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翼的希格德莉法》 序「──战翼日」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 图源:飞船 录入:月灵 1 ──这时候,军中流传著听起来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的谣言。 「听说了吗?军方秘密开发的最新兵器,好像终于要部署到实战单位喽。」 「────」 「你说最新兵器,是指传闻中弹药对那些可恨家伙有效的玩意儿?」 「────」 「嗯,据说上头搭载了能扭转战况的划时代装备。」 「────」 「据说冒出能一骑当千的王牌飞行员粉碎了那些光柱,这话居然是真的啊?」 「────」 「喂,不要默不吭声,一起讨论啦──露莎卡。」 「……我吗?」 听到探头观察自己神色的同僚这么说,露莎卡眨了眨那对凤眼。 仔细一看,围住同张桌子吃著军用口粮当晚餐的同僚们,全都看向自己。露莎卡在众人注视下,反刍起他们方才的对话。 如果没记错,内容是── 「呃,是要我针对荒诞无稽的梦话发表感想,没错吧?」 「要说没错也是没错啦!你会这么说的心情我也懂啦!」 「这个嘛,我认为是很有梦想的话题。虽然只是个梦。」 「这女人居然还多补了一句!」 尽管露莎卡自认用词已经相当小心,但同僚们的反应不太好。 果然,男女之间有难以弥补的意识隔阂。话虽如此,就这么死心却也对不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所以说,我绝不会放弃与大家对话的。」 「到这个地步居然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女人当自己是神吗……?」 「仗著自己有点……不,相当可爱就得意忘形……!」 「真要说起来,讲什么不会放弃和我们对话,但你刚刚不就没加入讨论吗?」 「抱歉。因为谈话内容没有建设性,所以我一个不小心就开始专心吃饭了。」 「这、这家伙……!」 同僚们以碰上怪物的眼神看著道歉的露莎卡。他们的视线让露莎卡嘴角一松,摇头说了声「不」。 「开玩笑的。」 「什么嘛,是玩笑啊……咦,哪些部分是玩笑?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 「如果刚才谈到的那种兵器开发出来,会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喜事。对敌人有效的弹药也好、扭转战况的决战兵器也好、王牌飞行员也好,不管是哪一种都无妨。」 语气平静的她扳著手指,让思绪飘向男性们方才讨论的那些「荒诞无稽的梦话」。 谈论梦想是件好事。毕竟所谓的梦想,也就是企盼实现的愿望、理想。 「────」 听到露莎卡歌声般的祈愿,同僚们神情严肃,闭口不语。 这阵沉默并不令人反感。只不过,此时所有人的心情都一样。 这个战场上的──不,仰望这片天空的诸多将士,大概都作著同样的梦吧。 军方开发的秘密兵器、对敌人有效的人类智慧结晶、能改写战况的崭新作战、强大到不需要战术的王牌飞行员── 「────」 ──他们必须在没有上述东西出现的天空,和那些光柱作战。 2 西历2019年,人类被迫与突然出现的光柱──通称「皮拉」的奇妙敌性存在开战。 一开始现身于北欧某座山里的光柱,和它们美丽梦幻的外观相反,对周边地区造成许多不良影响。这种如今称为「枯竭现象」的现象,会以光柱为中心夺走大地的生命力,让整片土地不自然地荒芜。 对于山林日渐枯萎、动植物持续腐朽的未知现象,人类的反应迟缓至极。 首先,人们没有及时掌握情况而乐观看待,导致损害扩大,直到派出的调查队倒下,出现了人员伤亡,光柱的危险性才广为人知。 于是,人们展开行动,试图物理性排除光柱,事态却急转直下。 ──无数敌性存在,接连从受到攻击的光柱中出现。 为了排除光柱而集结的先遣队,遭到今后称为「皮拉」的敌性存在歼灭,逼迫人类必须认真对抗皮拉。 然而从此刻起,原先只是缓慢拓展影响范围的皮拉,一口气加快了侵略速度。人类失去在北欧的生存空间,居民不得不放弃土地。 此后,光柱就像嘲笑拋弃故乡逃难的人们一般,先后出现在世界各地,使大地荒芜。派出去试图阻止的军队,则是三两下就被现身保卫光柱的皮拉击溃。 皮拉具有能让寻常兵器失效的未知力量,对于靠火药让战争进化的人类而言,可说是最糟糕的天敌。 生命持续消逝,连败战都称不上的败战让领土连连失陷,于是通晓旧时代战争的人大半身亡,年轻生命先后奔赴战场。 ──毫无疑问地,人类不断沿著通向灭亡的斜坡往下滚。 「──有人吗,有人在吗?拜托,来个人回答我。」 对无线电的呼喊,只得来空洞的沙暴般杂讯回应。 不久前,同伴们那些让人嫌吵的对话已不复耳闻。无趣的笑话、无聊的幽默,以及担心自己的正经言论。 一切的一切,此刻彷佛都已消失在沙暴彼端。 「────」 天蓝色的眼眸,从飞行中战斗机的驾驶舱里,望向战场的天空。 覆上厚重云层的天空,处处散发鲜艳的赤红,证明有人正在奋战──证明有人正以不管用的枪弹,对无情的敌人发动攻击。 同时,也证明这些无谓的抵抗逐一划下句点,生命先后消逝。 「──」 少女咬住嘴唇,铁锈味从舌头上滑过。 围桌同吃军用口粮晚餐,挥手互道「地上见」,生死与共的飞行伙伴──如今,空中只剩露莎卡一人。 在不见一人的天空里,露莎卡孤单地飞行。 没有懊悔的话语。连一声安慰也说不出口。露莎卡认为,叹息似的呼唤人名,只是侮辱那些消逝在空中的战友。 机上仪器毫不在乎露莎卡内心所想,大声通知她敌人接近。嘴唇还滴著血的露莎卡拉动操纵杆,驰骋于天际。 瞬间,机体擦过迎面而来的光弹,冲击令主翼发出哀嚎。露莎卡耳听机件的挤压声,看著异形从眼前划过。 「────」 ──那是个出现在空中只能说异样的物体。 那种星形,乍看之下会以为它出现在空中是必然。不过,这种认知是个错误。敌人和造型近似的生物一样,本性是冷酷的杀手。 它身上无数的管足,绝不会放过任何逮到的敌人;如果拉开距离,又会暴露在无数原理不明的光弹之下,依旧难逃惨遭击坠的命运。 再加上,还有让我方普通兵器无效的神秘防护──就是这个难以动摇的现象,令绝望的战况化为真正的绝望。 ──不明敌性存在「皮拉」。 突然袭击人类的外敌,在这个战场的外观,是一群自由飞舞的海星。无数尺寸与战斗机相当的海星,在幽暗的天空往来交错;它们找上振翼飞翔的战斗机,接连量产死亡。 这幅景象,宛如一场不该出现在世间的恶梦。 「单纯的海洋生物居然在空中飞,这到底是开什么玩笑啊……!」 露莎卡振动喉咙诅咒这不讲理的状况,同时让机体回旋,以钻过敌军缝隙般的极限机动突破敌阵,抓住九死一生里的些许生存曙光。 即使如此,依旧无法保证露莎卡能活下去。 刚刚那番奇迹似的空中机动,只赢得度过上百道危机其中之一的权利──不仅如此,这场没有尽头的性命赌局还会继续要她下注。 「────」 在混乱不清的战斗空域里,露莎卡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周围,找不到处境与自己相同的机体。十数秒之前还在的反抗火光消失无踪,露莎卡真的已经孤立无援。 声音远去,视野没了色彩。露莎卡彷佛找不到自己陷进座椅的身躯,成了只剩中心部位──心脏的存在。 所见、所闻都没有意义──只听得到心跳声。 「────」 此时此刻,露莎卡不过是个只会演奏心跳的悲哀器官。 听不到仪器带来的无情通知,也看不见将视野遮蔽殆尽的光弹风暴。即使耳朵听得到、眼睛看得见,也因为没有手脚而无法操纵机体。所以,露莎卡什么也做不到。 只差一个致命性的发展,让这阵心跳停息── 「──?」 瞬间,某样东西触动了露莎卡已经接受结局的意识。 些许宛如搔痒的感觉,将露莎卡的意识带回现实。接受结局而踏入悟道境界的情绪被拉回残酷现实,令露莎卡倒抽一口气,遭到难以承受的情绪漩涡摆布。 然而,就在地狱降临时,露莎卡苏醒的意识也察觉了异状。 只能吐出沙暴般杂讯的无力机械,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声音不断重复某个词语。 在咀嚼鼓膜捕捉到的词汇之前,露莎卡的嘴唇先动了。 她只是下意识地,说出听到的东西。 「──valkyrie.」 ──紧接著,光从战场上呼啸而过。 「────」 这是个极度不自然的现象。 光不具质量。如果没有符合诸多条件,它就没办法破坏物质。尽管如此,这道光却蹂躏、粉碎了空中那些大摇大摆的海星。 「──啊……」 看见如此光景,令露莎卡的咽喉发出些许声音。 光自无数光弹之间钻过,直直冲向恐怖的敌性存在。低吟的机枪在双方擦身而过之际喷火,带著闪耀光芒的子弹洒满海星全身。下一瞬间,皮拉的防护遭到贯穿,迸出强光。 不把枪弹当一回事的光之守护被打穿,皮拉全身起舞似的弹跳。 顿了一拍之后,出现无比奇妙的景象──绿意自皮拉的中心萌芽,伸展出翠绿枝叶的树木跟著诞生。在体内成长的嫩木钻出,皮拉则失去原形,就此消散。 这就是传说中能在皮拉消失之际看见的消灭现象。至于它为什么是暧昧不清的传闻,理由在于过去不曾出现能明白确认这个事实的前例。 击破皮拉,就像梦想与奇迹结合的产物,露莎卡过去从来没有亲眼确认过──但是,不会错。 因为,她并非只看见一两次。要是在近距离确认到近百个案例,再怎么顽固的脑袋都能理解。 皮拉消灭现象传闻的真实性,以及那道光的破格战斗力。 「────」 屏息凝神,彻底成为旁观者的露莎卡,注意到某件事。 光,不是单纯的光。看似光的东西,其实有飞机外型。正确地捕捉到来者的身影时,她不禁愣住。 搭乘最新型战斗机的露莎卡等人,只带回些难堪的战果。那架机体若是足以让露莎卡他们黯然失色的人类智慧结晶,或许还能带来些安慰。 ──前提在于,露莎卡没发现那道光的真面目,其实是过时的螺旋桨飞机。 「────」 感觉恶梦接连不断的露莎卡,成了个在空中飞舞的稻草人。 只能站在田里旁观争斗的可悲人偶──此刻的露莎卡,立场就和稻草人没什么两样。 光芒肆虐,一个又一个化为嫩木的皮拉往下落。可以看见坠落的嫩木,扎根于受到「枯竭现象」影响而荒芜的大地。 宛如乾渴的沙地吸水,宛如生命在枯槁的大地上扩散。 「──valkyrie.」 无线电传来某人的声音。 不只一个人。突破沙暴传进露莎卡耳里的声音,不只一人。 「──valkyrie. valkyrie.」 「valkyrie、valkyrie、valkyrie……!」 更多、更广,彷佛来自遥远彼方,不属于个人或集团,而是地鸣般的「人类」之声。 「──valkyrie!valkyrie!valkyrie!」 「────」 声音重击鼓膜,令人眼眶湿润,热血沸腾。 光芒烧灼天空,制造嫩木,接二连三将可恨的皮拉彻底粉碎。 希望宛如野火燎原般扩大,又高又远,照亮厚重云层所笼罩的战场。目睹此情此景的露莎卡,睁大了天蓝色的眼睛。 她,是军方一直隐瞒的存在── 她,将打穿可恨皮拉的防护化为可能── 她,发挥了足以扭转战况的惊人战斗力── 她,是接连粉碎那些光柱的一骑当千王牌飞行员── 「────」 同伴们引颈期盼的、每位仰望天空的将士所梦想的。 梦化为现实,打倒皮拉、夺回天空的人类希望。 这个希望的名字正是── 「──valkyrie.」 扮演稻草人的露莎卡,说出了那个词。 3 这一天,人类在和皮拉的战争中,首次获得可称为胜利的战果。 尽管诸多将士在战场上牺牲,然而这场初胜,对于原先只能害怕皮拉威胁的人们来说是希望,也是值得纪念的反击开端。 ──神为了拯救人类,派遣带有羽翼的少女「女武神」下凡。 这一战,就是女武神的初阵。 它是今后诸多璀璨战果的第一笔,也将是刻在人类记忆与历史上的崭新一页。 没提及消逝的生命,被当成纪念日写下来的「战翼日」── 生还将士名单之中,载有露莎卡?艾弗瑞斯卡的名字。 第一章「第二世代女武神」 1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留在此刻仍旧模糊不清的记忆彼方。 「──这样啊。你把■■当成■■■■吗?」 那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令人有种不协调的印象。 之所以让人这么想,大概是话音中那股经历漫长岁月的沉著,与音色本身的稚嫩感觉完全相反吧。 显得年少,甚至可说稚嫩的说话者,以父母应对孩子的态度接待自己。 这种奇妙的印象冲突,摇撼刚羽化女武神还模糊的意识。发烧般的感觉令思考迟钝,眼眸因亢奋而湿润。 这里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虽然不会觉得特别阴森,四周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尽管就连脚下都显得不太稳固,本能却明白自己的踏脚处就在此地。 正面,跪在地上的自己前方有处泉水──「密米尔之泉」。 具有神圣力量,能赋予特殊庇佑的泉水。不久前,自己才伸手捧起冰凉泉水,并在稍微犹豫之后将水喝下。 可以感受到,顺著咽喉落下的每一滴水,都让自己逐渐摆脱人类的枷锁。 「羽化」虽是种比喻,不过,实际上可能真的就是羽化。或许该说,自己彷佛得到了凡人之躯无法体会的崭新羽翼。 这话并不是在说自己已经超越人类。然而,可以肯定自己踏上了一条与常人不同的道路。 「今后你所要走的路,想来会无比艰困,却又受人尊崇。」 语重心长的年少嗓音,对跪著承受羽化余韵的自己这么说道。 「你可能会度过许多个哀叹『这并非我所愿』的夜晚。」 「────」 「恐怕还会难以承受不断的失去,听到心灵破裂的声音。」 「────」 「因此,我不会要你别叹息,也不会要你别气馁。这是你们的权利。」 不责怪自己落泪,也容许自己屈服。 声音主人的话语,逐渐渗透自己的内在。话语宛如体内血液般循环,流过四肢每个角落,之后回归胸膛中心。 即使夜夜叹息、即使心灵破裂的声音再三响起、即使受挫屈服,也不会无人相伴──自己已不再孤单。 这个事实与安心感,带给因羽化而颤抖的四肢力量,让自己能够站起身来。 「────」 「我的女儿,你决定起身吗?我坚强的女儿啊,你即使明白前路艰辛,依旧吞下泉水。那么,我就赐你崭新的羽翼吧。」 声音严肃地这么说完,身后随即出现一个庞大气息。她回头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架涂成深红色,带有神圣光芒的战斗机。 「英灵机──女武神的羽翼,也是人类对抗皮拉的唯一手段。」 看见深红机体,令她倒抽一口气,全身为之僵硬。此时声音从背后传来。 声音,神的声音,如此宣告﹕ 「振翅飞舞吧,女武神──此乃主神奥丁的庇佑。」 2 「──你就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 「────」 在基地走廊上,因为后方有人喊出自己名字而停步的人,缓缓转过头去。 这名女性有一头令人联想到夜间雪景的银色长发,以及天蓝色的凤眼。 身材修长如模特儿,胸部以模特儿标准来说却稍微大了点。丰满的胸部顶起笔挺的军服,窄裙下的长腿裹著黑色裤袜,是一身反映出当事者性格的穿著。 美丽的女军人,这就是众人对她──露莎卡?艾弗瑞斯卡的印象,可说是简单易懂的外观评价。 被评为冰霜美女的露莎卡,笔直望著对方。 「是的,没错。我就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请问你是?」 「啊,果然!嗯嗯,我就知道。毕竟你完全符合我听到的特徵嘛。」 「听到的特徵?」 「没错没错!」 这名用力点头的少女,和露莎卡给人的印象恰好成了对比。 及腰的柔顺金发,宛如阳光般闪闪发亮。个子比露莎卡矮,女性的身体曲线也不怎么明显。但是,少女兼具可爱与动人的五官,以及那对彷佛嵌上红玉的眼睛,则显得魅力十足。 身上服装兼顾美观与轻便,非常适合这个活泼的少女。然而,此处再怎么说都是军方设施,会令人怀疑她来错了地方。 粗犷的军事设施,以及宛如平稳代言人的少女。两者凑在一起实在不协调,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感。 当然,现在有不得已的理由,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只不过,这类场合也有穿上军服的义务,露莎卡同样遵守这点。 因此,这名异样到极点的少女,带给露莎卡格外强烈的突兀感。露莎卡怀著突兀感,反刍少女这几句话。 「你是听谁说的?」 「基地的大人物呀。我早就想和你见个面,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和我所听到的一样,是个穿上军服会感觉伤风败俗的人呢!」 「伤、伤风败俗……?」 「对呀!」 露莎卡自认为有真诚地回应对方,出乎意料的评价却令她不禁脸颊抽搐。 「伤风败俗」不管怎么想都不是赞美。但是,语气肯定的少女脸上看不出任何芥蒂,完全感受不到恶意。 说不定,她用错了词。如果是这样,就是单纯的口误。 「那个……你所谓的『伤风败俗』是指?」 「咦?意思就是军服胸部的地方都快撑破了,窄裙里的黑裤袜也很诱人,感觉非常色情。」 「────」 看样子不是用错词,而是很清楚词汇的意义才这么形容。 这个事实,令露莎卡沉默不语。此时,少女突然「啊!」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啦不是啦!该不会,你以为我是在骂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反而是抱著『好羡慕喔~』的心情说的!」 「呃,『羡慕』这个词的意思是……」 「就是向往啦、嫉妒啦,好想变成那样喔~的意思!不要怀疑啦!」 表情一变再变的少女,逼近露莎卡这么说道。露莎卡难以招架这番强而有力的宣言,吃惊地点点头。 「很好,这样就对了。真是的,明明是美女却没自信的人好多。该不会,你有这方面的兴趣……算了,这样也符合我的喜好。」 少女盘起双臂念念有词。尽管不太明白她嘀咕的内容,露莎卡依旧重新站直,开口道: 「抱歉刚刚一时慌了……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 「咦?」 「你刚刚说,你向基地的人打听过我,而且你早就想和我见面。但是,我对这件事毫无头绪。」 「啊~对喔。我想也是。应该说,想见面是出于我个人的理由,你没有头绪是理所当然的。」 说著,少女自嘲似的苦笑,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她吐了口气,一双红眼睛望向露莎卡,接著说道: 「你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这个基地的第二世代女武神首席对吧?」 「──你是……」 「我的名字叫爱咪。」 少女──爱咪就像要打断露莎卡发问似的,把手放到自己胸前,报上名字。 露莎卡让这个名字在口中滚动、反刍。但是,记忆里没有名字符合。从那微皱的眉头,爱咪似乎已经发现露莎卡的困惑,轻轻一笑。 接著,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听名字不知道,这么说应该也会懂吧──我是第一世代。」 「──!」 听到少女带著淘气口吻悄声说出的词,露莎卡猛然瞪大眼睛。爱咪那双红玉眼眸之中,看得到睁大了天蓝色眼睛的露莎卡。 看见露莎卡震惊的模样,爱咪轻轻吐出舌头。 「我就是第一世代女武神,爱咪。我一直很想见你。」 3 「然后呢,我就像这样转战各地,完全交不到朋友。难得可以到处跑,却连观光的时间都没有。」 「喔,是这样啊。」 「是啊是啊。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和基地里的其他女武神当朋友。」 「喔,是这样啊。」 爱咪说著露出笑容,一旁的露莎卡则是暧昧地应和。 「开朗的少女」是爱咪给她的第一印象。「话很多的少女」则是爱咪现在给她的印象。 既活泼又健谈,表情丰富这点也讨人喜欢,和自己正好相反。 「啊,该不会我话太多了吧?如果嫌烦要老实讲喔?」 「不,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太老实了啦!」 「开玩笑的。」 「咦,啊,玩笑……哪些部分是玩笑?」 面对一脸不安的爱咪,露莎卡沉默不语。 希望对方能将这点程度的玩笑,当成是回敬一开始那个出乎意料的评价。至于对她自称「第一世代女武神」的私心……应该没包含进去才对。 当然,露莎卡并未怀疑爱咪骗人。不是相信她的为人,而是有更简单的根据。 拿这个名号招摇撞骗,是和「背叛人类」同义的重罪。 「──倒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了啦。」 「咦?」 「抱歉抱歉,你没有说出口,所以放心吧。只不过……嗯~你露出在想这种事的表情而已。直觉啦直觉。」 「……直觉吗?我自认不太会把心事写在脸上。」 露莎卡的颜面表情肌迟钝是出了名的。家人以前也常这么说。 尽管她自己也有意识到这点而尝试改善,却没什么成果。就连部队里的同僚,也都给予「表情很恐怖」、「散发出的气息很僵硬」、「玩笑不好笑」等负评。 「最后一个和表情没关系吧?」 「居然连这些也写在脸上了吗……该不会,改善开始看得到成果了?」 「嗯~在你建立起自信时泼冷水虽然不太好,不过或许只是我直觉很准而已。所以,不要太有自信喔。」 「居然有人建议我『别太有自信』,真是宝贵的机会……」 努力慎选词汇的成果被人否定,露莎卡感到有点沮丧。 她以手指碰自己的脸颊,用物理性手段让僵硬的表情肌放松,爱咪见状笑个不停,似乎觉得很有趣。 ──目前,露莎卡正为爱咪介绍基地。 那场相遇之后,爱咪拜托露莎卡当向导。她表示自己刚到,对基地还不熟,希望露莎卡能帮忙。 露莎卡向基地司令确认后,爽快地答应了。 「没想到,不但要先问过司令,还得接受身体检查。」 「虽然只是个形式,却也有它的必要性。要对大家一视同仁。」 「哼哼,真是新鲜的应对,让人有点开心。只不过……」 说到这里,爱咪看向露莎卡,彷佛在责备她不该恶作剧。 「明明直接答应就行了。露莎卡还真会吊人胃口呢。」 「这个评价听起来似乎不太光彩……容我重申一次,即使只是个形式也有它的必要性。虽然我也觉得这种提防没什么意义……」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看见我就知道了吧?」 爱咪轻轻挥手,眼神仍旧在责备露莎卡的孩子气。但是,露莎卡不明白她这种目光的意图。 露莎卡皱起眉头。看见她的反应,爱咪疑惑地「咦?」了一声。 「该不会,你真的不知道?」 「很遗憾,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讲到这个地步,露莎卡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是军中某个听起来好像真有其事的传闻。 「该不会,你是指最近创刊的英灵月刊?」 「唔……露莎卡也知道这件事啊……」 「毕竟在这个基地也传开了嘛。听人家说,上头刊载了各地战况与已出现皮拉的特徵,是个要在军中广泛共享情报的新尝试。」 「唔,嗯,的确没错。虽然没错,可是不只这样,或者该说……」 爱咪食指互戳,红著脸别开目光。只觉得眼前少女连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的露莎卡,已经猜到她害羞的理由。 「……我还是不太明白。话说回来,虽然应该和这件事无关,不过听说女武神的写真照登上了英灵月刊封面。」 「关系可大了啦!露莎卡,你一定是知道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难不成,封面的写真照就是爱咪?」 「对、对、就是这样!你想想看,我是第一世代嘛!这种事也会落在我头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居然还有点跃跃欲试,真是羞死人了!」 爱咪红著脸跺脚,随即抱头蹲下。不只表情,就连动作也显得焦躁不安。 觉得连这些举止也可爱如小动物的露莎卡,向爱咪伸出手。 「啊~为什么我当时会答应那种工作啊……」 「年轻气盛的错误谁都会犯。我认为,将它当成一时的耻辱,忘掉就好了。」 「就算想这么做,照片还是会半永久性地留下来吧……?」 爱咪握住露莎卡的手站起身,抬眼问道。面对她求助的眼神,露莎卡好不容易才想出该怎么答覆。 「这个嘛,技术的进步总是令人耳目一新。」 「居然想拿技术进步当理由让我接受……!露莎卡,要是你也去拍写真照就会明白了。」 「──?假如发生这种事,只要是军务,我应该就会接受。」 「又来了,嘴上说这种话……你眼神是认真的!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 「拜托别夸奖我,会让我得意忘形。」 「我没夸奖你……没有,完全没有……」 爱咪不甘心地念念有词,露莎卡歪头不解。 看见露莎卡这种反应,爱咪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继续讲下去也没用。然后她一句「话又说回来……」把话题带开。 「照这个样子,你大概真的没办法只用看的分辨……我原本还在想,彼此都是女武神,应该能一眼看出来。因为,我就做得到。」 「这……」 「嗯~这么一来,或许就知道为什么先前会有那么多令我不解的反应了。难怪大家都一脸『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的表情。失败失败。」 爱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不过露莎卡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用看的就知道是不是女武神?怎么做到的?」 「凭感觉?就……类似能看见淡淡的光芒那样。你感觉不到吗?」 「……没办法。」 听到这番不明所以的解释后,露莎卡盯著爱咪看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尽管爱咪笑容灿烂得像在发光,但这是种普遍性的感觉,应该不符合方才谈话中的内容吧。看样子,露莎卡似乎不具备爱咪口中的那种感觉──关于这点,露莎卡认为是理所当然。 她并未逞强,而是自然地接受现实。 这就是自己这批第二世代,和爱咪这位第一世代之间的明确── 「不过嘛,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嗯,这点小优势,就当成身为长姊的特权吧。」 「……你有姊妹吗?」 「嗯,很多个──你也是我的妹妹吧?」 「────」 「因为我是第一世代女武神,露莎卡则是第二世代女武神嘛。」 我们是姊妹对吧──听到爱咪微笑著这么说道,露莎卡当场愣住。 这种事,自己从没想过。 尽管露莎卡将女武神当成背负相同使命的同僚,却完全没考虑过以姊妹相称。 这种出人意料的思维,令露莎卡瞪大了眼睛。爱咪则是探头打量她的模样。 「该不会,你在害羞?」 「我是傻眼……不,动摇?不好意思,我想不到适合的词语。不过,如果真要说的话……」 「真要说的话?」 「我多半比较年长,应该当不了你的妹妹吧?」 「又在讲些没感情的话!」 露莎卡的回答,让爱咪不满地鼓起脸颊。 「试著想像一下,既然理论上可以有个比自己年轻的继母,那么不靠血缘连结的关系,不也可以有个比较年轻的姊姊吗?」 「我实在不愿去想像『比自己年轻的继母』这种状况。」 「虽然我懂你的感受,不过这毕竟是我自己用的比喻,听了实在不太舒服。」 看样子,露莎卡的答案没能扮演让爱咪消气的角色。话虽如此,但爱咪的性格似乎也不会拘泥这种小事── 「不过,原本以为这几句话很有效,结果却完全不管用,这点需要反省。家人以前也常对我说,『你总是因为精力旺盛冲过头』。」 「原来如此。」 「这么简单就让人接受,实在令我不太能接受……」 原先振作起来的俏脸再度变得沮丧,真是个表情丰富的少女。先不管是不是冲太快,精力旺盛这点露莎卡倒是完全同意。 爱咪之所以能让别人跟著她的步调走,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理由不只是露莎卡「不太擅长」应付她这么单纯。 「啊,这么说来,能让我看看机库吗?」 爱咪瞬间换了个表情,把兴趣转移到下一个对象上头。 她的目光落向走廊上的窗户──窗外可见的机库。里头有为了随时能出动而细心保养维修的战斗机和── 「──英灵机。」 一说出这个词,露莎卡便感觉到,自己对它依然戒慎恐惧。 和机库那些搭载最新装备、由老练飞行员驾驶著升空奋战的战斗机排在一起,为了对付支配苍穹的侵略者而生的过时螺旋桨飞机── 当年曾称霸天空,大战时各国争相开发,如今别说沦为旧型,即使被当成古董也不足为奇的旧时代遗物。 它们便是英灵机。让女武神能够上战场的最大理由。 ──过去,露莎卡在绝望的天空所见,有光辉随伴的战翼象徵。 「对啊对啊。我的英灵机差不多也该送到了。而且,难得有机会可以好好看一看其他人的英灵机嘛。」 爱咪眯著眼睛往机库方向看去,没注意到露莎卡的颤抖。看见她满心期待地微笑,令露莎卡胸口隐隐作痛。 不过,露莎卡很快就无视这阵痛楚,点头说道: 「──那么,我带你去机库。队上其他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对,就是这个!这个我也很期待!第二世代里,露莎卡你的小队得到非常高的评价喔!会听到什么故事呢,我好兴奋喔!」 爱咪双手在胸前叠合,一双红眼闪烁著好奇心的光芒。 对爱咪说了声「往这边走」之后,露莎卡带著少女向机库走去。 露莎卡缓缓地、大大地踏出步伐,走在爱咪半步之前。 ──藉由这么做,避免让少女看见自己的表情,然后轻声咕哝: 「──第一世代。」 低语在口中融化,还没踏上旅途就已消失无踪。 4 ──女武神,乃是神赐给人类的反击契机。 这种说法,尽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不过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女武神确实是神带给人类的希望灯火。 皮拉突然出现,缺乏对抗手段的人类落居下风。领土遭到未知的「枯竭现象」夺走,不断逼近的灭亡令人类瑟瑟发抖。 自称神的存在主动与陷入绝境的人类接触,同样事发突然。 『你们问我是谁?现在是讨论这种小事的场合吗?说我是谁你们才能接受?圣日耳曼伯爵吗?怪僧格里高利?拉斯普丁?预言家米歇尔?诺斯特拉达姆斯?魔法师阿莱斯特?克劳利?很遗憾,一个都不是。他们都是人类。但是,我、本座、老夫,不是人类──是神。』 『主神奥丁在此。人碰上麻烦时就会求神,会向神祈求救星登场对吧?所以由我来拯救你们吧,人类。正确说来,是赐给你们战斗的手段。』 世界各国首脑齐聚一堂,商讨人类今后方向的世界会议会场,某人轻而易举地穿越森严戒备闯进来,以严肃又傲慢的态度如此宣告。 本该一笑置之的狂妄言论,出现在没办法笑著不当一回事的情况下。面对这个自称「神」的人物,各国首脑做出拋弃颜面的英明决断──选择聆听「神」的话语。 既然这个选择为今日的人类留下了可能性,代表它的确英明。 自称「神」的存在──奥丁,将能够与可恨光柱作战的力量分给人类。那就是背负著战斗羽翼的女战士,「女武神」。 世上唯一能对抗皮拉的力量,人类的最终决战兵器。 「──露莎卡,第一世代很喜欢你耶。」 在更衣室换衣服时,同僚对露莎卡搭话,令她皱起眉头。 虽然不是什么可取的反应,但她实在拿这点没办法。最近,皱眉成了常态,次数多到连她自己都会嫌。 「又在皱眉头了。虽然我知道你要考虑的事很多,但是这样下去……」 「会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对吧。『人生会写在脸上』。我记得很清楚喔。」 「不要只记在脑里,不去实践就没意义了啦。真是的。」 手扠在纤腰上叹气的,是与露莎卡同队的副队长瑟妮亚。一头微卷的棕色秀发,和她意志坚定的蓝眼睛十分相称。 平常藏于军服底下的出众身材,在只穿著内衣的此刻,毫不吝惜地暴露出来,令露莎卡有点不晓得该把目光往哪里摆。 「露莎卡,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听是会听,但能不能先把衣服换好?虽说大家都是女性,依旧不该随便让人家看见自己的肌肤。」 「我们就连淋浴都在同一间,事到如今还介意什么?」 「就算在淋浴间,我依旧会遵守军人的规范。」 对于露莎卡这番极为理所当然的声明,瑟妮亚「是是是」地敷衍。她并未就这样开始换衣服,而是靠到柜子上,接著说道: 「话说第一世代啊,好像会暂时留在基地里。似乎是要让她和我们小队合作,看看能发展出怎样的战术。」 「──这样吗。其他两人的反应呢?」 「迦南和维姬很欢迎。毕竟她们喜欢跟流行,见到『战翼日』的大功臣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很可爱对吧?」 「那么,为了避免她们两个带给第一世代不良影响,必须睁大眼睛盯紧一点。感谢你的忠告。」 「别用『忠告』这种说法啦。我可是你这支小队的副队长耶。」 瑟妮亚垮下漂亮的眉毛,有些寂寞地说道。即使听到她这么说,露莎卡也只能再说一次「感谢」。 就这么换完衣服后,露莎卡先一步离开更衣室── 「喂,露莎卡──没事吧?」 正当她准备走出去时,瑟妮亚从背后呼唤。 露莎卡差点因为这个没指明对象的询问停步,却还是靠著钢铁意志克制住了。 「你才是,快点把衣服换好。用餐时间要过喽。」 「我一天只吃一餐。要不然就没办法维持苗条身材了,对吧?」 「建议你像个军人,在能吃的时候尽量吃。」 「这个嘛,露莎卡你吃下去的全都跑去胸部,当然可以尽量吃……」 为了隔绝瑟妮亚的不平之鸣,这回露莎卡真的走出更衣室。关上门后,从门的另一边传出副队长边抱怨边敲打铁柜的声音。 「真是的……」 尽管嘴里这么嘀咕,露莎卡心头的阴霾仍旧挥之不去。没办法面对瑟妮亚让她感到无奈,彷佛挨打的不只柜子,还包括自己的心。 虽说和瑟妮亚相处已久,却没想到内心的想法会被看穿。那个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自己,究竟上哪儿去了? 之所以会变得不对劲,毫无疑问和最近的邂逅有关。 「啊,来了来了。露莎卡,这里这里!」 一踏入餐厅,便有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呼唤露莎卡。 定睛一看,在基地餐厅一角的专用席──通称「女武神区」,能看见有个人用力挥手。 活泼的声音加上向日葵般的笑容,不可能会认错,正是爱咪。她拍拍身旁的空位,招呼露莎卡坐到自己旁边。 露莎卡见状,轻轻叹口气,径自走过。 「怪了怪了?为什么会往那里走?没听清楚吗?喂~?」 「不,听得很清楚。我这是假装没听到。」 「啊,什么嘛,原来是假装……为什么啊!」 「开玩笑的。」 既然已经成功吓到爱咪,露莎卡便老实地在她旁边坐下。于是,爱咪一副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的样子,笑著打量露莎卡的侧脸。 「好慢喔。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不好意思,没发现你在等我……我以为队上的迦南和维多莉加会陪你。」 「我刚刚还在和她们两个聊天就是了。似乎有人找她们过去,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寂寞地等待。」 爱咪轻轻一笑,将咖啡送到嘴边。露莎卡听她这么说,打量一下四周,接著自己得出结论。 餐厅并不是没有别人。只不过,大家都和爱咪保持距离。然而,这绝不是因为大家疏远她。 正好相反──因为爱咪是特别中的特别。 「像这种时候,就会让没有队伍的候鸟觉得寂寞,对吧?」 「……毕竟第二世代和第一世代,运用方式实在相差太远。」 「你这人真坏。」 对于露莎卡这句话,爱咪给了简短的评语。 接著,她立刻「开玩笑、开玩笑啦」地补充,并且微笑著说: 「当然,这点我很清楚喔。单独运用和小队运用,方向性完全不同。真要说起来,『单独运用』这种说法太夸张了啦。毕竟──」 说到这里她暂时打住,吸口气后接著说下去: 「毕竟,这个世界上,『第一世代女武神』只有我一个。」 这一刻,爱咪脸上的微笑依旧没有丝毫动摇,不禁令露莎卡惊叹。 她说出口的事实、话中所带的自负,究竟有多么沉重,露莎卡实在无法想像。 ──女武神,乃是神赐给人类的反击契机。 其中最早的一人,世上唯一的第一世代女武神,正是── 「爱咪。」 她背负著世上独一无二的称号。 第一次遇上露莎卡时、在机库和同僚们见面时、在基地所有人面前打招呼时,所有的场合,她都以同样的名字自称。 ──第一世代女武神,爱咪。 「你没有报上家名呢。」 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 由于说话时没多想,令露莎卡有点后悔,担心自己是不是提到了什么非常敏感的话题。 凡事都有理由。露莎卡之所以成为军人、爱咪没报上家名,都有其理由存在。 然而,对此略感后悔的露莎卡,却让爱咪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感觉就像在对露莎卡说「不用介意」。爱咪甚至吐出舌头,助长这种印象。 「没事的,不用那么担心。并不是我和家人处不好……或许该说,当时并没有处不好。」 「你用过去式,也就代表……」 「啊,抱歉抱歉,又用了会让人误解的说法。不是那样啦。我的家人活得很好喔,只是现在不方便见面而已。」 「────」 带有长睫毛的眼睛往地面看去,爱咪的声音愈来愈小。 要推侧「不方便见面」这句话的意思,相当容易。正如这个话题的起头,因为她是第一世代女武神。 即使处于人类不能不团结一致的艰苦环境,仍旧会有一定数量的人做出不经大脑的行为。为了避免爱咪遭逢这种意外,她的存在是最高机密,是军方必须保护好的圣域。 「英灵月刊创刊会让世人议论纷纷,也是理所当然呢。」 「我实在不太想谈那个月刊的事……」 露莎卡忧郁地叹了口气,爱咪见状苦笑并搔了搔脸。 「或许有些小误会,让我和家人分开的并不是军队。这点可别弄错喽。」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究竟是谁……」 「──神。」 简短的一语。这个彷佛要中断对话的词,令露莎卡倒抽一口气。 看见露莎卡的反应,爱咪稍稍垂下眉梢,露出有如将寂寥、哀伤、理解、不谅解全部混在一起的表情。 「我没报出姓氏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把它给了神。」 「给了神……主神,奥丁。」 「对对,我们的父神,奥丁。说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虽然那种外表会让人觉得『你在讲什么啊』就是了。」 爱咪掩嘴轻笑。 她的态度与发言,可以视为冒犯。 将与皮拉战斗之力赐予人类的奥丁,以祂的力量和话语,证明「神」这个过去只是虚构偶像的东西确实存在。 换句话说,此刻爱咪等于在嘲笑神明,某些情况下甚至要送军法会议处置。 然而,这种流于形式的忠告又要怎么说出口?看见爱咪方才复杂的表情之后,只有冷血到极点的人才讲得出这种话。 所以,露莎卡没有追究这件事──不,并非如此。 露莎卡之所以没有追究,另有理由── 「……为什么,你会被主神选上?」 「喔?终于对我感兴趣了?呵呵~真开心真开心。」 「如果你不愿意说……」 「啊,不是不是,我没有敷衍你啦。不要误会喔。」 爱咪向叹息般提出疑问的露莎卡摇摇头。她将咖啡杯放到桌上,眯起眼睛。 可以看见,那双红眼闪过复杂的情绪。 心情复杂的爱咪,就像在思考该怎么开口般暂时沉默。露莎卡也闭上嘴,静静等待她开口。 「────」 「────」 「────」 「──那个……」 沉默拖得比原先所想的还久,露莎卡终于忍不住了。 「既然还是难以启齿的话……」 「不是啦!不是难以启齿,而是我在想该从哪里说起……虽然内容算不上多,但是开头有点难解释……」 「有点难解释?」 「呃,你想想看,奥丁一开始是出现在首脑会谈上对吧?」 爱咪显得很苦恼,露莎卡则是点了点头。 奥丁初次现身于人类面前,是在皮拉发动侵略战争一年后的首脑会谈现场。 理所当然地,先前人类始终在摸索该如何只靠自己的力量对抗皮拉,求神云云只是妄想。 「但是,出现在会谈上的奥丁,当场证明了祂的力量。让人类能够与皮拉战斗的英灵机,以及操纵英灵机的女武神。换句话说……」 「就是我喔。」 「这在军中也广为流传,说简直就是神话里的故事。」 神赐予人类战斗用的矛,可说是不折不扣的神话情节。 当场看见这一幕的各国首脑,感受到的冲击之大难以想像。至于同样待在现场的当事者爱咪,听到露莎卡这句话后则是面红耳赤。 「说、说是神话会不会太夸张啦……」 「实际存在的神,赐予人类的矛就是你。除了神话以外没有别的可能吧?」 「拜托,别再说了。我都要羞死了。」 可能真的很害羞吧,红著脸的爱咪拚命要求,露莎卡点点头。 总而言之,她将这件事当成前提,催促爱咪继续说下去。 「所以呢,这件事有怎么样吗?」 「那个,也就是说,在首脑会谈的时间点,我已经知道奥丁存在。当然,我以前也没见过真正的神……」 「没见过,所以?」 「说穿了,一开始根本不会相信奥丁对吧?」 爱咪吐出舌头,为以前的失败感到不好意思。听到这句话,露莎卡略微睁大了眼睛,但是转念一想,这不能责怪她。 无论是谁都一样,碰上自称神明的存在,先怀疑是合理反应。 最后爱咪选择相信奥丁,成为女武神,如今依旧为了人类持续待在最前线奋战──所以,她不是■■■■。 「──一开始只是在梦里听到说话声。之后声音愈来愈近,不知不觉间,变成连醒著都听得到。然后……」 「……然后。」 然后,怎么样了? 要描述自己如何与奥丁相遇、之后又发生什么事的神话情节了吗? 然而,后续没能在此时此地听到。 「────」 ──基地内响起警报,彷佛要中断两人的对话一般。 基地的交战圈内,立起了不讲这世间道理的光柱。上头立刻要求军队──不,要求女武神出动。 「是紧急出动。」 「看样子,后续要等下次了呢。」 露莎卡和爱咪迅速起身,互看一眼后奔出餐厅。 她们必须立刻换上飞行服,赶往机库驾驶英灵机。 为了尽可能地早到、尽可能地救人,达成女武神的使命。 为了不要再次将女武神当成■■■■。 ──露莎卡和爱咪,两名女武神奔往羽翼之下。 5 ──在战场上飞舞的爱咪,和地面上的她判若两人。 「────」 金色羽翼划破云层,擦身而过的皮拉化为嫩木消灭。 连枪弹都不用,单靠机翼将敌人劈成两段──第一世代女武神的拿手绝活。见识到她有多厉害之后,某人的口哨声从通讯器彼端传来。 以常识来看,在空中撞上障碍的主翼会断,可说是不坠机才奇怪的野蛮行为。 不过,将它化为可能的正是英灵机──藉由人智所不能及的神明庇佑而得到高超性能,成为原本规格完全无法比拟的「战翼」。 每一架英灵机,都是以过去世界大战时的机体为原型。 虽然听说与战机的知名度与历史分量,也就是和所谓的「信仰」有关,但如果要提出合乎逻辑的根据佐证,则是既没意义也做不到。 『讲得明白一点,就是爱啊,爱。』 这是授予英灵机时的说明结语。 究竟是真相还是谎言,无从确定。只不过,坐上英灵机在空中飞翔的女武神,认为大概是前者。 英灵机和它们的原型一样需要维修保养,为了在空中英勇作战而必须搭载大量效率不佳的燃料。然后,它们会发挥原规格不可能实现的速度与耐久力──也就是战斗力,对抗光柱。 ──爱咪的英灵机「怒火式hawker fury」恣意舞动,简直将蓝天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平常是银色的爱咪英灵机,唯独在战场的天空中会闪耀金色光芒。面对彷佛自诩为天空支配者的少女,皮拉──形似海蛞蝓的小型飞行物体集团,将伸缩自如的触手当成鞭子操纵,试图将她的傲气连同黄金之翼一并折断。 瞬间,黄金光芒划出螺旋,就像一场风暴似的葬送了那堆皮拉。 「──三级皮拉,九只消灭。」 平淡语调宣告的战果传来,手上力道不禁强了几分,操纵杆随之发出声响。 听得到有人奋勇地吼著「不能输」。 紧接著有个责备前者的声音说「别弄乱队形」。 还有个声音选择保持距离,要两个人都冷静下来。 「────」 每一个声音,都不属于自己。 士气高昂的吼叫、劝诫得意忘形的忠告、制止两者的呼喊,全都不是。 处在喊出任何一种都不足为奇的立场,却没有一句话说得出口。 「──」 咬紧牙关,身体配合机体的回旋倾斜。窜进倾斜视野里的,则是慢了一步才注意到自机接近的皮拉之一。 皮拉抽回伸往其他方向的触手,试图对自机发动攻击── 「太慢了。」 面对速度与子弹难分轩轾的触手,感想仅此而已。 搭上英灵机、放下护目镜之后,视野变得开阔、鲜明。在子弹抵达之前,自己甚至有时间烦恼该往左、右的哪一边回避。 运用发挥到极限的集中力,突破涌来的触手监牢,同时瞄准敌人中心,按下枪弹的发射钮──机枪低吟一声,喷出火光。 低吟的机枪口,有著散发淡淡光芒的几何图案。子弹钻过图案发射出去,接连命中皮拉,异形身躯为之颤抖。 此刻,换成普通兵器会被弹开的一击,确确实实地威胁著皮拉的性命。 「──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自己已放声大吼。 难以想像属于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枪弹则不停削减皮拉性命,直到耗尽。 有生物外型却不是生物的皮拉,连血也不会流。或许它们还是会痛吧,那副发出无声哀嚎的模样,简直像在求饶。 当然,没有饶恕侵略者的道理。 「────」 在机头撞上去之前采取回避行动,就这么与皮拉擦身而过。 皮拉虽然遍体鳞伤,但它们直到消失的那一刻为止,动作都不会停滞。好个无视生命弱点的卑劣生态。 海蛞蝓敏捷地回头,再度将触手当成鞭子挥舞── 「────」 跟在后头的三机联手,阻止它反击。 和自机一样,急加速逼近的三机机枪发出低吟,来自三个方向的铁牙咬住皮拉全身。触手连根断裂,枪弹在身体上开的弹孔连在一起,形成能够清楚看见另一边的大洞。 「────」 超越生命极限而遭到破坏的皮拉,不自然地停下动作。 瞬间,皮拉发出淡淡光芒,被内侧膨胀的嫩木撑破,失去原形。 「消灭现象,确认。」 自己开口报告,并且望著嫩木往下落去。 落在地上的嫩木没有碎裂,而是将自己的根扎进大地。突然间,荒废的大地以嫩木为中心萌生绿意。令人不禁眼眶一热。 让夺自大地的东西回归大地,这个当然的道理,在此得到实行。 碰得到,确实碰得到──神赐予的力量,确实碰得到敌人的咽喉。 所以── 「艾弗瑞斯卡队,击破一只三级皮拉。」 「────」 无线电对讲机传来了通讯员平淡的声音。极力排除情绪的报告,将己方刚刚的战果通告全军。 这就是希望。告诉大家「人类的攻击,碰得到那些可恨光柱」的希望。 ── 「另外──」 「────」 「──『第一世代』,击破五十三只三级皮拉。」 ──即使它和真正的希望相比显得非常渺小,依旧是希望。 6 「啊~爱咪果然很厉害~年纪明明比我小得多耶~」 「到那种地步,已经不能说是训练程度的差异了。干得非常漂亮喔。」 「慢著慢著,不要一直摸人家的头!啊呜啊呜啊呜~」 报告完战果的露莎卡刚回到机库,就听到这些吵死人的声音。 一望之下,红著脸逃窜的爱咪与追著她跑的飞行服女性们,随即映入眼帘。 追著爱咪跑的两位女性,分别是亮褐色秀发绑成两束的高个子女孩维多莉加,以及嘴边美人痣与伶俐美貌格外显眼的迦南。 两人都是露莎卡队上的女武神,也都对年纪比自己小的王牌飞行员很感兴趣。她们逮到爱咪后抱得紧紧的,又是摸头又是用脸磨蹭。 看见两人肆无忌惮的模样,露莎卡只觉得她们真有活力,既傻眼又佩服。 当然,是因为两人也有参加方才那一战,刚从生死交关的战场归来。 「尽管如此,体力却相当充沛呢……」 「唔唔!既然在就说一声啦,露莎卡!好啦,快点帮帮我!」 看见露莎卡出现,爱咪便开心地跑过来。手臂被顺势甩开的维多莉加,遗憾地「啊~」了一声。 「讨厌啦~又逃去队长那里了。队长真奸诈。」 「就算你说我奸诈也……」 「呼~令人安心。感觉就像回到故乡……」 「这也说得太夸张了……」 一脸不满的维多莉加,加上抱住自己手臂的爱咪,使得露莎卡皱起眉头。稍远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瑟妮亚,则是笑个不停。 露莎卡瞪向以旁观者自居的瑟妮亚。 「瑟妮亚,不要笑了,你也说她们两句。」 「你要我说什么呀?我只觉得咱们家的孩子真可爱,这样行吗?」 「……不行。」 瑟妮亚的回答,让露莎卡感到队长与副队长还不够了解彼此,不安之情油然而生。但是,瑟妮亚眼里带有淘气的神情,想来刚刚那句话是玩笑。 就在她想通时,没让爱咪抱住的另一只手臂突然变得沉重。 「你在做什么,迦南?」 「模仿爱咪。不行吗?」 「拜托别做些不符合年龄的行为。」 说完,露莎卡便对搂住自己左臂的迦南叹了口气。 让美丽的少女们搂著,在旁人眼里或许值得羡慕。但是对于露莎卡来说,只觉得又重又热。 「所以说,拜托别连你都扑上来,维多莉加。」 「呜!露、露莎卡排挤我吗……?」 「如果以『是否拒绝无意义接触』的观点回答,那么没错。这是在排挤维多莉加。」 「用词!用词太狠了啦!」 维多莉加搂住自己的身体,装出一副哭倒在地的模样。露莎卡无视这场表演,灵巧地甩开抱住她的两人,并且退后一步。 然后,她看向留在机库里的四名女武神。 「所以呢,不离开选择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不要一直皱眉头啦。大家只是在等露莎卡回来而已。」 「等我?」 「对呀!毕竟是一场大胜,我们想要和你分享喜悦。」 在歪头不解的露莎卡面前,爱咪握拳伸出。露莎卡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伸出拳头与爱咪互抵。 一碰之下,爱咪「喔」了一声,眼睛略微瞪大。 「吓到我了。露莎卡居然会奉陪这种事。」 「有人要求就回应,仅此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抱歉抱歉,你这么识趣让我很意外。毕竟你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嘛。」 爱咪摇摇手,显得很不好意思。露莎卡则是没好气地瞪了毫无恶意的她一眼。 不愧是刚见面就把伤风败俗发言当成赞美的人,爱咪的用词总是让人想质疑。 看见刚刚这番互动,瑟妮亚等人也苦笑著面面相觑。 「咦?该不会,我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这很常见,所以我决定别把它放在心上。」 「啊,是这样吗?果然大家都会对吧?」 「订正一下。因为爱咪经常这样,所以我决定不放在心上。」 「咦~?」 爱咪原先歪向一边的头变得更歪,露莎卡见状也不禁松懈下来。接著,露莎卡望向自己的手。 「我也是军人。想融入男性社会,需要相应的努力。」 「融入男性社会……唔。」 「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意思。」 「我、我没有那么想喔!完、完全没有!真的!」 尽管少女猛挥手的模样很可疑,但是露莎卡决定不追究。看见露莎卡的反应,爱咪再度开口。 「既然如此,露莎卡会成为女武神,是因为军令?」 「──这个嘛,没错。我们的世代大多数都是这样喔。」 对于她的疑问,露莎卡点点头,瑟妮亚、维多莉加、迦南也同样点头。 尽管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不像,但她们也是职业军人。三人都和露莎卡一样,成为女武神之前就已从军。 话虽如此,但成为女武神之前的兵科则是各不相同。原本就以飞行员为志向的只有露莎卡和维多莉加两人。瑟妮亚和迦南则是适性得到认可,在成为女武神时转属。 「瑟妮亚是医护兵,迦南则是通讯兵对吧。」 「没错。我本来是个能干的通讯员。」 被露莎卡甩开后空出了手的迦南,勾住维多莉加的手臂。两人身高有些差距,画面看上去就像妹妹对姊姊撒娇。 「────」 「爱咪?怎么了吗?」 「咦!啊,没事!我只是在想,瑟妮亚当医护兵这点,让人非常能认同。医护兵也就是医生对吧?感觉很擅长打针……」 「呵呵,的确很擅长喔。要是有机会,就让爱咪你也体验一下。」 听到爱咪的评价,露出诡异微笑的瑟妮亚晃了晃隐形针筒。她的动作让爱咪肩膀一震,迅速躲到露莎卡背后。 「哎呀,我被讨厌啦?」 「没、没这回事啦。只不过……」 「既然不是的话……难道说,你害怕打针之类的?」 「呜!」 眼神淘气的瑟妮亚,露出「找到值得戏弄的对象了」的表情。 副队长瑟妮亚平时有常识又可靠,她的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偶尔会出现这种坏习惯。露莎卡深深叹口气说道: 「好了啦,瑟妮亚。真要说起来,爱咪怎么可能怕打针嘛。她确实年纪还小,不过因此就轻视人家,可是对她的侮辱喔。」 「对啊对啊,我刚刚就是想这么说,不过『年纪小』又是怎么回事?在露莎卡眼里我究竟像几岁……」 「……大概十三岁?」 「意料之外!十五岁!我已经十五岁了!是个成熟的淑女!」 爱咪举起手蹦蹦跳跳,要求将她当成大人对待。 尽管看起来她正以现在进行式证明自己的主张有误,然而说实话,无论十三岁或者十五岁,露莎卡──不,四名军人的看法都不会改变。 爱咪虽然讨厌这种形容,不过,她的确年纪还小。 「噗~那我倒要问摆出一副大人样的你们,究竟是几岁啊?」 「我十九岁喽,虽然才刚满。」 「露莎卡,你十九岁吗!」 出乎意料的反应,让露莎卡惊讶地皱眉。 居然震惊到这种程度,自己在爱咪眼里究竟是几岁? 「……不,我不敢听,你还是别说吧。」 「喂喂,爱咪你觉得露莎卡看起来几岁?告诉我吧~」 「维多莉加……」 「顺带一提,我二十二岁。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姊姊喔。」 露莎卡刻意不去问,这个年长的部下倒是乾脆地突破障碍。尽管露莎卡瞪了她一眼表示抗议,当事者维多莉加却视若无睹。 接著,爱咪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然后抬眼瞄向露莎卡。 「……你不会生气吧?」 「要是我因为你回答问题而生气,那也未免太不讲理……不过照你这种问法,代表是个可能让我生气的答案对吧?」 听到露莎卡这么说,实在很难认为她也有兴趣。 「那就不得已啦,悄悄告诉我就好。」 「太奸诈了,我也要听。」 「啊,机会难得,为了日后著想,我也要听。」 就这样,露莎卡辞退了听答案的机会,好事的三人则围住爱咪。 维多莉加和跟著起哄的迦南姑且不论,瑟妮亚日后想把这个答案活用在什么地方啊?反正八成是用来调侃露莎卡吧。 看著她们热络地窃窃私语,令露莎卡心情沉重。 「啊~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啊,不用沮丧啦,露莎卡。」 「请期待下次考核。」 「哇!没有大人样!」 「如果想被当成大人对待,麻烦表现得更成熟一点。瑟妮亚和迦南虽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不过你们也不例外喔。」 对于没有大人样的家伙,就该用没有大人样的方法应对。这点没人能责怪露莎卡。就这样,唯一幸免于难的爱咪松了口气。 「爱咪,你也是。我会用某种没有大人样的方法对付你喔。」 「咦咦咦!没有大人样的方法是想怎么做?难道说,像是不肯和我一起吃饭、不肯帮我洗澡、不肯让我膝枕……」 「……大约有六成的内容我毫无头绪。」 无论如何,既然警告过了,她们应该不会拿这些内容做坏事吧。至少垂头丧气的爱咪不会。 「维多莉加也是,麻烦你好歹表面上反省一下。」 「是是是~」 「这种反应,就连我也看得出来没在反省……」 看见维多莉加随便应付,爱咪不禁微微苦笑。然后,爱咪「咦?」地用手指抵住脸颊,歪著头一脸疑惑样。 「露莎卡十九岁,维姬二十二岁……既然如此,为什么是露莎卡当队长?」 「单纯是因为我在军队待得比较久。还有成绩。」 「室内课……室内课好难……」 被人家说出事实的维多莉加摀著胸口,眉头深锁。 但是,听到两人的回答之后,爱咪的疑惑似乎更深了。 「……不过,维姬原本就想当飞行员对吧?既然如此,原本是医生的瑟妮亚当副队长不是很奇怪吗?」 「不奇怪喔。把副队长的重责大任交给这个沉不住气的维多莉加,光用想的就让人血液结冻。看看这些鸡皮疙瘩。」 「队长又在演了。怎么可能会有鸡皮疙瘩……真的有!」 看见露莎卡的手臂,让爱咪和维多莉加激动地大声嚷嚷。吵到一个段落之后,维多莉加闭起一只眼睛,开口说道: 「不过啊~到头来,要不是冒出皮拉这种东西,我们要当飞行员大概还是只能作梦吧。虽然现在不是什么能为坐上飞机感到高兴的状况。」 「军队就是这么缺人。」 维多莉加耸耸肩,面无表情的迦南也语气沉重。 ──露莎卡她们能当上飞行员,和皮拉出现后人类不断败给神秘侵略者有很大的关系。 即使敌人是未知存在,军人依旧必须保护平民。这么一来,打头阵与敌军交锋自然成了现役飞行员的责任。 就这样,许多飞行员被迫与不明存在交战。 与攻击不管用的对手战斗,无论技术再怎么优异都没胜算。他们的战斗只带来惨澹结果,取得的时间与情报则争取到了现在。 然后,已经没有人坐的空位,只能靠后进填补。 符合条件的,则是结束速成教育当上军人的露莎卡这个世代。 本来这批新人还太年轻,但没有其他人能胜任。因此,不只欧洲军队,全世界军人的平均年龄都大幅下修。 露莎卡她们之所以能飞,是因为时代与战况逼人类不得不如此。 若问是否因此而飞,那么答案既是对,也是错。 「我们是自己选的,没有不情愿。」 「……嗯,说的对。」 瑟妮亚接收到了露莎卡的心情,以平静语气这么说。露莎卡听了点点头。维多莉加和迦南也一样。 虽然时代让她们如此是事实,却不是别无选择。 在所剩选项中挑了这个位置的,是她们自己。而且,她们既不后悔,也不会因此憎恨别人。 「嗯,就是因为有了这种心理准备,才希望自己好歹多努力一点。」 藏起方才那股稚气的维多莉加搔了搔脸,露出无力的笑容。她的视线飘向身旁比自己年轻的王牌。 「这次出动,爱咪你一个人解决的敌人是我们的好几倍对吧?老实讲,这可不是在旁边喊好厉害好厉害的场合喔~」 「同感。」 将压倒性的战果差距化为言语之后,维多莉加等人互相点头。爱咪见状,虽然谦逊地「咦~」了一声,但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 这次,露莎卡她们击落的皮拉总共七只。 说得明白一点,这已经是能够留下纪录的重大战果。虽然也有其他和露莎卡等人一样的女武神分发至欧洲战线各基地,但是能够稳定在一场战斗中击坠五只以上皮拉的,只有露莎卡她们。 和皮拉交战,基本上是由女武神带头吸引注意力,其他人则趁机引导民间人士避难,或者支援友军撤退。 说穿了,与皮拉战斗几乎不会去考虑歼灭敌军。当然,为了对抗敌人所引发的「枯竭现象」,如果能够解决掉对方,当然还是解决掉比较好。 只不过,事情并不简单──至少,露莎卡她们这个世代是如此。 在这种状况下,成功击破七只皮拉的露莎卡等人,功绩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但是,就连这种突出的战果,在爱咪面前也相形失色。 若问为什么── 「……七十四只。」 露莎卡悄声念出的数字。 这是爱咪单独缔造的战果,差了一位数。 像这样以数字看,就会令人深切感受到自己与她的差距。 ──神亲自选的人,和主动前去让神挑的人,之间的压倒性差距。 「这么说来,除了露莎卡的年纪之外,我还有些事想问爱咪!」 就在露莎卡陷入沉思时,维多莉加突然拍手。被她吓到的爱咪瞪大眼睛,歪头不解。 「问我?」 「对啊对啊!我无意间听到人家说,这段时间爱咪你走遍各个基地挑人,这是真的吗?」 「挑人吗?」 冒出意料之外的词,令露莎卡讶异地皱眉。感受到瑟妮亚将目光放到自己眉间皱纹上的她,以天蓝色眼眸看向爱咪。 于是,爱咪「糟糕~」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脸。 「看这个反应,是yes?」 「不管是yes或no都很难回答……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美丽又可爱的女武神可是有很多管道的喔,小妹妹。」 维多莉加盘起手臂,作势抚摸不存在的胡须。情报出处姑且不论,爱咪的反应显然是被说中了。 做出这种反应,而且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爱咪,轻轻叹口气后说道: 「不要生气喔?毕竟这就像是我擅自对大家评分,会让大家不高兴……」 「这倒不至于。能被第一世代看上,我感到很光荣。」 「换句话说,维姬讲的是真的……意思是要建立一支以爱咪为主的小队?」 「严格说来,应该是『寻找能够和我一起飞的小队』吧。虽然和目前将我当成独立单位运用应该没什么两样就是了……」 「想要亲密战友!所以所以,为了寻找同伴而东奔西走!」 维多莉加握起拳头强调,爱咪只是淡淡微笑。尽管没有开口表示肯定或否定,态度却已经肯定了维多莉加的说法。 「如何~?所以呢,爱咪看上我们了吗?」 「咦~该怎么办才好呢~」 「喔,这家伙,居然吊人胃口啊~」 爱咪缅腼一笑,没有明讲。维多莉加则戳戳她的脸追问下去。另一边的脸颊,同样遭到迦南以手指轻戳。 「放心。她这么黏露莎卡,很有希望。」 「对喔!」 「真是的!你们两个都在乱讲话!」 爱咪鼓起被戳的脸颊,一双红眼睛瞪著两人。露莎卡觉得她这副对年长者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与年纪符合。 那娇小的身躯,怎么看都不像背负人类希望的十五岁少女。 「────」 突然,露莎卡脑中闪过爱咪在餐厅独自占据无人空间的身影。 她希望独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每个人都只像那样远远地看。最受天空宠爱的少女,就连在陆地也被迫孤独。 她会寻求同伴、寻求比翼飞行的战友,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像这样和同僚们嬉戏,恐怕才是她原来的样子吧。 所以── 7 「──艾弗瑞斯卡上尉,和第一世代的合作怎么样?」 「────」 所以,人家询问时,露莎卡犹豫了一瞬。 趁著犹豫争取到的短暂时间,露莎卡脑中闪过各式各样的思绪。但是,她一个眨眼就将这些杂念封杀,挺直背脊,表现得像个军人。 「虽然要配合她的步调很辛苦,不过大致上算是有在合作。」 「果然,要配合第一世代女武神,就连你们也会有困难啊。」 基地司令手肘撑在黑檀木桌上,皱纹颇深的脸带有忧色。露莎卡推测了一下老司令官的想法,随即点头说「是」。 紧急出动的隔天早上,露莎卡再度被叫到司令室报告。 话虽如此,不过昨天那场战斗的报告已经在换日前搞定,这场对谈的焦点显然不在那里,而在爱咪身上。 「整个欧洲军都没办法好好运用第一世代吗?」 「讲得可真直接呢,艾弗瑞斯卡上尉。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 基地司令摇摇头,慢吞吞地站起身。司令离开桌子,走向墙边的柜子,上头摆著许多档案夹和相框。 照片里是司令年轻时与战友们站在一起的模样。摄影地点在这个基地的入口,大概是基地还很新的时候吧。 「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说出『以前的战争比较好』这种话喔。战争永远都是该排斥的东西。只不过,若是过去的战争,我们还能挺身奋战。」 司令眯起泛白浑浊的眼睛,摸著满是皱纹的下巴,以沙哑的声音说下去: 「『欧洲军』这个称呼很好听,但现在的军队只是依靠女武神的纸老虎。人类的命运,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肩上。」 「……这种说法同样不够正确,属下认为司令应该也很清楚这点。」 「也对,你说的没错。」 司令深深叹口气,可以明白刚刚那句话是他以自己的方式为下属著想。但是,此处不需要这种体贴。露莎卡希望他乾脆地说出真心话。 欧洲军依靠女武神,这点是事实。然而不够正确。 「正确说,是依靠第一世代女武神。」 「……截至目前为止,欧洲军击坠的皮拉,总数里有九成是第一世代的战果。实际上,她干得很好。她马不停蹄地赶赴各地,持续鼓舞友军。」 「────」 「因此,军队不能失去她。这个损失大概会直接导致人类败北。」 「这……」 听到司令强调,露莎卡瞪大了眼睛。 「这是指,已经出现了损失的前兆?爱咪……第一世代有异状?」 「不,目前没有这种徵兆。但是,今后不见得也能一样。」 平静地说完之后,司令的灰色眼眸直直盯著露莎卡。室内气氛有些紧绷,露莎卡自然而然地挺直背脊。 司令一句「然后呢」起头,对著她说下去: 「或许消息已经传进你耳里了──第一世代将有一支专属小队。陪伴她转战各地,在同一片天空飞翔的小队。」 「……传闻的话倒是有。」 昨天,她们才刚谈到的话题。 配合司令刚刚说的那些,意思就是要替依靠爱咪的军队延续生命──说穿了,这是要让爱咪尽可能飞久一点的不得已手段。 「如果告诉你『我和你有同感』,应该算是卑鄙又无耻吧。」 「不敢……」 基地司令彷佛读出了露莎卡的内心,小声说道。话音里的情绪是失望和丧气,对象全都是自己。 而且,这也是全体军人内心或多或少都有的悲哀。 除了并非职业军人的爱咪之外,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 「────」 彼此之间的尴尬带来沉默,露莎卡低下头。 从先前那些对话,她可以猜到司令接下来要谈的话题。然后,露莎卡的想像得到证实。 「艾弗瑞斯卡上尉,我打算推荐你的队伍。」 「────」 「部下们也说,第一世代和你们关系良好。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不在空中……」 「而是在陆地上和她的关系,是吗?」 「──我并没有轻视你们的技术。」 司令说话时有慎选用词,代表他这话说得很真诚。正因如此,才带有无法抹灭的现实感,这并非他的责任。 「身为处境实在不能算理想的第二世代,你们是最快采用小队编制以应对战况的团队。这项提案是基于对你们的肯定。」 「提案?不是调职令?」 「调职令正式下达,要等到我向上级推荐你们并通过。只是,我认为应该直接和你谈一谈。」 司令把手放在桌上,看著露莎卡的眼睛。看起来并不是要打探露莎卡的内心,而是单纯顾虑露莎卡的心情。 军人大多真诚。特别是在人类不得不携手合作的状况之下。 「感谢您预先告诉我这件事。不过,我是军人。无论内容如何,只要是命令,我就会遵从。」 露莎卡挺胸站直,回答司令。 身为军人,要表现得像个军人。这是露莎卡的坚持,也是在表明自身立场。 不过,司令对露莎卡的回答摇了摇头。 「确实,你隶属于军队。然而,你已经是女武神……主神奥丁之名,保证了你的自由与立场。」 「这……」 「因此,这顶多只是提案。容我基于这个前提再说一次。」 露莎卡表情紧绷、沉默不语。 不会消失的皱纹,宛如年轮般深深刻在司令额前。已届老年的他严肃地说道: 「艾弗瑞斯卡上尉,我推荐你担任第一世代附属小队的指挥官。有异议吗?」 「────」 ──这是个该立刻回答「没有」的场面。 司令郑重其事的口气,想来只是种应酬,目的在于让露莎卡松懈的内心振作,进而再度产生使命感。 人心也需要这种像演戏一样的互动。 人不能没有理由地赴死。同样地,没有理由就无法背负需要赌命的重任。 所以,露莎卡必须坚定、直接、立刻回答。 尽管如此── 「──啊……」 她却说不出「没有异议」。 没办法告诉对方,自己愿意达成受托的使命。 『──这样啊。你把■■当成■■■■吗?』 不知为何,神在她获赐羽翼那天所说的话,不断地在脑中回荡。 8 「你拒绝和我一起飞?」 晚上,造访露莎卡房间的爱咪,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听到这个问题,又发现时间已经是夜晚,让露莎卡吃了一惊。早上和司令谈完到现在,中间的记忆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在房间的门铃响起之前,自己一直趴在床上。 「可以进去吗?」 「……里面很乱就是了。」 「哇,露莎卡懒散的样子真新鲜。我想看我想看。」 看见爱咪毫不退缩,露莎卡叹了口气,让少女踏进自己房间。 这里虽然是基地内的女生宿舍,不过露莎卡既是女武神又是小队指挥官,待遇从上面数比较快。 因此,她连房间都是空间充裕的个人房,感觉太宽敞了。少许私人物品,加上乾净的床铺──爱咪环顾室内,感到很疑惑。 「呃……这样哪里算是乱?」 「全部。」 「森罗万象吗?」 「规模没大到那种地步,但是桌面和床上都乱成一团。」 被子没摺,毛巾没收好。桌上则有写到一半的文件,以及没盖上的原子笔。 全都丢著没管,让人实在无法静下心来。 「能不能等我整理好?只要给我大约一小时……」 「这种桌面和床铺需要快一个小时?为什么?你是要连角落都舔乾净吗!」 「不,这样不卫生,我不会用舔的,可以吗?」 「我承认这个比喻很极端,但是由露莎卡来说不太对劲吧!」 强烈抗议的爱咪,「嘿!」一声扑到床上。挤压弹簧的她,小屁股把没摺好的被子弄得更乱了。 简直就像要人家接受这种杂乱的状态── 「你就这么喜欢折磨我吗?」 「居然这么有效?被子是救过你一命吗……对不起,当我没说。」 「我从来不曾让被子救……」 「就讲了当我没说啦!什么都没有!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脸红的爱咪用力拍手,强行结束话题。这时,露莎卡注意到连灯也没开,于是打开照明开关。 明亮的室内,爱咪美丽的金色秀发看起来闪闪发光。总觉得没办法静下心来的露莎卡,把椅子搬到爱咪正面,和她面对面而坐。 「露莎卡的头发,就像月光一样漂亮耶。」 爱咪突然眯起眼睛这么说,令露莎卡不禁屏息。 没想到,才刚把注意力放到她的头发上,就来了这么一句。露莎卡觉得简直就像被读心一样,而且自己非得说点什么不可── 「爱咪的头发,也像阳光一样闪耀,很漂亮喔。」 「啊,真的?呵呵~好开心。露莎卡,你喜欢我的头发呀?」 「不,我对于头发没有什么明确的好恶。在我所知范围里,这应该叫做公开特殊嗜好?」 「如果要赞美人家就赞美到最后!」 「抱歉,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忍不住就……」 「这记遮羞拳打得太痛了啦!」 这方面的分寸很难拿捏,因此露莎卡皱起眉头表示困惑。 没有多想的她,手自然而然地勾上自己的银发。虽然以前不是没有人称赞过,然而「像月光一样」这种带有诗意的形容,还是头一遭。 她并不讨厌月亮。「夜晚的主角」这个位置,令人心情复杂。 「不过,太好了。」 「太好了?」 原先鼓起脸颊的爱咪露出笑容。露莎卡鹦鹉学舌般重复少女表示安心的话语,努力想跟上爱咪的步调。 爱咪一声「因为」起头,对没表露出焦躁的露莎卡说道: 「你称赞了我的头发,也没拒绝我进房间……看样子,你并不是因为讨厌我才拒绝。」 「──我没有拒……」 「但是,你没办法立刻给答覆对吧……我没生气喔。」 听到爱咪指出这点,不知为何让露莎卡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这种莫名的罪恶感,究竟是什么呢? 在红玉眼眸注视下,露莎卡的意识反覆自问自答。 或许这番自问自答,在没有记忆的半天内已经重复了数次、数十次、数百次。 为什么,自己无法立刻给予司令答覆呢──不,只是无法立刻回答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己没办法回答呢? 司令表示可以给露莎卡时间,于是她接受好意保留回答,离开司令室。接下来的半天内,她沉浸在自问自答之中以至于忘了时间,直到此刻。 而且,如果要问她自问自答是否有成果,则是完全没有。 答案,直到现在还没出来。直接和爱咪见面之后,迷惘变得更深。 就这样,烦恼愈来愈浓,此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问什么都行喔。我们交情那么好。」 「──你第一次和我见面时,找我的理由是什么?」 露莎卡回想起十天之前的事,挖出最早浮现的疑问。 爱咪一个人前往陌生的地方,到基地会合。她第一次和露莎卡见面时,确实说过她在找露莎卡。 「起先,我以为只是单纯选上我当基地的向导……」 「────」 「你当时说过,想见面是出于个人的理由,而我应该毫无头绪。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和我见面──」 「……了不起了不起。真亏你还记得那么早的事呢。」 爱咪露出微笑,称赞露莎卡的记忆力。她没有否定,证明露莎卡的记忆无误。 换句话说,她是为了见露莎卡而来的。 「我怀疑过很多次。我不擅长与人相处,也没什么幽默感。就算想改,也没有成果……」 所以,爱咪会这么积极找她聊天,实在难以理解。 只不过,露莎卡也避免追究动机。一旦追究下去,也就非得面对爱咪不可──非得面对自己不可。 「拜托回答我,爱咪。你为什么──」 「──因为露莎卡是『战翼日』的生还者。」 哀求似的疑问,得到了语气平静的回答。 露莎卡屏息吞声,沉默不语。正面,坐在床上的爱咪嘴角一缓,委身于平稳海面般的静谧情绪。先前从未见过她这样。 爱咪向来表情多变,会笑也会生气,喜怒哀乐明确,个性和露莎卡完全相反。此刻她给人的印象,有了很大的变化。 方才说过,这名少女会笑、会生气,喜怒哀乐明确。 但是,她从未在露莎卡面前展现悲伤的表情。 ──自己甚至怀疑过,爱咪可能根本不会哭。 由主神亲自挑选出来,将家名奉献给神,一身庇佑无法与他人比拟的第一世代女武神。 ──自己甚至怀疑过,她可能根本不会哭。 实际上,的确如此。如果哭泣等于流泪,那么她根本不会哭。 所以,想必没人见过她哭泣的模样。 「──『战翼日』生还者之中,成为女武神的只有露莎卡你一人。」 「────」 「所以,我想见你。」 「见到我之后,要怎……」 「问我要怎么办?这个啊,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爱咪歪起头,轻轻一笑。 突然,方才的静谧气氛淡去,显然她再度戴上了面具──不,正确说来那不是面具。 因为爱咪绝对没有扼杀感情。 扼杀感情的人,反倒是── 「露莎卡,你为什么会成为女武神?」 昨晚已经回答过的问题,爱咪再度拋向露莎卡。 瑟妮亚、迦南、维多莉加在场时,应该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爱咪提出疑问,真正的用意在于。 「露莎卡,你为什么会成为女武神?」 「我、我是……军人。身为军人,有服从上级的义务……」 「但是,你不想和我一起飞。」 「那是──」 爱咪毫不留情地堵住退路,露莎卡不禁站起身来。椅子发出声响倒下,露莎卡和爱咪却没有别开视线。 即使高个子的露莎卡俯视,爱咪也没有半点动摇。 露莎卡的眼神,对她而言只是一阵凉风。若是凉风倒还好,就连无风的可能性也不小。 这是因为── 「──没这回事喔。」 爱咪摇摇头,带著笑意说道。 「────」 被看透了,露莎卡心想。 有时,露莎卡觉得爱咪那对红眼能看穿她的心。 现在也有这种感觉的露莎卡,咬紧了牙关。 「你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都是。」 「────」 不是指第一次在基地相遇。 对于露莎卡而言,爱咪──第一世代的存在,要出现得更早更早。 在称为「战翼日」的战场上,露莎卡与爱咪初次邂逅。 黄金羽翼在绝望的天空里飞舞,改写历史的纪念性日子── 「──」 露莎卡用力咬牙。试图以自制心拦住一再萌生的冲动。 试图压抑丢脸的自己,恢复成平常的露莎卡?艾弗瑞斯卡── 「──露莎卡。」 「────」 爱咪似乎看准了露莎卡找回自我的瞬间,在绝妙的时机喊出她的名字。 一听到呼唤,露莎卡反射性地看向对方。天蓝色眼睛与红色眼睛,视线交错。 于是── 「──让我听听,你的一切。」 9 「露莎卡!这是怎么回事!」 「────」 房间的门被人猛力打开,于是露莎卡慢条斯理地抬起头。 气喘吁吁赶来这里的人,是露出少见神情的瑟妮亚。平常柔顺的秀发此刻显得十分凌乱,一双黑眸映出露莎卡的身影。 映在她眼里的露莎卡,无力地坐在床上。 「还真突然呢,瑟妮亚。」 「突然?那是我要说的吧。露莎卡,你做了什么?」 瑟妮亚直接踏进房内,站在露莎卡正面。但是,露莎卡并未扬起视线,只是盯著膝盖,一动也不动。 瑟妮亚受不了她那种不乾不脆的态度,深深叹口气。 「司令说了,要推荐我加入与第一世代……爱咪同行的小队。」 「────」 「另外,他还这么说──小队编制要把你剔除,露莎卡。而且他说,这是爱咪的要求。」 「────」 「露莎卡,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面对瑟妮亚的再三逼问,露莎卡闭起了眼睛。 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之后,她回答: 「──什么也没做。」 「不可能什么也没做吧!」 露莎卡摇头,瑟妮亚大喊著抓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瑟妮亚的黑眸,让露莎卡有种奇妙的感慨。 像这样表露情感怒吼的瑟妮亚,自己还是头一次看见。 两人是成为女武神之后才有往来,时间实在算不上长。然而,在赌上性命的天空中,她们是比翼飞翔的战友。 露莎卡原本以为,彼此的交情深厚足以和家人相提并论。 连这种愤怒表情都是第一次看见,自己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露莎卡。你……你不该是这种人呀。如果你和爱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说出来……」 「什么都没有。真的,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没骗你。」 「────」 「……这件事,司令只有对你说吗?」 露莎卡问道,语气冰冷得连她自己都佩服。瑟妮亚听了不禁倒抽一口气,接著摇摇头回答「不」。 「维多莉加和迦南也会一起去。条件提到的人,只有你。」 「这样啊。她们两个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是因为两人和爱咪感情好、喜欢她。 而是因为无论是维多莉加还是迦南,都有和皮拉战斗的理由。 「虽然,军方给的命令确实是契机……」 日前她们回答爱咪的问题时,没有说谎。然而,那并非全貌 ──即使有奥丁的力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女武神。 能够成为女武神的人,只有一小部分;若是爱咪那种特殊存在,可能性恐怕小得和在沙漠里找一根针差不多。 首先,军方从女性飞行员里募集女武神预备生。 结束速成教育当上军人的露莎卡她们,就在这些预备生里。接在第一世代后,能力绝对算不上强的第二世代女武神。 任务是撑到具备优秀潜力的第三世代接棒。 「即使是这种角色,第二世代女武神依旧士气高昂。毕竟……」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女武神出现之前就志愿从军。就算飞行的理由是之后才出现,战斗理由却是一开始就在。」 「维多莉加是恋人、迦南是兄弟姊妹……」 「我失去了故乡。露莎卡,你不也……」 「────」 「你不也是为了填补失去某些东西的空洞,才选择从军吗?」 微微颤抖的声音,询问露莎卡的真心。 露莎卡队上的人──不,每一个军人都有战斗的理由。 可能是亲情,可能是爱情,可能是爱国心。但是,每个人都有。 而且,每一个军人都打从心底期盼和爱咪并肩作战。 若是能和第一世代女武神一起奋战,无论怎样的战场都愿意飞。 所以── 「我们现在就去找司令谈判。去找爱咪也行。大家把憋住的话全说出来,让他们撤回命令。这么一来……」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分开吗?」 「──」 阴暗的房间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开玩笑的。」 「不好笑……完全笑不出来,露莎卡。」 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很烫。但是,露莎卡没试著摸挨打的脸。 虽然有痛楚,却不觉得痛。恐怕,瑟妮亚还比较痛。 明明不合理,却令人觉得应该是这样。 「我不会去找司令谈判。和爱咪谈也没意义。身为军人,我会遵从基地司令的命令……瑟妮亚,你也该这么做。」 「……这真的,就是你的答案吗?」 瑟妮亚向来让人觉得游刃有余、成熟。而她在这几分钟内,已经露出了好几种至今从没见过的表情。 愤怒、拚命,就连这个瞬间的悲伤,也都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这就是瑟妮亚的真实模样,那么露莎卡什么都没让她看见。 而且,就这样什么都不让她看见,正是露莎卡的选择。 「────」 沉默成为回答,露莎卡拒绝了对方伸出的手。 瑟妮亚的气息在颤抖。虽然情感尚未厘清,然而就算是这样,依然能明白事情已经有了结论。 「我明明是你的战友。」 「……你的忠告救了我好几次。」 「骗子。」 毫无修饰的简短话语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在露莎卡心头留下严重的伤口。 瑟妮亚转过身去,远离露莎卡。她就这么打开门,在露莎卡面前离开。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隔阂。 门不是单纯关上,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 「瑟妮亚。」 就在对方准备离去时,露莎卡从后呼唤她的名字。 停下脚步的瑟妮亚没有回头。所以,露莎卡就这么朝背影说道: 「你觉得,我错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 拒绝对话,不肯握住人家伸出来的手,又连默默目送背影离去都做不到,究竟是内在的哪种感情,让自己这样的? 瑟妮亚副队长,转头答覆这位任性的露莎卡队长。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才问我?你明明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决定。」 10 之后,露莎卡没再和爱咪、瑟妮亚交谈过。 她没再和爱咪见面,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和瑟妮亚说话。相对地,她倒是有向维多利亚与迦南道别。 「我不懂露莎卡的心情。但是,我不会否定露莎卡的选择喔?毕竟,你也很难受吧?」 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的维多莉加这么说。 露莎卡直到临别之际才发现,她的言行举止虽然不像军人,友善的气息和态度却救了自己不少次。 「……叛徒。」 另一方面,迦南则是不肯原谅决定离队的露莎卡。 乍看之下倾向理性思考的迦南,在最重要的部分却会乾脆地顺从感情。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成为女武神。 向反应两极的她们道别之后,露莎卡变成孤身一人。 ──离别的那一天,露莎卡在跑道上目送三架机体启程。 熟悉的机影、在同一片天空比翼多次的战友们,丢下自己离去。 这是个相当奇妙,而且令人难受的景象。 「────」 瞬间,露莎卡闪过一丝犹豫。 或许,她也能任凭涌现的冲动驱策,发动自己的英灵机,追上远去的战友一同飞翔。 然而,露莎卡尽管犹豫了,却还是没这么做。 三人前往欧洲战线最大激战区,与爱咪会合组成新女武神小队。露莎卡并未加入这个新成立的团队。 ──就在四天后,希腊战区确认到前所未见的新种皮拉。 实际上,这是第一世代女武神率领的实验小队初次上阵。 这场日后称为「潘朵拉悲剧」的战役,人类吃了欧洲战线最大的败仗。 从战场生还的女武神,一个也没有。 不分第二世代或第一世代,每个女武神都失去了羽翼── ──这一次,露莎卡再度变得孤独。 第二章「遍体鳞伤的赤红」 1 ──第一次坐上通讯员位置时,有种异于往常的紧张感。 和习惯的座位不同,也没有固定身体的安全带。只有压在身上的重任,椅子本身则是微妙地让人觉得不太平衡。 军队里,有许多很难笑的笑话,其中也有「基地里最好的椅子会分给通讯员」之类的。 理由在于,假如通讯员不高兴,会让整座基地瘫痪。 实际上,人们经常将军队比喻为人体,假如指挥官是头、将士为手脚,那么通讯员的功能,就相当于将指示传达到全身的神经。 一旦通讯员没发挥作用,会导致全身──军队机能失调。 「──东北战区,确认到十只新的皮拉出现!」 急迫的声音报告战况,司令部产生很大的动摇。 司令部正面的萤幕映出随时都在变化的战况,画面上新出现的复数红色标记,将事态严重性重重砸在人们的视觉上。 萤幕上的蓝色标记是友军,红色标记为敌势── 「罗斯托克?拉格的女武神小队呢?」 「正在支援友军撤退!无法派出增援!」 「第212装甲掷弹兵大队第2中队来电!他们说会扛住北部的新敌人……」 「不成!步兵面对皮拉能做什么!不可以白白送死……」 「能争取时间。他们说,报仇就拜托了。」 「──!接过来。」 此起彼落的战况报告中,通讯员这几句话,令司令官满脸苦涩。 和那支步兵队的通讯很快就接上了,话音混著沙暴般的杂讯传来。 『这里是第212装甲掷弹兵大队第2中队!司令部听到了吧?就和刚刚讲的一样,我们会争取时间。』 「这里是司令部。我有听到──做得到吗?」 『做不到就变成送死啦。要是赌上性命还那样,掷弹兵就白当了吧?』 尽管对司令官讲话的口气很没礼貌,司令却没责怪对方。司令部所有人,都以同样的姿势,向即将赶赴死地的战友表示敬意。 在情势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指挥官最重要的就是决断力。 此刻的混战状态之下,能分去应付新确认敌军的手牌实在太少。将贵重的战力女武神安排到哪里、放掉哪里,将会决定胜负。 因此,碰上情势不利的战场漏洞,只能用女武神以外的手牌填补。 「战斗开始已经三十分钟……距离活动极限,剩下不到十分钟。」 『不过,这十分钟就会导致很多人死亡。非得阻止不可啊。』 「……抱歉。」 『谢罪什么的就免喽。我们是自愿的。更何况,哪有男人听到大叔的沙哑声音送别会高兴?麻烦转给通讯员小妹啦。』 「────」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让她倒抽了口气。 不过,她立刻将动摇藏到舌头底下,点点头从司令手里接过对话的棒子。 「──已经转接过来了。我会指引你们前往目的地。」 『喔喔,不错耶。光用听的就知道是个美人!我的眼睛,不,耳朵不会错!』 「这就难说了。还请你务必亲眼确认。」 『哈哈,真会说话!好,麻烦你指示啦!』 手边萤幕显示出步兵队的位置后,通讯员便指引他们前往目的地。为了让新出现的皮拉察觉这支部队,分散敌军战力。 然而,不管名义为何,都等于让他们赴死。 『──你的呼吸里带著犹豫呢,美女。』 「────」 『我知道我知道。不管是谁都会动摇。你坐到那个位置上还没多久对吧?』 连一个呼吸都能传达这么多讯息,对方的洞察力实在惊人。可能连这点惊讶都被听出来了吧,男子在这种状况下依旧笑了出来。 主动前往死地的男子,让毫不遮掩的笑声透过通讯传来。 『给你一个建议。通讯员需要掌握状况、正确地报告,以及毫不迟疑地复诵。然后呢,最重要的是声音。』 「……声音。」 『听声音知道是个美女会让人干劲十足,这意外地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通讯员的声音悲观,听的人也会觉得没劲吧?』 「────」 『不管怎么挣扎,先死的都会是我们。所以,至少当我们的耳边情人到最后一刻吧。让我们愿意为你而死、愿意为你活著回去。』 说著说著,步兵队已经靠近了目的地的红色标记。明知再过十来秒就会接敌,他的声音仍旧不失紧张与乐观──不,不对。 声音在颤抖。他的确在害怕。 既然如此,自己在这个时候该说的是── 『好啦,让我听听吧。为即将战斗的男人来句贴心话。』 「──我爱你。」 『────』 短暂的沉默。 『哇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爆出笑声。 从通讯器另一头传来的愚蠢笑声,让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不过,那个声音在和大笑冲动奋战的同时,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也爱你,通讯小妹。』 彼此交换爱意之后,惊人的巨响盖过通讯。 「交战开始!」 萤幕上,步兵队与皮拉爆发冲突,战斗开始。 原本要突破战场中央的皮拉,承受步兵队的地面炮火之后,路径转了个很大的弯。皮拉对准碍眼的步兵队,全身发光。 瞬间,破坏光弹如雨般洒向大地。 「──」 光弹粉碎建筑、破坏道路,回荡的怒吼令人听了就心惊胆战。 步兵队达成了目标。不过,这意味著他们将开始一场严苛的战斗。 ──在战场上,皮拉攻击的优先顺序,是以对自己的威胁程度排列。 换句话说就是按照女武神、航空战力、地面战力的顺序,这也是人类失去他们时的惨重程度排序。 因此,在女武神或航空战力陷入危机时,就要以地面战力分散危险──即使明知地面部队的处境远比前两者危险。 然而,如果不这样区分战场,人类必然落败。 以数量和能力评估人类,无视人格。战争,就是抹灭人性的工厂。 既然如此,为什么和皮拉战斗的他们,却像这样无药可救地充满人性呢?有体谅、有使命感与希望,所以赌命对抗敌人。 为什么,连声音中的颤抖,自己都没办法为了他们隐藏呢? 「──皮拉,活动停止!极限时间突破,正在消灭!」 「这样啊……!」 瞬间,观测其他萤幕的通讯员大喊。 这是在通知大家,皮拉已到活动极限,战斗结束。 引发「枯竭现象」,扩大各地损害的皮拉,活动时间受到限制。 虽然详情尚未调查清楚,不过皮拉活动需要的能源,似乎是由一个集团共享。一旦能源耗尽,战场上的皮拉就会一起消灭。 因此,和皮拉的战斗愈是激烈,愈容易在短时间内分胜负。 只不过,这么一来很可能造成严重损失,并不是战斗时间短就好。 这次的战斗时间共三十七分钟,战斗规模只要在十分钟以上就算大。 但是,无论如何── 「战斗结束了……」 让司令部沸腾的报告,也迅速转达给战场上的士兵们。 当然,战事告终,并不代表一切都尘埃落定。两军交火的战斗结束,便要开始善后处理之战。 这一次,包含修补化为战场的城市、运送伤者等在内,要做的事很多。 最重要的是── 「战斗结束。感谢各位英勇奋战。」 『────』 「……感谢你们的奋战。」 无线电彼端那位勇敢的步兵队长,没有回答。 无情的是,萤幕上代表友军的蓝色光点,一个也没留下。 2 ──现在,欧洲战线成了皮拉战事最激烈的战区。 以北欧为起点的皮拉侵略持续不断,人类撤离北欧诸国的大多数地区,前线已经退到欧洲的罗斯托克?拉格周边。 皮拉不只出现于欧洲,连美洲大陆、中亚、非洲大陆的部分地区都看得到,世界规模的战事在各地爆发。 这一晚,发生在欧洲波罗的海区域的战事,也是这些战火的一部分。 「──以上,就是今晚战斗的主要损害报告。」 萤幕上的影像,配合著冰冷无情的报告接连切换。 战斗结束后两小时,司令部接获各单位送来的损害报告,正在详查今晚的战斗结果。 ──这座汉堡基地,正好位于拉长的欧洲战线中央,是负责将补给物资运往各基地的重要据点之一。 邻接广大农地的都市──汉堡,和这座基地共享部分用地,昨晚的战斗发生于市外数公里处,余波对基地和都市造成了损害。 「对都市机能有影响吗?」 「幸好,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只不过,防守都市的护墙受损严重,部分护墙崩塌。复原作业恐怕需要数周。」 「那道墙本就是为了保护都市所建,能发挥功用再好不过……加快复原作业的脚步。不能让这一带被『枯竭现象』吞噬。」 已届老龄的基地司令垂下视线,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尽管无人回应,但是从司令部成员的表情看得出来,所有人意见一致。 皮拉能够夺取生命力使大地乾涸,造成的损害在粮食生产地格外严重。 东洋似乎有句俗谚叫做「饿肚子不能打仗」,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笑话。一旦缺乏补给,身体和心灵都会逐渐衰弱。 因此,这座汉堡基地的角色无法取代。 「都市地区的混乱呢?」 「一方面也是因为损害压在最低限度,所以几乎没让居民产生混乱。尽管瓦砾还在清理当中,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日常生活。」 「这样啊……还有其他比较紧急的报告吗?」 以手扶额听完副官报告的司令官环顾室内。没有人因为他的目光举手。司令官吐了口气,说道: 「辛苦了。那么,各位也将工作交给轮班的人,好好休息──今晚,大家还是一样干得很好。」 这句慰劳话语,替报告会划下句点。 众人迅速退席,自觉到肩膀紧绷的她,缓步走向司令室出口── 「──艾弗瑞斯卡上尉,可以打扰一下吗?」 「────」 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银发女性──不,露莎卡停下脚步。 在司令室入口叫住露莎卡的,是一名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女性。在报告会上说明各单位损害报告、战果报告的人。 这位黑发及肩、左眼有泪痣的女性,在战时负责通讯员的统整任务。只不过,若问还有什么比职务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态度了吧──她对露莎卡散发出冰冷、带刺的气息。 露莎卡并未提及对方的态度,转身站直。 「有什么事吗,海曼少校?」 「敌人消灭前,你负责指引第2中队是吧?」 「────」 单刀直入,这就是她──蜜雪儿?海曼少校的特色。 蜜雪儿这种个性,露莎卡在来到汉堡基地坐她旁边之前就晓得了。话虽如此,今晚这种直率,却「单刀直入」地刺进心头。 露莎卡尽管想忍耐,表情却还是有些紧绷。 直到最后一瞬间,那些步兵队依旧为了阻止防线崩溃而赌命战斗,实际上也因此丧命──这是对他们的哀悼,以及惭愧。 ──我是不是还有其他能做的事呢? 「他们……」 「懊悔的心情,每个通讯员都有。但是,我们不能把它说出口。不需要告诉你理由吧?」 蜜雪儿这番话,就像给人一耳光似的毫不留情。 如果通讯员的声音听起来悲观,会让听到的士兵害怕。这和步兵队男子鼓起最后勇气告诉露莎卡的一样。 因此,露莎卡想对蜜雪儿的体贴道谢── 「──只不过,我觉得你没资格感到懊悔。」 迎面而来的非难,就像在证明单刀直入是她的特色一样。 尽管身负相同职责,蜜雪儿的眼神却在谴责露莎卡。将她对于露莎卡那股不会消失的轻蔑,明确地表现出来。 「艾弗瑞斯卡上尉,你……」 面对不做抗辩的露莎卡,蜜雪儿准备继续说下去。霎时,她冰冷的眼里有种近似焦躁的炽热── 「──到此为止,海曼少校。」 突然,有个严肃的声音打断蜜雪儿。 声音来自坐在司令席望著萤幕的司令官。他并未看向交谈的两人,身体也还靠在椅子上。 「艾弗瑞斯卡上尉在工作上没有任何问题。应该没错吧。」 「……是的。」 「那么,就该和其他人一样受到慰劳。然后呢……这样吧。」 司令官丢下泄气的蜜雪儿,稍事思索。不过,他只考虑了数秒。 「艾弗瑞斯卡上尉,去看看都市怎么样?」 「都市吗?可是,战斗才刚结束,应该不是做这种事的……」 「和报告一样,都市区域已经准备回归日常。市民比上尉你想的更坚强。去看看他们的样子,如何?」 「──这是命令吗?」 有所犹豫的露莎卡,即使明白这么说并不恰当,依旧反问司令官。也不知司令对此回应有何感想,毕竟他没转头,无从观察他的表情。 只听得到上了年纪的短短吐息。 「嗯,没错。就是命令。这是个命令,艾弗瑞斯卡上尉。我命令你去都市区域视察。确认都市居民的安全,并且报告经过。」 「属下了解。」 露莎卡并未表现出不情愿的态度。 无论如何,司令官已经下达命令。服从命令是军人最低限度的天性,露莎卡身为职业军人,不愿违背这点。 「那么,属下换完衣服立刻前往。恕属下失礼。」 露莎卡向指挥官敬礼,然后瞄了蜜雪儿一眼。被司令指正以后始终沉默的她,闭上眼睛敬了个礼。 露莎卡以敬礼回应无言的敬礼,随即离开司令部。 在走廊上,她和接手工作的通讯员们擦身而过。露莎卡靠墙让路,眼前恰好是面对街道的窗户。 窗外,能看见街上的点点灯火,虽然损害报告指出市区所受影响不大,但是从这些灯火看不出半点详情。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我亲眼确认吧……」 当然,司令的意图并非字面上的内容。 目睹带有战事余韵的街景,会为露莎卡带来怎样的变化?或者什么都不会变?这正是司令所要的答案。 「────」 也是露莎卡本人没有命令就不敢确认的恐惧象徵。 3 露莎卡做好心理准备前往街上,眼前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 清除堵塞道路的瓦砾,确认瓦斯、水路、电力等公共设施平安之后,人们争相恢复一如往常的生活。 街景大部分都已回归这样的日常,居民们似乎忙于讴歌所剩不多的今夜。 老实说,露莎卡觉得自己扑了个空。 当然,损害少再好不过,看上去远比从报告想像的悲惨状况要好得多──即使这只是表面上的强颜欢笑也一样。 这种时候就能深切感受到,人类真的很坚强。 或许,这代表一如往常的生活具备某种难以失去的力量吧。 「────」 冷风吹拂,白色气息自竖起大衣领子的露莎卡口中溢出。 十一月后半的寒冷夜风中,随风飘荡的银发在皎洁月光下闪耀。可能是一头银发很显眼吧,许多目光集中过来,令露莎卡放低了那对天蓝色眼眸的视线。 换掉军服的露莎卡遵从司令指示,一个人来街上视察。 街上处处忙于清理瓦砾,都市外围护墙的复原作业,照理说也已经开始才对。这些作业都是由军方主导,以旁观者身分视察街道,让人感觉不太自在。 当然,每一项作业都不在露莎卡的专业范围内,罪恶感只是自找的感伤。 分工能提高效率,这点无论小队还是大队都一样。战斗人员负责战斗,非战斗人员则负责战斗以外的任务。 露莎卡已经善尽职责,才会接到别的命令,像这样走在街上。 「善尽职责,是吗?」 听到自己的心声,她不由得自嘲。 所谓的责任,严格说来究竟是什么呢? 名义上,现在露莎卡的职务是战术顾问,战斗中则兼任通讯员。 换言之,自己的职责是对作战指挥提供意见,以及迅速传递情报。 还是说── 「──以女武神的身分……」 她应该搭上英灵机,当一个勇猛果敢的战士,和那些光柱交火? 「────」 露莎卡闭上眼睛,扼杀最后的念头。 要是做得到,自己就不会像这样一个人走在街上。 应该能在更早之前,就骄傲、勇敢地光荣捐躯才对。 好比说,在半年前,和她们一起── 「──啊。」 放低视线行走的露莎卡,看见前方有个耀眼的团体,于是停下脚步。 那些并排走在路上的,个个是青春年华的少女。除了所有人都容貌出众之外,倒也不算特别稀奇。 不过,一身军服以及别在肩上的白羽章,则又另当别论。 「────」 少女们身上穿的,是欧洲军正式采用的女性制服。 然而,和露莎卡穿的不一样。设计上多了许多玩心。在理应彻底要求纪律的军队之中,是种异样的风格。 但是,考量到她们的立场,也能说这是种体贴。 毕竟,她们不是职业军人。别说速成教育了,她们根本就是还在学习军人基础知识的雏鸟。 ──这些雏鸟,正是「第三世代女武神」。 背负人类希望于一身,在最前线天空飞翔的新一代战士。 相当于第二世代女武神露莎卡下一世代的她们,挑选时著重女武神适性,是人类最顶尖的精锐。 在数小时前的战斗里,她们为了保卫这座都市而英勇奋战。 当然,依旧有些因为缺乏经验所导致的不足之处,但是女武神小队没有失去任何人,战果相当出色。她们确实做得很好。 真要说起来,第三世代投入战线的时间,已经比原先的预定大幅提前。 尽管也有人批判高层操之过急,然而带来的结果,加上在现场与女武神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发声,证实这是个英明的决定。 如果没有她们第三世代的奋斗,人类早已兵败如山倒,世界则会在皮拉的威胁之下灭亡──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承认这点。 「────」 看见这些让世界存续至今的功臣后,停下脚步的露莎卡环顾周围。接著,她在街角找到一间店,快步闪入店内。 迅速行动加上决断力,想来她们无暇注意到露莎卡吧。 「真是丢脸……」 偷偷摸摸地躲起来,让露莎卡对自己感到无奈,自嘲里混著叹息。 是想保护自己,还是想避免坏了她们的心情?就连藉口都很暧昧。 「请来吧台坐。」 「啊,好。」 注意到她走进店里的人,并非街上的那些女武神,而是店老板。虽然目的是要避人耳目,但是刚踏进店门就离开也未免太失礼。 无论如何,司令的命令是视察城内状况。店内无疑也属于城市一部分。露莎卡认定没有违反任务要求后,便在老板的邀请下走向吧台。 「呃……」 她坐到吧台席,将脱下的大衣折好放在腿上,环顾周围。 一看见露莎卡的真面目,店内醉客们的目光登时变得炽热。露莎卡并未在意这些人的视线,然而不懂规矩的她感到不知所措。 这个地方,就是所谓的大众酒馆。 此处没有酒吧那种优雅气氛,只是劳工在一天的最后为了喝杯酒而上门的店。当然,露莎卡和这种气氛没什么缘分。 虽然在英国满十八岁就获准饮酒,但芳龄十九的露莎卡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她只是单纯认为酒精会导致判断力低落。 因此,她对于酒馆和酒馆的规矩,全都一无所知── 「小姐,你连酒怎么喝都不晓得啊?」 「──是的,我和酒没什么缘分。」 「既然这样,就由我来教教你酒馆的规矩吧。」 向她搭讪的,是个鼻子发红的大汉。带有酒臭的呼气,加上浑浊的眼神,不需要特别确认也能知道是个醉汉。 若是平常的露莎卡,大概会郑重拒绝这种提议吧。但是,今晚的露莎卡有命令在身。她思考了一下对方的提案之后,点点头。 「那么,就麻烦您指教了。」 「喔喔,好个上道的美人啊。我中意你!」 听到露莎卡接受,红著脸的醉客发出欢呼。于是,其他客人也嚷嚷起来,让店内变得热闹了点。 「老板,给这位小姐来杯麦酒。我也要再来一杯。」 醉客点完后,老板将两个装了酒的杯子摆在吧台上。这种杯子叫品脱杯,容量一品脱,是种相当大的玻璃杯。 等到杯里倒满琥珀色的酒之后,露莎卡眯起眼睛观察飘散的酒气。 即使在这个距离,也能从杯壁浮现的水滴看出酒有多冰。尽管只是顺水推舟地准备喝人生的第一杯酒,却有种奇妙的紧张感令她心跳加速。 「呃,该怎么做?」 「酒来了。有人喝。接著只剩下把它一口气喝乾。」 「就算你用那种感觉派王牌飞行员式的说明……」 「啊?哎呀,别当著酒的面前缩回去。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醉客把杯子拉到手边,稍微想了一下。这名红著脸的男子,似乎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他高举酒杯,并且要露莎卡和自己一样举杯。 然后,用店内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敬那些死去的家伙。」 「────」 ──这句话,使得露莎卡也能无条件地和他乾杯了。 4 「────」 隔著眼皮照耀的阳光带来刺痛,意识缓缓苏醒。 鼻子吸入空气,有股冰凉清澈的早晨味。这种感觉令人不经意地联想到日出,露莎卡心想,自己今天醒得真早。 昨晚究竟是几点上床睡觉的? 「──?」 她试图回想昨晚的事,却发现脸上有种异样的感觉。 试著一摸,发现是眼泪乾掉的痕迹,于是她搓搓指尖。大概是作梦吧,自己似乎在睡觉时流泪了。至于那是什么梦,她想到两种可能性,不过这些疑问很快就烟消云散。 「……这里是哪里啊?」 她歪著头喃喃自语,说出新疑问。 陌生的地方。一个冷清、水泥外露的狭窄空间。 灰色墙壁毫无生气,内部装潢只有一张摆得很随便的铁架床。小窗嵌有铁栅,唤醒她的阳光似乎是从那里照进来。 这是个刻意排除一切温暖的环境。证据就是,有铁栅的地方不只窗户。出入口也有。 简直像监狱一样,不过露莎卡脑中闪过更适合的词汇。 那就是── 「──禁闭室?」 虽然想到了适合的词,却带来更多疑念。 所谓的禁闭室,说穿了就是惩罚房。 这是一种设于军队驻扎地与基地的兵舍,主要用来收容违反军规的军人。多数情况下,违规者会被拘禁在此数天,督促其反省。 当然,也可能严重到需要接受军法审判,所以绝对不是什么玩笑。 话虽如此,然而露莎卡愈思考,疑问就愈多。 「为什么,我会待在禁闭室……?」 先假设这里是禁闭室好了,她无法接受自己遭到拘禁。 这么说虽然有些怪,然而露莎卡是和关禁闭最没缘分的那种人。她认为遵守军纪是理所当然,也无意反抗上级给的命令。 所以,她认为这个处置不当,想提出申诉,可是── 「我不记得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 露莎卡揉著太阳穴,烦恼该怎么恢复遍寻不得的记忆。 她试著从自己昨晚的足迹推算,却不晓得怎么会被送到禁闭室,只能放弃这个主意。如果反过来从记得的部分追溯── 「作战结束后,我应该是遵照司令的命令去城里视察才对。然后,我在街上看见娜塔莉她们,于是进了附近的店。接下来……接下来?」 接下来,发生了某件事。 就是因为出了事,自己的记忆才会暧昧不清。 她尝试扯动那根断掉的记忆丝线── 「──不记得了吗?你和二十来个喝醉的人大打出手。」 就在她回想昨晚记忆时,突然有第三者的声音介入。 「──什么人?」 露莎卡立刻回头,却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看样子,声音来自墙的另一边──她走向铁栅,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虽然看不清楚,不过隔壁也看得到同样的铁栅。邻室大概是同样格局的牢房吧。 「也就是说呢,咱们是邻居。大家和睦相处吧,好吗?」 「不好意思,要和会被关禁闭的人和睦相处,在心情上有点……」 「真亏你能假装不晓得自己的处境讲出这种话啊,小姐!」 即使对方拒绝自己伸出的手,说话的男子仍旧豪爽地大笑。 男子是个友善……应该说,是个会装熟的人。对于初次见面的人,露莎卡倾向谨慎地估量距离感,男子带给她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 何况这人被关禁闭,还是小心为上。 「总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尴尬,你该不会很紧张吧?」 「不,重点在于你是什么人?犯了什么错被关禁闭?诈欺吗?」 「呃,可以问你第一个就怀疑是诈欺的根据吗?」 「因为方才你有些发言让人不能当成没听到。」 可疑男子的声音,让露莎卡想起两人交谈之前的事。尽管一开始的惊讶令人差点忽略掉,但他的第一句话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你刚刚说『假装不晓得自己的处境』,那么你知道我在这里的原因吗?」 「刚刚讲过了吧?你在城里揍翻了二十个醉汉。」 「露出破绽了呢。」 「什么?」 露莎卡指出男子的错误,气定神闲地将了讶异的他一军。 「我根本不会和喝醉酒的客人打起来。酒精会导致判断力低落,所以我滴酒不沾。身为军人,这是理所当然的考量。因此,你说谎。」 「不不不,你真的和人打起来啦。酒也喝了。所以你才被关禁闭。」 「将军──这表示我戳破你的谎言了。」 「听人家说话啊!」 明明已经做出决定性的一击,输不起的对手却紧咬不放。 「我喝酒闹事这种荒诞无稽的假话,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喂,拜托别讲得好像进酒馆前就意识不清一样。你到底什么时候喝的酒啊?你的证词和我的证词不一样吧?」 「但是,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你的自信究竟从哪里来的啊!」 疑似对方抓头叹气的声音传来。尽管男子坚持己见,然而他的说法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某个小说家似乎说过『人能够想像到的一切,现实中都有可能发生』这种话,不过凡事都有极限。 确实,露莎卡学过格斗技这项军人的基本技能。因此,要和喝醉的外行人动手并不是做不到。 然而,「做得到」和「实际去做」之间有很大的差异。 「先假设我踏入酒馆,甚至摄取了酒精。又要怎么发展成后面的斗殴?究竟要怎么样才会……」 正当露莎卡想接著说「做出这种蠢事」的时候── 「──女武神。」 对方突然扔向鼓膜的词语,令她倒抽一口气。 「────」 「你之所以大闹,是因为问题牵扯到女武神。艾弗瑞斯卡上尉。」 看不见的说话对象,隔著墙喊出露莎卡的姓氏。 接著,男子又对沉默不语的露莎卡说道: 「还是说,该这样称呼你?收起羽翼的『瑕疵品』女武神。」 这么做,等于是挖露莎卡的疮疤──不,是挖开她至今仍在渗血的伤口。 瞬间,贯穿自身的幻痛令露莎卡缩起身子。 「我可以说『将军』吗?」 「……阁下要这么过分吗?」 「是你先讲的耶。」 苦笑的气息传来,禁闭室的气氛稍微缓和了点。 感觉比较轻松之后,露莎卡这才注意到刚刚的气氛有多紧绷。设法让场面舒缓下来,可以当成是男子心口不一的体贴表现。 露莎卡接受他的好意,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即轻轻闭上眼。 「随便你……随便你怎么喊。无论怎样的评价我都接受。」 「这样啊。我知道了,甜心。」 「请勿毁损他人名誉。」 「需要说成毁损名誉吗?真是个没幽默感的家伙……」 老实说,按照这一连串的发展下来,被这个会打断人家说话的家伙批评幽默感云云,令人难以接受。 只不过,男子根本没管露莎卡怎么想,径自说了下去。 「好啦,话虽如此,不过你有许多种称呼。露莎卡?艾弗瑞斯卡、第二世代备受期望的明星、女武神小队战术之母、其他……」 「你还真清楚我的个人资讯呢。」 「这点小事,军队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名人,这点你应该有自觉吧?」 如果不谈名声好坏纯论知名度,那么露莎卡确实有自觉。 ──露莎卡在欧洲军很有名。 以第二世代女武神小队缔造顶级战果的王牌飞行员。 参与战术建构,撑起今日欧洲战线的战术家。 而且,也是离开运用该战术的原所属小队,收起羽翼的「瑕疵品」女武神── 「不仅如此,还跟醉汉大打出手。大概会多个『酒后乱性』的称呼吧。」 「哎呀,你愿意相信我啦?」 「……因为,听起来很有真实性。」 露莎卡垂下视线,静静接受自己方才否定过的说法。 昨晚的记忆尚未恢复。不过,如果是摄取酒精而判断力低落的自己,因为不想听到的词语而情绪激动,倒是个相当合理的发展。 关禁闭反倒可以当成手下留情──毕竟这本来该是桩前所未见的丑闻。 「看样子,似乎让你见到我丢脸的模样了呢。」 「不,你实在不简单。脑袋姑且不论,身体的判断力倒是完全看不出来有因为喝酒而变迟钝喔。只不过……」 「只不过?」 「如果觉得迁怒很丢脸的话,那确实很丢脸。」 迁怒──人家讲得这么明白,让露莎卡无从反驳。 实际上,那也只会是迁怒吧。乘著醉意,将自身过失所带来的怨气发泄在他人身上。自己的行为实在差劲透顶。 「你那时看起来相当暴躁,如果有什么烦恼,试著说出来如何?好歹咱们也是一起关禁闭的同伴。可以瞒著大家找我商量喔。」 「商量……?找你……?」 「那什么怀疑的语气。你的疑心是哪来的啊?」 露莎卡并非刻意而为,因此只能说是真情流露。 无论如何,彼此相处的时间非常短,再加上自己没有昨晚的记忆,两人相当于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见面。露莎卡实在不认为男子是个商量的好对象。 所谓的商量,就等于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对方眼前。她的贞操观念,可没有宽松到能和相识不久的人坦诚以对。 「也有些话,正因为相识不久才能简单说出口吧。」 「有这种事吗?」 「不知道,说说而已。但如果需要客观意见,倒是不妨一试。」 也不知男子有没有心要说服露莎卡,他的发言感觉难以捉摸。不过,这种暧昧的态度,或许反倒缓和了露莎卡的戒心。 不能被对方牵著走──露莎卡久违地意识到自己皱起眉头。 「如果还是没办法接受,那就把我当成会回话的墙壁吧。」 「墙壁应该不会回话才对。」 「发挥一下想像力啦。毕竟世界就是这样喽。也有人说过『人能够想像到的一切,现实中都有可能发生』这种话。什么都有可能。对吧?」 「────」 「嗯?怎么啦?」 「没有……」 虽然只是巧合,不过露莎卡才刚在心里引用过同一句话,因此十分惊讶。 同时,她也感觉到肩膀放松了。她甚至觉得,一直逞强的自己实在很蠢。 「总之,你就当成被骗,试著说出来吧。如果到了最后你还是觉得自己上当,那时再扭断我的脖子发泄也无妨。」 「我明白了。」 「拜托别答得这么快。」 这种凡事找理由推托的态度,实在不像个男子汉,露莎卡心想。 很遗憾,露莎卡并不认为男子的说法有道理。虽然不认为,但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愿意试著相信他。 或许,这和昨晚的自暴自弃差不了多少── 「可是,一到了该开口时,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只要是谈你自己,什么都行……如果听起来像是在把妹就请你见谅喽?」 「能不能麻烦墙壁别说话?」 「话先说在前面,墙壁可没有脖子给你折!」 墙壁另一头的男子不高兴地嚷嚷,随即把床铺的弹簧压出声音。接著他再度开口说道: 「要不然,如果由我来提议也无妨的话,这个嘛……你为什么会当飞行员?」 「────」 这个难得听到的话题,让露莎卡稍微犹豫了一下。 从军的理由、成为女武神的理由,都有人问过不少次。 然而,更前面的部分──选择飞行的理由,倒是第一次有人问起。 可能是因为稀奇、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所以她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看见飞机,是在年纪还小的时候。」 5 ──露莎卡从军,是在皮拉出现之前。 生于北欧乡下地方的露莎卡,在双亲与两位兄长的爱护下逐渐成长。她自认家庭圆满、生活幸福。 家人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是么女,所以她备受大家宠爱。 只不过,露莎卡与生俱来的性格,没让她怠惰到沉溺于么女的权力之中。 她从以前就是这么认真、顽固、表情僵硬、缺乏幽默感。这一点家人也常向她提起,但是她完全改不掉。 在通学路单程需要步行数小时的偏僻乡下,她几乎没有同学。即使知道都会的存在,要亲眼目睹也和作梦没两样。 她甚至怀疑,所谓「都会」只是大人们口中的梦幻国度。 ──露莎卡的世界有所改变,是在她十一岁的时候。 那一天,有架来自远方天空的螺旋桨飞机,迫降在实际上只是一块宽敞空地的操场。 尽管机体出状况,仍旧靠著飞行员精湛技巧漂亮著陆的螺旋桨飞机──这架第一次见到的赤红机体,吸引了露莎卡的目光。 鲜艳如烈火的涂装。所谓一见钟情,就是那么回事。 乡下地方的居民几乎全聚集到此地,故障机体的修复好不容易有了眉目。露莎卡接连好几天都跑来这里,看著晒黑的飞行员修理飞机。 「你喜欢飞机吗?」 某天,飞行员注意到每天都跑来的露莎卡,这么问她。 露莎卡反射性地点头,然而点完头她就后悔了。 这架红色螺旋桨飞机的话题,在露莎卡家里逐渐成为禁忌。 最近,露莎卡在家里一开口就是红色螺旋桨飞机的话题。青春年华的女儿迷上铁块,双亲没有好脸色也是理所当然。 即使身为受宠的么女,依旧无法让家人当成没看到这件事。哥哥们虽然站在露莎卡这一边,但是小孩毕竟帮不上什么忙。 到头来,露莎卡内在的向往遭到压抑,无处可去的冲动日渐侵蚀她的心。 所以,露莎卡对自己反射性地肯定感到后悔。假如这是圈套,飞行员和双亲早已串通好,自己就完了。 这种不合理的阴谋论,令露莎卡当场僵住── 「──这样啊!不错喔,我也喜欢飞机。」 飞行员对她露出笑容并点点头,看样子露莎卡的回答真的让他很开心。 ──此后,露莎卡经常来找飞行员,听他说话。已经上了年纪的飞行员,很乐意为露莎卡讲述种种故事。 所以,露莎卡自然而然地表示,她的梦想是有一天自己也要坐上飞机。 「嗯,这是个不错的梦想。」 这个人,没有嘲笑露莎卡的梦。 听到乡下小女孩这种有如胡言乱语的梦想,也没有嘲笑她。 ──修理完毕启程离开的那一天,飞行员送了露莎卡一个礼物。 那是一块老旧褪色的识别证。回想起来,实在不太适合送给稚龄少女。然而,露莎卡始终忘不掉那一瞬间的感动。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在空中翱翔──露莎卡和飞行员这么约定。 飞行员没说会等她。 两人并未说好要再次见面,仔细一想,对方似乎连名字都没告诉露莎卡。 但是,约定、名字,都不需要。 「集合地点是天空,不分迟或早──对于飞行员来说,这样就够了。」 飞行员露齿而笑,驾机离去。 露莎卡目送机影,直到它消失在天空的彼方。 而且,总有一天自己也……对此坚信不移的露莎卡,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在那片约定好的天空飞翔。」 随著一声长叹,露莎卡无力地低语。 过去那个无知、无谋,只以向往当原动力的少女,已经不存在。相对地,有个为了将向往化为现实而不断努力的露莎卡。 她不顾家人反对,离乡背井以女儿身从军。女性飞行员虽然是道窄门,她依旧为了赢得权利持续精进自己。 她相信,就这样努力下去,迟早能碰到那片天空。 但是,光柱的出现,以她所不情愿的形式,提前了她攀上天空的日期。 「我不是被选上,只是因为没人能飞而已。」 升迁为女性飞行员,是周遭环境的剧烈变动顺势推了一把。 和皮拉交战让人类失去宝贵的飞行员,于是结束速成教育的露莎卡等人坐进了空出的位置,登上天空。 她们就这么成为飞行员,此时奥丁出现,第一世代女武神诞生。 露莎卡成为第二世代女武神之一,也在同一时期。 「我认为自己并非有才能,只是思考的时间比较长而已。没有飞的时候,我依然满脑子都在想飞行的事。所以,我比其他人要发现得早一点。」 她曾对此感到骄傲。 受到赞赏令人欣喜。努力得到肯定、认可,会让人更加上进。露莎卡也一样。她以团队、以和瑟妮亚等人合力缔造的战果为荣。 ──这些时日的累积,在遇上爱咪之后有了很大的转变。 「第一世代女武神,是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子应了声,于是露莎卡点点头。 对方看不见这个动作。但是,她需要在自己心中停顿一下。 爱咪那张让一切都闪耀著黄金色光芒的笑脸,在眼皮底下复苏。 和爱咪一起飞,是每一位飞机驾驶员都会感到光荣的重任。尽管如此,露莎卡却无法接受这份荣誉。 不仅如此,露莎卡甚至对爱咪── 「连家名都献给神……不,献给人类的伟大女武神吗。」 「拜托别用那种说法。爱咪不是什么伟大的女武神。她是个普通的……」 开心时会笑、被戏弄时也会生气。 然而,绝对不会让人见到自己悲伤的样子──除了那一瞬间之外,从来没有。 「────」 露莎卡闭上嘴,没继续说下去。 那天,爱咪来到露莎卡房间,两人谈了些事。当时谈话的内容,露莎卡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讲完自己的经历就停了,是吗。接下来只有付费会员能听?」 「付费……?不,我没打算收钱……」 「好一个爱开玩笑却听不懂人家在开玩笑的家伙。算了,也罢。」 苦笑的气息传来,男子说到这里暂且打住。 然后── 「接下去的部分,看来得改天了呢。」 男子的嘀咕,几乎和铁门开启的尖锐声音发生在同一时间。 硬底靴的脚步声传来,身穿军服的青年自铁栅另一边现身。从他的臂章看来,大概是监督禁闭室的内务班人员吧。 青年站得直挺挺,隔著铁栅看向露莎卡。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上尉,现在按照规定释放你。出来。」 「是。」 听到自己获释,露莎卡反射性地敬礼。负责监督的军人看到她敬礼之后,打开铁栅门,还露莎卡自由。 实在提不起劲的露莎卡穿过铁栅,走到监牢之外。 「待一个晚上让脑袋冷静下来……还是该讲『让喝醉的脑袋清醒』比较恰当?居然这样就放出来,女武神大人的特权还真好用啊。」 接到命令释放露莎卡的男子,犀利地讽刺。露莎卡假装没听见,走到隔壁牢房前瞧瞧谈话对象长什么样子。 但是── 「能不能转过来?」 「很遗憾,昨天某人大闹时把我拖下水,现在我的脸很惨。我可不想让这张脸留在人家的记忆里。」 「唔……」 牢房里,男子躺在硬床上背对露莎卡。从这个角度,顶多看出男子个头颇高,还有一头显得黯淡的金发。 对方以露莎卡毫无印象的罪恶感当人质,让她无法开口要求人家转头。 「那么,你是要我连听完自己生平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弄清楚就走?」 「我记得很清楚。之后要是有机会,我会主动找你搭话。」 「换句话说,你连名字都不打算报。」 「不知道长相也不知道名字,感觉比较浪漫对吧?」 听到这句话,露莎卡轻轻叹口气。 长相先不提,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约好再见面,这种事她很久没做了。 到头来,她依旧没和那天的飞行员重逢。这个约定,也不晓得会怎么样。 「我说到做到──因为,我是个重承诺的男人。」 「……你背对著我耍帅也没用。」 尽管露莎卡指出这样一点也不帅,男子依旧到最后都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露莎卡在他的送别下,朝外走去。 「不好意思,可以问个问题吗?」 一走出禁闭室,接触到早晨空气的露莎卡便转头询问负责监督的青年。一听到这句话,青年立刻答「是!」并立正站好。 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露莎卡,对他来说也是个难题。 「有什么问题吗,艾弗瑞斯卡上尉?」 「获释之后,我该去哪边报到?」 「是。不,上头没有任何交代。请您自便。」 「自便……」 那可不行。露莎卡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之所以会上街,是司令的指示。遵守命令的结果,就是她不但喝了酒还打架闹事──老实说,发生这种丑闻,该做好不名誉退役的心理准备。 露莎卡好歹该亲口为这件事向长官谢罪。 「尽管在记忆暧昧不清的状态下过去,或许只是让自己更丢脸……」 至少,她实在不认为昨晚的自己能够好好解释。就算要受严惩,也该让有记忆和责任的自己承担。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还有,待在我隔壁间的那一位……」 原本想问对方是什么人的露莎卡,舌头却僵住了。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负责监督的青年一脸讶异。 「──不,没什么。打扰了。」 露莎卡心想,跑去问第三者也太不识趣,于是摇摇头将问题收回。 尽管没有个明确的交代,不过男子已经宣告「会遵守约定」。既然如此,夺走人家遵守誓言的机会,实在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 「……真的只有一点。」 在她心里,也有些许「把话说出来之后,觉得比较舒坦」的念头。 想对男子道谢的心情,让露莎卡的脚步没那么沉重了。 6 「露莎卡,听说你喝醉跟人家打起来,是真的吗?」 「────」 午餐时,露莎卡确保了基地餐厅边缘的座位,坐到她身旁的少女直截了当地询问这件事。 露莎卡瞄了对方一眼,首先窜入视野的,就是缺乏表情的端正侧脸。 少女个头不高,特徵是褐色肌肤、浅紫色眼睛,以及黑色长发。 虽然身穿军服,却怎么样都摆脱不了人和衣服之间的不协调感。看起来只像个想装成大人的学生,不过实际上,她的确还是当学生的年纪。 如果没记错,她应该比露莎卡小三岁,目前十六岁。由于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幼小,因此更难将她和军人联想在一起。 「露莎卡,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喔。阿尔玛?康特罗。」 「叫阿尔玛就好。又没差。」 说著,少女──阿尔玛?康特罗抬眼看向露莎卡。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波动,可说是她和露莎卡的共通点。 不和人结伴而坐到餐厅边缘吃饭这点也是一样。 「不过,我是情势所逼。你应该没这么做的必要吧?」 「露莎卡,你想吃孤单饭吗?」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却感觉相当屈辱。」 大概是语感的问题吧──露莎卡心想,并且开始用餐。阿尔玛也仿效露莎卡,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周围完全没人靠近。餐厅里不是没有其他人,纯粹是大家选择避开她们两个──不,避开露莎卡。 露莎卡自认已经习惯人家对她敬而远之,然而情况恶化的原因出乎意料,令她感叹自己的感性竟然还保有常人水准──虽然这也显示她根本不在意。 ──毕竟,露莎卡在这座汉堡基地的立场,本来就很复杂。 并非身体出状况,而是由于心情问题导致无法驾驶英灵机的女武神。这就是人家冷落露莎卡,称她为「缺陷品」的原因。 无论如何,基地的人一直将露莎卡当成烫手山芋。而这个露莎卡偏偏喝醉酒和民众大打出手。 尽管从露莎卡平时的表现就知道事态异常,不过更重要的是,女武神居然因为斗殴被关禁闭,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奇闻。 因此,周围的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我觉得是自作自受……」 看见周遭的困惑与动摇,让露莎卡回顾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以前,她曾觉得爱咪一个人站在餐厅里看起来很寂寞,实际上换成自己处在那个立场时,超乎预期的空虚感让她大受冲击。 这么一来,更让她后悔当时那样对待爱咪了── 「所以,怎么样?」 就在她一边吃饭一边思索时,阿尔玛轻声问道。 露莎卡咽下口中的起司与笔管面,疑惑地歪头。 「『怎么样』是指?」 「痴呆?」 「你这张嘴真的很坏耶……」 阿尔玛没有恶意的发言令露莎卡皱眉,然后她揉了揉眉心。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意自己眉心的皱纹了。这份感伤,和今天早上在禁闭室吐露心声恐怕不是毫无关系。 「和醉客打架,好像是事实。虽然我不记得了。」 「你说不记得,是因为人家集中打你的头?」 「我正在烦恼酒精和脑功能障碍哪一种比较有酌量减刑的余地呢。」 「……真意外。」 阿尔玛用餐巾擦嘴,说出简单明瞭的感想。露莎卡也同意她的看法。 喝酒也好、喝醉也罢,对于露莎卡而言都是没想过的意外。更别说她还因此在酒馆斗殴,听了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话虽如此,然而情况证据表示这全都是事实。 「所以,如果你不想被周围的人编造些不怎么有趣的故事,别和我待在一起应该比较好。」 「像是每天晚上都一起玩弄男人?」 「大致上像这样。」 对随便的意见给予随便的肯定后,阿尔玛「哼~」了一声,没当一回事。反应平淡,不过阿尔玛向来如此。 异端儿、怪胎,少女的作风很适合这么形容。 维多莉加与迦南虽然都有轻视规律的一面,不过她们依旧是职业军人──在根本之处不会违背这一点。 阿尔玛之所以和两人不同,理由在于她是第三世代女武神。 和从军人里挑出具备最低限度适性人员的第二世代不同,第三世代看重适性,是从全世界选出的精锐。 和既是军人也是女武神的露莎卡等人不同。 她们这个世代是先成为女武神,而后才是军人。 这也能说是身为女武神所得庇佑的一环吧,从觉醒为女武神并获赐英灵机的那一刻起,她们就能自由自在地操纵英灵机。 正如没有鸟不晓得翅膀怎么用一样,女武神们自然而然晓得自己的战翼该怎么操纵。即使是瑟妮亚、迦南她们这些出身于其他兵科的,飞行表现也不会逊于露莎卡等受过训练者,理由就在这里。 当然,天赋与经验会造成个人技术的差异,不过这些都在优秀女武神资质能够弥补的范畴内。 也因为如此,她们从军时间短得惊人。她们真的只接受最低限度的速成教育,剩下都靠实地学习。 这证明了战况有多危急,甚至能说高层的判断是胡来,不过正如各国首脑拋开羞耻心选择相信突然出现的神一样,这个决策带来奇迹般的成果,让人类从困境里重新站了起来。 如今撑起欧洲战线的主力,正是第三世代女武神。 因此,第三世代对于身为女武神感到自负和骄傲,是很普遍的现象。 当然,她们对于拋弃女武神职责的露莎卡没什么好印象,像阿尔玛这样理所当然地和露莎卡往来,只能说是异端。 「────」 当事者阿尔玛对这种事毫不介意,在露莎卡身旁有如小动物般将食物塞满嘴,努力进食。 打从分发到这座基地起,阿尔玛对露莎卡的态度就没变过。 虽然没有时时待在一起,不过像这样正好碰上便会一同用餐。这就是露莎卡与阿尔玛之间的距离感。 这件事带给露莎卡不少安慰,她对此有自觉。 所以,对方碰到像应酬话的拒绝,应该不会刻意追究下去。 不过,这只是露莎卡和阿尔玛的看法── 「──昨晚发生了那种事,真亏你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呢。」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 「────」 话音宛如响亮的雷电。 压下周围杂音,逼迫人家倾听的强烈存在感。来者全身散发霸气的模样甚至会令人以为,这人不只声音,就连肉体也是闪电化身。 明亮的红发细心地弄卷,冷冰冰的脸上带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这名扬起漂亮眉毛的少女,一手撑在桌上瞪著露莎卡。 露莎卡放下叉子,回望对方琥珀色的眼睛。 「娜塔莉?伽斯,你也来吃饭啊。」 「对,对,就是这样。可是呢,一看见你就没心情了──你昨天晚上究竟在想什么呀?」 少女以犀利眼神瞪著露莎卡,当面质问她的真心话──少女是娜塔莉?伽斯。这个基地的第三世代女武神之一。 她具备突出的适性和优异的操纵技巧,是一名前途无量的女武神,也是这座基地的女武神小队指挥官。 也就是所谓的第三世代女武神模范,为了人类志愿成为女武神,怀有强烈的自尊心与使命感,而且── 「堂堂女武神,居然被关禁闭……简直不像话。」 而且,也是对露莎卡表现出明确敌意的人物之一。 「────」 娜塔莉这番毫不掩饰负面感情的话语,反倒让露莎卡觉得爽快。 倒不是因为「与其被人敬而远之,不如面对简单明瞭的敌意来得轻松」。然而,露莎卡也没有自虐到希望人家谴责自己的所作所为。 真要说起来,重点不在露莎卡自己怎么想,而是娜塔莉的作风让人欣赏。 觉得不对就乾脆地说不对。或许自己是羡慕她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 「你有在听吗?」 露莎卡一语不发,让娜塔莉不高兴地眯起眼睛。她这一问让露莎卡回过神来,摇头说「不」。 「抱歉,因为事发突然,让我不知所措。」 「……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昨晚那件事在你的认知里,严重性到什么程度?」 「程度吗?」 「当然喽。你自己应该也觉得是前所未见才对。」 对方一针见血,露莎卡无言以对。 实际上,被放出来之后,露莎卡已经有了不名誉退役的心理准备,还去找司令为前一晚的事道歉,等待处分。 但是,与她的觉悟相反,惩罚内容只有交悔过书。 说穿了,这种处分轻得和无罪释放差不多。这么一来,人家讽刺女武神是特权阶级也是难免。露莎卡也感觉得到,自己享有特殊待遇。 对于这个事实,露莎卡选择保持沉默,娜塔莉则是抱胸叹了口气。 「你的立场本来就已经很复杂。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你引起的问题,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就算不再飞行,你依然是……」 「──我已经不是女武……」 「这种事我知道!」 啪嚓!再度降临的闪电,撕裂餐厅的空气。 娜塔莉仓促间掩住自己的嘴,恐怕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大声吧。 现场的气氛,就这么充斥著微妙的紧张感── 「……娜塔莉,吵死了。」 双手摀住自己耳朵,充满怨气地瞪著娜塔莉的阿尔玛出声打岔。 听到我行我素的阿尔玛冒出这句话,娜塔莉轻轻放下原先掩住嘴的手。 「……阿尔玛,能不能别让我再三强调?你和她那么亲近,会没办法当其他人的榜样。」 「榜样?配合其他人?为什么?」 「你又在唱反调了……」 阿尔玛歪著头一脸疑惑,娜塔莉则是相当不高兴。照这样下去,两人的关系感觉会朝坏的方向发展。 她们是同队的伙伴,发生这种摩擦有百害而无一利。 「娜塔莉说的没错。阿尔玛,她是你的战友。」 露莎卡迅速解决餐点,端著放有餐具的托盘站起身。 阿尔玛抬头看向露莎卡,露出不满的眼神。 「战友,露莎卡也是。」 「────」 听到阿尔玛这句话,露莎卡没有回答,表情也没有动摇。 她只是默默行注目礼,然后转向娜塔莉。 「娜塔莉,我会好好反省这次的事,避免犯下同样的错误。」 「那当然。这种事,本来连一次都不该发生。不过……」 「不过?」 「你还是老样子,一句反驳都没有呢。」 娜塔莉抱胸而立,语气相当不爽,露莎卡则是瞪大了眼睛。 高傲的少女。即使错全都在对方身上,也要给人家解释和反驳的机会。可是,露莎卡摇摇头。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评价。」 「──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说的是……」 露莎卡低头回应。娜塔莉见状,声音更显焦躁。不过,一方面也是因为刚刚才怒吼过,她很快就闭上了嘴。 此时,露莎卡已经迅速转过身去,将餐具送到领餐窗口。 「────」 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三人在餐厅内果然很显眼。今天早上的露莎卡比平常更出名。不能让娜塔莉她们也沾上丑闻。 「如果能将这件事全推给酒精就好了……」 即使没有记忆的原因在于酒精,露莎卡进禁闭室的原因依旧和酒精无关。 找不到能够推卸责任的对象,或许才是最大的问题。 脑中转著这些念头的露莎卡,独自走出餐厅。 ──目送露莎卡的背影离去后,某个身影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她脸上总是那种放弃一切的表情。」 说著,留在原地的娜塔莉坐到椅子上。那是露莎卡方才坐的位置。她以手掌轻抚还有余温的座位。 「……像个变态。」 看见娜塔莉的举止,一旁还在吃饭的阿尔玛直截了当地说道。听到这句话,娜塔莉「你啊……」地用带著怨气的眼神看向阿尔玛。 「不要皱眉头,人生会写在脸上喔。」 「从哪里听来的?」 「不重要的闲聊,随处都听得到。」 「嗯……随便,没差。」 对于阿尔玛的问题,娜塔莉选择别开目光,垂下带有长睫毛的眼睛。方才那种闪电般的犀利印象,在此刻的她身上已经淡化。 拿掉耀眼的雷光,剩下的只是个少女。 「……她什么都不肯说呢。」 「娜塔莉,你好吵,拜托你去别的地方。」 「唔,你怎么这样讲话呀?」 直率的话语,让娜塔莉放松了嘴角,以手拄著脸。 在她身旁,阿尔玛则是默默吃著变凉的午餐。 7 与阿尔玛、娜塔莉分开后,露莎卡无所事事地在基地中乱晃。 她实在找不到能够静下心来的地方。与生俱来的认真个性作祟,在这种场合,露莎卡不懂该怎么有意义地运用时间。 「虽然,我在大家眼里原本就是个麻烦……」 远处围观的众多目光,让露莎卡坐立难安,浑身不自在。 昨晚闯的祸,传播范围似乎不只餐厅,整座基地都知道了。 虽然不晓得传闻还加油添醋了什么,不过现在的露莎卡大概是「对民众施暴,却没受到什么惩处的前女武神」吧。 「……所能想像到的最糟风评呢。」 以前,还有其他女武神的评价这么糟糕吗? 至少在第二世代从军资历最长的露莎卡所知范围内,没有这种女武神。说不定军方已经把丑闻压下去了。 虽然这无法安慰酒后惹祸的露莎卡。 关禁闭、交悔过书,再加上禁足两天──这就是对于露莎卡的处分,不过严格说来,应该是为了避免周围的人动摇吧。 到头来,没办法去工作岗位露脸,又不想窝在房间里的露莎卡,只能在基地里漫无目的乱晃,于是── 「────」 察觉自己来到哪里之后,露莎卡倒抽一口气。 「机库……」 在露莎卡眼前,身穿工作服的修护兵忙进忙出。 昨晚出击后过了半天,飞行员们虽然得到暂时的休息,这些修护兵却必须不眠不休地彻夜干活,这点从他们认真到恐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和皮拉交战时的主要战力,是女武神的英灵机。 英灵机是神所赐予的,也就是「神器」。维修英灵机需要的力气和时间和原型差不多,因此要让机体完美运作,少不了维修人员的技术。 而且,参加空战的不是只有英灵机。 为了让女武神完美发挥机体性能,还需要女武神以外的战力。维修保养这些航空战力,也是修护兵全力工作的原因。 为了整顿在战场天空翱翔的羽翼,专家们持续燃烧生命的现场。 当然,这里也轮不到露莎卡表现。 即使留下来,也只会让大家都觉得尴尬,于是露莎卡转身── 「──哎呀~这不是『瑕疵品』吗?好久不见了呢。」 「────」 突然传来的粗嗓音让她停下脚步,露莎卡在心里暗骂自己失策,十分后悔。 如果不站定,还能就这么直接离开假装没听到。但是,露莎卡已经停下来了。 露莎卡的犹豫不决,也被叫住她的人看穿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别无视人家。好啦好啦,过来这里吧。」 「利贝尔修护长……」 脚步声笔直走向停步的露莎卡。听到这个声音后,露莎卡认命地转身,随即面对高个子的微笑。 对方挂著得意的笑容,以充满好奇和期待的眼神看著露莎卡。 「我听说喽~你在街上的酒馆大闹一场是吧?呵呵,很有一套嘛~」 「……嗯,闯了大祸。」 「哎呀呀,你的回应比我想像中还要老实呢。」 这个在丧气的露莎卡面前,手抵脸颊摆出妖娆站姿的人,就是罗杰?利贝尔修护长──汉堡基地修护兵的领袖,一位老练军人。 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躯锻炼得很结实,特色是一头明显波浪卷的亮褐发与粉红色发带,不折不扣的男性。 尽管外表给人相当强烈的冲击,但他的修护技术出类拔萃。据说如果少了他,这座基地的战斗机妥善率只剩一半,更有人说他是支撑欧洲战线的影子功臣。 被罗杰修护长逮住的露莎卡,恨恨地瞪著他。 「你最好也小心点,要是靠近我搞不好会被摔出去喔。」 「呵呵,闹别扭啦闹别扭啦。什么嘛,居然表现得这么可爱,真是的。」 露莎卡低下头去。罗杰叹口气,以手指轻轻提起她的下巴,然后晃著自己的长睫毛说道: 「喝醉酒闯祸这种事,不管是谁,在登上成人的阶梯时都会碰到。偶尔像个人类一样犯错又如何?平常你的反应,明明平淡到让人怀疑你不是人类耶。」 「我自认没有不懂人情世故到会被怀疑不是人类的地步。」 「啊哈哈,满好笑的。」 明明不是在开玩笑,却被当成在开玩笑。露莎卡第一次知道,这比想像中还要令人不爽。 此时,看见内心累积这种微小不满的露莎卡,罗杰彷佛发现了什么,「哎呀?」地扬起眉毛。 「──露莎卡,你真的变得不太一样啦?」 「咦?」 「怎么讲,我并没有要延续刚刚的话题,但是你今天表情相当明显耶。或许,酒真的成了良药也说不定呢。」 「────」 听到人家指出她毫无自觉的部分,露莎卡不禁用手指轻触自己的脸。她不觉得脸颊的僵硬程度和平常有什么不同。真要说起来,顶多就是心情比往常来得沮丧。 「如果不是酒,那就是……男人喽。」 「不是。」 「哎呀~马上就否认?如果是平常的你,应该会再演一下才回嘴。」 看见露莎卡反射性地回答,罗杰奸笑得更开心了。 然而,这真的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瞎猜得太过头了。露莎卡自己胸怀坦荡,所以完全没想到禁闭室的事。 「不过嘛,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我就乖乖相信吧。话、说、回、来,对我而言,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比较重要喔~」 「这……」 「──喷火式spitfire。」 一句话。让现场气氛荡然无存的罗杰,只说了这句话。 一时之间,露莎卡宛如被人家施了魔法似的停下动作,屏息以待。 「你的英灵机,我也有帮你打理好放著。随时都可以飞上天。」 抱胸而立的罗杰,视线飘向机库一角,露莎卡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于是,她看见了那架披著灰色塑胶布静待时机的英灵机。 「────」 瞬间,复杂又庞大的情绪,在露莎卡的胸口来来去去。 喜悦与愤怒、悲伤与罪恶感,这世上一切能称之为情绪的情绪,彷佛一口气全淹向露莎卡──她甚至有这种错觉。 至少,缺乏感情的自己,无疑已经动员了所有情绪。因为,那架机体对自己而言就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那架英灵机,正是露莎卡对于天空的一切思念。 「英灵机呢,只有获赐的女武神本人可以发挥它的性能。」 「────」 「能够成为女武神的只有女生……而且限定年轻女孩。所以,向神领取英灵机之后,将操纵交给熟练的老手,就是理所当然会有的想法喽。」 露莎卡沉默不语,旁边的罗杰则谈起女武神刚诞生时的构想。 罗杰所说的构想经过多次实验,神赐予女武神的英灵机,也让空军飞行员实际驾驶过。 然而── 「是叫『神通力』吗?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力量不是当事者就无法发挥呢。」 如果由不是女武神的飞行员操纵,英灵机的性能便和外观一样,只是老旧的螺旋桨飞机。女武神交换彼此的英灵机,同样适用这条绝对法则。 换言之,一架英灵机配一位女武神,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照这样下去,那孩子只是白白占据机库的空间呢。」 「……为什么,你会保养那架机体?」 「哎呀讨厌,对我有兴趣啦?没啦没啦,开玩笑的。」 罗杰对低声回问的露莎卡摆摆手,稍事思索后说道: 「嗯,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因为我相信你总有一天可以飞呀』应该很帅。不过,我可没有这种信心。」 罗杰语气轻松,乾脆地表明自己对露莎卡期望不高。听到他这么老实,露莎卡不禁苦笑──这也是他表达体贴的方式。 看见露莎卡的笑容,罗杰垂下他整齐的细眉。 「所以,最接近真相的回答应该是习惯吧。只要有机体在那里就会动手保养、维修,让它能够飞上天~」 「────」 「机体我修好了。但是,修理人类在我的专业领域之外。」 罗杰这句话,就某方面来说会令人觉得薄情。露莎卡听完,咬住嘴唇,天蓝色的眼睛往地面看去。 果然,自己没资格待在这里── 「──所以,昨天那件事我也吓了一跳喔。你是不是稍微振作一点啦?」 「……啊?」 此时,出乎意料地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令露莎卡瞪大了眼睛。 瞬间,思绪就像杂讯窜过般乱成一团。纷乱很快就平息下来,接著露莎卡看向罗杰的笑脸,怀疑他又要调侃自己。 但是罗杰神色自若,找不到可疑之处。尽管碰上擅长隐瞒内心想法的人,怀疑下去会没完没了── 「为什么,你会把昨晚闯的祸当成我振作的原因?我还以为,只有爱喝酒的人才会误信酒精有这种力量。」 「闹别扭就不可爱喽──你的哭脸明明很可爱。」 「什……!」 罗杰以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眨了眨眼。露莎卡一听则是当场愣住。 脸颊不知不觉变烫了。「哭脸」是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哭脸,是我们之间的共通概念吗?」 「虽然我想嫌你敷衍的技巧太差,不过看样子是酒太糟了。没错,对你和我来说是同一个意思喔。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罗杰的手指从眼皮滑向脸颊,看见他的动作,露莎卡倒抽一口气。 他没理由特地讲个非常不合理的谎话。应该……没有吧。更重要的是,露莎卡自己今早在禁闭室醒来时,就已注意到脸上的泪痕。 本来以为,是作梦让自己流泪── 「昨天晚上的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将已知事实摊开来看,让露莎卡得到了「自己喝醉后对民众施暴」这个结论,然而事情好像不仅如此。 自己的丑态,究竟是以何种形式在基地里流传? 看见露莎卡盯著自己的手,罗杰耸耸肩表示「谁知道」。 「很遗憾,毕竟我很忙。我看到的,就只有你被扔进禁闭室的部分。我错过了决定性的场面……啊,有看到哭脸喔~」 「我、我因为畏惧自己的罪行,所以丢脸地嚎啕大哭……?」 「这就不知道喽──你觉得呢?」 虽然尝试性地询问,不过看来罗杰确实不清楚露莎卡这个疑问的答案。这不是坏心眼,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真诚回应。 既然如此,问得出答案的对象,露莎卡只想得到一个。 「利贝尔修护长,先告辞了。有个地方我得跑一趟。」 「哎呀,这样吗?我也还有工作,不会拦你……可是没问题吗?」 无所事事到处晃的露莎卡决定好目的地,抬起头来。听到罗杰这一问,她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天蓝色眼眸中,映出盖著塑胶布的爱机。 「没问题。至少,目前是如此。」 犹豫在剎那间消失,露莎卡点了点头。 接著,她向彷佛已经看透自己而露出达观眼神的修护长敬礼。 「总之,我这就去和自己昨晚的眼泪做个了断。」 8 「──明明已经约好由我去找你了,还真是个不懂浪漫的女人啊。」 看见用力打开门来到铁栅前的露莎卡,男子露出苦笑。 高个子、黯淡的金发。半天前连一眼都没看到的脸上,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和胡碴明显的野性笑容很合。 总算看见的男子长相,让露莎卡感觉自己彷佛站在狮子面前。 不是因为狰狞,而是因为风格。那副沉著稳重的模样,令人产生这种印象。 「────」 为了寻求昨晚记忆的答案,露莎卡再度来到禁闭室。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这趟访问,来不及转身背对她。 所以,她总算能够和今天早上故弄玄虚的男子面对面── 「怎么啦?你是有事才会来吧?说句话怎么样?」 「该不会,是因为待在笼子里,才会看起来像狮子?」 「嗯,慢著。要你说句话是『我们来聊聊吧』的意思。你这种丢话题的方法可算不上传接球喔。虽然我喜欢足球。」 依旧待在牢里的男子,坐在床上迎接露莎卡。 和半天就获释的露莎卡不同,男子的拘禁已经快要整整一天。尽管令人感受到一般士兵和女武神的待遇落差,但露莎卡决定先把这股情绪压下去。 相对地,她有话要问这个男人。 「你先前说过,昨晚你和在酒馆大闹的我待在一起,对吧?」 「嗯?喔,对啊。虽然没错,不过你跑来是要问这种事吗?喂喂喂,你对于别人说的话究竟要怀疑到什么地步啊?」 「这部分我相信。我已经向内务班确认过,昨晚你也在。」 「这不是相信我,只是已经求证过了吧?」 男子抓了抓金发,插嘴评论露莎卡的判断。不过,务求慎重是露莎卡的作风,也只能请男子放弃了。 无论如何,男子所处立场的前提,已经得到确认。 再来就是── 「昨晚的事,麻烦你说得再详细一点。根据你的说法,我之所以大闹是因为听到女武神话题……」 「──停,情报应当力求正确。复诵一遍,艾弗瑞斯卡上尉。」 「────」 「真不上道。而且,一碰上不想听到的话题,记忆力就会出问题。」 男子抬起长腿往下一蹬,从床上站起身。他缓步走向铁栅,隔著栅栏和露莎卡面对面。 露莎卡以女性来说个头颇高,但是这名男子在男性里也算得上高大。两人身高差距明显,他一站到面前,就让露莎卡需要稍微仰头。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不会带给人压迫感。露莎卡只是乖乖站好,倾听男子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指今天早上的话题,我的发言正确说来应该是──『你之所以大闹,是因为问题牵扯到女武神喔』,这样才对。」 男子平静又细心地纠正,刺激了露莎卡的记忆。瞬间,她想起自己早上与男子的谈话,海马回告诉她真相确实如此。 尽管只有语感上的微妙差异,然而细节不同导致内容改变也很常见。更别说在军队里,复诵命令乃是避免资讯传递出差错的必要措施。 「我之所以大闹,是因为问题牵扯到女武神。」 「不过,为何要在意昨晚的事?只关半天就放你离开了。别把事情闹大是上级的判断,你为什么要追究?」 「……泪痕……」 对于男子的询问,露莎卡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嘀咕。男子听到之后「嗯?」地皱起眉头。露莎卡瞪著他眉心的皱纹,开口说道: 「周、周围的人说,我当时嚎啕大哭。」 「……啊~该怎么讲。就算哭了,你一样是个美人呀?」 「但是,我已经十九岁……很快就要满二十岁了。我是个职业军人。居然在别人面前大哭……」 更别说是因为害怕自己犯下的罪而哭了,岂能允许这种事。 听到露莎卡这几句有自我警惕意味的发言,男子闭上一只眼睛说「原来如此」。瞬间,露莎卡浑身紧绷,提防起男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是,男子紧接著说出口的,却不是在调侃露莎卡。 「军人想哭时,往往没有哭的自由。尽管令人不爽,不过这确实指出了重点。那么,换成女武神又是如何?」 「咦?」 流泪的原因找到了。露莎卡已经有对方会拿动机取笑自己的心理准备。不过,男子完全没提到动机,反而拋出这样的问题。 时间虽短,但露莎卡确实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既然男子这样,那么露莎卡也可以照做。 于是── 「现在的女武神,是以著重适性选出来的第三世代为主。她们不是军人,是女武神……那么,应该有哭泣的自由吧?」 「即使如此,我依旧和她们不一样。我是第二世代的──」 「──女武神。」 男子说得斩钉截铁,令露莎卡倒抽一口气。 同时她也注意到,如果男子没说出口,自己就会这么发言。明明之前不管提到几次、不管碰上什么人,她都会矢口否认。 明明早已定义自己没有自称女武神的资格。 就在这样的感慨,让露莎卡咬紧牙关时。 「──我是女武神。」 突如其来的一声,对露莎卡染上焦躁色彩的意识喊了停。 她屏息看向正面。男子还是一样看著露莎卡,并且挪动嘴唇。 然后,他又重复一次。 「──我是女武神。」 露莎卡弄不清对方意图,皱起眉头。有种不悦的感觉。之所以不知源头为何,则是因为不晓得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为了得知答案、得知男子的意图,露莎卡拋出疑问。对于她这个求助似的质疑,男子的回答简单明瞭。 「昨天晚上,你边哭边闹时说的话。」 「──」 露莎卡说不出「不可能」。 因为她没有记忆。没有否定的根据。 ──不,有根据。隐隐作痛的胸口就是证据。 只要胸口的痛楚还在、只要这股不会消失的惭愧还在,即使灵魂粉碎,她也说不出这种话。 因为,照理讲她不能说。 「你……」 用这种带著痛苦的颤抖声音,究竟想问什么? 露莎卡自己也不明白。而且,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在露莎卡的问题成形之前,情况已经有所变化── 「────」 ──突然,警报声响遍整个基地。 「这声音,难道……?」 已经熟悉到不记得听过多少次的警报,唤醒人类本能、强迫大家紧绷与戒备的警铃声,它代表的意义清清楚楚。 ──它只表示,基地的索敌范围之内出现皮拉。 「可是,明明昨晚才击退它们的!」 露莎卡没注意到,叹息般的细微话音从自己的喉咙逸出。 「皮拉接连出现」这个事实,就是如此沉重。皮拉之所以撤退,是因为敌方整体活动力见底。连续遭到攻击,代表这条法则可能崩溃。事态非常严重。 更重要的是── 「能够撑过连战的战力,现在的基地里根本……」 「艾弗瑞斯卡!」 「──」 想起昨晚基地的消耗,绝望便涌上露莎卡心头。此时有个急促的声音呼唤她。她猛然回头,发现那人就是金发男子。 铁栅里,男子的蓝眼变得前所未见地认真。 「不要拖拖拉拉,快点回到岗位!」 「──你呢?」 「交给上级判断。你身上应该有些只有你能达成的任务才对。」 听到男子的声音之后,露莎卡恢复冷静,接著犹豫起该怎么处置男子。但是,男子的目光放得更远。他将自己摆到后面,以使命感在露莎卡背后推了一把。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善尽你的职责!」 「──是。」 男子相当熟练地下达指示,露莎卡随即奔出禁闭室。警报声四起,内务班在门外高喊,露莎卡也对著内务班的人喊道: 「我立刻回岗位!他交给你了!」 露莎卡没说要把男子放出来。 不过,就算闯祸被关禁闭,一旦出事照样要放人,这是种默契。假如人家碰上空袭死在禁闭室里,可是会死不瞑目的。更重要的是,人手再多都不够用。 「我也……」 露莎卡连内务班青年点头都没看见,急著回自己的岗位。 一时之间,她犹豫著该往哪边走。 露莎卡目前的职务,是附属于司令部的战术顾问兼通讯员。所以,她的工作岗位理所当然是司令部。 既然如此,还需要犹豫该去哪里吗──深红色的喷火式战机闪过脑海。 「──不。」 然而,迟疑只有一瞬,判断仅需剎那,结果紧随其后。 露莎卡并未奔向机库,而是前往司令部。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军队本身,必须运作得像一个生物。 头有头的职责、手脚有手脚的职责、内脏有内脏的职责。如果各个部位都自作主张处理其他工作,根本没办法好好维持生命。 自己也是嵌进军队这个组织中的齿轮。齿轮该尽的本分,就是尽可能不犯大错让整体能够运作。 为此── 「……阿尔玛、娜塔莉。」 露莎卡轻唤在餐厅分别的两人名字,为她们的奋战献上祈祷。 虽然还不够成熟,但她们依旧是这座汉堡基地最强大的战力。 幸好,昨天的战斗中,她们的英灵机完全没有中弹。尽管基地战力有所消耗,不过只要最关键的女武神损耗率是零,就还能战斗下去。 「如果是她们,一定……」 和露莎卡不一样,能够赢得正确的选择吧。 露莎卡将希望放在她们身上,奔跑于警铃大作的基地中。听到催促的警报声,基地里的人立刻奔向岗位,画面十分壮观。 尽管场合不对,露莎卡却觉得这一幕很美。 已经决定自己该做什么的人无比耀眼,一心一意朝目标奔走的模样充满魅力。军人对于露莎卡来说,就是这么值得尊敬的一群人。 即使将自己偏离正轨这点包含在内,她依然这么想。 「──?」 所以,照理说已经习惯这种生存方式的军人们停下脚步呆呆望著天空,显得格外突兀。 「────」 露莎卡疑惑地随著他们的视线看去,随即倒抽一口气。 脚步不禁放缓,进而停下。 目光,无法移开──汉堡基地东边,距离城市数公里之处立起的光柱。 这是理所当然。皮拉必然和光柱一起出现。 然而,从光柱里缓缓现身的夸张巨影则另当别论。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那是无法用常识估量的存在。 而且,该怎么称呼它呢?露莎卡的嘴唇颤抖著说出答案。 那是── 「──二级皮拉。」 第三章「因为天空在那里」 1 ──娜塔莉?伽斯,坚信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存在。 「────」 她在更衣室换上飞行服,迅速绑好自己的红色卷发。基地此刻依然警铃大作,各单位急忙采取行动。 正因为如此,娜塔莉做了个深呼吸,摸摸自己的红发,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连串动作,是娜塔莉对自己施加的条件反射──也就是一种以固定步骤让精神安定的方法。 一旦无法冷静思考,就很难完全发挥本领。娜塔莉当成范本的人物,就是以随时保持冷静做出正确的战术判断闻名。 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理想,娜塔莉努力地想让自己贴近它。这个固定步骤,也是娜塔莉在努力过程中得到的武器。 「我的英灵机!」 她冲进机库,跳上修护班已经为她打理好的专属英灵机。 银色机体有种令人联想到流星的美,奥丁亲自赐下这架战翼时,她不禁看得出了神。 昨晚也载著娜塔莉在危险天空中飞翔的爱机。幸好,机体保养完善。修护长罗杰亲自锁上螺丝,发动机愉悦地低吟。 简直像因为能飞向战场而欢喜一般。 「如果是这样,代表你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呢。」 能为祖国而战是种幸福。更别说娜塔莉生于欧洲、长于欧洲,也打算将来继续在这里生活。 亲手赢得未来。而且,达成身为天选者的使命。 「女武神,娜塔莉?伽斯──出动。」 宣告之后,娜塔莉的英灵机划过跑道,飞上天空。队友们的机体也紧追在后,接连升空。 空中已经有娜塔莉等人以外的战斗机──不是女武神。由凡人飞行员驾驶的新型机,正与皮拉交火。他们的目标不在击破敌人,而是以干扰为主的迟滞战。换言之,就是替女武神做准备。 多亏他们的奋战,娜塔莉等人的第一波攻击才赶得上。 「────」 从驾驶舱里,可以看见远方宛如领著夕阳布阵的皮拉大军。这些皮拉和昨天交战的种类相同,外观酷似昆虫类的「萤火虫」。 皮拉有许多形态,没有固定样貌;不过模仿昆虫的皮拉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坚固的外壳。顽强的壳就连女武神的攻击都能弹开,需要精确地瞄准外壳缝隙或是关节部位,相当难应付。 「不过,既然谜底已经揭晓,也就不足为惧。」 战法与外型会随著战斗改变,是皮拉最棘手的特质。 连日战斗虽然对于欧洲战线造成很大的打击,但对手也没有时间玩弄小把戏,准备不足这点是彼此彼此。 确实,敌军数量较多。不过,仅此而已。 「这里是华尔滋一号──华尔滋二号与三号往右,华尔滋四号跟我向左。冲散敌军。」 『──了解!』 「──华尔滋四号,听到了吗?华尔滋四号……阿尔玛!」 『听到了。』 催促没回应的队友之后,才传来一如往常的平淡应答。 至少回应时有精神一点啦──娜塔莉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军令如山,阶级就是正义。不过,态度也需要符合自身的实力。 为了避免产生误会搞得像拿身分地位压人,娜塔莉要自己冷静下来。 「阿尔玛,就算你讨厌我,我依旧是队长。请听从指示,还有别做些破坏团结的行为。」 『我又没讨厌你。』 回答出乎意料,娜塔莉一时语塞。 此时,阿尔玛彷佛抓住这点空隙似的接著说道: 『还有,皮拉……光柱里面有东西。』 「咦?」 听到这句话,娜塔莉眉毛一挑,望向战场后方──城市东方数公里处的光柱。 ──未知存在皮拉pir正如其名,总是和光柱一起出现。 大多数的场合,光柱都是突然插在地上后排出无数皮拉,随即旁观到战斗结束为止。 光柱不受物理攻击影响,即使动用威力超强的炸弹也炸不掉。 这些不受外界侵犯的光柱,只要战斗经过一段时间,皮拉到达自然消灭的活动极限,就会和皮拉们一同消灭。 因此,开始战斗之后,往往会忽略没有攻击能力的光柱。实际上,娜塔莉这回也是如此。 所以── 「──啊。」 她仔细观察,想确认阿尔玛所言是真是假,却吃了一惊。 想来战场上诸多将士目睹同样的光景之后,也愣住了吧。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意识之中。 「────」 巨大的身影,缓缓从不祥的光柱中出现。 那是个外壳带有金属光泽的绿色生物。多关节上臂的前端,化为玩弄生命的锋利大镰刀──身体左右两侧合计长出了五对。 不停打转的鲜红复眼,以及没有感情的异形容貌──娜塔莉之所以发抖,并不是她胆小。 因为没人想像得到,那个生物会以这种尺寸出现。 「这是……」 娜塔莉听著自己颤抖的声音,将敌人全貌纳入视野,随即为之屏息。 在她眼里,敌人与昆虫类的「螳螂」极为相似。 当然,这只是印象和感觉。毕竟螳螂没有十只前臂,而且尺寸实在过于夸张。 大,太大了。全长恐怕有五十公尺的巨躯,大到能够轻易跨过为了防卫都市而筑起的护墙。 而且,巨大皮拉的存在,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 「──二级皮拉。」 娜塔莉的嘴唇,说出绝望的词语。 一般来说,娜塔莉等人交战的皮拉,都是称为「三级皮拉」的小型皮拉,尺寸顶多和己方的战斗机相当;若是比较飞行速度和回旋性能,扣除普通兵器不管用这点,它们根本不是喷射机的对手。 三级皮拉的威胁在于数量,以及普通兵器不管用的防护性能。第三世代女武神的登场,让它们变得能够对抗。 情势转变。人类得到了在这场战争中取胜的希望。 ──将希望连同人类最强羽翼一并打碎的,就是「二级皮拉」。 火力与耐久力高达三级皮拉数十倍的压倒性威胁,散播毁灭的侵略者主力──摘下人类羽翼的可恨对手。 第一世代女武神拚上性命才和它同归于尽,击破纪录仅此一笔。 世界上唯一,只过打败一次的真正强敌,所有女武神的仇人。 ──名留女武神战史的「汉堡基地攻防战」,就此拉开序幕。 2 面对萤幕上的压倒性存在感,司令部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 司令部正面的巨大萤幕上,映出了都市东边的光柱,以及缓缓从内部现身的巨大存在──二级皮拉。 那散发不祥气息的威容,酷似昆虫类的螳螂,恶心复眼高高在上地鄙视人类生存圈,危机感使得本能不断敲响警铃。 皮拉的形状虽然千差万别,外观却总是会模仿地球上的生物,简直就像在嘲笑人类一样。或者,身为侵略者的皮拉是傲慢地对人类宣告──地球上一切生命都属于我。 「敌军,三级皮拉散开!这是……」 看著画面上分成不同颜色的光点,通讯员之一倒抽一口气。 代表敌人的红色光点,将俯瞰战场的萤幕染成一片红。以二级皮拉为中心散开的三级皮拉,利用压倒性的数量,以倍于昨晚的攻势包围基地与城市。 在连战影响尚存的情况下投入二级皮拉,以总攻击彻底封锁我方退路。单纯,却很有效果的暴力破解。 ──不,这真的是暴力破解吗?会不会是种战术? 「────」 这个闪过司令部脑海的想法,如果是事实可就严重了。 在这之前,皮拉从没采取过任何像智慧生命体的行动。因此,人类才能靠著战术、战略,勉强把劣势拉回僵持状态。 一旦前提崩溃,皮拉开始懂得运用战术,人类会怎么样? 光是二级皮拉出现,就已让军心动摇。 如果敌军在这种状况下,动用事先准备好的战术呢?无从对抗的汉堡基地乃是欧洲战线的生命线,攸关人类生死的堡垒会── 「──不要慌!」 瞬间,响遍司令部的严厉怒吼,打碎了司令部的僵硬气氛。 仔细一看,神情严肃的基地司令就站在司令部中央。 想来他也是听到警报之后,才全速赶到这里。然而,司令的语气和态度看不出半点焦虑,他环顾在场全员。 「诸君,不要慌。一旦我们动摇,会影响到全军。」 「────」 司令这句话,让司令部的气氛为之一变。 情况愈是绝望,指挥官就愈得保持冷静。担任指挥官手脚传递指令的通讯员也一样。 『听声音知道是个美女会让人干劲十足,这意外地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通讯员的声音悲观,听的人也会觉得没劲吧?』 昨晚那一战以自身性命堵住战场缺口的步兵队长,他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 负责指引步兵队的通讯员另有其人。但需要支援新手的她──蜜雪儿,听到了那段对话。 非常残酷,却充满深刻的爱,蜜雪儿心想。 听到那番话的新手,内心不知道有多痛苦──她瞄了空著的座位一眼,随即拋开这些无益思绪。 既然指挥官选择压抑内心,那么手足还有心就说不过去了。蜜雪儿选择压抑,像冰一样冷静地做好本分。 避免将司令部的混乱与动摇,传到通讯彼端的勇者们那里。 避免让在绝望天空中飞舞的女武神们得知。 「──第71第2飞行队与女武神小队,交战开始!」 话音不让人感受到一丝畏惧和混乱的蜜雪儿,坚定地宣告战斗开始。 3 ──俐落地回旋,彷佛用羽翼擦过光弹似的避开攻击。 逼近敌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如果不在乎引起误解,可以说娜塔莉爱用这种战法。理由绝对不是她喜欢刺激。 而是因为像这样把敌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能够减少友军的危险。 「视野愈小,遭到流弹波及的危险也愈小。」 将注意力吸到自机身上,把敌人的攻击引向空中。 瞄准娜塔莉的光弹落空,被黄昏的彼方吞没。娜塔莉接连用这种回避方式应付十数只皮拉,从它们之间的空隙钻过。 机枪低吼,爆风迸发。三只三级皮拉化为光粒子消灭。 以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幕的娜塔莉并未松懈,而是继续作战。她主动扑向来袭的光弹,再度将自身当成钓饵冲进敌阵中央。 皮拉放出的奇妙光弹,虽然特性尚未查明,不过已经知道是种高密度能量体。 一旦命中,就会造成物质性破坏,带来与枪弹击中目标没两样的结果。 因此,必然会产生流弹。就算娜塔莉躲开攻击,原本飞向她的光弹落到地面依旧会造成相应的损害。 身为女武神,娜塔莉肩上扛著人类希望的自觉。人们对女武神的要求,是完美扮演「希望」这个角色。 也就是完美胜利。 为此── 「──来来来,欢迎大家跟著我来!」 敌军的矛头,指向反覆在敌阵中紧急回旋钻缝隙的娜塔莉。十数只皮拉一口气提升速度,追赶才刚回旋完毕的娜塔莉。 看不出感情的恶心复眼同时朝向娜塔莉,皮拉用匹敌战斗机的速度在广阔天空里穷追猛打,此景有如一场恶梦。 不过,如果将这一幕称为恶梦,那么人类已经作很长一段时间的恶梦了。 为了终结这场恶梦,娜塔莉等人非得拚尽一切力量不可。 「──」 少女咬紧牙关,血都渗出来了。这并不优雅。她用力拉动紧握的操纵杆,急加速的机体划出螺旋轨迹,一口气往上攀升。 机体发出声响,绑在座椅上的身体感觉快被压扁。娜塔莉承受著内脏的绞痛,以琥珀色眼眸望著月亮。 然后── 「──阿尔玛!」 『吵死了。』 冷淡回应传来的同时,满月里冒出黑点。 瞬间,娜塔莉的英灵机发生超乎常轨的减速,彷佛被弹开似的偏向一旁。紧追在后的三级皮拉,跟不上这种极端机动。 即使是不合常理的皮拉,也没办法超越物理法则。 ──黑色的「死亡」,直接落在这十几只皮拉脸上。 仰望夜空的皮拉,会将缓缓逼近的漆黑物体当成什么呢?既然连皮拉有没有能够思考的意识都不清楚,这个疑问也就毫无意义了。 只不过,结果很单纯。 ──会令人误认天色已亮的壮烈火光,烧尽了整片黑云。 传遍战场的巨响,能够让鼓膜以为世界末日降临。扩散的赤红火焰发挥威力,将十数只──不,将比这个数字更多的皮拉牵扯进去,加以消灭。 「威力还是一样夸张耶……」 看见这样的战果,娜塔莉既佩服又傻眼。 ──女武神的英灵机,全都是以大战时的螺旋桨飞机为原型。 这点和人们的信仰、历史的分量有密切关系,然而详情还不清楚。无论如何,这些身为旧时代勇者的英灵机有个特徵,那就是每一位女武神配到的机体各不相同。 好比说,娜塔莉的英灵机就是借用「喷火式」的外型。尽管实际上的性能完全没得比,外观特徵却完全一致。 远比领到连怎么保养维修都不晓得的未知科技来得好。欧洲军,甚至是全人类都能认同这一点。 按照主神的说法,英灵机原型似乎会反映机体主人女武神的适性。 因此,虽说叫做女武神小队,不过这种编制往往每个人都驾驶不同机型,毫无统一感。 但是,正因为如此,这种奇妙的角色分配与战术才得以成立。 娜塔莉的「喷火式」,以高速机动扰乱敌军,像跳舞一般刺杀敌军。 阿尔玛的轰炸机「兰开斯ncaster」,尽管笨重,却能以压倒性歼灭力屠杀敌军。 这两架机体的战斗力,便是娜塔莉所率女武神小队的战斗核心。 当然,构成小队的女武神不只娜塔莉和阿尔玛两人。为了完全发挥这两架机体的战斗力,其他队员会负责整顿战场。 和并非女武神而未受庇佑的飞行队合作,拚命抵抗、争取时间,避免皮拉的毒牙伤害无辜民众、破坏人们的故乡。 然后,她们会利用战友赌命争取的时间,歼灭敌人。 「干得漂亮。要发动下一波攻击喽。」 『很危险,别得意忘形。而且──』 「而且?」 『还有那个可疑又不会动的。』 阿尔玛的发言虽然主词不明确,但是这种模糊反倒让对象变得清楚。 远方,高耸的不祥光柱旁边,二级皮拉伫立在原地,十分诡异。它的动作非常缓慢──不,一动也不动。 「──它们到底在想什么?」 在这之前已经有过数百次的疑问,自娜塔莉口中逸出。 皮拉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这个大多数情况下采用广义的疑问,在这一刻,娜塔莉用的是狭义。 那只二级皮拉的诡异旁观,究竟意味著什么? 「────」 综观战场,情势对欧洲军有利。 娜塔莉小队的奋战当然不用说,无法打倒敌军的飞行队也很能撑。活过昨晚的战斗,或许让他们的技术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这样的想法,可能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步兵队也表现出色,就通讯传来的消息可知市民避难也很顺利。 全都很顺利,这场突发战斗由己方占据优势。 一切事实,都因为那个二级皮拉的诡异存在感蒙上阴影。 光是待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它会赶跑所有幸运。 二级皮拉的存在感,便是如此明显的威胁。 「至少也允许交战……」 感觉口乾舌燥的娜塔莉,简短地嘀咕。 目前,对于二级皮拉,司令部下达的指示只有「静观其变」。 敌人没有动静,也没发动攻击。而且,由于普通兵器不管用,所以和二级皮拉交战是娜塔莉等女武神的任务。 反过来说,也就意味著除了娜塔莉等人以外,没有刺激敌人的因素。 因此,司令部禁止娜塔莉等人攻击二级皮拉,命令她们以减少三级数量削弱敌军战力为优先。 实际上,这个判断没错。 发动猛攻的三级,造成的人员损伤比毫无动作的二级来得多,这点显而易见。 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娜塔莉遵从司令部指示,致力于减少敌军数量。 但是── 「──有种讨厌的烦躁感。」 『同感。』 总是和娜塔莉唱反调的阿尔玛,这次对娜塔莉的心声表示赞同。 其他队员的不安,也透过通讯传来。这种心境,不该属于顺利减少敌军数量而占据上风的一方。 说不定,这是只有女武神能感受到的不安。 如果是这样,真正注意到绝望逼近的,不就只有她们了吗? 「可是──」 逼近敌人、令枪弹咆哮,华丽地钻过云间在空中起舞。 在这么做的同时,娜塔莉也祈祷似的将注意力转向后方的司令部。 如果只有女武神能注意到,那人一定会发现──她彷佛这么祈求。 4 接敌不久便露面的二级皮拉,此刻依然没有动作。 「────」 自从现身吓破己方的胆以来,敌人没有任何明显举动。 当然,其他三级皮拉的行动一如往常,女武神小队也英勇地击退它们。 只不过,保持诡异沉默的二级皮拉,为战场带来很大的不安。 「敌方在想什么……?」 司令以手掩嘴,用周围听不到的音量说出疑问。 以女武神小队为首的众将士英勇奋战,目前欧洲军占据压倒性的优势。然而,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匹敌战场上所有人担忧总量的重荷,压在司令肩上。 「──」 两个选项,让司令大为苦恼。 就现状看来,禁止攻击二级皮拉是正解。敌人没有动作,可以集中战力应付三级皮拉,将损害压在最低限度。 不过,无法就这样把二级皮拉放著不管,也是事实。 ──击破二级,并不是这场战斗的目标。 如果看重这一点,专心防守争取时间等敌人消失才合理。稳当和明智是一体两面,把勇气和无谋搞混则会招来不幸。 就算是这样── 「──对二级皮拉发动攻击。」 「────」 司令做出的决定,在司令部引发一场安静的剧震。 众人忙于作业的手瞬间停下,司令部陷入一阵难以想像仍在战斗当中的寂静。接著,集部下目光于一身的司令深深点头,开口说道: 「和各位听到的一样。通知全军──从现在开始,攻击二级皮拉。」 听到司令的命令,在场不少人倒抽一口气。 他们当然知道,继续照这样争取时间撑到敌人活动极限,是最为安稳的战法;他们也明白这个稳当的选择,司令在这数分钟内多半已经检讨了无数次。 所以,没人反驳。 短暂停滞后,众人对司令的决定表示敬意,立刻开始为攻势做准备。 「────」 做出重大决断的司令揉揉眉心,吐了口气。 这座汉堡基地是欧洲军的要地,换言之就是人类的弱点之一。司令身负掌管这个重要据点的责任,「这个判断是否正确」的疑问,总是令他无比煎熬。 但是,骰子已经掷出──接下来,只能期待它出现正确的点数。 「通知女武神小队,目标,二级皮拉。」 通讯员将攻击二级皮拉的命令,告知女武神队。 想来在这个战场上,对不明存在情绪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她们。听到这个命令,她们是会高兴,还是觉得不服?司令并不清楚。 若是军人,就不会违抗命令。然而,她们不一样。 如今只能仰赖连「命令是为何存在」都不晓得的她们── 「──啊。」 突然,司令注意到某人呼吸有些乱。 他眯起略带浑浊的眼睛,往那边看去。出声的人,是隔著萤幕分析二级皮拉的分析官。 分析官盯著画面上的皮拉,睁大了蓝眼睛说道: 「司令,二级皮拉有动……」 分析官大概想说「有动静」吧。 但是,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 下一瞬间,强烈冲击吞噬了司令部──军队的心脏。 5 「什……」 背后,汉堡基地中央冒出的黑烟,令娜塔莉的咽喉僵住。 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发生的事本身很单纯。 军队司令部受到攻击。本来绝对不能有所损害的地点,惨遭敌人痛击。但是,攻击方法不对劲。 三级皮拉已经由娜塔莉等飞行队压制住。所以,它们的攻击甚至是流弹,都不可能击中司令部。 击中司令部的,是二级皮拉的大镰刀。 「────」 娜塔莉震惊得说不出话,超乎常理的现象夺走了她的思考能力。 二级皮拉从出现便一直待在光柱旁边,没有半点动作。事情就发生在「二级皮拉有动静」的通讯传来后不久。 二级依然待在一开始出现的位置。它只是将共五对十只的大镰刀其中之一高高举起,然后挥下。仅此而已。 大镰刀省略了不可能碰到的距离,重创司令部。 这种现象,实在偏离常识太远。 『娜塔莉。』 阿尔玛的声音,将思绪停滞的娜塔莉拉回现实。多亏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让娜塔莉想起了停住的呼吸。 「情况混乱,司令部被打中了。怎么办?」 「怎么办……」 『小队长是娜塔莉。』 自己的立场,在此刻突然变得更为沉重,让娜塔莉感到难以呼吸。 和司令部的通讯尚未恢复,无法期待上级给予指示。瞬间,她担心起某个应该待在司令部的人是否安好,不过很快就摇了摇头。 严禁丧气话和哭诉,如今娜塔莉的立场不允许她这么做。 既然没有来自上级的指示,便以现场的判断优先。 换句话说,娜塔莉的判断,此时就是第一优先。 「──攻击二级皮拉。不能继续让它越过我们造成损害。」 『了解。』 听到娜塔莉的指示,阿尔玛立刻点头同意。平常明明充耳不闻,却只在这种时候听话,让人很不爽。 不爽的对象,也包括觉得她这点十分可靠的自己。 因此,娜塔莉一边听著其他女武神的回应,一边将操纵杆倒向二级皮拉,英灵机枪口直指螳螂的复眼。 瞬间,可能是感受到敌意了吧,二级皮拉头部转向娜塔莉她们。捕捉到碍事女武神的复眼闪著红光,五对大镰刀轰然高举。 体长近五十公尺的皮拉挥舞大镰刀,像起重机那样肆无忌惮地甩动吊臂。面对光是擦过就能重创机体的一击,主动迎向未知光景的娜塔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贴身近战正合娜塔莉的意,她将集中力发挥到极限,甚至有种血液流过英灵机每个角落的感觉,彷佛整架机体和自己的神经连结在一起。 她藉此回避、回避、回避,躲开大镰刀的攻击。 然后── 「开火!」 怒吼一声,炫目炮火在皮拉面前炸裂。使尽浑身解数的一击。但是,娜塔莉的英灵机火力不高。这一发还无法击倒二级皮拉的巨躯。 然而,蚂蚁钻的小洞也可能弄垮堤防。要让伤害持续累积。 就这样,娜塔莉的盘算── 「啊?」 在她眼前,理应打碎皮拉绿色外壳的枪弹消失无踪。既不是被弹开,也不是被挡下。和字面一样,消失了。 而且,正当娜塔莉瞪大眼睛想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 『──啊!』 『夏侬?』 就在同一时间,战友的惨叫透过通讯传来。 惨叫的发讯源,是飞在娜塔莉后方的同队女武神。可以看到她的英灵机冒火,机翼剧烈晃动。 原以为她是被光弹击中,或者被二级皮拉的镰刀擦过,然而并非如此。因为,她那架英灵机所受的创伤,显然来自枪弹。 「难道说……」 看见弹痕,娜塔莉后颈流过一丝冷汗。 方才对司令部的攻击,此刻队友遇上的现象。 对己方英灵机造成损伤的,是娜塔莉的攻击。她对二级皮拉发射的子弹不翼而飞,下一刻却打穿了队友的机体。 换句话说,这只二级皮拉── 「会错开攻击的相位!」 从现象推测出来的事实,令娜塔莉尖叫出声。 二级皮拉高举大镰刀,彷佛要肯定娜塔莉的惊愕与战栗。娜塔莉在驾驶舱内绷紧全身,但是毫无意义。 镰刀目标是数公里外的基地。镰刀挥下,黑烟再度冒出。 「────」 不会有错。 这只二级皮拉,具有扭曲空间的力量。 ──二级皮拉的目击案例很少,不过人们认为,二级皮拉除了拥有体积达三级皮拉数百倍的巨躯之外,还具备特殊的异能。 异能就如同它们的外表,各式各样,这只二级皮拉的异能是扭曲空间──透过这项能力,能让大镰刀前端击中司令部,甚至令娜塔莉的攻击变成自相残杀。 若问这有什么意义── 「代表我方的攻击碰不到它,它的攻击却能绕过我方的防备……?」 要是这种愚蠢的规矩成立,战斗就会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不过实际上,情势确实逐渐变得对己方不利。 更重要的是,娜塔莉注意到了最严重的问题,于是她高声喊道: 「阿尔玛!你不要攻击!」 『────』 「敌人会扭曲空间。要是你的大满贯炸弹砸到街上……」 阿尔玛的一击,可能会以超越二级皮拉的火力将基地与城市化为灰烬。 尽管阿尔玛的机体难以运用,平时却是最强火力。她那架兰开斯特的广范围歼灭力在女武神里首屈一指,此刻却成了缺点。 珍贵的强大战力遭到封锁,要击破二级皮拉变得困难到了极点。 『娜塔莉,怎么办?』 阿尔玛再度询问,但是娜塔莉无从回答。 「────」 既然攻击无效,就该将撤退列入考虑。但是,该返回遭受攻击的基地吗?损伤严重到什么程度?全都不晓得。更重要的是,一旦娜塔莉等人撤退,皮拉的猛攻会重启,到头来大家还是死路一条。 因此,就算打不倒皮拉也── 「除了我们,没人能持续应付那些东西。所以……」 『争取时间,撑到撤退完毕?』 「──嗯。」 在连是否该这么做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娜塔莉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做决定使得心脏隐隐作痛。这是决断者背负的重担。她忍著痛楚,咬紧牙关,瞪向二级皮拉。 试著从看似不带感情的复眼里,尽可能地读出敌人的企图── 『──莉?伽斯。』 「──通讯?恢复了吗?」 正当娜塔莉准备扑向敌人的瞬间,无线电对讲机传出杂讯以外的声音。就算只是根稻草也想抓的她眼睛一亮,将注意力转往无线电。 「这里是女武神队,华尔滋一号!请回答!那边是司令部吗!」 娜塔莉脑中浮现对讲机彼端可靠的基地司令身影,大声喊道。接著,无线电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不,不是。司令部已毁,洛格勒布司令战死。』 「────」 无情的通告,让娜塔莉连呼吸都忘了。 司令战死的消息,使娜塔莉绷紧的神经濒临断裂。原先努力忍住的情绪溃堤,战意随之消散── 『──因此,从现在起由我接手指挥。服从命令,华尔滋一号。』 紧接著传来的通讯内容拉住了她,让她免于情绪失控。 「你、你是……」 『我吗?我叫亚历山卓──亚历山卓?奥斯特雷。』 「────」 那是个低沉且充满自信的男性嗓音。 这个回答之所以让娜塔莉屏息,不只是因为被他声音里的霸气震慑,更是因为娜塔莉听过这人的名字。 ──亚历山卓?奥斯特雷。 若问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拉米雅奇迹』的大功臣!英雄指挥官!」 『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啊……』 娜塔莉不由得提高了音调,亚历山卓则是在对讲机彼端苦笑。不过,男子很快就接著说下去。 『但是,既然这个名字派得上用场,那我就堂堂正正地扛起来吧──好,反击开始。』 亚历山卓坚定地说道,无线电的杂讯也在同时散去。 就这样,接手指挥的亚历山卓,声音传至全军。原本由于司令部遭受攻击和通讯中断,指挥系统濒临崩溃,此刻全军都竖耳倾听这个男人的声音。 『全军,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亚历山卓?奥斯特雷,现在接手指挥。洛格勒布司令已经战死。重复一次,洛格勒布司令已经战死!』 亚历山卓在报上名字同时,也将司令的噩耗告知大家。 一旦指挥官战死的消息传开,必然让士气低落,某些情况下甚至会导致战线难以构筑,进而使全军崩溃。但是,为了避免指挥系统继续混乱下去,亚历山卓选择以共享情报为优先。 在这种情况下,他接著对不知所措的将士们说道: 『情况不妙,敌人很强,我军战力不断消耗。所以,需要奇迹。』 「……奇迹。」 听到亚历山卓这句话,娜塔莉轻声咕哝。 胜利需要奇迹,这种话居然出自指挥官的口中,本来应该蠢到引发一阵爆笑。但是,军人信仰虔诚。先不论这点是好是坏,总之他们相信神话。 这里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信仰心或者对诸神的敬畏。比较接近符咒和迷信一类的心灵慰藉。 面对这些信仰虔诚的军人,亚历山卓大言不惭地说需要奇迹。 缔造「拉米雅奇迹」的稀世英雄,军队里的奇迹代名词──亚历山卓?奥斯特雷,斩钉截铁地说需要奇迹。 这是因为── 『──奇迹,就由我来缔造。』 空口无凭一句话所带来的力量,究竟该怎么称呼呢? 不是二级皮拉的异能,也不是让女武神素质显现的奥丁之力,而是人类才有的特别力量。 亚历山卓的话语,让濒临溃败的全军又有了一战之力。 就连娜塔莉她们女武神队也不例外。 「司令!我们……」 『情况我知道。必须解开对手的无敌机关。这段时间,你们继续吸引那家伙的注意力。办得到吧?』 「────」 不是问她「办得到吗」,而是用「办得到吧」激她。 至少,这种说法点燃了娜塔莉的战意。 她将种种思绪都摆到一边,把意识灌注到这一刻的全力。 「嗯,包在我们身上──女武神队,干活喽!」 就像这样,即使不怎么优雅,娜塔莉依旧高声一呼,率领队友们投身二级皮拉的制空圈。 ──一直单方面挨打的汉堡基地,就此展开反击。 6 「────」 半毁司令部的中心,金发男子──亚历山卓?奥斯特雷抱胸而立。 情况紧急而接下的指挥官职务,临时司令部又是只剩名字的废墟,敌人则是威胁性无与伦比的二级皮拉。 放眼望去尽是些恶劣条件。特别是最后一项,过去二级皮拉曾让亚历山卓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居然要和二级皮拉再度交手,作恶梦也该有个限度。 他不禁想诅咒命运,质疑这世间还有没有神── 「不过,禁闭室的饭很好吃。这么一来,不幸和幸运就抵销啦。」 亚历山卓这一句话,让周围忙进忙出的部下们都笑了。 可能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亚历山卓的直属部下没有伤亡。他们的主帅被关禁闭让他们在后方待命,这点成了关键。 紧急状况当前,亚历山卓被放了出来。对于他的指示,相处已久的士官们执行起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成功防止失去司令的部队军心溃散,女武神们的动作也没问题──让人乐观积极的要素,绰绰有余。 「二、二级皮拉呢……」 「喔,醒过来啦?你运气不错呢。」 盯著萤幕专注于战况的亚历山卓,听到呻吟声后转头。他所看的方向,有个起身摇晃著头的黑发女性通讯员。 司令部遭受攻击时有些人被压在瓦砾下,她是其中的生还者之一。脸颊因痛楚而扭曲的她,环顾半毁的司令部。 「我记得……没错,在和皮拉交战当中,二级皮拉有动静……」 「记忆也很清楚,可以省掉说明真是帮了大忙。战斗还在继续。本来呢,我是想把负伤人员送到外面……」 说到这里,亚历山卓苦著脸看向司令部入口。女性也顺著他的视线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在那里,有道连接司令部与通道的平凡铁门── 「咦?」 门本来该在那里的。所见与认知抵触的女性,发出疑惑之声。 她也看见了。敞开铁门的另一边,是不可能出现的景象──葱郁茂密的绿意及树木,一片幽暗的森林。 当然,司令部不可能直接通往森林。 「看样子,这是二级皮拉那股奇妙力量的一角──空间遭到扭曲。现在,完全不晓得基地的哪里连到哪里。」 「────」 看见女性哑口无言,亚历山卓闭起一只眼睛,心想有这种反应也是难免。 亚历山卓和部下们能够抵达司令部,偶然的成分很重。 空间产生扭曲时,他才刚在禁闭室和部下们会合。之后他们能够通过多处扭曲抵达司令部,可说是奇迹的产物。 也因此,他才来得及在洛格勒布司令死前赶到。 「────」 亚历山卓瞄了一眼司令室边缘的死者行列。 遭受攻击的司令部,生还者恐怕不到两成。由于没有适合的东西,所以他们身上只盖著外套。 这批战死者之中,也包括汉堡基地的司令,洛格勒布?巴克雷少将。 亚历山卓抵达司令部时,洛格勒布司令已经命在旦夕。气若游丝的他,将指挥权托付亚历山卓之后,便断了气。 简直就像是棒子没交出去不能死,才让他奇迹般撑到那一刻。 「不,这不是什么奇迹。」 全都是偶然与幸运的产物──亚历山卓可不这么想。 他不否认,最后关键可能是命运的心血来潮或者运气好。但是,踏出一开始那一步,始终都是靠人的意志。 所以── 「部署乱七八糟会让指挥系统不稳,需要熟悉基地的人。我知道你身上有伤,但是要拜托你助我一臂之力。」 亚历山卓向因为状况接连涌来而表情僵硬的女性求助。女性的目光,慢慢聚焦到亚历山卓身上。 「意识还在。脑袋清醒吗?自己叫什么名字?」 「──蜜雪儿。蜜雪儿?海曼。」 听到比预期中更清楚的回答,亚历山卓点点头。 「很好,蜜雪儿。发挥你的力量吧。我这边都是些粗鲁的家伙,让我很头痛。现在非常需要能处理细腻工作的人。」 「是,我明白了……我这就回位子上。」 忍著痛楚站起身的女性──蜜雪儿回到自己的岗位。亚历山卓看著她坚定的背影坐下后,再度转向萤幕。 画面上,全军──特别是女武神队的奋战极为亮眼,明明战况艰苦,却还是拚命顶了下来。 然而,情势依然恶劣。最大的原因在于── 「空间、相位的偏移啊。二级皮拉干的好事还真麻烦。」 门、通道、楼梯上下,都不是连接原来的空间。在没办法正常移动的状况下,军队根本无从协力。 要是连通讯都断绝,欧洲军恐怕只能坐以待毙。不过,那个时刻正逐渐逼近。 必须想个办法,让沟通管道恢复正常── 「──老大!基地外来电!」 「这种状况下还有人从外面打来?真搞不懂耶。所以,我接!」 情况紧迫却发生不自然的事件,一般来说会让人在判断时有所迟疑。所以亚历山卓毫不迟疑,决定接这通电话。 「啊~这里是司令部。我是代理司令,亚历山卓。阁下是?」 『────』 「──?喂,我这边很忙,没事的话就先不管你喽。」 霎时间,电话的另一端安静无声,亚历山卓皱起眉头。但是,对面随即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看来是不愿让好不容易才接通的电话被挂掉。 『失礼了。听到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我有些动摇。』 「──这个声音是……」 『──我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上尉。有事禀报司令。』 报上名字的来电者长相、声音、名字一致,亚历山卓惊讶地扬起眉毛。然后,他以沉默催促对方说下去。 于是,读出他意图的通话对象──露莎卡继续说道: 『我已经破解敌人──二级皮拉的把戏了。虽然是种原始的手段,麻烦您准备好地图。』 7 ──时间倒转回露莎卡目睹二级皮拉的瞬间。 「──二级皮拉。」 来自视野的冲击贯穿全身,露莎卡不禁停下脚步。 周围其他军人的注意力也都被远方的威容吸引。 裹著绿色外壳、身怀五对大镰刀的异形,二级皮拉。它的存在感化为压力涌来,轻而易举压垮人类的脆弱心灵。 没有例外,露莎卡也一样──不,对于露莎卡来说,二级皮拉的存在感甚至更为强烈。 毕竟,最恶劣的人类之敌,二级皮拉,它正是── 「爱咪……」 无力吐露的名字,属于一个对露莎卡来说等于后悔象徵的少女。 第一世代女武神,人类的希望,「战翼日」的大功臣,同时也是用自身性命换来人类初次击破二级皮拉的英雄。 让爱咪和瑟妮亚她们丧命的,正是二级皮拉。 「────」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二级皮拉? 露莎卡脑中,满是对于不讲理现状的叹息与反感。然而,再怎么哭诉,眼前的现实都不会动摇。 她明白,这种事迟早会来。 第三世代女武神登场,使得人类不再败给三级皮拉。相对地,二级出现的频率则是持续增加──那些家伙出现在最大激战区欧洲战线,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这是必然的相遇。再来,就是要拥有对抗这种必然的心志。 「我……」 露莎卡咬紧牙关,以手掌按住自己丰满的胸口。她试著用这种方法,鼓起和那个异形战斗的勇气──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善尽你的职责!』 「──」 不久前推动露莎卡脚步的斥责在脑中苏醒,让她想起了呼吸。 吸气、吐气。一两次单纯的深呼吸后,露莎卡身上的紧绷逐渐舒缓,身体动了起来。 露莎卡趁势再度奔向司令部,避免自己再度停下脚步。 男子的声音和命令哪一个对自己比较有效,就先不去想了。 「已经开始交战……!」 远方的天空,已经升空的飞行队为了保护背后的基地与都市,已经和皮拉大军展开战斗。飞行队负责吸引三级皮拉的攻击,尽可能减少女武神和地面受到的损害。 既然普通兵器对皮拉不管用,他们便只能担任诱饵。这是个单方面被追著跑,将敌军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搏命任务。或许,可以说是比女武神更为艰辛的战场。 但是,正因为有他们的奋斗,女武神才能以万全状态作战。 「────」 云层之上,追赶飞行队的皮拉被后方攻击命中,烈火焚身。粉碎的皮拉遭到内侧嫩木啃食殆尽,宛如被撑破般消灭并落向地表。 达成如此壮举的,是一架翻转了机体的灰色英灵机。她是娜塔莉队上的女武神之一,判断开火时机的能力出类拔萃。 陷入瓶颈而苦恼的她,得到露莎卡在战法方面的建议。若待在友军能提供支援的地方,她就可以表现得无比耀眼。 所幸,老实的她接纳了露莎卡这个建议,善用自己的特质。虽然听从已经收起翅膀的女武神,应该是种奇耻大辱。 女武神小队无视露莎卡这番感慨,不断缔造战果。 娜塔莉那套需要冲进敌阵身处绝境,方能开花结果的击破战术。 阿尔玛先让友军引诱敌人,再由自己彻底歼灭的广范围超轰炸。 还有其他女武神,虽然不显眼却能够稳定削减敌军的联合攻击。 ──战况,朝著对欧洲军有利的方向发展。 然而,毫无动静的诡异二级皮拉,能轻易盖过这些战果。 「没有要动的迹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从出现以来就一动也不动的二级皮拉,为战场笼罩了一层阴影。 目前看来,女武神队还没对二级皮拉出手,想来是司令部禁止她们攻击。这可以说是正确判断。 实际上,二级皮拉没动静、没参加攻击。这段期间,己方力气都用在扫荡三级皮拉上,所以受到的损害压在最低限度。 因此,二级皮拉没动作应该感到高兴,可是…… 「总觉得有点不安……」 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恶寒,逐渐涌上露莎卡心头。 这股无法具体形容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露莎卡也说不上来。但是,她对于让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有所抗拒。 ──那只二级皮拉按兵不动,意味著什么呢? 「────」 据说有一类昆虫,为了捕捉猎物可以花费数小时,甚至数天。 当然,皮拉只是模仿昆虫外型,不见得会连生态也复制。即使如此,行动模式依然可能有共通点。 如果是这样,那只二级皮拉的待机就不是什么按兵不动── 「是在观察猎物……?」 但是,对于皮拉来说最大的威胁──女武神,已经在战场的天空里。皮拉无视那些女武神的存在,究竟盯上了什么? 在这个战场,哪可能有比女武神更重要的…… 「该不会……」 脑中浮现某个糟糕的预感、致命的可能性,让露莎卡一口气加快脚步。 ──这次的皮拉来袭,严重抵触过往的规律。 既然如此,怎么能断定对方没办法下出更优秀的棋步呢?敌军已经开始理解人类、动用战术,以最佳解步步逼近。 那么,此刻对于皮拉来说的最佳解是── 「立刻放弃司令部──」 露莎卡奔过通道,用力打开正面的铁门。 她就这么冲向铁门另一边的汉堡基地心脏地带──司令部,将最大的绝境呈报上级。 然而迎接露莎卡的,并非基地司令那张严肃的脸。 「咦……?」 露莎卡眼前,只有一整片绿色针叶林。和应有画面相去甚远的景象,令露莎卡的思绪完全停摆。 接著,事态加速恶化,完全没理会遭受冲击的露莎卡。 「──!」 背后,惊人巨响传来,露莎卡仓促间回过头去。 黑烟窜进视野。冒烟地点是汉堡基地中央──不久前露莎卡才准备冲进去的司令部所在地。 司令部的上半不翼而飞,可见整栋建筑受到严重损害。 一眼就看得出司令部遭受攻击。不过,情况实在太难理解,使得露莎卡瞪大了天蓝色的眼睛。 司令部究竟遭受什么攻击? 真要说起来,自己又是为什么会站在这片远离基地的森林里? ──出了什么事? 「总而言之,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尽管状况令人费解,露莎卡依旧为了应对而采取行动。冒黑烟的司令部需要救援。必须救出生还者,重建指挥系统── 「──啊!」 就在穿过森林,准备冲下坡道时,露莎卡的视野再度流转。 紧接著,露莎卡连忙伸手抵在眼前出现的灰色墙壁上头。手臂遭受反震,让她痛得绷起了脸,并且在仓促间打量起周围环境。 仔细一看,这回她身处汉堡市的街道。 「森林之后是街上……」 十秒前露莎卡所在的森林,和这个城市的中心相距岂止数百公尺。这段路程在眨眼间消失无踪,使得露莎卡来到此处。 情况显然异常。露莎卡的身体,从基地移动到森林,又从森林移动到街上。 ──不,这种现象,似乎不只发生在露莎卡身上。 「怎、怎么啦?为什么我会在大街上?」 「哇!怎么会……我明明是进自己房间!」 「呜哇────!爸爸~!妈妈~!」 惨叫、怒吼、哭声此起彼落。众人之所以惊慌,都是因为和露莎卡一样体验到奇妙的转移现象。 就目前所见,混乱的人没有什么明显区别。军人、女性、小孩、老人,尽管样本数不足以分类,不过这种现象看来不挑人。 换句话说── 「不是移动人,而是空间的连接出问题。」 就像司令部入口连到森林、森林出口连到街上那样,是空间与空间的连接产生扭曲,相位出现偏移。 同时,司令部为什么会被不该命中的攻击命中,其中的机关也解开了。 「二级皮拉的异能……!」 远方,在光柱旁傲视欧洲军的二级皮拉。它不带感情的红色复眼,就是评估猎物的猎人之眼──露莎卡的直觉没错。 不过,要是露莎卡再早一步抵达司令部…… 「现在该做的,想必不是后悔……」 露莎卡摇摇头,提振自己萎靡的斗志。 情势并不会陪著露莎卡一起悔悟。在自己停下脚步的期间,人们依旧会丧命。战斗可不会给人沉浸悲剧的空闲。 「──走吧。」 在不清楚该做什么的情况下── 只晓得自己不能停步的露莎卡,拚命蹬地奔跑。 8 「──不对。」 空间的偏移连续不断,彷佛在嘲笑拋开悔悟往前冲的露莎卡。 她以基地为目标,从城市中心出发经过民宅、墓地,再度来到森林。 「──也不是这里。」 不相连的景色于短时间内一再切换,宛如剪接不佳的电影胶卷。 移动不过是空间扭曲,即使瞬间跨越长距离也不会疲倦。但是,愈来愈强烈的焦躁会令人难以冷静,进而磨耗精神。 「──究竟……该怎么办?」 头上,二级皮拉已经参战的天空,娜塔莉等人正拚命抵抗。 但是,曾经在近处看她们战斗的露莎卡明白,她们的动作欠缺活力,攻击和回避都带有迟疑。司令部被毁,逼她们得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作战──一切判断,都落在指挥官娜塔莉身上。 娜塔莉有自觉又具备强烈责任感,但她才十六岁。 她人生中的一切,都不足以背负这个战场上的所有性命。 「──哇!」 露莎卡注意力放在空中,疏忽了脚下。 眼前的门开启,踏出步伐那一瞬间,地面消失了。紧接著,身体随著落水声沉入水里。短暂混乱后,她便发现自己身在基地附近的湖里。 「────」 在阴暗的水中,露莎卡透过天空的蓝分辨上下,随即脚蹬湖底游向水面。虽然她擅长游泳,不过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危险的一次转移。对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这是个危及性命的陷阱。 她努力拨水,将脸探出水面,接著视线游移寻找湖岸── 「──?有声音……」 露莎卡东张西望,寻找发讯源。 声音悲痛,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她自然而然地将心思转往那边,朝著声音来向游去──紧接著…… 「──!」 游泳途中再度碰上转移,露莎卡仓促间将手伸出去才免于摔倒。 「这里是……」 手撑著的地板泡在水里,水深达到露莎卡膝盖。看样子,水似乎是从连通的湖流进来。这里应该是街上某户住家,不过照这个情况,邻近一带淹水只是时间问题。 「大、大姊姊?」 确认完情况的露莎卡,听到颤抖的童音。 她回过头去,看见十岁左右的少年抱膝缩在倾斜的柜子上。大概是因为家里淹水,怕溺水所以爬上柜子吧。 少年的声音,无疑就是露莎卡在湖里听到的那个。 「喂!全身湿透的大姊!你没事吧!」 露莎卡发现少年和听到人家隔墙喊她,几乎是同一时间。 低沉的男性嗓音,发自淹水建筑外头。定睛一看,屋子有部分已经倒塌,声音则从瓦砾堆的另一边传来。 「我没事!屋里的少年也没事!」 「这样啊,太好了。一开始打爆基地那一下,让一块很大的碎片飞过来,把入口砸烂了。虽然我们试著要把瓦砾搬开……」 「但这么做不太实际呢。」 从屋子的崩塌情况看来,搬开瓦砾需要重机械。但是,目前情势很难指望弄到这种装备。这么一来,等于无法期待外头的救援。 「以水势看来,要逆流游出去大概有困难。」 露莎卡进来的空间扭曲处虽然连著湖,但她不认为自己抱著少年有办法逆流游出去。钻过瓦砾的空隙还比较可行。 「────」 露莎卡暂时闭气,把脸探进膝盖以下的水里。她顺著水流看去,试图从瓦砾缝隙寻找活路。一会儿后── 「我找到一个空隙,应该勉强还够我们两人钻过去。待会儿暂时停止呼吸抓著我。做得到吗?」 「呜、呜……」 她靠近柜子上的少年,告诉他已经找到逃脱路线。不过,即使听到这番话,少年仍旧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这段期间,水依然不断流入屋内,水深接近露莎卡腰部。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无法呼吸。也可能在那之前,建筑就已承受不住水势而倒塌。 「────」 外头,方才呼喊的男子正和几个人合作,拚了命地想搬开瓦砾。但是,他们来不及。 所以── 「我知道你会怕。不过,只是等待没办法改变现况。如果想得救,必须主动伸出手。」 「主、主动……」 「嗯,没错。主动……」 握住人家伸过来的手──想这么告诉少年的露莎卡,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霎时,害怕的少年,和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无论是爱咪伸出手,还是瑟妮亚伸出手,都没有握住的自己。 「──主动握住人家伸过来的手。」 但是,露莎卡压下这短短的犹豫,堂堂正正地把话说下去。 听到这句话,少年不禁屏息。然后,他畏畏缩缩地向露莎卡伸手。 「但愿羽翼的庇佑,与你的勇气同在。」 「羽翼的……庇佑?」 「伟大的羽翼,它会保护你和家人、朋友,以及诸多善人的天空。」 尽管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露莎卡依旧对少年微微一笑,并且回握他的手。 然后,她抱著少年,来到方才讲的空隙前。 水已经淹到她的胸部。尽管刻不容缓,却没有一丝不安。 羽翼庇佑所带来的安宁,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噗哈!」 「喔喔!你们出来啦!」 露莎卡将头探出水面,把少年从地洞往外推。接著,便有一对强壮的手臂抓住少年,一把将他拉上去。 「各位帮了个大忙,感激不尽。」 「说什么傻话,要道谢的是我们。你才是,没受伤吧?」 「请放心,我没受伤……虽然途中出了点麻烦。」 她抱著少年顺流钻过建材空隙时,胸部几乎卡住。差点变成死因:「巨乳」。 「好啦,这边。手给我。」 听到男子的话后,露莎卡伸出手,随即被拉了上去。全身湿透的她甩甩长发,站起身来。 看见露莎卡这副模样,眼前的男子皱起眉头。 「我还想说声音有点耳熟,你是昨晚的……!」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嗯,酒馆。看来酒的品质太差,你好像不记得了。」 壮汉抓抓头,谈起昨晚和露莎卡相遇的事。听完他的发言,露莎卡微微倒抽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应了句「这样啊」。 「没出事真是万幸。你们都在救人?」 「哪有那么了不起。只是召集附近比较有力气的家伙,把人从倒塌的建筑里拉出来而已……到处都找不到逃跑的路啊。」 说著,男子恨恨地瞪著远方的皮拉。 空间扭曲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他们似乎也被迫面对这个问题。在这种状况下没逃跑而选择救人,实在是了不起── 「只是因为没别的事能做而已。说来真是丢脸。」 「……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 满脸苦涩的男子,听到露莎卡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后扬起眉毛。以眼角余光注意男子反应的露莎卡,在脱下外衣拧著衣袖的同时眯起眼睛。 数次转移经验,加上从湖到住家的经过──不,仔细研究自己能够抵达住家的理由之后,露莎卡注意到某件事。 那就是── 「大姊姊……」 此时,方才的少年来到思索的露莎卡面前。少年虽然有些疲倦,却还是深深向她低下头。 「谢谢你救了我。」 「应该的,毕竟我是军人。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做吧。」 「可是,来救我的人是大姊姊呀。所以……」 少年缓缓抬起湿透的脸,看著露莎卡。 然后── 「──来的人是大姊姊,真的太好了。」 听到少年道谢,露莎卡睁大眼睛。 这番单纯、明快,不会让人曲解的感谢,深深扎进露莎卡丰满的胸部。 露莎卡听完先是屏息,随即垂下天蓝色的眼睛。 「……刚才,你说没别的事能做对吧。」 「啊?啊、嗯,对啊。虽说是救人,不过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嘛。」 说话对象突然转为自己,让男子颇为动摇。 实际上,他说的没错。不管从倒塌建筑里拖出多少等待救援的人,只要战斗不结束,结局迟早会到来。 但是── 「既然如此,愿不愿意帮助我?或许能够改变这种情况。」 「────」 「当然,我知道要你们立刻相信我很难,而我也没有把握。不过,应该多少有些胜算……」 为了改变这种悲惨的状况,露莎卡尽可能地试著说明。 露莎卡所想到的作战,一个人做不到,无论如何都需要人手。为此,必须请求他们帮忙。 对于这样的露莎卡── 「哎呀,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应该说出乎人家意料的美人呢。」 「……咦?」 「不用露出那种急迫的表情,我们也会帮忙啦。刚刚说过了吧?我们是因为没别的事能做才这样。如果帮得上忙就另当别论。」 原先神情严肃的男子露出笑容,看向周围。为了拯救小孩而自然聚集过来的民众们,也顺著男子的目光点头表示赞同。 「────」 男子回头看向愣住的露莎卡。 「来吧,女武神大人──都在酒馆夸下海口了,就让我们大吃一惊吧。」 「……我在酒馆哭喊过什么吗?」 「怎么?连这个也不记得呀?」 男子抓抓脸,一副扑了个空的表情。但是,从露莎卡的眼神发现她真的不晓得之后,男子深深叹口气,继续说下去﹕ 「虽然呢,本来就是我不对。我当时喝太多,趁著醉意讲了些难听的话,一些对于为我们而战的你们来说,会听不下去的东西……嫌你们不够认真。」 「────」 「然后呢,就被你揍了──你说,女武神是英雄。」 自己当时居然讲出这种话,也不怕害臊。 尽管露莎卡觉得很丢脸,周围反应却和预料的不一样。男子显得很不好意思,旁边其他男人也是一样的表情。 虽然不晓得其中有多少人昨晚也在同一间酒馆里。 「就是这样,一点也不错。所以,让我们帮你的忙吧。做到这件事,才能抵销我们昨天喝醉犯下的错。」 说完,男子对露莎卡伸出手。看见他寻求握手,露莎卡当场傻住了。此时少年拉拉她的衣角。 露莎卡疑惑地看向少年,发现他伸出手掌。 「要握住伸过来的手,对吧?」 「──嗯,说的对。」 露莎卡被自己说过的话推了一把,静静走向前。然后,握住男子伸出的手。 「感谢各位的协助。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后悔。」 「嗯,拜托啦,英雄。不,女武神大人。」 男子回握,并且表现出对露莎卡的期待,让她有点尴尬。不过,她很快给了明确的回应,并且转头看向少年。 「留在这里很危险,你去找个大人待在他身边。我要去尽我该尽的职责。」 「嗯!愿羽翼的庇佑与你同在!」 「──好,你也是。」 露莎卡点头回应少年的祈求,然后仰望天空。 此刻的天空里,女武神们仍然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对抗侵略者。为了打破这种状况、改变战局。 「要做什么尽量说。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为了保护城市,在得到对抗机会的男人们要求下,露莎卡回过头来。 然后── 9 「──得到有志之士协助,已经标定空间扭曲的位置与连接地点,正利用旧式手法分析中。」 一张城市地图摊在桌上,露莎卡接连在图上标出一个又一个记号。 这张大地图,原本贴在穿过好几处空间扭曲后抵达的工厂里。图上不只城市,连森林、湖泊等周边一带都画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只需要汉堡基地的地图,如果没有就没得谈,不过── 「幸好,我被分发到司令部。」 『喂喂喂,基地地图是不能外泄的机密吧。连这个也亮给人家看啊?』 「对,因为情况十万火急。有问题吗?」 『不,既然认为有这个必要就没办法了。你的判断没错。』 听到露莎卡讲得堂而皇之,无线电另一头的司令部爆出笑声。 露莎卡请求市民协助,展开作战后经过十来分钟──重整受到攻击的司令部,而且成了代理司令官的男子,对露莎卡表示赞赏。 代理司令官的声音和禁闭室男子一致,让露莎卡很惊讶,不过听到他的名字之后也就接受了。 「阁下为人还真坏呢,亚历山卓?奥斯特雷中校。」 『只是因为彼此都很有名而已。别那么死板啦,露莎卡?艾弗瑞斯卡上尉。』 两人称呼对方时带有阶级,明确地显示彼此立场。 于是,司令部也按照露莎卡的指示在地图上做记号。确认结果后,司令部传出赞叹声。 ──露莎卡对抗空间扭曲的策略,其实是非常单纯的人海战术。 空间扭曲会随机连接都市周边数公里之内的地区。但是,正如湖水会无止尽地流进住家、小孩的惨叫会传到扭曲另一边,连接本身不会改变。 换言之,只是线接得乱七八糟而已,路本身还是连在一起。这么一来要做的,就是标出哪里和哪里相连。 『用人力解决这个问题是吧。让人站在扭曲的位置,代替岔路上的看板。只要有路标,就能将迷惘和混乱降到最低限度。』 「类似帮第一次拜访基地的人安排向导。让人随便乱走会很麻烦,但只要有个正确的引路人就不会出问题。」 『不过,就算想得到这个主意,实行起来也不容易吧。更别说目前还是战斗当中,在这种状况下,真亏你有办法说服市民呢。』 亚历山卓表示佩服,露莎卡听完暂时闭上眼睛。 理所当然地,头上的战斗,对于地面的人们来说并非事不关己。 不只女武神队和飞行队,就算中弹的是三级皮拉,也可能导致某些东西掉进城市。原本在这种状况下,民间人士必须躲进防空洞。 但是,包含答应露莎卡请求的男子在内,有许多市民提供协助。 若不是这样,恐怕没办法完成这么详细的连结地图。 所以,亚历山卓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他的惊讶,若问露莎卡有何答案,只会有一种。 「不管是谁,都有权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而战。」 『──无论如何,这份地图会传给各单位。这么一来,军队停摆的机能应该会复活吧。再来就是……』 「嗯,再来就是……」 露莎卡和亚历山卓,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仰望天空,看向二级皮拉。 平息地面混乱已经有眉目了。那么,接下来需要的就是攻略强敌。 上空,女武神不用说,就连没得到庇佑的飞行队也先后出动,对二级皮拉与三级皮拉发动攻击。 但是,在无法做出决定性打击的状态下,情势对人类愈来愈不利。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不单单在于基地瘫痪。地面让人们困扰的空间扭曲── 『根据报告,空中也会产生空间扭曲。女武神队的攻击会在扭曲后击中友军。目前虽然是让她们拖住敌军……』 不过极限迟早到来。虽然不晓得会是集中力耗尽导致被击落,还是燃料耗尽而坠毁;著陆补给的瞬间,也有可能碰上扭曲。 必须想个办法判断空中的扭曲── 『……艾弗瑞斯卡上尉,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蜜雪儿?」 突然,有个女性声音介入露莎卡和亚历山卓的通讯。露莎卡很快就发现,这个耳熟的声音属于蜜雪儿?海曼。 倒不如说,露莎卡比较习惯隔著通讯装置听她说话。毕竟,露莎卡现役时代的小队专属通讯员,正是蜜雪儿。 蜜雪儿向为了思考而停下脚步的露莎卡说道: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无关?认为天空不是自己的战场……』 「蜜雪儿?你的声音听起来……受伤了?」 从蜜雪儿颤抖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在忍痛。露莎卡很快就想到原因。 从工作岗位来看,司令部遭受二级皮拉攻击时,蜜雪儿应该也在场才对。那一击威力之强,她当然不可能毫发无伤。 照理来说,她必须立刻躺上床静养。 『我的事现在根本不重要吧!』 「────」 不过,露莎卡的担忧,蜜雪儿完全听不进去。 向来冷静沉著的蜜雪儿如此激动,令露莎卡震惊得说不出话。蜜雪儿进一步对沉默的露莎卡追击。 『我的伤势根本不重要……毕竟不管有没有伤,我都不能飞、不能战斗。』 可能是痛楚更强烈了吧,蜜雪儿的声音感觉愈来愈痛苦。不过,她忍痛加重话音中的力道。 『然而你不一样,不是吗!』 「我……」 『如果我们……如果我有能够战斗的力量,我也想上前线。可是,我没资格!有资格的人、有羽翼的人,只有你,露莎卡?艾弗瑞斯卡!』 「──」 蜜雪儿喊出的这番话,深深刺进露莎卡心里。 拚命的呼喊之后,传来咳嗽声。混了血的咳嗽虽然恐怖,但是接手的亚历山卓一句「放心」让人松了口气。 『只是有点激动过度而已──不过,她是认真的。』 「这我明白……」 露莎卡也不希望自己迟钝到听不懂蜜雪儿的呼喊。同时,蜜雪儿先前那些言行带来的疑问,也因此冰释。 想必在这个基地重逢之后,她便一直想将刚刚这番话告诉露莎卡。她不断地、不断地,对露莎卡诉说。 ──你和我不一样,应该能飞上天啊。 如果这番话出自愤怒、憎恨、自暴自弃,想来没办法打动人。只会和过去一样,成为露莎卡自责之火的柴薪。 然而,蜜雪儿话中的激昂情绪,并不是这些东西。 里面有的,是悲伤与憧憬。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不飞的此刻,蜜雪儿是真的很不甘心。 『不管是谁,都会想为了自己珍爱的东西而战,是吗?』 「────」 这句话虽然不够精准,却有抓到概念。露莎卡没有反驳,默默等待亚历山卓继续将他要说的说完。 亚历山卓接著说下去。他还是一样,声音里充满自信。 『我也一样。不,我们也一样。当然,基地中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协助你的民众应该也是吧。无论是谁,都盼望自己能处于你那个位置。』 「我的位置……女武神。」 『嗯,没错──不过,那些期待都是出于我们的私心。』 「咦?」 用手抵著胸口聆听的露莎卡,瞪大眼睛。尽管应该看不见她的表情,亚历山卓依旧猜得很准── 『你现在一脸呆滞对吧?背负什么希望啦、期待啦之类的东西飞翔,实在太沉重了。你觉得鸟为什么会那么瘦?为了飞,对吧?』 「────」 『飞或不飞,背或不背,由你自己决定,艾弗瑞斯卡。你做的选择,由全人类来扛。』 听到亚历山卓说出「全人类」,露莎卡不禁傻眼。很快地,她扬起嘴角,「呼」地吐了口气。 「一般来说,不是会讲『自己负责』吗?」 『如果是背得起的分量,我就会这么说。然后呢,嗯……既然无论是谁,都会想为了保护自己珍爱的东西而战──』 说到这里,亚历山卓顿了一下留个空白,然后才说下去。 他说── 『──艾弗瑞斯卡,你重视的东西是什么?』 「────」 感觉能隔著通讯器看见亚历山卓的露莎卡,仰望天空。 上空,飞行队与三级皮拉交错,激战还在持续。但是此刻露莎卡的视线,放在更后面、更高、更远更远的彼方天空。 晚霞染上夜色,远方星光已现。 过去殷切盼望,却在某一天放弃,连仰头观看都已忘记的天空。 那片无边无际、无垠无涯,自己满心想著要融入其中的蓝天── 『露莎卡。你重视的东西,是什么?』 亚历山卓再度确认似的询问。 这次,露莎卡回答时总算不再犹豫。 「我珍爱的东西是──」 10 ──奔跑。 「这里!前面会变成森林!小心脚下!」 ──奔跑。奔跑。奔跑。 「通过这里之后是墙壁!小心别撞上去!」 ──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直走!直走!只要沿著这条路直走……」 ──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奔跑! 「利贝尔修护长!」 「露莎卡?」 看见露莎卡冲进机库,罗杰吃惊地两眼圆睁。 这也难免,毕竟露莎卡不是从机库入口现身,而是钻过机库后方的窗户,从那里滚进场内。 她甩甩头,抖落卡在头发上的树叶,来到罗杰面前。 然后── 「我的喷火式呢?」 「──嗯,当然!一直都准备万全喔!」 露莎卡来势汹汹,看在眼里的罗杰瞬间没了疑惑,更竖起大拇指。他就这么用拇指比向机库一角。 在那里,露莎卡的爱机──深红英灵机,正堂而皇之地待命。 「我听到你和代理司令的通讯了。随时都能出发喔。」 「不愧是罗杰,真可靠。」 得到罗杰的保证后,露莎卡奔向英灵机。 途中,她接过修护兵扔来的护目镜,迅速戴上。准备实在不太够,只靠这点装备就飞上天,连外行人都知道和自杀没两样。 不过很遗憾,一来她没空换穿飞行服,二来通往更衣室的路也没弄清楚。真要说起来,她连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换掉,提这些没什么意义。 「露莎卡!先上去的那些孩子,弹药可能已经不够了!如果可以,叫她们下来补给!」 「我会告诉她们。麻烦离远一点。」 燃料先不提,完全没有下来补给,实在令人不安。尽管担心敌人利用空间扭曲妨碍著陆,但失去战力还留在空中也很危险。 看准安全的起降地点,然后分享给娜塔莉、阿尔玛、女武神小队。这也是她必须尽快升空的理由之一── 「────」 脑中想著这些的露莎卡,熟练地挤进驾驶舱。她系上安全带,装备好飞行帽与护目镜后,伸手去碰舱内仪器。 此时,她发现自己手指发抖,无法动弹。 「呜……」 露莎卡已经下定决心要打倒懦弱的自己,才会来到这里。实际上,她以前从来没这么害怕过。然而,钻进驾驶舱之后,居然变成这副德行。 「────」 发动机迟迟没有点火。可能是觉得情况不对劲吧,打算目送她升空的罗杰与修护兵们一脸疑惑。 露莎卡告诉自己,不能让他们露出那种表情。 不过就算是这样,手臂依然不肯动── 『──露莎卡,你是女武神。』 「──啊。」 机库扩音器发出的声音,传进无法动弹的露莎卡耳中鼓励她。 照理说,司令部应该看不见这个状况才对。 ──「奇迹缔造者」,亚历山卓?奥斯特雷,大大方方地说道: 『天空是你的梦想所在。飞吧,露莎卡!你想和爱咪一样吧!』 「──明明已经约好不要提那件事的!」 禁闭室谘商内容被说出来的露莎卡咬著牙挪动手臂。方才一直僵硬不肯听话的手,碰到了舱内仪器。 发动机点火,久违的心跳令露莎卡的英灵机大呼快哉。 「──让你久等了呢。」 露莎卡向自己不飞之后一直待在地上蒙尘的爱机道歉。当然,罗杰等人的维修保养很完美,蒙尘只是个比喻。 「蒙上尘埃这点,我也是一样。」 露莎卡闭上眼睛,吐了口气。 正面,机库入口已被开启。车轮开始转动的英灵机向前进。前进速度缓慢而确实地逐渐加快── 「露莎卡!去咬它们一口!」 罗杰勇气十足的粗鲁声援。修护兵们的声音紧接在后。 背负著希望与期待飞行,实在太沉重。亚历山卓说的一点也没错。 但是,决定背负这些东西飞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出击。」 深红机体装上了羽翼,此刻再度振翅高飞。 11 「呜……!夏侬的机体撑不住了!阿尔玛,支援她!」 『娜塔莉会毫无防备。这么做的话。』 「即使如此也要做!」 空战中,娜塔莉在光弹从左右逼近的状况下,想尽办法观察周围下指示,并且四处奔波支援队友。 阿尔玛虽然对指示略感犹豫,却还是听令前去支援友军。至于集中到娜塔莉身上的攻击,她则是以高速机动拚了命地回避。 在亚历山卓的激励下,士气得以重振,尽管只是暂时的。 娜塔莉等女武神队成员不用说,飞行队也奋勇地吸引敌军注意力。不过,局势绝对算不上有利。 「空间的扭曲……」 也对地面造成影响,透过隐约听到的通讯能明白这点。 就像对二级皮拉开火会误击友军那样,地面也有多起空间扭曲造成的混乱。 因此,各单位的支援、居民的避难,都变得一团乱。 身处这种情况的娜塔莉,咬紧牙关忍耐。 「还没吗,司令官──现在需要奇迹啊。」 自己求助似的声音,让娜塔莉觉得不太舒服。放弃思考,将突破困境的重任交给别人,是种怠惰的生存方式。 此时── 『──娜塔莉,那个。』 阿尔玛的通讯传来,没有主词的呼唤令娜塔莉叹了口气。 友军陷入困境?还是二级皮拉有新动静?不管是哪种,战况都难免恶化。至少得减轻己方损伤才行。 「──」 可能是因为她的软弱影响到羽翼,机体的回避动作出现差错。瞬间,光弹擦过主翼,娜塔莉的英灵机发出哀嚎,姿势不稳。 连一声「糟糕」都来不及喊。 对四处逃窜的娜塔莉充满敌意,等待击坠良机已久的三级皮拉,杀到了眼前。 空间掌握能力出类拔萃的娜塔莉,立刻明白自己无路可退。 这同时也代表娜塔莉?伽斯的短暂生涯到了终点。 「────」 终幕当前,娜塔莉不禁闭上眼睛。 即使明白这种行为等于放弃寻找活路、自己埋葬掉可能性,她依旧这么选择。 不过,正因为如此── 『──在战场上,当著敌军面前闭上眼睛可是下下策喔。』 娜塔莉唯一漏掉的,便是自下方窜升的深红喷火式。 「咦……?」 红线在空中舞动,机枪怒吼,枪弹迸发。 下一瞬间,杀向娜塔莉的三级皮拉包围网开了个洞。洞虽然小,但是这段空白要让娜塔莉钻出去已经绰绰有余。 娜塔莉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里,漂亮逃离通向死亡的轨道。 萤火虫模样的三级皮拉拍动翅膀加速,企图追击娜塔莉;但是它们没有事先协调好,彼此在空中相撞,外壳因冲击而裂开。 看见飞散的光之粒子,娜塔莉轻轻倒抽一口气。 此时话音再度传来。 『皮拉之间互相冲撞、攻击,能对它们造成损伤。记住这一点不会吃亏。』 枪弹毫不留情地射向外壳裂开的三级皮拉。平常会被弹开的薄弱火力,从裂缝钻进里头,咬碎内部。 紧接著,皮拉化为光芒炸开,瞬间照亮了夜晚。 「让它们在空中自相残杀……居然还有这种方法。」 『在第二世代之间,这可是常识喔。毕竟我们的机体不具备能够从壳外粉碎敌人的攻击力。这是拿现成货试误的结果,穷人的智慧。』 刚刚已经听到数次的通讯对象说话声,传进傻眼的娜塔莉耳中。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不,她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划破夜空的深红喷火式,一直沉睡在机库角落,等待主人觉醒已久的英灵机。 也就是── 「──你总算醒了呢。」 『──?我不记得我有睡著啊?』 「不是那个意思啦!」 『开玩笑的。』 听到对方乾脆地表明是在装傻,娜塔莉愣了一下。 在稍有疏忽就会分生死的战场,居然这么缺乏紧张感。虽然很想抱怨对方不够认真,不过刚刚发生的事让她犹豫是否该这么做。 「你该不会想表达,自己在这么激烈的战斗中还有余力?」 『我可没什么余力喔,只是听从战友的教诲而已。』 「战友的教诲?」 『嗯──愈是面临危机,愈该开玩笑。』 这要求还真是困难──娜塔莉又是无奈又是佩服地闭起一只眼睛。接著,她看向特地和自己并排的深红英灵机,以及驾驶舱中的银发。 「我要将你列入战力喔,艾弗瑞斯卡上尉!」 『小队长是你,还请随意。』 听到露莎卡用恭敬语气答覆,让娜塔莉胸口有些激动。 大概是因为,此刻和自己并排飞行的机体,就是露莎卡的喷火式──打从被选为女武神以来,已经看过许多次影像纪录的崇拜对象。 「上尉,刚才的攻击,你是怎么做到的?」 娜塔莉甩开内心的兴奋,询问露莎卡。 指的是刚才从敌军包围网中救出娜塔莉的那波攻击。在这之前,娜塔莉等人为了避免不慎误伤友军,一直限制火器运用。 但是,露莎卡看起来有不会伤到友军的自信。 『这是单纯的心理诱导。敌人其实无法随心所欲扭曲空间,这点也可以从地上的连结地图没变看出来。』 「可是,我的子弹击中夏侬的机体……」 『对方应该是刻意安排好三级皮拉的位置,把你引向事先准备的扭曲位置吧。夏侬中弹也是相同手法。』 「────」 『从对手的角度来说,只需要成功一次。之后,我方就会提防同一招,变得没办法主动攻击──二级皮拉很狡猾。』 假如这是事实,可就不得了了。 刚刚露莎卡说的,暗示著某种可能性──皮拉具有会思考、会订立计画、会将理论应用在实战上的智慧。 「不,事到如今,否定这点也没意义。」 这次,敌方连日发动攻击,又投入二级皮拉这种强大战力,而且第一次出手就重创司令部。 认为这些皮拉没有智慧、无法理解战术,也未免太过乐观。 『你的脑袋很灵活呢。』 「──干嘛摆出一副大人样啊。在空中哭哭啼啼毫无意义。艾弗瑞斯卡上尉,有什么打倒敌人的好方法吗?」 『当然,我有几个主意。不过……』 以目前状况看来,要采取拖延战法等待敌军的消灭时间到,只能说相当困难。既然露莎卡已经上来,希望她能提供些点子── 『──阿尔玛?康特罗。』 突然,有个男性声音插入两人的通讯,是亚历山卓。 娜塔莉被他坚定的声音吓到,花了半秒才弄懂是什么意思。不过,露莎卡已经隔著通讯叹了口气── 『我也认为,只有这个办法。』 『而且不需要花时间准备。在这个战场上,火力足以对那只二级皮拉造成打击的只有康特罗──怎么样,康特罗?』 『────』 一直在听通讯的话题中心阿尔玛沉默不语。 若是阿尔玛英灵机的大满贯炸弹,确实有可能一发击破二级皮拉。 「不过,一旦失败,炸弹搞不好会砸到街上。」 『到那个时候,也代表我们战败。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听你这句话,难道是死心了吗!」 『不,我还没死心,也没这个打算──我只是相信命运。』 听到娜塔莉表示不满,亚历山卓笑了笑,然后平静、坚定地回答。 话中没有笑意,只有扛起代理司令官重任的觉悟。 『我相信,只要肯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直到最后都不放弃,那个叫命运的玩意儿就会有所回应──所谓的奇迹,不过是些许调味料。』 身为奇迹代名词的男人,大方地谈起吸引命运的办法。 众人听完,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 『──知道了。我做。』 「阿尔玛……」 『战友的请求,我答应──把我送到敌人那里。』 阿尔玛说话的对象是全军,但是,娜塔莉总觉得是在对她说。 娜塔莉单方面觉得阿尔玛讨厌她。在战斗当中否认这点,表示这种想法有误的阿尔玛,此刻正要求娜塔莉帮忙。 对此,娜塔莉轻轻叹口气。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谁呀?」 『娜塔莉,吵死了。』 「你这什么态度啊,真是的!」 阿尔玛对鼓起干劲的娜塔莉冷淡地说完,便驾驶机体缓缓爬升。 她的王牌大满贯炸弹已经丢过一发。剩下的高火力只有一发。要让仅剩的炸弹命中二级皮拉,结束战斗。 为了做到这点,应该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做出这个结论之后,娜塔莉看向与她并排飞行的露莎卡。 「那么,现在下达作战指示。指挥官一职移交艾弗瑞斯卡上尉。」 『娜塔莉,这……』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就像刚才司令说的,在需要大家尽全力的场面,不必拘泥什么立场──请吧,由你这位前辈下指示。」 指挥官一职,在小队战术论方面有诸多出色成果的露莎卡比较适合──才怪,娜塔莉可不是因为这种表面上的理由让出位置。 她只是── 「──我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在你的指挥下作战。」 总算,能够在空中和偶像比翼飞翔,并且将自己的真心话告诉对方。 12 ──保持专注。 「────」 空气十分清新,感觉能看到夜色的彼方。夜风遥远而平稳,明明身处战况激烈生死攸关的战场,内心却无比平静。 「真是不可思议呢。」 飞过很多趟的天空。和这些来历不明的敌人交战过多少次,已经记不得了。 每一战都是在拚命。尽管表面上维持冷静,内心却无法平静。 这就是露莎卡的极限,第二世代女武神的现实。 飞上这片战争的天空,为什么感觉会这么爽快呢? 「──啊,原来如此。」 露莎卡对现在的心境有印象,翻找记忆的她寻到了答案。 这样的心境,和她第一次飞行时很像。 来到梦想已久的天空。尽管是以自己不愿看见的方式升为飞行员,依旧让露莎卡内心为之激动。 和当时想著「希望还能回到这片天空,不管多少次我都愿意」的心情一样。 她总算想起来了。正因为想起来── 「──愿羽翼的庇佑,与大家同在。」 才献上这样的祈祷。露莎卡压低英灵机的机首,一口气加速。 女武神小队紧跟在露莎卡后面,一同冲入敌阵。 群聚般舞动的三级皮拉之光,从左右两侧划过。她们钻过光弹的空隙,扭转机身,主动贴向致命死线。 为了避免不慎误击友军,三级皮拉的行动范围内没有空间扭曲。露莎卡的猜测无误,小队的攻击接连命中三级皮拉,将它们化为光芒与嫩木。 「────」 露莎卡握住操纵杆,将注意力集中在回避光弹上。 很遗憾,女武神的第二世代与第三世代之间,有一道没办法超越的战力高墙。不过,这点仅限于攻击力和防御力,技术另当别论。 露莎卡的火力,弱到连三级皮拉都难以收拾;相对地,她却是在这种强敌环伺的战场上存活最久的人类。 过去所待的小队,也是这样。 「由我打头阵吸引敌人,你们趁机收拾它们。」 她负责女武神小队最危险的任务,果敢地玩弄敌军。这个小队原本是由娜塔莉担任这种角色,但是两人的历练不同。 更重要的是,无法独力打倒敌人的露莎卡,不仰赖同伴就无法战斗。 「就是现在──!」 露莎卡一喊,排成纵队的三级皮拉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左右两侧的枪林弹雨中。这就是它们注意力都放在露莎卡身上,疏忽了戒备他处的结果。 疏忽的代价很大,皮拉没有再次挑战的机会。 皮拉粉碎后化为光芒,膨胀的嫩木接连坠落,将生命力还给大地。「枯竭现象」的影响很严重,得尽可能把它们抢走的份要回来。 这就是皮拉至今所犯罪行的代价。 『居然这么简单……』 听从露莎卡指示开火的女武神之一,大为惊讶。 她也是第三世代女武神,战力理当比露莎卡强上数倍。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击坠敌人。照理说在短暂的从军日子中,她的击坠数已经远远超过露莎卡。 之所以和露莎卡联手会令她惊讶,则是因为战斗变得如此轻松。 「虽然娜塔莉也很用功……」 娜塔莉优秀的空间掌握能力,反倒妨碍她担任诱饵角色。感官会敏锐地将那些有如虫子在耳边飞的感觉全部接收。 如果自己能击落这些虫子,就很难完全交给别人处理。 因此,娜塔莉必然无法专心担任诱饵。但是,露莎卡没有这种感官,攻击力也不够。 而且,这套战法是为她这种第二世代女武神设计的。 身为战法生母的露莎卡,不可能发挥不了。 「────」 露莎卡以超越过去的精确度,执行和过去一样的任务。让人感受不到长期空窗的飞行技术,令后辈……不,令妹妹们屏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不飞的期间,她依旧没有一天不想著天空。努力不去想,和满脑子都在想没什么两样。 所以,露莎卡每天都在想著天空、想著战斗。 「将这段原本该是白白浪费的时间,当成武器。」 她左右轻晃机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逼近的三级皮拉光弹。如果深红机体在空中自由翱翔能够扰乱对手,那就正中她的下怀。 追逐露莎卡的皮拉,在娜塔莉等人的射击下粉碎,化为光芒。 露莎卡的英灵机,就这样边耍弄敌人边逼近二级皮拉。 「────」 大镰刀并未对准露莎卡迎头砸下,而是横向挥出。 大镰刀扼杀风势,撕裂天空,把途中的三级皮拉牵扯进去也不在乎。面对带来死亡的一闪,脑中浮现两个选项──上或下。 判断只有一瞬,行动仅需剎那,结果紧随其后。 选项是上与下,不过两者皆错。正解是直直往前冲。 「像这样把人引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就是你玩的手段对吧?」 想来不管往上下哪边钻,都会因为空间扭曲落入绝境。说不定还会被转移到墙壁前面,当场撞死。 但是,露莎卡赌赢了──掠过的大镰刀毁掉驾驶舱罩,没东西挡风使得露莎卡的银发顺著强风飘扬。 可能是被碎片砸到了吧,鲜血从太阳穴上流过。不在意。感受不到痛楚。心脏彷佛要爆炸了。嘴角,不知为何上扬。 「哈、哈。」 露莎卡不禁笑出声来,天蓝色眼眸盯著二级皮拉的红色复眼。 英灵机钻进敌人怀里,接著急速爬升,简直就像沿著二级皮拉的身体往上爬。这个距离二级皮拉无法攻击。 没错,二级皮拉无法攻击。 「──!」 无数光弹射向沿著二级皮拉身躯垂直爬升的露莎卡。但是,全部都很慢。慢。慢。太慢了。这样根本不可能命中。 练习不够。思考不够。自我意识不够。对天空的思念不够。 「这种玩耍,怎么可能会中啊──!」 驾驶舱内,露莎卡握住操纵杆大吼。尽管全身都承受著加速带来的g,她却完全没去在意那种东西。只是盯著复眼,持续爬升。 瞄准露莎卡发射的光弹,追不上她。落空的光弹,先后击中化为巨大墙壁的二级皮拉,冲击贯穿巨躯。 「──────」 也不知是感受到痛楚或觉得愤怒,二级皮拉发出怪声。 被它当成外观原型的螳螂,根本不会叫。就这点来看,也能说二级皮拉跳脱了法则──得到了报应。 「第二波,就是现在──!」 『呜……啊啊啊啊──!』 露莎卡一声令下,女武神队再次同时开火。 十几秒之前还跟著露莎卡的娜塔莉等人脱离队列,在空中散开,对准注意力集中在深红英灵机上头的复眼射击、射击、再射击。 身躯遭到三级皮拉误击,加上复眼被女武神队总攻击所伤,让二级皮拉完全追丢了露莎卡。 ──故意挑衅般从敌人面前飞过,现身在它的视野里。 二级皮拉见状,紧追不舍地举起大镰刀。接著挥出的一闪,要将露莎卡和周围的三级皮拉一并── 『──阿尔玛?康特罗!』 瞬间,亚历山卓的声音,隔著通讯器呼唤在战场正上方待命的阿尔玛。于是,阿尔玛驾驶的兰开斯特俯冲而下──投掷大满贯炸弹。 「────」 地震炸弹缓缓坠落,彷佛要遮蔽月亮一般。地球上现存所有热兵器里恐怕破坏力仅次于核武的一击,接近二级皮拉,然后消失。 就在爆炸范围即将逮到二级皮拉的前一刻,大满贯炸弹遭到空间扭曲吞噬。 如果落在城市或基地周边就完蛋了。不过── 「──将军。」 『──将军。』 露莎卡与亚历山卓的声音,偶然地重叠。 紧接著,消失的大满贯炸弹穿过空间扭曲,重新现身。它新出现的位置,就在二级皮拉的腹部中央。 讽刺之处在于,那里正好是娜塔莉开火击中友军的位置。 他们利用那次误击找出空间扭曲的位置,对准该处扔下炸弹。 换句话说,一切都是── 「亮出太多手牌,就是你们的败因。」 做出结论的露莎卡逃离二级皮拉制空圈,和后方爆出红光几乎是同一时间。 ──惊人的火焰与气流、巨响席卷夜空,吞噬二级皮拉。 「────」 冒出的熊熊烈焰,彷佛在告诉大家地狱不过如此;二级皮拉不用说,周围的三级皮拉也都身陷其中。 破坏的冲击一口气荡平一切,地球上最激烈的烟火妆点夜空。 当风吹散火焰与黑烟后,现身的是── 『怎么会……』 娜塔莉的声音传来。看见黑烟中浮出身影的她,语气带有惊愕与失落,但不能责怪她。 没想到,威力这么强大的攻击,依旧打不倒敌人。 「──不,这是……」 『露莎卡!冲上去!』 露莎卡甩甩头,杂乱通讯随即传来亚历山卓的命令。听完,她轻轻吐了口气。 「冲啊──!」 她掉转方向,笔直冲向黑烟中的身影。 黑烟不断靠近,巨大的二级皮拉在烟中若隐若现。虽然看不见全貌,却奇迹般地能看出它的下一步。 从下方挥出的大镰刀,纵向划开黑烟,往露莎卡劈来。之前只会向下砍和横扫的大镰刀,展现新的一面。 然而,并不是敌人的攻击模式有所变化。这是不得已的。 「──看见了。」 散开的黑烟彼方,能看见承受大满贯炸弹一击的二级皮拉。 绿色外壳到处都是裂痕,全身长满了三级皮拉遭到牵连后变化的嫩木,可以说遍体鳞伤。 原先有十只的大镰刀少了六只,还有两只要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身躯倾斜,所以攻击来自下方。而且,这一击没中。 露莎卡掀起狂风,一口气缩短距离。敌我间距逐秒消失,巨躯近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 注意到的时候,露莎卡已经像往日那般吶喊。 为了激励自己吗──不,并非如此。灵魂,要她怒吼。 灵魂、觉悟、生命、羽翼,要她以人类的獠牙,咬住这个不讲理的侵略者。 身负羽翼的她,顺从女武神的本能大叫。怒吼。吶喊。 于是,她看准前方二级皮拉不带感情的复眼── 「──呼。」 拉起机首,喷火式迅速爬升。后方三级皮拉跟不上突如其来的变化,先后撞上外壳裂开的二级皮拉。 宛如追撞事故的连环冲击,终于打碎二级皮拉的外壳。 ──于是,人类目睹了那个。 「二级皮拉的内部,有个光球……?」 二级皮拉的中央,浮现一个闪闪发光的球体。包著巨大硬币状物体的球。 露莎卡──不,女武神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皮拉的弱点。打碎它,就是与皮拉交战的胜利条件。 同时,光球就像要嘲笑露莎卡等人似的,逐渐融入空间的扭曲,打算将这场战役变成闹剧── 『──你以为我会允许这种事吗!』 娜塔莉?伽斯没让二级皮拉上演这种恐怖的逃亡戏码。 慢了一步才跟随露莎卡冲向二级皮拉的她,就在靠近外露弱点的位置。 颜色与露莎卡不同的喷火式──娜塔莉英灵机的机炮喷火。 瞬间,发射的子弹打在发光球体上,毫不留情地咬住它。 「────」 光芒膨胀,遭受枪击的球体变形,最后终于无法维持形体。二级皮拉就像要表达恨意似的,发出怪声。 接著,怪声回荡的战场上,出现令人惊讶的发展。 『皮拉它──』 隔著通讯器,听不出这个傻眼的声音属于谁。 但是,不需要追究说话者是什么人。无论是谁,都没有这种余力。众人的视线聚集在某一点──彼方的光柱上头。 光柱随著二级皮拉的哀嚎渐渐消散。 毁坏。粉碎。七零八落,消失无踪。 这意味著,皮拉的彻底败北以及── 『──高兴吧,诸君。』 发出临终哀嚎的二级皮拉、无声消灭的三级皮拉,宛如玻璃破裂般脆弱、无助地消散的光柱。 目睹此情此景的同时,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隔著通讯向众将士宣告。 声音这么说道﹕ 『──这是我们的、人类的胜利!』 「──!」 听到宣言,露莎卡睁大了眼睛,用力握拳。 然后,顺著内心涌现的感情大喊。 「────」 「哇」地向外扩散的欢呼,从地面的各个角落涌现,盖过了露莎卡的喜悦──不,声音不只来自地面。天空也一样。 飞行队、女武神小队,在天空的全员同声欢呼。 地面与天空的欢呼结合,化为胜利的凯歌。在欢声之中,临终哀嚎停息,二级皮拉彻底失去原形。 于是,崩溃的发光球体被撑破,嫩木──打倒三级皮拉时无法相比的大树落在地上。过剩的生命力分配到大树周边,绿意、花朵、大地的生机就此回归。 想必人类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色。 「爱咪……」 第三世代女武神抬头后,也曾有过多次小规模胜利。但是,打倒出现的皮拉、光柱,这还是头一遭。 ──至少,除了爱咪之外,过去从来没有一个女武神能做到这件事。 「──valkyrie.」 突然,某人兴奋的声音传来。 不是通讯器。而是来自地面,化为声音洪流直达天空。 人们从遥远的地面,仰望夜空中的女武神,高声齐呼。 『──valkyrie. valkyrie.』 这一次,则是司令部的欢呼透过通讯器传来,明确地打在露莎卡的鼓膜上。 「──valkyrie. valkyrie.」 「valkyrie. valkyrie, valkyrie……!」 过去,露莎卡还不是女武神的时候,曾经听过这样的欢呼。 带著空虚的心,望著与自己不同,在空中悠然飞翔的爱咪。 此刻,对于露莎卡来说,这些声音听起来又是如何呢? 「──valkyrie!valkyrie!valkyrie!」 「────」 她静静地深吸一口气,战斗到此结束。 将人类逼入绝境,差点演变成空前灾难的皮拉一大攻势。 而人类挡下了这波猛攻,缔造史上第二次击破二级皮拉的纪录。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日后人称「战翼再现」的一战,就此落幕。 第四章「希格德莉法」 1 「首功是娜塔莉。最后是你解决皮拉的。」 「不,功劳最大的是阿尔玛喔。如果没有阿尔玛的大满贯炸弹,二级皮拉不会露出弱点。」 「娜塔莉。」 「阿尔玛!」 就这样,两名少女──阿尔玛和娜塔莉互瞪,迸出火花。 地点在汉堡基地司令室,昨天那一战留下的影响还很明显。 在激战中存活的少女们受命休养,睡得很沉。隔天,她们被叫到司令室,随即爆发开头的争执。 两人愈吵愈凶,在旁人眼里却显得很神奇。毕竟,她们是要把功劳推给对方。 「真奇怪。一般来说,明明是抢著居功吧。」 「这种意见,好像也有点偏颇……」 听到一手撑著脸,愉快地看少女们争执的男性──亚历山卓这么说,露莎卡叹口气,看向身旁的阿尔玛和娜塔莉。 接著,她天蓝色的眼眸变得凶狠起来。 「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 遭到露莎卡严厉斥责的阿尔玛与娜塔莉顿时停止争吵。两人就这样转头看了过来,露莎卡则是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你们是第三世代……接受的教育说速成都嫌客气,根本是课只上到一半就被送往战场,从这点来看情有可原。然而即使是这样,你们的态度依旧令人看不下去。」 「呜……」 「严苛……」 听到露莎卡诚恳的提醒,两人表情僵硬。 两人似乎也已经发现,她们一直在做些没搞清楚场合的争论。不过,亚历山卓没把露莎卡的看法放在眼里,脸上笑意更深了。 「哎呀呀,不晓得真正不懂察言观色的究竟是谁呢?不过嘛,女武神问题儿童多是出了名的。事到如今,我也不会介意这种事。」 「──?我总觉得,好像听到一些让人无法释怀的言论。」 「心胸开阔一点啦,要是没办法谈正事就麻烦了。之后再奉陪你。」 尽管这几句话也让人无法释怀,但好歹是长官命令,不满的露莎卡还是乖乖照做了。 可能看出她心不甘情不愿了吧,亚历山卓的笑容变为苦笑。 「那个~所以说,为什么要把我们叫过来呀~?」 此时,将头发绑成两束的少女,代替沉默的露莎卡轻轻举起手。虽然没阿尔玛那么明显,但她可爱的脸蛋同样稚气未脱。 她也是这次奋战的女武神小队成员之一。 对于少女这个单纯的疑问,露莎卡也在内心表示认同──聚集到这里的,都是昨天在空中战斗的女武神小队成员。 扣掉她们之后,房间里只有在昨天那一战担任代理司令的亚历山卓。 「老实说,还有点累,很想睡~人家希望让身体状况保持万全耶~」 「喂喂喂,有人胆子很大嘛。虽说是代理,不过好歹也是在司令官面前喔?」 「如果司令官是什么超越人类的存在,我就会惊讶啦~」 少女表现得像个狠角色,大大方方把亚历山卓这几句话给顶了回去。亚历山卓似乎很欣赏她的态度,叹口气后说道: 「居然毫不紧张,还讲得理直气壮。我很欣赏你。」 「机体也破破烂烂的~要是敌人连续三天都来,可就糟了吧~?」 「喂喂喂,不要去想像些恐怖的事啦。」 听到少女这几句话,亚历山卓闭起一只眼耸耸肩。然后他转向露莎卡,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 「不过嘛,就算真的发生那种事,到那个时候露莎卡也会用智慧和勇气摆平,对吧?」 「智慧和勇气的输出有极限。就算是能在酒馆撂倒二十个人的我,少了英灵机也没办法好好作战。」 「────」 露莎卡摇摇头,但她的发言让在场全员都瞪大了眼睛。她依序打量众人的反应之后,用手指抵著自己的嘴唇。 「这是在开玩笑,很难懂吗?」 「既然已经释怀到能够拿自虐当玩笑的程度,那就再好不过。好啦,言归正传──实际上,皮拉的袭击可不是什么笑话。」 亚历山卓站起身,看向站成一列的露莎卡等人。他倚著黑檀木桌,在胸前以拳击掌,发出响亮的声音。 「已经连续两天发动攻击,没办法保证不会有第三天。幸好,这回不是对手主动撤退,而是我们成功讨伐敌人。我是希望不会连续三天啦。」 「这也没办法保证。」 「没错。所以,必须尽快重整。你们的英灵机,正由修护班赶工处理。不过,他们必然也是连日彻夜工作,效率只会愈来愈差。」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看不出情况有好转的空间,于是娜塔莉皱起漂亮的眉毛问道。 不过亚历山卓听到这个问题,则是拍拍手表示「我就在等你问」。 「这就是问题的焦点所在。实际上,汉堡基地要立刻恢复原有功能很难。司令部半毁,重建都市护墙也需要时间。」 「所以我才问这种状况要怎么办……」 「──往前推进?」 「将军。」 亚历山卓弹响手指,对发表意见的阿尔玛眨眨眼。阿尔玛没反应,露莎卡也愣住了,只有娜塔莉不一样。 她听到阿尔玛这句话,颤抖著开口: 「原来……是这样吗。复原基地需要时间。但是,好不容易守下来的土地也不能丢。既然撤退不能考虑,也就只剩往前一条路。」 「原来如此啊~为什么阿尔玛会知道~?」 「我只是觉得,基地修不好,又不想后退,那就往前。」 「你、你又想只靠动物般的直觉解决问题……」 习惯用逻辑推导的娜塔莉,无法理解靠直觉说话的阿尔玛是怎么思考。真要说起来比较偏向娜塔莉这型的露莎卡,能够明白她的心情。 但是,此刻与其和娜塔莉产生共鸣,不如专注在这个话题上头。 「往前推进是吧……做得到吗?」 「当然,这不容易。恐怕还会有人嘲笑这是纸上谈兵。不过,你们击破了二级皮拉,这项功绩推翻不了。」 「────」 「你们做到了过去只有第一世代做得到的事。交出的成绩,要让上级……让全人类有所期待,已经绰绰有余。」 亚历山卓盘起强壮的手臂,重新看向露莎卡等人。他这番话的规模,令娜塔莉她们屏息。 「全人类的期待……」 「在这之前,身为女武神的你们已经背负了人类的期待。不过,这回的期待会比过去来得再重一些。即使同为女武神,你们也会被另眼相看。」 这几句话的分量,比字面上还要沉重。 听到亚历山卓这么说,露莎卡以外的女武神顿时全身僵硬。就连阿尔玛也皱起眉头,显得若有所思。 更别说使命感强烈的娜塔莉,她所受到的冲击想来非同小可。 「我们背负著……人类的期待……」 「嗯。怎样,很重吗?」 「──正合我意。」 娜塔莉只顿了一下,便坚定地这么说道。她的坚强,让露莎卡觉得好耀眼。 她这种雷光般的生存方式,正适合背负人类的希望而飞。 「──希格德莉法。」 突然间变得神情严肃的亚历山卓,说出一个陌生的词。 词语不在自己所知范围内,这种没头没脑的感觉让露莎卡不禁皱眉,亚历山卓见状耸耸肩道歉。 「抱歉抱歉。你们不知道也是难免。这个词,是军方高层推动的计画名称。」 「高层的计画?」 「不错。他们早就在策划反攻皮拉支配的区域。担任计画核心的部队,名称就叫希格德莉法。」 「────」 听到他的解释,娜塔莉等人只露出赞叹、理解的表情。然而,对于露莎卡来说可不只是这样。 她很快就明白──这个计画,对象原本是爱咪她们。 编组以第一世代女武神爱咪为中心的小队,目的是夺回皮拉支配的土地,还有击破一级皮拉。 ──这才是原本的「希格德莉法」。 「这支新部队的编组,由我全权负责。高层想要奇迹。意外的是,我在你们的协力之下回应了这个期待。所以,也就不得不做啦。」 「──我希望能加入希格德莉法!」 亚历山卓抓了抓头,听完他这番话,娜塔莉率先举手。 神情激动的娜塔莉上前自我推荐,吓得亚历山卓往后仰。娜塔莉兴奋地整个人往前倾,缩短拉开的距离。 「虽然把首功让给了阿尔玛,但是给二级皮拉最后一击的人是我。我一定会派上用场。」 燃起使命感的娜塔莉,再三强调自己多么有用。即使如此,她依旧坚持把首功让给阿尔玛,做人一板一眼。 接著她回过头看向背后的阿尔玛。 「阿尔玛!你也是,既然是首功就该自告奋勇!我们有义务为自己的行动负起责任喔。」 「功劳最大的是娜塔莉……」 阿尔玛苦著一张脸,似乎是嫌娜塔莉多事。不过,苦涩很快就从她脸上消失。她接著说道: 「不过,如果能上前线,求之不得……我也要。」 「就该这样!」 看到阿尔玛不甘示弱,娜塔莉也高兴地露出笑容。两人的关系,可能意外地和朋友差不多吧。 潜力姑且不论,单以目前的战力来说,她们也很适合。 此时,亚历山卓对很有志气的两人说了句「冷静点」。 「自告奋勇很好,我欣赏你们的志气。不过,刚刚说过了吧?新部队的编组由我全权负责。和你们的志气无关喔。」 「……意思是……」 「该不会,我们不合格……」 娜塔莉和阿尔玛面色苍白,显得难以置信。亚历山卓则意味深长地看著她们。 不过,此时看不下去的露莎卡叹了口气。 「代理司令,恶作剧可不值得恭维喔。拜托别拿两个年轻人开玩笑。」 「露莎卡……?」 「阿尔玛和娜塔莉,你们两个都不需要担心。这次战役的功劳……谁第一虽然要看上头的判断,不过总而言之,再怎么样都没理由排除你们。想冠上希格德莉法这个名字,应该要实际打倒过二级皮拉才对。」 要不然,「希格德莉法」这个计画根本无法成立。 原本该让爱咪名扬天下的希格德莉法,总算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真是的,什么都被看透,让人浑身不自在啊。这么一来不就没秘密了吗?」 亚历山卓露出笑容,彷佛在证实露莎卡的推论一般。尽管他摆出一副「狮子也有幽默感」的态度,娜塔莉和阿尔玛却还是不怎么高兴。 看见两个年轻人的反应,亚历山卓笑了笑并转向露莎卡。 「正好,我的意见似乎和你一样呢。这次战役的首功,对接下来的希格德莉法构想来说不可或缺。」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看法吗?排除反而不合理吧。假如我是指挥官,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是啊。有你的保证,我就安心了──既然是当事人的意见,身为下命令的一方也能轻松不少。」 这种话中有话的说法,让露莎卡觉得是个圈套。 至于圈套的真相,她很快就从亚历山卓的眼神看出来了。 「难道说……」 「最先揭穿二级皮拉异能的真面目,致力于恢复军队机能。之后,率领女武神小队为击破该皮拉做出贡献。尽管让出了最后一击,然而逼得敌人暴露弱点是你的功劳。」 「────」 「我和高层已经谈好了──这次的首功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少校,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 亚历山卓看著露莎卡,刻意连新阶级一并说出来。 露莎卡无法直视那对映出自己身影的纯净蓝眸,别开了目光。不过,就算能别开目光,也躲不掉请求。 首功该加入希格德莉法,露莎卡本人也这么说了。 但是── 「我曾经收起羽翼。这样的我,谁会……」 「──我对于首功非常能认同。」 露莎卡正想盖掉之前的说法,娜塔莉却第一个出声打断。 她抱胸而立,别过头继续说下去: 「这一次,如果不是你让军队重新振作,损害想必会扩大。那么一来就很难指望重建都市和基地……说不定还会战败。」 「────」 「只是假设喔。就算没有你的主意,我们还是会险胜。」 娜塔莉红著脸,补充似的辩解。对于胜利不肯退让,但改称险胜,可以感受到她小小的自尊心。 「我也觉得,露莎卡第一比较好。」 「啊~那我也一样~」 娜塔莉提出主张后,阿尔玛慢条斯理地追随。在旁边挥著手的两人,也认同露莎卡的功劳。 老实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我一直以为你们很排斥我……」 「──之前的你让人看不下去。但是,你已经靠自己重新站起来,驾驶英灵机为胜利做出贡献。究竟还有什么好排斥的?」 「和你们相比,我只是个能力很差的第二世代。」 「这是讽刺吗!明明飞得那么优雅……啊啊够了!为什么我非得努力称赞你不可啊!真是的!」 娜塔莉生气地剁脚,为露莎卡的顽固抱头大喊。看见她那种要是有块手帕大概会咬在嘴里的悲愤模样,让露莎卡觉得自己身陷绝境。 ──不,所谓的「身陷绝境」,是怎样的感觉呢? 「让你觉得沉重的,是人类的期待?还是……」 亚历山卓向自问自答的露莎卡提出疑问,然后顿了一下。 接著,他对等待下文的露莎卡说道: 「还是希格德莉法这个名字?」 听到亚历山卓平静地这么问,露莎卡倒抽一口气。 这个男人,到底多擅长窥探别人的内心? 唯有这种无益的念头,让露莎卡一时之间忘记了嘴唇的乾渴。 「有什么犹豫的必要吗?艾弗瑞斯卡少校,你……」 「娜塔莉。」 看见露莎卡没回答,焦急的娜塔莉开了口。然而,阿尔玛拉住她的衣袖,摇摇头制止她。 「该由露莎卡决定,这种事。」 「──我实在不懂。」 使命感强烈的娜塔莉,或许不明白露莎卡犹豫的原因。但是,她善良得愿意绞尽脑汁去弄懂。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之后再答覆?」 「嗯,我等。只不过,没办法等到我变成满脸皱纹喔?」 「不会等那么久──这次不会。」 露莎卡没理会亚历山卓的玩笑,看著自己的掌心,以平静语气回答。 「那么~总而言之就这样说定啦~大家加油喽~」 「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也在编制里喔。」 「怪了~?」 拍著手试图下结论的少女一脸疑惑。 夏侬?史都华──她也是新生希格德莉法的成员之一。 2 ──都市的复兴作业,似乎没有两天前那么顺利。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嘛。」 又一次,露莎卡一边以鞋底体会水的感触,一边呆呆地望著街景。 两天前,是司令派她视察都市,这次则是她自己来的──下达那道命令的洛格勒布?巴克雷司令,已经光荣捐躯。 当时,露莎卡还不明白那道命令真正的意义── 「大概是要我明白,自己背负著什么东西吧。」 和许多人一样,洛格勒布司令也觉得,露莎卡收起羽翼后仍然不断受伤,实在太可怜了。 所以,他为了让露莎卡有所行动,想尽各种手段。 「我明明是个很难搞的部下……如今,我是否已经回应了洛格勒布司令的期待呢?这让我非常非常不安。」 收起羽翼的前王牌──将重任交给这种女武神,负担恐怕太重了。 这种负面印象,司令完全没让自己看到。露莎卡再次体会到司令的伟大,觉得自己非得挺直背脊不可。 「啊!大姊姊~!」 就在露莎卡将意识放到背上时,有个又高又清楚的声音喊住她。 边挥手边踩著水滩跑来的人,正是昨天露莎卡救出的少年。当时彼此都全身湿透,只有匆匆道别。 「辛苦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嗯,多亏了大姊姊,我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喔。敌人已经解决掉了对吧?」 「嗯,解决掉了。我好像是战功第一。」 「哇~好厉害!虽然我不知道『战功』是什么!」 看见少年天真地拍手,露莎卡眯起天蓝色的眼睛。 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不过试著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这句话比想像中更能触动自己的心。在少年继续追问什么是战功之前,露莎卡打量一下周围后开口: 「你一个人吗?家人……」 说到一半,露莎卡便觉得自己实在不会挑话题。 但是,少年根本没注意到她在想什么,「啊~」地抓了抓头。 「虽然现在只有我在,不过没事啦。爸爸和妈妈都回来了,虽然家完蛋了。」 「这样啊……你家……真遗憾。」 「毕竟都淹水了嘛~」 看见少年半难过半看开的模样,露莎卡闭上眼睛。 总之,晓得少年的家人平安令人松了口气。不过,刚刚自己发言太过轻率──以这世界的现况来说,也有可能简简单单就失去至亲。 虽然这两天对于欧洲军而言,当成大胜也不为过。 「即使如此,损失也绝对不会是零……」 军方高层因为胜利而振奋,街上的人也因为昨晚那一战的结果而欢欣。背后那些确实存在的牺牲,绝对不会搬上台面。 「────」 露莎卡认为,对这些事实感到空虚的自己很傲慢。 同时她也觉得,这就是爱咪当初尝到的孤独。 在诸多战场引领大家迈向胜利,却还是无法拯救全世界的爱咪。 是否每当看见毁坏的街景、人们的辛勤,就会令她心痛呢?还是说,她的心灵高洁坚强,不会受挫? ──怎么可能。露莎卡明明很清楚。 「大姊姊?你哪里痛吗?」 小孩子很敏感。大人的笨拙敷衍,他们能用纯真的眼睛轻易突破。 露莎卡尽量不表露情绪的苦心,少年简单地看穿了,甚至为她担心。露莎卡摇摇头,对少年说「不」。 「不用担心。因为这是种非习惯不可的痛。」 「……这样太可怜了啦。会痛对吧?那么……」 少年仰头看著微笑的露莎卡,显得很难过。他直直望向露莎卡的天蓝色眼眸,说道: 「既然会痛,那我帮你摸摸。」 「────」 「哇!」 露莎卡感觉到,少年惊讶的声音在咫尺之遥化为暖意。 她反射性抱住温柔地这么说的少年。 尽管很丢脸,但少年已经连续两天为她上了一课。同时,她也认真地、认真地认为,救出这个孩子,真是太好了。 这么想的机会将逐渐增加。即使只有一两个也好、只是微弱的抵抗也好。 这就是露莎卡?艾弗瑞斯卡战斗的意义。 「──好好珍惜家人。你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3 露莎卡告别少年,在街上晃了一阵子,最后下定决心走进那间店。 推开入口的双开门,通知客人上门的铃声随即响起。仔细打量,便能在阴暗的店内发现,吧台后方的老板略微瞪大了眼睛。 点头回应他的目光后,露莎卡踏入店内。 「开门得真早呢。」 「……时间已经快傍晚了,外头忙碌的家伙们也差不多想喝一杯啦。这是赚钱的好时机。」 「这样啊。店没事,真是太好了。」 「运气不错喽。比两天前你大闹的时候还乾净对吧?」 「不好意思,我已经不记得了。」 露莎卡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喝了酒有多差劲,让老板无奈地垂下肩膀。接著他转过身去,倒了一杯饮料摆在吧台上。 「这……看起来很像牛奶呢。」 「因为它就是牛奶。一个不懂怎么喝酒的人,不能随便给他酒。」 「要怎么喝我还是知道的。拿到嘴边,吞下去。以上。」 「那不叫喝,叫灌。真要说起来,假如你现在闹事,只靠我可拦不住……当时你那位长官没事吧?」 「长官……」 露莎卡看著杯里的牛奶,向不可靠的记忆求助。当晚的记忆,还是老样子沉在遗忘的彼方,要打捞接近不可能。 相对地,如果从之后的状况推测,倒是能自然得出答案。 「你说的长官,是指和我一起被带离这里的人吗?」 「嗯?喔,关禁闭是吧?我有听说你们后来落得这种下场喔。」 「──嗯,他没事。现在他已经坐到基地最高级的椅子上了。」 听到露莎卡的回答,老板轻轻点头,一句「这样啊」结束了对话。 露莎卡接受老板的好意,喝起牛奶。出问题那晚发生的事,就这么在脑中大致对上了。 为什么露莎卡和亚历山卓都被关禁闭,这点也包含在内。 「欢迎光临。」 这时,入口的铃声响起,老板对著露莎卡背后打招呼。接著,他突然「喔?」地扬起眉毛。 「什么嘛,才刚讲到人就来了。你们约好了吗?」 「──?」 听到老板这么说,露莎卡狐疑地转头往后看。此时,正好从酒馆入口现身的,是一名金发高个头的潇洒男子── 「哪有什么约好,这是天大的误会。为了我的名誉,麻烦你订正。」 「喂喂喂,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不过大概听得出来是在说我的坏话喔。还有,不要为难民间人士。你看老板现在不知所措了吧?」 来者在这么说的同时,自然地坐到露莎卡身旁的位置上。露莎卡见状,刻意地叹了口气。 「奥斯特雷司令……」 「怎么,居然无精打采地叹气。话又说回来,我原本还想怎么基地没看到人,居然泡在酒馆里……你这家伙还真有前途啊。」 说著,亚历山卓对露莎卡展现爽朗的笑容。 「老实说,因为这样被器重还真让人没办法高兴。真要说起来,这又不是酒精饮料。我是个懂得反省的人。」 「真的?不是老板体贴地给了杯牛奶吗?」 「……这点我不否认。」 即使老板没拿出牛奶,露莎卡也不打算点酒精饮料。不过,这种辩解人家大概听不进去吧。 所以,她放弃抗辩,改为瞪亚历山卓一眼。 「我的事先不管,奥斯特雷司令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忙著交接才对?」 「奥斯特雷司令不是很拗口吗?叫我亚历山卓就行喽。」 「奥斯特雷司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咯咯咯。」 可能是觉得露莎卡的顽固很有趣吧,亚历山卓耸耸肩,愉快地笑了。 然后,他开口说道: 「哎呀没什么,我的部下很优秀嘛。他们说『你会妨碍交接,麻烦到外面去』。这么一来,我就只能到街上视察啦。」 「你这番话,和你意气风发地跑来酒馆似乎不太符合?」 「是吗?露莎卡,难道你所知道的军人不会做这种事?」 「这……」 这个试探性的询问,让露莎卡一时语塞。 亚历山卓将短暂沉默当成回答,就像恶作剧成功似的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他对老板竖起一根手指。 「老板──一品脱麦酒。」 点了杯酒。 「……真熟练呢。」 「你似乎很想把我当成一个不认真的军人,但你迟疑的理由总不会是这个吧?所以呢,我不打算戒酒──将军。」 「────」 对方语带调侃,露莎卡则是不太高兴地闭口不语。 于是,店内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只听得到老板替亚历山卓装麦酒的声音。一会儿后,一杯麦酒摆到吧台上。 「──敬战友。」 「……敬战友。」 亚历山卓举杯敬酒,露莎卡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应。既然乾杯的对象是战友──死者,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切都在对方的手掌心上,露莎卡只能苦涩地舔著牛奶。 「所以说,实际上怎么样?下定决心了吗?」 两人安静地各喝各的,一会儿后亚历山卓问道。 早上在司令室谈完过了半天。可以说他性急,也可以说他不急。 「一般来说,不是该再给一点时间吗?」 「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有耐心的那一边。很遗憾,这回实在没办法拖。一方面也是因为必须到处找潜力股。」 「潜力股……」 「前提是能背负人类的希望而飞,有资格成为希格德莉法的一员。」 「────」 亚历山卓一口气喝掉半杯麦酒,把杯子放回吧台上。露莎卡看著水珠沿杯壁滑落,略微犹豫后开口: 「我算是潜力股吗?」 「事到如今不用问吧。你都有那么多头衔了,还不够吗?」 「我没有自……」 「没有自信,是吧?毕竟这是性格问题嘛。老实说,这种事我不懂。我打从出生以来,就不曾没有自信。」 「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吗?」 「没有。」 对方讲得斩钉截铁,露莎卡不禁笑了出来。 这个男人的眼里没有一丝阴霾,始终看著自己该做的事。即使基地司令这种过于沉重的角色突然被塞到头上,他依旧没有迷惘。 不仅如此,还要率领「希格德莉法」,站到人类最前线。 「……我总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到达那种境界。」 「如果你需要别人讲几句话,多少我都说──如果你没发现,各单位的联系会停摆到现在;如果你没飞,女武神队也不可能全员生还;如果你不在,就打不倒二级皮拉──你之所以居首功,是你自身行动带来的结果。你可以自豪。」 一旁拿起酒杯的亚历山卓,说出许多赞美的词句。 称赞露莎卡昨晚的功绩,说露莎卡扮演的角色不可或缺,甚至在背后推一把,说「幸好有你在」。这一切── 「真狠啊。」 对于现在的露莎卡来说,都成了难受的荆棘。他明明晓得这一点。 「────」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到头来,下决定的只能是自己。如果你是个做不到这种事的女人,或许由他人代为下决定也可以。然而,你没这么可爱。你终究是个自己做选择的女人──和某人一模一样。」 「某人……?」 亚历山卓望向远处。最后那句想著远方某人的话语,让露莎卡皱起眉头;不过他没有回应,而是一口气喝光自己的麦酒。 然后,他将杯子重重放到吧台上。 「老板,一品脱麦酒。我和这家伙一人一杯。」 「你说麦酒……慢、慢著。我已经决定不……」 「啰唆,这是长官命令。如果不服从,我就说你抗命,把你关禁闭。」 「太、太霸道了……!」 听到露莎卡声音里带著颤抖,亚历山卓很不要脸地「哼」了一声。 老板脸上瞬间闪过为难神色,大概是对于让露莎卡喝酒有戒心吧。不过,亚历山卓奸笑著说: 「放心,我不会让她喝到闹事的程度。更何况,喝不喝由这家伙自己决定。」 听到这个答案,老板叹口气,摆了两杯麦酒到吧台上。 看著杯里满满的酒,露莎卡咽下口水。 「喝不喝由我决定……是指?」 「字面上的意思喽。刚刚虽然讲了命令什么的,不过要遵从还是违背,由你选择。喝与不喝,也是由你选择……所谓人生,就是选择的连续啊,露莎卡。」 「────」 「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选择。虽然呢,偶尔会有人玩弄小聪明,说什么选择『不做选择』,但是那不叫选择。就我看来,所谓的选择,就是自己思考过后伸手去抓住它。如果总是失去,选择就没意义了。」 看著在酒杯前僵住的露莎卡,亚历山卓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完全没有要拿起酒杯的意思,大概打算等露莎卡做出选择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珠顺著杯壁滑落。 在只有呼吸支配的沉默之中,露莎卡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该不会,这是禁闭室的后续?」 「是啊,烦恼谘商。不过和那时不一样,现在我们更亲密、更了解彼此……」 「这种说法并不恰当。在昨天那个时间点,奥斯特雷司令已经知道我的身分。而且,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种说法令人相当不愉快。」 「别用补充的话伤人啦。」 亚历山卓苦笑,然后用手指轻敲吧台。接连响起的声音,节奏和露莎卡的心跳相同,听起来十分舒服。 「露莎卡,你在街上转了一圈,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皮拉留下的伤果然很深──我是这么想的。」 「我想也是。不过,人类很坚强。你不这么认为吗?」 看见人们试图复兴、重振,能够感觉到他们很顽强,这点是事实。 露莎卡沉默不语。亚历山卓平静地眯起他的蓝眼睛,说道: 「如果以希格德莉法的身分转战各地,想必会不断目睹和今天一样的景象──应该也会尝到同样的成就感、无力感。」 亚历山卓说中露莎卡内心复杂的思绪──不,不是说中露莎卡想什么。他大概也有相同的感受吧。 守住的成就感、没能守住的无力感,他体会到的也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彷佛能在他的侧脸上看见爱咪的影子。 「──」 露莎卡咬牙忍耐。然后,她睁开眼睛,用力抓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把酒送进嘴里。 麦酒的刺激口感贯穿全身,酒精流入体内。她品尝著苦涩,咕嘟咕嘟地把酒咽下肚。 一会儿后,杯子空了,露莎卡把它砸在吧台上。 然后── 「──以前,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就这样,将她一直以来的后悔原点,化为言语。 4 『──让我听听,你的一切。』 没错,爱咪要自己坦白的那一晚,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彷佛时间从那一刻起就停摆了一般,不断地、不断地,闪过脑海。 每晚都会作梦。一闭上眼睛,她就会在眼前浮现。 在基地的房间里,和床上的爱咪面对面,低头看著微笑的她。 那天,当时的长官询问愿不愿意和爱咪一起飞。露莎卡拒绝了,然后面对彷佛什么都知道的爱咪。 ──就连在决定性的瞬间,爱咪脸上依旧挂著微笑。 「她告诉我,她本来就是为了和我见面,才会到那座基地。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在『战翼日』出击并活下来,还成为女武神的人。」 露莎卡想起了初次见面就带著亲昵笑容黏上来的爱咪。 想起那个缠上来要自己当基地向导,和自己聊了许多的少女。 好多次被她耍得团团转。 她自由奔放、不受拘束,总是有些露莎卡想不到的主意,连一秒都静不下来,被牵著走的露莎卡相当头痛。 像那样让人牵著走的经验,对于露莎卡来说非常希罕,少得必须追溯到与家人相处的时光才有。 「她希望和我当朋友,这点想必不假。而且,她应该不讨厌我。毕竟她总是很认真。」 露莎卡想起驾驶舱内眼神犀利如箭的她。 在地面显得平凡无奇的普通少女,一飞上天就成了侵略者的死神。她的实力之强、转变之大,多次令人惊叹。 尽管当面说不出口,但露莎卡其实很崇拜那样的她。 在空中比任何人都悠然自得的她,是所有女武神──不,不只女武神,所有心系天空的人,都对她充满向往。 「她和队上的同僚们也处得很好,在旁人眼里显得十分温馨。虽然立场复杂,不过大家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 瑟妮亚、维多莉加、迦南,都以各自的距离感和爱咪相处。 保护者、朋友、姊姊般的关系。没有半点虚伪。 即使露莎卡提醒三人要保持适度距离,这几个同期的女武神也都不当一回事。她们和爱咪串通的那天,让露莎卡什么都说不出口,瑟妮亚则是站在远处笑著旁观。 正因为这段关系货真价实,她们才会陪同爱咪赶赴最后的战场。 就连露莎卡无法同行的最后一战也── 「长官询问我时,我无法立刻回答。当时,我也和现在一样打算保留;不过,一听到不是命令,答案立刻就出来了。」 如果是命令那就没办法,只能服从。但是,一听到不是命令,露莎卡立刻有了答案──会有「没办法,只能服从」这种想法,已经很清楚了。 「我不想和爱咪一起走。」 露莎卡对爱咪本人很有好感,这点是真的。 和她聊天很有趣、她的价值观令人惊讶、在近处见识她的实力能学到东西。 这些全都不假。但是,自己没办法和爱咪一起走。 「……这是为什么?」 一直默默聆听的亚历山卓,突然催促似的发问。 露莎卡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在心里找寻后续的话语── 「为什么,不能和爱咪……和第一世代一起走?」 「这是因为……」 「────」 「──因为,我恨第一世代女武神。」 露莎卡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罪,想起那一晚和爱咪的对话。 一直没说出口而留在心中的想法,缓缓溢出。 那一晚,自己对坐在床上的爱咪说出同样的话。 爱咪问为什么,露莎卡回答──因为我恨第一世代。 「……你是『战翼日』的生还者。第一世代女武神展现实力,人类开始反击的那场战役──你应该是见证人之一才对。」 「是的。」 「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恨爱咪?我这么说可能很怪,但你应该没打算拐个弯自杀吧?我也不觉得你会因为自己没死而对她怀恨在心。」 亚历山卓的看法没错。露莎卡从未有过寻死的念头。 而且,她也没有「要是死在『战翼日』就好了」的念头。 只不过,那一天,在安静得彷佛只剩自己一人的天空──在那个地方,看见潇洒飞舞的黄金之翼,让露莎卡有了个念头。 那就是── 「──为什么,你不能再早一点赶到呢?」 那天,在空中孤独一人的露莎卡,内心满是这种想法。 而且,这种事绝不能说。 这种念头,不能说出口。 这也是当然的吧。怎能说出这么无理、无情、冷血、迟钝的话? 怎么能对拚了命、尽了力,试图拯救凋零性命的爱咪,说出这种话?怎么能对她说「为什么,你不早点来」这种话? 怎么能问她为什么不在罗伊、哈里斯、马连、艾德战死之前赶到? 他们是群好伙伴。当然,也是有缺点。 罗伊的女性关系一团乱,哈里斯同一双袜子会连续穿三天;马连很挑嘴,艾德有洁癖又一板一眼。 但是,他们不会瞧不起身为女人的露莎卡,也不会有差别待遇。他们将露莎卡视为同伴,愿意把性命交给彼此,在同一片天空飞翔。 在失去了他们而变成孤独一人的天空,露莎卡不禁产生那种想法。 「我明明知道的。这是个很有名的故事。那一天,爱咪不顾周围的劝阻,赶来救援。」 战场上出现大量皮拉,对人类来说战局已经陷入绝望。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住贵重的战力爱咪,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但是,爱咪把这些拋在脑后,赶赴战场拯救了很多人。 露莎卡正是获救者之一。尽管如此,当事者露莎卡却说了这种话。 ──为什么,你不早点来? 「明明是她救了我们。」 短暂的一瞬间。 想听露莎卡真心话而光明正大坐到床上的少女。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看著她的蓝眼睛,说出了恐怕是地表最丢脸、最差劲的一句话。 明明心里满满的罪恶感,若是平常绝对会别开目光。 露莎卡却看著爱咪。然后,看见了。 ──背负人类命运,从不曾露出难过表情的她,显得很悲伤。 『对不起。』 当她这么道歉时,悲伤已经像幻觉般消失无踪。 但是,自己让她道歉了。让没有错的少女道歉。让没有理由道歉的她道歉。 让她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期待。 唯一在那个战场上存活,而且能在同一片天空飞翔的存在。 明明就只有露莎卡,绝不能伤害爱咪。 「那天晚上以后,我再也没和爱咪说过话。她当时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原本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再和她聊聊。」 但是,这个机会被夺走了。一去不复返。 明明早已知道有可能这样。在诸多战友身亡的「战翼日」就已知道。 今天交谈过的人,根本无法保证明天还碰得到。 「要让这样的我,前往爱咪当初所在的地方?这种事……」 「──实在办不到,是吗?」 亚历山卓平静地开口,打断语带呜咽的露莎卡。对于他这句话,露莎卡深呼吸数次之后,点点头。 今天,看见毁坏的街景、在街上忙碌的人们,更让露莎卡这么想。 看到爱咪昔日所见的景色,让她深切体会到自己毁掉的东西有多重要。 所以,露莎卡── 「我不会要你为赎罪而飞。因为爱咪大概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奥斯特雷司令……」 「嗯?」 「你……认识爱咪吗?」 这个迟来的疑问,露莎卡总算说出口。 到目前为止的对话里,亚历山卓多次提到爱咪的名字。听他说话的口吻,实在难以想像他不认识爱咪,让露莎卡没办法不确认。 听到这个疑问,亚历山卓搔了搔脸后回答: 「喂喂喂,你觉得我为什么能缔造『拉米雅奇迹』?就是因为在那场战役里,爱咪和她的同伴殿后,对吧?」 「────」 亚历山卓说得理所当然,露莎卡不禁低下头。 和他说的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成为亚历山卓代名词的「奇迹」,是他成功让大批民众从遭到二级皮拉袭击的都市撤离,因而建立的功绩。 而且,这一战正是爱咪和瑟妮亚她们捐躯的战役──军方为了盖过噩耗,故意高高捧起的虚构荣耀。 亚历山卓?奥斯特雷,是个捧出来的幻想英雄。 「不过,就算是幻想也无妨──我得到了战斗的力量,希格德莉法。」 「────」 「其实,我本来想早一点和你碰面。只不过,人一旦被当成英雄,行动就不太灵活。直到洛格勒布司令找我过来,才总算抵达这里。」 「司令他……不,重点是,你说你打算和我碰面是指?」 这让露莎卡想起爱咪一开始找自己搭话的事。 亚历山卓就像要肯定露莎卡的想法似的,点点头说道: 「嗯,爱咪托我传话。其实算不上什么传话啦,我刚好有机会和她聊上几句。她很担心你。」 「爱咪担心我……?」 「没办法当面把话说出来的,不只你一个。」 碰上出乎意料的信差,令露莎卡全身都僵住了。 爱咪要说什么?她留下了什么?好恐怖。 但是──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喔。」 「……但是,你选择告诉我。没错吧?」 「没错。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亚历山卓大方地宣告,触动了露莎卡的心弦。 事到如今露莎卡才发现,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像一头狮子──相当正确。 表现得很容易亲近的亚历山卓,其实性情接近狮子。绝不会展现软弱的一面,总是显得坚强勇敢,周围的人也希望他这样。 除此之外,要伸手拉人家一把时,他不会迟疑。 尽管有种孤高的感觉,但这人的本性或许和爱咪很接近。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有办法和露莎卡亲近到能听她说出心声吧。 「爱咪告诉我。她留下了一个叫露莎卡的女孩。这个女孩倔强、不老实,但是很率直。虽然有这种让人觉得矛盾的性格──」 「────」 「却肯对她说没人愿意说出口的话,是她的知己好友。」 「──啊……」 原本无论骂得再怎么狠,露莎卡都打算正面承受。 她认为,这是最起码的赎罪。 「──呜……」 不管听到什么话,都要坚强地接受。 这样的觉悟,连一秒都支撑不了。 炽热的水滴,从露莎卡的大眼睛滚滚流下。再怎么擦,顺著手背滑落的水滴都停不下来。 「她没有生气。没有悲伤,也没有耿耿于怀。」 「呜、呜……」 「所以,不要觉得愧疚。我保证。」 「你、你的……保证……有什么意……」 「明明在哭,嘴巴却一点都不客气啊。」 哭泣的露莎卡,嘴上依旧不饶人,让亚历山卓笑了。 面带笑容的他,没有尝试安慰露莎卡。 「────」 如果安慰的用意在于让人停止流泪,那么他没做错。 也有些泪水,不需要止住。 「老板。再来一品脱麦酒。」 「────」 「这家伙的份也拜托喽。」 抽抽噎噎的露莎卡旁边,亚历山卓点了续杯麦酒。 唯一从头旁观两人对话到最后的老板,轻轻叹口气。 然后,他开始将两人份麦酒装进新杯子里。 5 「啊。」 正面,黑发女性看见露莎卡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基地内,露莎卡正要前往自己在宿舍的房间。这个停下脚步看著自己的女性,她当然认得──是蜜雪儿。 看见蜜雪儿头缠绷带、一只手臂吊著的惨状,露莎卡叹口气。 「蜜雪儿,伤势怎么样?」 「……幸好,只有这点程度。算是被操作席的位置给救了。」 蜜雪儿板著脸这么回答。 二级皮拉攻击时,人在半毁司令部的她能保住性命,和奇迹没两样。包含洛格勒布司令在内,有半数以上的人牺牲。 旁边忙著作业的同僚身亡,这段记忆大概还在折磨她吧。 假如露莎卡当时待在司令部,不知活不活得下来。 「不过以你的个性,想来不会认为自己运气好。」 「当然。你……」 说到这里,蜜雪儿稍微眯起那对细长的眼睛。表情略显僵硬的她,盯著露莎卡的脸。 「……你的眼睛很红。哭了一场吗?」 「啊,不,这是……」 「你好像刚从外面回来,是去街上视察?如果是这样,就算在那边听到些无心之言也……」 「──假如真是这样,反倒会让我觉得心里比较舒坦。」 听到露莎卡这句话,蜜雪儿一副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的表情,低下了头。 街上蒙受损害的居民,如果将无处可去的怒火发泄到露莎卡或基地人员身上,露莎卡他们就能恨自己力有未逮。 然而,不只那个失去了家的少年和酒馆老板。 街上的人,没有一个将这种负面情绪发泄到露莎卡或亚历山卓身上。感谢与称赞,露莎卡对这些东西没辙。 更何况,它们来自一群付出不少伤亡与牺牲,却依旧迈步向前的人。 「所以,这和民间人士无关。」 「不过就我所知,艾弗瑞斯卡少校会这样流泪……」 「这是奥斯特雷司令害的。」 露莎卡指了指还有些肿的眼皮,简洁地报告。 有关在酒馆从亚历山卓口中听到的话,以及流著泪向他吐露的内心后悔,由于害臊和难为情,露莎卡不打算告诉别人。 知情的只有亚历山卓,以及正好在场的酒馆老板。 「所以,蜜雪儿你不需要在……蜜雪儿?」 就在露莎卡准备结束眼泪话题时,沉默不语的蜜雪儿让她吃了一惊。 蜜雪儿绷著伶俐的俏脸,一边用手指摸自己的爱哭痣,一边细细思索露莎卡这句话。 「奥斯特雷司令弄哭了艾弗瑞斯卡少校,是吧?」 「──?嗯,是这样没错。」 「多了些需要详加审问的事。这会不会代表,『奇迹缔造者』并非传闻中那种品行优良的人呢?」 「我不知道你对他有怎样的印象,但是奥斯特雷司令不会墨守成规,是个无法用常识评估的军人,这点应该毋庸置疑?」 「……这倒是没错。」 听完露莎卡的见解,蜜雪儿点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 从蜜雪儿的反应看来,亚历山卓似乎面对任何人都是同样的态度。这种司令官也很让人伤脑筋啊──露莎卡再度感到无奈。 只不过── 「哭完之后,心里舒服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是因为──」 「嗯,对。」 对于蜜雪儿这个连询问都算不上的询问,露莎卡点点头。 蜜雪儿认识来到汉堡基地之前那个率领部队的露莎卡,有这点动作,她应该就能明白才对。 露莎卡是为谁流泪、为谁举杯呢? 「要是没有司令的鼓励,我既哭不出来,也没办法战斗。这点千真万确。」 「……那么,已经能驾驶英灵机的你,今后要怎么办?」 「────」 受了伤,正与身上痛楚战斗的蜜雪儿,是在问露莎卡的想法。 听到她这一问,露莎卡陷入沉思。 如果没有今晚的事,答案恐怕出不来吧。 不过,现在── 「奥斯特雷司令的希格德莉法构想。你会成为其中的……」 「──今后,我会继续飞下去。」 「啊……」 蜜雪儿整个人往前倾。露莎卡轻轻按住她纤细的肩膀,坚定地说道。 在近得能感受到吐息的距离,蜜雪儿屏住呼吸,一双黑眸盯著露莎卡的天蓝色眼睛。然后,露莎卡继续说道: 「我是希格德莉法的羽翼之一。」 「────」 明确地扛起重担,以坚定的宣言在觉悟背后推一把。 过去她出言伤人,为此后悔,更在后悔中收起羽翼。即使如此,天空依旧在那里,等待她振翅高飞的时刻到来。 「……总算。」 突然,传来一个松口气的声音,让露莎卡吃了一惊。 声音沙哑而安心。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蜜雪儿。 她放松竖起的眉毛,舒缓冷若冰霜的表情,低下头去。 「你总算回来了。露莎卡?艾弗瑞斯卡。」 「──看样子,我让你久等了。」 「是啊。」 听到露莎卡的回答,蜜雪儿嘴角微微扬起。不过,微笑很快就消失,她往后退一步,和露莎卡保持距离。 接著,蜜雪儿迈开步伐,从露莎卡身旁走过。 彷佛要用态度表示「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蜜雪儿,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担任我的通讯员?环境和以前不同,会让我觉得很不习惯。」 露莎卡对没有回头的背影提议。 这个提议差点让蜜雪儿停下脚步,但她终究没有停住。 「真是个厚脸皮的请求呢。」 「嗯,我想让自己脸皮稍微厚一点。」 「──我考虑考虑。」 简短回答完,蜜雪儿便弯过转角,消失在露莎卡眼前。目送她离去后,露莎卡摸了摸自己丰满的胸脯。 于是── 6 『──这样啊。你把■■当成■■■■吗?』 这句话,过去一再折磨露莎卡。 露莎卡将它藏到蒙著一层雾的记忆深处,别开目光,想当成没发生过。 但是,这句话每晚都会化为梦境复苏,持续回荡,不让露莎卡忘记犯下的罪。 『──这样啊。你把■■当成■■■■吗?』 庄严的声音、傲慢的声音、慈悲为怀的声音,一再重复这句话。 露莎卡总算回忆起来,当初听到这句话时,自己在想些什么。 想必,这是因为露莎卡不再别开目光。 因为露莎卡能够承认自己犯了错。 ──而且,赦免这条罪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这样啊。你把「英雄」当成「憎恨对象」吗?』 过去一再折磨露莎卡的朦胧记忆,放晴了。 没错,露莎卡憎恨「英雄」。 想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露莎卡一人恨著那个努力、拚命的少女。 即使露莎卡自己也成为女武神,成了背负同样使命而飞的存在,这个念头仍旧挥之不去。 原本以为,自己做出了不可饶恕的行为。 原本以为,就是因为这样才得不到原谅。 但是,她宽恕了、原谅了。 想必是用她自然的笑容、用她淘气的眼神、用她撩人的声音。 因为,少女那副娇小身躯之中,藏著让人想要紧抓不放的大爱。 因为,这就是露莎卡的知己好友,爱咪。 『──这样啊。你把「英雄」当成「憎恨对象」吗?』 话又说回来,「英雄」什么的,令人不禁想笑。 因为,她一直很讨厌这种夸张的称呼。 原本该称颂她的活跃、赞扬她的美貌、让她广为世人所知、将她放上封面的宣传杂志──由于她战死而束之高阁。 以前负责那本宣传杂志的人,曾经造访露莎卡。 负责人造访的理由,是要送照片过来。一张本该成为杂志封面的梦幻照片── 那张照片上,爱咪红著脸,看起来非常害羞。 无论在地面或天空都显得特别的少女,在照片里只是个符合年纪的普通少女。 梦到浓雾放晴的那天早上,露莎卡从桌子里拿出一直收著的照片。 然后,将它贴到房间里的软木垫上头──和各地战况贴在一起。 ──彷佛听到少女嘟著嘴抱怨「贴到更好的地方啦」。 7 ──那一天,朝阳同样从窗外照进来。 通知起床时间已到的广播,缓缓响起;基地内的将士从睡眠中苏醒,为了展开新的一天而有所动作。 这天,在战事余韵还很明显的汉堡基地,基地全员聚集到了绿意茂密的操场,站在飘扬的旗帜前。 将士们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列队站在他们前面的,则是美丽、可靠、背负人类希望的女武神们。 娜塔莉?伽斯十分骄傲。 阿尔玛?康特罗面无表情。 夏侬?史都华睡眼惺忪。 除了众将士以外,还有一群从事后勤任务的人列队而立。 其中,可以看到撑起基地惊人妥善率的罗杰?利贝尔修护长;神情紧张的通讯员里,则有吊著手臂的蜜雪儿?海曼。 在齐聚一堂的基地人员面前,男子神色自若地走了出来。 金发碧眼、高个子、脸上有胡碴的潇洒男性,基地司令亚历山卓?奥斯特雷。 ──不,欧洲战线前线指挥官,亚历山卓?奥斯特雷中校。 「各位,一大早的辛苦了。日前,各位的奋战拯救了许多人……那场战斗中,我们失去了包含洛格勒布?巴克雷少将在内的许多战友。」 将士们竖耳倾听台上亚历山卓的发言。脸上表情并非愤怒和悲叹,而是身为士兵的觉悟、热血。 「此刻的我们,没有回头、停步的空闲。所以,我们要将对战友的感谢、彼此分享的思念,全部带著上路──为了让人类赢得未来。」 平静的热度,渐渐传遍了在场全员。 亚历山卓看在眼里,轻咳一声。 「嗯,和我不搭调的发言方式就到这里。无论用什么方式说话,我们对未来、对战友立下誓言的心意都不会变。对吧?」 「────」 「日前的战斗,呈现一个结果。接下来,我们将向前迈进。过去,人类一直被逼著后退。但是,这样的屈辱,已经结束了。」 他真的很擅长掌握人心。 人们的意识,自然而然地受到亚历山卓这番话吸引,并且下意识地变得亢奋。大家裹上相同的热度,回过神时更带著同样的火焰,遵从指示向前进。 「──希格德莉法。」 亚历山卓吐出一个简短、有力的词,深入听众的鼓膜、脑袋、灵魂。 那是身负羽翼,要从光柱手里夺回天空的女武神。 当今人类的希望,继承已故战友的心愿,展翅高飞的战翼少女──战翼的希格德莉法。 「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们为带有羽翼的诸位女武神起了这个名字。」 希格德莉法,一度折断的羽翼重新振作,为了人类飞上苍穹。 经历「战翼日」与「战翼再现」,再次高飞的战斗羽翼啊。 表现得与名字相称,夺回无垠、开阔的天空,连往灿烂的明日。 「我在此任命率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女武神小队『希格德莉法』的队长──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少校,上前。」 「──是。」 这场带有戏剧性质的互动到了尾声,被唱名出列的露莎卡笔直看向前方。 她站到亚历山卓身旁,在众将士、修护兵、通讯员,以及女武神的目光之中,抬头挺胸。 然后── 「──露莎卡?艾弗瑞斯卡。就任女武神小队『希格德莉法』队长一职。」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露莎卡朗声宣言,天蓝色眼眸没有一丝犹疑。 8 ──在一个幽暗无比的房间里。 这是个奇妙的地方。 广阔的空间,天花板也很高。尽管如此,却不知为何给人强烈的封闭感。 房间内有许多座位,正面是大萤幕──只要略微思索,任谁都会将这个地方当成电影院的影厅。 但是,上百个排列整齐的座位里,仅仅一个位置有人坐。 寂静支配的空间里,最前列中央,一个娇小身影占据了特等席。 身影将手伸进自己的黑发,疲惫地长叹。 「──有动作了吗,希格德莉法?」 能让人感受到漫长岁月的低语。但是,嗓音与这种印象相反,显得很年轻──不,可以说是稚嫩。 实际上,人影娇小,长相甚至能用可爱形容。 这是个黑发少年。五官端正,以黑色眼罩遮住左眼的少年。 少年轻轻开口,欢欣鼓舞地、戒慎恐惧地,说出短短一句话。 「──诸神的黄昏,时刻已近。」 后记 大家好,初次见面的读者请多指教!不是初次见面的……不是初次见面的该怎么说才算正解呢?感谢平时的关照? 开头就搞得暧昧不清,真是抱歉。敝人是作者长月达平。 其实,在此要承认一件很私人的事,像这样在后记只报出「长月达平」之名,对于我来说还是头一遭。 若问为什么,理由在于我原本是写网路小说出身,之后承蒙出版社登门谈出书事宜,才正式成为小说家。 因此,后记里同时也会报上网路作家时代的名字,也就是所谓的笔名,这是第一部脱离笔名的作品呢。 所以说,这本以作者来说可谓感慨万千的《战翼的希格德莉法 rusalka(上)》不知您觉得如何?若能乐在其中,那便再好不过。 这部作品,是本传的衍生作──「战翼的希格德莉法」的前传。 心想「那么,关键的本传在哪里?」的您。 假如您是在本书发售当天,或发售后不久便购买,那么「战翼的希格德莉法」本传还未见天日。 因为,「战翼的希格德莉法」是这本书发售之后才在电视上播放的原创动画作品(注:此指日本版发行时间)!原创动画,听起来真美妙。令人雀跃。我也是边跳舞边写作。假的。 「战翼的希格德莉法」,是一个始于原创动画企画,长月也有幸以剧本、系列构成身分参与的作品。 企画一开始,是从只有「天空!战斗的女孩子!戏剧性!」这种少年漫画三巨头式主题的状态下起跑……不,起飞的作品,好不容易才像这样公诸于世。 而且,企画的第一个作品就是本书。压力好大。 在本传开始之前的衍生作突然就来个前传,是种相当强硬的手段,不过个人很喜欢故事的过去篇,所以是抱著「尽量放马过来」的心情。这个故事里登场的角色,在动画本传会有怎样的活跃,还请好好期待! 正如标题的上集所示,这些角色的故事会延续到下集。下集会有怎样的战斗、苦难、悲伤、别离扑向包含露莎卡在内的角色们,敬请期待……咦?令人难过的词很多?所谓的故事就是这样。 在盛大的喜悦之前,会有盛大的悲伤。大家都喜欢戏剧吧。我也是。我们很合得来呢。下集也多多指教喽,兄弟! 下集等不了那么久啦!随著拿起本书的时机不同,可能也有人两本同时购买,对于这样的你,咱们下集的后记再会! 那么,既然已经做了这么有气势的宣传,接著请让我利用这个机会,向关照本作的各位表达感谢之意。 责任编辑小野大人,在时程紧迫、相关人士非常不安的情况下,您依旧面带微笑等待原稿完成,实在是感激不尽!校稿阶段等处您也帮了很多忙,真的很感谢您的关照。由于是新系列,今后也要麻烦您助我一臂之力了!嗯,真的。 插画藤真拓哉老师,谢谢您绘制露莎卡和爱咪的精美插图!藤真老师也负责动画的角色原案,动画、小说两边都承蒙您关照了!大家都是喜欢淡肤色人物的同志,同心协力吧! 设定、军事考证则是多亏了铃木贵昭先生的协助。铃木先生真的从企画开始就帮了非常非常多忙,我们是初次见面就共度三夜的交情。有语病。也非常您在本作种种设定监修方面的协助! 藤真老师与铃木先生在电视动画部分也出了很多力,说「战翼的希格德莉法」是我们三人的孩子也不为过呢! 除此之外,还有sneaker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校稿人员与各书店负责人、业务人员等许多人协助本书出版。多亏了各位,本书才得以付梓,感激不尽。真的很谢谢大家。 还有,也要感谢致力于制作电视动画的各位动画工作人员。各位呕心沥血的成果,就是作者最大的动力。今后我们继续携手合作,让「战翼的希格德莉法」兴盛起来吧! 最后,要对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故事将延续到下集,顺利地为动画内容打底!还请务必期待今后「战翼的希格德莉法」的发展。我会好好努力! 那么,我们下一本再见!谢谢! 2020年4月「同时还忙著写下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