 葛妮儿生怕老娘回来拦阻,又简单闲话几句就赶紧带着唐招娣坐上马车回铺子了。 等到王氏回到家来,见到平日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的儿媳跑了,只剩下两个油瓶都不知道扶的老头儿和儿子,想起以后要洗衣做饭就气得眼睛冒火,大骂不绝。 旁边邻居探头探脑在墙头听了一会儿热闹也就散了,葛家就没个消停时候,她们说闲话都说烦了。 这边唐招娣同葛妮儿到了铺子,迎春笑着迎了她们进去。正好铁柱媳妇回家,腾了地方出来,如今姑嫂两人同住也同先前一般。 晚饭时迎春特意炒了四样菜,等到葛大壮下工回来,小小的接风宴就开席了。 唐招娣眼见嫂子和小姑帮她夹的菜堆了满满一碗,感激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从她怀孕开始,别说是公婆或夫君,就连亲娘和兄弟姊妹们也没给她送块饼,没想到如今倒是得了妯娌和小姑的关照,她心里暗暗琢磨着一定要好好做活儿。 世界上的事不怕难,就怕不齐心。葛家铺子妯娌姑嫂三个一同忙忙碌碌,分工合作,把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铺子里虽然生意淡了许多,但整日欢声笑语,被对面的沈家众人看见了,就实在觉得刺眼了。可惜迎春行事严谨,葛大壮也是个猛人,他们就是有心下嘴也无处可咬啊。 一场小雪过后,冬日终于正式来临了。山上礼佛的香客少得几乎看不到了,葛家铺子干脆关了门,葛大壮除了偶尔进城做工之外就开始慢慢修理自家的桌椅用物,有时候迎春画了好图样,他就兴致勃勃地打一套存进库房。 迎春在木头卡片上画了些花草鱼虫,每日教儿子说话,唐招娣和葛妮儿就坐在一旁围着炉火做针线。一家人虽然进项不多,但吃饱喝足也别无所求。 当然日子也不是一切都尽如人意,比如说葛书成就常借口惦记媳妇和没出世的孩儿,总是到铺子里纠缠。 唐招娣知道嫂子不喜丈夫,时常拿了几十文钱撵他走。但葛书成的胃口越来越大,有时见兄长不在家就嘻皮笑脸找妹子借钱,葛妮儿不好跟哥哥发火,又碍于唐招娣的颜面,常常气得抹眼泪。 迎春极想用饭勺子劈晕这个无赖,不过葛大壮跟葛书成到底不是同母兄弟,她不好动手,只能忍耐到葛大壮回来。 而葛书成也奸猾,每次知道他大哥要下工了,就赶紧顺点吃食,大模大样回村去了。 唐招娣为这事背地里也哭过无数次,迎春知道她夹在中间难做人,待她照样和善周到,勉强让她安了心。 就这样,日子在三个女人同葛家老二斗智斗勇中飞快度过,眼见就到了小年,迎春早早拾掇好铺子,锁好门,又托邻人照看,一家大小五口就回葛家村去了。 众人回到小院,便忙着扫灰、蒸年糕和磨豆腐,过年也是最忙碌的时候。迎春有了葛妮儿帮忙,早早就把吃食用物都准备妥当了,又给蒋家、吴家和葛大姑家里备了年礼。就连刚刚买了宅院,重新立了门户的赵远扬那里都没落下。 蒋家显见很重视葛妮儿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回礼虽然不是如何贵重,但每样都准备得很用心。 而吴家的回礼照旧丰厚得让人咋舌,从绸缎、茶叶到孩童的玩物是应有尽有。至于赵远扬直接给妹子回了五十两银子,缺啥少啥随便买。葛大姑更好,让铁柱媳妇送了两只褪完毛的公鸡,熬汤或者炖蘑菇吃都方便。 迎春和葛妮儿两人都惦记着唐招娣不知会被如何使唤,硬是顶着王氏的白眼去前院帮了两日忙。 大年夜里,葛老头本来还想喊大儿一家和闺女回老宅吃饭,可惜一见王氏端上来那么几盘子菜,连肥肉都没几片,也就沉默了。 倒是迎春盛了一大碗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又挑了几样老爷子爱吃的菜色让葛大壮送去了前院,勉强算是让老爷子露了笑脸。 大年初一一早,迎春早早给大宝换了袄裤,打算一家人去前院转转然后就到葛大姑家吃顿饭,结果一家人还没出门,竟就有村人陆续上门来拜年。 葛家论辈分还有葛老头在,论体面有葛书成这个读了十几年书的绣花枕头,怎么也轮不到葛大壮受礼,偏偏村人都聚到了小院来。 迎春夫妻趁着端茶倒水的空档对了几个眼色,都猜到了其中深意。村人也不傻,怕是从哪里听说过铺子的生意好,就算不巴结也要混个脸熟,万一有一日求到葛家门上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如今葛家老二已经成了一块废材,葛老头也老了,怎么看葛家都是葛大壮和迎春 两口子最有出息了,烧香也要找镀了金身的吧。 上门都是客,没有往外撵人的道理。迎春冲茶倒水、上点心瓜子,招待得一众邻居都是乐不思蜀。 反观前院却是冷清得大门外连只麻雀都没有,葛老头长吁短叹几声就罢了,王氏却是把村里人从上到下骂了个彻底。就算有平日相熟的人想要进来坐会儿,远远听见她的声音也赶紧掉头了。大年初一要求个好兆头,谁吃饱了撑的上门找不自在啊。 初一过后就是初二了,各家小媳妇回娘家的日子。往年赵远扬不在,迎春也没有娘家可回,这次赵远扬早早就打过招呼,一定要妹妹一家去他的新宅子住几日。 迎春生怕王氏会开口提些出格的要求,直接连同一家人的行李都提上了马车,预备好好在大哥家住几日,然后就回铺子开业。 赵远扬在外面得的钱财不算多,但在县城置办点家当却是绰绰有余。他新买的宅子前后三进,拾掇得干净整齐,先前从牙行买来的一家四口奴仆也都是本分人。老头儿看管门房,老太太带着儿媳做饭,儿子就负责做些粗重活计,使唤起来很是顺手。 迎春回了娘家就忙碌着替大哥添置新被褥、裁剪新衣衫,而赵远扬和葛大壮这两个甩手掌柜就自在了,今日跑去吴府喝酒,明日背了弓箭上山打两只山鸡野兔。 到初七铺子开业的时候,两人居然都有些意犹未尽,被迎春狠狠抱怨两句,这才赶紧去铺子打扫。 第四十一章 迎春本以为提前离家就能避开一些麻烦,可惜麻烦想要缠住谁,却是躲也躲不掉。 初八一早,葛妮儿和唐招娣两人抱着包褓一脸笑容地回了铺子。众人劈柴烧水,整治食材,列单子拿去蒋家杂货铺后,蒋中平就赶着马车送来了。当然送东西这是顺带,看看未来媳妇儿才是最主要的。 迎春见亲近之人基本都凑在一处了,就把儿子塞给肚子日渐鼓起来的唐招娣,然后钻进厨房准备做几道好菜,算是一场小小的团圆宴席。可刚开始还好,最后炖鱼的时候却突然被熏得吐个不停。 葛妮儿吓坏了,尖声喊叫起来。 葛大壮三两步冲进厨房,一见媳妇儿脸色煞白躺在妹妹怀里,吓得几乎眼前发黑。末了双手一抄,抱起媳妇就往城里跑。 赵远扬赶着马车,好不容易赶上这傻妹夫,一起找到一家刚刚开门的医馆。 那老大夫把了半天脉后就笑咪咪地说了三个字,「有喜了。」 葛大壮喜得直接变成了呆头鹅,不管人家说什么就知道抱着媳妇点头,赵远扬更是直接赏了老大夫五两银。 回去的路上,迎春依靠在夫君怀里,手下抚着平坦的小肚子,心情极是复杂。虽然大宝都已经会走路了,但孕育他的其实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而她前世今生算在一起,这一次才是真正知道怀孕是什么滋味。 又要当娘了吗,有一个小生命要在她肚子里生长九个月,然后呱呱落地,然后如同大宝一样叫她娘,同她撒娇打闹? 「大壮,我想生个闺女。」 「好,闺女儿子都好。」葛大壮嘴角的笑一直就没落下过,对于他来说,如今的日子,有妻有儿有家业,已经极幸福了。但这世上没有人不贪心,能够更幸福,谁也不会拒绝。 等在铺子里的葛妮儿和唐招娣简直担心得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把马车盼回来,一听说是迎春怀孕了,两人就笑了。 迎春不习惯被众人当成猫熊一样对待,喝了碗水就想继续张罗团圆宴,结果所有人都拦住了她,死活不肯让她动手。 迎春开始愁了,以后铺子生意忙,她被禁止做活儿,那生意怎么办? 还是赵远扬疼爱妹子,霸气地宣布,「再招人手,工钱我出,怎么也不能累到我妹子!」 众人听了都笑了,自然不会真让他出银钱。 葛大壮直接叫葛妮儿回村去找铁柱媳妇,让她提前回来上工。 如此,唐招娣也不必回去了,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住处不够了,好在日子开始暖和许多,泥水勉强能和了。葛大壮动手把库房截了一小间,安张床,一套桌椅,点个炭盆就把葛妮儿和柱子媳妇挪了过去。 【第十六章 葛老二又闯祸了】 葛妮儿找了个空闲回了村子同家里人报喜,顺便要带铁柱媳妇儿进城。 可是葛老头听了又要添孙子的消息,笑得勉强不说,末了却喊了葛书成同他一起去铺子。 葛妮儿虽然单纯,但也明白老爹的意图了,偏偏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劝得老爹改主意,倒是被葛书成几句酸话气得发疯。 葛大壮一见妹子回来,身后却跟着老爹和弟弟,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但做儿子的哪有拦着老爹不让进门的,只能赶紧带人去后院坐。 迎春一见公爹和小叔就隐隐觉得不妙,果然葛老头开口就要大儿留弟弟在铺子里做活,借口找得极容易,唐招娣在这呢,也是怀了身孕,葛书成又是自家人,总没有放着自家人不用,反倒信着外人的道理。再说家里如今没有田地,多一个人的工钱也多一份进项。 葛妮儿觉得办砸了差事,红着眼眶想跟嫂子赔罪。 迎春却是笑着拍拍葛妮儿的手,她的头上只要顶着葛家媳妇儿这名号一日,终归是躲不开葛家这些事。事到临头,只能往好处看了,葛书成总是比王氏好得多吧,若是换了王氏过来,就算把王氏当佛供着,也会被每日喷一脸口水。 「爹既然开口了,就让二弟留下吧。」迎春想得通透,索性先卖了个人情给公爹,末了又道:「但铺子开门做生意,总有些规矩要遵守。若说二弟不适应,爹可别怪我们换人,毕竟每日都要花本钱,总不能断了我们一家的活路。」 葛大壮怎会不知媳妇儿是看在他的颜面上才如此容忍自家人,他心下感激,也是冷眼看着弟弟高声喝斥道:「这铺子是你嫂子说了算,你若是敢不听话,小心我打得你半死再扔冋去老家!」 葛书成被兄长盯得心虚,嘟囔道:「大哥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也要当爹了,怎么能整日闯祸?」 葛老头见目的达成就赶紧打圆场,「成了,你们兄弟以后互相扶持,咱们葛家的日子总能重新好起来。」说罢,他生怕迎春会反悔,急急忙忙回村去了。 留下迎春望着嘻皮笑脸的葛书成开始头疼,住处也不必安排了,唐招娣一个人住,如今两口子一间房正好。谁都知道唐招娣定然不喜,但她嫁了这样的男人,除了忍耐也没有别的办法。 葛书成当晚就吆喝着媳妇儿替他打洗脚水,结果唐招娣摸黑出去差点儿摔了一跤。 葛妮儿知道了,狠狠瞪着讨厌的二哥。迎春则是冷着脸,葛大壮直接就给了弟弟一个大巴掌。 葛书成再蠢也知道犯了众怒,再不敢支使大肚子的媳妇,当然暗地里如何喝骂,众人就实在帮不上忙了。 至此,葛书成就算在铺子里落了脚,许是他真有改过的心思,做起活来还真没有偷懒。 每日里搬桌椅、打扫院落、招呼零星几个茶客,倒也尽心尽力。 迎春见葛大壮整日在铺子里盯着,也就放心了。 倒是迎春肚里这孩子许是个挑嘴的,不管什么好吃食,只要进肚子立刻就会吐出来,惹得迎春直想照着肚子捶两下。 另外,蒋中平已是年过二十,蒋母希望早些抱孙子,于是下聘时两家就商定年底完婚。 这嫁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准备好的,所以迎春但凡遇到了好东西,比如吴家送来的年礼,就要给小姑子挑出来几样留下来。 葛大壮似乎笃定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小闺女,难得见到好料子,就要替女儿争取一下,「这个留个咱闺女当嫁妆吧。」 迎春听得好气又好笑,嗔怪道:「你这话让妮儿听见该多伤心啊,以后可别这样。再说了,咱闺女出嫁那会儿还不知道流行什么花色的料子呢,到时候再置办就是了。」 大宝坐在一旁玩耍,趁着爹娘说话,居然把一只金镯子套在了手腕上。 迎春见了,差点儿笑倒在床上,「原来最贪财的小子在这里呢,他怎么就知道金镯子最值钱呢?」 大宝见娘亲欢喜,也笑了起来,本就胖乎乎的脸蛋,挤得眼睛变成了一条缝儿,十分可爱,一会儿被老娘抱在怀里亲了几口,一会儿又被凑热闹的老爹用胡子扎得乱叫乱笑。 小铺子每日里按部就班地开门、租桌椅、卖茶水,隔两天就接张酒宴单忙一忙,日子也在忙碌里跑得飞快,转眼山林又绿了,鸟雀欢快地从天空飞过,自由歌唱,大地一片生机勃勃。 天气暖了,城里城外不管建房子的、修园子的、打木器的,都纷纷开始行动了,登山赏景的和拜佛许愿的人自然也更多了。 葛大壮白日去城里上工,晚上就早早回来铺子忙碌。偶尔迎春腿抽筋或呕吐,他还要跟着熬夜,两个月下来就瘦了一圈。 迎春心疼到不行,但让他少接活计他也不听,只笑着说要给闺女攒嫁妆。 迎春无法,见葛书成最近很是本分勤快,就做主把铺子的事都交给了他。烧水冲茶和整理桌椅自有葛妮儿帮手,至于记账和收数银钱当然就是葛书成负责了,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这点儿简单的小事还是能胜任的。葛书成大喜,赌咒发誓一定不负嫂子所托,把铺面照管好。 开始几日迎春盯得紧,生怕他贪墨或者出了纰漏,后来见他每日都分文不差,就改成三五日一查账。 这一日天上飘着小雨,铺子生意清淡,葛书成一时无趣就同妹子说了一声,进城去逛逛。没想到在城门口却有人上前笑嘻嘻地拉住他,原来是个以前在赌场认识的小地痞。 那人不知为何很是热情,一定要请葛书成去喝酒。 葛书成觉得时辰还早,又难得有人这般待他,于是就随着那人进了一家小酒铺。两人天南海北的边聊边吃了一个时辰,末了那人就说要去试试手气,拉着葛书成去助威。 第四十二章 葛书成先前因为赌钱闹得家里败落,心里有些忐忑,犹豫着不肯动。 那人却劝道:「又不让你下场,不过是给我助助威。赢了银子分你一半,输了银子我也不怪你,如何?」 葛书成一听还有这好事,心痒之下就一同进了赌场。 世人都知道,但凡沾上赌,很少有人能彻底戒掉。葛书成眼见那小痞子压一把赢一把,实在忍耐不住就把怀里的几十文钱拿了出来。 不知是幸运之神难得眷顾两人,还是有人暗中帮手,一下子葛书成的几十文就变成了十几两银子,喜得他眼睛都红了。好在他还知道分寸,眼见外边天色将黑就赶紧揣了银子回铺子去了。 晚上睡觉时,唐招娣见他很亢奋,忍不住开口问。葛书成却是半句口风都不漏,喝斥两句就遮掩了过去。 如此一来,葛书成就像尝到了蜂蜜味道的狗熊,隔三差五就借口进城办事去赌场转两圈。而他那位好兄弟每次都像同他心有灵犀一般,总能不期而遇。两人在赌场大杀四方,虽说偶尔也输两把,但还是赢的多。 葛书成喜得夜夜作梦,梦见发财之后如何扬眉吐气,如何买宅子置田地,恨不得哈哈大笑才醒来。 他这边乐得如同偷了油的老鼠,殊不知对面沈家铺子的后院里,沈东家正同老掌柜两人也是眉开眼笑。 沈东家眯着小眼睛,一边转着手上的金戒指一边问道:「这么说,那葛家老二彻底上钩了?」 老掌柜话语里满满都是得意,「是啊,东家。那葛书成原本也不是个安分的,这种无本的发财买卖,他不上钩才怪。」 「那好,前日我听人提起慧能大师又得了皇上的赏赐,菩提寺受皇封扩建是迟早的事。这山脚下适合盖铺子的地方就这两块,只要拿下葛家铺子,到时候食宿这生意就都是我们沈家的了。」沈东家两只小眼冒着烁烁金光,仿似已经预见无数金银流进怀里,声音忍不住都颤抖起来,「一会儿就传消息出去,让那边过几日就动手吧。葛家这些碍眼的土包子,终于要滚蛋了。」 「是,东家,您就瞧着吧,这次是葛家自己人出了纰漏,到时候那吴家就算想给他们撑腰也没办法了,东家真是英明!」老掌柜又奉承了几句,末了赶紧出去安排了。 葛书成完全不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这几次进出赌场,他已经赢了百两银子,正要再进一步,奔着千两使劲的时候,他的好运气却好像到了头,压多少输多少。不过几回下来,他的怀里就只剩了零星几块碎银子。 反观,他的那位好兄弟却好像财神附体,从来没输过一次,赢得口袋满满。 葛书成也不是傻子,眼珠儿转了转就拉着好兄弟去了酒馆,一坛子最烈的玉米酒下肚,他还真的从那位好兄弟嘴里套出了财星高照的秘密。原来这位兄弟家里请了一群发财的神物,据说只要养在家里,不过数日就会财运亨通,做买卖的生意兴隆,赚外快的横财天降。 葛书成羡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缠磨着酒醉的好兄弟带他回去分了一半那些外表很是普通的白色小虫子。那好兄弟不知是真拿葛书成当了亲兄弟对待,还是生性淳朴诚实,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葛书成把这些小东西放在有木气的地方,因为这些小东西喜欢木头的香气。 葛书成脑子里有丝疑虑闪过,但转而看见好兄弟放在床上那包白花花的银子,又把什么疑惑都扔在脑后了。他生怕好兄弟酒醒了后悔告诉他这样的机密,赶紧抱着装了发财虫的盒子跑回铺子去了。 迎春根本不知道对面的沈家又动了坏心思,如今她已是有孕三个月,呕吐渐渐轻了,偶尔一顿饭多吃几口,全家人都是欢喜不已。这一日她觉得舒服不少,又看不得唐招娣挺着大肚子忙里忙外,于是就赶了唐招娣去歇着,接过了围裙系上。 今日葛家村里一户和他们相熟的邻居娶媳妇,因为彼此相熟,铁柱媳妇带着葛妮儿去支应宴席,顺便也回家去看看。铺子里只有迎春和唐招娣,她就盘算着炖点滋补的汤水,两人也算开个小灶。可是汤水刚刚下锅,她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于是拎着铲子就走了出来,正好见得葛书成偷偷摸摸进了存放桌椅的库房,她开口想要招呼,想了想却是悄悄跟了过去。 葛书成方才回来,见院子里没人,心里欢喜。许是他自己也觉这事有些荒唐,就琢磨着避过家里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办了最好。 今日娶亲的人家宾客不多,昨日只拉了一半的桌椅,所以库房里还存了一半。葛书成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把发财虫安置在哪里,既不会被别人发现,又能好好繁衍,保佑他财运亨通。 迎春站在门外,眼见他缩头缩脑的模样就忍不住喝问道:「老二,你进库房做什么?」 葛书成突然听到嫂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把手里的铁盒子藏起来,可是盒子比巴掌还大,袖子和胸口都塞不进去,慌乱之下,他顺手就把盒子扔进了一旁的陶缸里。 那个陶缸原本是备着库房失火的时候救火用,装了半缸清水。铁盒沉下去,盒子里的白色小虫就都浮在了水面,急迫地划着水想要逃生,有些甚至已经顺着陶缸光滑的缸壁往上爬了。 迎春虽然不认识这些小虫是什么东西,但眼见密密麻麻的样子,觉得有些恶心,于是口气更不好,「老二,你这是哪里找来的怪虫子?带到库房要做什么?」 葛书成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时候葛大壮却早早从城里回来了,一进院子就见得自家媳妇儿和弟弟站在库房门口,走过来问道:「又有人租桌椅吗?」 迎春挥手示意他上前,指了缸说道:「老二带了些奇怪的小虫子回来,不小心掉到水缸里了。」 「什么虫子?」葛大壮迈步进了库房,弯腰抓了一只小虫子细细打量之后,却立刻白了脸色,「食木蚁!快取菜油和火石来!」说完话,他一把抄起立在墙边的陶盆,把缸口扣得严严实实。 迎春不明白自家夫君为何这么紧张,但眼见他按着陶盆的手臂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就赶紧跑去灶间取了菜油和火石。 葛大壮接过东西,猛然掀开陶盆把菜油倒了下去,末了捡了一根木棍就用力搅了起来。 陶缸的缸壁沾了菜油就变得很滑,原本在缸壁上爬的小虫子纷纷又掉了下去,转而就被水涡吞噬,奄奄一息了。 葛大壮瞪大眼睛又在陶缸外面找了很久,见没有漏网之虫,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壮,这小虫子有什么不好啊?」迎春很疑惑,前世她虽然也算淘气孩子,但顶多就认识青蛙或蝴蝶,这种小虫子显见是这个世界独有的,她实在不知到底有何危害。 「这是食木蚁!若是在咱家扎下根来,别说库房里,半个月内连房子都能蛀塌了!」葛大壮到现在还是余悸犹存,他是木匠,最清楚这些小东西的威力。一想起自己若是晚回来一刻钟,自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就要彻底毁掉,他就恨得牙痒痒。 迎春也吓得变了脸色,恼怒之下就开始寻找罪魁祸首,「老二呢,这东西是他拿回来的!难怪他今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拿了祸害回家!」 夫妻俩出了库房,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没见到葛书成的影子,不必说,他一定是发现事情不对,逃跑了。 葛大壮这次是真气得狠了,抬腿就要出门找他。 迎春虽然生气,但好歹记得心疼男人,上前道:「吃了饭再去吧。」 「不吃了,我很快就回来!」葛大壮哪里还吃得下饭,媳妇多辛苦地经营铺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 先前迎春碍于他的情面收留了弟弟,他心里已经很愧疚,哪里想到弟弟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趁着他不在家时又做下这样忘恩负义的祸事,这次再不收拾老二的话,他也没脸见媳妇了。 葛书成虽说自小就做过一点儿活计,但家里有个当木匠的哥哥,还是听说过食木蚁的恶名。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惊慌之下连滚带爬就躲回了老家。想着爹娘都在跟前,怎么也能护着他,到时候再帮着求求情,他说不定就又能回铺子去了。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哪里知道葛大壮是铁了心把他踢得远远了。 葛老头和王氏好些时日没见到小儿子,突然见他回来,很是欢喜。一家三口正围坐在桌边儿吃喝说笑,突然见得葛大壮像凶神恶煞一样闯进来,都是吓了一跳。 第四十三章 葛书成还算机灵,跳起来就往老娘身后躲。 葛大壮却是直接拎了他的领子把他摔在地上,大脚抬起就是一顿踹。 葛书成疼得满地乱滚,扯着嗓子像杀猪一般叫嚷,「爹啊,娘啊,救命啊!大哥要打死我了!」 「你敢打我儿子?」王氏傻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拉葛大壮。 葛大壮不好动手打后娘,但脚下却是半点儿没停,踹得葛书成钻进了桌子底下,抱着老爹的大腿哀求,「爹快救命啊,我骨头都折了!」 葛老头脸色铁青,摔了筷子怒斥,「老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回家来了,不好好说话,动手打你弟弟是什么道理?」 葛大壮重重喘了几口气,一把挥开正扯着他头发的王氏,红着眼睛望向老爹颤声道:「爹,自小您就告诉我,我是兄长,要护着弟妹、孝顺爹娘。所以我学木工赚钱供老二读书;我做民夫上战场,赚回的卖命钱盖了新院子,他说要三间厢房读书,我就带着刚过门的迎春住破房;他赌钱睡女人,家里卖光了祖田,我也没皱过眉头。爹,您摸着良心说说看,天下有我这样的兄长吗?」 葛老头脸色有些尴尬地道:「你是个好样的,但老大啊,老二是你亲弟弟,自小就读书,也不会做活儿。他若错了,你告诉他就是了,怎么能动手呢?」 王氏也抬着下巴骂道:「他是看老二如今不读书了,在他铺子干活了,就觉得自己威风了!打自家弟弟跟打畜生一样,也不怕传出去让人戳断脊梁骨!」 葛大壮冷笑,心里越来越寒,「我是葛家的儿子,受多少苦楚都认了。但迎春不是,她自从嫁到葛家,没亏待过你们任何一个人。特别是老二,连下聘的银子都是迎春辛苦赚回的工钱。这次让老二去铺子,迎春明明不愿意,看在我的情面上也同意了。但你们问问老二,他都干什么了?」说着话,他想起媳妇儿苍白的脸色又恼得狠了,伸手去桌子底下想把葛书成拉出来。 葛书成吓得死死抱了老爹的大腿高声求饶,「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被骗了。王大头说这是发财虫,只要我把这些虫子养在家里木器多的地方,以后我再去赌钱就能稳赢不输。我见他赢了好多银子,就当真了。我哪知道那是什么食木蚁!大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找王大头跟他对质,你相信我!」 葛大壮恨不得踢死这个没良心的弟弟,「你居然又去赌钱!你败光了家里的祖田还不够,如今还敢再去?你给我出来,我打死你!」 葛书成躲在桌子底下不好腾挪,后背上又挨了几脚,疼得厉害也就火了,高声骂道:「葛大壮,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兄弟,但你哪有什么大哥的样子?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几百文的工钱,你却有大把的银子装进荷包。招娣快生了还在灶间忙活呢,那女人才三个月身孕,就整天躺着享福。都是葛家人,凭啥我们两口子就低人一等。那铺子也有我一半,你不给,我就自己想办法出去赚点银子,有什么不对!」 葛大壮听了他这番歪理,反倒冷静下来了。他站直身体,冷冷看着葛老头和王氏,沉声说道:「分家的时候,我和迎春算是净身出户,我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了。那铺子是迎春的,若是谁敢打铺子的主意,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们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看好这个蠢货!」 说罢,他转身就重新走进了黑夜里。 王氏从未见大儿如此狠厉的模样,方才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杀意太明显了,她下意识蹲身抱着儿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葛书成还在嘟囔,「爹,娘,你们听听,他居然还要杀我。他眼里哪里还有你们二老啊……」 「哎呀,你不要命了!」王氏一把捂了儿子的嘴,一直望着葛大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才松了手。 铺子里,迎春也是提心吊胆,用午饭吃多了的借口,一直在铺子前堂走来走去,好不容易盼着葛大壮回来了,这才安心了。 葛大壮见媳妇儿穿得单薄,心疼得赶紧脱了夹袄给她披上,嗔怪道:「我又丢不了,你出来做什么?」 迎春笑着应道:「你闺女想你了,催着我出来迎你。」 果然听了这话,葛大壮的大手就覆上了迎春的肚子,神色缓和许多,问道:「方才吃饭吐了吗?」 「没有,还多喝了一碗汤。」 「这就好。」 夫妻俩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后走,谁也没提葛书成这个人,也没提葛家的事。 当晚一夜无话,第二日铁柱媳妇和葛妮儿就回来了,大大分担了铺子的零散活计,迎春和唐招娣也清闲许多。 唐招娣昨日睡着了,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葛书成夜里没回,难免就问了几句。 迎春不愿她难堪,就说家里有活计,老爷子把老二叫回去了。 唐招娣不但没担心,反倒长长松了一口气,手里做活极勤快,脸上笑容比往日都多了。 迎春见了暗暗叹气,葛书成做人真是失败,连结发妻子都因为他不在身边而如此欢喜。 葛家铺子这边风平浪静,照旧日复一日开门做生意,很快就过了半个月。 对面等着捡便宜的沈东家却是左等不见动静,右等没有消息,不必说,这一次的计谋又失败了。 沈东家气炸了,老掌柜脸上印着红通通的五根手指印,委屈地解释,「东家,这事实在怪不得我啊,那葛家老二太窝囊了,谁知道他连一点小事都办不成啊。」 「就你借口多!」沈东家又赏了老掌柜一巴掌,声音之响,吓得门外的小厮都缩了脖子。接着沈东家又骂,「你这个蠢货,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事情定然办得妥当。如今呢?人家照样开门做生意,你还有脸说!」 「东家息怒!」老掌柜本来就没剩几颗牙,挨了几巴掌又牺牲了两颗,这会儿捂着腮帮子,恼得也恨不得指天骂地。他的计划一点破绽都没有,哪里想到就突然功亏一篑了。若是再不想个好办法,一向刻薄的东家怕是就要撵他出去了。到时候家里读书的两个儿子,还有一大家子人要怎么活命啊? 老掌柜眼珠子急得乱转,极力想要再寻个好主意。但越急脑子越不听使唤,除了汗珠子不停淌下来,就没别的动静了。 许是老天爷看他实在太过可怜,居然开恩送了个救星过来。一个蓝衣小管事,满身狼狈地骑着马从远处跑到了沈家铺子门前,也不理会众人询问,直接奔向了后院大声喊着,「东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东家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这话抬手就又给了小管事一巴掌,骂道:「你再敢触我霉头,我就打死你!」 那小管事大老远跑回来送信,哪里想到竟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圏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应道:「东家,您打我做什么?我是报信的,陈老爷一家遭了难了!」 「什么?」沈东家大惊,这才想起小管事是他派去送友人一家的。 这友人来自京都,菩提寺即将要受皇封的消息也是人家带来的,所以他送了丰厚的程仪不说,还派了家里的小管事送了一程。没想到居然出了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小管事心里委屈,但也不敢耽搁,「老爷,我送陈老爷几人还没走出一百里,眼见要到丰谷县了,结果山上下来一群恶贼,见人就砍,陈老爷和他带来的管事都遭了毒手。要不是小的机灵藏在草丛里,怕是也没命了。」 沈东家听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嚷道:「快去报官!」 老掌柜却是猛然蹿起,抱了东家的手臂,低声道:「东家,不能报官啊!」 沈东家瞪大眼睛,「怎么不能报官,赶紧要官府派兵去剿灭山贼,给陈兄报仇!」 老掌柜急得跺脚,低声道:「东家,这是个除去葛家的好机会。」 沈东家眯起了眼睛,瞧着那挨打的小管事也是一副疑惑模样,就赶紧对他吩咐,「做下去歇着吧,这次难为你了,赏二两银子!」 「谢老爷!」小管事暗骂小气,他差点儿丢了性命,结果就得了二两银子压惊费。 【第十七章 沈东家狠设毒计】 老掌柜见屋里没有人了,这才详细说道:「东家,您和陈老爷虽说相识,但到底不算亲厚。如今他丧命在恶贼之手,您去报官也无济于事,不如借势除了葛家,得了他们的铺子才是。」 第四十四章 「你说说,如何借势?」 「这伙恶贼既然这般歹毒,想必是什么恶事都敢做的。不如咱们找他们合作,让他们出手绑了葛大壮,赎金要高一些,到时候那村妇一着急必然要卖铺子,咱们就趁机把铺子买下。再付些银子,要那些恶贼把葛大壮杀掉,事情就天衣无缝了。那些贼人能得两份银子,一定会同意的。」 沈东家越听眼里喜色越浓,心里盘算了半晌觉得这计划可行。原本葛家只是挡了他的财路,但一次两次设计都不成功,他的火气也被勾了起来。不把这一家子除掉,他就连喝酉都觉得不痛快。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你明日就去找那些贼人商谈,万一事情不成,哼,你也不用回来了。」 「这……」老掌柜原本还想撺摄东家找个伶俐的小管事上山,但是听得这话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没办法,为了保住这掌柜的位置,只能冒险了。 盘踞在二龙山上的这伙贼人也是刚在这里落脚不久,原本聚在五百里外的翠屏山上,结果不小心错绑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被几百名护卫像丧家之犬一样撵来了这里。 前几日里干了一票,得了不少金银,众人正欢喜三两个月不必为了衣食犯愁。这一日望风的小喽啰报信,说山下有个老头儿边喊边爬上来了。 三位当家跑去看个究竟,结果就见一个穿着锦缎衣衫的老头儿,一手举着栓了白布条的树枝,一手提着一个鼓鼓的荷包,一路磕磕绊绊穿过树林子爬了上山。 三位当家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其中一个示意两个小喽啰动手。 老掌柜身子肥硕,一路爬来,累得半死,突然被人家压在地上,他半点儿也没有反抗,甚至送上了荷包。「大王饶命,我是给你们送银子来的!大王饶命!」 大当家是个长了满脸胡子的黑大汉,闻听这话就弯腰扯了老掌柜手里的荷包,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装了四个五两的银锞子。 他想了想就递给了一旁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二当家,小声道:「二弟,你看看,这老头儿倒没说假话。」 二当家开口问老掌柜,「说吧,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山上,不会好心到只为了送银子吧?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怎么会不怕呢?老掌柜手脚哆嗦得厉害,但依旧挣扎着坐了起来,高声说道:「小老儿是特意给诸位兄弟送一笔生意的,这二十两只是订金,事后还有厚礼送上。」 「左右无事,不如听听他说什么吧,大哥。」三当家是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一向对银子有疯狂的喜爱。他生怕两位大哥断了这送上门的财路,一把抓了荷包,抬手吩咐两个小喽啰扯着老掌柜进了山洞。 大当家和二当家无法,摇着头随后也进去了。 老掌柜见那山洞角落堆着一些箱子,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他猜那些必定是先前陈老爷随身的行李,于是更加恐惧,不等人家发话就跪了下来。 山贼们多是些不肯安分谋生,又存了一夜暴富野心的穷苦人,见身穿绸缎的老掌柜这般乖巧,心里隐隐都觉得解气,所以倒也没对他拳脚交加。 老掌柜也精明,不等人家发问就迅速把来意说了一遍,末了又说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你们抓了葛大壮,赎金完全归你们,他另外再付一百两。唯一的要求就是,事后要杀了葛大壮灭口。」 大当家和三当家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买卖可行,但两人也知道自己头脑简单,于是又转而看向二当家。 二当家捏着下巴琢磨半晌,末了招手喊来一个属下,「把他先拉出去。」 直到一个喽啰扯着满头大汗的老掌柜出去了,那二当家才低声说道:「大哥,三弟,这票买卖能做,这葛家显见是挡了人家的财路了,咱们干完这票,最少能得个几百两银子,到时候再打探看看,若是这老儿背后的主家没什么势力,咱们手里攥着这事当把柄,说不定以后手头紧的时候也能找他再讹个几百两。若他靠山硬,咱们大不了再换座山头落脚。」 「二弟说的有道理。」大当家听得眉开眼笑。 倒是三当家开口问道:「万一,那葛家是个厉害的呢?」 二当家觉得被质疑,沉着脸反问:「他家若是有势力,怎会在路旁开个小食肆,还让女子抛头露面卖吃食?」 三当家赶紧干笑两声,「看我这狗脑子,还是二哥聪明,就听二哥的。」 大当家一巴掌拍在老三头上,骂道:「不懂就别说话,到时候多出力就是了,少不了你的银子!」 二当家这才觉得满意,挥手示意小喽啰又把老掌柜带了回来。「回去告诉你们东家准备银子吧,我们后日晚上到。你们记得找人指认葛大壮,若是你们胆敢耍花样儿,哼!」 大当家抄起一旁的柴刀,娴熟地耍了几个刀花,劲风刮过老掌柜的脖子,惊得他差点儿尿了裤子。 「不敢,不敢!」老掌柜腿一软又跪了下来,也顾不得颜面了,磕了头就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等候在山下守着马车的小管事见他模样狼狈,一边伸手扶人一边暗笑。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日里狐假虎威的老掌柜居然也会这样。 这一日天气好,铺子门前的椅子连同小凳子都租出去许多,待得晚上都收了回来,众人价掇后关了铺门就开饭了。因为家里有迎春和唐招娣这两个孕妇在,饭菜很丰盛。 铁柱媳妇性情爽利,喜欢说笑,吃饭也不拘束,一边挑着鱼刺一边说起前日承接的酒宴上一个客人吃鸡骨头卡了喉咙的趣事,惹得众人笑个不停。 葛妮儿偶尔扭头看到迎春不停摸眼皮,忍不住问道:「嫂子,你怎么了?」 见葛大壮闻声也立刻看了过来,迎春赶紧笑道:「没什么事,就是眼皮总跳,许是昨晚没睡好。」 葛妮儿笑着瞄了一眼唐招娣的肚子猜测道:「老话说,眼皮跳,喜事到,该不会是二嫂要生了吧?」 唐招娣被众人看得脸红,嘴上却坚持说道:「这孩子是个慢脾气,估计还要等个十日半个月才能生。」 迎春瞧着她神色有些僵硬,隐隐有些胆怯,猜得她是不愿意提前回去葛家待产,于是笑道:「慢性子才好呢,这孩子有福。」说完,她转而就说了一件小事把话题岔开了。 唐招娣暗暗松了口气,越来越感激大嫂。若是早早回去老宅,别说能这样好吃好喝,整日里说说笑笑,怕是王氏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更别说照顾她了,至于葛书成根本指望不上。 再说葛书成,这会儿正畏畏缩缩地走在山路上。这几日在家里躲着,他吃睡不香。一则家里的饭食没有铺子的油水足,二则在铺子还能听人家喊他一声葛掌柜,心情很好。可是在家里就只能躲在屋子里,走出院子就会被村人指指点点,哪怕他脸皮再厚,也实在有些不舒坦。 方才吃完晚饭,他琢磨着兄嫂隔了这么久许是消了气了,他只要豁出脸皮求一求,再不济在夜色里跪上那么半个时辰,一定就能重回铺子了。 这般想着,他又恨起那个骗了他的「好兄弟」。先前他去找人算帐,结果人家早跑得没了影子。若是老天有眼,被他再遇见那个人,就算拚着斯文扫地,也要痛打那个人一顿。 葛书成一边盘算着一边赶路,很快就到了铺子附近,偶尔有相熟的邻人见到他,远远打了招呼,「葛掌柜,这是从老家回来啊?」 「是啊,老家有些事,又怕耽误铺子里的活计,这才赶回来了。」葛书成抬着下巴,一副得意的样子,似铺子就是他的一般。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根本就是一根索命绳,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远处,埋伏起来的七、八个大汉,听得两人对话,就扯了一旁半垂着头的老掌柜问道:「就是这个人吗?」 老掌柜本就眼力不好,这会儿夜色昏暗,他又怕露出脸来被熟人发现,于是匆匆扫了一下,觉得很眼熟就点头,「就是这人,你们赶紧绑了他。记得要两三百两赎金就好,若是太多了,葛家人可能就报官了。」 「这不用你说,大爷们自有主意!」大当家狠狠瞪了老掌柜一眼,末了瞧着周围再无旁人,一挥手就带着几个属下冲出去,迅速跑到葛书成身旁,直接捂了他的嘴抬进了不远的山林深处。 第四十五章 葛书成骤然被绑,吓得手脚乱抓乱蹬,但抓着他的几只大手好似铁钳子一般,根本不容他动弹。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脚步停了,葛书成被重重摔在了地上,他还没大喊,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雪亮的柴刀。 「你若是敢叫喊,我立刻就砍断你的脖子!」那贼眉鼠眼的三当家恶意地动了动刀锋,吓得葛书成立时尿了裤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绑我做什么,我没银子啊!」葛书成哭了出来,极力向后仰着脖子,生怕那刀刃歪一歪就会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大当家随意找了个木桩坐了下来,借着树枝间洒落的月光见到葛书成的孬样,忍不住冷笑道:「亏我们还如此劳师动众,原来是个胆小鬼。得了,葛大壮,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兄弟最近手头紧,正好你家里又得罪了人,所以我们要卸你一只耳朵送去铺子,换几百两银子花花了。」 三当家起了促狭之心,举着刀一会儿在葛书成左边耳朵上碰碰,一会儿又挪去右边,嘴里还嘟囔着,「割哪边好呢,要不然割个鼻子送去算了。」 葛书成吓得眼睛都直了,所有心思都跟着刀刃乱转。好在刀刃落下的前一刻,他终于想起了一个关键词。「住手!我……我不是葛大壮,我是葛家老二啊!饶命啊,我是葛书成!」 一众贼人听他喊完都愣住了,大当家立刻站起来,一脚把他踢得躺倒在地,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敢给老子装傻,我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我没有!我真的是葛家老二,那铺子是我哥的,你就是杀了我,我嫂子也不会交赎金的,大王明察!」葛书成生怕众人不信,赶紧扯开衣衫露出瘦弱白皙的胸膛,「你们看,我哥是木匠,身板好。我以前专读书,根本和他不一样。再说,他在铺子里,我才刚从老家过来啊!」 大当家和三当家对视一眼,都有些相信了。 三当家用力把刀插在地上,气呼呼道:「那老不死的眼瞎了,连认个人都能搞错。」 大当家也是恼火,极后悔没有带着足智多谋的二当家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当家想了想就道:「不如把这人杀了,然后再找机会绑正主吧。」 「只能这样了。」大当家点头。 一旁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葛书成吓疯了,这时候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喊着,「不要杀我,只要你们放我回去,我就帮你们把我大哥骗出来!」 三当家冷笑,一脚踩在葛书成手臂上骂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放你回去,你就跑去报官了吧!」 葛书成连忙道:「各位大王有所不知,我那大哥不是人啊。家里开了铺子,不但不分我半毛,还把我当牛马一样使唤,前几天更打得我满身是伤,根本不当我是亲兄弟,不信你们看我背上,还有青紫呢。」说着话,他就赶紧背过身露出后背给众人看。 三当家低头按了按他的背,末了应道:「看着倒是旧伤。」 葛书成赶紧哭诉,「各位大王是在替天行道,我怎么会去报官,做那不义之事?」说罢,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各位大王也是仁义之士,许是也不愿见我葛家老少被我大哥逼得活活饿死吧。若是各位大王开恩赏下个几十两银子,小的就更是感恩不尽,一定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 大当家和三当家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鄙夷之色,却同时去了杀心。若是葛书成没有什么图谋,只为了除掉兄长,他们还有些犹豫。但他开口要分红利,这就可靠多了。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是亲兄弟,涉及到钱财而反目成仇的太平常了。 「起来吧,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出手。」 「好。」葛书成立刻爬了起来,仔细想了一遍思路后又说道:「二位大王,不如这样吧,我一会儿回去把我大哥骗来,你们绑了他,我再回去给家里报信,让家里准备赎金,到时候我带着赎金过来,还请二位大王一定要记得杀掉我大哥!」 「这是自然,不必你说,我们也不能留着后患。」大当家应了下来,末了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倒了一颗丸药塞进了葛书成的嘴里。 葛书成尝到那药丸味道腥臭,就知道绝不是好东西,但无奈如今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只能吞了下去。 大当家见他如此识趣,更是放心了,安慰道:「我不过是图个心安,放心,这药七日后才发作。买卖成了,我立刻给你解药。」 葛书成心里咒骂不停,脸上却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 众人很快就下了山,照旧还是躲蔵在稍早那隐蔽处,葛书成刚要爬出去又被大当家拽了回来,再次狠狠威胁道:「这事若是成了,我分你一百两银子,但你若是敢骗我们,就小心你的狗命!」 「不敢,我怎么敢骗几位大哥呢!」葛书成赶紧小心翼翼地应了,才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这一晚正值满月,葛家小院被月光照得一片光亮。 葛大壮闲着无事,就借着月光制作小木床,这是他特意给未出世的闺女准备的。每根木条他都仔细打磨得非常光滑,生怕有木刺会扎了宝贝闺女。 迎春哄睡了儿子,走出来见此就笑道:「你准备得太早了,闺女要到入冬才出生呢。」 葛大壮笑道:「趁着最近有空闲就先做好了,以后就得忙着妹子的嫁妆箱笼了。」 葛妮儿出来打水,听了这话羞得立刻就掉头回去了。 迎春笑了,转念想起前几日饭桌上的事就低声同葛大壮说道:「我瞧着弟妹许是不愿回去老宅生产,这事咱们不好说。不过我瞧着她许是到月份了,不如明日你去韩大娘家说一声,请她这几日别出门了,有事我们随时去请她。要不然铁柱媳妇这几日有事回了娘家,妮儿是个闺女,只有我一个怕是也张罗不过来。」 葛大壮虽说恼了弟弟,但对这沉默寡言又勤快的弟媳却是没什么坏印象,再说媳妇的话有道理,于是就放下手里的刨子说道:「这事还是提早打招呼比较好,我这就走一趟。」说完话,他就出了门。 迎春想拦一拦,但葛大壮脚步极快,三两步就没了影子。迎春无奈,只得找了扫帚拾掇地上散落的木屑。 葛大壮出了铺子后门,正要走向那片工匠聚居的棚户区时,冷不防被人从一旁抓了手臂。他惊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来是弟弟,立刻瞪大眼睛喝斥道:「谁让你来的?滚!」 葛书成本来在院子外边转了半晌,有些犹豫。虽然他自小看不起这个大哥,最近又同他没少起争执,但到底同为葛家兄弟,当真要伤他性命,良心还真有些不安。但这会儿眼见大哥这般厌恶自己,又想想肚子里的毒药,顿时也是心头火起,一狠心就嚷道:「咱爹方才上山回来晚了,摔断了腿。我把他送回家就跑来找你了,你还骂我?」 葛大壮仔细一看弟弟身上沾了些树叶灰土,神色狼狈,倒当真有些刚从山上下来的模样,于是就急了,「什么?爹怎么样了,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大夫说爹熬过今晚就没事,熬不过就得准备后事。」 「那还等什么,赶紧喊大伙儿一起回去。」葛大壮转身就要进去喊妹子。迎春和唐招娣两个葛家儿媳还好,但老爷子若是有个好歹,葛妮儿这当闺女的是一定要在床边侍候的。 「大哥,咱们先回去吧,爹伤得重,你进去一说一定会吓到嫂子她们了。咱们先回去看看状况,万一有事再找人来报信就是了,左右也相隔不远。」葛书成生怕露馅,扯了大哥的手臂就往外走。 葛大壮想想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又心急老爹的伤,就没再坚持,大步流星地往老家赶。 可是没走出多远,葛书成突然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看样子好像扭了脚。 葛大壮皱着眉头弯腰去看,结果突然觉得脑后吹来一道劲风,想要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一枝手臂粗的木棍结结实实地敲在他后脑上,昏迷前一刻,他眼里满满都是弟弟混杂了狠毒和忐忑的神色…… 迎春扫了木屑后就坐在院子里慢慢洗着大宝的衣衫,这小子自从会走路之后就越来越淘气了,每日都要两三身衣衫替换。她一边在心里甜蜜地埋怨着,手里一边忙碌,可是直到衣衫洗完晾好,还是不见葛大壮回来,她有点担心,走去后门口张望。 第四十六章 葛妮儿出来见了,就上前问道:「嫂子,你开门做什么?」 迎春刚要答话,就听见有人远远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葛妮儿胆小,下意识就要关门,迎春却认出那人是葛书成,于是一把拦了她,高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葛书成扶着门框喘息了好半晌,末了才焦急地应道:「我方才见到大哥,本来同他在说话,结果路边窜出几个贼人,二话不说就绑了我和大哥。大哥打倒了两个人,但他们人太多了,最后大哥还是被抓走了。那些贼人放我回来报信,要家里准备六百两银子去山上赎人,明晚之前不送银子,就要杀了大哥!」 「什么?」迎春眼前一黑,依着门框就软了下去。明明方才还在给女儿打木床的夫君,怎么一转眼就被绑架了?这都怪她,若不是她支使他出门,他也不会遭这毒手。 「都怪我,都怪我!」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迎春眼里流了出来,虽说她和葛大壮的小家庭,一直都是她在张罗赚银钱开铺子,但葛大壮却是她的主心骨。若是没了他,她和两个孩子要怎么办? 葛妮儿也是慌了手脚,一边忙着搀扶嫂子一边嚷道:「这可怎么办,快报官吧,让官差上山救大哥!」 「不能报官!」迎春同葛书成一起喊叫出声。 迎春脑子里满满都是前世那些营救不成、反被撕票的新闻。 葛书成自然是存了私心,生怕那些官差当真抓到那群山贼,到时候他谋财害命的恶行就会曝露。「万一那些山贼一见官差,狗急跳墙杀了大哥怎么办?还是赶紧筹银子,等我送上山去,他们一定会放了大哥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放人,再说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啊?」葛妮儿急得跺脚,忍不住反驳。 葛书成眼角扫向小小的铺子说道:「咱家不是有铺子吗,再找人凑一凑,总要把大哥赎回来。」 迎春无暇理会他们兄妹争吵,她用两根手指用力掐着大腿,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晌才道:「不行,我要进城找大哥想办法救人!」 「嫂子,城门早关了,进不去啊!」葛妮儿连忙拦阻。 「那我就在城门外等,明日一早就进去。」迎春用力甩开小姑的手,进屋找了件大袄就往后门走。 葛妮儿无法,赶紧也跟了上去。 倒是葛书成犹豫着不想跟去,干笑道:「我留守好了,铺子总得有人守着。」 葛妮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匆匆交代闻声走出来的唐招娣几句就跑掉了。 唐招娣听得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疑惑问着自家男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葛书成极力忍耐心里的喜意,说道:「大哥被山贼绑了,嫂子找人去凑银子了。」 「什么?哪里来的山贼啊!」唐招娣吓得身子哆嗦,也顾不得肚子沉重,三两步就跑去关了院门,一转身却看到葛书成从灶间抓了两个馒头边吃边走出来,难得恼火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饭?」 葛书成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这个败家娘们,我又没吃你的,你心疼什么?再说了,大哥的事自有大嫂张罗,你当我把银子送上山去很轻松啊,那要顶着丢命的风险,我不吃饱行吗?」 唐招娣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干脆去了迎春的屋子,守着熟睡的大宝直念阿弥陀佛。 迎春和葛妮儿姑嫂两个一路磕磕绊绊走了十几里,好不容易赶到县城门下,已经是半夜了。 几个守卫的兵卒听见动静,从城墙上探头往下看。 迎春想也不想就开口请他们开门放自己进去找人,可是那些兵卒哪里肯听,若是什么贵人也值得他们破例一次,兴许还能得些银钱喝酒,但两个农家妇人,他们探头问问就已经是迎春心里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高高的城墙挡在面前,她爬不上也穿不过,只能蹲在墙根煎熬不已。 葛妮儿扯了大袄极力裹住嫂子,末了又把她抱在怀里,生怕她冻到了。 迎春低低啜泣着,双手捧着已经隆起的肚子,脑子里满满都是葛大壮被杀头的情景。她忍不住跪下来祈求,「求诸天神佛保佑夫君平安,信女愿意用一切来换。」 葛妮儿听得心酸,一边掉眼泪一边陪着嫂子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太阳露面的时候,城门终于打开了。 迎春连滚带爬地挤了进去,两个眼屎都未擦干净的兵卒差点儿被挤倒,忍不住开口骂道:「急什么,奔丧啊?」 这句话像利剑瞬间刺穿了迎春的心,她平生第一次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两个兵卒,把他们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若是她的夫君真有个好歹,她一定要撕开他们的嘴,让他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个兵卒被她盯得忍不住汗毛倒竖,还想再骂的时候,迎春已经带着葛妮儿跑远了。 【第十八章 做贼的先喊抓贼】 赵远扬昨晚同友人喝酒到半夜,这会儿正呼呼大睡。突然被小厮摇醒,就有些恼了,骂道:「什么事吵我?」 小厮吓得缩了脖子,赶紧禀告,「老爷,姑奶奶来了,小的看她神色有些不好,您快去看看吧。」 「姑奶奶?」赵远扬反应好半会儿才明白这是指自己的妹子,于是赶紧翻身起来,也来不及换衣就急匆匆去了前厅。 一见妹妹脸色煞白,头发和衣衫都是湿漉漉的,明显是顶着露水跑来的,就连一旁的葛妮儿也是神色狼狈,他的双眉立时就竖了起来,怒声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大壮呢,怎么让你们两个女子走着进城来?」 迎春被恐惧折磨了一夜,这会儿终于见到亲人,再也忍耐不住,扑上前抱着哥哥就大哭起来,「大哥救命啊,大壮被山贼抓去了!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他。若是我不让他出门,就不会遇到这事。大哥,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赵远扬听妹子哭成这样,心疼得眉头都皱紧了,赶紧拍着妹子后背,一边安慰一边问道:「春儿不怕,大哥在呢。谁敢伤了大壮,大哥砍掉他的狗头!你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许是有了哥哥的保证,迎春就忍了眼泪,仔细把昨晚一事说了,末了又道:「我不心疼银子,我可以卖铺子也可以做工赚钱,我就怕他们伤了大壮,我和大宝还有肚子里的妞妞要怎么办?大哥,你一定要救他。」 「好,大哥这就想办法,你放心!」赵远扬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末了吩咐小厮套车,带着迎春和葛妮儿回了城外葛家的铺子。 早起出工的匠人和邻里们,眼见太阳升得很高,葛家铺子还不开门,难免好奇地议论两句。突然见得葛家人回来,有那平日熟识的就问起来。 迎春勉强应付两句,借口家里有事就匆匆进了后院。 路对面的沈家铺子里,老掌柜偷偷趴在门口探看,见此立刻小跑回后院同东家报喜。 「东家,对面铺子今日没开门做生意,想必是那事已经成了。一会儿咱们上门去买铺子,保管他们跪地哭喊着把契纸送上来。」 沈东家笑得小眼睛眯在一起,得意地点点头,末了端起茶水轻轻喝着,心里琢磨着此事过后怎么把「尾巴」拾掇干净了。 另一边,葛家铺子里,赵远扬抓了葛书成仔仔细细拷问昨晚的情形。他在江湖上历练几年,又有武艺在身,眼神十分唬人。 葛书成被他问得心慌,往往前言不搭后语,末了实在忍耐不住就恼道:「赵大哥这是做什么,问来问去,难道是怀疑我同人合谋害了我哥哥不成?」 赵远扬也起疑了,冷笑道:「二弟说笑了,我怎会那么想。不过,按照你所说,那山贼原本是抓了你们兄弟两个,但怎么会放了你回来,偏偏把大壮带走了?」 葛书成心里打着哆嗦,嘴上却是强硬道:「我怎么知道?许是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知道大哥名下有铺子,抓了我没人给赎金,抓了大哥才有钱拿呗。」 「哦,这样啊。」赵远扬不再同他争论,心里盘算着如何救人。如今报官定然是不行了,府衙那帮酒囊饭袋,欺压百姓和商户是把好手,真同心狠手辣的山贼对上,就是喂刀的货色,许是一个不慎,就要连累葛大壮丢了性命。他一个人上山倒也不惧风险,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要找些帮手才成。 迎春这会儿刚刚把家里的存银数了一遍,连铜钱算在内也只有一百二十几两,急忙走出来说道「哥,你家里可还有现银,我还差五百两才能凑够赎金。」 第四十七章 赵远扬闻言,脸色有些尴尬。他带回来的银钱置办了宅院和田地,本身也没剩多少。这些时日同昔日旧友吃喝,难免又花用了一些,偶尔见谁有难处再支持个三五十两,所以家里存银如今也就剩下三百两。 「怎么,大哥家里也没有银子了?」迎春看了,脸色灰败。 赵远扬看得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前些日子在青楼少住几晚,也不至于这会儿帮不上妹子。「春儿,你别着急,大哥家里还有三百两,再找朋友借些就够了!」 迎春稍稍放了心,但脸色依旧没有好上多少,毕竟葛大壮还在山贼手里呢,就算赎金送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 一旁的葛书成听到赎金有指望,连忙低头藏起了眼里的喜意。那些山贼只要了五百两,他临时起意添了一百两,到时候半路他就把银子藏下,剩下这五百两里还有他一百两,加一处就是足足两百两呀,到时候他开铺子或者买田地都行,以后便是吃穿不愁,看谁还敢背后嘲讽他。 他想得欢喜,脸上忍不住就露出喜意,看在坐在对面的赵远扬眼里,就更可疑了,赵远扬打定主意要盯住这葛书成,说不定还会找到点什么线索。 众人正是心思各异的时候,唐招娣却捧着肚子从前边赶了过来,惊慌地说道:「嫂子,对面的沈家人来了,我说咱家铺子今日不开业,他偏偏坐在大堂里不走,还惹来很多人看热闹。」 迎春本来就惦记葛大壮的安危,听了这话气愤不已,立刻瞪圆了眼睛,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往前边冲去。 众人见此,怎还会坐着,赶紧跟了上去,葛妮儿喊着,「嫂子,你慢点儿,你还怀着孩子呢!」 前堂里,一身锦缎长衫、穿戴得极是富贵的沈东家正翘着二郎腿在打量屋子里的摆设,脸上赤裸裸挂着鄙夷之色。 身边的老掌柜也是个谄媚的,不时指着桌椅碗碟等物嘲讽,「葛家真是小气,这些破烂碗碟奶外边都没人捡,他们也敢拿出来待客,山沟出来的土包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迎春挎着扫帚刚刚挑起门帘,正好听到这句,扬起扫帚就给了老掌柜一下。「滚出去,我们又没请你们上门挑三拣四,看不习惯的话就滚出去!」 老掌柜背上吃痛,跳起来就大嚷道:「葛嫂子,你别不识好歹,我们东家好心上门帮忙,你怎么还打人?」 「你们打算帮什么忙?明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附近的老鼠怕是都清楚你们那点龌龊心思,还敢跑我们店里来装好人?」迎春嘴巴也伶俐,骂得老掌柜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反驳才好。 聚在门外看热闹的闲人们,见此都笑出了声。 那老掌柜恼羞成怒,伸手揪住扫帚就要抢夺。 没想到随后走出来的赵远扬扯了他就推到了一旁。「这铺子是我妹子的,让你们滚就赶紧滚!」 老掌柜的腰撞到了桌子,疼得厉害,顺口就嚷道:「说的好听,过了今日,这是谁家的铺子还不一定呢!」 「你说什么?」赵远扬听出他话里有异,瞪大眼睛追问。 沈东家终于开口,「葛嫂子,你也别闹了,我们今日确实是来帮忙的。听说你们家里有事缺银子,我正好手头有些存银,虽然往日因为一些事闹得不和气,但我一向喜做善事,今日就出个高价把这铺子盘下来吧。你们一家赶紧拾掇东西,我们收了铺子还要重新布置。」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事缺银子?」这下连迎春都听出这两人来意有些蹊跷了。 赵远扬更是上前两步挡住沈东家,冷声问道:「我家昨晚出了些小事,除了家里人,并没有外人得知。沈东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赶紧说说吧,若是说不好,咱们就去府衙走一趟。」 沈东家同老掌柜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在他们看来葛家是小门小户,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应该会宣扬得人尽皆知,怎么可能捂得住消息。 可他们偏偏没想到,迎春和葛妮儿连夜赶去县城,唐招娣大着肚子根本就没出门,就连葛书成也忙着惦记赎金,没心思出去说嘴,于是这件事就成了个未公开的秘密。 这会儿两人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看转圜不了,沈东家就鼓起勇气嚷道:「你们别管我在哪里得的消息,就说卖不卖吧,一百两,这可是高价了。若不是看在邻居的分上,我可不会吃这大亏!」 迎春听到他们居然要趁火打劫,拿下自家的铺子,再也忍不住怒火了,指着门口骂道:「别说一百两,一千两都不卖!滚,你们给我滚出去!」 沈东家没想到原以为很简单的事情会变得如此棘手,又气又急地嚷道:「好,你可别后悔,到时候看谁跪下来求我买铺子!」 「作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迎春抄起一个茶碗狠狠摔在沈东家脚下,吓得对方赶紧往外走。 老掌柜心急之下踩了自己的衣摆,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惹得围观众人大笑。 赵远扬不知想到了什么,快步追了出去,拉着沈东家避开人群,低声说道:「沈东家,我妹妹一时脾性大,失了礼数,东家可别见怪。」 沈东家还想骂两句,但想起方才赵远扬露的那一手,又不敢开口,只得重重冷哼一声。 赵远扬也不介意,笑嘻嘻又道:「至于卖铺子一事,我再劝劝我妹子,天黑时候再给个准信儿。说实话,家里确实缺银子,这铺子左右都是卖,还不如卖给您这样出手大方的。」 沈东家闻言,下巴又高高抬了起来,「那你们快些商量吧,我只等到天黑,过时不候。」 「好,沈东家慢走。」赵远扬点头哈腰送走了沈家主仆,末了站直身子,眼里的冷光几乎要凝成冰刃。 迎春远远看到哥哥这般模样,很是不解,一见他扭头回来,赶紧问道:「大哥,你可是发现什么不妥了?」 赵远扬点点头,末了扯了妹妹回后院,低声嘱咐,「我怀疑妹夫这事同沈家有关,方才我把他们稳住了,你好好在家里等着,我进城找人帮忙,晚上就去救大壮。」 「好,大哥,记得把银子拿来,万一贼人凶恶,就把赎金给他们,别伤了大壮。」迎春心心念念就是怕葛大壮受伤,至于银钱都是身外物,只要家人安全,总有再赚回来的时候。 赵远扬点点头,扭身出了铺子,坐马车直奔城里吴家而去。 这边吴公子正趁着日头好,指挥小厮们晒书。他过来这小县城隐居时,别的没多带,书就有十几箱子,不到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就被铺满了。 老嬷嬷沏了茶水送来,见自家公子虽然走路还有些瘸,但嘴角却带着笑在书本间慢慢穿行,她心里非常欢喜,心里琢磨着晚上还要给夫人写封信去报喜才好。 她正要劝主子歇一歇,却有小厮跑来禀报说赵远扬来了。 吴公子脸上笑意更深,应道:「快请他进来,几日不见,他许是又念着咱们家里的梨花白了。」 老嬷嬷也是笑道:「那老奴这就去准备几样好菜,请赵公子陪您喝几杯。」 吴公子点头,「劳烦嬷嬷了。」 他们主仆打算得很好,哪里想到赵远扬却是沉着脸进来的。 吴公子的心里很疑惑,带他走去树荫下坐下后就问道:「赵兄,为何如此模样,可是有何难事?」 赵远扬拱拱手,正色道:「我这次来是请兄弟帮忙的,你府上的护卫能否借我几个?葛家出了点儿事,怕是要费些手脚。」 吴公子变了脸色,挺直了脊背问道:「葛家?葛家出什么事了?」 「大壮被山贼绑了,今晚要送赎金上山。」赵远扬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若是单独上山,倒也不惧山贼狠毒,就怕一个照顾不到,让山贼伤了大壮。我妹子肚里如今又怀了一个孩子,若是失了夫君可如何是好?只能过来请兄弟帮忙了。」 吴公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开口就道:「这附近极少听说有山贼出没,怎么放着富贵人家不下手,反倒把葛大哥抓去了,难道葛大哥跟人结下什么仇怨了?」 赵远扬本就怀疑,听了这话就又把沈家之事说了。 吴公子闻言,立刻就道:「我府上有护卫几十人,晚上全由你调派。还是要先看住沈家,小心他们给山贼通风报信,然后上山送赎金,趁着山贼被银钱迷了眼再救下葛大哥。」 「吴兄弟真是好计谋,就这么定了。」 第四十八章 两人随后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赵远扬起身说要回家筹备赎金,吴公子却直接让人从库房取了五百两银票送了过来,赵远扬也没推辞,直接收在身上就回了铺子。 整整一个白日,葛家人谁也没有心思吃饭,好不容易盼得夜色降临,吴公子就带着一群护卫悄悄绕到了铺子后边。 赵远扬开了后门请众人进来,迎春亲自抬了椅子请吴公子坐了,末了赵远扬又给护卫们分派了任务。 葛书成腹中饥饿,本来呼喝着媳妇下了一碗面,正蹲在台阶上吃得香甜,结果一见这个情形,立刻就觉事有不妙。他放下碗,贴着墙根悄悄往外挪,马上也要到门口了,却被赵远扬一把扯了领子。 「二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啊,赵大哥,我……我就是出去撒泡尿。」葛书成吓得腿都要软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个借口,盼着赵远扬放了他。 可惜赵远扬却直接唤了那些护卫出门,末了笑道:「路上哪里随便尿吧,事情紧急,耽误不得,一会儿还要你去跟山贼交赎金呢。」 「好,好。」葛书成勉强应了几句,就被护卫们架着出了院门。 对面铺子里,沈东家和老掌柜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难免有些心慌。 老掌柜忍不住开口,「东家,那葛家人不会是有什么变故吧?」 沈东家皱眉道:「能有什么变故,一群土包子!」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琢磨了半晌,正犹豫是不是让老掌柜上山送信撕票的时候,一个小伙计却跑了进来——、 小伙计惊慌地嚷道:「东家,掌柜的,有人拿着刀剑堵住了前门!」 「什么?」沈东家和老掌柜变了脸色,同时站了起来。不容他们多想,后院也有人来报,后门也同样被堵了。 「难道是官差上门了?」 小伙计听到老掌柜喃喃自语,立刻应道:「不是啊,掌柜的,那些人好像是富贵人家的护卫!」 沈东家和老掌柜闻言,终于生出一些底气,两人对视一眼就去了前门。果然那站在门前的大汉都穿了灰色短打衣衫,手里握着长刀,严严实实堵了门。 一个小伙计许是想在东家跟前讨个巧,想要上前理论。可是他的脚刚刚迈出门,那护卫的长刀就「唰」的一下擦着他的鼻尖挥了下来。小伙计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后仰就躺倒在地板上,末了又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蹭到了门板后。 沈东家一行也是吓了一跳,但依旧极力挺直着脊背,装腔作势地喝骂,「什么人,凭什么在我家铺子门前撒野?」 护卫冷冷扫了他一眼,并不应声,但手里的长刀却是点了点门坎,那意思很明显:别管我是谁,只要谁敢出门坎,我就照砍不误。 沈东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破口大骂,可是脚下却不敢迈出一步。 这时,赵远扬带着剩下的十几个护卫走了出来。 沈东家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他们是一伙的,自己中计了!但他依旧极力装作平静地质问道:「你不是说要把铺子卖给我吗,为何突然堵了我家的门户?」 赵远扬似笑非笑地盯着惊恐的沈东家,冷冷应道:「昨晚有山贼勾结山下人,绑架我妹夫,结果今日你就上门要买铺子,怎么想都有些巧合吧?我这就带人上山救人,若是事后查明同沈东家无关,我自然负荆请罪。但若是……哼,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沈东家脸色煞白,急得团团转,心里拚命算计着山贼和护卫的数量,盼着那些山贼千万不要被人家整锅端了,否则他可完蛋了。 赵远扬稍觉解气,扯了葛书成就要上山。 这时候,远处却似有雷声传来,惹得大地震颤不停。 赵远扬侧耳仔细听了半晌,突然警觉地扭头看向官路尽头,惊讶问道:「怎么会有大队骑兵?」 另一边,吴公子正坐在葛家后院,迎春压下心里的担忧,打起精神亲自端了绿豆汤待客。 老嬷嬷见她脸色憔悴,心疼地拉了她坐下,说起家常琐事。大宝这个傻乎乎的胖小子,尚且不知道爹爹如今生死不知,小手扯了娘亲的衣襟玩得欢快。 迎春生怕有蚊子咬了吴公子,用扇子驱赶蚊蝇,然后略带歉意地笑道:「吴公子,这次劳烦您了。」 吴公子摇摇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头倒是微微侧了过来,显见很喜爱那吹到脸上的丝丝微风。 老嬷嬷心里有些酸涩,想了又想还是试探着说道:「葛嫂子,你们这铺子平日也赚不了多少钱吧?这次又生出这样的事,不如你们一家都进我们府里做些差事如何?虽说不见得大富大贵,但总能平安无事过一辈子。」 迎春手里的扇子顿了顿,下意识看了一眼沉默的吴公子,末了斟酌了半晌才笑道:「多谢嬷嬷好意,但我夫妻二人生来粗野,怕是守不好府里的规矩。况且我瞧着大宝是个聪明的,将来想要供他读书考个功名。」 老嬷嬷本也是一时起意,听得这话倒也没什么恼色,反倒应道:「那好啊,将来宝哥儿金榜题名,可请我这老婆子喝杯酒。」 「这是当然,水井里还冰了几个果子,我去端来给嬷嬷解解渴。」迎春站起身笑着说完话,扯着儿子走开了。 院子里半晌没有动静,老嬷嬷偷偷扫了自家公子一眼,有些暗暗后悔方才不该多嘴。 吴公子搭在扶手的双手慢慢松开,淡淡嘱咐道:「下不为例。」 「是,公子。」老嬷嬷赶紧应下,末了还是有些不甘心,低声添了一句,「公子,葛嫂子……做菜手艺好,趁这个机会收她进府不好吗?」 吴公子的目光移向不远处那对母子,娘亲在水盆里洗着果子,胖嘟嘟的孩童则咬着指头淌口水,娘亲温柔一笑,在孩童脸上亲了一记,孩童就咯咯笑了起来。 「野花自然要长于山野,挪进花盆就失了那分活力,罢了!」 老嬷嬷在心里叹气,再也没敢开口,拿起扇子慢慢帮主子掮了起来。 迎春洗好果子,刚刚起身就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颤动,听到铺子外突然变得吵闹起来。她立刻白了脸,抱起大宝就塞到从房间奔出来的葛妮儿怀里,「进去藏好,不要出来!」说罢,她就提起裙子跑去了前堂。 吴公子皴了眉头说:「扶我过去!」 老嬷嬷还有些犹豫,但听主子声音严厉,也不敢坚持,飞快地扶着主子跟了上去。 此时铺子前已是密密麻麻一片橘黄色的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足足几百个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骑兵挤满了葛家铺子前的空地。不断有战马烦躁地用蹄子踢着身前的地面,不停打着响鼻。 迎春何时见过这般阵势,吓得脸色更白了。 倒是随后赶来的吴公子一把扯了她到身后,高声问道:「不知哪位贵客驾临小铺?」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骑兵突然一分为二,露出一条只容两马错身的通道。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策马走上前冷冷扫了吴公子一眼,眉头皱了起来,身下的墨色骏马彷佛也感受到了主子的失望,突然扬起前蹄,抬头嘶叫。 男子伸手拍了拍爱驹的脖子,沉声问道:「这铺子可是葛家的?」 迎春虽然心里忐忑,但听得这年轻男子如此问话就是冲着葛家来的,自然不好让吴公子顶在前面,于是她上前两步,正色答道:「回这位军爷的话,这铺子正是葛家的,小妇人是这铺子的东家,军爷可是有事吩咐?」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就亮了起来,追问道:「你家夫主可是叫葛大壮?几年前从东荒战场归来的老兵?」 迎春平日虽然没听葛大壮多说战场之事,但简单的情况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尚且分不清是敌是友,就含糊应道:「我家夫君正是葛大壮,是上过战场,但细节之事,小妇人就不清楚了。」 「哈哈,太好了,本将军终于找对地方了。」那年轻将军仰头大笑,显见欢喜之意。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上了台阶,末了居然一揖到底,向迎春行了一个大礼,口中嚷道:「嫂子,我大哥呢,快请他出来,就说葛大牛来看他了。」 迎春扶起年轻将军,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倒是一旁的吴公子突然说道:「这位将军可是刚从西疆回来,府上住在京都朝阳门外?」 年轻将军附近的几个亲卫闻言,突然拔出了刀剑,直指吴公子,那架势好似他多说一句就要上前劈砍。 第四十九章 老嬷嬷吓得立刻上前护住了自家主子,哆嗦不停,实在不知自家公子的话哪里惹了这些煞星。 吴公子却伸手推开老嬷嬷,转而笑道:「原来闻名京都的武公子居然是这般胆小如鼠。」 那自称葛大牛的年轻将军皱眉望着吴公子好半晌,突然惊叫道:「难道你是京都吴家老大?」 吴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幸会。」 年轻将军的脸色有些复杂,刚要再说话,不远处却是有人高声喊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迎春听出是自家兄长的声音,连忙高声喊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大壮呢,救回来了吗?」 「救?」那年轻将军听得这问话有异,立时变了脸色,冷声喝问:「我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老嬷嬷生怕他情绪一来误伤了自家公子,立刻应道:「葛大壮被山贼抓去了,我们公子才带了护卫过来救人。」 「好啊,这天下居然还有人敢伤我大哥。真是嫌命长了!」那年轻将军握了握腰侧长刀,一股杀气瞬间迸发…… 这时赵远扬也挤到台阶前了,年轻将军立刻扯了他的手臂问道:「我大哥在哪里,快带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赵远扬扫了一眼妹妹和好友,见他们都点头,这才应道:「将军随我来,就在这附近的山上,马匹恐怕用不上。」 「下马,熄火把,行军队伍!」 随着将军一声令下,铺子门前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几十个兵卒统一牵了战马拴在附近的树木上。剩下众人则悄无声息地聚排,末了随着那将军和赵远扬迅速往远处的山头而去。 迎春伸手捂住狂跳的胸口,好半晌都无法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但转而想起这么多人去营救,葛大壮生还的希望又大了几分,脸上便有了喜色。 【第十九章 众友相助历劫归】 就在众人多方努力营救的时候,葛大壮这会儿也开始自救了。 昨晚不知哪个山贼下的手,那一棒子实在打得太重了,他足足昏到天明才睁开眼,但眼前重影和呕吐的欲望又让他打消了立刻就起身的想法,决定静待时机。 两个负责坐在洞口守着他的山贼,听他这么久没有动静,生怕他惹出变故,进来探看了两次,见他半死不活趴着倒也放了心。待得天黑之后,更是没有再进来看一次,毕竟再过一时半刻拿了赎金,肉票也是要死。若是肉票自己先咽气,那更省了众人的事。 可是葛大壮却在漆黑的角落慢慢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把被捆在身后的手臂从腿下穿过,然后伸手拔出插在靴筒里的小刀,一点一点开始割着麻绳。 若说几年的战场生活给他留下了什么,除了家里盖大院子用掉的银子,就只剩下了各种保命之法。哪怕他如今卸甲归田几年了,依旧保留着暗藏武器的习惯,平日里做工偶尔歇息就拿出来给儿子刻些小玩意,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成了救命法宝。 拇指粗的麻绳虽结实,但经不住小刀锋利,不过几下就被割断了。几截麻绳被悄悄放在地上,葛大壮起身扶着洞壁慢慢往外摸去。借着月光,很快他就把外面的情势看得清清楚楚,洞口之外一共有九个山贼,都配着长刀,他手里的小刀根本不占优势,为今之计只能智取。他皱着眉头琢磨了半晌,便拿起两块碎山石扔到了地上。 果然,这点响动立刻引起了外面山贼的注意。 山贼老大正紧盯着山下或明或暗的火光,总觉有些心惊肉跳,听到动静就摆手示意两个山贼进去看看。 那两个山贼完全没把葛大壮这个肉票当回事,大摇大摆地进来,见角落有个黑色隆起的影子,一个山贼就上前嚷道:「喂,你是不是醒了?别装死,给大爷出个声。」 旁边那个山贼也想说话,可是还没等开口就觉得脖子上一凉。他有些惊奇地抹了一把,下一瞬却是瞳孔骤然放大,慢慢倒了下去。 先前说话的山贼有些疑惑,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想要回头却随后也挨了一刀。 葛大壮慢慢把两人放到地上,转而躲在了洞口之后。 山贼老大等了半晌不见洞里有声音,恼怒地吩咐道:「谁进去看看,老六和老七是不是又偷懒了?两个蠢货!」 一个山贼懒懒应了,转身就进了山洞,迎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吓得他大喊,「不好!」 葛大壮猛然窜到那人跟前,一把拔出了对方腰侧的长刀,回手就砍到了对方的腿上。那人惨叫一声,仰面而倒。 葛大壮也不理会他,大步出了山洞就往剩下几个贼人走去。他也不求一刀杀死敌人,专门往下三路招呼。反倒是山贼们生怕伤了他性命,一时间有些束手束脚,吃了大亏。 眼见身边就剩了两个兄弟,山贼老大也急了,高喊道:「给我往死里砍,这单买卖不要了!」说着话,他就带着两个小喽啰拚了命。 葛大壮一日一夜水米没进,方才又设计杀了三个贼人,力战数个贼人,体力已是到了极限,手臂如同木头棒子一样机械地挥着长刀,双腿却是有点发软。 山贼老大许是看出了这一点,往上一跳,双手握着刀柄就来了一记反击。 葛大壮自知不敌,一个懒驴打滚避到了一旁,待得想要再爬起来,却是有些来不及了。 山贼老大早就冲到他跟前,再次举起了刀。 葛大壮眼睛瞪大,脑子里闪过诸多恼念之事。他的妻子、儿子、未出世的女儿、老爹、妹妹,最后牢牢定格在昨日出门时,迎春扶着肚子送他的情景。 「不!」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让他猛然一脚踹出,正好踢在山贼老大的肚子上。 山贼老大疼得弯着腰倒退出好几步,两个小喽啰早就吓傻了。他们恶事做了无数,今日还是第一次碰到硬茬子,谁想到一个普通木匠居然有这样的身手?两人心里暗骂,有这本事不去当将军,跑来糊弄我们这些可怜的山贼,好玩吗! 但不管怎么抱怨,如今已是成了生死仇敌,他们就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了。 两人举着长刀冲过去,可惜冲上前还没两步,树林里就射来两枝羽箭,乍然没入他们的咽喉,两人喉咙里咯咯作响,似有无数不甘,最后只能摔倒在地。 山贼老大缓过一口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握刀的手臂也中了一箭。 无数兵卒像潮水一样从树林里涌出,背负羽箭,手执刀剑,不等山贼老大爬起来,脖子上就架了七、八把长刀。 有人高喊,「点火把!」 瞬间山洞前灯火通明,有兵卒忙着把尚且还有喘气的三、四个山贼也一同绑了。 葛大壮半躺在地上,悄悄看着眼前之景,心里惊疑不定,不明白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兵卒是敌是友。可是当他目光掠过那脸色焦急的年轻将军和一身黑衣的赵远扬时,却狂喜起来。 「大牛!你怎么来了?」 年轻将军和赵远扬闻声,一起奔了过来。 年轻将军还差几步远就跪倒、膝行而至,紧抱着葛大壮哽咽地问道:「大哥,我来了!你怎么样,可伤到哪里了?」 葛大壮的手臂和后背受了伤,但这会儿生死兄弟相见,这些也就不重要了。「侯爷他老人家身子可好,布隆和李飞他们呢,没同你一起过来吗?」 「我家老头儿身子硬朗着呢,我来之前还被他抽了鞭子。布隆他们都有职位走不开,就我带人过来了,否则还不知道这些毛贼居然欺负到大哥头上了。」 少年将军从一旁兵卒手里抢了火把上下照着,发现葛大壮身上并没有太大伤处,这才放了心,末了扭头望向山贼老大等人狠声道:「这些人真是大胆!来人啊,把他们带下去止血,明日午时绑在马后绕县城拖死,我看以后谁还敢打我大哥的主意!」 葛大壮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好似想要说话但最后却闭了嘴。 山贼老大听得自己下场会如此凄惨,立刻吓得高喊,「军爷饶命啊,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山下那个沈东家嫌葛家挡了财路,送了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出手绑人!我们本绑了葛家老二,他又说要帮忙骗了葛大壮……不,是葛壮士出来,让我们分他一些银子!否则我们无冤无仇,也不至于随便绑人啊!壮士饶命,军爷饶命啊!」 「饶命啊,都是葛书成的主意!」几个还活着的山贼也高声附和着。 第五十章 葛大壮听得脸色铁青,任谁被亲弟弟如此背叛也会如此恼怒,更何况他累死累活做工供葛书成读书不说,每每葛书成闯祸还得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作为兄长,他已是仁至义尽,没想到却得了个如此下场。 「这个畜生!」赵远扬低声怒骂,末了回身扫了几眼却是更恼,「谁看见葛书成了?」 一个亲卫应道:「方才放箭的时候,他说腹中疼痛去方便了。」 「他这是看见事情败露,跑了!」年轻将军同葛大壮在战场同吃同住三年,对葛家之事也知道一些,闻言气得就要让兵卒搜山抓人。 可是不等他发话,远处却是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好,于是赵远扬立刻和吴府侍卫冲了过去。 很快地,他们就抬了哀嚎着的葛书成回来了。 葛大壮见葛老二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身上好似也动不了,显见是逃跑时候摔下山了,于是也没说话,随着众人下了山。 这时迎春捧着肚子站在铺子门前张望,远远见大队人马回来就疯跑上前,高声喊着,「大壮,你在哪?你快说话!」 葛大壮拨开众人,大步走了出来。 夫妻俩直接抱在了一起,迎春是放声痛哭,葛大壮也是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这次真是天降祸事,一家人好好过着日子,哪里想到差点儿家破人亡。 唐招娣、听闻消息赶来的铁柱媳妇、还有吴府老嬷嬷跟吴公子这会儿都走了出来,葛妮儿更是抱了大哥哭个不停。 葛大壮拍拍媳妇和妹子,末了对着吴公子行礼道谢,「多谢吴公子仗义出援手!」 吴公子赶紧回礼,「葛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是白跟着担心罢了,自家人不必客套,葛大哥可是伤到了?先前我已经让人请了大夫,还是治伤要紧。」 葛大壮刚要应声,那边被挡在人后的葛书成却是扯着嗓子惨嚎起来,「救命啊,大夫救命啊!」 唐招娣闻言就赶紧走了过去,不明白自家男人站着上山,怎么横着下来了? 迎春和葛妮儿也是满眼疑惑,葛大壮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起家丑,赵远扬却是不愿放过葛书成,于是简单说道:「葛书成先前被贼人误抓了,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跟贼人合谋分银子,回来把大壮骗去了。」 迎春闻言恨得咬牙,再也不肯多看葛书成一眼,扶着葛大壮就往后院走。 众人陆续进了后院,那早早等着的大夫是城里有名的外伤名医,不过三两下就把葛大壮的伤口处理好了,但末了再给葛书成检查时却是皱眉说道:「这位伤者先前吃过蛇腥草吧,我开副药喝两日就无事了,只不过他这腰骨受了外力撞击,如今碎裂得厉害,就算养好,以后也与走路无缘了。」 众人闻言半晌才反应过来,就是说葛书成后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了,走路绝对是不要想了。 葛书成不知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还是疼得狠了,惨叫一声后就昏了过去。 唐招娣脸色灰败,她年纪还那么轻,肚里怀着孩子,结果丈夫闯了大祸又得了这样的结果,以后她和孩子要怎么活?这般想着,一股急火攻心,她就倒了下去,肚子碰到地上就剧烈疼痛起来。 葛书成的状况让迎春暗暗觉得解气,可也知唐招娣是无辜的,见状就赶紧同葛妮儿上前搀扶。 唐招娣惊恐地紧紧握住迎春的手说道:「嫂子,我要生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后都慌乱起来,葛大壮飞奔去找产婆,迎春和铁柱媳妇扶着唐招娣回房,葛妮儿则跑去烧热水。一下子院子里就只剩昏迷的葛书成,还有面面相觑的年轻将军、赵远扬和吴公子。 年轻将军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说道:「没想到我大哥这日子过得还真是热闹!」 赵远扬与他一路上山接应葛大壮,交情早就结下了,闻言伸手扯了他的手臂就道:「咱俩先去前堂坐会儿,一会儿大壮回来再叙旧也是一样。」 说罢赵远扬推了吴公子,又带着年轻将军相偕去了前堂,留下那老大夫眨眨眼,只能无奈地守在了葛书成身边。 好在,葛大壮很快就找了产婆回来,葛书成这才被送进了房间,很快也灌了药汤,不知昏迷中的他是否后悔逃跑,否则也不会滚落山坡,拦腰撞到了大石上。 昏暗的屋子里,葛大壮盯着弟弟良久,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心里不恨,那是假的。若不是他在战场学了些保命手段,这会儿他怕是早与妻儿天人永隔了,但这瘫痪的毕竟是他亲弟弟,要他不管不顾也不可能,以后只当葛家多养一头猪了吧…… 许是平日常做活计的关系,唐招娣这一胎生得还算顺利,不过一个时辰,一个大胖小子就呱呱落地了。 迎春塞了几十文钱给满口喜话的产婆,末了送了她出门才想起家里还有客人没有招待,赶紧嘱咐铁柱媳妇照顾唐招娣母子,然后带着葛妮儿下厨熬鸡汤和炒几样家常菜。鸡汤自是给唐招娣准备的,几道菜则端去了前堂。 葛大壮四人这会儿已是喝干了一坛酒,虽然酒水劣了一些,但情义却非常浓厚。 年轻将军正扯着葛大壮的手,说起当年战场之事,眼眶都红了。「大哥,当年我被老爷子扔去战场历练,第一次上战场真是吓得裤子都尿了,若不是你替我挡了一刀,我早就没命了。后来老爷子在朝中的那些对头没少下黑手,都是你带着我拚杀出来的。没有你,就没有我诸葛烈风。可是大哥,战事一结束,你怎么就偷偷走掉了。也不给我留个信儿,你不知道我这几年翻了多少地方吗?」 葛大壮也想起了当年之事,那时候他看这小子同家里弟弟一般年纪,不愿他折损在战场上,真是豁出命护着。听说他是孤儿,还开玩笑地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葛大牛,哪里想到这小子原来是以战功闻名的卫国侯爷唯一嫡子,真是一等一的名门公子。所以大战一结束,他就悄悄回了老家,根本没有攀附权贵的想法。若不是先前给失了腿的战友送把轮椅留下线索,这位身分高贵的小兄弟还找不到他呢。 「罢了,不提当年事,那时候人命不值钱,谁见了都能帮一把。说起来,前些日子我有事为难,还拿了你给的腰牌狐假虎威了一把,倒是让侯府跟着蒙羞了,什么时候见到侯爷,我要磕头谢罪的。」 「大哥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如今终于天下太平了,以后咱们无事就能聚在一处喝酒了!」 「好,敬那些为国洒热血的壮士一杯。」 迎春端了菜送过来,见桌上空空就笑道,「家里忙乱,一时招待不周,没有菜,居然都摆了酒桌了。」 吴公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诸葛烈风却是站起来再次行礼,「小弟葛大牛给嫂子问好了。」 迎春被闹得红了脸,挪步走去葛大壮身后,这才应道:「小将军客气了。」 葛大壮瞪了生性顽皮的义弟一眼,假装恼道:「别闹你嫂子,她脸皮薄。」 「哈哈,大哥和嫂子真是恩爱。」年轻将军挤眉弄眼,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迎春脸上发热,赶紧就要下去,却又被年轻将军拦了下来,「嫂子,今晚赶紧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我就带着你跟我大哥去京都。这些年我们府上到处在打听大哥的下落,我家老爷子也很是惦记,来之前就嘱咐我,一定要请你们去京都小住几日。我身上还有官职在,也不能在此久留,咱们还是尽早启程吧。」 去京都?经过山贼行凶这事,迎春着实对这个世界生出了浓浓的恐惧,恨不得一家人都老实待在家里不出去才好,如今听说要千里迢迢赶去京都,自然有些不情愿。 葛大壮怎会不了解自家媳妇,他想了想也是要拒绝,结果诸葛烈风却是早准备了对策。 「大哥,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的脾气,若是这次不把你请回去,怕是他就让人来绑了。再说布隆几个如今都在我们府里做府卫,大飞没了一条腿,整日坐在你送的那张椅子上满院子乱转,大伙儿可都等着见你一面呢。」 葛大壮闻言就迟疑了,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活着的没几个,他心里却是一直惦念着。但媳妇儿明显离不开家里,他自己一人上京又舍不得,这倒是个两难的问题。 赵远扬见此就笑道:「春儿,大壮,诸葛将军诚心邀请,你们就当去散散心吧。左右不过十几日路程,铺子我来看着,有事我处置。」 第五十一章 「还是赵大哥爽快,这事就这么定了!」诸葛烈风拍了桌子,直接下了定论。 见葛大壮眼中带着歉意望向自己,迎春无奈一笑,低声道:「成啊,就当咱们一家出去游玩了。」 话是这么说,但出行可不是那么容易。迎春回了后院就开始收拾一家三口的衣衫用物,末了又理了账册准备交给自家大哥,最后才去隔壁屋子看唐招娣母子。 唐招娣这会儿已是喝了鸡汤,一见迎春进来就想下地磕头。 迎春赶紧拦了她,想了半晌才劝慰道:「你不要一个人瞎想,老二做事与你们无关。如今你有了儿子傍身,哪怕老二瘫了,你这辈子也有指望。只要你一日想在铺子里做工,我跟你大哥就不会亏待你,保证饿不到。」 唐招娣其实同葛书成根本没什么感情,这会儿心里像油煎一样,就是担心以后他们母子俩的生计。突然听得大嫂这么说,她去了心事就越来越感到愧疚,终于哭道:「大嫂,我们一家对不起你,我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恩!」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迎春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拉过葛妮儿说起即将出行之事,末了嘱咐小姑和铁柱媳妇多照管后院。至于前堂铺子那也不算太忙,若是接了酒宴,再临时雇两个婶子也能支应过来。 诸事交代妥当,前堂的酒席也在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散了。 吴公子送了自家的马车给葛家三口赶路使用,赵远扬直接把原先自己准备好的那些赎金给了妹妹。迎春本想推拒,但转念想想穷家富路,于是也就接过了。 骑兵们上了战马,来时如雷,去时如风,迎着初升的太阳就消失在官路尽头。 赵远扬掸了掸衣服上被吹来的尘土,后知后觉地问道:「这诸葛将军到底是几品武官,出行居然带着这么多亲卫,就不怕京都那些狗屁言官上折子把他埋起来?」 吴公子目光复杂,似能穿过了山林,望见了那处都城的繁华与吵杂,末了幽幽说道:「有何可怕的?诸葛家实打实的军功摆在那里,世代功勋,若是谁敢说个不字,怕是皇上第一个就下旨斩人了。这天下的太平,诸葛家顶了最少一半!」 赵远扬听得咋舌,喃喃道:「大壮真是好运气,有这样的兄弟撑腰,以后终于不必惦记我家妹子受外人欺负了。」 说罢,赵远扬好似没看到吴公子瞬间黯淡下来的脸色,张罗着雇马车回城。以后他要住在葛家铺子,家里那边也要交代一下的。 这时葛大壮和诸葛烈风坐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说起闲话,不知怎么话题就拐到了吴公子身上。 诸葛烈风贼兮兮地望了望四周,这才低声问道:「大哥,你们一家是怎么同那姓吴的扯在一处了?那可是只老狐狸,当年我们同在一个书院读书,兄弟我没少吃他的亏。」 葛大壮呵呵笑了几声,末了才替兄弟解疑,「你说吴公子?他先前出外游玩到我那避雨,我做了一把轮椅给他,他许是承情,一直对我们一家多有帮扶。」 「哼,算他知趣!」诸葛烈风孩子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而说起那轮椅,「我家老爷子看过大飞坐的那把椅子了,他一直称赞,还说有了这椅子,也能多活几个老兵。」 葛大壮闻言,叹了一口气,其实很多老兵都从战场活了下来,但回家后却因为缺手缺脚,实在忍耐不得而自尽,有了这轮椅,起码能让他们走动方便一些,自然也就不会想不开了。 一路无话,很快众人就路过了那座被山贼占据的翠屏山。诸葛烈风和葛大壮一商量,就借口打猎,在山下扎营,然后带了一半人马直接把贼窝挑翻了,所有山贼一个不留,全都送去见了阎王爷,彻底报了当日被绑的仇怨。 迎春见众人满身血腥气,怎么会猜不出,但她没有挑破,诸葛烈风看在眼里,自然也更喜欢这个明事理又沉稳的嫂子了。 第二日众人又上了路,迎春原本以为她会晕车,没想到走了很多时日,她却是半点儿不适都没有,吃睡都同先前一般,她只得把这功劳归到了肚子里的女儿身上。倒是大宝新奇了两日就不耐烦在马车里待着了。葛大壮带他坐了两次马,这小子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种行 路方式,只要不下雨就一定要像猴子一样趴在马背上。 诸葛烈风很喜爱这个侄子,整日把他抱在自己胸前,一大一小常常玩得笑声震天,惹得迎春这个当娘的,暗暗都有些吃醋。 好不容易,这一日队伍终于进了京都到了诸葛府外。老侯爷根本不理会那些礼节,直接等在了大门里,一见葛大壮一家,他就迎出来并抱了大宝。 迎春原本还心里忐忑,以为老侯爷会是一位杀伐果断、英武严厉的老人。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个古代版「肯德基爷爷」,身形圆滚滚,胡子花白,笑起来声音洪亮,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 待得看到侯爷夫人,她就更放心了。这位老夫人同侯爷堪称绝配,身形同样圆滚滚不说,拉着迎春没说几句话就掉了眼泪。迎春赶紧安慰,又扯了大宝上前行礼,果然哄得老夫人笑了。 好不容易,一家人安顿在侯府一座最雅致的院子里,迎春哄睡了儿子,偷偷问了自家夫君才知道,原来老侯爷虽然功勋盖世,但是府里只娶了这么一位夫人,没有一个小妾或通房。 侯爷夫人三十岁才生下诸葛烈风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她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但老侯爷却狠心地把儿子扔去了战场,侯爷夫人心疼得差点哭瞎了眼睛。那年儿子平安归来,他们老两口当然把数次救了儿子性命的葛大壮当了第二个儿子看待。 迎春想通了这事,也就放了心。 接下来几日葛大壮就同昔日老友们聚到了一起,难免每晚都喝得大醉。 而迎春也没闲着,随着老夫人看了看京都附近的美景,又在几家鼎鼎有名的铺子里添置了无数的金银首饰和衣衫用物后,这才算勉强歇了几日。 可是让他们夫妻没想到的事还在后面,老侯爷连个招呼也没打,直接下帖子给各家交好的世家,大宴宾客要收葛大壮为名正言顺的义子。 葛大壮和迎春虽然不愿这般招摇,但老人家的好意却怎么也推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受了。 那一日,迎春穿着沉重的华服,从早笑到晚,闷得差点儿昏倒。好不容易坚持到晚上,她就抱着葛大壮的手臂,苦着脸嘟囔。「大壮,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侯府虽好,但规矩太大,住着太累了。再说这也不是咱们家,我惦记铺子的生意,还有我这肚子慢慢大了,总不能把闺女生在这里啊。」 葛大壮心里怎么会不惦记家里,但老侯爷一家待他真是如同亲子一样,他每次开口,老侯爷都把话题岔开,显见是舍不得他们早早回去。 仔细想想,老侯爷夫妇也是个可怜人。自家儿子眼界高,别说成亲,连议亲都躲得远远,更别提生个孙子给他们带了。偌大的侯府,除了三个主子再没旁人,冷冷清清。而葛家三口到来,添了许多热闹。 葛大壮陪着老侯爷舞枪弄棒,迎春陪着老夫人逛街,偶尔下厨整治饭菜,最关键就是大宝,这个小子极聪明会看脸色,见到谁都先送一个香吻,哄得老侯爷夫妇简直一会儿不见他就要到处找。若是他们一家提出要回去的要求,恐怕侯府三个主子谁也不会放人。 【第二十章 个人造业个人担】 葛大壮无法,又坚持了几日到底还是在晚饭桌上说了。 果然侯爷夫人当下就掉了眼泪,老侯爷也苦了脸,抱着大宝直说舍不得。就是诸葛烈风都死皮赖脸求兄嫂一定要多留几个月,有他们在府里,他终于不再被催着到处找媳妇儿了。 葛大壮和迎春听得哭笑不得,最后只能指着肚子坚定地说总不能把孩子生在这儿。 老侯爷一家三口无法,最后只得妥协,要他们再住一个月就放人。 终于定了归期,迎春欢喜起来,她也是真心把老侯爷一家当亲人看待,毕竟相比葛老头和王氏那二位,这一家人简直好了不知多少倍。她今日给二老做套衣衫,明日琢磨两样绵软好消化的点心,日子过得忙碌又欢快。 但就算再舍不得,离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这一晚,侯府大摆酒席,六口人围坐在一起。 侯爷夫人搬空了半个妆奁,一定要迎春拿回去,她是真的喜爱温柔孝顺的迎春。 第五十二章 老侯爷更是干脆,直接甩了一万两银子,外加京都郊外的一座田庄给他们。 葛大壮和迎春还没推辞,老两口就下了定论,「这是送给大宝以后娶媳妇儿的,你们帮他收着。」 而大宝小小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见到那些珠宝首饰在烛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立刻抱在怀里不放。 老侯爷夫妇欢喜地抱了他亲了又亲,葛大壮和迎春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第二日一早,诸葛烈风亲自带着车队送了兄嫂一家几十里,几个同生共死过的老友也都赶来送行,兄弟几个喝了离别酒,末了数十个护卫就继续护卫迎春一家踏上了归途。 去时还不觉得,归来时却总觉得马车走得慢。 迎春盼得脖子都伸长了,这一日晌午终于见到了自家的小小铺子。 铁柱媳妇和葛大姑正守在铺子里,突然见到大批人马还有些惊慌,待看见葛大壮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立刻就喜得眉开眼笑了。 葛大壮抢上前给一向疼他的姑母问好,葛大姑却没工夫理会他,抱起刚刚下车的大宝不停地亲。 迎春也对葛大姑行了礼,「家里快收地了吧,您怎么还过来跟着挨累了?」 「家里有你姑父他们呢,你们都不在,我不来帮忙的话心里会惦记得睡不好。」 铁柱媳妇笑嘻嘻在一旁开玩笑,「娘这是怕我贪了铺子里的银钱呢,特意来看着我的。」 葛大姑笑骂,「说对了,我就是来看着你的,昨晚你还多吃了一块肉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候待在后院的唐招娣和葛妮儿也听到消息了,纷纷跑了出来。唐招娣显见月子里养得不错,身形胖了许多,倒是葛妮儿痩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半晌,才想起来护卫们还站在铺子外。 葛大壮赶紧出去指挥着那些护卫帮忙把箱笼搬进后院,小小的院子几乎被堆得下不去脚。 那些护卫完成了任务,连口水都不喝就要回京都。 葛大壮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留了几十两银子,算是辛苦钱。 唐招娣生下的胖小子小名叫栓子,刚满三个月,白白胖胖的极可爱。 迎春挺着大肚子赶了半个月的路,这会儿又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困倦得坚持不住了,先回了房间休息。 不料葛老头和王氏却不知在哪里听得消息,赶了过来。 迎春皱起眉,把侯爷夫人帮她置办得最华丽的一套衣衫穿起来,末了又绾了头发,戴了金冠,打扮得盛气凌人,这才走进了院子。 王氏正趴在那些箱笼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葛老头则坐在一旁低着头,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见了,还以为他们受了儿女苛待。 迎春学着侯爷夫人理事时候的样子,站在台阶上半晌没有说话。 葛妮儿等人望着她,不知为何都觉有些畏惧,慢慢退到了屋檐下。 王氏哭了好久见没有人应声,有些奇怪,待她抬头一看,眼前是华服加身、眼神冰冷的迎春,心里狠狠一缩。她也不是傻子,自己儿子得了这么个下场,她也知道是咎由自取。但儿子残了,孙子刚满三个月,就算要她豁出一条命,也要为他们争个活下去的出路。 「迎春,让娘求求你,老二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他如今瘫了,再也不能走路了。看在他总是老大亲弟弟的分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王氏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真有悔过之心,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你若是还记恨我当初做下的错事,你就……你就打我出气吧。」 迎春冷着脸还是不说话,葛大壮送了护卫从外面进来,见此就站在了她旁边,低声道:「别气坏身子,一切你做主。」 迎春轻轻依靠在他身上道:「我只想过清净日子。」 「那好,咱们就过清净日子。」葛大壮拍拍媳妇儿的背,心里极无奈,但依旧抬头对着老爹说道:「爹,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老二犯的错就揭过去了,他下半辈子的口粮我管了,栓子长大娶亲、读书的我也会帮衬,你们回去吧!」 葛老头神色里有三分愧疚七分希翼,还想再说什么,葛大姑却是看不下去了。 「行了,你们也不能太偏心了,老二差点儿害死老大,老大没送他去蹲大牢就不错了。 如今还管了他的口粮和栓子娶亲,你们还想要什么?赶紧回去吧。」葛大姊一手扯了王氏一手扯了哥哥,把两人撵出了铺子。 迎春瞧着唐招娣和葛妮儿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就拉起她们的手笑道:「这会儿也不忙着吃午饭,你们帮我整理行李吧,侯爷夫人送了很多好料子呢。」 只要是女人,不论老少都喜爱珠宝和布料,待得箱子一打开,天大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别说葛妮儿、唐招娣和铁柱媳妇,就连葛大姑都凑到了跟前,叽叽喳喳一边说笑一边挑拣起来。 赵远扬得了消息,快马赶到铺子,一进后院见得这般热闹景象就忍不住苦笑起来,末了拉着迎上前的葛大壮去了前堂细说别后之事。 当日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山贼被送去了府衙,不必说全部被装进木笼示众,不过三日就咽气了。 而沈家仗着有些家底,还想买通县令,结果吴公子送了封信过去,沈家当即就被抄了,家眷流放,沈东家和老掌柜下狱,秋后问斩。 沈家在路对面新起的那间铺子,也被县官「顺手」补偿给了葛家。这倒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晚上歇在自家炕上,虽然比起侯府来是天差地别,但迎春夫妻抱在一起,听着身边的儿子打着小呼噜,心里十分踏实。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这天下哪里有比家更让人温暖安心的地方? 迎春原本还有些倦意,但是听葛大壮说起沈家铺子变成自家的,立刻就喜得睡不着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 「大壮,以后咱家就有两间铺子了,不如重新安排一下吧。这间铺子扩一扩,后院自家住,前堂的买卖不变。路对面一样暂维持做酒楼,若是真像沈家说的,山上寺庙得了皇上赐封,香火旺盛了,生意一定更好。」 葛大壮听着媳妇儿欢喜地说个不停,嘴角也漾起了笑,「好,你定了主意后,我就找人手动土。」 窗外偶有凉风吹过,秋天夜色微微带了寒意,但小屋里却很温暖。凉风调皮的打着几个圈就跑走了,不敢也不愿打扰一家人平实的幸福和希望…… 又过了些时日,这一日葛家村里分外热闹,哪怕家里还有不少活计,但村人们依旧挪出一日宝贵的时间跑去葛家凑热闹。 今日是葛家的小女儿葛妮儿出嫁的日子,男方蒋家是个有家底的,女方虽然爹妈不济,但兄嫂却极大方,嫁妆就准备了满满三十六抬,更别说酒席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了。 但凡下了酒席的人走出门,都是忍不住拍几下圆鼓鼓的肚皮,这一顿的油水足足顶一年了。 葛家酒席撤下,杂事自有葛大姑带着帮工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儿们拾操。 迎春送走一直当亲妹子一样养在身边的小姑,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加上女儿才出生不久,于是就早早回了自家小院。 虽说后来因为京都下旨扩建了菩提寺,自家铺子的生意变得非常好,银钱自然没少赚,但他们夫妻只是在小院里盖了两座厢房留着待客,其余之物都没有改变。 一来,是家里人大半在铺子那边,很少回来;二来也是他们夫妻都忘不了当初,那时日子虽然艰难,但两人互相扶持走到今日的日子,这座院子就是个见证。 迎春搂着女儿睡了一觉,起床时已是霞光满天,她替女儿盖了薄被,末了惊觉屋子里太过安静,于是就走到门口去张望。 原来葛大壮正带着儿子在院角栽树,如今的大宝很淘气,大多时候都在帮倒忙,不是踢翻水桶就是沾了满身的泥土,但葛大壮却不嫌弃,不时笑着帮儿子擦擦脸。可惜他的手上也沾了泥水,反倒把儿子擦得如同花脸猫一般。 他们好不容易把两棵香樟树苗种下,这才看见门口笑意盈盈的迎春。大宝立刻张着手臂就奔了过来,迎春生怕他抹脏了自己的绸缎衣裙,笑着满院子躲避。 大宝还以为娘同他玩闹,小腿跑得更快,眼见他的小泥手就要沾到娘亲的裙子了,却被老爹抓住高高抛了起来。 迎春转而又怕摔了儿子,上前解救,一家人闹成一团。 笑声就似长了翅膀,飞出小院,飘到天边。 有时候幸福的前提不是家有金山银山,不是权势滔天,就只是一家人守在一处,如此简单。 番外篇 【番外:平淡才是真幸福】 这一晚,正是月末。夜空里除了几颗星星在有气无力地眨着眼睛,其余万物皆隐藏在浓重的夜幕里。 原本安静的乌石山下,不知何时停了一支车队,黄昏时候就扎好了营,一辆辆装满粮食的马车头尾相连,围在营盘之外充当着防护墙,墙内一处处篝火烧着,带着那么一丝丝诡异和寂寥。 营正中搭了两座牛皮帐篷,其中一座里面坐着一百多个民夫,有的在抱着膝盖打瞌睡,有的则侧耳听着帐篷外边的动静。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后生实在忍耐不住,贴到身旁的同乡耳边小声嘀咕,「二愣哥,将军怎么就下令把咱们圈进来了,外面的马车还没卸呢,再等下去,把马累坏了,明日怎么赶路啊?」 「闭嘴!」那被称作二愣哥的敦实后生立刻喝斥出声,一双眼睛扫过帐篷里其余人,见得无人关注他们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极力压低声音警告年轻后生,「咱们出门时候,你家大叔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该说的就不能开口!你不要命了?上边怎么命令,咱们就怎么执行!你再多说一个字,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年轻后生委屈地皱起眉头,心里实在不懂,怎么就不能多说一个字了?农家人都爱惜牲口,他就是可怜相伴了几百里的老黄马,有什么不对了。 憨厚后生却是伸手揽了他到身边,死死抓了他的手臂不肯再松开分毫。 这个兄弟年纪小,第一次服徭役,还看不出来其中利害,他却是第三次往西疆送粮了,前两次也是这般要在帐篷里坐一夜,第二日再出去时马车就已经换过了。军爷们说是互换马车,方便照顾,但他却不是傻子。 西疆那些戍边军,次次都骂朝廷发霉烂的粮食过去,但他明明记得装车的时候,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这其中的猫腻,他就是猜不出,也能嗅到危险的气味,绝不是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可以沾手的。他就是拚上今晚不合眼,也得看好这个同村的兄弟,省得他胡里胡涂送了小命,还不知道原因。 另一座帐篷里,身穿软甲的将军居然也在皱着眉头不停踱步,先前明明约好交换的地点和时辰,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动静?难道是路上出了差池,还是被发现了?他正想着派人出去探看的时候,没想到帐篷的帘子却突然被挑开了。 一个身穿石青长衫、墨眉大眼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手里空空,脸上带着一丝农家人特有的憨厚笑意,温声说道:「李将军,好久不见。」 他有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出声问候,没想到李将军却是突然变色,抽出腰侧长刀牢牢护住身前,高声喝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将军为西疆戍边军运送粮草实在辛苦,我特意赶来以表谢意!」男子依旧不愠不火,笑着说完这话,甚至还低头行了一礼。 李将军很是疑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他还没有傻透,垂下的刀尖立时又抬了起来,喝骂道:「你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男子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挽了挽袖子,这才应道:「当然是送将军上路的!将军私自以霉烂稻谷掉换上好军粮,按律当斩!」 「你血口喷人!别以为皇上封了你个都尉的虚衔,你就可肆意……」话说到一半,李将军突然就觉得手臂发软,惊恐之色还没爬上脸孔,整副身体就倒了下去。 男子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上前捡了长刀,蹲在他旁边看着。 李将军脸孔扭曲,瞪圆了眼睛怒吼,「你不能杀我……我是国舅爷的人!」 「放心,当国舅爷听说你为国捐躯的时候,他许是不做国舅爷了。」男子冷冷说完,也不理李将军,手上的刀子一用力…… 男子擦抹干净刀上的血迹,重新把长刀塞到死不瞑目的李将军手里。 这时门口闪进一个全身罩甲的副将,见此立刻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开始动手了?」 「亲卫一个不留,放把火,做个贼人劫粮的模样。」 「是,大人放心。」那副将恭敬应了,眼里兴奋嗜血之色越来越浓。 车夫们依靠在一处正半梦半醒,突然听得外面吵杂一片,隐隐还有火光映在帐篷,大伙儿都惊慌地跳了起来,犹豫片刻后还是一起冲了出去。 整个营地早已乱成一团,将军安歇的帐篷正燃着熊熊大火,四周散落着几十个亲兵的尸体。剩下几百兵卒正在忙乱地打水灭火,见车夫们跑出来,有人就大声喝斥,让他们去安抚惊慌的马匹。 二愣子跑去抓了自己熟悉的枣红马,再扫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主帐,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却是紧闭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说。 待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消息也传遍了整个营地。听说山贼夜袭,将军为了保护粮草,光荣战死,尸体都被烧得成了灰。 天亮后,副将派人回京都报信,然后带着兵卒和民夫们继续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白日过后,又一个夜晚降临,京都的大门刚要关闭之时,有一队人马踩着夕阳赶到。 守门的中年校尉认出那当先黑马上的青衣男子,赶紧吆喝着手下兵卒把半阖的大门再次打开,末了站在路旁恭敬行礼。 马上的青衣男子客气地拱拱手,这才带人进了门,很快消失在街尾。 有兵卒很是好奇,忍不住问:「校尉大人,方才那贵人是哪个府上的?看不出是文官还是武官啊。」 校尉大人显见心情很是不错,难得想要说说话,于是应道:「诸葛侯爷你总知道吧?这位是他老人家的义子,两个月前皇上刚刚下旨敕封的三品轻车都尉。虽说是虚衔,又出身农家,但这京都却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小瞧这位大人。世子爷如今领兵在外,整个侯府都是这位大人在撑着,不说侯爷信任有加,就是皇上都不时唤他进宫闲话两句。」 那兵卒羡慕不已,忍不住嘀咕道:「我怎么就没个好运气,若也被贵人看中……」 没想到校尉却是一巴掌拍到他后脑上,喝斥道:「你就别作梦了,这位大人当年在东荒战场三次舍命救下世子爷,若是把你扔去,如今骨头怕是都烂透了。」 小兵吓得闭了嘴,心里除了敬佩再没有别的奢望。 葛大壮一路奔到了侯府之外,早有门人上前接了马缰绳。他跳下马背,直接进了大门,待得行到外院的书房之外。这才低声说道:「义父,我回来了。」 「大壮啊,快进来吧!」 葛大壮推门而入,书房里灯火通明,老侯爷正半倚在躺椅上,手里摆弄着一对羊脂玉雕琢的龙凤玉佩。 见了葛大壮进来,老侯爷笑得眯了眼睛,招手道:「快来看看这对玉佩如何?我打算给你家萱姐儿一块,若是烈风媳妇这次争气,生个小子出来,两个孩子正好配一对。」 葛大壮想起自家媳妇平日里那些奇怪言论,心下有些为难,只得含糊应道:「若是孩子们有缘,总是能凑到一处。」说完,他又赶紧岔开话题,「事情已经办妥了,再半个月军粮就会原封不动送到西疆。」 「好!」老侯爷放下玉佩,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里添了三分冷冽,沉声说道:「一群嫌命长的家伙,见我病倒,烈风又驻兵在外,就当侯府无人了吗?这一刀下去,必会吓破他们的狗胆!」 葛大壮抬手指了指西北角,低声问道:「那里之事,义父安排好了?」 「放心,那女人心狠手辣,恶事做尽,这次都掀开给皇上看一看。」老侯爷脸上冷色更浓,末了却是又笑了,「回家去吧,大宝和萱姐儿白日里都嚷着想爹了。」 葛大壮闻言,神色立时柔和许多,再次行礼之后就出了王府。 老侯爷眼见门扇合拢,忍不住叹气,「明明是老虎,怎么就甘心做一只家猫?不是红颜,偏偏行祸水事,可惜……」 角落里,一道苍老的声音却是低笑道:「也正是这般,主上才更放心把世子爷的身后交给他守护啊。」 老侯爷欣然点头,末了吩咐道:「动手吧。」 「是。」 侯府后面的胡同尽头有座三进的宅子,虽说没有侯府那般宽敞,却拾掇得很精致温馨,这会儿后院正房里也燃着油灯,迎春坐在炕桌后核对着账册。 年初他们一家人得知侯爷重病的消息,搬到京都之后,她就接手了城外农庄的事物,安排种粮食、养家畜和挖塘养鱼,这一年除了供给自家吃用,其余卖掉倒也收入颇丰。 大宝和萱姐儿各抓了一只布老虎在玩耍,不时还要缠着娘亲再讲一遍武松打老虎的故事。 娘三个说到欢喜处,互相呵痒,闹成一团,笑声传到门口,却让葛大壮停下了脚步。他掸掸身上的尘土,又扯扯有些皱褶的长衫,最后想了想还是先去了偏厢,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衫,这才进了正房。 两个孩子见到爹爹回来,欢呼着跑过来,被老爹一边一个抱在怀里不停转圈。 迎春生怕摔了孩子,好不容易劝得葛大壮停了手,一家四口说了好半晌话,末了又一起吃了顿宵夜,这才勉强哄着两个孩子随着丫鬟下去安歇。 迎春洗漱过后,散了发髻,想起白日里侯爷夫人说的话,赶紧对葛大壮低声说道:「方才你去见侯爷,可有说起萱儿的婚事?咱们早就说好的,绝不擅自给闺女定亲事,总要她长大了,自己挑中才好。」 葛大壮难得开玩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总想让闺女自己选呢,这可有违礼法。」 「不行,闺女是我生的,我说了算!女子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怎么也得选个心仪的!」迎春扯了夫君的衣襟,扭着身子闹起来。 在她心里,哪怕闺女不能同前世那些女孩子一样自由恋爱,但起码也要对对方有些了解才能决定是否托付一生啊。她可不觉得闺女有她这般的好运气,一睁眼睛就当了娘,嫁了个疼她入骨的夫君,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葛大壮被媳妇儿晃得笑出来,「只要你和闺女欢喜就好。」 「真的?」 「真的。」 迎春笑得得意,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夫君猛然压到了身下。小别胜新婚,夫妻两个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云散雨收。迎春趴在夫君怀里,半睡半醒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待得想要问问夫君这次替侯府巡视产业,为何耗费了这么多时日时,疲惫像潮水一般涌来,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葛大壮静静听着怀中娇妻的呼吸,偶尔目光转向屋角,好似穿透那厚厚的墙壁,隐隐看到那处高墙里如何血流成河、如何夫妻反目。良久后,他在娇妻脸上轻轻印下一吻,末了吹熄床头的灯,黑暗终于彻底占据了整个房间。 有光的地方,自然就会有黑暗,天下从没有白享的富贵。而庇护妻儿锦衣玉食、欢快的生活在阳光下,是身为男人的责任。至于那些血腥阴暗,还是扔在家门之外为好。 整个京都的夜虫似也感觉到了这一晚的不同,警惕地收了声。多少个高墙大院里,多少人彻夜难眠,焦急的等待那一处的消息传出来,唯有这座小小的三进宅院里,一家四口,好梦正酣…… 后记 【后记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宁馨】 大家好,我是宁馨。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当最后一个字敲下,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之所以用到「终于」两字,实在是写稿期间太辛苦。夏日本就酷热,坐在计算机前高速运转大脑和手指,热得几乎每小时都要洗一次澡。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严重的是长期工作积累下的压力和疲惫,在这个故事写到一半时骤然爆发。 那天凌晨,我爬起来写稿,肚子实在饿了,就喝了一杯牛奶,然后就开始呕吐、呕吐、一直呕吐……吐得昏天暗地,伴随而来的是牙痛、头痛、眩晕,一病不起。 家里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在我身边,无奈之下,只得挣扎着去了医院。点滴滴滴答答,挂了足足七天,我才勉强恢复健康。 最痛苦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在这样凄凄惨惨又自怨自艾的时刻,电话接连响起,先是一位家里的长辈得了不治之症,亲人都束手无策。接着是一位相熟的同事得了乳腺癌。 原本很有能力,整日风风火火忙工作的人,就这样突然被死神点了名。一时间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难以接受。 于是,我看着手上的针管,开始反思。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诚然,这个世界的大环境如此,每个人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疯狂工作。 赚了钱回来,养家、买房子、买车。买完之后,再买第二套、换好车。这些也实现了之后,又琢磨着喝点红酒,买点儿奢侈品……实际上,就算机器人也需要适时的检修和补充能量,更何况我们只是肉体凡胎? 于是,健康就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溜掉了。 我不记得多久没走出城市,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看绿树鲜花;我不记得多久没同朋友聚餐,一起吃喝一起说笑;更不记得多久没捧一杯咖啡,在午夜时候看一场老电影了。 我的生活里全都是工作,工作,再工作! 当然,我热爱我的工作,不仅因为它能养家糊口,更因为它是我儿时的梦想。但如今,真的需要慢下脚步,学着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偶尔偷偷懒了,毕竟这个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欲望没有止境,然而我们的健康却是有额度的,恶意透支,只会让我们自己付出代价。 说起来,真要感谢这次病倒了,感谢身体给我发出的警讯。如今,我在慢慢改善饮食、戒掉咖啡、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每天上午工作,中午精心烹调食物,午睡后出去走走,晚上敷个面膜、看看书,然后安然睡去,尽量作个好梦。规律的生活、平和的心态,使得健康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白日,偶尔望向窗外,总觉天空比过去蓝了很多,盛夏的太阳也没有那么暴烈了,行人的脚步都好似多了分悠闲。原来,生活就是一面镜子。你报以微笑,它回馈你的就是快乐。 你报以焦虑,它回馈你的就是暴躁。 这时,突然想起那首海子写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就是我这段时日的切身体悟,慢慢说给所有朋友听。希望大家不必如同我这样,经历病痛后才醒悟。善待自己,偶尔给自己的身体放个假。快乐生活,认真工作。 愿大家健康常伴!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