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之宫稻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狐仔 录入:滚仔 「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佳。」 虽然我这么回答,但其实是天大的谎言。 我叫桐之宫稻荷,不过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本名。因为我就像一只野猫,猫有很多名字。今天叫美佳,明天可能变成了玲玲。只要有东西吃,名字根本不重要。我就是过着这种生活的十八岁可爱少女。 「莉莉佳,你的胸部真壮观。」 男人说着,伸手摸向我的胸部,挺着自以为傲人的大屌压向我的大腿。他的动作简直就像发情的公狗。 「嘻嘻,别人常这么说。」 我挤出灿烂的假笑,打开水龙头。老旧的莲蓬头流出来的水也很无力。每次都这样,破旧的汽车旅馆的浴室充满霉味,立刻带走我原本打算努力工作的心情。 「你的也很壮观。」 为了刺激迅速衰退的工作意愿,我轻轻握住了男人不甘寂寞的男根。 「别人也常这么说。」 男人有点腼腆,却洋洋得意地回答。是喔,大席有什么了不起?只会让我下巴酸痛,下面也很累。至少对从事世界上最古老生意的女人来说,大席绝非好事。 「真的好大,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 我用手轻轻把玩着,说出违心之论。任何男人都喜欢听这种谎言,如果是原本就很有自信的人,更会乐翻天。 我把他引以为傲的大屌含在嘴里,像往常一样,发挥脑内妄想,评估眼前的男人。 他的日文如此流利,十之八九是日本族。即使不是日本族,至少也有一半的日本族血统。那些喜欢日本的中国人,无论日文说得再好,都会有一种腔调。「他应该是公务员……」,我自说自话地得到结论。因为他不像是有钱的日本族,而且我的第六感感应到他身上有公务员特有的神经大条和傲慢态度。 我拼命搓着很难洗出泡沫的沐浴乳,和男人一起洗着身体。男人瘦骨嶙峋,前胸除了一整排排骨以外,什么都没有。他的身体像竹竿,只有男根异常壮观,感觉特别诡异,简直就像是被名叫「屌子」的寄生生物附了身。 「啊啊,莉莉佳……好爽。」 我的舌头和指尖让男人忍不住叫床。为了赚取每日生存的食粮,我平日刻苦钻研,男人当然一个个都成为我的裙下败将。生存很辛苦。在这个腐败透顶的世界中努力工作的我实在太勇敢了。 「莉莉佳,你的头发很像黄金猎犬的毛。」 听到男人这么说,我差一点把含在嘴里的东西一口咬下去。黄金猎犬不是狗的种类吗?这算是称赞吗?况且,我在江湖上走跳用的名号是猫系巨乳美少女。 「上星期,红宝石死了。」 男人好像摸狗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滔滔不绝地聊起好像是他养的那只狗。他摸着我的头发,我含着他的男根,只能不时点头附和。 我的下巴快脱臼了。虽然我一心想要提升客人的品质,但可悲的是我们日本族太穷了,还没有资格挑客人。 「莉莉佳,你长得很像女星梅丽青。」 我用浴巾擦拭身体,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嘿嘿,偶尔有人这么说。」 「我就知道。嗯,嗯,真的很像。」 自己花钱买的女人长得像过气明星有什么好高兴的?如今整形已经那么普遍,男人却仍然对女人的脸蛋存在着迷思。我做这个工作后深刻体会到,美丽就是力量。和大自然的法则没什么两样,美丽就代表胜利,根本没有所谓的平等,也没有所谓的世界和平,只有现实呈现在眼前。 长相颇似梅丽青的我躺在老旧的床上努力工作。床上只铺了一层很薄的床单,男人每动一下,整张床和我的身体都咯吱作响。我不时发出娇喘声,露出淫荡的笑容,男人一下子就升天了。他太草草了事,如果我是他的另一半,足以用这个理由和他分手(即使他口袋里有再多钱,我也不会和这种男人交往)。不过,总比那些满身肌肉、以为可以凭床上技巧让女人爽歪歪的男人好多了,那种男人是我的天敌。幸好那种男人只消一眼就能辨识,拒绝做他们的生意就好。能够达到这个境界,就是这一行的高手了。 「实在太爽了,我下次还会来找你。」 男人说着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就可以识破、像气球一样轻浮的谎言,穿起了西装。如果可以用一张人民币代替这些奉承话,我会更高兴。即使堆积几亿句甜言蜜语,也无法填饱肚子。 「咦?你的下巴怎么了?」他现在才发现我贴在下巴右侧的ok绷。 「上次不小心跌倒了。」我面带笑容地回答,不过声音极其冷淡。我已经不想工作了。 「要小心点。我走了,莉莉佳,再见。」 男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俗话常说,事成之后,没有人想见妓女和口译员的脸,所以我向来都是先收钱后办事。虽然收到的都是日币。 「不知道哪里有付钱大方的客人?」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浴室,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好像老人的尿般滴滴答答,连水都提不起劲来,简直就是我的心情写照。 「啊……啊……」 「唉,真没出息……」 水冲到身上时,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在同时,脑海里响起一个沮丧的老人声音。听到声音的刹那,我原本向下沉沦的心理曲线顿时勾勒出半圆形的弧度往上翘了起来。 「你闭嘴啦。」 「喂,稻荷,你不想听我说话吗?」 我逃也似的冲出浴室,用丢在床角的浴巾胡乱擦拭身体。即使我捂起耳朵,脑海中的声音仍然无法消失。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而且你居然拒绝听神说话,你这样也算是巫女(※传达神之旨意的女子。)吗?」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巫女。」 我心浮气躁,猛然掀开贴在下巴的ok绷,底下有一块形状奇特的瘀青。我用低沉的声音对着模糊镜子中的瘀青说:「你这个低等动物,给我出来。」 「干么?」 听到我的话,瘀青发出微微光芒,情绪似乎有点激动。然后,一个好像小猫般的东西蹦了出来,外形好像狐狸和豺狼的混合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它的脖子。 「你马上滚出我的身体。」 「你怎么可以说神是低等动物?」 那个自称为神的东西被我抓着脖子,无法动弹,拼命挣扎。 「什么狗屁神,我猜你根本就是低级的动物灵。」 「你你你……!你说话太不知分寸了!」 我的话似乎激怒了它,它的身体喷出苍白色火焰。然而,这种虚幻的火既不热,也没有任何感觉。 我从小对怪力乱神的感应能力就特别强,经常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让我身边的人感到害怕,也曾经好几次被莫名其妙的怪灵附身。被灵附身,有时候右肩会异常疼痛,有时候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每次都会请邻居的老太太帮我收惊。被附身了两、三回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产生了抗性,十岁之后就未再被附身过。 三个月前的某个晚上,我喝醉酒回家途中不小心跌了一跤,下巴不慎用力撞到了地上的一块大石头。自从处女膜破掉以后,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那次之后,就有奇怪的东西占领了我的身体。原因似乎就在下巴撞到的那块石头。据这个低等动物说,我撞到的似乎是以前被当作御神体(※被认为住着神灵的神圣物体,通常放在神社内膜拜。)膜拜的「白狐石」。结果,我的下巴被撞出一块形状奇特的瘀青(听说这个形状称为「如意宝珠」),我只好贴上一块ok绷掩饰。 「呜嘎,你给我闭嘴。」 我用最可怕的声音对着好像叫春的猫一样聒噪不已的呜嘎吼道。虽然我很不想叫它的名字,可是整天说「你这家伙」或者「你这个王八蛋」太麻烦了,所以决定用这个低级灵自称的名字「呜嘎」来叫它。 刚被附身时,我心想反正一定是低级灵,三、五天应该就可以把它赶走,搞不好它会自然消失,可是即使请人帮我收惊也完全没有效果。而且朋友介绍一位认识的特异功能人士说,呜嘎并不是灵。 呜嘎到底是何方神圣?假设这种低等动物果真是神明,那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神明,只相信我自己。 「真受不了,你高贵的血液在哭泣。」 呜嘎再度重复了这句自从它附在我身上后已经说了数十次的话。 「而且神圣的巫女居然不是处女,实在太可悲了。」 「如果你不喜欢,尽管离开我的身体,没有人留你。」 我抓着呜嘎,用尽全身的力气丢到墙上。呜嘎撞到墙壁之前,缓缓放慢速度,从空中飘回我的盾上。 「废神毁释(※日本明治元年,政府为了打压佛教,发动了「废佛毁释」运动,此处的「废神毁释」应有相同之意。)运动破坏了神社,我们这些神明无处可居,也失去了信众。神明在静静沉睡的同时,等待巫女现身,让民众信仰再度复活。稻荷,我们是在神的引导下才会相遇。」 「我觉得你找错对象了,我无意协助你,不管你叫我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帮你。」 「我这种高级神,血统不够好的人无法成为我的附身。你应该感到骄傲。」 鸡同鸭讲的对话让我更累了。 「只要你离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懂吗?」 「我们这种古老的神明无法抵抗像你那样的高贵血统。」说着,呜嘎再度隐入我下巴右侧的瘀青,只留下一团白色火焰。 第十次谈判又以失败告终,我的情绪更低落了。 「真是受不了。」我自言自语地迅速穿上衣服。一定是这家散发霉味的汽车旅馆的闭塞感腐蚀了我的心。 我把没有增加多少分量的皮夹塞进皮包,踢开沉重的房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我每次都这样,不过会向柜台的李阿姨打声招呼。 天色早就暗了,十一月的风冷冷吹在脸上,让人预感到冬天的脚步。 冷风吹得我慌忙从口袋里拿出希望牌短烟,点了火。我慢慢吸了一口,身心都轻轻地飘了起来。转眼就消逝的恍惚感随着紫烟一起吐了出来。 我走在鸭川的堤防上,叼着烟抬头仰望,我所住的稻荷山山上的万家灯火和点燃的烟融为一体。 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日本省特别行政自治区。 第二章 「稻荷。」 远处传来一个拖长音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即将绝迹的京都腔叫我的名字。 我甩开渐渐涌起的倦怠感,停顿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像小女孩般的女人满脸笑容,挥着手向我走来。她走路的速度好像牛一样慢吞吞。 「华,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对啊,你也要回家了吗?」 「对,今天生意不太好。」 她的名字叫万木华,我们住在同一个部落。虽然我很不习惯她特有的慢动作,不过那似乎就是京都人特有的节奏。 不知道为什么,华的恩客都以老人居多,而且全部都在一年以内就去冥府报到了。虽然许多客人出手都很阔绰,可是那些客人很快就变成天上的星星,因此华必须定期寻找新客人。 一开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总之,名为「冥府的华」的传闻几乎已经变成了经典。有人说她是把人带向快乐净土的天使,也有人说她的天生好昃让人销魂上天堂。尽管这些传闻和事实大相径庭,但华并不在意。 娇小的华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即使我是个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可爱。 「你看,今天有人送我这个。」华用慢条斯理的动作给我看挂在她肩上的皮包。 「这不是春桃的新款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很贵。」 「真好,我只有lv。」 华手上那款暗卡其色上闪着无数红星,即使再怎么昧着良心也不可能称为漂亮的皮包,正是目前最畅销的品牌「春桃包公社」。那么小的皮包就要价一万元人民币。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lv皮包。在一百年前,lv也曾经有过像春桃一样的价值,如今却已经变成廉价皮包的代名词,只要五十元人民币就买得到。 「收到这么贵的皮包,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是在炫耀吗?」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送我太可惜了。」 「那就拿去当铺吧。」 「你在胡说什么?这是很重要的客人送的,怎么可能拿去典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放在家里当装饰品。」 她这种不谙世事,好像千金小姐般的言论让我感到头痛,不过她真的是大家闺秀,所以我也无话可说。华的祖先是京都的大户人家,因为废神毁释,以及中国并吞日本,导致他们的房子遭到没收,也失去了工作,一家人只好搬来稻荷山。 如果日本没有灭亡,华应该可以继续当她的千金大小姐,过着优雅的生活。如今,不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当娼妓。我凝视着她丝毫感受不到悲壮的脸庞,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羞愧。 为了摆脱这种想法,我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 「稻荷,你怎么还在抽这种东西?」华指着我的烟,用一副大姐姐的口吻说道。「很贵吧?」 「是啊,但我受不了廉价烟的味道,既然要抽,就要抽好烟。」 「太浪费了。你要努力存钱。」 「没关系,没关系,人生以快乐为目的。」 我的人生根本没有未来,只能活在当下。既然只能活在当下,至少要活得快乐。 「你要为自己老了以后着想。」华一脸担心地说。她从来不浪费钱,也从来不花钱买衣服,然而挥霍是我纡压的方法。 华喋喋不休地说着老后的计划,她的说话方式好像传统戏剧,具有催眠的功效。 「我先走一步了。」说着,我把烟蒂丢在路旁。如果继续听华说话,我恐怕会在走路的时候睡着。 「对不起,我走路很慢。」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改天见。」 「后会有期。」 我用自己的速度开始走路,一下子就和华拉开了距离。 经过京阪铁路,来到jr稻荷车站,稻荷山就在眼前。虽然现在仍称jr(日本铁道),不过其实是由中国派来的国营企业在经营。破旧的车厢内挤满了乘客,驶过我的身边。 「稻荷,回来啦?」邱阿姨站在车站入口,用蹩脚的日文向我打招呼。 「对,要回家吃晚饭。」 「今天赚够了吗?」 「没有,都是一些没钱的客人。邱阿姨,你呢?」 「我每天的生意都一样。」 邱阿姨露出一如往常的豪爽笑容。她是台湾人,总是在车站前摆摊,贩卖名叫槟榔的红色口香糖和报纸之类的商品。 曾经是中国领土一部分的台湾如今已经是独立的国家,曾经是独立国家的日本却变成了中国的一部分,实在很讽刺。 被称为「神的警告」或是「最后审判」的那场毁灭性世界大饥荒大大改变了这个世界。然而,在大饥荒后出生的我只能从书中了解世界的巨大变化。如今,中国已经成为引领世界的超级大国,难以想像美国曾经称霸世界。 「好冷……」 稻荷山吹来的风让我忍不住发抖,柴米油盐的味道和水沟的臭味随着风一起飘了过来。路上只有日本人,或是来买日本女人的好色中国男人。这里不说国语(北京话),到处可以听到日文。 「我已经习惯这片景象了。」 我并非在这里出生的,而是在遥远的、曾经是日本首都的东京角落出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给我取名为「稻荷」。从我懂事开始,就没看过父亲。听母亲说,父亲是一家国营中小企业的高阶主管,母亲是他的二奶。 我十四岁时离家出走,抛弃了对日本族而言很普通却不愿回想起的破碎家庭。 把处女膜献给了让我有一点动心的朝伟,再从母亲的皮夹里拿了五千元塞进口袋,跳上了电车。然后,来到日本省最大的贫民窟,名字也和我相同的稻荷山。 「啊,肚子饿了。」 稻荷山只能用混沌两个字来形容,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决定和中国合并的一年前,日本族进行日本文化排斥运动,也就是所谓的废神毁释运动,彻底破坏了神社和日本特有文化。然而在合并后,神社遗迹很自然形成了日本族的贫民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理解旧日本族的心理。 「令人要吃什么好呢?」 我闻到了香味,蹒跚走向稻荷山的深处,这里是京都唯一吃得到生鱼片的地方。正确来说,只有在贫民窟才吃得到日本菜。 我走过随时可能崩塌的破旧楼门,曾经是伏见稻荷大社本殿的地方挤了很多小吃店,每家店都散发出比高级娼妓更令人心驰神往、更迷人的香味,即使略带迟疑,脚步仍然情不自禁地迈向那个方向。 「欢迎光临。」 在只有吧台和两张桌子的小店内,近藤夫妇闲得发慌,正在看电视。 「咦?没有其他客人吗?」 「今天特别为你清场了。」 「谢谢,太好了。」 我向近藤先生使了一个眼色,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喝什么酒?啤酒吗?」 「对不起,今天不喝了。」 「那喝茶吧。」 近藤太太立刻把一个大茶杯放在我面前。我喝了一口纤部烧特有的朴拙深绿色杯子里的绿茶。 「半寿司」的老板近藤先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叔,和太太两个人一起经营这家小店。我没有问过他确实的年纪,不过外表看起来应该五十出头。我喜欢吃寿司,再加上喜欢这家店的感觉,所以每个星期都会来报到一次。 「今天要先吃什么?」近藤先生打开寿司柜,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醋味刺激了我的鼻腔,我觉得更饿了。 「先来豆皮寿司。」 「先吃豆皮寿司,稻荷,你越来越老练了。」 「嘿嘿,对啊。」我又不是喜欢才点的,我在心里吐槽说。 「赶快献上神馔,我已经受不了啦。」 一踏进店门,呜嘎就在我脑袋里重复相同的话。 咖啡色的盘子角落立刻放上了甜姜片,随即出现了焦糖色的豆皮。是豆皮寿司。我立刻把东京人口中的稻荷寿司送进了嘴里。 「哇呜,太赞了!我会用神力让这家店三代生意兴隆。」 它还真敢说,而且每次都说同一句话。这种像卵葩一样的食物也可以让它感动,实在是太好打发的神了。我吃东西时,呜嘎也可以一起享受,因此每天吃饭时间,它都会有一大堆要求。 「接下来就麻烦你帮我张罗吧,不要让我的荷包大失血哦。」 「好哩。」 近藤先生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但并没有不高兴。我感受着包下整家店,享受寿司的幸福时光。此时,有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啊,找到了,找到了。」 「咦?玛丽莲,没想到你也会来『半寿司』。」 玛丽莲一踏进门,整家店就充满了桃色气氛,不愧是稻荷山首屈一指的娼妓,浑身散发出的性感能量无愧于她的名字。 玛丽莲是花名,她的本名叫向田玛丽子,她是全世界最大电器品牌三星京都分公司常董的二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她每个月有两万元人民币的包养费。 「稻荷,你怎么老是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这是什么?腌菜?既然来寿司店,干么不吃寿司?」玛丽莲看着盘子里的腌茄子寿司问。 「腌渍蔬菜也是寿司啊,以前称为美利坚寿司,是贫穷武士求之不得的寿司。京都不是称之为腌菜寿司吗?」 「稻荷,又是你擅长的杂学知识,你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特别精通。」 玛丽莲隔了一个空位,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给我日本酒,再给我做几个好吃的寿司。啊,我刚才吃过了,只要几个就好。」 她仰头暍着大杯啤酒,一头引以为傲的乌溜溜长发宛如黑色的瀑布。为什么她连啤酒也可以喝得那么撩人?真希望她可以传授一下其中的秘诀。 「啊,大家都在这里。」 门缓缓打开了,华一脸兴奋地走进来。 「居然排挤我,太诈了,太诈了。」 华在玛丽莲身旁坐了下来,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华心情好的时候,会像软体动物一样扭着身体跳舞,没有人看得懂她在跳什么,却也从来没有人吐她的槽。 「近藤先生,老样子!」华说着,满脸幸福地喝了一口茶。 「华,你也来吃寿司?真难得。」 我常在「半寿司」遇到其他娼妓的同行,却是第一次遇见华。 「对啊,再怎么省,每个月也想奢侈一次。」 「小华每个月都会来捧一次场。」 近藤先生从眼前的寿司柜里,拿出冰镇的鲔鱼肚肉,用柳刀切下去。 「我毕竟是日本人,当然会想吃寿司。」华扭着身体,心情似乎特别好。她原本说话就很慢条斯理,现在几乎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 近藤先生把鲔鱼肚寿司放在华的面前,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华满面笑容,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 我看着她吃鲔鱼肚,不禁觉得只能晈粗卷寿司的自己格外空虚。 「玛丽莲,寿司真好吃。」 「对啊,寿司是日本族的心。」 玛丽莲优雅地举着小酒杯喝酒,挟起一块乌鱼子。虽然店里变热闹了,可是我的心情却很闷。 「来,这是招待的。」 一个鲔鱼寿司放在意气消沉的我面前。我一抬头,看到近藤先生对着我笑。 「稻荷,你常来,所以今天特别招待。」 「近藤先生,谢谢你。」我胡乱道谢后,把鲔鱼送进嘴里。虽然比不上鲔鱼肚,可是丰富的油花咬起来超好吃。原本消沉的心情顿时振奋起来,很快恢复了正常。 「很好吃吧?这是畜养的印度鲔鱼。」 「近藤先生,我怕我会爱上你。」 如果当近藤先生的情妇,就可以开怀大吃寿司——我几乎有点认真考虑这个可行性了。 物欲果然胜过千言万语。这是娼妓的原则,搞不好还是人世间的真理。 「啊,对了。」 脸颊已经染成樱花色的玛丽莲坐了过来。酒宴已酣,我正在找适当的机会离开。 「我来这里是有事要找你,差一点忘了。」 「什么事?」我脱口问道,但其实大致可以猜到是什么事。稻荷山的女王只会为一件事来找我。 「想请你帮人收惊。」 「我就知道。没问题啊。」 「因为你很会帮人收惊。」 「也没有啦……」说着,我摸了摸贴在下巴的ok绷。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稻荷寿司而感到心满意足的关系,平时总是在「还不是多亏有我」这句开场白后,就喋喋不休地自吹自擂的呜嘎,今天竟没有吭气。 差不多一个多月前,玛丽莲的肩膀不明原因地酸痛。当呜嘎说它可以治好肩膀酸痛时,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却还是照她的方式帮玛丽莲收了惊,没想到居然一试见效。之后,就不时有人上门委托。 因为赚不了钱,所以我有点提不起劲,不过既然是玛丽莲开的口,我也不便拒绝,每次都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最后也都成功了。我帮人收惊时,都会把他们的眼睛遮起来,以免他们看到呜嘎。(虽然并非每个人都看得到呜嘎。) 「这次又是谁?」 「运动衣子。」 「就是那个帮人算命的吗?」 「对,就是那个怪胎。」说完,玛丽莲露出为难的表情。 「运动衣子算命还满准的,上次我有一双很喜欢的袜子不知道塞到哪里,结果她帮我算出来了。」 「华,你真的很有冒险精神,我才不想付钱让身穿运动衣的算命师帮我算命。」 运动衣子是身穿运动衣的神秘算命师,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她是稻荷山少见靠算命维生的算命师。一到晚上,就可以看到她身穿运动衣在三条大桥上为人算命。听说她在运动衣下有令模特儿都自叹不如的魔鬼身材,却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在卖身。 「稻荷,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别这么见外,只要你开口,无论何时何地都没问题。」 在玛丽莲让那些大叔无力招架的笑容前面,我立刻束手就擒了。 「那差不多该走了,因为她闹得很凶。」 玛丽莲丢下闹得很凶的运动衣子,自己跑来吃寿司的行为,实在很像她的作风。她凡事以自己为优先,随时倾听心灵的声音。即使在担心他人、照顾他人时,也是基于自己的兴趣,绝对和道德观念扯不上关系。抹大拉的玛丽亚应该会对她的天真烂漫露出会心的微笑。 别人即使懂这个道理,也往往很难做到。 「谢谢光临,下次记得再一起来吃寿司,我会招待你们。」近藤太太送我们离开。只有我用日币结帐,对老板有点不好意思。改天我一定要钓到可以付人民币的客人。 「稻荷的收惊之旅出发!」玛丽莲踉踉跄跄地迈开步伐,华像小狗一样紧跟上去。 在以前本殿的地方左转,穿过八岛池后,前方就是稻荷山有名的电器街。绕在几乎已经腐朽的鸟居上的led灯更增添了不少异样的气氛。 「运动衣子平时就好像被奇怪的灵附了身一样,现在应该没什么两样吧?」华说话时虽然带着微笑,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很毒舌。 「我没和运动衣子说过话,她有朋友吗?」 「其实我也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她真的是一个怪胎。」 「我岔一下题,你们不觉得最近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稻荷,都是你的错。」 脑袋里的那个声音以绝佳的时机对我吐槽。 「我们这些古老神明的神力太强了,因此很多杂灵都开始聚集。只要兴建神社,恢复民众的信仰,这种事就会减少。」 呜嘎趁我无法回呛的时候,一个劲儿在我脑海里说话。呜嘎可以直接对着我的大脑说话,我却要开口才能和它对话,实在太没有天理了。 「这些杂灵都在寻求附身,只要膜拜我们这种高级神,就可以制伏半径十里之内的杂灵。」 「应该只是巧合吧。」玛丽莲的声音终于让我摆脱了呜嘎的疲劳轰炸。 「对,对,我也觉得只是巧合而已。」 「我可不这么认为。」 总是处于恍神状态的华敏锐的直觉让我捏了一把冷汗。我的心跳加速,脚步也忍不住加快,率先直捣电器街的中心。 「喔,这不是玛丽莲吗?好久不见,上次的取暖器好用吗?」 「你好,托你的福,很好用。吉田先生,你的手艺果然厉害。」 鸟居内突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虽然曾经来过好几次,但我还是无法习惯电器街的氛围。马路两旁以狭小的间隔挤满了鸟居,无数拉客的手从鸟居里伸出来。我每次都觉得不像人世间的景象。 「这里的大叔人都超好的。」 「因为有他们,稻荷山才能有今天的规模,大家真的该好好感谢他们。」 「啊?是这样哦?」 「稻荷山是唯一可以自行发电供应电力的贫民窟,也可以说,我们的日常生活全靠电器街的技术人员。 我们缓缓走上坡道,电器街的大叔像家人一样亲切地向我们打招呼。这种温情也让我感到格外心酸。 来到稻荷山的半山腰,店家也变得稀稀落落。当我们走上昏暗而陡峭的阶梯,顿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以这个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十字路口为界线,上面是错综复杂的居住区。一旦踏进居住区,就连稻荷山的居民也很难掌握全貌。 老旧灯泡映照出的杏色世界充满异界风情。大叔和娼妓穿着旧和服,趿着拖鞋走在街上,不时有小孩子跑来跑去;老妇人在已经毁坏的神社虔心祈祷,中年大婶围在一起谈笑风生。不同于刚才拉客的日常杂音形成的喧嚣,挤在陡峭斜坡上的旧木板房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浮现在黑暗中。 据说居住区内住了超过一万人的日本族,却没有人可以说出确实的人数。 「这里。」玛丽莲说着,走向御膳谷的方向。运动衣子似乎住在清灌下。清灌下是稻荷山最老的居住区域。 「稻荷,就在这里。」 我们走下陡峭的坡道,玛丽莲在一栋小房子前停了下来。我凝望黑暗中的运动衣子家,虽然房子很小,也没有挂门牌,可是很难想像日本族有人住得起独栋的房子。 「真的是这里吗?」 「听说她结婚了,不过我没看过她老公。」玛丽莲说着,露出了苦笑。 「真好,我也想赶快结婚。」 「啊?华,你有男朋友吗?」 华像纯情少女般不知所措,躲进了鸟居后方。 我决定不理会华,开始工作。玛丽莲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运动衣子,是我,我要进去了喔。」 玛丽莲不等里头的人回答,就擅自开门而入。屋内很暗,没有开灯。玛丽莲打开了入口旁的电灯开关。 「哇喔!」 一踏进大门,立刻发现客厅乱成一团,显然刚才闹得很凶。闹事的当事人蹲在房间角落,发出野兽般的声音。她仍然穿着运动衣。 运动衣子的情况比我之前遇过的人更严重,她用已经十分恍惚的双眼瞪着我,身上到处是挫伤和瘀青,可能是刚才闹事留下的。 「接下来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在外面等,结束了再叫我。」 「嗯,好。」 「小心点。」说着,玛丽莲关上了大门。 我深呼吸后,慢慢走向躲在房间角落念念有词的运动衣子。 「呜嘎,快一点搞定喔。」 我在距离运动衣子三步的地方拉开ok绷。呜嘎从瘀青中冲了出来,浑身冒着白色火焰。 「嗯,嗯,应该是被普通的狐仙附身了。」 呜嘎一出现,就如此断言道。它和运动衣子保持一段距离,在她周围跳来跳去观察着。运动衣子(还是附在她身上的狐仙?)对呜嘎心生畏惧,把身体缩成一团,鬼吼鬼叫得更大声了。 「被普通的狐仙附身是什么意思?很容易搞定吗?」 呜嘎似乎很在意运动衣子的情况,露出严肃的表情(?)继续在她周围蹦来蹦去。如果呜嘎中意运动衣子,搞不好愿意弃我投她。我内心抱着一丝期待。 「这个女孩子很容易被狐仙附身,灵感也很强。她是不是平时就有很多怪异的举动?」 「没想到你还会算命。」 「这不是算命,搞屁啊,你把神明当成什么了?」 说着,呜嘎跳回我的肩上。 「稻荷,我要开始了喔。」 话音未落,呜嘎的身体立刻被蓝白色火焰包围,身体顿时变得很大。 「我是伟大的国津神所属的稻荷山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我命你立刻离开此人,此地非你的停留之处。」 呜嘎的身体所发出的光包围了运动衣子。被光包围的运动衣子身体渗出了淡淡的雾气,雾气缓缓凝聚,最后变成了好像水滴般的物体。 「稻荷。」 「我看到了。」 离开运动衣子身体的光滴散发出凄楚的桔梗色光芒,幽幽地飘在空中。我向那个光滴伸出手,光滴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仿佛小孩子在渴求母亲的手。 「我叫桐之宫稻荷,我不会忘记你。所以……」 桔梗色的光滴消失了,仿佛在我手中融化。我的话语仿佛变成了催眠曲,让桔梗色的光滴宛如婴儿般沉睡了。 我看到书上提及日本以前有所谓的「侘寂之心」,代表了「朴素、寂寥」之意,这种稍纵即逝的细腻情感是日本族的本质。对当时的日本族来说,爱一个人,就是当那个人不在时,内心会感到寂寞。光是看这种描述,会觉得好像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过和呜嘎一起替人收惊时,我似乎也可以感受到一丝这种「怜爱」的心情。 「拜拜。」我自言自语地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这是我用自己的方式点燃的凭吊之火。从肺部吐出的紫烟飘散,为已经被遗忘的神灵献上短暂的沉默。呜嘎也在我的肩上安静地注视着虚空。 「你为什么偏偏挑中我?运动衣子和华不行吗?华的血统应该更正点。」我看着满脸哀伤的呜嘎问。呜嘎在回答之前,躲进了我下巴的瘀青。 「我觉得你挺合适的。血统固然重要,可是合不合得来也很重要。」 它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落寞。我无言以对,第十一次谈判又以失败告终。 我对着放在客厅的小镜子,从口袋里拿出ok绷贴在瘀青上。确认完全遮住瘀青后,才终于打开大门。 「结束了吗?」玛丽莲和华坐在门口等我。 「辛苦了。」 「还好吗?」 「嗯,小事一桩。」 我指了指房间。玛丽莲一把扶起倒在房间角落的运动衣子。 「没事吧?稻荷,谢谢你,一定费了很大的工夫。」玛丽莲抱着运动衣子,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玛丽莲真厉害,一眼就发现我换了新的ok绷。细心是女王的秘诀。 「做我们这种生意的,要小心自己的脸蛋。」 「稻荷的胸部够大,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应该可以抓到好客人。」 「对啊,我好羡慕。我的简直就像洗衣板。」 言下之意,胸部大是我唯一的长处?我的长相平平,性格和整体感觉也不起眼,又不像华那么变态,更当不成像玛丽莲那样的女王,徒有一对大奶……。 「给你,一点小意思。」玛丽莲悄悄地把纸钞塞进我的右手。我张开手一看,发现是闪闪发亮的一千元大钞!这是我有生以来只见过几次的珍宝。 「啊?这么多?」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可是千元大钞已经被我塞进口袋深处。 「最近拜托了你好几次,你也不愿意每次都做白工吧。」 「谢谢。只要需要我,尽管开口。」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居然高了两个八度。我也受不了自己居然这么势利眼。 「我明天还有事,我们先走吧。」 「运动衣子没问题吗?」 「没事啦,明天早上,我会来看她。」玛丽莲不由分说地关上了运动衣子家的门。华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迈开了步伐。 「稻荷、华,后会有期。」 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了一阵子,玛丽莲向我们打了一声招呼,就消失在黑暗中。她一头飘逸的长发消失在夜晚纷杂贫民窟的背影迷死人了。 玛丽莲消失的方向通往山科的贫民窟。 很久以前就流传着关于玛丽莲的两大传闻。其中之一说她出生于贫民窟,另一个传闻说她从头到脚都是人工美。 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整过形,但玛丽莲并非稍微动一点手脚而已。听说她小时候是丑小鸭,借由ips细胞(人工多功能干细胞)整形,才有今天的外貌和身材。除非是整天精虫冲脑的男人,否则根本不可能嫖贫民窟的娼妓。如果又是丑八怪,绝对乏人问津。我难以想像玛丽莲如何从这么恶劣的先天条件努力到今天的成就。 那些传闻真有其事吗?也许玛丽莲无意隐瞒,只是我们从来没问而已。 「我想睡觉了。」华的樱桃小嘴打着呵欠。我低头一看廉价的手表,发现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我和华两个人踏上归途。 我们回到十字路口,走向通往三之峰的坡道。我们居住的贫民窟高楼俗称「狐狸公寓」出现在夜色中。 稻荷山的南侧,间之峰和二之峰是新兴住宅区,建造了很多贫民窟高楼。房子和房子之间有走廊和天桥相连,远看的时候会以为是一整栋巨大的建筑物。听一位记者说,贫民窟高楼的外形和一百年前香港的九龙寨城一模一样。 就连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也经常迷路,简直就像中了狐仙的邪,因此取名为「狐狸公寓」。我和华就住在那里。 「改天见了,我要往这里走。」 「稻荷,明天见。」 我和华在狐狸公寓的入口道别。 夜晚的寒意袭来,身体忍不住打哆嗦。家家户户渗出的灯光为夜晚的稻荷山染上了可怕的色彩。我穿越狭窄的走廊,沿着几乎快坍塌的阶梯往下走。打开家门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我把皮包丢在两坪多的房间,扑倒在从来不折的被子上。堆在周围的书倒了下来,但我懒得捡。虽然很想洗脸,可是突然想起水已经用完了。明知道不卸妆睡觉很伤皮肤,不过我实在没有力气去提水了。 「啊,累死了。」 我无法抵抗本能,缓缓闭上眼睛。睡魔以电光石火之势袭来,我的眼睑内侧浮现那桔梗色的光滴。我被淡淡的光滴包围,坠入了沉睡的深渊。 第三章 「累死了。」 我一打开门,就把塑胶桶重重地放在地上,装满水的塑胶桶重量让只铺了混凝土板的地面剧烈摇晃起来,真担心会被震出一个大洞。 「一起床就去提水,真的会死人。」 我很想倒在被子上呼呼大睡,但还是在洗脸台装了水,洗了洗脸,把停留在脸上一整天的妆和睡意都彻底洗干净。 「三点了,赶快奉上神馔。我肚子快饿死了,而且最近的神馔品质都很差。」 「神明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我这个月很穷。」 「还不是因为你要去那家餐厅。」 「我情愿饿三餐,也非去那家餐厅不可。」 我把钱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在床上,认真计算总共有多少钱。二十二万日圆,外加八百五十三元人民币。 「付了房租之后就身无分文了。」 我像猫一样缩着身体打滚,堆在旁边的书都倒了下来,让我动弹不得。 「我不想工作。」 我被压在书堆里,茫然望着天花板。肚子饿得咕咕叫。 「啊!」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我把手伸进挂在墙上那件昨天穿的大衣口袋。玛丽莲给我的一千元还在那里。 「玛丽莲,我爱你。」 千元大钞上周主席秃头下的圆脸周围散发着光芒。我亲吻了千元大钞,脱下身上的衣服。 「看你的样子,又要出去玩了。要先吃早餐,三餐不规律会危害身体健康。」 「不如穿上次买的那件衣服。」 我从房间角落的衣堆里挖掘出那件衣服。刚才好不容易卸了妆,懒得再化妆,今天就难得素颜出门吧。 「我今天要放大假!」 我的心情畅快无比,天空却阴沉沉的。 甩着lv皮包,快步穿越电器街。平时穿着高跟鞋和战斗服时,走下稻荷山的坡道很辛苦,可是今天换上了球鞋和长裤,简直就像去健行。 「稻荷,你的衣服真漂亮。」我精神抖擞地走向车站,邱阿姨大声向我打招呼。 「嘿嘿,这是当季流行的衣服,好看吗?」 我像模特儿一样转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日本族不太喜欢这个大胆结合旗袍设计而很受欢迎的年轻品牌「绮红」。这件领口采用中式风格裁剪的红色丝质洋装很可爱,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你穿起来特别好看,穿上这件衣服,就算你说自己是高中生,别人也会相信。」 「你忘了吗?我本来就是高中生的年纪。」 「对喔。你也长大了。」 向来很豪爽的邱阿姨露出苦笑,拿起《大公日报》、咖啡和三明治给我。 「今天休息吗?真让人羡慕,我全年无休。」 「嘿嘿,因为赚到了外快,所以今天打算去旧书店逛逛。」 当然,之后要去那家店,因此我才特地打扮。 「快月底了,不要乱花钱。」 「阿姨,别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一踏出稻荷山,立刻变成完全讲中文的世界。 我买了前往出町柳的车票,搭上刚好进站的电车,在空位坐下来,晈着三明治,填饱呜嘎空空如也的肚子。 「这个世界还是这么无趣。」 我看着报纸的标题,喝着餐后的罐装咖啡。咖啡的苦味宛如这个艰困世界的写照,渗入我的内心。 世界大饥荒使国家粮食管制——粮食配给变成了理所当然,也把资本主义和民主主义扫进了垃圾桶,社会主义再度席卷了世界,也代表了权力腐败和中央集权的复活。然而国民追求的世界是谌歌假平等的社会主义,根本是自作自受——我上次看的书里这么写道。 弱者想要欺压比自己更弱的人。到底谁能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如果为此感到痛苦,只能相信神。因此,我从来不相信神。 「我不愿意相信……神明这种东西。」 当我把报纸折起来,电车刚好停在出町柳车站。 我要在这里转叡山电铁才能到旧书店。于是,我爬上贴满标语的阶梯走到车站外,眼前就是叡山电铁的车站。 「惨了,我忘了。」 时下正值赏枫季节,叡山电铁挤满一身健行装扮的大婶。 这些大婶大声聊天的嘈杂声和目中无人已经对我造成了轻度的心理阴影,我向来对这个季节的叡山电铁避之惟恐不及,可是我此刻无意折返,只能硬着头皮挤上电车。 只有我一个人在木野车站下了车。终于摆脱挤死人不偿命车厢的喜悦,让我忍不住对着灰色的天空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道有没有好书。」 我怀着期盼邂逅好书的激动,沿着铁轨往西走。经过有平交道的t字路口,在第一条小路往右转,就到了旧书店。 不知道是不是遇到放学时间,我看到一群高中生走过平交道。其中一名特别娇小的少女一直盯着我。 「听说附近有汉族的贵族学校。」我想起旧书店老板曾经告诉我。 在自由环境下生长的高中女生散发的光芒让我抬不起头。虽然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却还是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你也被挑中了。」走到平交道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对我说。 声音的主人就是刚才一直看着我的少女。平时我都会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可是她的话太匪夷所思了,我忍不住停了下来。 「你也被神挑中了,对吗?」少女骑在脚踏车上,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宗教劝诱吗?我紧张起来,但少女不像是那种人。身穿水手服,一头黑发绑了羊角辫的少女自顾自地对我说话。 「我是突然遇到的。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是命中注定。我在参加社团活动跑步时,因为太累了,所以就偷懒。你能相信吗?我们要跑十公里,而且是跑山路,累死人了。啊,我参加的是网球社。」少女兴奋地说道,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我躲在山下的空地偷懒,那里好像是日本族的遗迹。我在那里喝果汁,吃完点心,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不然会被学长骂。正准备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了。」 结果就撞到马路上的石头? 「对!你怎么知道?」 少女双颊泛着红晕,动作轻盈地下了脚踏车。比我矮一个头的少女站在我面前,手心朝上。 「我给你看。」 少女的手心亮起一道光,随即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的黑色动物。 「我是贺茂别雷神。」 和呜嘎一样,那个东西的声音也在我脑海中响起。它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停在少女的头上。那里似乎是她的固定位置。看到比呜嘎大一圈的漆黑动物,我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这该不会是鸟吧?」 「你果然看得到,有没有吓一跳?」 听说鸟类在世界大饥荒时灭绝了,因此比起惊讶,我更充满好奇心。 「很棒吧?你的神长什么样子?」 「这是……附在你身上的……神明?」 「对啊,我叫它呀答。」 仔细观察呀答,发现她有三只脚。看起来很不协调,可能鸟类都这样吧。我伸出手,很想抚摸它,没想到它大叫一声,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虽然我很想向大家炫耀,可是我班上的同学都看不到。」 「如果我有呀答,搞不好也会想要炫耀。」 「遇到可以看见呀答的人,我真的太高兴了。虽然我在班上利用呀答的力量帮人恋爱占卜很受欢迎,可是无法和别人分享烦恼真是一件寂寞的事。不过,想到这是被神选中之人的宿命,我就告诉自己要忍耐。」 少女的态度很傲慢,虽然她很娇小,却完全不觉得她矮小。 「呀答除了算命,还会帮人收惊。上次还驱除了附在我同学身上的东洋恶灵,那些东洋恶灵阴魂不散,还在这附近游荡,真惹人讨厌。我会和呀答一起把这些东西统统驱除干净。」 东洋是对日本族的蔑称,我好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说法了。虽然这个字眼在稻荷山早就被遗忘了,汉族的女高中生似乎仍然在使用这个词汇。 直觉告诉我,应该趁呜嘎出现前赶快离开,可是少女盛气凌人的气势让我好像中了邪似的愣在原地。 「对了,你读哪一所高中呢?你看起来不像是大学生。」 「呃,这……」听她这么一问,我才惊觉她以为我不是日本族。 虽然没必要隐瞒,可是我不想告诉她。少女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我。 「那个,我是……」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辆脚踏车在我们前面停下来。一个身穿和少女相同制服的女生纳闷地看着我和少女。 「筱,阿燕传简讯给我,说找不到你。」 「啊,对不起,我刚好遇到幼稚园的同学,所以聊了几句。我马上去。」 少女的态度骤变,让我以为她在搞笑。 「我约好要帮同学恋爱占卜,人红真辛苦。」我哑然无语,少女向我咬耳朵说。她优雅地骑上脚踏车,呀答仍然停在她头上。 「改天见了,多保重。」 呀答发出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向我道别。另外那个女生似乎听不到呀答的声音。少女离开了,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她们的身影消失后,许多疑问突然冒出来。 「呜嘎,呜嘎。」 我的脑海中没有听到回答。我竖起耳朵,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低等动物,赶快起来!」 我用力想像着把呜嘎叫起来的样子,鼾声终于停止了。 「干么?」 「你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睡觉?」 「俗话说,即使死了爹娘,也不能耽误睡午觉。稻荷,叫我有什么事?」 「才不是什么事而已,发生大事了,不过已经结束了。」 「你说给我听看看,我一定可以帮你。」 「你这是什么态度?真令人难以置信。」 我不顾一切地结束了对话,走向书店,但疑问的涟漪不断扩散,搅乱了我的心思。 来到书店门口,我明明不想抽烟,却还是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带着这种心情根本无法享受阅读旧书的乐趣。只要深深吸入紫烟,尼古丁就会平静起伏的心情。 「你好。」 我把烟几乎抽到滤嘴,然后才推开店门。 书店内,从书架上溢出来的书堆满整个地面,只有一条侧身才能通行的窄路。窄路尽头有一小块空间,老板王先生坐在那里。 「稻荷,好久不见了。」 「王老板,好久不见,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我进了很多你爱看的书。」 王老板站了起来,打开椅子后方的那道门。 「进去吧。」 我走进小房间,有一种进入秘密花园的感觉。 从店门口难以想像里面有这么大的空间,四周的墙上都被书架填满了,中央有一张小桌子和椅子。明亮的灯光照着井然有序收进书架的书本,宛如宝石般闪闪发光。这里的书全都是日本的漫画和小说。 我是一个热爱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中叶日本文学的文学少女,不过全京都只有这里的日文书最齐全。 「无论来多少次,都觉得很感动。」 「只有我认同的老主顾才有资格进来这个房间。稻荷,你虽然没有买很多书,可是对书很珍惜,因此你才有这个特权。况且,你也是日本族。」 即使在我这个日本族的眼中,都觉得王老板对日本的偏爱不同寻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开了这家根本赚不了钱的日本二手书店。 「我给你倒杯茶,你可以慢慢看。」 「王老板,谢谢你。」 我坐在椅子上,充分感受这个人间至福的空间。 「喔喔!稻荷,你看这里有一个神桌。」 「啊?在哪里?」 我环视书架,发现在最下层的角落放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有一扇小门,上面有奇特装饰的那个东西应该就是神桌吧。即使再怎么拍马屁,也无法说放在书本和书本之间的那个东西是漂亮的摆设。 「这是神桌?」 「怎么?你连神桌也不知道?你可以带回家好好祭拜。」 「这是王老板的,我怎么可以随便带回家?呜嘎,你可以住在神桌里,在那里生活啊。」 「你搞不清楚状况,我们这些神,要有人相信我们,才有神的意义。放在这里的神桌只是摆设而已,不是信仰的对象,住在那里也没有意义。」 「我也不相信你是神,所以和住在神桌里没什么差别。」 「不必担心,我相信你身上的高贵血统。」 「每次遇到不利的情况,就用这句话敷衍我。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我希望你离开我。」 「我不喜欢这个神桌,住在你身上比较舒服。」 第十二次交涉再度宣告失败时,王老板刚好端着茶回来了。 「稻荷,让你久等了,有没有你中意的书?」 「太多了,都不知道该选哪一本。」我想笑,却挤不出笑容。 神桌一定是黑洞,把我所有的感情都吸了进去。就连那些闪闪发光的书也都黯然失色。 刚才遇见的少女和呀答从内心的洞里探出头,笑着对我说:「你逃不出呜嘎的手掌心。」 桌上的茶具飘散出茉莉花茶的香味,旁边的月饼看起来也很美味可口,可是我想离开这里。 「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要马上回去。」我故意拿出手机,站了起来。 「是吗?真可惜。」王老板一脸惊讶,停下倒茉莉花茶的手。我为自己拒绝王老板的盛情产生了罪恶感。 「真的很对不起,我这几天会再来。」 「欢迎你再来。」 我逃也似的冲出旧书店:心情沉重地来到出町柳。 「啊,好久没买新书了,好想买。」我对着橘色的天空自言自语。虽然现在回家,等一下还来得及去上班,可是我不想去上班。 「不过,那张千元大钞还没动。原本这个星期手头很紧,以为没办法去了……呵呵呵。」 可以见到那个人的喜悦让我灰色的心顿时变成了桃色珊瑚。 「我看你又打算去那家餐厅了吧。真搞不懂那种男人好在哪里。」 我雀跃的少女心根本听不到呜嘎的挖苦。在满天的卷积云引导下,我沿着今出川街往西走。 左侧是御所公园,右侧是高栅围起的农场地带。 蔬菜是运往大陆的高级商品,被高栅挡住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虽然是在眼前种植的蔬菜,我们日本族却吃不到。蔬菜和白米是日本省唯二的出口商品,只有大陆的有钱人才吃得到。 听说经常有日本族试图潜入农场偷采蔬菜。如果没事靠近农场,即使被警察带走也不得有怨言。 「惨了。」 我和充满猜疑心的警卫对上眼了。虽然我没做坏事,却还是加快脚步逃走。 到达那家餐厅时,天色已经全暗了。 我站在有他的那家餐厅门口,努力想要调整急促的呼吸,可是心情太激动了,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餐厅叫作「新金豪茶宾厅」,位于一间大神社遗迹旁的小巷里,餐厅内人声鼎沸。 「欢迎光临,随便找空位坐。」服务生用带着广东腔的北京话迎接我。 餐厅内座无虚席,两个服务员忙着张罗。我看到其中一个人,心跳立刻加速。 他叫阿邦,不过我除了他的名字以外一无所知。 每次看都那、么、帅。 大约半年前,我去逛二手书店时,偶然发现了这家餐厅。之后,我就努力从拮据的生活费中省下一些钱,每个星期来光顾一次。这里的菜特别好吃,价格便宜,服务也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都座无虚席。 我来这里是为了看阿邦。 我对他一见钟情。 然而,我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在厨房附近找到空位坐了下来,假装看着菜单,目光却追随着阿邦。阿邦双手拿着盘子,经过我身边,走进厨房。 「想好要点什么了吗?」阿邦手上的盘子不见了,拿着点菜单站在我前面。他突然对我说话,我的血压顿时飘升起来。 「嗯,嗯,已经想好了。」 我拼命克制激动的心情。只要稍不留神,我可能会破音。 「韭黄叉烧捞面和热奶茶。」 「热奶茶要一起送上来吧。」 太棒了! 阿邦一走进厨房,我就在心里欢呼起来。他记住了我的长相。 「你每次都点同样的菜,我说了好几次,我想吃福建炒饭。你不听神的话,小心遭到神的惩罚。」 五分钟不到,面就送上来了。 其实我已经吃过三明治,肚子一点都不饿,但如果不吃完很可惜,我决定看着阿邦慢慢吃。 到了晚餐时间,店里更忙了。厨房内传来大声说广东话的声音,阿邦和另一个服务生好像小家鼠一样在店堂和厨房之间进进出出。 玛丽莲之前说过,一旦爱上大陆的男人,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深藏在内心、身为日本族的自卑渗了出来。不安顿时笼罩了整个心,让我不敢叫阿邦。 「好吃,我也是秦氏的祖先,很精通中国菜,这里的菜道道入味。」 听到呜嘎无忧无虑的声音,我终于回过神,发现那碗面几乎已经被我吃完了。 阿邦和另一名服务生站在厨房门口笑着。 我把剩下的一点韭黄叉烧捞面吃完,喝了一口热奶茶。奶茶的甜味和阿邦的笑容溶化在一起,渗入我的心里。 现在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够了。 即使着急也没有用。我一口气把甜甜的热奶茶喝下去,看到阿邦走进收银台,立刻站了起来。 「一百零五元。」 我拿钱出来的手稍微碰到了阿邦接钱的手。 「你经常来,家住附近吗?」 「啊?嗯,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之前,他每次都只对我说「谢谢」而已。意想不到的发展让我的脑细胞几乎停摆。我差一点用日文回答他,结果说出来的北京话发音也有点怪怪的。 「因、因为这里的菜很好吃。」 「谢谢,欢迎再来。」 阿邦留下笑容后,再度回去战场。我在原地愣了几秒。 啊啊,太谢谢了。 我向神明以外的某种力量奉上感谢的祈祷,缓缓迈开步伐。我一边走,一边点烟。饭后一根烟。深深吸入的紫烟美妙得令人陶醉。 「好想去吃芒果布丁。」 我丢下香烟,跳上刚好进站的电车。 因为心花朵朵开,即使车内快挤死人了,我仍然不以为意。我一路回味着阿邦的笑容,电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终点的四条大宫。 我沿着入夜后特别热闹的四条通走向只园。 每次和挤满沿途的摊贩擦身而过,他们卖的食物香味就扑鼻而来。有冒着热气的包子,还有酥饼、伊斯兰教徒最拿手的烤肉串。迷人的味道大胆地诱惑着已经酒足饭饱的我。 「稻荷,那个馒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要不要吃吃看?」 「我等一下要去吃『桃李』的芒果布丁,你想让我发胖吗?」 「桃李」的四条乌丸店虽然总是高朋满座,可是我现在超想吃入口即化、甘甜浓醇的芒果布丁。牌子上写着要等十五分钟,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拿出了希望牌短烟。 「稻荷,不好了。」 「怎、怎么了?」 听到呜嘎慌张的声音,我一惊,烟也掉了。 「怎么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小声地问呜嘎。 「附近有和我一样的神,这个问题很严重。」 「收惊的时候不是也常遇到吗?」 「情况不一样。那种杂牌神不稀奇,因为以前这个国家有八百万个神,可是这个神不一样。和我同样有正一位地位的活神就在附近。」 「是吗?那很好啊。」 今天我已经见过了,只不过那时候呜嘎在睡觉。 「稻荷,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极其重大的问题。我要去见它,幸好我们的神力都很强,知道彼此在哪里。」 「不要。去见它有什么好处吗?」 「所有的神必须团结一致,才能恢复民众的信仰。喂!稻荷,你走的是反方向。」 有一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绳在操控我——我有这样的感觉。 难道我期待没有呜嘎的平静日子错了吗?在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喧嚣和拥挤的人群中,我极度孤独。 我偏不想听呜嘎的话,故意走向京阪的方向。 「咦?那不是稻荷吗?」 听到有人用日文叫我,我忍不住回头。 是运动衣子。 身穿运动衣的运动衣子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放了算命的牌子。她正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稻荷,上次谢谢你。我听玛丽莲说了,是你救了我。」 运动衣子深深地低头向我道谢。运动衣子很有礼貌,但她不知道这反而更强调了她的与众不同。 「光谢你也没用,我免费帮你算命,可以吗?」 「呃,我对算命没兴趣。」 「没关系,反正又不痛不痒。」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担心,相信我。」 她硬是拉着我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我反抗,似乎也很蠢,只好乖乖从命。 「你把手伸出来。」 我乖乖地伸出右手。运动衣子像爱抚般摸着我的手。 「稻荷,你的手好光滑,而且是甘手。」 「甘、手?」 「人的手可以分为甘手和苦手,甘手的人很会做菜。苦手的人手指向外弯,呜神上人说,只要摸那种人的手,就可以治百病。」 「这是算命吗?」 「不,因为你的手太漂亮了,所以忍不住说了废话。」 呵呵呵……运动衣子发出优雅的笑声,拿出一颗小水晶球。 「现在开始算命。稻荷,你看着水晶。」 我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不过还是按她的指示,看着水晶球。这个廉价的水晶球内有很多杂质,运动衣子神情严肃地看着水晶球。 反正都是糊弄人的,赶快结束吧。 「稻荷,你正在恋爱。」 扑通! 「你、你说什么?」 运动衣子实在太厉害了。 「这份感情应该发展很顺利。」 「真的吗?」 我忍不住探出身体,握着运动衣子的手。原本对她的不信任和猜疑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要持续下去就是吉。稻荷,加油了。」运动衣子说话时充满确信,仿佛在传达天殷。这句话在我像小猫般细腻的内心产生了重重的回响。 「我会加油的。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我都会努力克服。」 「加油,我会支持你。」 「运动衣子,谢谢你,很高兴遇到你。」 我和运动衣子在三条大桥的正中央拥抱。虽然行人纷纷投来狐疑的眼神,可是此刻的我毫不在意。 「你在这里干么?」 有人从背后拍我的肩膀。 「谁?」 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我一边想,一边回过头,看到两个羊角辫。她换下了水手服,身穿洋装,但绝对错不了,就是白天遇见的那个少女。最好的证明,就是三只脚的呀答站在她头上。 「你是谁?」 ok绷发出淡淡的光,呜嘎蹦了出来。 为什么跑出来啦?我在心里大叫,然而为时已晚。ok绷只能掩饰瘀青,并没有封住呜嘎的能力。 「这就是你的神吗?像小狗一样,真可爱。帮我介绍一下啊。」 「我是稻荷山的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 「什什什、什么?你是稻荷神!」 呜嘎的话音未落,呀答就在少女头上猛拍翅膀,发出惊人的叫声。呀答掉落的羽毛在空中飘舞,缓缓消失在虚空。 「呀答,你怎么了?」 「你在兴奋什么?还是看到我这么高级的神,你吓得屁滚尿流了吗?」 「难道你忘了我们受到的不合理对待吗?」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哪里的神?不敢报上姓名吗?」 「屈辱啊,我哪能在位阶比我低的神面前自报姓名?」 「你居然敢在正一位的我面前放肆。」 「哇,这是什么动物?坐在她头上的该不会是鸟吧?」运动衣子慢条斯理的声音完全破坏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运动衣子站了起来,好奇地走向少女,伸手想去摸呀答。在运动衣子的手碰到之前,呀答飞向空中。 「啊,我只是想摸摸而已。」运动衣子遗憾地看着在头顶上盘旋的呀答。 「你可以看到呀答吗?」 「对啊,你的宠物很奇特。」 「呀答不是宠物。」 「看来你很疼爱它。我家也养了黄金鼠,我们都把它当成家人。」 「你这个人怪怪的。」少女故意重重地叹着气说。 「别人经常这么说。」这种招术对运动衣子完全失效。 「汉族的人连养的宠物都很稀奇,应该很贵吧,我们可能根本买不起。」 「你是日本族?」 「对,虽然有四分之一的回族血统,不过我认为自己是日本族。」 听到运动衣子的话,少女柔和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可怕。她的眉头深锁,眯起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我。 「你也是日本族?」 少女的问话感受不到丝毫的友情,我默默点头。我没有骗她,但心头隐隐作痛。 「因为你穿着『绮虹』,所以看起来不像日本族。日本族都浓妆艳抹,喜欢穿一些很暴露的衣服,我以为你不是……你居然骗过我了。」 少女说话的语气很低沉,娇小的身体发出可怕的愤怒。 「东洋鬼子,我不原谅你!」 「这种姑息的态度和稻荷神一模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少女头上的呀答火上浇油。 一条大桥上,人们兴高采烈地来来往往,只有我们周围的空气咄咄逼人。我大脑的火力全开,却挤不出什么理由足以和他们争辩。 「只是你自己这么以为而已,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大陆人。」 「哼,东洋人每次都用这种借口。」 「你不要口出恶言,日本族有什么不好?」 「我爸爸说,东洋妹都是街妹(流莺),脏死了。你也是吧?」 「什、什么啊。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去当街妹的。」 「你真的是街妹?难以置信。」 少女用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般的眼神蔑视我。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眼神。 「我们神明的附身必须是纯洁的少女,找这种龌龊的丑女当附身,可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 呀答的话惹恼了我。 我虽然不是处女,但被说成是丑女,就关系到娼妓的面子了。 「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如果你把我惹火了,我会在转眼之间摧毁你。」 「哇哈哈,如果你有这种能耐,我倒想见识一下。」 「虽然你口出狂言,但想必你只是恶灵而已,你那种穷酸相也很适合东洋妹。呀答,赶快摆平它,顺便收拾它的东洋妹附身。」 「喂,不要把我卷进去,是呜嘎自己找上门来的。」 「稻荷,他们说这种话,难道你不生气吗?让他们见识一下你我的能耐。」 「呜嘎,你自己去搞定。我为之前没有告知我是日本族的事道歉,有话好说。」 「东洋的恶灵,我要毁灭你。」 呀答不也是日本的神明吗?一阵狂风吹来,我来不及把这句话说出口。 少女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她的周围亮起一道闪电,羊角辫宛如蛇一样扭动着。 「好像有点不妙。」 「我想起来了,那家伙叫八咫乌,是战神。一旦惹恼了它,真的很麻烦。」 一阵像是静电般的疼痛贯穿我的右手,呀答浑身被白色的闪电包围,几乎看不到它漆黑的身体。不祥的预感让我心跳加速。 「让东洋恶灵和这些街妹一起去死吧!」 少女虔诚地举起左手,呀答身体发出的闪电都聚集在她手上。虽然明知道那些闪电是要来对付我的,可是看到烟火般的闪电,我居然事不关己地暗想「应该很痛吧」。 不过,如果消灭了东洋的恶灵,就代表我可以摆脱呜嘎。想到这里,就觉得杀伤力很强的闪电宛如美丽的宝石。 不知道呜嘎是否已经准备好迎战,它发出低吼声,浑身发出以前不曾看过的蓝色火焰。两个对峙的神明之战一触即发。 正当少女张大眼睛的刹那,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少女懊恼地放下举起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闪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散去。 「嗯,我现在正要回去。妈妈,我知道。」 少女挂上电话后,用力瞪着我。 「下次再好好收拾你,你给我记住!」说完,少女匆匆离开了。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我为什么会卷入这种纷争?我努力想了一下,却找不到答案,只知道呜嘎仍然纠缠着我。 如果输给少女,呜嘎就会消失吗? 「这一战是有高贵血统的人不可避免的宿命。」呜嘎说着,消失在ok绷底下。 疲惫取代了复杂的感情占据我的身体。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准备走向车站,双眼发亮的运动衣子挡住了我的去路。 「稻荷,你要加油。不管你爱上谁,我都支持你。」 运动衣子眼中泛着泪光,用力握着我的手。 「我也是克服了重重难关才结婚的,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商量。虽然我不太了解状况,可是绝对不能输给那个小妞。」 「谢谢,我会努力的。」 「对了,你知道哪家宠物店有卖那种鸟吗?」 「啊?」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吧。那种鸟真的很贵吧?」 我连假笑也挤不出来。 第四章 「我有事想找你们商量。」 双颊泛着樱红色的华扭着身体。不知道是喝醉酒还是因为羞涩,华的奇怪舞蹈格外妖媚。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连她口齿不清的语气也散发出性感的味道。 华面前倒着八个二合(※一合为十分之一公升。)的酒盅,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里面的酒全进了她娇小的身体。 「别这么见外呀,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量。」玛丽莲握着华的手,她的双眼发出以前未曾见过的光芒。 我还在慢慢啜饮着第一杯烟台味美思(中式苦艾酒)兑苏打水,看到她们喝酒的速度、氛围和我完全不同,暗自感到慌乱。 不晓得该怎么说,总觉得和她们的心理距离靠得很近。 气氛充满了浓情蜜意,有一种好像情侣翻云覆雨后在床上温存的感觉。华和玛丽莲似乎和平时大不相同。 难道这才是她们真正的样子? 虽然我们是好朋友,可是我们娼妓和他人交往时,不是总有一线之隔,绝不涉入他人隐私吗? 不知道是酒精发威的关系,还是离开稻荷山的缘故,总之,从刚才开始,屁股周围就痒痒的。 「我觉得应该是神知道我烦恼不已,所以特地安排了今天的聚会。」 我很想全盘否定。姑且不谈我,连华和玛丽莲今天都钓不到客人,简直就是神明在恶作剧。 在这个一天比一天更冷的季节,没有比做不到生意还得继续站在街头更空虚的事了。独自站在黑红色的街头,会陷入一种错觉,认为全世界的人都憎恨我,而为此感到极度绝望和悲伤。 自暴自弃宛如脱不掉的衣服般挥之不去,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她们。 我突然觉得深刻感受到世间无常的我们会自甘堕落地来到四条,并非神的恶作剧,而是必然的命运。 「你到底要找我们商量什么事?」 「如果我说了,你们不能笑我喔。」 「你不要再卖关子了,有话快说吧。」 不知道是否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华直接拿起酒盅干杯,然后重重地把酒盅放在桌上,几乎快把酒盅都给震破了。 「我恋爱了。」 「啊?」我和玛丽莲异口同声地惊叫道。 华的脸胀得像烫过的章鱼般通红,身体却像活章鱼般用力地扭个不停。 「哎唷,对方是谁?」 「是不是老头子?有多少财产?记得叫他早点写好遗书,否则后患无穷。」 「他是一个超级好男人。」华用充满确信和雀跃的声音,语气坚定地说。 「小华,你挑的对象绝对是好男人。」 「搞了半天,你说要商量,原来是来炫耀的?」我冷冷地说,但其实我对华的恋爱也很有兴趣。 我认识华已经四年,至今从未听过有关她的绋闻,她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我还以为她真的喜欢糟老头子。 「我喜欢很有男人味的年轻肌肉男。」 听到华这么说时,我正准备送进嘴里的腊味萝卜糕掉了。 「小华,你从以前就喜欢这一型的。」 「那天,家人叫我买东西,我下班后,一个人去四条,差点被警察抓去辅导。即使我说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警察就是不相信。」 「对啊,警察把日本族视为眼中钉,太过分了。」 「当时,他救了我,我的心就这样被他偷走了。当然我马上和他交换电话号码和电子信箱。」 「小华,我没看错你,你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很精明。」 「虽然我们每天会互传简讯,却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不知道该如何踏出下一步。我猜他应该比我年轻。」 「他几岁?」 「十八。他黝黑的皮肤很有弹性,厚实的胸膛让我怦然心动。」 我想问的事太多,反而无话可说了。 该不会是在做噩梦吧?搞不好我浑身发冷地躺在寒风呼啸的暗巷。华怎么可能比我大十岁?这绝对是噩梦。 「小华,你现在马上把他找来。」 「嗯,玛丽莲,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华向来慢条斯理,今天和玛丽莲的对话却你来我往,配合得天衣无缝。她拿出手机,用惊人的速度开始打简讯,简直判若两人。 我才想起自己也不知道玛丽莲的年纪,我太害怕了,根本不敢问。 「太巧了,他刚好也在四条,马上过来。」 「嗯,果然是神的指引。」 她们完全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自顾自地决定了。如果不把自己灌醉,根本无法和她们打交道,我一口气喝完烟台味美思,又点了一杯。 「啊,可是我好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小华,我永远支持你。」 「稻荷。」 华用京都人特有的媚眼看着我。 「你不要抢我的男朋友。」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华内心隐藏的疯狂赶走了我的醉意。 「啊?你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玛丽莲说吧?」 「稻荷,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其实你很性感,会迷死男人。而且,你胸部又那么壮观。」 「对啊,我也觉得稻荷很有魅力,只是没有好好运用而已,不过内行人绝对知道,而且你的双峰又这么傲人。」 那为什么我的客人这么少? 「别担心,我喜欢草食男。」 我没办法把自己的胸部变小,只能大声宣告我和华喜欢不同类型的男人。 声称会马上出现的「他」过了十五分钟,仍然没有现身。 店内人声鼎沸,沉默女神只在我们这张桌子露出微笑。 华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玛丽莲执拗地用筷子戳烂浮在芋烧酒上的梅子。 「欢迎光临。」 「啊,终于来了。」华兴奋地挥手。我和玛丽莲也顺着华的视线望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捧着一束艳红的鲜花在店内东张西望,但立刻看到了华,大步走过来。他的外形和我认识的某个人一模一样。 「啊!」我想叫他的名字,此时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很高兴认识两位美丽的小姐,我叫夏子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子俊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递上像经血般鲜红的大理花束。 「子俊,谢谢你,我叫玛丽莲。」 他的发型和装扮好像落伍的乡村摇滚歌手,鬓角留得很长,下巴也很长,两道好像用麦克笔画出来的浓眉、胡子和青色胡碴,令人联想到他浓密的体毛。敞开的衬衫胸口露出花了不少时间健身的结实肉体,以及只怕别人没看见的胸毛,金项链和金手链在黝黑的皮肤上闪着刺眼的光。 他是「新金豪茶宾厅」的另一名服务生,此刻居然站在我的面前。 「咦?」子俊对玛丽莲说完肉麻的称赞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哎唷,这不是常来我们餐厅的妹妹吗?你化了妆,我差点认不出来。」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每次去「新金豪茶宾厅」,我都穿便服,也只有化淡妆而已,努力避免让人察觉我是日本族的娼妓。如果我坚持「你认错人了」,应该可以蒙混过去。一旦子俊知道我是日本娼妓,阿邦也可能知道。不过,我也可以将计就计,透过子俊迅速拉近和阿邦之间的距离。 「对啊,真是太巧了。」我没有理由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的大脑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既然早晚会知道,不如先给他留下好印象。先对子俊采取怀柔政策,让他去告诉阿邦「稻荷虽然是日本族的娼妓,却很优雅、清纯」。 啊,我无法克制自己幻想和阿邦之间玫瑰色的未来。 「我叫稻荷,很高兴认识你。」 「不瞒你说,我一直很注意你。我超喜欢你这种妞,更何况你是大奶妹。」 这种妞?大奶妹? 「你上次来我们餐厅时,我叫阿邦去探你的口风,那家伙真没用,既没有问到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想到下个星期才能见到你,我失望透了。」 所以,上次是子俊的唆使,阿邦才会和我聊天?这个打击让我失魂落魄。 「稻荷,你认识子俊吗?」华平静却带刺的声音根本是落井下石。 「也不能算是认识,他是我常去的餐厅的服务生。」 「是吗?感觉你们很熟的样子。」华现在的表情就叫作笑里藏刀吧。 我可以感受到华娇小的体内燃烧着熊熊嫉妒之火。 华干么嫉妒我?我喜欢的是阿邦。 「先别管这么多了,子俊,你坐吧。」 子俊听从玛丽莲的话,坐了下来,向服务生点了青岛啤酒。 「子俊,你是香港人吗?」 「对啊,即使我想隐瞒,但从口音就听得出来了。玛丽莲,你是日本族吧?」 「对。顺便介绍一下,我们是同事。」 「华在简讯里告诉我了,听说你们是死党。」子俊只有对玛丽莲用很客气的北京话说话,这一点让我超火大。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算你优惠价。不过,香港人想买我可能有点困难。」玛丽莲在生气吗? 「玛丽莲,你真是完全不给我面子。话说回来,在日本省,香港人的低收入仅次于日本族,不过我不会永远打工,给人指使。」 「真有志气,只不过漂亮话人人会说。」 「我正在努力存钱,打算在三年内自己开店。」 「真了不起,但不是每个人做生意都会成功。」 「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可是我觉得自己很会做生意。」 「我倒觉得是你太高估自己了。」 玛丽莲果然在生气。 「不懂得每个人独特魅力的人做生意也不可能成功。」 「全天下的男人,就属我最懂得别人的魅力。」 「是吗?那加油了。」玛丽莲面带像冰一样的微笑说道。子俊听到这句鼓励而害羞起来,不知道他是神经大条还是很不怕打击。 华看着子俊的神情简直就是恋爱中的少年。 「有梦最美。子俊,我支持你。」华露出崇拜的眼神,用娇滴滴的妩媚声音说道。 「华,谢啦,等我以后开了店,再请你来当服务生。」 「讨厌啦,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华,你真纯情。」子俊顾左右而言他,华挑了一下眉毛。 华在说北京话时也带有京都腔,更增加了她的妩媚,其他男人都对她趋之若骛,但子俊不为所动。 「喂,稻荷。」 「干么?」 听到子俊叫我的名字,我不禁直冒冷汗。为了避免玛丽莲和华对我有意见,我不敢看向子俊的眼睛。 「等我开了店,你要嫁给我。」 「什么?」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把我的脑袋炸得一片空白。 「子俊,你真大胆。」 「哎唷,稻荷,你的桃花可真旺啊。」 我很想马上冲出店外,哭着跳进鸭川。 为什么子俊偏偏要向我求婚? 我一口气喝下桂花陈酒,却完全没有醉意。我抢过华的酒盅一饮而尽,终于有了一点醉意。 「对不起,子俊,我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我会让你忘记那个男人。」 子俊伸手过来搂我,我拨开他的手。子俊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让我差点吐出来。 华看着我和子俊,她的双眼宛如磨得十分锋利的刀子,发出锐利的光芒。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稻荷山角落惨遭杀害的情景。 「华比我可爱好几倍,她是个很棒的女孩子,如果想要找太太,华的条件比我好太多了。她很会做菜、洗衣服,我什么都不会。难怪俗话说,胸大无脑。」 自己说这种话很悲哀。 「哎呀,稻荷,虽然我真的很会做菜和洗衣服,不过这是女人的基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原本并不知道华擅长做菜和洗衣服,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似乎被我蒙对了。看到如果手边有枪早就毫不犹豫对我扣下扳机的华终于露出了笑容,我松了一口气。 「华做的菜远远超过普通餐厅厨师的水准,下次让华做菜给你吃吧,千万别小看日本料理。」 「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改天尝尝你的拿手菜。」 「真的吗?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子俊,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喜欢吃鱼,香港的鱼很好吃。」 「日本菜刚好也是以鱼为主。」 「什么时候呢?华,别怪我鸡婆,到时候我会去帮忙。」 「玛丽莲,如果有你帮忙,简直如虎添翼。无论怀石料理还是本膳料理,全都难不倒我。」 我对下厨一窍不通,根本无法加入玛丽莲和华讨论菜色的话题。子俊的注意力也从我转移到菜单上,听华和玛丽莲聊着日本料理的菜色。 「不过我工作超忙的,今天刚好是我每个月一次的公休,真的太幸运了,应该说是神的引导。」子俊对玛丽莲说完,又转头问我:「稻荷,你说对吧?」我当然不理他。 「这样吧,我做完菜,去你们餐厅。我也想参观一下你工作的餐厅。」 「华,真是个好主意,那我也请你尝尝我的拿手好菜。为了开餐厅,我正在努力练习厨艺,我煮的菜很赞喔。」 「太好了,真教人期待。」 「我也顺便介绍我的好朋友阿邦给你认识,他人很不错,不过我比他帅一百倍。」 你去撒泡尿当镜子照一下再说吧! 我在心里把子俊打成了猪头,却还是气得眼泪都快飘出来了。 阿邦怎么会有这种朋友?我不想让我的白马王子被这种男人糟蹋。 「你工作的餐厅在哪里?玛丽莲,我们什么时候去?」 「就在北野白梅旁,我和阿邦每天都在店里,随时来都没有问题。」 气氛终于再度变得祥和,我才想起来,我的目的是透过子俊接近阿邦。 怎么可以错过这个机会?我的灵魂提醒我。 「我带你们去,我姑且也算是那里的老主顾。」我不加思索地说。玛丽莲讶异地瞥了我一眼。 「稻荷,你就实话实说吧,你去餐厅,其实是想来看我。」 「子俊,你给我闭嘴。」 子俊不知道还想说什么,玛丽莲悄悄制止了他。 「华,没问题吗?」 「稻荷,你在说什么呀,我和你是朋友,当然没问题。」满脸笑意的华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表情。 「谢谢,什么时候去?」 「嗯,我需要准备一下,大后天怎么样?」 「嗯,好啊,可是我没办法帮忙做菜,真不好意思。」 「子俊,你好好期待吧。」 玛丽莲的话音刚落,服务生来告诉我们,已经到打烊时间了。 「为了庆祝有幸认识两位,今天我请客。」 子俊拿起帐单,独自走向柜台。 没有人阻止他,不过我们刚才猛灌日本酒和烧酒,帐单应该贵得吓人,可能足够买玛丽莲一个晚上了。 「子俊,谢谢招待。你真大方,我对你刮目相看。」 「是啊,感恩。」 「没事,小意思啦。」 子俊结完帐回来脸色铁青。 走出餐厅时,天快亮了。 「那就大后天见了,稻荷,我等你喔。」 「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还是敬请期待。」 「华和玛丽莲做的菜绝对好吃得没话说。」 「你不要还没吃就这么说,万一到时候吃不完怎么办?」 「那你就一辈子当华的奴隶,怎么样?」 「就这么说定了。」 「你们的玩笑开得真大。」 他们的谈话太可怕了,我都不敢发表意见。我不由地佩服子俊的神经大条。 「我先走了,华,再传简讯给我。」说完,子俊骑上脚踏车离开了。 华目送子俊远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看到她痴情的样子,我很希望她的恋爱能够开花结果。 当然,我更用力祈祷我和阿邦的恋爱可以修成正果。只要子俊和华配成对,就没有人阻碍我和阿邦了,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我们也回家吧,不知道能不能叫到计程车。」 拦计程车这种事就交给端庄秀丽的玛丽莲和华,我茫然呼吸着黎明的空气,梦想着大后天和阿邦见面。 刺骨的寒风让我浑身发抖,忍不住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 「好冷。」正当我对着露出微光的天空叫了一声时,看到一个影子飞过我的面前。那个影子宛如撕裂清晨空气般快速飞过,停在旁边的电线上。 「稻荷,那家伙就在附近。」 世界渐渐明亮起来,可以清楚看到那个影子。 虽然每天过着饱受威胁的日子,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居然没有感到害怕。 心如止水,仿佛附在我身上的神灵消失了。 「稻荷,拦到计程车了,快上车吧。」 「对不起,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你们先走吧。」 「这样多浪费车钱,和我们一起坐回家省钱多了。」 我把罗哩叭嗦的华塞进计程车。玛丽莲告诉司机地点后,计程车扬长而去,留下我站在原地。 「好了。」 我缓缓仰望天空。呀答自由自在地在毫无阻碍的天空中飞翔。 朝霞中,一名少女摇晃着羊角辫向我走来,她那双不谙世事的双眼直视着我。我觉得少女很适合出现在朝阳中。 「你今天一身街妹的打扮,一下子就认出你了。」 「是啊,你为什么穿运动衣?」 「我说社团要晨训,溜了出来。我和街妹不一样,家教很严,晚上不能外出。」 「真辛苦啊。」 「是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赴约,你要对我心存感激。」 呀答飞回少女的头上,大声啼叫。它的叫声在林立的大楼之间产生了回音。 「虽然别人看不到它们,可是在这里不太好吧?」 「对啊,去御所公园怎么样?那里很宽敞。」 「好啊,就去那里。」 少女一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我丢下香烟,跟着少女上了计程车。司机看到日本娼妓和身穿运动衣的高中女生一起上车,露出极为纳闷的表情。 「嗯,早晨的公园真舒服。」少女走在公园内,伸着懒腰说。少女的身体发出健康的活力。 虽然我们的年纪相仿,可是我只要晒到太阳,就会感到浑身疲惫,昏昏欲睡。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日本族?」 我似乎踩到地雷了。 前一刻还有几分温柔的少女顿时变得浑身是刺,好像稍微碰触,就会立刻爆发。 「你不知道吗?日本族都很贫穷,卑微又狡猾,想法又落伍,当然让人讨厌。」 「也许吧。」 「而且,日本族立刻向人道歉的卑微态度也惹人讨厌,那些阴森森的遗迹更可怕。日本族都住在破旧的房子里,身上的衣服也很脏,却有洁癖,简直无法原谅。还有,鱼就这样生吃也不可原谅。」 少女的一番话好像在对她自己说。 「不过,最不可原谅的就是街妹,靠取悦男人赚钱最低级了。」 她只有说这句话时充满憎恶。 「因此,我不能原谅你,我们要把你和那个恶灵一起摧毁。」 简直逻辑不通——虽然我这么想,不过我知道她真的痛恨我。 早晨柔和的空气随着少女的一番话变得狂野起来,周围突然吹起狂风,必须费好大的工夫才能站稳。 「呀答,上!」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抗我的力量。稻荷神,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呀答吐出无数条如同大蛇般的闪电贯穿少女的身体。 狂风用力吹拂,羊角辫上的发夹被吹走了,散乱的头发好像无数条蛇,毫无秩序地扭来扭去。 不知道是不是呀答的力量,少女狂乱飘舞的黑发渐渐变成了闪亮的白色。 「这是怎么回事?太帅了。」 少女的变身让我忘记了眼前的紧迫现状,由衷地发出羡慕的声音。 简直就像卡通里演的。我也想变身,如果可以变身,即使被呜嘎附身也无所谓了。 她的变身实在太迷人了,让我情不自禁这么想,然而一阵宛如静电般的疼痛贯穿我的手心,让我不得不认清现实。 宛如白蛇般的火女露出爬虫类的冷漠眼神看着我,缓缓将她的手心伸向天空。 「呜嘎。」 「只能迎战了。」 我们没有理由继续沉默,我撕开ok绷。呜嘎出来时,却一副懒散的样子。 「你振作一点,不然我们真的会被他们摧毁。还不是因为你,我才会遇到这种事,你要保护我。」 「我知道,你是我重要的附身,可是我不想和他们交手。」 呜嘎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越来越大,冒出蓝色的火焰。 「无谓的挣扎。」 少女高举的手心已经聚集了白色的雷电。 「我看你们是不见黄河不落泪。」 她击出手中的雷电。 雷电宛如张牙舞爪的大蛇,直直向我扑来。 一眨眼的工夫,呜嘎也发出蓝色火焰。 两股力量在我眼前撞击,发出的闪光几乎把我的眼睛照瞎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呜嘎!」 当视力恢复时,我发现呜嘎凄惨地倒在地上。 看到它吐出舌头倒在地上,我忍不住冲了过去。 「呜嘎,你没事吧?」 「虽然有点吓到了,不过我没事。」 呜嘎若无其事地轻轻飘了起来。 「哎唷,居然还活着,没想到还很耐打啊。」 少女和呀答毫发无伤。 她头上顶着呀答走了过来,似乎确信他们已经获得绝对的胜利。 「东洋的神又丑又没用,我的呀答又强又漂亮。」 「呀答不也是日本的神明吗?」 「我已经不是日本的神了。」 「因为我的呀答已经抛弃东洋,获得新生了,所以已经不再是东洋的神。」 「我要透过这个女孩,在这个国家成为新的神,赢取民众的信仰。」 「真可悲,难道你丧失了身为日本古老神明的骄傲吗?」 「是日本人先抛弃我,我无法原谅日本人。」 「你没有资格谈论神!」 呜嘎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叫起来。 它的呐喊把我和少女都吓得腿软,不知如何是好。 呜嘎小小的身体膨胀得比我更大,宛如一只白虎。 「干、干什么?只不过变大而已,你以为可以打得赢呀答吗?」 少女恢复了镇定,掌心再度聚集起雷电。 「让你们见识一下呀答的厉害。」 她的话音刚落,呀答就发出响彻天际的叫声,她的声音宛如打雷声。 少女全身被碧色的雷包围,和头顶上的呀答合为一体,犹如青龙的化身。 「看招!」少女大叫的同时,呜嘎也叫了起来。 两股巨大的力量正面交锋,贯穿天空,震撼了大地。 巨大的声音带走了我的听力,四散的闪光再度把世界染成一片白色。 「呜嘎……」 当世界终于恢复平静时,呜嘎再度瘫倒在地。 它的身体已经恢复原状,吐着舌头,一副死相。我慌忙冲过去,紧紧抱着它,它立刻张开眼睛,飘在空中。 「稻荷,别担心,你的性命由我保护。」 听到它这么说,我不禁有点感动,不过一看少女和呀答,发现他们毫发无伤。 「东洋的神果然没什么能耐。」 少女坚信他们获得了彻底的胜利,加速呼吸,再度在掌心聚集了雷电。 呜嘎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上的火比平时更微弱。 「我要摧毁你们,我说到做到。」 少女手中的雷电扑向我们,呜嘎立刻跳到我前面,用小小的身体挡住了雷电。 她接二连三地发出雷电,呜嘎都舍身挡住了。 「稻荷,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寒毛,你放心吧。」 每承受一次呀答的雷击,呜嘎身体周围的火就越来越小。 呜嘎越来越虚弱,身体周围的火焰也几乎快熄灭了,就连浮在半空中也很吃力。 「恶灵,去死吧!」 「住手,呜嘎快死了!」 我抱起挡在我前面的呜嘎。 虽然我之前一直期待呜嘎消失,可是我并不希望它死去。我无法坐视呜嘎死在我面前不管。 少女不愿罢休,一次又一次地向抱着呜嘎的我击出雷电。 我叫不出声音,也感受不到疼痛,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和呜嘎抱在一起,倒在地上。 我很想挪动身体,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街妹最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少女踩在已经动弹不得的我的身上。 在毫不掩饰的憎恨践踏下,我陷入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少女一次又一次地踩在我身上, 被体型娇小的少女踩在脚下,虽然不会很痛,不过被她每踩一脚,心就发出碎裂的惨叫。 「赶快走吧,上课快迟到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那赶快走吧。」 听到呀答的提醒,少女立刻停止继续蹂躏我,她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玩腻游戏的小孩子。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少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和呜嘎都倒地不起,静静细听着地面传来的回音。 少女和呀答离开后,周围一片早晨柔和的空气。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麻痹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我用比华还要慢好几倍的动作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 就连万里晴空似乎也在憎恨我。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心情沮丧地抽着烟。 「呜嘎,你也在怨恨日本族抛弃了你吗?我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我喜欢你,我喜欢日本族。」 呜嘎发出微弱的火苗,消失在瘀青中。 它的话稍稍安慰了我。 第五章 四方巾包起的漆器料理盒差不多有五层,放在地上时,已经快到华的大腿了。 「所有的菜都在这里了吗?」 「是啊,今天我和玛丽莲一大早就开始做了。」 「真令人期待,自从上次打架后,我这阵子身体很虚,正想靠神僎滋补一下。」 今天的华比平时更楚楚动人,全世界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脚下。 「对了,玛丽莲呢?」 「她和我一起把菜送来这里,但她老公(恩客)找她,所以她去找他了。她很想和我们一起去,还叫我向你问好。」 「是吗?既然是她老公找她,就没办法拒绝了。」 「稻荷,我们一起把菜搬过去,拜托你了。」 「啊?我也要拿吗?」 「我的手臂这么细,怎么拿得动?饶了我吧。」 「真拿你没办法。」 我和华分别拿着四方巾的两端,五大盒菜实在太重了,光是抬到电车上,手臂就开始酸痛了起来。 将近午夜十一点的京阪线车内空空荡荡,我们把料理盒放在车门前。 「咦?稻荷,你的脸怎么了?」 我们并排坐在椅子上时,华终于发现我脸上多贴了三块ok绷。 「我不小心跌倒了。」 「我也经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跌倒,你的胸部这么大,应该看不到地面吧。」 「对了,你和玛丽莲很要好,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我不想继续聊脸上的伤,于是改变了话题。 「我和玛丽莲从小一起长大,是我最好的死党。听到大家叫她稻荷山的女王,我也觉得很有面子。」 「华,你不是也有很多好客人吗?」 「是没错啦,可惜我的客人都是大叔。虽然我并不讨厌大叔,可是如果有选择,我希望年轻一点的男人喜欢我。稻荷,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吸引年轻男人吗?你应该有不少年轻客人吧?」 「这个问题应该问玛丽莲才对,我的客人虽然年轻,可是人数并不多,我还在为这件事烦恼呢。你很娇小,又很可爱,年轻男人应该都很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玛丽莲也这么说。」 「冥府的华」的真实身分该不会是靠吸取客人的生命能量保持自己的年轻吧?我不了解她渴求年轻男人的理由。年轻男人付钱不干脆,还一战再战,根本没好处。 「你们都很受年轻男人的欢迎,太厉害,太厉害了。」 华扭着身体懊恼时,京阪电车已经停在只园四条车站的月台。我们慌忙拿起料理盒下车。 「我们要搭阪急去四条大宫,对吗?」 「太浪费钱了,这里离四条大宫不远,走路过去吧。」 「你是认真的吗?即使空着手,也要走二十分钟。」 「就当作是减肥,一眨眼就到了。」 我完全搞不懂华为什么如此节俭。 华的眼神很可怕,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料理盒。 「我拿不动了,休息一下。」 走过河原町车站时,我瘫倒在地。 「稻荷,你年纪轻轻,体力这么差,我看你最好戒烟。」 我无力回答。 「如果不赶快去,就搭不到电车了。你不想走路去北野白梅吧?」 「我知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我坐下之后,屁股好像在地上生了根,无法站起来。我的手痛,腰也痛,忍不住暗自期待「最好有人可以帮我拿」。 「咦?那不是稻荷和华吗?」 我的愿望成真了,运动衣子出现在我们面前。 「原来是运动衣子,好久不见。」 「华姐、稻荷,好久不见。一大早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朋友的餐厅聚餐,这些菜都是我做的。」 「这块四方巾不是西阵织吗?颜色很高雅,还有绞染的花纹,很高级耶。装菜的漆盒也是轮岛涂(石川县轮岛市出产的漆器)上画了日月文箔画,真不愧是华,一出手都是高级货。」 「我只是借用一下家里现成的东西。」 运动衣子称赞错了对象,华有点不高兴。 「运动衣子,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接我老公,在他公司附近等他下班,然后一起搭车回家。」 「你们的感情真好,下次介绍你老公给我们认识一下。」 「当然没问题,我也很想介绍给大家认识,但他工作很忙,和大家的时间碰不到一起,所以一直没机会。对了,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搭有轨电车去北野白梅町。」 「真巧,我也要去北野白梅町,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搭车吗?」 「当然没问题。」 「运动衣子,你可以帮忙一起拿吗?」我战战兢兢地指着料理盒问。 「里面装的是华做的菜吧?交给我吧。」运动衣子说完,独自把四方巾里的料理盒抱了起来。 「运动衣子,很重吧?」 「你们别看我这样,我很有力气,这点东西没问题啦,我不会把你精心制作的菜摔到地上。」 「那就麻烦你了,不过千万别勉强喔。」 运动衣子抱着沉重的料理盒,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群中。我和华跟在她身后。 「稻荷,我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上次的事发展顺利吗?」运动衣子头也不回地问我。 「上次的事?」 我不知道她在问哪件事,拼命搜寻着记忆。 「不好意思,问你这么隐私的事。虽然我很想知道哪里有卖那种鸟,可是更关心你的恋情发展。」 「这个女人居然把神当成宠物,大失礼了。不过,呀答的确已经沦为那个小女生的宠物,虽然它的目的是为了找回信众,但还是很没出息。」 「喔,原来你是问那次的事。不瞒你说,我最近没什么自信。」 「如果你不嫌弃,可以随时找我商量。我已经结婚了,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意见。」 「不瞒你说,我心仪对象的好朋友对我示好,让我很伤脑筋。」 「稻荷,你很迷人,别人喜欢你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不过,你要贯彻初衷,保持毅然的态度。」 「可是,对方是我心仪对象的好朋友,也不能对他太凶。」 「你这种态度会让事态更加混乱,你喜欢的人可能也会为了那个朋友而压抑对你的感情,不,不是可能,绝对会这样。」 「原来如此!我之前都没有发现。」 「稻荷,攻击是最大的防卫。你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 「运动衣子,谢谢你。很高兴和你聊天。」 「不客气,算命师的工作就是引导人走向幸福之路。」 我向来以为算命赚不了什么钱,现在终于能够理解那些付钱算命者的心情。 「你们在聊什么?居然排斥我。」 「华,我们才没有排斥你,我只是找她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 「是吗?我看你们聊得很开心。」 「啊,电车来了,快跑。」 我刚好看到电车驶进月台。 我们搭的是末班车。 车内很拥挤,其他乘客都对抱着一大叠料理盒的运动衣子皱起眉头。十分钟后,电车抵达北野白梅町车站。 「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玩。」 「运动衣子,谢谢你。」 运动衣子向我们深深一鞠躬,走进车站大楼的咖啡店。虽然我对运动衣子的老公很有兴趣,可是眼前要锁定的目标是阿邦。 我和华两个人再度拿起料理盒,餐厅近在眼前。我因为紧张,手心都是汗水。 「晚上好。」 「喔,稻荷、华,我们正在等你们呢。」正在拖地的子俊冲了出来。 「子俊,我如约做了日本菜。」 「稻荷,你的脸怎么了?该不会是客人打你吧?如果真的有人打你,我会抢走他所有的财产,再把他剁成肉酱后埋到山上,你尽管告诉我。」 「你那是犯罪。我只是跌倒,小伤而已。」 「稻荷,你是不是很冒失?我看你下巴整天贴着ok绷。」 「这不重要啦……」 我很在意为什么阿邦不在。 「喂,阿邦,公主们来了。」子俊大声叫着,穿着橡胶围裙和雨靴的阿邦从厨房走了出来。无论阿邦穿什么都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刘阿邦,请多关照。」 「阿邦,我是万木华。」 「我可以叫你小华吗?」阿邦腼腆地向华伸出手。 「当然可以。」 我慌忙把手藏在身后,把手汗擦在裤子上。 「我叫稻荷,阿邦先生,你好。」 「叫我阿邦就好。谢谢你常来捧场。」 「不客气,很高兴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正准备伸出手。 「我也很高兴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子俊成天叫我打听你的名字,这下子他终于不必再来烦我了。」说着,阿邦转身走回厨房。我伸出的手只好继续在裤子上磨蹭。 「你们还在忙吗?」 「不好意思,还剩下一点工作,你们坐着等我们一下。」子俊说。 我和华一起把菜放在最大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子俊废话不多说,以超级快的速度打扫完店堂后,又跑去厨房支援。 「阿邦、子俊,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记得关门、关火。」 几分钟后,老板关了招牌的灯回家了。 「让你们久等了,现在我们包下这家餐厅了。」 阿邦和子俊脱下围裙,来到我们坐的桌子旁。他们的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这是我的拿手菜之一,稻荷,保证你吃一口就会爱上它。」 「我才不会呢。」 子俊把装在大盘子里的菜放在桌上。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华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料理盒。 「好丰盛!」 店内响起感叹的声音。 五个大料理盒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菜,每道菜都装饰得十分漂亮,令人食指大动。就连对厨艺一窍不通的我,也可以充分感受到华所花的心思。 「华,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对啊,完全没有一道是现成的,每一道都是我用心制作的。」 「小华,你太厉害了。」 「华,我对你刮目相看。」 「稻荷,赶快奉上眼前的神馔。美食当前,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谢谢,看到你们这么高兴,我好开心。」 华得意地跳着扭扭舞,她的腰扭得比平时更激烈。 「和这么丰盛的菜相比,我的菜就逊色多了。早知道就不用做了。」 「没这回事。子俊,我很期待吃你做的菜。」 「这些菜绝对吃不完。」 「对啊。」 「如果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家吧。」 「对啊,不可以浪费食物。子俊,你多吃点。」 「稻荷,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快一点,快吃啊。」 「为我们认识干杯!」 在阿邦的带领下,四个杯子用力碰在一起,然后,所有的筷子一起伸向桌上的菜。 「喔,原来这就是日本菜的味道。」 「好像没什么味道?」 「这就是京都的味道,特地保持清淡,衬托食材本身的口感。」 「小华,这是什么?」 阿邦用筷子夹起好像白色花瓣叠在一起的食物。 「这是百合。」 「日本的蔬菜吗?」 「是,不光是百合,今天所有的蔬菜都是用日本产的。」 「是吗?」 阿邦惊叫起来,百合从他的筷尖掉了下来。 「真的假的!差不多要花掉我一个月的薪水吧?」 子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要子俊喜欢,钱的事不重要。」 「难怪这么好吃,和我们平时吃的大陆产廉价品好太多了。」 「小华,谢谢你,我会细细品尝。」 阿邦捡起掉在桌上的百合,直接丢进嘴里。 「好吃,太好吃了。自从废神毁释之后,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刻。」 「子俊做的菜也很好吃。凭你的厨艺,随时都可以开餐厅了。」 「谢谢,你也可以开一家小餐馆,你的手艺绝对没问题。」 「我的厨艺没什么啦。」 「华,你教我做日本菜。」 华细心地向子俊解释每一道菜,子俊也认真听华的介绍。 「阿邦,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能输给华,我向阿邦打听子俊做的菜。 「牛肉虾丸。」 「超好吃的,这家餐厅的菜单里没有这道菜吧?」 「这是子俊独创的菜色,他年纪虽轻,但厨艺很好。」 「阿邦,你不做菜吗?改天也想尝尝你做的菜。」 「我也会做菜,只是可能不如子俊。改天有机会再请你吃。」 「好开心,真期待可以吃到你做的菜。」 啊,如果是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阿邦的手机响了。 「喂?喂?」 阿邦走出餐厅。 我看着华和子俊聊得口沫横飞,独自孤单地等着阿邦回来。 「刚好有点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该不会是女朋友打来的吧?」 「才不是。」 我很庆幸自己鼓起勇气问了这件事。玫瑰色的未来似乎就在眼前。 我采出身体,试图缩短和阿邦之间的距离。 「我目前正在征女朋友。」 子俊把椅背放在前面,反坐在椅子上,突然打断我和阿邦的谈话。 「子俊,你去向华学做菜啦。」 「你别这么无情啦,华已经教完了。我现在想和你交流一下。」 「子俊,我们才刚聊完,你怎么就掉头走人了。」华嘟着嘴,硬把椅子塞进我和子俊之间。我把子俊留给华,绕着圆形桌子走到阿邦旁边。 「稻荷,你有男朋友吗?」 子俊,你的脸已经够烦人了,别再纠缠不清了! 「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刚好在征男朋友。」 「我也没有男朋友,我觉得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华向子俊抛媚眼。我瞥了阿邦一眼。 「稻荷,你要小心,只要是胸前伟大的女生,子俊来者不拒。」 「如果你以为我光凭胸部大小在判断,就大错特错了。虽然胸部是首要条件,可是我还是会看内在。稻荷,你放心吧。」 「是吗?阿邦,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可以建立幸福家庭的女人』。」 听到阿邦的话,我的妄想爆炸了。 我要和阿邦住在有大庭院的白色房子内,还要生三个小孩,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的梦想也是建立幸福的家庭。」 我用几乎快融化的双眼注视着阿邦。 「我希望生女儿。」 阿邦热切地凝视着华。 他该不会喜欢华吧? 我发现自己无法在阿邦面前表现出任何好太太的要素,更严重的是,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具备这种要素,不禁愕然。 「我们改天再聚餐,小华,你觉得好吗?」 「好啊。子俊,你也会参加吧?」 「当然。稻荷,你也会来吧?」 「即使你不邀我,我也会来。下次轮到我做菜给大家吃。」 我一定要在阿邦面前表现出好太太的特质。 朝阳升起时,我们才散席。 阿邦和子俊今天也要上班,直接睡在店里。他们和娼妓不同,替人打工,不能随便休息。 「稻荷、华,谢谢你们。这是我今天做的菜,还没吃完,我已经打包了,你们带回去吧。」 我默默接过子俊递来的剩菜。阿邦小心翼翼地捧着料理盒看着华。 「小华,你放心,你做的菜我一定会吃完的。料理盒我会洗干净后送去你家。」 「不用急,没关系。等我有空的时候再来拿。」 「小华,你家在稻荷山吧?你住狐狸公寓吗?」 「对,我和稻荷都住在狐狸公寓。」 「我以前就想去看看。虽然常去那附近,可是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去归还料理盒时,你带我参观一下。」 「可以啊。你来还料理盒时,我带你参观一下。」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我也想去看看。」 「真的吗?子俊,那我们一言为定。」 华的脸上泛着红晕,身体又扭了起来。 「今天真的献丑了。」 「彼此彼此,谢谢你的好菜。你们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好太太。」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把我娶回家吧。」 子俊以为华在开玩笑,一笑置之,不过我对「好太太」这几个字特别敏感,所以笑不出来。 「不好意思,不送你们去车站了。小华,对不起,路上小心。」 「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再不赶快睡觉,今天会没力气上班。稻荷,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再见。」 当阿邦和子俊一走回餐厅,我立刻快步走向车站。 这种时候,我不想看到华的脸。 「真伤脑筋!」华在我身后十步左右说道。 「我突然想尿尿,稻荷,你说该怎么办?」 「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尿吧。反正一大清早的,没有人会看见。 我的声音因为嫉妒而发抖。 「也对。」华小声嘀咕着,走进了神社的遗迹。 我不理会华,独自跳上了刚好进站的电车。 第六章 「稻荷,你不去上班没关系吗?」 夜幕降临后,是稻荷山最有活力的时刻。我仍然无法忘记昨天的事,干脆不去上班,来到「半寿司」。 「今天提不起劲。近藤先生,对不起,我没点什么菜,却一直赖着不走。」 「今天没什么客人,你不必在意。真难得,你不想去上班,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嘿嘿,小烦恼啦。」 正当我仰头喝啤酒时,突然有人冲进店里,简直就像遇到了强盗。 「果然在这里。」 「咦?玛丽莲?」 「我找遍了整个稻荷山,原来你在这里。」 玛丽莲喘着粗气,虽然快冬天了,可是她头上冒着汗。她抓住我的手说:「你马上跟我来。」 她抓得太用力,我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 「等、等一下,好痛。」 「啊,对不起。」 玛丽莲听到我的话才恍然大悟,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此刻正是男人的欲望横流的时间,玛丽莲却穿着邋遢的衣服,连妆都没化。 「怎么了?」 「华出事了。」 「出什么事?」 「昨天晚上之后,她就没回家,她爸妈很担心,我向很多人打听华的下落。子俊告诉我,午休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很像华的女生在附近的神社遗迹内。我去确认了一下,果然是华,可是她已经不是平时的华了。」 「不是平时的华?什么意思?」 「她趴在牛的雕像上一动也不动,即使对她说话,她也不理不睬。」 「是不是在玩什么游戏?」 「稻荷,你认真一点。」玛丽莲拍着吧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虽然声音并不大,可是我很惊讶。 「她和之前运动衣子中邪时一样,稻荷,拜托你去救救华。」 「救她?」 「你去帮她收惊,我相信她就会恢复正常了。」 「对不起,今天我很忙,明天不行吗?」 「你别说这种话,现在马上就去救她。华不也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吗?」 「是吗?我也不清楚。」 玛丽莲露出既惊讶又难过的表情,好像自己摔破了心爱的马克杯。 我和玛丽莲相互凝视,陷入了沉默。 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去就是了。」 我把盘子里的黄瓜卷塞进嘴里,站了起来。 「稻荷,谢谢,快走吧。」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冲了出去,跳上在稻荷山入口排班的计程车。 「去北野白梅町,快一点。」 「这个时间四条会塞车。」 摆臭脸的司机说得没错,计程车卡在车阵里,迟迟无法前进。 玛丽莲坐立难安,咬着指甲,看着窗外。 「你和华从小一起长大吗?」 「嗯?谁告诉你的?」 为了使车内的气氛轻松一点,我问玛丽莲,没想到她不悦地反问。 「昨天去子俊餐厅的途中,华告诉我的。」 「是吗?原来是华告诉你的。」 「不是吗?」 玛丽莲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再度看着窗外。 计程车穿过四条大道后,恢复原来的速度直奔北野白梅町。 「稻荷,我感受到很强的力量。你们去的方向有一个神力比呀答更强的神。」 不知道是否因为车内充满凝重的空气,呜嘎的话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快到北野白梅町了,要在车站下车吗?」 「请你开到神社遗迹。」 计程车缓缓在北野白梅町的神社遗迹前停了下来。 「嗯嗯嗯,就在这里面,我可以感受到里面有惊人的神力。」 一下车,呜嘎就兴奋地从ok绷底下溜了出来。 「稻荷,就在这里。」 「玛丽莲,等等我。」 我快步追上玛丽莲,走入神社遗迹深处。 每个神社遗迹都或多或少有人住在里面,然而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人的动静。 神社遗迹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在今出川大道上,很难想像里面居然那么深。呜嘎站在我的肩上,一言不发,一脸严肃的表情。 玛丽莲手上的小手电筒灯光照到好几个破掉的牛雕像。不一会儿,灯光照到一尊奇怪的雕像,好像身上背着小牛。 「华!」 玛丽莲立刻发出悲痛的叫声,奔向那只牛。 「华,是我,我带稻荷来了。」 「她真的是华吗?」 我仔细端详着手电筒照亮的身影,没错,她就是华。 华趴在宽不到一公尺,高度五十公分的牛雕像背上,速配到简直有点滑稽的程度。 「华,赶快回去吧,晚上会很冷,继续留在这里会感冒。」 玛丽莲抓着华的肩膀,试图把她从牛雕像上拉下来,但华好像被强力胶黏住一样,一动也不动。华看着虚空,宛如和牛的石像合为一体了。 「我发现她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的确不是平时的华,」 我移开目光,不忍心面对失常的华,然后下意识地自我辩护。这应该不是我的错吧。 「稻荷,你帮她收惊就可以让她恢复正常了吧?」 玛丽莲看着我,用力握着我的手。 「可能吧,要试了才知道。」 「你不要这么没自信,你之前帮人收惊从来没有失败过。」 「总之,先试试看吧。玛丽莲,你走开一点。」 我甩开玛丽莲紧抓着我的手,要求她退后几步。 我不想让人看到收惊的过程,但我猜玛丽莲应该不愿意离开华。 「呜嘎,开始吧。」我小声对肩上的呜嘎说。 「我的能力应该不能解决问题,姑且一试吧。」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消极过。 黑夜笼罩的神社内,呜嘎发出的白色火焰亮得刺眼。虽然它没什么干劲,可是它发出的火光比旁边的梅树更大。 「古老的神,赶快离开她!」 呜嘎发出的火光包围了华。即使浑身被火焰包围,华仍然文风不动。不一会儿,火焰消失在黑夜中。 「果然不行。」 呜嘎沮丧地说,回到我的肩上。 我回头一看,发现什么都看不到的玛丽莲正屏息敛气地看着我。她察觉了我的视线,立刻冲了过来。 「怎么了?」 「对不起,我的力量帮不了她。」 「帮不了她是什么意思?你根本什么都没做。」玛丽莲抓着我的肩膀逼问。 「这就是我的收惊,虽然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做,可是其实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如果刚才失败了,那再试一次。」 「不是失败,是力不从心。我无法赶走附在华身上的东西。」 「骗人!你好好帮她收惊啦。」 「既然你不相信就算了。」 「怎么会这样?」 玛丽莲抓着我肩膀的手缓缓松开,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稻荷,拜托你……」 「稻荷?」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们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刚才一毫米都动不了的华凝视着我们。 「刚才你说是稻荷吧?你是稻荷神吗?」 那个声音的确出自华的嘴巴,却完全不是我所熟悉的华的声音。 「华,你为什么用这么低沉的声音说话?你不认识稻荷了吗?」 玛丽莲正准备走向华,我制止了她。因为华娇小的身体发出宛如杀气般的可怕气氛。 「我再问一次,你是稻荷神吗?」 华打量着我肩上的呜嘎。 「是。我是稻荷山的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是古老的神,你是何方神圣?」 「我是菅原道真。平安都没有鬼神敢作祟,我就是曾经令鬼神闻风丧胆,史上最强的御灵。」说着,华从牛雕像上站了起来。她俯视我的双眼宛如冷酷的杀手。 「稻荷神,真让人怀念啊。你还记得我吗?」 「菅原道真,我曾听过你的名字,不过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让平安都鸡犬不宁的时代,我们已经见过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 「华,你在和谁说话?」 华露出恶鬼般的神情瞪了插嘴的玛丽莲一眼。 「别说你忘了。」 华用和平时判若两人的轻巧动作从牛雕像上跳下来。 「想当年,我满腹怨气,几乎每晚都去攻击御所(※天皇居住之地。)。那天晚上,我也去御所,想把雷打在寝宫。没想到被那天负责守卫御所的稻荷神轰走了。」 「这么遥远的事,我不记得了。」 「稻荷神是唯一把我菅原道真赶走的神,如今……」 话音未落,华以惊人的速度抓住我肩上的呜嘎。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呜嘎发出火光反击,但华一点都不怕。 「太可悲了。你们这些神已经无人信仰,也没有力量了。消灭已经失去信众的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华好像丢垃圾一样把呜嘎丢开了。 「然而,我是御灵,和神不一样。御灵因为怨恨这个国家,一旦变成了神,那些害怕而敬仰我的信仰之心反而抑制了我的力量。如今,已经没人再信仰我,因此我找回了原本的力量。」 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可是我怨恨的国家已经不在了,原以为就这样静静灭亡也不错,没想到这个丫头把小便淋在我头上。」 华发出的愤怒震撼了空气,我和玛丽莲后退几步,担心会遭到攻击。 「还有其他让华恢复正常的方法吗?」 「唯一的方法就是驱除附在她身上的恶灵,可是那个恶灵太强了,我的力量不够,对不起。」 「是吗……」 玛丽莲似乎下定决心地走向华。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华?」 「我是菅原道真,住在这个神社的御灵。这丫头把小便淋在我头上,我要惩罚她,所以附在她身上。」 「求求你放过华,我向你道歉,不管道歉几次都行。」 玛丽莲在华的脚下磕头哀求。 华用蔑视的眼神低头看着玛丽莲,用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狂笑说:「原本只打算附身一天就放过她。」 华缓缓注视着呜嘎,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难以想像那是华的脸。 「现在我要利用她发泄对稻荷神的痛恨,我要继续附在这丫头身上,直到她衰弱至死为止。」 「怎么可以这样?」 「只要我附在她身上,她不能睡,也不能吃,只能慢慢迎接死亡。」 「我不会让你得逞!」 玛丽莲猛然站了起来,抓住了华。由于原本是华的身体,因此力气不如玛丽莲。 就在玛丽莲把华压倒在地的刹那。 「放肆!」 随着一阵好像被巨大铁锤打到般的冲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等了好久才终于再度看到远方无数的光点。同时,我也发现背后冰凉坚硬的感觉来自地面。 我的全身好像被冰的钉子钉住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要稍微挪动一下,浑身就有一种好像麻痹般的剧痛。 玛丽莲倒在我身边。呜嘎也躺在旁边。 「玛丽莲,你没事吧?」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相互搀扶,终于站了起来。 数公尺之外,华双手叉腰,狠狠瞪着我们。 「你们可以看着她慢慢死去。」 「求求你,让我来代替她。」 玛丽莲爬了过去,费力地向华伸出手。 「闭嘴!我和你无话可说。」 华的右手发出一道漆黑的闪电,和黑夜融为一体。闪电宛如一条鞭子,打在我们的身上。 剧痛让我无法发出惨叫。 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来,也无法呼吸。 我们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当我费力地坐起来时,发现华再度趴在牛雕像上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会这样?」 玛丽莲抱着华痛哭起来,华没有回答,也毫不动弹。 「稻荷,我看先离开此地为妙。现在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呜嘎醒来后,对我说完,消失在ok绷深处。 「玛丽莲,我们先回家。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回稻荷山,回去好好思考对策。」 「我不能回去。」 玛丽莲的声音很平静,却充满不可动摇的意志。 「稻荷,你回去吧。」 她的声音微弱颤抖,难以想像这个声音出自玛丽莲之口。 「一点小意思……稻荷,谢谢你。对不起,硬把你扯进来。」 玛丽莲从钱包里拿出纸钞塞在我的手里。她的手好像冰块般冰冷。 「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但这不是我的错吧?」我喃喃说着,把钱塞进了口袋。 玛丽莲没有说话,像幽魂般依偎在华身上。 黑暗中,玛丽莲看起来好虚幻,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那我先走了。」 我逃也似的拔腿就跑。 第七章 晚霞染遍了整个世界。 听说以前在黄昏,有许多乌鸦盘旋啼叫,我想起呀答的叫声,在心里和眼前的景象结合在一起,觉得并不怎么美好。 「好久没来千本鸟居了,刚来稻荷山时,每天都觉得很痛苦,在这里看夕阳下山后才去工作。」 千本鸟居曾经是稻荷山的名胜之一,在废神毁释运动中被彻底破坏,如今变成一个只剩下鸟居残骸的小山。 我抽着希望牌短烟,从鸟居所在的山顶眺望街景。 和云形成绝妙对比的天空下,街道的景象和第一次看到时没什么两样。 「来稻荷山已经四年了。」 没有任何可以让我陷入感慨的回忆。 「呜嘎,华真的会死吗?」 「如果不驱除附在她身上的御灵,她就会死。不光是我,目前日本应该没有神有足够的神力可以驱除这个御灵。」 「我们已经尽力了,对吧?」 「稻荷,对不起。如果我有以前的神力,或许可以救她。不过即使她死了,你也不必自责。」 呜嘎从ok绷底下钻了出来。它周围的白色火焰和夕阳融合在一起,发出宛如蓝宝石般的美丽光芒。 「你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液,不必为一个平民的死感到沮丧。」 「你别再说什么高贵的血液这种笑死人的话了,我听说我爸爸是中国人,你有什么根据说我体内流着高贵的血液。」 「我进入你体内的那一刻,直觉告诉我的。神有这样的感觉,绝对错不了。」 「这根本不是理由。我手无缚鸡之力,已经听腻了高贵的血液这种屁话。即使继承了这样的血液,对当今的日本也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那我就不妨告诉你,稻荷神是秦氏的祖先,秦氏是来到日本的秦始皇后裔。听说你父亲是大陆人,应该是继承了秦始皇血液的后裔。你的母亲是被视为天宇受卖命神始祖的猿女一族的后裔。」 「那又怎样?」 「稻荷神在神佛习合(※日本传统的神明信仰和外来佛教信仰结合。)时和宇贺神结合,宇贺神又和弁才天结合。以前,伏见稻荷的护符上写着宇贺神,可见稻荷神和宇贺神的结合有多么深。因此,我才会叫作宇迦之御魂神,而不是宇贺之御魂神。我在稻荷神还是宇贺神的时代成为民众信仰的对象。」 「所以呢?」 「你同时继承了稻荷神祖先秦氏后裔的血液,以及在神的性质上和宇贺神或弁才天十分相似的猿女一族后裔的血液,对我来说,是最理想的高贵血液。」 「哼,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不怎么相信,不过听起来也不像是胡说八道。」 老实说,有一大半内容我根本听不懂……神佛习合是什么? 「你居然对神说这种话,小心遭到天谴。」 时间仿佛缓缓伫立在空中,但每一秒的天空都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在不断变化的暮色中,呜嘎发出的光芒始终不变。 「我知道了,呜嘎,难道你在安慰我吗?」 「你是我重要的附身,是协助我找回信众的巫女。」 呜嘎绽放出更大的光芒后,消失在ok绷底下。 夜幕渐渐降临,即使身处被黑暗包围的世界,只要闭上眼睛,眼睑深处就浮现出淡淡的蓝宝石光芒。 「去工作吧。」 我走下千本鸟居,一路上小心翼翼,以免踩到腐烂的鸟居。 邱阿姨看到我,一如往常地露出豪爽笑容向我打招呼。 「嘿嘿,我今天决定要努力工作。」 「稻荷,你真了不起。你不可能一直做这种工作,多存点钱,早日金盆洗手。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小心转眼之间,就会变成老太婆。」 「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年。」 「你别说这种无聊话,身体不是好好的。」 邱阿姨用力扣扣我的背。我买了一罐咖啡,走向成为我工作定点的街头。 太阳才刚下山,街头就热闹起来,挤满了色欲薰心的男人。 我站在属于我的电线杆前,打开了咖啡罐的拉环。 这里突然变得好陌生。 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任何熟识的娼妓。闭上眼睛,眼睑深处的蓝宝石光芒已经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街上的娼妓人数不多,很多男人积极地向我打招呼。 「我还没开始接客,对不起。」 我接二连三地拒绝,那些男人咒骂几句后就离开了。 居然拒绝难得的好客人,简直莫名其妙。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等待可以蹂躏我的男人。我今天可以接受我向来视为天敌的肌肉男。 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后,男人不再向我搭讪。 斜眼看着其他娼妓一个一个走进暗巷,我茫然继续伫立街头,仿佛被遗留在另一个世界。 我把希望牌短烟烟蒂塞进空罐。 一个男人经过我的面前。 「莉莉佳?」他一看到我,立刻问道。「果然是莉莉佳。」 即使我盯着这个露出冷笑的瘦男人看了半天,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莉莉佳,你的头发还是像黄金猎犬一样飘逸。」 「喔,你就是上次的……」 在我回想起他是谁的同时,立刻感到不寒而栗。 「等一下有没有空?」 「稻荷,这个男人不行。」 「有空啊。」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今天有好几个男人找你,为什么偏偏挑上这个男人?」 男人立刻把我拉进旁边的汽车旅馆。我才想起上次好像也是在这家汽车旅馆。我从柜台李阿姨手上接过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门。 「我一直忘不了你,很想见你。」 一走进厨间,男人立刻脱下了西装。 我也在他的催促下脱了衣服,在散发着霉味的浴室和男人一起洗澡。 「莉莉佳,你的奶真大,皮肤像蓝宝石一样光滑,简直是极品。」 「谢谢,不过你说我皮肤像蓝宝石,这种形容有点奇怪耶。」 「啊,对不起,对不起,蓝宝石是我养的爱尔兰猎犬的名字,桃心木的体毛就像你的皮肤一样光滑。」 男人说完,开始抚摸我的背。他纠缠的手指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之前红宝石死了,我正寂寞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遇见了你。」 他在我耳边呢喃,把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压在我的腿上。他的动作就像是发情的公狗。 「他身上都是狗臭味。稻荷,现在还不算太迟,赶快离开这个男人。」 我关上好像老人滴尿般的水龙头,走出了浴室。像公狗一样的男人也跟了出来。 「莉莉佳,我快受不了了。」 男人不顾会把床单弄湿,硬是把我推倒在床上。男人的爱抚好像宠物在和主人嬉戏,我看着天花板,适时发出娇喘声。 每当男人的舌头在我身上游走,我的胃就轻微地痉挛。 「我讨厌狗,稻荷,不能让这个男人进入你的身体。」 「你快进来。」 「你想要了吗?我的舌头这么灵光吗?」 灵光个屁! 我好不容易吞下已经冲到喉咙的话,为了阻止他继续在我身上舔来舔去,我用手指抚摸着他硬邦邦的男根。 男人露出自豪的笑容,趴在我身上。 「稻荷,你想赶我走吗?」 「莉莉佳,你已经湿透了。」 全都是他的口水。男人把大屌抵在我的入口。 「莉莉佳,我要进去了。」 「恶!我受不了!」 男人大而无用的屌进入我体内的刹那—— 咻! 有什么东西从我体内飘走了。 不同寻常的感触让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可是我还来不及确认,男人晃了几次腰就结束了。 「啊,莉莉佳,太爽了。」 随着一声宛如失魂落魄的声音,男人离开了我的身体。 他一离开,我努力克制的厌恶感立刻变成了倦怠感,侵蚀着我的身体。 男人穿上刚才在慌乱中脱下的衣服,没有正眼看我。 「莉莉佳,改天再找你。」 他在枕边放了几张日币后离开了。 我像死尸般躺在床上。 「我被整惨了……」 我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看到腿间流出白色混浊的液体,更感到浑身无力了。 「真是不能大意。」 我点了一支希望牌短烟,把枕边的二十万日币纸钞丢进皮包。虽然比行情多了五万,却感觉好像是对我的嘲讽。 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觉得自己很肮脏。 「啊啊啊,好想吐。」 我冲进浴室。 用着出水不佳的莲蓬头,突然瞥了一眼墙上的镜子,发现下巴的ok绷翻起来了。 我毫不犹豫地撕下ok绷丢掉。 咦? 瘀青不见了。 我用手指摸着瘀青。镜子中的人的确是我。 「呜嘎?」 等了很久,脑海中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呜嘎,别闹了,赶快回答。还是你在睡觉?」 我的声音在浴室内显得格外空虚。 照了好几次镜子,摸了无数次下巴,瘀青真的不见了。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感觉都被水冲走了,无法感觉,也无法思考。 「总之,先回家吧,今天好累。」 关水龙头的手莫名地颤抖着。我昏昏沉沉地穿好衣服,走出汽车旅馆。 浓密的夜晚空气下,是街头最热闹的时刻。 我走过正在大声议价的娼妓和男人身边,走向稻荷山。我不理会每走数公尺,就有男人向我搭讪的声音,终于来到了车站。 「咦?稻荷,你这么快就回家了啊?夜晚才刚开始,今天客人似乎不少,这种日子要多赚点钱。」邱阿姨对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生意不错,说话特别有精神。 「嗯,不过今天已经赚够了,而且我很累。」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这种话。对了,有一个老爷爷在找小华,你有没有看到她?它和小华不是朋友吗?」 「我不知道。」 我混入走向稻荷山的人群,摆脱了邱阿姨。 回狐狸公寓的路格外漫长。 经过电器街时,我低头加快了脚步,以免有人向我打招呼。来到居住区,也低头不愿意和任何人打照面。 终于来到狐狸公寓昏暗的走廊上,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我靠着希望牌短烟的微光,心不在焉地走上昏暗的楼梯。 「稻荷。」 数公尺前方的黑暗中,有人叫我。我的心跳加速,脸色发白。 「稻荷,我在等你。」 「玛丽莲?」 玛丽莲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即使站在暗处,也可以发现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无论如何,我也算是女王。」 「女王殿下找我有何贵干?」 女王殿下缓缓走下楼梯,在我上方三个阶梯处停了下来。她浮现在黑暗中的面容憔悴,脸上沾满污垢,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你听说过我的传闻吗?」 玛丽莲突如其来地问,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的身体是华给我的。」 玛丽莲把手放在胸口注视着我。 「我出生在贫民窟,那里的环境惨不忍睹,连我都觉得自己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我五岁的时候,双亲感染流行病死了,六个兄弟姐妹相依为命。我们没有像样的家,经常饥肠辘辘,甚至无法好好走路的我成为其他人的极大负担。有一天,最大的哥哥把我丢到山里。我不恨他,我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即使年幼的我,也知道他是出于无奈。」 玛丽莲用淡淡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我看着月亮,知道自己快死了,没想到华和她的家人刚好经过,收留了我。他们全家因为废神毁释运动而失去了工作,房子也被没收了,却用宝贵的存款帮我动了手术,让我有了活下来的理由。我之所以回到稻荷山,是为了还钱给华的家人。虽然他们每次都推辞,但我还是坚持把钱还给他们。这个月,我终于把钱都还清了,没想到,华却……」 玛丽莲的眼睛流下大滴的泪水。 「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华,我必须救她。」 玛丽莲擦着眼泪,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 沉默变成一种压力袭来,我终于忍不住问:「华的情况怎么样?」 我主动问了不想提及的话题,手上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她不吃不喝也不睡,在这么寒冷的户外……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没命了。」 「是吗?」 「你离开之后,有几个自称会收惊的人上门,可是完全没有效果,还是要请你出马。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会收惊的。」 「我不是也不行吗?」 「对,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你这么相信我,我也很困扰。」 「可是我无法相信别人,只愿意相信你。」 玛丽莲炽热的眼神穿过黑夜,直视着我。我移开目光,然而身体仿佛冻结般无法动弹。 「求求你,除了你以外,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我。」玛丽莲说完,走下阶梯,站在我的面前,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 她的眼中没有悲伤,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宛如失去灵魂的人偶般的双眼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求求你……求求你了。」 玛丽莲拉着我的手,缓缓蹲了下来。 她的呜咽在黑暗中扩散。 我握着玛丽莲的手。 「对不起。」我从喉咙挤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我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 我甩开玛丽莲的手逃走了。 在黑漆漆的走廊上跌倒了好几次,但完全不觉得痛。 我要去哪里?我根本无处可去。 我拨开人群,一口气冲下稻荷山的坡道。我穿过楼门,在经过车站后的转角处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好痛!走路小心点。」 男人结实的胸膛让我以为自己的鼻子被撞歪了。 「稻荷?」 「咦?子俊?」 我停下脚步,茫然看着子俊。 「稻荷,你在哭吗?我撞痛你了吗?」 「啊?我在哭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被泪水湿透了。 看到自己眼泪的刹那,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子俊,救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放声痛哭。子俊默默把我搂在怀里。 「先去我家再说。」 我依偎在子俊胸前,轻轻点点头。 子俊的家位在五条色情街的一栋破公寓里。 「我家很脏,你别在意。」 色情书刊、面纸和衣服散乱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酸味,我忍不住捏起鼻子。这是什么怪味道?稻荷山的廉价汽车旅馆也不会有这种味道。 「我要坐哪里?」 「把东西挪开,随便坐吧。我马上泡很好喝的茶给你。」 我踢开色情书刊,在腾出的空间坐了下来。所有的书刊都是满满的巨乳照。 「让你久等了,你喝完茶,心情就会平静了。」 我不想用满是茶垢的杯子喝茶,但喝了一口后,发现出乎意料的好喝。 「很好喝吧,这是最顶级的冻顶乌龙茶。」 「嗯,谢谢。」 房间内只有喝茶的声音,气氛有点尴尬。 我觉得子俊也有点紧张。 「你是在为华的事烦恼吗?」 「对。」我坦诚地回答。 「我也看到了。华目前的状态的确有问题。」 「对啊。」 「稻荷,你可以救华吗?」 「我的力量不够。」 「可是玛丽莲说,你一定有办法。」 「我丧失了收惊的能力,无论怎么求我,我也无能为力了。」 「是吗?玛丽莲叫我说服你。稻荷,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不管什么方法都好。」 我觉得子俊也背叛了我,想到这里,就觉得「算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于是,我不由分说地关了灯,脱了衣服。 然后对手足无措的子俊说:「子俊,你不是喜欢我的巨乳吗?」 我抱紧他,把胸部用力压在他身上诱惑他。 「你可以占有我。」 我对着他的耳朵吹气,把手伸向他的大腿之间。 「稻荷……」 子俊宛如被丢弃的小狗般发着抖,只有下体仿佛不属于他似的越来越硬。 「子俊,你知道华喜欢你吗?」 「稻荷,住手。」 我隔着他的长裤抚摸着他,每当我的指尖游走,他的身体就微微痉挛。我正准备打开他快要爆炸的长裤拉链。 「住手!」 子俊用力把我推开。他力大无比,我的背重重撞到墙上,墙壁被我撞凹了。 我一丝不挂地蜷缩在墙边,子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毛毯披在我身上,打开了灯。 「我还是处男。」子俊背对着我说。 「啊?」 「我桀骛不驯的态度是为了掩饰我的害羞,我遇到喜欢的女生,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子俊害臊地站了起来。 「我没骗你,我是靠虚张声势在掩饰。况且,女生根本看不起我们香港人,如果我们不强势一点,脸皮厚一点,根本没办法生存。你们日本族不也一样吗?」 子俊打开摇摇欲坠的窗户,色情街的桃色喧嚣随着夜晚凉凉的空气飘了进来,子俊看着窗外的景色。 「其实我只是一个胆小的处男。」子俊自嘲地笑了笑。「我虽然虚张声势,但不会自我欺骗,无论别人再怎么轻视我、蔑视我,我都会坚持自我的信念。我从来不欺骗自己,稻荷,你也要学会对自己坦诚。抛弃无聊的自尊心,你到底想怎么做?」 「我……」 我移开目光,子俊捧着我的脸。他的双眼仿佛在燃烧。 「稻荷,你不要逃避。如果现在逃避,就什么都完了。」 我点点头。 闭上眼睛,我扪心自问。 然后,大家的脸都慢慢浮现在眼前。 玛丽莲、华、运动衣子、近藤先生、邱阿姨、电器街的大叔,还有子俊、阿邦。 稻荷山温暖的光包围了所有人。 乡愁在内心扩散。 我想留在稻荷山,我想和大家在一起。那里是我的故乡,大家是我的家人。 当我张开眼睛,看到了子俊亲切的笑容。 「稻荷,你找到答案了吗?」 「嗯,我想救华,想和大家一起回稻荷山。」 「那就去救她吧。既然你有决心,一定可以办到。」 「可是我已经丧失了收惊的能力。」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具有这种能力?俗话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你这么问,我也……」 此时,羊角辫少女和呀答的身影出现在我脑海中。 「有一个人。」 「我就知道。你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吗?我要用绳子把那个人绑起来,带去救华。」 「我知道她读的学校。」 「那就去绑架,这种事我最拿手了,放心吧。」 「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少女愿不愿意帮忙。她是汉族的大小姐,而且超级讨厌日本族。」 「一定有办法。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吗?」 「嗯。」 「那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她的学校。我不擅长动脑筋,只负责做事。」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没事,有我在。稻荷,不用担心。」 子俊结实的身体温柔地搂着我。我突然发现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好闻。 「别耍帅了,樱桃弟弟。」 我在子俊已经搭起帐棚的裤子外狠狠地弹了一下。 子俊的惨叫声响彻五条一带。 「根本没有半个高中女生。」 「太奇怪了,今天不是假日吧?」 「搞什么啊。你说是汉族的贵族学校,我还很期待呢。」 我们在散山电铁的木野站下了车走来这里,眼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了赶上学生上课的时间,我忍着睡意,好不容易起了一个大早,没想到完全没看到半个高中女生。 「只能明天再来了。」 「怎么办?如果一直在这里闲逛,会被认为是可疑人物。尤其是你,看起来贼头贼脑的。」 「我到底哪里贼头贼脑了?我这么帅,每个人经过都忍不住要回头多看我一眼。」 「你自己这么说,难道不觉得害臊吗?」 「咦,这不是稻荷吗?」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王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什么,我的店就在附近。稻荷,你怎么会现在来这里?约会吗?」王老板说着,看了看子俊。 「稻荷,他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二手书店的老板。这位是子俊,我的朋友。」我在说「朋友」这两个字时特别用力。 「请教一下,今天高中放假吗?」 「今天是这所学校的创校纪念日。你们来学校有什么事吗?」 「以后我们生了女儿,打算读这所高中,今天来察看一下。」子傻胡言乱语,我用手肘捅他的腰。 「啊哈哈哈,你的朋友真有趣。稻荷,你们结婚时一定要请我。」 「王老板,你真会开玩笑。我和子俊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稻荷,你害羞什么?我和你……」 我又连续捅了子俊三下。 「要不要去我店里坐一坐?我泡茶给你们暍。」说着,王老板指了指店的方向。我正在迟疑。 「谢啦,大叔,麻烦你带路了。」 「王老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子俊居然对王老板毫不客气,我狠狠踹了子俊的屁股,向王老板一鞠躬。 「你们好像在说相声,真有趣。」 王老板笑着走向店的方向。 他用钥匙打开店门,带我走进里面的房间。我和子俊两个人坐在小桌旁。 「太了不起了,这么多书。」 「这里是二手书店,书当然多了。」 「我从来不看书,我快吐了。」 「请等一下,我马上去泡茶。」 王老板露出苦笑,走出去泡茶了。 子俊坐立难安,似乎静不下来,简直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我说稻荷啊,这个奇怪的东西如果是摆设,那表示那个大叔的品味实在太差了。」子俊笑着指向佛坛说。 我情不自禁地走向佛坛。 呜嘎,你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我和子俊站在一起,看着佛坛。 「这扇门是什么?这个小盒子里有什么?」 子俊随手打开了中间的小门,一张泛黄的纸掉落我的脚边。 纸上用红色的字写着「伏见稻荷大社」几个字。 「咦?这是什么?」 我伸手捡起掉落在地的纸。 在我碰触到那张纸的刹那,我的下巴一阵剧痛。 「稻荷,你怎么了?」 一阵宛如处女膜被戳破的冲击让我当场蹲了下来。 「我真是受够了。」 我痛得快晕过去了,脑海中却响起一个声音。 「呜、呜嘎?」 「喂,稻荷,你没事吧?你下巴有一块瘀青耶。」 我拨开子俊的手站了起来,环视房间,却没有发现我想找的东西。 「子俊,你有镜子吗?」 「有啊,这可是男人必备的随身物品。」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面折叠式小镜子,我一把抢了过来。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镜子。 镜子中,我的下巴再度出现了已经消失的瘀青。我竖耳倾听,可以听到呜嘎的喃喃自语。 「呜嘎,你之前去哪里了?」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我讨厌狗吗?」 「这和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因为狗的气味进入了你的身体,我受不了,就逃走了,却又无处可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狗的气味?」 「那个男人是变态,曾经和狗交配。我提醒了你好几次,你就是不听。」 「你是说……」 「真受不了你。虽然说是为了赚钱,但怎么可以让那种男人进入你的身体?因为狗的气味进入了你的身体,我只能落荒而逃。」 「稻荷,你从刚才就一直自言自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撞到脑袋了?」 我内心涌起对那个男人的痛恨,子俊的手一碰到我的肩膀,我的怒火爆发了。 「我绝不原谅那个男人!」 我把手中的镜子丢在地上。 「哇,稻荷,你干什么?那是我的镜子耶!」 子俊瘫坐在摔得粉碎的镜子前。此时,王老板端着茶走了进来。 「稻荷,让你久等了。咦?」 「稻荷,你太过分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也觉得是你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买新的给你。」 「这是初恋情人送我的,是我的宝贝。呜呜呜。」子俊哭丧着脸,捡起镜子的碎片。 王老板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又落井下石地对他说:「王老板,我走了。」 「啊?」 我走过瞪大一双眼的王老板身旁。 「子俊,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要去救华。」 「你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我的能力恢复了。子俊,谢谢你。」 「稻荷,等等我。」 我冲出书店,跳上了叡山电车。 赏枫季节已经结束,车内空空荡荡,难以想像前几天的拥挤。我坐在离司机最远的座位。 「呜嘎,你要不要出来陪我聊天?」 「怎么了?你难得主动邀我聊天。」 呜嘎从瘀青下现身,落在我的肩上。 「为什么日本族要发起废神毁释运动?为什么会抛弃始终信仰的神明?」 「这件事我也不了解,但是很久以前,在一个叫明治的时代曾经发生过废佛毁释运动。在那场社会运动中,大肆破坏佛像和佛寺,似乎想要消灭佛教信仰。战后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社会运动,不过当时要抛弃的不是信仰,而是日本文化。日本族在迎接新时代的时候,如果无法除旧,似乎就无法迎新。」 「原来如此,我无法了解以前日本族的想法。」 「我也搞不懂,只是接受事实罢了。」 呜嘎落寞地垂头丧气。 「神无法违逆时代的潮流。」 呜嘎环着我绕了一周。 当它再度落在我的肩头时,电车刚好停在出町柳车站。我没有搭京阪线,让呜嘎坐在我的肩上,沿着鸭川的河畔往回走。 「呜嘎,你以前不是曾经驱除过菅原道真吗?菅原道真自己说的。」 「那不是我。六百年前,有一块名叫白狐石的石头,那块石头是稻荷神的使者,因为外形像白狐,故称为白狐石,久而久之,就被视为稻荷神本尊而受到民众的信仰。那才是我,我虽然取代了稻荷神,但我原本只是寄宿在石头里的八百万个神之一。」 「真正的稻荷神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稻荷神原本是秦氏的祖先,经过漫长的岁月和民众的祈祷,和各式各样的神佛结合,稻荷神也逐渐发生了改变。不光是稻荷神,日本所有的神都一样。只要有信众,认为它是稻荷神,它就是稻荷神。」 「所以,只要我相信你,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稻荷神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如果你相信我,我或许可以发挥一点身为稻荷神的力量。」 「我会相信你,你拿出自信来。」 呜嘎的蓝色火焰宛如蒸腾的热气般摇曳着。 它的表情渐渐严肃,摇曳的火苗也渐渐收起。 发出的火焰宛如平静的海面。 「我曾经是众人信仰的神,稻荷山的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我要用我的神力赶走菅原道真这种货色!」 呜嘎冲上天空。 顶着太阳,冲向天际的呜嘎宛如真正的神明。 第八章 「这真的能用吗?」我捡起在稻荷山山顶附近一座腐朽的神社下挖出来的一根宽五公分,长三十公分,锈迹斑斑的铁棒问。 「呜嘎,你说是强而有力的武器,所以我花了吃奶的力气把它挖了出来,但根本就是一个不可燃垃圾。」 「稻荷,你别胡说八道。这把刀具有三条小刀匠宗近的力量。」 「谁啊?」 「他是传说中的刀匠,稻荷神化为童子陪他聊天,打造了这把神剑。宗近的刀寄宿着神灵,可以驱魔。这把刀是这个神社的御神体,凝聚了相同的力量。虽然目前这种力量还在沉睡,不过其中隐藏的神力很惊人。」 「看起来好像死了,神力真的会苏醒吗?」 我试着挥舞了一下,只有铁锈和泥土四散,没有出现任何神迹。 刀腐蚀得十分严重,恐怕一碰到电线杆就会粉碎断裂。 「照理说,只要听到我的呼唤,就会苏醒。」 「『照理说』怎么行?呜嘎,你要更有自信。」 「稻荷神也是刀匠之神,我的力量一定可以唤醒这把刀。」 「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挖出来,你一定要让它发挥功力才行。」 我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把刀塞进lv皮包。刀塞不进皮包里,还有五公分左右露在外面。 「哇,看起来好蠢。」 我回稻荷山顺便换的衣服也在刚才挖掘时弄脏了。 「如果被阿邦看到我这副德行,我会无地自容,很想一死了之。」 「准备就绪。稻荷,现在去找呀答吧。」 「今天学校放假,要去哪里找?」 「从二手书店回来的电车上,我曾经感觉到呀答的存在。我的神力加强了,可以比以前更大范围地感受到呀答。」 「那我走和回来时相同的路,你感受到呀答时,我们就下车,然后沿途寻找。」 我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走向京阪。中途遇到我向来很怕打交道的电器街大叔时,我也可以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来到车站,正准备摆摊的邱阿姨很有精神地向我打招呼。 「稻荷,你这么早就出门啦,真难得啊。现在才刚过中午,你平时不是都会睡到傍晚吗?」 「阿姨好,偶尔早起也不错。」 「对了,我已经两天没看到小华和玛丽莲了,你知道她们的消息吗?我来稻荷山这么多年,第一次连续两天都没看到她们。」 「我相信她们今天就会露脸了,邱阿姨,你别担心。」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你。」 邱阿姨豪爽的笑容大大激励了我。 等电车的时候,我在月台上眺望着稻荷山。 我一定会带大家回来! 我在内心发誓,然后搭上进站的电车。 「早知道就回去换一下衣服。」 我这个日本族穿着脏衣服,还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像梦游者般走在街上,和北山大道的风景格格不入,随时都可能被警察抓走。擦身而过的路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我们已经徘徊一个多小时了,呜嘎,真的没问题吗?」 呜嘎在我的鼻尖前,宛如被风吹起的纸屑般飘来飘去,像狗一样拼命嗅闻着。 「快了,快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 「的确已经慢慢接近了,稻荷,再忍耐一下。」 我们在散山电车的修学院车站下车后,呜嘎一路上都这么说。 「如果再找十分钟仍然没找到,我们就不管呀答,自己去找华。」 「稻荷,别着急,你要相信我。」 这些重复了好几次的对话,让我忍不住深深地叹气。 我只能交给呜嘎,无可奈何地抽着烟。 「嗯?」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声音从呜嘎前进的方向传来,最好的证明就是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这个妈妈居然可以开骂这么久,有这种妈妈的小孩子真可隣。 「你给我滚出去!」 找到了! 我看到羊角辫少女被人从眼前那栋房子里推了出来。 「你别再回来了!」 一双鞋子丢在少女的脸上,然后,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鞋子,她发现了我,把脸转了过来。 我和少女四目相望,我挤出最灿烂的笑容。 「你好。」我向她打招呼。 她一脸呆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复杂的感情在她内心纠缠。然后,少女露出发自内心的厌恶表情把视线移开了。 「我感受到一股神力,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呀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停在少女的头上。 「我有事找你。」 「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我不等少女回答,就缓缓迈开步伐。 少女穿上鞋子,慢吞吞地跟在我身后。 附近有一个小公园,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 少女一脸窘迫地站在旁边,然后似乎下了决心,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东洋人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来找我复仇吗?」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虚张声势。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没空做这么幼稚的事。」 我跷着脚,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对着瞪我的少女吐了一口紫烟。 「靠父母也很辛苦,你妈每次都这样骂你吗?」 「是啊。」 「这该不会不是你第一次被赶出家门了吧?」 「我已经忘了有几次了,每次只要我考试成绩稍微差一点,就会被赶出家门。」 「你回家会怎么样?」 「如果妈妈气已经消了,就会让我进门,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少女虽然淡淡地回答,可是她始终低着头。她的脸被羊角辫遮住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呀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少女抬起头,用充血的双眼看着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是来看我出糗的吗?」她咬牙切齿,似乎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懊恼。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拜托我什么事?好恶心。」 突然想狠狠揍她一顿。 我第一次对别人有这种感觉,甚至纳闷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希望借助呀答的力量。我的朋友被恶灵附身了,那个恶灵很强,我和呜嘎对付不了。」 「不要。我为什么要帮东洋人?」少女的回答宛如脊髓反应般快速。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日本族呢?」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日本族都很贫穷、卑微,而且脏兮兮的,谁看了都讨厌。」少女可能已经恢复了镇定,露出轻蔑的笑容。「而且,我最不能原谅像你这种街妹,看到男人就乱抛媚眼,是日本族中最低级的人。」 「听你的口气,好像和街妹有仇,难道是街妹抢了你的男朋友吗?」 「少罗嗦!你这种东洋人怎么可能了解我?」 「该不会被我猜中了吧?所以你才会迁怒于我,找我和呜嘎的麻烦。」 少女怒目相向,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或许她觉得现在发飘代表我猜中了,因此晃着羊角辫,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汉族的大小姐,怎么可能迁怒于肮脏的日本族?」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就像耍性子的小孩子。」 「你是不是皮又痒了?」少女的声音更低沉了,充满怒气的双眼迅速冷静下来。 「你想动手就动手啊,反正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请托,我打算即使连拖带拉,也要把你带去那里。」 「连拖带拉?你上次根本不敢出手,还敢说大话。难道你打算用拳头打我吗?东洋人真的太野蛮了。」 我放下原本跷起的脚,也捺熄了烟。 「我不会这么做。只要我和呜嘎认真打,三两下就可以解决你头上那只乌鸦。」我露出从容的笑容,语带挑衅地说道。 「你真的以为可以打赢我和呀答吗?」 「当然。」 「上次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看来东洋人的脑筋不太灵光。」少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跟着站起来。少女转头看我时,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全身充满杀气。 「在这里开打不太合适吧?附近有没有空旷安静的地方?」 「有啊。」少女想了一下回答道。 「就是我遇到呀答的地方。那里不会有人打扰,也没有人会听到你临死的惨叫。」 「这里真的很安静。」 位于山麓的神社遗迹没有日本族居住,绿意盎然,充满宁静的空气。 少女走到神社深处原本是前殿的位置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说:「这里怎么样?」 呀答也同时跳了出来,停在少女的头上。 「随便哪里都可以。」 少女和我相距十步对峙着。 「呜嘎,动手吧。」 我翻开ok绷丢掉,从皮包里拔出锈刀。瘀青微微发光,呜嘎跳了出来,我把空皮包丢在地上。 「那是什么?该不会是武器吧?」 「虽然现在看起来很不起眼,不过沉睡的力量一旦苏醒,马上就可以摆平你和你的乌鸦。」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带着那种废铁趴趴走,难道你打算用那个和我们对战吗?」少女语带嘲笑地说,似乎对胜利有十足的把握。 挥着废铁,我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的确很狼狈。 我的自信开始动摇。 「呀答,那块废铁真的有很强大的力量吗?」 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力量。 连我也开始觉得只是废铁而已。 「呜嘎,有没有听到?真的没问题吗?」 「稻荷,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也无法发挥神力。」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抛开怀疑,再度用力握着刀。 「稻荷神,我没想到你这么愚蠢,居然会用那种废铁挑战我。」 「我不会再输给你这种抛弃信众的家伙,我要让你牢牢记住,神是什么,信仰是什么。」 「是信众先抛弃了我。既然我已经被抛弃了,要选择怎样的信众是我的自由。」 「神无法挑选信众,一旦神开始挑选信众,就已经不是信仰了。」 「你是叫我从此消失吗?」 「如果这是你的宿命,即使你是神,也只能安静地接受。」 「我不认同你这种败犬的歪理。」 「我要用从信仰中得到的神力,让你亲身了解这一点。」呜嘎露出前所未有的好战表情大吼道。 原本平静的空气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我要把你打得体无完肤,让你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 少女羊角辫上的发夹弹开,随风飘扬的头发变成了白色,呀答在她头顶发出无数雷电。 雷电顿时笼罩了少女全身,变成了狂舞的龙卷风。 「稻荷,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呜嘎,全靠你了。」 我用力握着刀,几乎要把刀握断了。然后,高高举在头上。 呜嘎一飞冲天。 变成龙卷风的雷电也同时朝我飞来。 「看招!」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刀劈向像大蛇般旋转扑来的龙卷风。 呜嘎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变成一团火,冲向我挥落的刀。 叮! 随着一个好像敲打金属般的清脆声音,龙卷风弹开了,又响起一个轰声。 闪光让视野变成了一片白色。 当我的视力恢复时,发现呜嘎无力倒在地上。我手中的刀仍然是一块锈铁。 「为什么没有苏醒?难道我和你的力量不够吗?」 呜嘎起身后,再度冲向刀。然而,除了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之外,锈刀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啊,我太愚蠢了,居然会相信呜嘎的鬼话。 「为、为什么?」 「果然只是垃圾而已。害我还紧张了一下,真是白费力气了。」 「稻荷神,怎么了?你不是要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能耐吗?」 呀答故意在我的头顶盘旋。少女双手叉腰,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 「呜嘎,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输定了。」 「只要、只要刀能够苏醒,我们就不会输。稻荷,你也要充分发挥念力,把它唤醒。」 「你叫我用念力……我已经用了十足的念力了。」 「稻荷,如果刀无法苏醒,我们绝对赢不了。」 「我知道啊。」 「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少女的话音未落。 「啊!」 一阵麻痹般的疼痛贯穿身体。 虽然攻击的威力不如菅原道真,可是的确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伤害。 我们无力抵抗少女和呀答的攻击。 少女好像故意在作弄我,从各种方向对我击出雷电。 呜嘎拼命保护我,仍然无法抵抗所有攻击。 它中了好几个雷电,发出的火光越来越小。 我咬紧牙关挺立着,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让我手脚麻痹。 「我、不行了……」 刀从我的手中滑了下来,掉落在地。 我双腿一软,当场瘫在地上。 「稻荷,你还好吧?」 呜嘎落在我的肩头,但是它的身体周围只剩下微弱的火苗,显然已经没有力量还击了。 「看来胜负已定。」少女走了过来,她的头发掠过她的鼻尖,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已经动弹不得,宛如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少女抓着我的头发。 「如果没有你这种街妹,伟彬就不会被退学。」 「你在说什么?我就知道你是迁怒于我。可能是他在和街妹交易时被人看到,去向学校告状吧?这种事很常见。」我用仅剩的力气奚落道,少女甩了我一个耳光。 不知道是少女没什么力气,还是我已经麻痹,失去了知觉,并没有感到疼痛。 「你这种人为了钱,可以和根本没有感情的男人上床,不可能了解我还没有向喜欢的人表白,对方就消失不见的心情!」 「我当然知道。」 「骗人!如果没有街妹,伟彬就不会遭到退学,我就可以向他表白了。」 「真的吗?我看你只是把责任推卸在街妹身上而已。」 少女又甩我耳光。她像发疯似的左右开弓。 「我们虽然没有聊过天,但是、但是,我……」 我从少女身上看到了把无法向阿邦表白的原因归咎于日本族的自己。 「不要什么事都怪别人!」我怒火爆炸了。 我握起地上的刀,发抖的膝盖用力,努力站了起来。 「不要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最不幸!」我把少女推开。 「呜嘎!」 我举起刀。呜嘎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天空。 「小狐丸,苏醒吧!」 呜嘎变成了一团火球,猛然冲击锈刀,然后,消失在刀中。 叮! 刀发出一声快要震破耳膜的清脆声音,发出灼热的光,宛如被烧红的铁。 当光消失时,我手上握的不再是一把锈刀。 长达六十公分的刀身勾勒出缓和的弧度,只有前端是双面刃。 「这就是……刀苏醒的样子吗?」 「这就是三条小刀匠宗近打造的传说之刀——小狐丸。」 刀中传来呜嘎的声音。 浑身的麻痹神奇地消失了。 我试着挥舞了一下,刀身周围的白色火光留下隐约的轨迹。哇,就像卡通片演的一样神奇。 「这种东西唬不了人!」 少女手心打出一个特大的雷,宛如向猎物张开大口的大蛇般逼来。 「这种雷电敌不过小狐丸!」 我看着逼近的雷,努力克制着害怕的心情,用刀抵抗着雷电。 雷电一遇到刀身周围的火光,立刻在空中散开。 「不会吧。」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松化解我的雷?」 握在手上的刀没有重量,仿佛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呜嘎,对不起,我原本没料到会这么厉害。」 「只要我卯足了劲,就可以这么厉害。」 刀上冒出一团很大的白色火光。 「只是偶然罢了!」 「我们也要全力以赴。」 少女大叫着,高高举起双手。呀答张开翅膀,在少女的手心上飞舞。 呀答在少女的双手上变成巨大的雷,宛如一条盘踞的蛇。 「呀答,上!」 少女用力把已经化成一团雷的呀答往下一甩。 雷就像绕在一起的无数线松开般,从四面八方、复杂交错地向我袭来。 我好像在挥球棒般用力挥刀。 「哇啊!」 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周围立刻以我为中心形成了一团火球,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雷立刻烟消云散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么会?我和呀答的全力攻击居然不管用。」 我把刀放在肩上。 「如果你现在道歉,我愿意原谅你。」 我对一脸呆滞的少女露出从容的微笑。 「我才不会输给东洋人,我不可能输。」 少女的白发吸收了白色的雷电,变成了浅蓝色。 无数闪电贯穿了少女的身体。 我仿佛在海底般,周围也被白色的闪电包围。 刀形成的结界保护了我,即使身处闪电的风暴也安然无事。 「为什么没有用!」 「呀答,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难道你是说我错了吗?我可不同意。」 「我是被神选中的人,怎么可能输给你这种东洋的街妹?」 「怎么可能输给抛弃我的日本……丑女附身,我已经靠新的附身获得了新生。」 「说够了没有!」 我高举手上的刀,对着数公尺外的少女挥了下去。 刀身周围的火焰化为弯月形的刀刃扑向少女。 火焰刀吞噬了雷电,继续扑向少女。 「啊啊!」 「哇啊!」 少女和她头上的呀答弹了出去。 我走向仰倒在地面的少女,用刀尖抵着她的脖子,少女吓得全身发抖,头发恢复了黑色。 「我也很努力生存!你没有权利否定我的生存方式!我不管你是不是汉族的大小姐,别得意忘形了!」 少女张大了一对小眼睛,眼中已经没有恐惧。 「我也不想去什么贵族学校!」 「啊?」 少女的话令我震惊,松开了抵着她的刀。 「我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们只是普通家庭,我无法和班上都是大小姐的同学打成一片,每天上学都很痛苦。班上的同学只有伟彬不一样,他不受拘束,不听老师的话,即使别人觉得他是怪胎,他也完全不在意。」少女倒在地上继续说道。「我很喜欢伟彬,他也是我的心灵支柱。因此,当他突然消失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听班上的同学说,老师看到他和日本族的街妹说话,所以他被退学了。看到伟彬的那个老师一定是自己去买春,我痛恨日本族,痛恨街妹。在伟彬离开后,原本属于我归宿的学校也变成了牢笼。」 我回想起无法融入稻荷山,也不想接受稻荷山的自己。 少女缓缓坐了起来。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呀答。呀答说我很特别。」 她温柔地抚摸着倒在一旁的呀答。 「幸亏有呀答,它救了我……只要有呀答,我就可以活下去。」 「筱,我也需要你。是你拯救了在黑暗的神社中等待毁灭的我。」 少女抱起呀答,宛如小孩般哭了起来。 寂静的神社内,只听到少女的呜咽。我静静等待着她停止哭泣。 呜嘎从插在地上的刀里蹦了出来,跳到我的肩上。刀又变回了锈迹斑斑的铁片。 「筱,这次算我赢吧?」 筱张大充血的双眼。 「怎么样?输给日本族,而且是日本族街妹的心情如何?」 她握着地上的沙,身体紧绷着。娇小的筱宛如被丢弃的小猫般楚楚可怜。 「筱,你恨谁是你的自由,不过自己的归宿要靠自己打天下。」 「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当然不知道汉族大小姐的烦恼,可是你也不了解日本族有多辛苦。」 「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那我们半斤八两。」 「是啊,我们的对战就算是不分胜负。」 「好,但你要如约和呀答一起帮我。」 「有了那把刀,你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协助。」 「没这回事,我需要你的协助。」 「对手是菅原道真,所以需要你的力量。」 「对手原来是让平安都鸡犬不宁的菅原道真,难怪你一个人无法对抗。」 「真拿你没办法。现在回去,我妈妈也还在生气,那我就去帮你,顺便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筱站了起来,用衣摆拼命擦着满是泪水的脸。 「稻荷……任何恶灵都别想逃出我和呀答的手掌心。」 她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沉。 傍晚时分在日文中称为逢魔时,眼前出现的神社遗迹景色的确很有这种感觉。 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的确可以感受到神社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附在少女身上的菅原道真就在里面。」 「真不愧是菅原道真,力量足以匹敌平将门(※平将门为平安时代中期的武将,日本四大怨灵之一。)。」 被染成琥珀色的神社宛如出现在银幕上的电影场景,完全没有真实感。 我和筱一起走向神社深处。 「玛丽莲,你别傻了,这样下去,你会先送命!」 听到子俊的叫声,我快步跑了进去。 「玛丽莲!」 华仍然趴在牛雕像上,和前天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嘴唇干裂,眼睛周围出现黑眼圈。玛丽莲拼命想要移动华。 子俊、阿邦和运动衣子围在玛丽莲周围。 我在离玛丽莲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稻荷?」 玛丽莲露出好像看到幻影般的表情看着我,子俊走到我身旁。 「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来华这里了,来了之后,才发现你不在,害我很担心。」 我无视子俊,和玛丽莲对望着。 玛丽莲露出温柔的微笑。 「稻荷,谢谢你,我相信你会来。」 然后,她就像傀儡一样,突然倒下去。 「玛丽莲!」 最靠近玛丽莲的阿邦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子俊和我跑了过去,担心地探头看着躺在阿邦腿上的玛丽莲。 「玛丽莲,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 「玛丽莲一直在这里陪小华,完全没有阖眼,也没有吃饭。我们也很想帮小华,但只要一碰触她的身体,全身就好像被雷打到似的阵阵疼痛,根本无法移动小华。」 「然而,玛丽莲不愿放弃,一次又一次想要移动华。」 「稻荷,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玛丽莲恐怕会比小华先送命。」 玛丽莲在阿邦的臂腕中气若游丝地说:「稻荷,对不起,接下来可以交给你吗?」 我伸出手。即使在眼前的状况下,我仍然有点羡慕躺在阿邦臂膀中的玛丽莲。 「我一定会拯救华,你就安心好好休息吧。」 「稻荷,谢谢你。」 玛丽莲用力握了握我伸出的手,然后就像断电般昏了过去。子俊抱起躺在阿邦腿上的玛丽莲,轻轻放在梅树下。 「我听玛丽莲说了,你有神奇的力量。」原本担心地看着玛丽莲睡脸的阿邦露出纳闷的表情看着我。 「嗯。」 「稻荷,你太厉害了。如果我也有这种力量,就可以救小华了。我也拜托你,一定要救小华。」 我原本担心阿邦会觉得我很可怕,没想到他用夹杂着羡慕和懊恼的表情握着我的手。 「阿邦,交给我吧。」 「对了,你的皮包为什么塞了这么大一块废铁?」 「嗯?喔,你是说这个?」 那把锈刀从我提在手上的皮包里探出头,直指阿邦的鼻尖。我才想起自己的脸很脏,衣服也很脏,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你、你不要误会,阿邦。你别看它不起眼,它其实是一把有神力的刀。因为我上次输了,所以去找了一把武器。别担心,只要有这把刀,这次我不会输。」 「是吗?对不起,我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虽然这件事并不简单,可是只有你有办法解决,加油了。」 「嗯,我会加油,阿邦。」 这件事只有你有办法解决——我没想到可以从阿邦口中听到这句话……此刻我才第一次觉得,或许呜嘎附在我身上是一件好事。 在阿邦的注视下,我有点飘飘然。此时,运动衣子插了进来。 「稻荷,你好。上次我见过你那个带着鸟的朋友正瞪着我们,还是我想太多了?」 筱无所事事地站在五公尺外。 阿邦和子俊似乎这才发现筱,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她是我找来帮忙的,她很厉害。我一直想把她介绍给你们认识,但找不到机会,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慌忙跑了过去,筱冷冷地看着我说:「我打算再等十秒就闪人。」 「对不起,我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 「不必介绍了,赶快解决事情让我回家。我不是来交朋友的。」 筱无视子俊、阿邦和运动衣子,走到趴在牛雕像上的华面前。 「只要帮她收惊就好了吗?这种货色,很快就可以搞定。」 「筱,千万不能大意。虽然看似貌不惊人,不过对手是菅原道真,神力很强大。」 「呀答,我们使出全力一次解决。」 「这么厉害的对手,当然不能马虎。我会全力以赴的。」 话音刚落,以筱为中心吹起了一阵狂风。筱的头发从白色变成了浅蓝色。 「这阵风是这个女生的神力吗?」 「太厉害了,她应该可以轻松打败那个妖魔。」 「我真想知道哪里有卖那种鸟。」 我慢了一拍,但立刻在筱身后举起锈刀。 比神社的巨大松树更壮观的闪电包围了呀答和筱的身体。 闪电围绕着筱高举的手,渐渐吸入她的掌心。筱的手变成了青紫色。 「看招!」 筱好像挥直勾拳般对华伸出高举的手。 压缩的闪电发出巨响,飞向华。 华在牛雕像上一动也不动。 对胜利充满信心的筱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 「咦?」 当雷电打中华的刹那,仿佛被黑洞吸收般消失无踪了。 「怎么会?」 「没想到对我们的攻击不为所动。」 筱退后一步,我向前跨出一步,和筱并排站在一起。 「筱,我们必须齐心协力。」 「虽然很不甘心,不过好像真的必须这么做。」 我把刀对着华, 「呜嘎,冲!」 瘀青发出微光,呜嘎冲上天空。呜嘎化成了火团进入刀中,锈刀立刻变成了神剑小狐丸。 包围小狐丸刀身的白光突然扩散成半径十公尺的半球状,随即消失了。 「哇,太强了!这是什么刀?那个女孩头上的是鸟吗?」 「稻荷,你从哪里找来这把刀?女孩子挥刀武枪的很危险耶。」 阿邦和子俊一脸难以置信地跑了过来。 「咦?你们怎么会看到?」 「机会难得,我想让他们看一下我的身影,让他们心存感恩。」 「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神威,他们就会对我产生信仰。」 「哇,这把刀会说话吗?」 「稻荷,这把刀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依附在我身上的神,名叫呜嘎。因为有呜嘎,我才会有神奇的能力。」 「我是稻荷山的守护神,宇迦之御魂神,你们的使命就是把亲眼看到的神之战作为信仰的基础。」 呜嘎似乎想展现一下神力,小狐丸冒出更大的火球。 「对不起,我之前对你有神奇力量这件事半信半疑。」 「子俊,你只不过是可以看到而已,并没有神力,因此等一下不要多管闲事插手来搅局。」 「稻荷,我知道,不过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吧。还有,」子俊对站在我身旁的筱竖起大拇指,露齿一笑,向她挤眉弄眼说:「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你也要小心。」 「啊?喔,谢谢你。」筱居然羞红了脸。 「稻荷,加油,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你的鼓励就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处理吧,阿邦,谢谢你。」 「稻荷,我可以从这把刀上感受到很强的灵气,想必是有来历的名刀,我可以摸一下吗?」 运动衣子不愿离开,阿邦和子俊抓住她的双手,和她一起退到三十公尺后方。 「筱,开始吧。」 「稻荷,你不要扯我的后腿。」 「刚才呀答的攻击完全无效,你居然还敢说大话。」 「这家伙都不动吗?这样根本不好玩。」 突然,华的脖子好像上了发条的娃娃般抬了起来,转头看着我们。 华的全身释放出惊人的恶意,我和筱都呆立在原地。 「稻荷神,你还不死心,又想来驱除我吗?还带了八咫鸟一起来。不管你带几个神来,凭你们的能力,根本对付不了我。」 华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从牛雕像上跳了下来。华逼近过来,她释放出的可怕气氛让我的腿忍不住发抖。 「这女孩差不多快死了,我正感到无聊呢,就陪你们玩一玩吧。」 「稻荷,别被菅原道真的力量吓到了。」 小狐丸冒出火光,包围了我和筱。 当白色火光包围全身时,颤抖立刻停止,身体也可以自由活动了。 「小狐丸的力量在你们的身体周围形成了结界,现在可以防御管原道真的力量了。」 「原来耍小聪明,形成了结界,不过,这个结界能够抵挡我的雷电吗?」 华的身体发黑,双手分别有两道宛如来自黑暗冥府的大蛇般的黑雷抬起头。 我把小狐丸放在胸前。刀喷出的火焰结结实实地包围了我和筱的身体。 「稻荷,怎么办?」筱不安地看着我。 「筱,你要相信呜嘎和我。」 呀答在筱的头顶瞪着华。 「你们太傻太天真了,我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华的手上窜出的冥府大蛇向我和筱扑来。 漆黑的黑暗逼到眼前,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可是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冲击。 张开眼睛一看,发现身体周围的白色火焰把黑色闪电引向后方。 「这次轮到我了。」我对一脸惊讶的华展开攻击。 我对着华的头挥了两、三刀,不过她轻轻松松地避开了。 华好像兔子般轻松地向后跳了三步。 「看招!」我趁机用弯月形的火焰攻击她。 「这把刀的结界力量很强,但论攻击就是小儿科了。」华轻轻松松地把火刀抛向身后。 「宗近的刀只能驱魔,并不能消灭妖魔。」 「真是没办法。稻荷,你负责防卫,我来试试。」 筱的话音未落,就跑向华。 华就像在躲猫猫般东躲西藏,用雷电攻击筱。不过因为有小狐丸结界的保护,因此雷电根本打不到筱。 筱和华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我在网球社没白跑十公里。」 筱跑到华的背后,对着华的背后伸出手。 「这么近的距离……看招!」 筱用手心击出白色闪电。 即使浑身被白色闪电包围,华仍然一脸若无其事。 华的身体缓缓发出球形的黑光,把筱和闪电弹开了。 「啊!」 「筱,你没事吧?」 「多亏有你的结界保护,我没事。」 「八咫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就和鸟一起毁灭吧。」 筱紧皱着眉头,缓缓站了起来。 「呀答,你有没有什么致命的武器?」 「虽然有,可是你必须承认我是日本的神,我才能使用这个武器。」 「呀答,你就是你,不管你是谁,我对你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那我就回应你的呼唤,我是贺茂别雷神。」 呀答展开翅膀,飞向天空。黑色羽毛从呀答的身上掉落,在空中飞舞。 「小乌丸!回应我的呼唤吧!」 四散的羽毛包围了呀答悬在空中的身体,在包围呀答身体的羽毛表面闪过白色的雷电,形成一个茧。雷电的茧快速旋转,变得越来越小,变得越来越细长。 啪的一声,被压缩到极限的茧裂开了,里面出现一把刀。 「这把刀就是讨伐平将门时大显身手的神剑小乌丸。」 筱握着的刀弯度很浅,有一半以上都是两面刀。 白色闪电贯穿发出可怕光芒的刀身。 「小狐丸是驱魔的刀,小乌丸具有消灭妖魔的力量。」 「这就是你小看我和呀答的报应,你等死吧!」 筱踩着轻快的脚步迅速向华逼近。 华像有轻功般东躲西闪,筱不费吹灰之力追了上去。 「你这个死丫头!」 华接二连三用黑色雷电向筱发出攻击,但小狐丸的结界成功地阻挡了雷电,筱毫发无伤, 筱逼到华的面前,华的脸上掠过一丝慌张。 「看招!」 筱把刀横向用力一挥。 刀在毫无抵抗下穿过华的身体。 华的身体被白色闪电包围,背后冒出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大叔影子。 「这家伙就是恶灵本尊吗?」 「是菅原道真,沉睡吧!」 追真的影子痛苦地扭曲着,然而,影子下一刻又回到华的身上。 「太可惜了,想要驱除我还要再加把劲。」 再度附身的菅原道真露出狰狞的笑。 筱再度横向挥动手上的刀,不过华跳了起来,闪过了她的刀。 「还差一点点。」 「菅原道真太厉害了,小乌丸也无法奏效。」 「但刚才发挥了一点效力,多试几次吧?呀答。」 「驱魔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管试几次,结果都一样。」 筱懊恼地瞪着华。 华在另一座牛雕像上盘腿而坐,无趣地打着呵欠。 「呜嘎,真的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打败这家伙吗?」 「要结合两把神剑的力量。」 「我也正有此意。」 「结合?要怎么结合?」 「你们两个人只要同时挥刀就好。」 「只要同时挥刀就好……我是没问题,可是稻荷甚至无法靠近吧?」 「两把神剑的力量结合时,一定会发挥超乎想像的神力。」 「没错。只要两把神剑结合,力量可以匹敌三大神器的天丛云剑。」 「如果连天丛云剑的力量也无能为力,就只能死心了。」 「稻荷,值得一试。」 「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也只能试试了。」 我和筱站在一起,对着华举起刀。 「你们又想玩什么花招?我已经意兴阑珊了。」 「稻荷,跟着我,冲吧。」 筱举刀冲向华。我比筱慢了两拍,也跟了上去。 华像蝗虫般四处跳来跳去,筱可以跟上华的节奏,我却只能用目光紧追他们的身影。 华不时用雷电攻击我们,却都被小狐丸的结界挡住了,而筱的小乌丸也无法对华发挥作用。 我时左时右地奔跑着,努力想要追上筱,可是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大汗。 「筱,休息一下吧。」 「稻荷,你体力太差了。」 「是你体力太好了,我不像你,平时都做健康的运动,我是专做夜晚不健康运动的选手。」 「你有精力耍嘴皮子,就跑快一点。」 我举起小狐丸,但脑袋缺氧,昏昏沉沉的,双腿也发软。 筱举起小乌丸,正准备再度冲向华。 「够了没有!」 华的双手像霰弹枪般发射出无数闪电。 她明知道会被结界挡住,却还是接二连三地向我们发射闪电。虽然无法对我们造成伤害,可是在集中炮火攻击下,我和筱无法动弹,只能停在原地。 「啊!」 当暴风雨般的闪电终于结束时,背后传来一声惨叫,我转过头。 「喂,稻荷,你去哪里?」 阿邦和运动衣子倒在地上,我不顾战局正激烈,跑了过去。 「阿邦,你没事吧?对不起,我的防护不够。」 「幸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老公,你有没有受伤?」 阿邦温柔地抱起运动衣子。 幸子?老公? 「择日不如撞日,我为你们介绍一下,不过你们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就是我老公。」 运动衣子露出羞涩的微笑,挽起阿邦的手。 「你们在开玩笑吧?还是说,老公是什么比喻?」 「稻荷,不是开玩笑,幸子是我太太。啊,朋友都叫她运动衣子。」 夕阳沉入地平线,夜幕缓缓降临。 我的心也和夕阳一起下沉、冻结了。 「稻荷,惨了,你传递给我的力量变弱了。这样下去……」 我手上的刀又变回了锈刀。 「稻荷,你不知道阿邦已经结婚了吗?我一直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稻荷,发生什么事了?刀变回原状了。」筱单手拿着小乌丸跑了过来,她警戒着华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背对着我问道。 「我不行了,我无法作战了。」 「啊?你突然胡说什么啊?」筱转头看着我,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 「稻荷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太太,迷上了这个男人。在这种紧要关头才知道,稻荷的运气真差。」 刀中响起呜嘎的声音。 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茫然的脸,举起小乌丸,挥向华的方向。 「我才不要被这家伙嘲笑之后灰溜溜地回家,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决战到底。」 「筱,不行。如果没有小狐丸的结界,菅原道真会杀了你。」 「稻荷,你赶快振作!」 筱的激励对我来说只是杂音。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脸颊上,可能是筱在甩我耳光。 我果然地愣在原地。 「呜哇!」 听到阿邦的惨叫声,我稍微回过神。 我努力让眼神涣散的双眼聚焦,发现华出现在阿邦的身旁。 所有人都害怕地退后一步,离开阿邦。 「我没注意到这里有美男子。」 「咦?我身体无法动弹,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偏好男色,这个男人是上等货色。」 华像母豹般扑向浑身僵硬的阿邦,用淫荡的动作抚摸着阿邦的身体。 「男色是什么?」 「就是同性恋。附在华身上的东西似乎喜欢我老公。」 「你不是阿邦的太太吗?你无所谓吗?」 「有那么多人喜欢阿邦,我身为妻子感到很骄傲。而且,对方是男的,不算是偷腥。」 「可以这样解释的吗?」 子俊轮流看着运动衣子和阿邦,不知如何是好。 「我放了这个女孩,和这个男人交换,意下如何?」 华抱着阿邦,她的手伸向阿邦的双腿之间。 我和欲火焚身的华四目相接。 「放开阿邦!」 我冻结的心一下子沸腾。 即使阿邦已经有了妻子,我也不愿意把阿邦交给华。 高高举起的锈刀立刻变成了小狐丸。 小狐丸射出的火焰刀击中了华,华放开了阿邦,后退几步。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你们还不了解根本没办法驱赶我吗?和这个男人交换的条件并不坏吧?」 「我绝对不会把阿邦交给你!」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你们的刀根本对付不了我。」华嘲笑道,此刻,有一个影子闪过她的背后。 「怎、怎么回事?」 子俊在华的背后架住了她的双手。他的双臂紧紧夹住娇小的华。 「蠢货!」 黑色的雷从华的身体冲了出来,照理说,子俊应该会痛得快要昏过去,但他没有吭气,仍然紧紧抓着华。 「稻荷,赶快砍!机不可失!」 「冲上去!」 我用尽全力跑向华。筱紧紧跟在我的左侧。 「呜啊!」 当华击出的黑雷把子俊震开时,我和筱已经站在华的面前。 华的脸紧张地扭曲着。 「来不及了!」 「看招!」 从右侧挥出的小狐丸和筱从左侧飞来的小乌丸的刀身融为一体,被光芒包围了。 两道似乎在抗衡的光芒渐渐吞噬了黑暗。 「我菅原道真……会毁灭吗?」 「消失吧!」 随着这声呐喊,筱和我的力量结合了。被黑光笼罩的华的身体被刀光斩成两断。 「呜啊!」 光从华的身体溢了出来,我和筱被震开了。 溢出的光冲向天际,形成一道光柱,贯穿了夜空。 华叉着腿站立的身体喷出了黑雾。 黑雾聚集在一起,变成了菅原道真的身影,在震撼大地的同时,绕着光柱而上。 「我不会毁灭。平安都没有鬼神敢作祟,令人闻风丧胆的菅原道真不可能毁灭。如果要毁灭,我干脆——」 菅原道真临死的惨叫响彻整个天空,几乎吹散了夜空中的星星。 光柱化为无数光点,散落在天空中。 夜晚的静寂和黑暗终于渐渐恢复。 叉着腿站立的华当场瘫软在地。 「小华!」 阿邦第一个冲到华的身边。运动衣子紧跟在后。 子俊和我浑身无力,相互搀扶着跑向华。只有筱当场坐了下来,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 「我感受不到菅原道真的动静,看来已经成功把它赶走了。」 华一脸安详地闭着眼睛。 子俊把华抱在腿上,像哄婴儿般轻轻摇着她。 「华,你醒醒。」 华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慢慢张开眼睛。 「华,你没事吧?」 「咦?子俊?」 华纳闷地看着子俊。 「你为什么抱着我?我在做梦吗?」 「这不是梦。你看,大家都在。」 「但是,我身体完全动不了。」 「已经叫救护车了。小华,已经没事了。」 「华姐,我建议你去学瑜伽。」 「我好像很受欢迎,大家为什么这么担心我?」 「因为你被恶灵附身,不过,稻荷已经帮你赶走了,你放心吧。」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华露出好像迷路小孩的表情四处张望,一看到我,缓缓地伸出手。 她的手宛如冰块般冰冷,我立刻放开了她的手。 华露出满面笑容,宛如蜡烛熄灭前,火光会特别明亮。 「稻荷,谢谢你……」 然后,她闭上眼睛。 华的手缓缓滑落在地。 第九章 「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子俊手捧着一大束菊花,出现在我们约定的地点。 「我也没有想到。」 「稻荷,你别沮丧,振作一点。」 「子俊,谢谢你。」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两个星期。 我和子俊走在积雪的神社遗迹内。 我向冻僵的手指吹着热气,却完全没有感觉。子俊把我的手拉了过去,紧紧握住。 冰冷的手渐渐融化在子俊温暖的大手中,我轻轻甩开子俊的手。 「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你的感情。」 我把手放进口袋里。 「我不会放弃的,无论花再多的时间,我都会让你爱上我。」 子俊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笑了笑,子俊那和执迷不悟只有一线之隔的傻劲,对此刻的我来说十分耀眼。 如果他的视线可以集中在我胸部以外的地方,我或许会对他有一点动心。 神社遗迹内只有我们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我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化解尴尬。 子俊脱下已经穿旧的皮夹克,披在我身上,搂着我的肩膀。 我以天冷为借口,没有拒绝子俊的体贴。 从皮夹克可以感受到子俊的温暖和他的气味。 「已经一个月没有来这里了。」 「对啊。」 子俊拨开牛雕像上的积雪,把白菊花的花束放在石像前。我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插在雪地上当作线香。 「别迟疑,赶快成佛吧。」 我和子俊在牛雕像前合起双手。 牛雕像抬着头,一双大眼睛看向远方。 「我先走了,谢谢你特地陪我。」 「这样就可以了吗?」 「子俊,你的嘴唇发紫,没事吧?」 「这种天气小事一桩。」 子俊露出僵硬的笑容,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在逞强。我把身上的皮夹克塞回他手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啊,她在这里,她在这里。」 「子俊。」 身穿毛皮大衣的玛丽莲和华远远走了过来。 华像小狗摇着尾巴似的挥着手,向这里走来。 「咕哇……」 华发出好像青蛙被踩扁的声音,脸朝地跌倒在雪地上。 她这个人,让人无法讨厌她。 「华!」 「小华,你小心点。」 子俊和玛丽莲慌忙跑向华。我并不着急。 「华,你又想住院吗?」 「我不擅长走雪路。」 华被子俊扶了起来,虽然雪弄脏了她的衣服,但她仍然笑嘻嘻的。连鼻头也红了。 「华,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 「完全没问题了。子俊,我已经调养一个月了。」 「玛丽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四条买东西,顺便去了新金豪茶宾厅,但没看到子俊,阿邦说他来这里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稻荷,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是和子俊两个人单独在这里。难道你们瞒着我约会吗?」华像刀一样的锐利目光射了过来。 「不是,呜嘎说最好来确认一下菅原道真是不是真的被消灭了,不得已才来这里。因为我一个人会害怕,所以请子俊陪我来,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是啊,御灵之所以为御灵,就在于无法轻易消灭。如果道真复活,一定会来找我复仇,不过菅原道真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稻荷,你大可放心了。」 「呜嘎说什么?」 「訑说菅原道真已经彻底消灭,可以高枕无忧了。」说着,我指了指ok绷。 「我可不想再遇到这种事。当时,我以为华真的死了,害我着急了半天。」 「我也以为她死了。」 「我要说几次你们才懂?当时我饥肠挽辕,而且实在太困了,就忍不住睡着了,你们就别再提这事了。」 「如果小华死了,我会杀了稻荷,然后再自杀。」 「玛丽莲,你是在开玩笑吧?」 「呵呵。」玛丽莲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对了,最近那个小女生经常来我们餐厅,我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 「哪个小女生?」 「就是和你一起救华的汉族大小姐。」 「啊?为什么她会去餐厅?自从那天之后,我还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她已经成了老主顾。」 「是吗?我也常去,从来没有见过她。子俊,该不会是你故意不让我们见面吧?」 「华,因为你们来的时间不一样。她每次都在放学后来,还穿着制服。」 「我希望可以当面向她道谢。」 「对啊,子俊,下次有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好啊。她上次来的时候说,下次要和我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子俊,你们的关系好像很亲密,我听说她很正,你觉得呢?」 「我对那种像洗衣板的女生没兴趣。」 「子俊,你喜欢的女生除了胸前伟大以外,没有其他标准了吗?」 「女人最重要的是奶,第二重要的还是奶,男人都一样啦。」 「我要认真考虑整形了。」 「小华,如果你的身体配上稻荷那样的巨乳太不协调了。而且,俗话不是说,胸大无脑吗?」 「是啊,这也是我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原因。」 「我才没有脑袋空空呢。」 「哎唷,我有说你脑袋空空吗?」 「华,我也觉得你像现在这样很好,你不适合巨乳。而且,自然就是美。」 「真的吗?」 「哎呀,你是在讽刺我吗?」 「玛丽莲,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听我说……」子俊冒着冷汗拼命解释,玛丽莲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故意找他的碴。 「哈啾。」华的可爱喷嚏声终结了他们的斗嘴。 「哎呀,小华,你没事吧?」 「趁还没有感冒之前,赶快回餐厅吧。」 「好啊。」 雪地上只有我们的足迹,来到了大鸟居。 「那我先走了。」 我向往左走的大家挥了挥手,转身往右走。 「稻荷,你要走了吗?大家一起去新金豪茶宾厅坐坐吧,也可以暖一下身体。」 「对啊,稻荷,去尝尝我新挑战的菜色。这次是四川菜,可以暖和身体。」 「稻荷,不必勉强。」 华的眼神示意我不要去。 「子俊,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华,这么突然,到底有什么事?」 「我每次去你们餐厅,阿邦都用热切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华用湿润的双眼仰望着子俊。 「刚才我去你们餐厅时,他也一直看着我。我为这个问题烦恼了很久,可是因为在餐厅时,阿邦也在,所以不好意思问你。」 华像悲剧女主角般俯着头,子俊笑了起来。 「华,你不用担心,阿邦看你,只是因为他希望以后有像你这样的女儿。况且,阿邦超爱他老婆,对其他女人没兴趣。」 「是吗?那我误会他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想要有像华一样的女儿?我也一直以为阿邦喜欢华!阿邦,以后不要用那种会让人误会的眼神看女人了! 「稻荷,你该不会还在为阿邦的事耿耿于怀吧?他已经有太太对你的打击这么大吗?」 「当然是很大的打击。我是真心喜欢他,没想到他太太偏偏是运动衣子,更是双重的打击。之前运动衣子对我说:『这份感情应该发展很顺利。』我还乐不可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 「我之前去给她算命时,她也这么说。不过,我向来不相信算命这种东西。」 「那为什么让她帮你算?」 「因为她免费帮我算,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你应该有请她算一下我们的事吧?」 华挽着子俊的手,抬眼看着他问。子俊故意仰望天空。 「稻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嗯,住我心情平静之前,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 「稻荷,路上小心。」 华喜孜孜地挽起子俊的手,子俊却露出失望落寞的表情。 「稻荷,振作一点,改天见了。」 我搭有轨电车在四条大宫下了车。 下了第一场雪的街上很少行人,没有往日的喧嚣。 我沿着泥泞的雪地走向四条,鞋子都湿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挡在我面前。 「我是夜刀神,是古代神之一,你是谁?」 我像脱兔般拔腿就跑。 男人发出奇怪的叫声追了上来。 「早知道应该带刀出门。」 「我不是提醒你要带吗?」 「我的皮包里塞不下,我讨厌看起来呆呆的。没有刀,你就打不过它吗?」 「打不过。我不是战神,如果是低级灵,我还可以应付一下。没刀的话,打不过其他神。」 泥泞的雪地很不好走,好几次都差一点跌倒。 穿越地下街,冲进百货公司后,身后的男人终于不见了。 「好像终于甩掉了。」 「好像是。最好赶快回稻荷山,对方很快会侦测到我的神力,知道我们在哪里。」 「每次离开稻荷山都会遇到这种事,真受不了。呜嘎,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只要在稻荷山,我形成的结界可以防止其他神靠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电视谈话性节目整天在讨论『日本省各地突然接连发生离奇案件!凶手都自称是日本的神!』。」 我快步走向京阪线,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 「管原道真最后的诅咒在日本各地四散,唤醒了沉睡的神明。」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 「神明苏醒后,找到附身或是可以附身的人,就会发泄遭到抛弃的怨恨,或是努力找回信众。」 「那为什么你每次一说你是呜嘎,就会遭到攻击。神明和神明不是应该团结一致吗?」 「因为我以前的信众最多,所以也引起了其他神明的憎恨。」 「你不要说得事不关己。」 「总之,众多神明已经苏醒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回信众。稻荷,我不能落后于其他的神。」 「我绝对不会帮你的忙,所以你可以离开我,还我平静的生活。」 「在找回往日的繁荣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第十三次谈判又失败时,我们终于来到了京阪线。 我用脚踩熄香烟,搭上电车。不知道是否因为下雪的关系,车内很拥挤。 在京阪下了车,走向稻荷山时,立刻听到邱阿姨很有活力的声音。 邱阿姨的声音让我有回到温暖的家的感觉。回到这里,就不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神骚扰了。 我只能在稻荷山生活吗: 我无法全心接受回家的安心感。 无论多么温暖的家,如果无法走出去,就和牢笼没什么两样。 走上电器街的坡道时,我仍在认真思考怎样才能把呜嘎赶出去,以后又该怎么办。 电器街的大叔亲切地向我打招呼,我回应的时候,看到旁边电视上的画面,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一个月前,突然开始发生了许多离奇事件。今天我们请到了解决这些事件的高中生收惊师。」 是筱。 坐在主播身旁的筱绑着羊角辫,穿着水手服,呀答在她头顶。 「为什么电视拍得到呀答?」 「很奇怪,数位电视无法拍到,传统的类比电视却可以看到。稻荷,你放心吧,要有一定程度灵力的人才能够看到呀答。」 我不顾电器行的大叔讶异地看着我,就在电视前坐了下来。 「你还在读高中,为什么开始当收惊师?」 「因为我觉得只有我能解决这些事件。」 「筱小姐,你已经解决了好几起事件。能不能请教一下你轻松解决这些让警察也束手无策的事件有什么秘诀吗?」 「这一连串的事件是被抛弃的日本众神因为愤怒所引发的,我可以听到日本众神愤怒的声音,也可以平息它们的愤怒。」 「怎么平息它们的愤怒?」 「我受到上贺茂神社的神明保护,我用这股力量解决这些事件。」 「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可是你的确解决了警察也无法解决的事件,所以不得不相信你。对了,请问你每次为人收惊要多少钱?」 「价格视每次的状况而定,请先打电话给我,我期待大家的来电。」 电话号码占满整个电视画面。 「筱,你比日本族的街妹更有种,我做不到。」 「稻荷,你在说什么?呀答怎么可以超越我?这样下去,上贺茂会有很多信众,我们也开始当收惊师。」 「我死也不要。如果你想当收惊师,就去找别人附身。」 我不理会一直在自说自话的呜嘎,迈开了步伐。 走上陡峭的上坡道,来到十字路口,可以俯瞰白雪装扮下的京都街道。我点了一根希望牌短烟,脑袋放空地眺望着。 街道宛如穿上日式白色无垢结婚礼服的新娘般静静伫立。 苏醒的众神在美得纯洁无瑕的新娘周围肆虐跋层。 虽然之前我曾经说要相信,可是其实我不相信神,也不愿意相信。 无论再怎么祈祷,都不可能改善我们日本族的生活。 创造世界的不是神明,而是我们自己。 「啊,我以后的人生会怎么发展?」 真的只有神明才知道吗? 后记 朝阳照射下的泳池,水面没有涟漪,像镜子般映照出世界的一切。 我带着宛如《爱丽丝镜中奇缘》般的心情缓缓进入泳池,可是和爱丽丝不同,我手上拿的是水底吸尘器,令人感到悲哀。 十八岁时,我在游泳教室打工当教练。每天早上必须第一个去上班清扫泳池。 关掉水的循环开关后,静止了一整晚的池底角落会有许多毛发和谜样的凝胶状物体。我必须潜入水中,用专门的水底吸尘器清扫。 如果认真工作,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可以完成,但我总是随便清扫一下,享受在空无一人的泳池里嬉戏的乐趣。 我说的嬉戏并不是游泳。 仰躺在水循环开关已经关闭的泳池正中央,缓缓地吐气。于是,身体就会沉入水中,最后沉至池底。 隔着蛙镜看映照在水面的世界,趁没有呼吸之前,像尸体般躺在池底。 这是一个静止的水世界,和走进无人的森林或潜入无人的大海是不同的感觉。 我深爱这个蓝色的世界。 当时,我逃离像跟踪狂般的父母,高中留了级(之后又被退学),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生活下去。世界充满恶意,我很不自在,仿佛有巨大的锁链绑住全身。 十几岁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是,也没有努力的方向,感到很不自由。 然而,漂浮在静止的水世界,让我感到自由。 一滴颜料滴入湖中会很快溶化,然后找不到那滴颜料在哪里。池底也会稀释一切,让一切变得透明。 离家之后,我一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虽然遇到很多人,可是我发现即使过着相同的生活,有的人过得很快乐,有的人却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在和这些人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所谓的「生存」,就是即使身处再糟糕的世界,都可以从中发现希望。 这就是《桐之宫稻荷》的世界观和书中人物的基础。 再糟糕的世界,一定可以找到希望。我希望可以如此相信。 然而,要在当今的世界寻找希望越来越难了。 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发现希望的契机。 我希望持续写这样的小说。 二〇〇九年九月 叶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