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妻好忙》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大燕王朝,凌霄十八年。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秋末的二更天雨夜里教人心惊胆跳。 周家宅院里,哪怕大雨滂沱也掩不了秋桂飘香,厅堂上挂满了大红喜幛,窗门上贴着大红双喜,就连朝染香院急行而去的身影也穿着大红喜服。 他大步跨进染香院,急乱的脚步就停在寝房前,清朗的黑眸瞠住不动。 「爷。」跪在小厅地上的女子转身,让躺在她面前的女子面容尽显。「是舞叶不好……舞叶没有候在小姐身边……」 周奉言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下,跟在身后的护卫拾藏立刻将他托住。周奉言眨也不眨地直睇着那张已无生气的面容,半晌没有动作。 跟在后头的周府总管戚行瞧见这一幕不禁怔住。理该告诉爷,贵为公主的嫁娘正在新房等着,前院里高官宾客都未走,爷不该待在染香院沾染晦气,暂且将这事交给他处置便成。 但是,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人,衣衫凌乱,玉容满是血和泪,就连总是漾笑的恬柔双眼都还含怨地圆瞠着……她是爷最心爱的姑娘,是周家人见人爱的丫儿,乍见这一幕,他的心像是快被拧碎了般,遑论是爷。 谁?到底是谁趁着爷的新婚之夜,潜入府中欺凌杀害了丫儿 「出去。」半晌,周奉言声轻如吐气地下令。 「爷……」 「都给我出去!」暴怒声彷佛从他的胸口爆开般。 戚行张口结舌,只因他从小在周府长大,等于是看着爷长大的,不曾见过爷有半句重话、一丝不快,如今他那俊容满是癫狂之色,教他打从内心发颤起来,不禁看了眼拾藏,两人达成共识,他随即朝舞叶使了个眼色,要她跟着一块退出厅外。 房门合上的瞬间,周奉言修长的身形晃了下,万般艰难地走到丫儿身旁,席地而坐,脱下喜袍裹着衣衫不整的她,直睇着她还不愿合上的眼。 「还是错了?」他哑声问着,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和血,最终停在她喉间插着的金钗。「为什么还是错了?怎么还是错了……」 他费尽思量,用尽心机,为何结果还是一样 怒怨在胸腹之间炽燃着,他找不到出口宣泄,一如他怎么也跳不出这结果以外的命运。 逃不了、避不开,不管怎么走,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目光落在她总是爱笑的眉眼,此刻充满恐惧地圆瞠着,教他不禁覆手在她眼上。「丫儿,不怕……我在这儿,别怕……」 到底还得面对这件事多少次? 为何要一再让她受累?他抛开了舍弃了,结果一样,他带回了呵护了,命运依旧,到底要他怎么做,到底还能怎么做! 他只想要丫儿活下去,哪怕是拿谁的命去抵! 念头一浮现,门板被推开发出细响,他头也不回地怒声道:「我没允许任何人踏进,出去!」 「包括我吗?」 他顿了下,徐徐回眼。「奉行。」 两人犹如双生兄妹般,有着几近相同的面容,硬要找出不同处,在于两人性别不同,男的偏雅,女的偏秀,男的丰神俊雅,性情如水,女的清艳秀妍,性情如冰。 周奉行身穿一袭柳绿绣冰纹的襦裙,缓缓踏进房里,看了眼他怀中早已了无生气的于丫儿,目光再落到他脸上。「放弃吧,奉言。」 周奉言笑了笑,神色带着几分癫狂,「奉行,你爱过人吗?」 她不解地微拧起眉,不置一词。 「你懂得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吗?」他笑问着,俯身吻上于丫儿早已失温的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活着……只是想要她活着,为何如此困难?」 「既然难,放弃吧。」 「我不会放弃的。」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再笃定不过地道。 「谁说的?」他哼笑了声。 直睇着他张狂的笑,她像是意会了什么,启声要阻止,却听他道:「奉行,你不认为让周家被诅咒的血脉就停在我这一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疯了吗,周奉言?」 「延续这支血脉的男人,有几个不疯的?」 她怔住,说不出话。 「难得所爱,从何而来,从何而归,不过如此。」他这一生成过两次亲,第一次成亲时,丫儿是这么诉衷曲的,而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失去了丫儿,他便是一无所有。 目光垂落,他微启唇,几乎同时,周奉行察觉他的意图,想要阻止,却已是不及—一道身影掠过她的面前,刮进主屋寝房,打落了挂在床楣的画轴,露出了周奉言的画像。 影子进入画中,彷佛瞬间注入了色彩,画像栩栩如生。 大燕王朝,凌霄十三年。 门窗紧闭的房里透着一股药味,格子床上躺着个未足岁的婴孩,婴孩脸色腊黄带青,四肢枯瘦如柴,只剩一口气。 床边的一张圆桌旁,坐着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年,就在两人议定之后,青年取出一空白画轴,交给了少年。 「……只要握着画轴就好?」殷远一脸难以置信地问。 「对。」周奉言扬起无害的笑。 殷远直盯着他,虽说是少年之姿,秀容青涩,但那沉蕴眸底的冷鸷是超龄的沉着。他握了握画轴,再问一次,「只要如此,你就能替我儿子念玄续上十年的命?」 莫怪他一再追问,实在是这事太过光怪陆离。 「是,不过我得提点你,续命,并非让他的病痊癒,你必须在这十年里找到良医医治他,否则十年一到,谁都无法再替他延命。」周奉言脸上笑意不变地道。「且这十年里,他的病痛不减,所以只要你舍得他受苦续命,只要你舍得今生无姻缘,便在脑海中想着你欲卖之物,咱们之间的交易就算是成立,而你想要的,我会立刻奉上。」 殷远垂目,紧握着手上的画轴。 只要这么做,他就能卖出他的姻缘线,替念玄换来十年寿命?如此简单? 他无法不多疑,只因这人是自动找上门的,而且竟可以旁若无人地踏进他位在太行山的寨子……这个男人还是大燕的神官,除了身分尊贵,听闻他能观象卜算,甚得皇上宠信。 这样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直说能救念玄? 「殷远,你怕我会诓你?」识穿他的踌躇不已,周奉言不禁轻扬笑意。「怕什么呢?我也不过是替我的买主找货罢了,毕竟我也是个牙人。」 周家虽出神官,但本业是牙行。身为牙人,替买主卖主周旋,从柴米油盐各种有形的到看不见的无形买卖,延命续寿,荣华富贵,只要有缘,买卖自可成立。 有形的牙行买卖,他交给了左右手打理;无形的则称为黑牙,因为见不得光,只能在暗处进行,且非得他出马,因为只有他才可论断这无形的买卖能否成立,将交易之物锁进画轴里。 这是周家血脉的能力,他曾经恨透了,如今却又无比庆幸,因为他即将得到周家人无法拥有的姻缘线。 「你要是敢骗我,哪怕你身在皇宫内苑,我也一样会杀了你。」殷远抬眼,年少的俊秀眉目乍现杀气。 「我可不会自砸招牌。」周奉言笑意不变地道。「我等着呢,殷远。」 殷远瞅着他半晌,缓缓地闭上眼,照周奉言所道,在脑海中想着欲卖之物。他不在乎有无姻缘,甚至只要能让念玄活下去,他连魂魄都可以卖,更遑论姻缘。 瞬地,一抹影子跃上了画轴,周奉言柔和却不见笑意的眸微亮着,随即轻按住画轴,「可以放开了。」 「就这样?」殷远愕道。 「就这样。」他收起了画轴,从怀里再取出另一支,走到床边,抖开画轴,瞬间似乎有什么掉落在殷念玄身上,那速度快得教殷远难以捕捉,急步走到床边,伸手一探,觉得殷念玄的呼息似乎平稳了些,不禁愕然抬眼。 「真的可以撑上十年?」 「可以,但也只有十年。」周奉言徐徐地收起画轴。「这桩买卖说的是缘分,买主和卖主要是没点缘分买卖是做不成的,这孩子可以再添十年寿,说来是他的造化。」 有人动了心思改变既定命运,必定牵一发动全身,而最终旁人会落得什么结果,他一点也不在乎。 殷远沉默半晌,低声道:「岁赐,送客。」 「是。」站在门边的少年扬起讨喜俊秀的面容,朝周奉言望去。 第二章 周奉言笑了笑,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回头提点着。「殷远,往兜罗城去,太行山不是久留之地。」 殷远回头,冷鸷眉目显露超乎年龄的沉着。「多谢提点。」 「顺口罢了。」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外,门外护卫拾藏正候着。 一路被送到山寨外头,周奉言正要坐上马车,抬眼瞥见有鹰在上方盘旋,他随即以指就口,吹出哨音,盘旋的鹰儿随即朝他俯冲而下。 他伸出手,让鹰儿可以站在他的手腕上,再动手解着鹰脚上的字条,摊开,他一目十行,面色益发凝重。 「爷?」拾藏将鹰儿接过手,等候下文。 这鹰名唤疾风,养在巴乌城的周府,若非十万火急,戚行是不会让疾风传信的。 「拾藏,从这儿到东江村……不,到沛县要多久?」太行山位在巴乌城东方六百里处,而沛县则在巴乌城南方,渡翻江行车约莫半日,然从太行山到沛县,山径难行,路多分歧,难以估算。 「舍车就马,日夜加行,三日。」拾藏毫不思索地道。 「就这么着。」将字条和画轴塞入怀里,他回头笑望着岁赐。「小兄弟,这马车要是用得着,就送给殷当家了。」 岁赐还来不及应答,他已经和拾藏翻上原本驾车的两匹马,由拾藏带路,直朝前方山径而去。 向晚时分,一辆马车徐徐地停在沛县县令匡正的宅邸后门。马车一停,后门随即推开,一名婆子走了出来,像是等候多时。 一位小姑娘从马车走下,一双水润眸子直睇着宅院后门。 「于姑娘?」婆子笑得和气生财朝她走来。 「嬷嬷不需多礼,我的闺名是丫儿。」于丫儿不咸不淡地朝她欠身。 张嬷嬷上下打量着她,虽说衣裳旧了些,发也只紮成辫,但面貌极为清秀妍丽,才十四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可以想见再过个两三年,必定出落得更加天香国色。 「嬷嬷?」许是被打量得太古怪,教她升起了防心。 「丫儿姑娘真是个标致的小美人。」难怪大人那日一见后念念不忘,非要于家把人给交了出来。 「嬷嬷谬赞了。」于丫儿垂敛浓纤长睫,低声说:「丫儿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请嬷嬷提点。」 唷,是个懂礼数的。张嬷嬷满意地笑眯了眼。「说什么提点呢,日后还得要丫儿姑娘多多提拔。」 于丫儿闻言,眉心一颤。「我……」 「进来再说吧,虽说大人的规矩不多,但好歹是官家门第,有些规矩还是要的,只要你不犯规矩,懂点手腕,在这儿你肯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张嬷嬷一字一句说得慢,等到她说完了,于丫儿也踏进门内,察觉不对劲想回头,门却已经被关上。 「都已经进门了,还想上哪呀,丫儿姑娘?」张嬷嬷笑吟吟地问着。 「嬷嬷,我是来当丫鬟的!」于丫儿忙道。 「是啊。」 「可……」 「后院里的丫鬟谁不想得大人青睐,一朝飞上枝头?」张嬷嬷笑得暧昧,瞧她的脸色从震惊到平静变化极快,不禁有些疑猜。 东江村因翻江冲出了大片肥沃土地,成了大燕数一数二的粮库之地,而于家在东江村有十几亩田租给农户栽种,每年所收的田租就够于当家到处风流快活。 虽说于家谈不上富户,但也没道理让当家的妹子到他人府上为奴为仆,这点于丫儿该是清楚的,所以当于丫儿确认自己处境会震惊是理所当然,她早准备费上一点时间说个明白通透,好让于丫儿安心待下,没想到于丫儿竟是让她备好的说词无可用之处了。 想想也对,谁不想飞上枝头?她早晚是得出阁的,放眼沛县,还有谁比得上大人的身分尊贵? 「走吧,大人已经替你备好了房,你先去沐浴,我会将你打扮得能将大人迷了魂,好站稳你在后院的地位。」 于丫儿没吭声,水润的眸子平平淡淡,让人读不出思绪。 张嬷嬷也不怎么在意,心想她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怎么做才是。 进了房,差了丫鬟替于丫儿备了热水,本想要趁她沐浴时对她传授一些手段的,岂料— 「嬷嬷,我不习惯沐浴时身旁有人。」 张嬷嬷眉一扬,见她看似柔弱,一双水润的眸却带着倔气和坚持,只好退一步道:「那好吧,我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唤一声便是。」 「多谢嬷嬷。」 待张嬷嬷离开房间,于丫儿回头看着那桶热水,目光缓缓地移向一旁的圆桌,徐徐走去。 大哥说,家里负债累累,将她卖给了匡大人为奴,初听到时,她半信半疑,但即便心底存疑,她也拂逆不了大哥。 如今,一切如她想像,她的心底却没有太大的伤悲,要说意外,倒也不会太意外,只是觉得遗憾。 他们是兄妹,难道他会不知道将她卖到这里,她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女子贞节如此重要,岂容他人糟蹋。 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马车一停在宅邸大门前,匡正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迫不及待想要瞧瞧那教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然,才刚走了两步,后头急驰而来的马蹄声教他不禁回头望去。 「匡大人?」一马当先的周奉言拉紧了缰绳,居高临下地问着。 「正是,阁下是?」匡正微皱起眉,打量着风尘仆仆,显得有些狼狈的来者。 周奉言下了马,淡噙笑意地朝他作揖。「在下是宫中神官周奉言。」 「……周神官?」匡正直睇着他,再看向在他身后下马的另一名男子。 传闻中,周神官可以观今探古,卜算观象,深得皇上喜爱,别说离开巴乌城,就连离开皇宫的日子都不多,怎会跑到沛县? 周奉言彷佛知道他内心怀疑,轻提起挂在腰间的金绶环。「皇上御赐。」 匡正眯眼瞧了下,立刻摆上笑意。「下官不知周神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匡大人言重了。」他脸上笑意不变,然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是紧握成拳。 「周神官里头请,下官立刻差人备茶。」匡正带头将人迎进主屋大厅。 「匡大人不用客气,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要跟匡大人讨个人罢了。」一进主屋大厅,周奉言毫不拖泥带水地道。 「讨个人?」 「于丫儿。」周奉言道出。 「……于丫儿?」不就是他那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她是我的未婚妻,可听说于一在赌坊输了不少,所以把丫儿给卖到了大人这儿……不知道这消息正不正确?」 匡正听完,眼珠子都快要暴凸落地,暗咒于一竟未告知这事,害他差点酿成大祸!跟周神官抢人?他又不是活腻了! 他的反应奇快,整了整脸色,立刻捧着笑脸道:「是啊,这于一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逼不得已把妹子卖到下官这儿,下官是因为和于一有几分交情,所以借了他一笔钱周转,至于于姑娘,下官怎会让她为奴,不就是让她暂待府里而已,省得于一死性不改,要是再积了债,不就得再将妹妹给卖上一回。」 周奉言听完后,脸上的笑意满满。「匡大人宅心仁厚,我记下了。」 「既然于姑娘是周神官的未婚妻,下官立刻差人将她带来,她是向晚时分到的,下官都还没见上她一面呢。」话落,一记眼神便要候在厅外的总管赶紧把人带来。 「喔,那就多谢大人了。」周奉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是缘分,凑巧让下官帮了一把。」 「是啊。」他冷笑。 好一个匡正,竟私设赌坊,诱于一上门败家产,拿妹子抵债!区区七品县令,竟可以只手遮天到这地步,他真想知道一个七品县令,他得花上多少时间摘掉那头上的乌纱帽。 落坐在客位上,喝了口下人送上的茶水,周奉言静心等候着,不久瞧见总管急步跑来,脚步踉跄地险些扑跌在地,匡正眼明手快地将他捞起,还没来得及低斥,那总管就附在匡正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匡正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周奉言微眯眼起身,来到匡正身旁,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匡正的心提得老高,彷佛就要从喉口跳了出来。 周奉言瞧他脸色青白交错,就连身形都微微发颤,好似遭受莫大恐惧,干脆卸下温和面容,不耐质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第三章 「于姑娘吐血了……」匡正颤着声说。 吐血是比较含糊的说法,要说得正确点,该说她服毒自尽了! 「人在哪」周奉言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在后院。」 「带路!」 「还不赶紧带路!」匡正一脚踹向总管,总管挨疼不敢喊,赶忙在前带路。 拾藏跟着周奉言一路朝后院而去,就见一座小院落房门外,一个婆子错愕地望着门内,周奉言不绕廊,直穿过小园子,踏上廊道,往屋里一瞧— 「丫儿!」目眦尽裂地瞪着躺在地上的纤瘦身影,痛楚瞬间攫住他的胸口,他踉跄着脚步进屋,一把将倒在地上的于丫儿抱起,缓缓地探向她的鼻息。 一丝微乎其微的鼻息轻掠过他的指尖,教他梗在胸口的痛楚暂歇,头也不回地怒声斥道:「给我听着,今儿个要是救不回于丫儿,匡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别想活!」 张嬷嬷闻言,抖着脚赶忙跑去找大夫。 拾藏神色微愕地看向周奉言,像是极意外性情温润的主子竟也有如此强势霸气的一面,可想想也对,伴在君侧,又在百官之间斡旋,要真是性情温润如水,恐怕早就被啃食得尸骨无存,主子只是不曾在大伙面前展现过罢了。 看着周奉言毫不犹豫地取出怀里的还魂丹,硬是塞入了于丫儿的口中,随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拾藏不解,极度不解。 于丫儿这个名字,只要是爷身边的人都曾听爷提起过,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她人在东江村,让肆衍差人看守着,严密掌控于家一切,至今已逾十年。 大伙都猜不透爷的心思,顶多只能猜想这姑娘许是爷未来的媳妇儿,为了延续周家血脉,才如此用心守护。 但,如果只是一个素昧平生,只为延续血脉的姑娘,为何让爷红了眼? 迷迷糊糊张开眼,陌生的床顶教她不禁微皱起眉,以为自己仍没逃过命运。 然几乎是同时,身旁有人哑声轻唤着,「丫儿。」 她怔了下,缓慢地往旁望去,傻愣愣地直睇着那张俊美如画的容颜,秀眉微微蹙着,张了张口,疑问尚未出口,便听他迳自道:「这里是巴乌城周府。」 她直瞪着他良久,沙哑地问出疑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沛县距离巴乌城不算近,怎么会睡了一觉,她人就跑到巴乌城了? 她不是在作梦吧? 「我到匡大人府上把你接来巴乌城。」 她轻喘了口气。「我大哥怎么会允许?」 周奉言笑意不减地直瞅着她,那目光流连得教她眉头愈锁愈紧时,他弹了弹指,门外随即传来声响— 「爷?」拾藏闻声提问。 「全都进来。」 「是。」 门随即推开,几人鱼贯走入。 「丫儿,这一位是拾藏,是我的护卫,旁边这一位是戚行,是我府上总管,另外两位姑娘是双叶和舞叶,往后她们两位会跟在你身边,需要什么尽管跟她们吩咐。」他一一介绍着府里几个心腹。 于丫儿微眯起眼,望着身形高大,神色清冷的拾藏,再看向他身旁略显高瘦,眉清目朗,笑脸迎人的戚行,还有笑脸讨喜的双叶和面无表情捧着药碗的舞叶。 「他们都是周府的家生子,有他们在,你尽管安心地在这里待下。」瞧她神情仍愣愣地,他探手欲轻抚她的发,却见她缓缓地调回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而我,是周府的主人,王朝神官周奉言。」 「我跟你们……」 「你是我的未婚妻。」像是看穿她的疑惑,他理所当然地替她解惑。 于丫儿虚弱地瞠圆了水眸,一脸难以置信。「怎、怎么可能?」 此话一出,错愕的只有于丫儿,其余人因早已猜测过她的身分,纯粹不知爷什么时候才会将她带回周府。 「我已经跟你大哥提了亲,往后你就在周府待下。」周奉言看了眼舞叶的药碗,坐在床畔想将她扶起,她却犹如惊弓之鸟,吓得整个人往内缩,教他怔了下,看见她眸底的防备,更是教他五味杂陈。 她不识得他,防备是自然……心底再清楚不过,理智上也能理解,可是情感上却是教他难捱。 「该喝药了,你身上的毒还未袪尽。」他笑意不变地探手,舞叶随即将药碗递上。「喝完了药,再睡一会吧。」 于丫儿直睇着他,无力自行起身,更没接过药碗,只以眼神喝止他靠近,彼此僵持着,直到双叶走上前接过了药碗。 「于姑娘,让双叶喂你喝药好不?」双叶笑眯了细长眼眸,柔声问着。 于丫儿注视她半晌,才勉强妥协道:「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双叶笑咪咪地将她扶起,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这药呢,有丁点苦,爷特地替姑娘准备了胶饴,待会含在嘴里就不苦了。」 于丫儿抬眼。「胶饴?」 「是啊,是爷特地替姑娘准备的,差人买了去年的冬麦又是浸又是煮,还煎成了糖油放干,这工程可不小,一个不小心就酸了或稠了,一整锅都得丢了呢,可是爷偏是煎到恰恰好,你睡梦中也舔了好几口呢。」 于丫儿怔愕得说不出话。先前半梦半醒,好像真吃了什么,又是苦又是甜的,原以为是作梦,没想到竟是真的。 尤其是喂药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有人以嘴哺喂着,真实得彷佛那贴覆的感觉还残留着。 「好了,双叶。」周奉言轻声制止她再多嘴。 双叶吐了吐舌头,正色道:「爷,既然于姑娘已经醒了,爷也去歇会吧,这几日都是你守在于姑娘跟前,不到三更不离开,五更过后又来探,也该累了,这儿有我和舞叶在,不成问题的。」 双叶话落,于丫儿怔忡了下。这话的意思是指—在她昏迷时,药都是周奉言喂的? 他以嘴渡药?她想问,可这话却是万万问不出口。 周奉言不知她的想法,忖了下,道:「也好,我去梳洗一下,一会再过来。」随即又对着于丫儿扬笑道:「丫儿,要是喝了药有了胃口,让她们去替你准备粥食,要是还累就再睡会,我一会就过来。」 话落,不等于丫儿反应,他径自转身就走,就像他向来只是告知,没有他人答应或拒绝的必要。 「爷,你得要回房好生歇息。」双叶没好气地说,顺便瞪向拾藏,那眼神像是恼他没将周奉言给照顾好。 拾藏冷冷睨她一眼,径自跟着周奉言离去。而戚行眼见主子心情好上许多,追在后头赶忙将他离开后周府的大小事禀上。 房里,于丫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药,额上已微覆薄汗。 「大夫说喝了这药会发点汗,不碍事的。」双叶抽出手绢替她拭汗,又道:「虽说这两日挺闷热的,但大夫说不能吹到半点风,所以你就忍忍吧,待毒都祛除了,届时就能活愿乱跳了。」 于丫儿轻点着头,哑声道:「多谢你了,双姊。」 双叶微扬起细眉,笑了笑。「于姑娘客气了,这是我分内该做的事,再者往后还得称你一声夫人呢。」 于丫儿闻言,面色一沉,像是难以接受。 站在一旁良久的舞叶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道:「待在这儿好过让你服毒自尽的县官宅邸,更好过将你卖给匡县令的于家。」 「舞叶。」双叶低斥了声。 「实话实说罢了。」舞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于姑娘,舞叶心直口快没恶意,你别搁在心上。」双叶充当和事佬,摆着笑脸问:「饿不饿?我让厨房弄点较清淡的吃食。」 于丫儿摇了摇头。「我想再歇会。」 「也好,你被这毒给折腾得很,听拾藏说,要不是爷先帮你塞了颗还魂丹,就怕大夫赶到时都来不及了呢。」双叶说着,扶着她歇下。 「那还魂丹一服下可以缓解数百种毒性,在达官贵人之间喊价百金呢,怕是你作牛作马一辈子都还不起。」舞叶就站在床头,压根没打算出手帮忙,一张嘴倒是没闲着。 「舞叶。」双叶没好气地瞪去。 「想走,先还百金再说。」舞叶学双叶露出笑脸,又瞬间敛笑,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落差大得吓人。 双叶没辙地抹了抹脸,起身推着她往外走。「你再去替于姑娘熬一帖药,这儿交给我就好。」 「我宁可去给爷烧桶热水也不想待在这里。」舞叶毫不遮掩对于丫儿的厌恶。 第四章 双叶闻言,二话不说地将她推出房门外,额靠在门板上,思忖了下才回头道:「于姑娘别介意,舞叶不过是瞧爷衣不解带地照顾于姑娘,有点吃味罢了……于姑娘,你睡着了吗?」 走到床边,就见于丫儿闭着双眼像是已沉沉睡去,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心想等她睡醒时,她要不要再解释一遍? 还是……干脆别让舞叶过来好了? 于丫儿半梦半醒之间,有人紧握住她的手,她也犹如抓住浮木般地反握住。 不想被抛下,但是太多时候是由命不由人,她的手伸得再长,也始终抓不住自己最渴望的。 「怎么哭了?药太苦了吗?」耳边是男人低哑的呢喃,她想张开眼,倦意却沉重地拖着她往下坠。 周奉言瞅着她苍白小脸挂满泪水不舍的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尽。 「爷,祝大夫来/.」门外,戚行低声通报着。 「让他进来。」他头也没回地道。 戚行领着祝大夫入内,周奉言却压根没起身的打算,戚行只好拐了张椅子搁在床边,方便祝大夫诊脉。 祝大夫聚精会神地诊脉,好一会才抽回了手。 「如何?」周奉言瞧也没瞧大夫一眼,将于丫儿的手给收回被子,又被她紧握住,他不禁心疼地柔了目光。 「姑娘心脉郁滞。」 「毒的关系?」他眼也未抬地问。 祝大夫摇了摇头。「不是,是姑娘内心郁抑难解,所以虚乏无力,食不下咽。」 周奉言缓缓抬眼,眼神冷鹅骇人。「祝大夫上回过府诊治时,并未提起这病症。」 「那是因为那时姑娘尚未有这病症。」 「既是如此,为何在袪毒之后反而有了?」正因为他随侍在旁,才发觉丫儿的身子虚弱依旧不见起色,才会差人再将祝大夫找来。 「这恐怕得问周爷了。」 「我?」 「姑娘服了老夫所开药方后,毒既已袪,怎会无故有了心病,这恐怕得要周爷寻出病根才成。」 周奉言听完,垂眼沉默不语。 换言之,她的病症是因他而起?因为她不想待在这里,所以才生出了心病? 这两日照料她,每每她清醒时,总是防着他避着他,他看在眼里,苦在心底,明明该是最熟悉的人,如今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可才几天,怎积成了病症? 他很清楚,再一次的重生,她已经不再是仰承他而活的于丫儿,但怎会生分到这地步? 「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拂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皆起于郁。」 祝大夫的沉吟声打断周奉言的思绪,他哑声问:「要如何解她的郁?」 「这恐怕得要先将她的心结打开再用药物,才是根本之道。」 打开心结?周奉言疲惫地托着额,半晌才道:「我明白了,还请祝大夫先替她开药方试试。」 「是。」 祝大夫移到桌边开药方,周奉言垂眼瞅着床上人儿良久,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外。 「戚行,差人上医馆抓药,熬好了药,就让舞叶和双叶送过来。」 「是。」 「要是缺了什么,不须经过我,直接添购就是。」 「是。」 周奉言又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又道:「替她准备一些文房四宝、绣布和书籍,书就找些画册和绣本,或者是兵书。」 戚行本要应是,可听到最后一句,不禁疑惑问:「兵书?」 「嗯,最好是找些两朝间的兵略战册。」 「咦?」戚行下巴都快掉了。 「还有……」周奉言笑得苦涩而自嘲。「如果她想见我,差人通报。」 「是。」 戚行目送着周奉言孤独的身影离去,眉头不禁攒起。爷怎会对于姑娘这般上心,一个来自东江村的农户姑娘又到底识得多少字,跟人家看什么兵书啊! 于姑娘他虽是头一次见,但早就从爷的嘴里听过上百回,教人不解的是,爷根本不曾前往东江村,怎会如此懂得她? 要说绣布,他能理解,毕竟是姑娘家,女红多少是有点底子的,备文房四宝和画册就已经够教他惊诧了,更遑论是兵书……好,兵书是吧,他就多找个几本,看她能看出什么花! 「她没看兵书?」周奉言微诧地道。 「听双叶说,于姑娘没碰书册,也未碰文房四宝,倒是跟双叶要了绣线和绣架,然后……」戚行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锦囊,月牙白底色,绣上了四色芙蓉,绣线穿挑使得花朵跃在绣布上,随风摇曳似的。「我只能说于姑娘的绣工真是一绝,就连这锦囊的作工也极为精细。」说着,将锦囊递上。 周奉言接过手,轻触着绣花,思绪翻飞着。他很清楚,因为不同的环境多少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绣花也曾经是丫儿的好本领之一,哪怕再次重生,她依旧能将绝活习好。 然而,她不碰兵书,不碰文房四宝,却绣了个锦囊交给他…… 「谁让她以为她欠了我的情?」周奉言垂睫低问。 戚行面色无奈地低垂着。「听双叶说,是舞叶跟于姑娘提及她吃了一颗百金解毒丸,哪怕想离开周府,也得要先还百金才走得了,所以于姑娘做了锦囊,其实是想卖钱的。」 双叶还传了她的意思,说锦囊卖了钱后,扣除绣布绣线等等成本,剩下的才是还债的,这一丝一毫她算得可清楚了。 不过爷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想,这点小事就不用说了。 「往后别让舞叶伺候丫儿。」 「爷?」戚行抬眼,难以置信周奉言竟为了于丫儿而将舞叶撤下。 周家经营的是牙行,哪怕是战火不断的世代里,牙行依旧吃立百年,财大势大,加上神官身分,深受皇室照拂,在富贾重臣之间游走,任谁都得给几分薄面,可惜的是周 家子嗣一直单薄,所以才会培养家奴为帮手,主从间的情感深厚如手足,让家奴情愿世代侍奉周家主子。 他敢说,他们这一代的家生子侍主如亲,忠心不二,可爷却如此轻易将人撤换? 「在我这儿,不需要多嘴且搞不清楚状况的人。」 「爷,舞叶只是——」 周奉言抬手,径自说:「收了丫儿的绣布绣线,她的身子刚好些,不适合费眼力在这事上头,她要是在屋子里待得慌,就让她在园子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但不准走出主屋的范围。」 「是。」 「让府里的护卫跟着,舞叶也跟上,但别再让舞叶和丫儿打照面,毕竟舞叶那张嘴利如刀,能不被她伤着的不多。」 听到最末,戚行才松了口气,要不真以为主子要为了于丫儿将舞叶赶出周府。 「爷,我会安排。」 「还有其他事吗?」 戚行扬笑。「那么,爷可有打算如何处置匡县令了?」爷在匡正府上发怒的事被嘴碎的奴仆给流传了出去,宫中有不少大臣频频试探,等着抢功劳,就为了讨好爷。 「不急。」 「我以为爷该是想极早处理这事?」看于姑娘在爷心里的分量,就算爷大动肝火地摘了匡正的乌纱帽也不为过,毕竟匡府里里外外的人都问遍了,直说那砒霜是于姑娘自个儿带进府,意味着她不愿屈就为妾,因而寻短的。 虽说于姑娘给人感觉不讨喜,但莫名被带来这儿,成了爷的未婚妻,他想,依一个会寻短护贞节的烈性姑娘来说,她的防备是正常的,不讨喜倒理所当然了。 「戚行,你不认为在恐惧里等待别有一番滋味?」周奉言哼笑了声,将锦囊挂在腰间。 戚行回神,瞥见周奉言脸上一闪而逝的嗜血笑意,身上爆开一阵恶寒,头皮微微发麻,说不出话。 像是察觉视线,周奉言懒懒抬眼,不禁被戚行错愕的神情逗笑。「戚行,没别的事了?」 戚行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眼花了。爷的神情分明未变,笑意和煦,教人如沐春风,可方才那一瞬间却教他莫名地心惊胆跳。 「嗯?」周奉言没好气地笑睇着他。 戚行再次确定,他确实是老眼昏花了,竟会将如此丰神俊朗的爷看出邪味,他真是太累了。干笑了下,想起府上几桩要事,道:「户部侍郎童大人和二皇子妃这几日派人持帖上门,最重要的是皇上也派了黄公公询问,爷何时进宫。」 周奉言不掩嫌恶地撇了撇嘴。「再过几日吧,确定丫儿的身子无恙再提。」 「可是皇上……」 「放心,眼下宫中无事,皇上不会刁难我。」 第五章 戚行不禁苦笑。这是抗旨啊,可偏偏爷不当回事,是说,皇上能坐上龙椅,与周家关系密切,也莫怪皇上处处忍让。 只是那皇位还能够霸占多久,爷该是已想好支持谁接着坐上龙椅了。 看着周奉言又陷入沉思,戚行安静无声地退出门外。 这分明是软禁。 走了几步,于丫儿水眸微转,瞧见桦树后头藏了个人,右后方假山后也有人影,不禁无奈叹口气。 他以为她现在有本事逃离这里吗? 「于姑娘,在这儿歇会吧,瞧你脸色都发白了。」双叶抽出手绢轻拭她额上薄汗,拉着她踏进亭子里。「活动筋骨是好事,但是今天的日头毒辣,别在外头待太久,要是身子不适,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知道。」坐在石椅上,她望向一列樨树后头的房舍。 「渴不渴?我差人端壶茶来。」 「麻烦双姊了。」她客气地道。 「不用客气。」 双叶才刚踏上园子碎石径,便见戚行迎面走来,和他招呼了声,径自朝厨房方向走去。 听见脚步声,于丫儿缓缓回头,一见是戚行,随即起身。「戚哥。」 戚行愣了下,双眼眨啊眨的,露出玩味的笑。「于姑娘不需要多礼。」戚哥啊…… 从没人这样唤他,如今听来只觉得新鲜,而且她的嗓音娇软带点童音,脸上又带着腼腆的笑,不知怎地,感觉今日的她看来讨喜多了。 「该要的。」她勾起轻浅的笑,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戚哥几天前给我带了些东西,没机会见到戚哥,跟戚哥道谢。」 「你不用客气,那是爷要我带上的。」瞧瞧,小姑娘只要带着笑,不就赏心悦目得教人心疼? 也是,她的气色和初醒那日相比,实在是好上太多,虽还谈不上红润,但至少不是一脸灰败气息。 「是吗?」 是错觉吗?她的笑容变冷了。他要不要试探试探,看爷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于姑娘,你就安心地在这儿待下,爷不会亏待你的。」戚行柔声说着。 于丫儿直瞅着他,黑润的水眸竟让他读不出思绪,欲开口询问之际,便听她低声道:「我想见他。」 「这自然好,不过爷现在有客人,晚一点……要不一道用晚膳好了。」这是培养感情的入门手法,相信只要多相处,必定可以改变她对爷的看法。 「得等这么久?」 「今儿个爷进宫,正午回府时,就有几名贵客上门,都是好几日前就持帖拜见,得罪不起的贵人。」戚行说时苦笑连连。 要不是昨儿个她首次踏出房门,让躲在一旁的爷确定她行走无碍,爷压根还没打算进宫面圣。说来爷真是容让,为解于姑娘抑郁,宁可躲在一旁担忧她。 「是吗?」 许是她失望的神情太过明显,教他忍不住问:「于姑娘是有事想跟爷说吗?」有事想说也算是好事一桩,但要是紧急要事,他可以代为通报。 「我只是想跟他说,如果他不允我做锦囊还债,那么也许我可以到牙行干活还债。」 戚行闻言,整张脸都快皱成包子样。 到底是打哪生出的债啊?突然,他明白了爷为何要将舞叶给调离于姑娘身边,只因舞叶若再随便说上几句,就怕一个不小心于姑娘真会以死谢罪。 「于姑娘真是说笑了,哪来的债,于姑娘是爷的未婚妻,爷鼎力相救,理所当然。」他想,他有必要在她见爷之前,先把她的错误观念扭转过来。 「如果不算债,那么……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戚行微眯起眼,总算明白舞叶为何道出百金还魂丹,原来是看穿了她一心想离开,看来回头他有必要再跟爷解释一下舞叶的用心才是。 「于姑娘是爷的未婚妻,等着及笄就过门,自然是得待在这里。」 「可是我想回家看看我的弟妹。」 戚行轻呀了声,原来她是挂念弟妹,沉吟了下道:「于姑娘,晚上和爷一道用膳时,可以问问爷的意思,我想只要是姑娘想要的,爷多半是不会推辞的。」这么说她有没有明白爷的心思? 只要她肯,他保证爷绝对会将她给宠上天,哪怕日烧百金只为换她一笑的蠢事,他认为爷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他凭什么推辞,他本不该不由分说地将我带来巴乌城。」 「嗄?」不是吧,她没有感动或开心来着?不过她说的也没错,爷不由分说地把人带来,说好听叫救,说难听点叫抢……好吧,她不识好人心,硬是要爷吞下这闷亏,谁也不能置喙,横竖他们之间的事自个儿搞定就是。 「于姑娘,你在这儿歇会,我还有事先忙了。」这难解的结他手拙解不开,等着爷自个儿处置,他先走一步。 于丫儿轻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地又移到那一列樨树,想了下,她缓慢地走了过去,心想反正都有人看着自己,要真不能接近的话,会有人阻止她的,再者就算这里是主屋,也不见得他适巧就会在这里。 可巧的是,当她钻进樨树丛时便听见细微的交谈声,不禁踮起脚尖,从屋舍后方的小窗望了进去—— 「一世荣耀?」周奉言坐在紫雕大案后头,端过茶盅轻啜了口,似笑非笑地望向来访的户部侍郎童朗。「不知童大人所谓的一世荣耀意指为何?」 「周神官切莫误解,在下的意思并非要谋得朝堂高位,只是盼能一世得人照拂。」 童朗正值而立之年,然而身形略宽,面貌也看得出纵乐寻欢下的老态。 周奉言微扬浓眉。「若是如此的话,这交易倒还不难,不过黑牙交易向来是讲求缘分,还得看买主能端得出什么商品吸引卖主,这买卖才能完成。」 童朗闻言,知晓周奉言是有意接下他这笔买卖,赶忙将与他同行而来的结发妻推到周奉言面前。 「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周奉言神色不变地笑睇着。 「周神官,在下听人说过,周家牙行买卖有形货物,黑牙交易的是无形商品,想得到什么,就得拿出等值之物交换,所以在下想,要是用拙荆二十年阳寿,该是可以换得在下一世荣耀才是。」他难掩兴奋地说,俨然将发妻视为物品。 于丫儿闻言,不禁瞠圆了水眸,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交易?还是一种官场话术?正当她径自揣测时,就听见周奉言平板无波的嗓音响起。 「用童夫人二十年阳寿换取大人一世荣耀?」那嗓音如丝绸般轻滑。 「正是。」 相较童朗的一脸殷切,周奉言神色显得阴晴难测,垂眼扳指算着,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童大人,可惜了。」 「这话是何意?」 「尊夫人剩余的阳寿不足呢。」顿了下,他才又道:「再者,童大人想要一世荣耀,就得拿己身之物交易,童大人要是不舍自己的话,同一血脉也成,好比……拿儿子的命换也是可以的。」 于丫儿目不转睛地睇着他的侧脸,明明扬着笑,眼神却带抹嗜血。 「这……」 「相公,不行,你只有一个儿子。」童夫人声泪倶下地央求着。 然而,童朗心动了,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只会有一个子嗣,往后他还会有无数子嗣,现在牺牲一个压根不足为惜。 周奉言垂敛长睫,撇唇哼笑着。「其实,童大人压根不需要做这笔交易。」 「周神官此话怎说?」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他又扳指算了算,「三个月内,童大人必定受人照拂,而且是一世照拂,往后不须在官场上勾心斗角,也有人随侍一侧,日夜照料。」 「真的?」童朗一脸难以置信,喜出望外。 「难道童大人不信我的卜算?」 「相信!自然是相信的!」童朗急声道,遮掩不住满溢的狂喜。 据说,皇上二十年前是个被分配邑地且不受重视的王爷,然周奉言却卜算出其即将登基,那时的周奉言虽是周家神官之后,但也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小孩,众人皆半信半疑,岂料此后七年内,几名王爷莫名而去,大好江山就这么落到了当今皇上的手里,从此之后,皇上宠信周奉言的程度更甚众皇子。 放眼大燕朝,有谁敢对周奉言不敬?哪怕是皇子都得敬他三分,想入府拜访,没点身分和关系,连周宅大门都踏不进。 第六章 未等周奉言开口送客,守在门外的拾藏已低声道:「爷,有贵人上门。」 「拾藏,送客。」周奉言淡声吩咐,看向童氏夫妇。「童大人、童夫人,慢走。」 童朗偕妻谢了又谢,本想再问个详实,但后头还有人登门拜访,他只得识相地偕妻离开。 不一会,两名带刀侍卫踏进了书房,后头跟了两位姑娘,头戴帷帽,华衣绣缀,看得出身分不俗。 「奉言。」走在前头身穿桃花襦衫绣莲百片裙的姑娘一把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张绝艳面容,要不是隔着大案,恐怕就要扑到他身上去了。 「见过燕芙公主。」周奉言起身朝她作揖,目光越过她的身后,看着另一位摘下帷帽的少妇。「下官见过二皇子妃。」 「周神官不须多礼。」二皇子妃挺着身怀六甲的肚子缓缓地坐在案前的高背椅。 「不知道二皇子妃今儿个前来所为何事?」 二皇子妃手一挥,两名带刀侍卫立刻退出房门外。她凝着迷蒙艳目,口吐芝兰。 「周神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儿个我来是为了和周神官谈笔交易。」 「二皇子妃所求为何?」 她抚了抚已经七个月的肚子。「我要拿肚子里孩子的命,换取二皇子的帝位。」 燕芙乖巧地站在案旁,垂敛浓睫仿似置身事外。 周奉言饶富兴味地笑着,寻思片刻道:「二皇子妃,恕下官直言,二皇子并没有帝命。」 二皇子妃神色微变。正因为清楚二皇子不受皇上青睐,她才会想用子嗣换帝位。 「周神官真是直言无讳,但也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想换取。」她强撑着脸上笑意,思索着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命运。 「二皇子妃,命屮无时莫强求,一旦强求,恐怕大难临头。」 「拿什么换都无用?」 周奉言低笑出声。「要是人给物就能交换,这天底下还有规则可言?与其作这场交易,倒不如我给二皇子妃指引迷津。」 「周神官请说。」 「方才登门拜访的人是户部侍郎。」 二皇子妃先是不解,而后想通了,眉头跟着深锁。「周神官与他交易了暗盘?」 「不。」周奉言沉吟了会,像是考虑能够透露多少。「昨儿个三皇子回京了,要是无误,皇上必会针对三皇子在北方大郡垦出良田,屯兵有方而加封爵位,而当初累得他必须远去北方大郡流放的人,此番恐怕要倒霉了。」 二皇子妃闻言,粉嫩小手握得死紧。两年前三皇子被皇上流放到北方大郡,正是因为二皇子使了伎俩,嫁祸三皇子结草人做法欲咒杀皇上。 当初是不得不栽赃,由于掌粮仓的三皇子处处为难持漕运的二皇子,两人屡屡交锋,而背后有户部吏部为靠山的三皇子总是占尽优势,让二皇子受尽刁难,还得遭皇上责难,眼看着众皇子里头,二皇子愈来愈不得青睐,只得出此下策。 原以为可以就此将三皇子这心腹大患远放他乡,想不到才两年,他就有法子立功,让皇上回心转意。 就怕大难即将临头,她才会托请与周奉言有几分交情的燕芙公主陪同前来,想让她的夫君坐上龙椅,如此一来,才能永除后患,可惜命不由人。 「八月正是秋收之际,要是王朝几个粮仓皆丰收,三皇子该是继大皇子之后,第二个被封王的皇子。」周奉言轻敲着桌案,对于即将成形的未来压根不用卜算,就可一窥结果。「而那时,就是二皇子第一个死劫。」 二皇子妃闻言,脸色愀变。「这……周神官能否再说得清楚一点?」 「二皇子妃莫慌,二皇子是个聪颖之人,只要二皇子妃转述我方才说过的话,二皇子会有法子避劫。」 「是吗?」二皇子妃半信半疑。虽说她也认为夫君是个善于心计之人,可在朝堂皇室里,多的是城府深沉之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这是第一个死劫,那第二个呢?」 更教她惊慌的是后头的死劫到底还有多少个……是谁非要置夫君于死地? 「四年后,如果二皇子想避死劫,就用小皇孙的命相抵,从此以后,二皇子无灾无难,寿终正寝。」 二皇子妃直瞅着他,心在狂跳,无法回应。 她该要微笑置之,可是他轻描淡写的言词中透露无法抗拒的命运,仿佛早已看见未来的光景。 「二皇子妃,窥见未来是为了选择正确的路,不是为了害怕将来的挑战。」周奉言突地福至心灵,提笔在纸上写了字,吹干折起交给了她。「下官替小皇孙取了个名字,二皇子要是喜欢的话,是下官的荣幸。」 二皇子妃不解地接过手,瞥了一眼,疑诧的抬眼,连连道谢。 临走前,她又忍不住回头问:「周神官,你所看见的未来里,大燕朝是谁当家作主?」皇上共有十一名皇子,然而近几年的斗争已经损失了四名,再扣除三个年幼不敢也不会争夺的,只剩下四个。 一直以来,在百官眼里最为看好的,始终是有皇后为靠山的三皇子燕禄成,而她最不希望登基为帝的便是他。 「天机不可泄露,二皇子妃与其想着尚未发生的将来,倒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该如何着手才是重点。」 「周神官所言甚是,告辞了。」 周奉言微颔首,目送她离开。 「二皇嫂,你等我一会,我有几句体己话想跟奉言说。」燕芙送她到门边低声说着,压根不管她允不允,径自走回案边,毫不害臊地贴到周奉言身边,娇软地喊着,「奉言。」 周奉言不着痕迹地往旁退上一步,轻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不护着你二皇嫂,要是出了事,你担得起?」 「她连孩子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就算出了事又如何?」秀丽面容凝出淡淡薄情,随即脸色一变,娇嗔地道:「反倒是你,何时多了个未婚妻,怎么我都不知道。」 「这是早晚的事,是周家的宿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奉言笑脸不变地轻掐一下她柔嫩的雪颊。「好了,跟着你二皇嫂回宫吧。」 「好,不过下回你进宫时,非得来找我不可。」她姿态虽低,但口吻十分强硬。 「好。」三两句简单地将她打发走,回头刚落坐,书架后头闪出一个人。 「真是个好本事的男人,本王那刁蛮皇妹也被你整治得服服贴贴。」男人有张极为阴柔又立体分明的俊脸,一身锦衣华服,腰悬金绶带,徐步走到他身旁,哪儿不坐,偏门疋往他椅把上一坐。 「王爷说笑了。」 「本王是在说笑吗?」冀王燕奇临漾着邪气的笑,俯近他。「奉言,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下官不知道王爷的意思。」周奉言一脸无辜的往椅背一躺,揉了揉眉间。 「要本王挑明着说?」他凑近他的耳边低语。「本王可没瞧过谁家的孩子取名,名字得取那么长呢。」 周奉言笑了笑。「人家身怀六甲还特地走这一趟,怎能让她空手而归。」 「问题是,你让老二杠上老三,这做法只能稍稍让老三安分一点,却要整个沛县和东西江村都陪葬……会不会玩太大了点?」他一开始就躲在书架后头,想瞧清他写了什么字并不难。 他上头写着「秋收关水门,雨落三更开」,虽说不知大雨何时会来,但只要抓好时机,一场大雨便可以制造无限绝望,尤其老二是掌漕运的,水门不开,水势无法从支流分散,很容易泛滥成灾的,想要淹掉一座城轻而易举。 「届时王爷可要记得前去关切,总是能在皇上面前讨点好处的。」 「本王跟他讨什么好处,皇位又不会给本王,本王也不想要,讨好那老家伙对本王一点好处都没有。」 「既是如此,那就当下官没说好了。」 「你非得这么做?」 「与下官无关,不过是命。」 燕奇临哼笑了声。「命吗?所以老二四年后的死劫是真的?」 周奉言漾着温润笑意。「预知要是成不了真,那就想法子成真。」 「嗄?」显然这答案教他有些错愕。 「王爷可会帮下官?」 这下子燕奇临总算是听明白了。「你这一局布得可真是长远,远到本王都快要看不懂了,是说本王要是帮了你,你要拿什么报答本王?」 第七章 「说什么报答,王爷也在同一条船上,出点力是应该的,毕竟敌人愈少对王爷来说也是好事。」 「本王可不在乎那些。」燕奇临笑得野蛮又嗜血。「本王手下的兵都是精心调教的,只认本王不认兵符,哪天要是哪个傻子造反,本王肯定给个痛快。」 「有王爷这么一句话,下官安心了不少。」 「那么,至少要给本王一点甜头吧。」他贴得极近,探舌舔过他的唇。 周奉言不为所动地睨他一眼。「王爷搁在心里的又不是我,老爱透过我思念那人,要是今儿个王爷情欲难耐,想拿我遥想对方充数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王爷心底真会痛快?」 话一出如他所料,燕奇临的神色微变了下。「周奉言,你这直言无讳的性子不改一改,改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恨的是他藏在心底,藏到连自己都快忘了的情感,竟会被这像伙看穿。 「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不过你最致命的问题就出在身子骨不适合习武。」 「什么意思?」从方才的话题绕到习武,会不会跳太远了点? 「因为你压根没发觉有个人在小窗外头偷觑了许久。」燕奇临笑得张狂,就在他侧眼望去时,捧着他的脸重重地咬了下他的唇,纯粹是场友谊交流,表演给窗外的小姑娘欣赏的。 周奉言侧眼对上于丫儿瞠圆的水眸,一把将燕奇临推开,耳边是燕奇临得逞的笑声,眼里瞧见的是于丫儿的难以置信。 她站在外头多久,听见多少,看见什么? 「说穿了,你献的计纯粹是想要替心上人讨一口气,对不?」燕奇临附在他耳边低语问。 他不需要什么预知还是卜算的能力,光从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便可揣测周奉言的心思,假借一场大雨能够灭除他的眼中刺,能让老二跟老三稍稍抗衡,教他忍不住喝采。 说穿了,什么预知什么卜算,分明都是人为操弄的,什么命定什么不变,他一向只相信自己。 周奉言压根不睬他,径自走向窗边,但才走了几步,便见于丫儿转头就跑。 「丫儿,别用跑的!」他跑向小窗,瞧她没打算停下脚步,他干脆翻窗跳出,几步就将气喘吁吁的她给拦了下来。「慢慢呼吸,小口小口呼吸……」 他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厚实掌心动作轻柔,然而掌心底下的痩弱教他不禁蹙紧了浓眉。 于丫儿急喘着气试图避开他的手。 周奉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最终只能收回,努力地扬起笑脸。「怎么会跑来了?双叶呢?」 「上厨房拿茶水。」她垂着脸不看他。 他看向她身后的园子,「双叶还未取来,你要不要先到书房喝口茶?」 于丫儿摇了摇头。「我有话跟你说。」 「是吗?你要跟我说什么?」周奉言难掩心喜地问。 「我想回家。」 笑意还挂在嘴边,但仅一瞬间,就变得苦涩又自嘲。「丫儿,你已经是我周家的人了。」 「我尚未及笄,咱们未及婚嫁,住进周府于礼不合。」 瞧她宁可盯着地上也不肯瞧自己一眼,周奉言内心五味杂陈。「一般而言,确实是如此没错,但请你相信,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于丫儿抿了抿唇道:「我想回家看我弟妹。」她也很清楚,也许她一回家,大哥又会把她给卖了,可是话说回来,他既然都插手管了,以未婚夫的身分自居,大哥想刁难也难。 「改天我将他们带来。」 于丫儿垂眼忖了下,心知无丝毫转寰余地,便不再强求,转了话题,「我想还那颗还魂丹的百金,可是你不肯让我绣锦囊,那能不能让我到牙行干活,慢慢还这笔钱?」 话落,她垂眼等候他的答复,然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回应,她不禁缓缓抬眼,就见他正看着自己。 他的眼瞳黑润如深不见底的潭,平常漾着笑时,赏心悦目得教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方才他在书房时,哪怕嘴边挂着笑意,眼神却是冷进谷底,而此刻她读不出他的思绪,直觉得他的眼里像是藏着悲伤。 一抹深沉到她无法理解的悲伤。 半晌,周奉言才哑声启口,「好吧,你想去牙行就去吧,不过你就待在帐房里,每日誊写印信文簿就好,晌午便回府。」 说来可悲,他没守在她身旁照料,她的气色确实是好多了,应证了他就是让她抑郁难解的元凶,可天晓得他有多想念她,想见她时,只能偷偷躲在角落,哪怕只看见她的背影,都能教他稍解相思。 而她,却是迫不及待想离开他。 「工钱怎么算?」 一问出口,就见他笑得自嘲。「丫儿,一颗还魂丹恐怕是你用一辈子也还不完,但如果你执意要还,哪日要是我觉得够了,我会告诉你。」 明知道重生之后,一切重来,她的记忆里不再有他,她不会记得曾有过的情感,可是他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只因那些共处的记忆,对他而言是无可替代的至宝。 他记得,她是如何撒娇,用娇嫩的声音唤着自己,看着眼前的她,他有些混乱了。 于丫儿面有豫色,像是在挣扎什么,最终还是取出手绢递给他。「你的嘴唇流血了。」 周奉言没接过手绢,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你会心疼吗?」 于丫儿皱起眉头,却始终没说话。 周奉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双叶回房吧,牙行的事我会安排。」话落,从她身旁走过。 于丫儿垂眼看着手绢,想了想,回头追上,将手绢硬是塞进他的手里,又拔腿朝一旁等候的双叶跑去。 周奉言回过身,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将手绢凑到鼻间轻嗅着。 一样的……他的丫儿虽变得淡漠,但一样善良,如果他再卑微一点,她是不是就会多关注他一点? 就在连下数天大雨,一日天气放晴时,周奉言答允了于丫儿到牙行工作。 教于丫儿有些意外的是,周奉言并未陪同前来。 周家牙行位在巴乌城东御道上,这条大街上的店铺全都是京里叫得出名号的商铺酒楼,在这儿行走的几乎都是逗留城里的商贾和朝中官员,没点身分地位的,恐怕还踏不进这条街。 而周家牙行几乎占了紧邻的三家铺子,屋檐垂挂着八角流苏风灯,底下十六扇镂花雕门全开时,可窥见牙行内部的富贵逼人,前厅装设如茶肆,摆设的是连黑市里也寻不到的奇珍异宝,而后院则是三间宅子打通,作为置货的栈房和远行商队休憩的暂时别院。 「你就是于姑娘?」 于丫儿收起打量前厅的目光,望向唤她的男子。 男人有张玉白爱笑的俊脸,一身月牙白绣莲锦袍,手持折扇,气质隽雅,风采迷人。 「你好。」他的笑像会感染人,教于丫儿不禁也笑眯了眼,微露编贝,让跟在身旁的双叶和舞叶微诧地多看她一眼。 打她进周府以来,就今儿个笑得最开心。双叶曾问过周奉言,怎会答允让于丫儿到牙行工作,周奉言只道:「如此一来,可以让她舒心一点。」 看来果真不假。毕竟打理牙行的巴律有张可以让铁石心肠的人都化为绕指柔的笑脸,再滔天的怒火,在他的笑脸之下都会化为春风。 「唉唷唷,瞧瞧,这小姑娘真是好讨喜,哥哥我喜欢。」巴律一见她的笑,把折扇一收,就要贴上她。 「巴律,我劝你住手,她不与人太亲近。」舞叶拔出腰问红绿相间的竹笛,硬是将他格开。 「怎会?」巴律的手软若细蛇,转个两圈将竹笛推开,一把亲热地捧住于丫儿的小脸。「哥哥我喜欢丫儿这个名字,唤你丫儿可好?」 于丫儿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好。」 闻言,双叶和舞叶一整个傻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她明明是爷一靠近就紧绷抗拒,让她们以为她是个守贞烈女,岂料……这到底是只对爷明显厌恶,抑或者是巴律的笑脸真连石头都能侵蚀? 「哥哥好喜欢你这张小嘴,让哥哥亲一下好不好?」巴律一双桃花眼像黑琉璃似的,流光窜动。 「于姑娘是爷的未婚妻。」双叶好心提醒他。 巴律顿了下,笑意还在,但——「爷的未婚妻?」 「都多久的事了,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舞叶将竹笛收妥,双手环胸地看着两人。 第八章 「我知道这事,可问题是爷怎会让夫人到牙行?」他二话不说的收手,而且立即修正脸上笑容。「夫人,我是巴律,牙行掌柜,不知道夫人今儿个……」 「我有名有姓,不叫夫人。」于丫儿淡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巴律不禁看了舞叶一眼,就见舞叶耸了耸肩,扬了扬眉,翻了翻白眼。「我要是看得懂,我就跟你姓。」挤眉弄眼还挤得一点美感都没有,真是教他都忍不住唾弃! 「你就算看不懂还是得跟我姓。」舞叶哼笑了声。 「怎么就不是你跟我姓?」巴律面露痞样,不满地贴了过去,舞叶不闪不避地张着潋滩大眼和他对瞪。 「凭什么得跟你姓?」舞叶面无表情地寻衅道。 「于姑娘,他们常这样逗嘴,不要以为他们感情不好,其实他们是——」 「兄妹。」她噙笑打断双叶的解释。 此话一出,三个人莫不盯着她瞧,对她的回答万分错愕且不解。 「丫儿,你怎么猜的?」巴律忍不住问。 「你们长得有几分像。」好比嘴型和眼型。 「我哪儿跟她像了来着?你仔细瞧,瞧瞧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嘴,天啊,老天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我!」说到情动处,他忍不住将额前发丝拨到后头,抱着头,望向远方天际。「罪孽呀我,长得太俊了!」 「于姑娘,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舞叶眼角抽了下,面无表情地道。 于丫儿怔楞了半晌,突地掩嘴低低笑开,最后还忍俊不禁,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笑让在场三人不自觉地看向她,只见她清丽面容因为笑意而生动,犹如清晨初露淌下花间,颜色益发美丽,教人望而出神。 于丫儿笑到忘我,余光瞥见三个人直盯着自个儿瞧,赶忙收住笑意。 「我、我没有嘲笑的意思。」她有些腼腆,怕被误解或伤了人。「我只是很羡慕你们。」 兄妹之间不就是应该如此吗?手足间本该是最亲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兄长却舍弃她。 巴律注视着她良久,最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喂!都说了是爷的未婚妻,还搂搂抱抱,你是想死了不成?」舞叶二话不说将他推开。 「像对妹妹一样都不成?好比你……哇,你竟然打我?你有没有想过九泉底下的爹娘?」巴律捂着脸,可怜兮兮地控诉着。 他也不过是想抱抱她而已,有必要赏他巴掌吗?妹妹打哥哥,这世间还有三纲五常吗! 「好了好了,有客人上门了。」双叶压低音量说着。 巴律回头望去,使了个眼色,里头的牙郎随即上前招呼。 「到里头吧,我教你怎么写印信文簿。」 「好。」 对街酒楼的二楼雅座上,传来阵阵咳嗽声。一双深邃的眸直睇着牙行内几人互动,脸色深沉得教人读不透,而身后的拾藏静默不语,只是暗恼巴律的没分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周奉言哑声道:「许久不曾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了。」 拾藏神色微动。「爷,巴律天生讨喜,再难应付的商贾都难敌他的笑脸,这不也是爷愿意让于姑娘前来牙行的目的之一?」 周奉言收回目光,睨他一眼。「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思。」 「属下只是揣测。」 周奉言掩嘴咳了两声,神色黯淡地皱了皱眉,脑海里全是她被巴律给逗笑的神情,所谓恍若隔世,就是这种感觉了,像是隔了一辈子才又能再见她的笑,然而让她展颜欢笑的人并不是自己。 更恼的人是,她对于巴律的亲近并不抗拒。 「爷,巴律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肯定是觉得于姑娘讨喜,才刻意逗笑她。」拾藏端详他的神情后,低声说着。 周奉言不耐的瞪去一眼,像是恼他一再揣测自己的心思,偏又猜得那般准确,想开口,又是一阵阵的咳。 「爷,既是身子不适,何不把祝大夫找来?」 「不了,不过是小事。」又咳了两声,他不快的起身,往楼下走了两步,才又道:「晚点她们回府后,要舞叶到厨房熬老姜汁。」 「是。」 「对了,要加点乌糖。」 「乌糖?」 「要不丫儿会喝不下。」 拾藏楞了下,这才明白原来姜汁是要给于姑娘喝的。染上风寒的是爷,喝姜汁袪寒也该是爷,给于姑娘喝做什么? 将一碗热腾腾的老姜汁接到手中时,于丫儿明显一愕。 「这……怎么会准备老姜汁?」用过膳后,她正想要歇息一会,想不到舞叶收拾桌面后,竟还端来老姜汁。 「爷吩咐的。」舞叶说着,忍不住嘴痒又补了一句。「明明染上风寒了,原以为熬老姜汁是爷要祛寒的,谁知道竟是要给你喝的。」 他染上风寒了?忖了下,她小小声地道:「舞姊,既然都已经熬了老姜汁了,何不多弄一碗给他呢?」 「他是谁?」 「他……」 「爷可是做了什么教你不愉快?」舞叶敏锐地察觉,她的淡漠只针对周奉言。「你可知道这老姜汁里头还特地加了乌糖,天晓得这些乌糖还是前些日子爷自个儿炼的呢。」 于丫儿傻楞楞地说不出话,尝了口老姜汁,辣味中掺着一股清爽焦甜,教她不禁微眯起眼。 虽然在东江村里,于家也算是有家底的农户,想吃点糖味并不太难,但要尝到如此风味纯正,焦而不苦,浓而不涩的乌糖,价位难计,更遑论他亲手熬煮,怕是千金也难买。 而加了乌糖的老姜汁,是为了缓和癸水来潮的腹痛……他怎会知道她的月信到了? 就算他知道,又怎会记得她每每癸水来潮,总是腹痛难耐?以往也曾经试着煮老姜汁,但没有乌糖,那味就是涩辣得教她吞不下。 「乌糖得要用四重鼎走水炼制,煨火的工法十分讲究,时间的拿捏和火候的掌握靠的是老道经验。」一旁替于丫儿折衣收至紫檀衣橱里的双叶,踱步到床前。「咱们爷真是没什么能难倒他的。」 「那真的是,咱们爷要是哪天不当神官了,肯定能成为制糖高手。」舞叶完全认同,非常推崇地用力点头。「乌糖、糖饴、糖胶……改天要爷做点芝麻糖、杨梅糖应该也不错。」 「要不要来串糖葫芦?」双叶没好气地问。 「我馋了。」舞叶一脸正经地道,双叶毫不客气地啐她一口,她压根不以为意,径自幽幽地说:「不过,就算咱们是和爷一道长大的,爷也不可能特地替咱们制糖。」 于丫儿垂着脸,不用舞叶明说,她也知道舞叶在暗指什么。 「也不知道爷的风寒好些了没?」 「听拾藏说,还咳着呢。」 两人一搭一唱,于丫儿把头垂得更低了。难怪今儿个去牙行他未现身,原来是因为他病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探望他,不管怎么讲,他终究是帮她的人,不论感情,只是探病,该是无妨才是。 「这咳症可是麻烦呢,难治。」 「可不是,这时要是喝个老姜汁也不知道成效有多少……于姑娘,怎么着?」舞叶托着腮,瞧她走到跟前,佯讶问着。 「……我去给爷送老姜汁。」 「怎么好意思让于姑娘跑这一趟。」舞叶语带调侃,微勾的唇角泄露几分恶趣味。 「应该的。」 舞叶笑得坏坏的,走到门外,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碗老姜汁。「也好,我准备了一碗待会要送去,这就麻烦于姑娘了。」 「不麻烦,应该的。」于丫儿小心翼翼地接过手,走出门外又猛地回头,小小声地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于姑娘了?」 舞叶扬起柳眉,看了双叶一眼。 双叶不解地问:「改唤夫人吗?」 「不是,我叫丫儿,我有名有姓,叫于丫儿。」虽说她的爹娘识字不多,家里的孩子取名都极简单好记,但她喜欢她的名字,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 「如果你把这话跟爷说了,改明儿个起,我就叫你丫儿。」舞叶理直气壮地当场开桌议价。 于丫儿半垂着脸。「我想想。」话落,踩着碎步走了。 「怎么,今儿个去了趟牙行,倒是和于姑娘交好了,还要她跟爷多相处,你心底不难受?」双叶待她走远了,觑了舞叶一眼。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舞叶睨了她一眼。「咱们身分再怎么比人高一等,一辈子也是周家的家奴,就算爬上爷的床,没有名分更不会有地位。」 第九章 「我以为你不会计较那些。」 「我不计较那些,但我计较爷开不开心。」舞叶倚在门边,注视着于丫儿的背影,瞧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上长廊绕过园子,直朝主屋的寝房而去。「我喜欢爷,但我更喜欢看爷开心的样子,只要爷开心,我就开心。」 「是吗?」双叶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眉头不禁微皱,「她怎会知道爷的寝房是往那里走?」 「就那头亮着喽,她不往那走,还能往哪走?」 「喔。」 「拾哥。」 拾藏守在寝房门外,远远的就瞧见一抹纤痩的身影走来,待她迎面轻唤出声,教拾藏微愕了下。 「于姑娘不需要多礼。」 「该要的。」 「于姑娘这时分过来是——」拾藏瞅着她手上的碗。「这是要给爷的吗?」 「嗯,我听舞姊说他病了,咳得很,而厨房既然煮有现成的老姜汁,我就干脆送一碗过来。」她本要将碗递上,但想了想,又问:「他睡了吗?」 「嗯,爷喝了药已经就寝。」 「他有找大夫诊治了?」 「是的。」 「那……」自己像是白走一趟了。「这姜汁我带回去喝好了。」 「也好,于姑娘今天刚进牙行,也该是累了。」虽说遗憾爷已经睡下,无法亲自感受于姑娘的好意,但明儿个他转告时,相信爷必定欢喜。 于丫儿点点头,本是要走,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病了?」 像是意外她有此一问,拾藏略微思索了下才道:「前几日下大雨,爷淋了点雨,才会染上风寒。」 「拾哥都在爷的身边,怎会让爷淋了雨?」前几日的大雨雨势惊人,她待在房里,光听打在瓦上的雨声,都感到惊心动魄,可是她要是没记错,那几日听双姊说,他人应该是在宫中的。 拾藏一时无言。虽然于丫儿说起话来软绵绵,毫无半点杀伤力,但这问话太过犀利,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最终,他只能无奈叹口气。「出了点意外。」 「拾哥,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希望你别在意,我先回去了。」察觉自己逾矩,于丫儿欠了欠身,转头就走。 拾藏本想要送她回去,但瞧她熟门熟路的,便打消了念头。“ 只是……拾哥?真是新鲜,从没人这样唤过他。 周家牙行。 近正午时分,巴律蹑手蹑脚地走进帐房,朝那抹背对着他的纤瘦身影而去,准备动手吓人时—— 「巴哥哥,我已经把印信文簿写好了。」就在他来到约一步远的距离时,于丫儿头也不回地道,吓得他以为她背后长了眼。 「你怎么知道是我?」可恶,他的乐趣不见了。 「今儿个说船埠那头有商船到,双姊和舞姊去帮忙了,能留在铺子里的,自然就是巴哥哥了。」至于铺子里的牙郎各司其职忙乱得很,哪有空闲特地跑到后院吓她。 巴律眯紧了一双桃花眼,漂亮的嘴撅得高高的,一副诡计没得逞倍感失望,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精辟分析的表情。 「巴哥哥,那么待会从商埠接回来的商货也得要登记吗?」她写完最后一笔才回头问着。 「不,那些都是从大丹来的药材干粮,是罗家商铺要的货,届时我会派人通知罗家商铺的人过来点货,不用写在簿子里,你只要将每日托请交易的商家路引、字号、商货等等资料写上即可。」巴律抬手轻抚着她的头。「丫儿,咱们牙行里的商货有的是代客买卖,有的则是商家托寻,有的是咱们牙行自行屯货,除了第一种,其余的皆不用写在簿子里,那本簿子是要给官府瞧的,不用写得那般详实。」 于丫儿听完,秀眉紧蹙着。「可是这么一来……」尽管外头没人,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这不等于是走税?」 巴律楞了下,没想到她竟懂这么多。「这个嘛……」他搓着光滑的下巴,斟酌着字句。「应该这么说吧,牙行有三旬制,各种商货价格不得随意浮动,浮动必须有其理由,可问题是当遇到天灾人祸时,有些粮货势必看涨,牙行得抑涨,但买卖主却不见得赏脸,牙行自然得想个法子把这事给搓平,也就不方便往上呈。」 听他说得言之凿凿,但于丫儿就觉得有那么丁点不对劲。商船停靠在商埠下货,漕河衙门就会先收一次税,押一次契作,待商货卖出得要再作尾契,要是没记在印信文簿上头,便很明显的就是走税,而这种走税方式很危险的,毕竟漕河衙门那头都已经有契作了。 巴律瞧她分明不信自己的说词也无所谓,他没必要在这事儿上头解释,重要的是,「丫儿,我肚子饿了呢。」他可怜兮兮地道。 于丫儿这才发觉都已经日正当中了,赶忙将桌上的各种簿子收妥。「巴哥哥,这儿有没有厨房,我来下厨弄点简单吃的吧。」 「丫儿,你可得搞清楚,你是周家未来的夫人,不是周家找来干杂活的丫鬟。」巴律翻了翻白眼,不喜欢她自贬身价。 于丫儿偏着螓首,思索了下,问:「可是我明明瞧见爷和公主走得很近,而且他还让大皇子亲了。」 巴律闻言整个人呆住,用力回神后,努力地替周奉言平反。「丫儿,爷既对咱们说你是他的未婚妻,这事就不可能变了,至于皇族……这么说吧,爷在宫中虽是身分尊贵,但也不能得罪皇族,有些事,眼见都不见得准。」 「是吗?」可是在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虚与委蛇。 「爷的性子咱们都很清楚,一旦他认定的事,那就绝对不会更改,所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话落,随即又朝她靠了过去,防贼似地细声说:「不管那些,对街新开幕了一家酒楼,咱们去尝尝。」 「很贵的。」知道他不想继续聊下去,她自然是从善如流,不过东御道上的商家卖的全都是高档货,酒楼卖的都是山珍海味,有时一道菜就要好几两银,她吞不下。 「哥哥作东。」真是的,他敢花用她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走!」巴律一把抓着她往外走,压根不给她抗拒的机会。 于丫儿无奈,只能跟着他一路来到前厅。本是要往对街走去,可偏偏连门槛都还未跨出,巴律就被一牙郎给逮到低语两句。 巴律眉头皱了皱,可怜兮兮地朝于丫儿扁了扁嘴。「丫儿,等我一会,你过来这头坐着。」 「好。」于丫儿乖顺地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下。 那是一张在角落的小桌,但看得出小桌的材质高级,雕功鬼斧神工,和摆满卷宗的花架相并,她想,这儿应该是掌柜的位子吧。 环顾四周,厅里高朋满座,有的是买卖主喊价,牙郎居中斡旋议价,有的则是喝着凉茶和牙郎攀谈着近日各种买卖的价格—— 「话说回来,户部侍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谁要他逢迎拍马到这种地步,莫名其妙地要沛县一带的良田提早收割。」 「可不是,就因为三皇子在北方大郡成功栽种了青稞,立功回京,那户部侍郎心想如果第二大粮仓的农作一并收成,皇上会龙心大悦,顺便替掌管粮作的三皇子作个顺水人情,谁知道大水竟冲垮了沛县的几座官仓,就那么凑巧地让收成的农作给浸水冲散了。」 「要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求情,户部侍郎挨得可不是杖责五十而已,他现在不过是被打残,还有人照料他一辈子,不错了。」 在旁闲听打发时间的于丫儿听至此,不禁微愕了下。 户部侍郎?日前在书房外听见的交谈,那提出古怪买卖的人不就是户部侍郎?她记得爷是这么告诉后来的二皇子妃的。而那时,爷对户部侍郎提及,他会一辈子有人照拂,不须担忧…… 一辈子有人照拂,乍听之下像是一世衣食无虞,可也能解释成必须让人照料一辈子的状况。 而爷的言下之意,指的是这个吗? 垂眼细思,又听见交谈的声响再起,教她不自觉地聆听着—— 「是说,这一回的大雨确实是下得又急又大,还连下三天,但先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怎么这一回却在沛县酿了大灾?」 「有人说是因为漕河上有几道水门关上了,所以翻江才会泛滥。」 「耶,水门怎会关上了?」 第十章 「还不是户部侍郎自作孽,他让农作提早收割,农作不再需要用水,引水灌溉的水门自然提早关闭,听说翻江泛滥时,掌漕运的二皇子得知后,和冀王爷带人赶到现场抢救,冒着被大水冲走的危险连开了数道水门,要不是如此,这一回水淹的范围就不会只是沛县附近的十几个村庄了。」 「二皇子救民有功,皇上因而将二皇子封为睿王,就连冀王也得了不少封赏,可怜的是大水还是淹了沛县附近的村庄,尤其是东西江村,几乎是全灭,听人说还有尸体浮在翻江上呢。」 于丫儿听至此,水眸圆瞠着,赶忙起身问:「东西江村被灭村了3」 交谈的商贾抬眼。「是啊,听说无一悻免,这都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姑娘,你有亲人在村里吗?那得要赶紧到翻江义庄找人了,听说还有上百具尸体无人认呢。」其中一人说。 于丫儿直楞楞地看着那人,直觉耳边像是雷声隆隆。 怎会这样? 这一年的八月确实下了一场大雨,但是上一次是安然无恙,为何这一次却灭村了? 「瞧,就是你自个儿出尔反尔的,才会把自己给弄得病了。」主屋寝房里传来燕奇临的调侃。 「看来王爷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看笑话的。」周奉言倚在床柱边,刚喝完了药,脸色还苍白着,嘴边浮现习惯成自然的微笑。 「是啊,你连着几天不进宫,本王怎能不来看你的笑话。」燕奇临毫不客气嘲笑着。「不过才一场雨就让你躺了几天,这般弱不禁风,简直跟纸糊的没两样,本王都开始担心你周家会断嗣了。」 「这也不错。」他笑意极浓地道。 燕奇临不由得正视着他,改了话题,「当初明明就是你算准了童朗为了邀功会差县府提早收成,要老二顺理成章关水门,造就这场水患,目的不就是为了要水淹沛县,怎么到了当天你却改了主意,亲自跑到东江村救人?」 「不过是突然动念罢了。」 「是吗?可你救的那两个孩子方巧都姓于。」 「可以帮我倒杯茶吗,王爷,我有点渴。」他不置可否,朝桌面努了努嘴,满脸期待。 「……周奉言,你好大的胆子,敢要本王替你倒茶。」燕奇临微眯起眼,起身替他倒了杯茶,踅回床边,却没将茶杯递给他,反倒是极具兴味地摇晃着茶杯。 「王爷,你那打量的眼光让我身上的热度又上升了。」他是个病人,王爷那捕捉猎物的眼神实在是过分了点。 「想不想更热一点?」他轻哼着,坐到床边。 「好不容易才退热,还请王爷高抬贵手。」他想接过茶水,却见燕奇临喝了口茶,他神色无奈地道:「王爷,虽说我与他百年前是同宗,但真要说的话,我和他实在长得不怎么像,拿我当替代,实在说不过去。」 「你就担待点,让本王想象一下将他压在身下的滋味。」说着,他把茶杯递给他。 周奉言浓眉一扬,蓦地放声笑开,引发阵阵的咳声。 「有那么好笑吗?」燕奇临冷着脸问。 「不是好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两个人都那般强势,恐怕行房前得先打一场。 他笑了笑,喝了口茶润喉,才又道:「是说,这种床笫间的事,就不用在我面前点得太明,我有点吃不消。」 「你哪儿吃不消,都已经把未婚妻摆在家里了,何时想要大开杀戒,有谁管得着?还是你未经人事,本王替你指点指点。」 「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丫儿尚未及笄,我还没打算成亲。」哪怕燕奇临说得荤素不忌,周奉言还是不变的笑脸以对。 「你这心思可真是矛盾,为了独占她,将她带进府,却又不出手,想除去她的家人,最终又回头去救……你到底想做什么?」燕奇临是大皇子,武学过人,兵法运用如神,但就是难以窥透他反复又矛盾的心思。 「王爷不妨慢慢地猜,这就像是围猎一样,总是要慢慢突围,才能享受成功的滋味。」 「啧。」燕奇临对他老是拐弯抹角的言词极不以为然,本想再说什么,但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索性起身,掸了掸玄色绣金丝蟒的锦袍。「有人来了,本王也该走了,你慢慢静养,记得别好太快,扫了本王的兴致。」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周奉言装模作样地作揖。 燕奇临哼了声,开了房门,于丫儿适巧踏上长廊,两人打了个照面。 拾藏见状,挡在两人之间,「小的送王爷。」一手在身后不住地朝于丫儿摆着,要她垂首。 燕奇临一把将他推开,居高临下地望着于丫儿。「可以想见,再过几年必定出落得更加标致,周奉言倒挺会挑的。」 「民女见过王爷。」于丫儿尽管满心焦急,还是耐着性子朝他欠了欠身。 「于姑娘,你不知道周奉言在宫中是可以与本王平起平坐,不须谦称?」 「民女尚未出阁。」于丫儿明白他意指她既是周奉言的未婚妻,亦可比照办理,但她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意思是,你并不打算嫁进周府?」 「民女……」 「王爷,别戏弄我的未婚妻。」周奉言搭了件外衫,一头乌发披落肩上,虚弱地倚在门边。 「奉言,本王都替你不值了,亏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但她可是压根不领情。」燕奇临回头,笑得一脸坏心。 周奉言笑了笑,道:「拾藏,送客。」 「是,王爷请。」 「对本王下逐客令?周奉言,本王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的是愈来愈大了。」 「不大不大,我家爷不过是神机妙算地算出宫中派人找王爷,要王爷赶紧进宫呢。」慢于丫儿一步踏进月洞门的巴律赶忙堆着笑脸走来,指了指身后跟来的老宫人。 他送丫儿回府,谁知道才刚进大门,就被老宫人给拖住。 燕奇临看了一眼,不掩厌恶地哼了声,随即拂袖离去,老宫人赶忙跟上,在他身后不知道叨念着什么。 周奉言直睇着于丫儿,哑声问:「怎么了?」 于丫儿绞了绞手指。「你要不要先进房歇着?」她有很多疑问想问,可他的气色差得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也好。」周奉言回身,走了两步,身形摇晃了下,正要扶着矮柜稳住自己,一双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搀着他,教他微诧的望去。 「既然病了,就该好生歇着,跑出来做什么?」她的骂声细软,搀着他到床上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要不要喝点茶还是什么的?」 周奉言有些受宠若惊,意外她不仅没避开自己,还主动关心自己。 「你……要不要喝点茶水?」于丫儿垂着脸,避开他那又惊又喜的表情,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不用了,刚喝过。」周奉言收回目光,笑意轻逸地问:「你找我有事?」 「我……」她张了张口,轻声问:「你染上风寒,是因为大雨当日你赶到东江村救了我的弟妹?」 「你怎会知道这事?」他不认为巴律会未经他的允许告诉她这事。 「我在店铺里听见一些商旅提起翻江泛滥的事,知道东西江村被灭村,我想搭船过河,却被巴哥哥阻止,巴哥哥说,你会染上风寒,是因为冒雨救了我的弟妹,所以我……」 「巴哥哥?」他哑声喃念。 好亲昵的唤法,硬生生地逼出他的妒火,可是嫉妒自己的兄弟真是件可笑至极的事,偏偏现在的他控制不了这股妒火。 「嗯?」于丫儿没听清楚。 「没事,我只是听说那头淹水了,所以过去看看罢了,可惜的是我没能来得及救出你大哥和嫂子,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谢谢你。」她与兄嫂不睦,但知道兄嫂离世,她心里还是难受的,庆幸的是她的弟妹尚在,教她极为欣慰,不过——「巴哥哥说,你把我的弟妹托人照料了,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 「在王爷那儿。」 「王爷……」 「就刚刚那位冀王爷,把你的弟妹托在他那儿,是最安全的做法。」哪怕皇族兄弟阋墙,都还不至于找上燕奇临,因为燕奇临镇守京畿,手里握有十万大军,别说得罪他,拉拢他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不能将他们带在我身边?」 第十一章 周奉言疲惫地垂敛长睫。「丫儿,毕竟我在朝为官,站在风口浪尖上,总是容易招来麻烦,不让他们进周府是为了他们好。」也不知道是她对巴律的亲昵称呼所致,还是药性发作,他说起话来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缓缓张眼。「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会保护你。」 「为仆么?」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声喃道,缓缓闭上眼。 这一次,为了保护她,他让她在于家长大,给于家人衣食无虞的生活,却轻忽了人心贪婪,差点害她送命,于是他改变主意,要将她留在身边,由他亲自保护,任谁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她丝毫。 至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都去死吧!他会用大量的死魂掩饰她的存在,直到她活过了九厄。 只要她能活着,他就为自己的罪孽赎罪,要是他心机用尽,老天还是不肯让她活,那么他临终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着,他掀唇笑得疲惫。 奉行说的对,他已经疯了,差不多快疯了…… 「咱们之前不曾见过,为何你认定了我?」她低问着,没奢望他回答,因为他像是已经入睡。 其实他们见过的,在上一世里。 上一世,她十岁进了周家的门,尽管无名无分,但她记得他有多疼爱自己,疼爱到允诺她,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后,却盼到他即将迎娶燕芙公主为妻。 他要她离开主屋小院,住进后院的染香院,在他成亲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泪如雨下,无法遏抑。 那一晚,她让双姊和舞姊去帮忙婚事,独自待在染香院,才会让那个男人有机会欺凌自己,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钗刺入了喉口,当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为何要她进周府?如果他根本不爱她,为何对她百般怜惜?为何有了她,他还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养的女孩,为了他,她开始学习他书房里的兵书,以防他锋头太健惹出事端时,她可以替他思量对策;她制衣擅绣,那是因为大燕的姑娘总会为心爱的男人制衣,让心爱的男人穿着亲手缝的衣,亲手绣的图腾,可以绑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终选择放弃她。 她擅长做纸鸢,因为九九放纸鸢可以逢凶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会为他做一只纸鸢,随他上永春岭放纸鸢。 他却不知道,她的命运像是一只纸鸢,绳的一端被他紧握,只要他不放手,她就只能占住那离他最远的距离;只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转后,她从天而坠,人生从此结束。 岂料,睁眼后她还是于丫儿。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为何重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遇见他,没有在十岁那年进周府,她甚至怀疑那段记忆只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来的人生与他有关吗?她想问,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个神官,不是神只,哪来的本事让一个人的人生重来?尤其,那天她亲耳听见他与户部侍郎的交谈,与二皇子妃、冀王之间的对话。 预知,不过是以行动将预言之事落实罢了,一如他巧妙煽动了户部侍郎为邀功而提早秋收,再让二皇子以此为由关了水门,以至于大雨落下翻江泛滥,水淹沛县,灭了东西江村,死了数百条人命,数万石的粮作化为乌有。 最终,以意外收结。 可这分明是因宫中恶斗,拿了百姓的身家性命作陪,更可怕的,幕后操控的人却是他。 为什么?因为重来的人生一切都变了?她的家境改变,他们相遇的时间延迟了,所以其中掺入了某种她不知的变化?想了许久,她怎么也想不透。 「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哑声问。 一切都不同了,爷变了,而她呢? 她要怎么收拾心底的爱恨? 「好端端的,你怎会让冀王把于姑娘带走?」 哪怕交谈声已刻意压低,周奉言还是在听见的瞬间,张开漆黑无人味的眼眸。 「王爷要带她走,我挡得了吗?再者,是她要跟王爷走的。」巴律抱着头低声哇哇叫着。「而且在铺子里拉拉扯扯的象话吗?来来往往的商旅那么多,天晓得里头是不是有其他皇子的眼线,要是让丫儿太惹眼,就怕会惹事端,爷不是这么交代的吗?」 「可是让冀王给带走,这……」戚行眉头都快要打结了。 「都已经被带走一个时辰了,我派人守在冀王府外,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还是跟爷说一声吧。」巴律苦着脸提议。 巴律眼巴巴望向一直充当门神不吭声的拾藏,一双俊眸里是诉不尽的哀怨,却见拾藏浓眉愈攒愈紧,仿佛对他的处理方式极不以为然。 「不然要怎么办?」巴律都快哭了。 如果冀王肯见他,这事他自然是自个儿担了,可问题是冀王压根不睬他,他能硬闯吗?闯进了之后呢?他要是闹了事,还不是得要爷去善后?既是如此,不如趁着还没闹大之前先告知爷。 「这……」戚行沉吟了会,看向拾藏,瞥向他身后的门板缓缓打开,一张脸都快绿了。「爷?」 「丫儿被冀王爷带回冀王府了?」周奉言面无表情地问。 「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丫儿看紧。」巴律二话不说地跪下。 「起来。」周奉言微蹙着眉,闭眼倚在门边,一会才道:「王爷是以带她去见弟妹为由将她带走的吧。」 「是。」巴律被拾藏一把给拉起,不敢抬眼。 周奉言沉吟了会才低声道:「戚行,备马车。」 「爷要走一趟冀王府?」 「我不走这一趟,王爷不会放人。」他说着,已经回身入房。 事实上,他不走这一趟,燕奇临也会将丫儿送回府。他太熟知燕奇临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性情,带走丫儿能玩出什么把戏,他心里有数,只是有点生恼。 他刻意不让丫儿太引人注目,可燕奇临非要闹出乱子,昭告天下。 冀王府。 跟着丫鬟来到大厅,见燕奇临就坐在主位上,于丫儿赶忙上前行礼,垂着脸道:「多谢王爷照料舍弟舍妹,于丫儿感激不尽。」 燕奇临半倚在扶手上,懒懒地道:「本王不需要你感激不尽,这儿坐下吧。」 于丫儿本想要探望完弟妹就告辞,思索过后此举似乎太过失礼,于是从善如流地挑了个位子坐下。 「本王指了这儿,你没瞧见吗?」 于丫儿抬眼,见他指着他身旁的位子,直觉得自个儿坐在那儿并不合宜,只能低声道:「王爷,于礼不合。」 「在本王的府里本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就不怕惹恼我,令弟妹会出什么事?」 于丫儿楞了下,只能乖乖听命。 上一世她根本没见过大皇子,只知道大皇子的性情懦弱,在诸位皇子你争我夺时,他干脆逃到北方大郡去,可这一世的大皇子竟被封了冀王,而且性情傲慢霸道……为何这一世的重来,变数竟如此的多? 她摸不透王爷的性情,更不懂爷怎会和这种人走得如此近。 「来人,备膳。」燕奇临轻声下令,吓得于丫儿赶忙抬眼。 「王爷,我……」 「怎么,怕本王下毒?」 「不是,我……」 「还是不给本王面子?」那嗓音轻柔,噙笑的眉眼令人不敢造次。 于丫儿不禁语塞。皇室子弟大多霸道行事,哪里容得下他人抗拒?可问题是时候不早了,要是没托人告知巴哥哥一声,就怕他会担心。 「怎了,想谁了?」 他突地凑近,教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没,只是想时候不早,要是不跟周府的人说一声,怕他们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本王可是光明磊落地把你从牙行接进王府,巴律又不是不知道,待你陪本王用过膳,本王自然会送你回周府。」燕奇临顿了顿,笑得恶劣地道: 「当然,如果你不想回去,本王允许你待在王府里,这么一来你也方便照料你的弟妹,感谢本王吧。」 于丫儿垂着眼,不假思索地道:「多谢王爷美意,王爷已经收留舍弟舍妹,实在没有脸还要王爷收留我,况且我还欠周爷许多,所以——」 「本王替你还债。」 「这怎么好?」于丫儿愈是应对,心里愈是发寒。 第十二章 他说话总是带着几分轻挑,让人觉得是有口无心,随口说说罢了,怎么现在像是认真了起来?她不清楚现今皇族的斗争中,冀王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更不知道他跟爷之间是建立在利益还是兄弟情分上,教她不晓得该如何拿捏应对。 要是说重了,又怕会牵扯到爷身上,实在教她为难。 「有什么不好,本王一句话,周奉言敢说什么。」 「王爷,爷对我有恩,冒着洪灾危险救出我的弟妹,还因而染上风寒,昨儿个气色还差得很,于情于理,我都该留在周家照料他,这是做人基本的情义,对不?」于丫儿试着与他说道理,要真的不行的话,只好见机行事了。 「照料他吗?」燕奇临哼笑了声,无视她的退避,硬是更加凑近她。「你不会真以为周奉言是个大善人吧?」 于丫儿一双黑琉璃似的瞳眸直瞅着他。「我不清楚他的为人。」 「那么就让本王来告诉你吧。」燕奇临笑眯邪气的眸。「丫头,还记得那天你躲在窗外偷听见的事吧?」 于丫儿垂敛纤长羽睫,不置一词。 「你可有听见户部侍郎和二皇子妃打算拿什么要周奉言协助交易某物?」 「我不懂。」 「你不懂是应该的,他那行径就像是牙行交易一般,买主上门欲买其货,他这个牙人就得想办法替买主找到货品交易,只是他交易的不是一般的物品,而是无形之物,他是个黑牙,你懂吗?」 「这也是他的本事。」上一世,爷从未将这一面告知她,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神官和牙人,但仔细想想,爷能受皇上如此信任恩宠,要真只是个寻常神官,又凭什么受此隆恩?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事实上,她的了解仅来自于她自以为是的认知罢了。 「本事?」燕奇临放声大笑着,大掌往腿上一拍。「有意思,这确确实实是他周奉言的好本事,不过,你不认为他这本事是在常规之外?」 于丫儿缓缓抬眼。「王爷,所谓常规是人们径自定下的处世规则,并不能视作既定的原则,毕竟这世上无奇不有,也许在他国,爷的本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寻常,以井蛙之见论之,只怕显得少见多怪,孤陋寡闻。」 燕奇临闻言,定定地注视她半晌,唇角徐徐地上勾,露出玩味的笑。「有意思,本王终于知道周奉言为何看上你了,你比他还有意思。」 「于丫儿只是一介村姑,要是出言不逊,还请王爷恕罪。」 「不不不,你这言谈举止压根不像个村姑,你要真是个村姑,恐怕周奉言也看不上眼。」燕奇临说着,不住地打量她。「如果本王告诉你,东西江村之所以会灭村是因为他,你有何感想?」 「……我只知道爷救了我的弟妹。」 燕奇临眼露异光。「你从窗外偷听见,就能拼凑出事实?」她不惊不诧,代表她早已知情,但这事周奉言肯定是瞒着她的,她会知情,肯定是将仅知的一切拼凑,真是太了不得了。 「我……」于丫儿暗恼自己的回答间接承认知情,就怕这事他会告知爷,届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那么,你拼声出东西江村的灭村不只是源于皇室斗争,更是周奉言借刀杀人,为除去东西江村的村民?」 于丫儿面露诧异,随即隐去。「我不知情。」不能信,单听一面之词反而容易着了道。 这人一脸不怀好意,存心要煽动人心,他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其实一开始,本王也想不透,可现在本王可以大胆猜想,肯定是那些人曾经对不起你,甚至伤害过你,好比沛县县令匡正尸首不全,你的兄长腰斩而死。」 于丫儿抿紧了唇,心底清楚不该相信他的片面之词,可是他说得言之凿凿,仿佛他亲眼目睹……对了,洪灾当晚,是他和二皇子一道前去开水门的,既过翻江,自然会往南勘察…… 「洪灾的水再怎么泛滥,也不会将人给冲刷得断肢不全,甚至是腰斩,周奉言不是个体弱多病之人,何以久病未愈?而他虽不懂武学,但只要有把锐利长刀,只要使对方向,哪怕是姑娘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对方。」 他柔滑的嗓音在耳边如恶鬼般的煽动着,于丫儿眉头不自觉地紧蹙,因为脑袋里开始照着他的描述出现了画面。 他说得对,爷的身子骨向来不差,淋场雨也不至于风寒难愈,可是爷已经病了好多天,换言之,爷淋的雨恐怕是一刻钟、两刻钟,甚至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只为了埋伏等待。 亲手杀掉卖了她的兄长、欲收她为妾的县令,是为了她?所以那日她问拾藏时,拾藏才会吞吞吐吐,拾藏的难言,意味着拾藏知情,爷让身边的人知情,却不差遣身边的人去做,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愤恨难平,抑或者是—— 「他看起来无害,笑脸温煦,可实际上他的心是黑的,有时就连本王瞧见他,都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而你压根不觉得他可怕?」 轻柔的耳语打断她的思绪,对上燕奇临噙笑的黑眸,她想替爷反骏,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不可怕吗?他为了你,杀了数百条人命啊。」 于丫儿十指紧扭衫摆,想到那些街坊邻居竟是因自己而死。她原以为那是皇室斗争下的悲剧,如今却是源于她,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但,怎会是为了她? 这一世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有交集,他为何……思绪猛地一顿,大胆的假设从心间爆开——除非,他和她一样都记得上一世的记忆,他对她,还有延续的情感,所以才会不允他人欺她! 如此大胆假设,教她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但又回头一想——不对,如果他真在乎自己至此,又为何上一世时待她那般无情? 「听说周奉言可以观阴阳,就不知道他眼里瞧见了那数百魂魄了没?」燕奇临笑笑地道:「那些魂魄到底是跟在他的身边,还是在你身边?」 于丫儿被吓得转头看着周身,余光却瞥见周奉言竟站在大厅的侧门上,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已到来多时。 「奉言,什么时候来了,怎么王府里的下人都没通报一声,真是一群废物。」燕奇临笑吟吟地道,看着领着周奉言前来的王府总管。「嗯,待会本王会好生处理。」 那聊天的口吻却已充分显现嗜血的皇室血统,教王府总管吓得面色如纸,抖若秋叶。 「王爷,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王爷允许我未经通报入府的。」周奉言将两人坐得极近,还有燕奇临脸上寻衅的恶意笑容看在眼底。 「是吗?本王怎么不记得了。」他枕着扶手托着腮,无赖到底。 「也是,王爷是贵人多忘事,但只要我记得就好。」周奉言徐步踏进厅里,朝他作揖后,端起笑脸道:「王爷,下官的未婚妻已在府上叨扰多时,要是惹王爷不快,还请王爷恕罪。」 「说那什么话,哪来的叨扰,于丫儿可是本王的贵客,她要是打算永远待在王府里,本王再欢迎不过,横竖她的弟妹都在这儿,一家团聚也是挺好。」 瞧燕奇临一脸寻衅的神情,周奉言却不显恼色。「这怎么好,下官等着她明年及笄就要成亲,她要是待在王府里,成何体统?就算下官与王爷如何交好,这事也不能这么办的,再者,年底前我打算将她的弟妹送往他处,不好再叨扰王爷。」 燕奇临微扬浓眉,瞧他笑脸里藏着一抹戾气,不禁笑得更乐了。「那些就暂时别管了,本王已经要人备膳,你刚好留下来一道用。」 「那王爷得要多备一点,因为下官还带了一个人。」 「谁?」 「我。」一抹身穿沉蓝锦衫的男人这才从外头走来。 燕奇临见状,瞠目结舌,像是完全没料到周奉言可以把这人请进他的府中,教他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 「王爷看似与周将军有要事相议,下官先行告退。」话落,他走向前轻握住于丫儿的手,软声道:「丫儿,回府了。」 于丫儿怔了下,只因他的手有着不寻常的热度,一起身就赶忙搀着他。 走出王府,才坐上马车,周奉言的气息已经微乱。 「爷身子不适就该在府里歇着,怎会跑来这儿?」 「我不跑这一趟,你会在王府待上许多天。」周奉言闭眼回道。 第十三章 燕奇临愿意了,自然就会放人,只是他不上门,丫儿的回家之路就得多延几天,而这一延,天晓得会产生多少变数。 这一次,他改变了多少人事物,就只为了彻底改变丫儿的最终命运,到底成不成,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看紧点,不让任何可能再将她带往最终命运。 于丫儿垂眼不语,握在手中的手还发着烫,而他苍白的脸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分明是发着高烧,可是他还是为她而来。 有股熟悉的不舍在心底蔓延着,担忧的话都爬上舌尖,她却还是说不出口,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无情离去的背影如此鲜明…… 「王爷没刁难你吧?」他张眼,正巧对上她来不及闪避的眸。 于丫儿几乎屏住了呼吸,强压下被察觉偷窥的羞涩和心慌,故作无事地道:「没有,不过王爷方才瞧见那人,似乎有点喜出望外得乱了手脚呢。」 「是啊,他们两人出生入死多回,有同袍之情。」周奉言注视她良久,才又低声道:「将近半年前吧,周将军的妹子在巴乌城出了事受了点伤,冀王替周将军出了口气,但周将军担忧妹子的伤,谁都不见,所以冀王才会心烦,故意拿我出气。」 最重要的是,给冀王一点甜头,往后讨起人情才不会嘴软。 「周将军待妹子倒是挺好的。」 「他待妹子的好是世间少有,寻常家里的兄妹不会如此。」 她偷觑他一眼,又道:「可是巴哥哥也是很疼惜舞姊的。」她不是在意自己没有兄长疼爱自己,只是有点羡慕。 「只有我疼你不够吗?」 于丫儿楞了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教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应该和她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吧,要不他的疼惜从何而来?而她该跟他说,她和他一样记得上一世的事吗? 算了吧,她不是上一世的于丫儿,没有办法再像上一世那般毫不怀疑地相信他,毫不迟疑地爱着他,她已经不再是被他疼宠得无忧无虑的于丫儿,对他坦承这些,又有何意义。 周奉言像是没打算要她回答,径自又道:「你的弟妹不适合一直待在冀王府,年底我打算将他们送到空鸣,让周家牙行分铺照料他们,你不须担心。」 「我可不可以跟他们一道去?」她轻声问着。 周奉言疲惫地地闭上眼,避重就轻地道:「九九快到了,届时咱们去永春岭放纸鸢吧。」 她张口欲语,但终究还是将舌尖上的话吞下。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如何对待他…… 永春岭位在巴乌城的北郊,入秋后,迭嶂的山峦间红绿交错,犹如绚丽毛毯覆盖山头。 每到九月时,永春岭上到处可见人烟,入山前的平缓长坡两侧,小贩兜售茶水、方便携带的干粮和各形各色的纸鸢,只为了应付九九放纸鸢的人潮。 九九放纸鸢一直是大燕朝的习俗,纸鸢上必须写上施放者的姓名八字,迎风飞走的纸鸢象征施放者的厄运被带走,藉此消灾解厄,而永春岭因为特殊的地形,只要来到隘口,将纸鸢一放,便会被山风给刮得往上飞翔,而后没入山谷之间。 于丫儿站在山崖边,看着飞上天的纸鸢。 满天的纸鸢色彩缤纷,有的正往上遨游,有的正往下疾坠,隘口间充塞着壮丽却又带着毁灭的美。 「丫儿,站后头一点,这儿的风势强劲,一个不小心连人都会刮下山的。」手很自然地被握住,于丫儿顺从地退上两步,然后一只纸鸢搁到了她的手中。 「抓着线,将纸鸢往上抛,待纸鸢飞高将线拉直了,再将线给放了。」周奉言站在她身侧讲解着。 于丫儿垂着眼不语,纸鸢上写着她的名和生辰八字。其实,他不用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她已经放过许多次的纸鸢,可她,根本不信纸鸢可以带走施放者的厄运。 「其实,我也不信纸鸢可以消灾。」 近乎气音的低喃在她耳边响起,教她抬眼望去,几乎有一瞬间她以为他有读心术,却见他只是目视着前方,意味着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极可能是他的自言自语。 而周奉言像是察觉她的凝视,垂眼噙笑道:「放吧,现在风正起呢。」 于丫儿没应声,只是依他所言地放开手中的纸鸢,随着山谷上吹的山风将两只纸鸢同时吹飞。 「放手吧。」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她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将手中的线放开,就见她的纸鸢随着山风飞得又高又远……飞得再高又有什么用,没有人抓着另一头的线,终究要坠毁。 她不禁掀唇微笑自嘲。说来,她这人心思倒也是挺反复的,祈求着他放手,却又渴望着他抓紧,真是无药可救。 「爷,岔道上来的人似乎是皇室贵族。」拾藏上前一步道。 周奉言侧眼望去,就见左手边的岔道上出现了黄色流苏的马车,他微眯起眼,不假思索地道:「是三皇子。」 于丫儿闻言,浑身不自觉地紧绷着。 那个夜晚,仿佛是所有厄运凝成的恶夜,充满绝望和恐惧,光是听闻那人将出现,就教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恐慌骇惧。 「那么,爷是打算——」拾藏余光瞥见于丫儿浑身轻颤着,疑惑的望去,竟见她脸色白如纸。 「丫儿,你怎么了?」周奉言同时察觉,轻抚上她的颊,惊觉一阵冰凉。 于丫儿退上一步,就连出口的嗓音都微微发颤。「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回府。」 周奉言当机立断地道:「双叶、舞叶还有戚行,你们先陪着丫儿下山,在奉茶亭等我,我跟三皇子打声招呼,随后赶到。」说着,他褪去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系绳,低声道:「丫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到。」 「嗯。」她轻点着头,避开他亲近的气息。 周奉言将她的排斥看在眼里,退上一步,要他们带着她往右手边的岔道下山,随即便朝左岔道前去。 「丫儿,咱们先走吧。」在巴律的潜移默化之下,舞叶待她的态度压根不像是伺候未来的夫人,反倒比较像是妹妹。 「好。」不用舞叶带路,于丫儿简直像是身后有毒蛇猛兽追逐般,三步并两步走,教舞叶不禁看了双叶一眼,双叶也不解地耸了耸肩,快步跟上。 眼见奉茶亭已在十几步外,舞叶眯眼望去。「奉茶亭里似乎有人。」 「这时节永春岭上到处都是人,奉茶亭的里里外外有人也算是正常。」戚行一看去突地眯起眼。「怪了,守在亭外的是大内禁卫。」 今儿个怎么一些皇族全都来了?大伙倒是挺会挑时辰的,平常一个个王不见王,这会全都挤在一块,难怪会分散上隘口。 「咱们在外头等爷,应该是不碍事。」双叶轻声说着。 「是不碍事,就麻烦。」戚行叹了口气,直觉得是麻烦事。其实不管是哪个皇子,都是麻烦,一个个只想攀关系,趁着机会进府见爷一面,要是爷待会来了避不开,更是麻烦。 「那要怎么办?」舞叶问。 「你们两个先带丫儿下山,我踅回去跟爷说一声,要他绕另一条路下山。」身为周府总管,这点小忧小劳自该他来分担。况且这天色如泼墨,恐怕是快下雨了,让她们先下山,也省得淋上雨。 「也好。」舞叶点了点头,觑了于丫儿一眼。 虽说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些了,但总觉得她像是恐惧着什么,为免节外生枝,能避的还是避开,赶紧回府较妥当。 就在戚行走后,双叶和舞叶便依戚行吩附,打算先带于丫儿到山下,然而在经过奉茶亭时,亭里的人突地踏出亭外—— 「眼前的姑娘可是周家牙行的人?」男人注视着双叶两人悬在腰间代表周家牙行的玉穗串。 男人清朗嗓音响起的瞬间,于丫儿感觉脑际有道刺亮的电光闪过,楞楞的转头望去时,瞧见了男人如冠玉般的俊白面容,顿时喉头像是被什么掐住,不能呼吸。 「奴婢确实是周家的丫鬟,阁下——」 舞叶话未竟,人已经被双叶拉手制止,舞叶不解地看她一眼,就见她向前福了福身。 「奴婢见过三殿下,舍妹不知三殿下身分,还请三殿下恕罪。」 三殿下?舞叶微扬起眉。他是三皇子?那上山的是谁?皇家马车皆有装饰,得以让人认出车内之人,爷如此肯定,自然无误,但双叶却笃定这人是三皇子…… 第十四章 正忖着,余光瞥见于丫儿不在身后,赶忙抬眼寻人,竟见她沿着山崖边往回跑,速度之快,仿佛后头有什么追逐着她。 「丫儿,你去哪!」她被于丫儿古怪的行径吓着,不禁脱口喊道。 不远处爆开了震耳欲聋的雷鸣,连整片大地都为之撼动,也让于丫儿脚步踉跄了下。 舞叶被这一幕吓出一身冷汗,正举步要追时,周奉言的身影从岔道上出现了,他见于丫儿身形晃动着,人还在崖边上跑,立刻朝她直奔而去。 「丫儿!」他喊着,猩红的闪电如火树般霸占一边天际,心里有股躁动的不安在嘶喊着。 明明她就在眼前,但是他竟有种快要失去她的恐惧。 就在这时,震天价响的碎雷仿佛绕山而行,从西侧到东侧,大地隐隐震动,他正开口要于丫儿停下脚步时,她却失去了平衡,踏空的脚步让瘦弱的身形往崖底落下—— 「不!」周奉言怒吼,黑眸赤红,只是再如何急驰的脚步也快不过她坠落的速度,他根本连她的袖角都摸不着。 于丫儿惊慌得连尖叫声都没发出,脑袋一片空白。 没来由的,她笑了。 原来,她对那人的恐惧竟是如此的深,深到连死亡都不怕,她甚至渴望解脱,逃离这一切。 也好,重来的人生没有她想象的美好,如果重来的人生结果还是要遇到那个可怕的男人,她宁可不要! 刺耳的呼啸声中,她听见有人惊声喊着,「爷!」 那是……拾哥的声音! 她猛地张眼,惊见上方有东西坠落,天青色绣竹锦袍被风刮得急速摆动……天青色?穿着天青色锦袍的不是爷吗?! 为什么?为什么! 不想活的是她,怎么他…… 不要啊,老天!他不行死、他不行死啊! 风刮得她的眼好痛,她却不敢闭上眼,张大眼只想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爷,她自私地期盼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爷! 可是那下坠之人握住了她的手,在坠落之间环抱住她,将她纳入他汗湿的怀抱里。 「如果救不了你,我就跟你一起走。」周奉言宣告道。 明明已经躲进他的怀里,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风刮得眼好痛?她的眼痛到不住落泪,沙哑的嗓音发出无助的哀鸣。 不要,她要他活! 在这一刻,她才明白,上一世的恨来自她的爱,尽管恨尽管冷漠以对,却无法掩去她始终深爱他的事实。 她依旧爱他,哪怕被他伤过,无情背弃,她还是爱着他,希望他过得好。 他这般愿意生死相随,让她怀疑是不是错过什么,误解了什么? 谁再给她一次机会? 回应她的,是狂风的呼啸和无法停止的下坠,直到她失去意识。 湿冷和东西打在脸上的痛感让于丫儿猛地张开眼,仰头看着折断好几枝枝干的大树,神色恍惚了下,才发觉正下着豆大的雨,打在脸上教人发痛。 「下雨了……」她哑声喃道,神色还有些呆滞,突地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排山倒海而来的痛逼得她龇牙咧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的身体像被拆卸过一样,坐起身便不敢再动,双手撑在满是落叶和泥泞的地面,环顾四周寻找着周奉言,却见他就侧躺在她的身边。 「爷、爷!」她喊着,直瞪着他背上划开的伤口,血被雨水不断地冲刷带走,染红他的锦袍。 周奉言动也不动,发丝凌乱地遮着脸。 她颤着手,抚开他湿粘的发,凑在他的鼻下,在大雨中等了许久,终于感觉到些许的气息喷在她的指上,教她放声大哭。 「爷……」顾不得痛,她挪移身体覆在他身上,替他挡去雨水,但是雨太大,要是不找个地方藏身,就怕伤能治好,也会染上风寒致死。 见叫不醒他,她只能眯眼环顾四周,寻找避雨之处。 雨下得太大,灰蒙的天气让晌午的天色犹如掌灯时分,她根本看不见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雨,天空雷电交加,大雨滂沱,身在谷底她能带着爷上哪? 垂眼看着昏迷的周奉言,轻叫了几声,依然不见他转醒,她只好咬牙起身,但才刚站起,随即又跌坐在泥泞里,她看向自己的脚,绣花鞋早已经掉了,脚趾满是伤痕,但真正教她动不了的是她的脚掌……脚掌是歪的,脚踝处突出了一块。 是扭了,还是断了? 她想自己被爷护得牢牢的,都能伤成这样,爷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咬紧牙关,她用右脚撑起身体,拖着无法站立又疼痛不已的左脚寻找避雨之处。 每走一步都是痛彻心扉,但是会痛,是因为她还活着。 爷护着她活下来,拚着这条命,她也要救爷! 她拖着一步又一步,不敢走得太远,怕迷失方向回不去,在周围走了一圏,幸运地瞧见有个山洞,虽然不大,但是让^{耶躺下躲雨应是足够。 她开心地走回去,跪在周奉言身边,抚着他冰冷的颊,可怎么也唤不醒他,使尽了气力扯不动他,更别说想背起他。 没有时间犹豫,哪怕会让他多出更多伤口,她用拖的,也要将他拖到山洞里! 然而,她的力气太小,脚太痛,怎么也拖不动陷入昏迷的男人,气得她掉出泪来,却又不放弃地使力,直到牙几乎咬烂了下唇,终于拖动了他。 有了第一步,后头拖起来似乎就容易了一些,她拐着脚拖着他,眼泪掉个不停,眼看着山洞已在眼前,但她已经痛到动不了,坐在泥水里粗喘着气,看着身旁的容颜,用力地抹去脸上的雨和泪,她褪去身上的披风,用力地往脚踩处一绑,痛得她浑身发抖。 但也许是痛到一个极致,她的感觉像是麻痹,赶忙一鼓作气地将周奉言拖进山洞里,她整个人跌坐在山洞口。 山洞里的空间有限,而且风一刮,雨就会打进山洞里,她干脆就坐在洞口替他遮风挡雨。 入秋的雨夜冷得几分刺骨,哪怕雨势渐缓,浑身湿透的她不禁打颤起来,失血中的爷又怎受得住? 天色昏暗,她只能摸索感受他的伤口,确定那儿是不是还持续出血,突地摸到他的背上像是被树枝插入……她颤着手摸索,猜想应该是坠谷时,摩擦过山壁上横生的树,一路缓冲到谷底,才庆幸地捡回一命。 命是捡回来了,伤口要是不处理,恐怕性命垂危。 但她该怎么做?这树枝可以拔出吗?拔出之后会不会流出更多的血?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身上没有火折子,就算有怕也被雨水打湿了,无法升火,取不了暖,他的体温冰冷得吓人,教她不知所措地猛掉泪。 多愚蠢啊,打她重生以来,她只记得被欺凌的那一段,打与他重逢以后,她只有满心的恨,却忘了人世无常,忘了珍惜。 重来的人生,她有再一次的机会可以爱他,她却傻得放弃,因为恐惧而狂奔,最后失足累及了他……她到底在做什么? 「对不起……爷,都是我连累了你……」她不禁哭伏在他身上。 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不管去哪,她定要与他同行。 「……丫儿?」 听见他微弱的声音,于丫儿喜出望外地抬眼,瞧他真张开了眼,眼泪不禁掉得更凶。「爷……」太好了,醒得来算是好事。 周奉言直睇着她半晌,探手抹去她的泪。「不哭……有我在,谁都欺不了你。」 「我……」哪有人欺她?是她欺他较多吧。 他的温柔让她更愧疚更后悔,气恼自己不曾好好待他。 「不,我已经都把他们给杀了,不怕。」 豆大的泪水还挂在眼眶,于丫儿却是一头雾水地想不通。「杀了谁?」难道他知道当初是三皇子逼死了她? 「当然是那些村民。」他轻扬笑弧,仿佛为自己完成一桩心愿而满足。 于丫儿呐呐地说不出话。村民?他指的是东西江村的村民吗?「为什么?」害死她的并不是他们啊。 「谁要那些村民杀了你……」 「爷,不是啊,他们……」 周奉言突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要是我早一步到就好了,你就不会被他们用乱石砸死……但不怕,我可以让人生重来,伤你的,我一个都不饶……我会好好地保护你,不怕。」 于丫儿在他怀里瞪大眼,思绪纷乱厘不清。乱石砸死?他说的到底是谁?她不记得发生过那些事,东西江村的村民和她少有往来,没道理他们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第十五章 他是误解了什么,还是把她当成了谁? 「丫儿,何时再为我画一张画像?」他在她耳边喃问。「何时再对我撒娇?」 「嗄?」 「还是……再写封信给我?告诉我,你想我……」 于丫儿直瞅着他,开始怀疑他是因为失血或失温而造成了混乱,因为她不会作画,更不曾写信,在他口中的丫儿到底是谁? 他看着她,黑暗之中,那双眼如清泉般有流光闪动着,但是他的笑容太过虚无,他的瞳仁是失焦的…… 「爷,你不要吓我。」他说的到底是谁?是因为伤得太严重,所以开始胡言乱语了吗? 「如果我早知道我们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宁可不相识……」他搂着她的力道逐渐变小,双手垂落。 「爷?」她从他身旁爬起,不住地轻拍他的颊,他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丫儿心急如焚,想着他没头没尾的胡言乱语,抚着逐渐冰冷的躯体,胡乱地抹去满脸的泪,双手撑着泥地,朝外头爬去,放声喊着,「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 回应她的只有树梢间的沙沙声和渐小的雨声。 「来人啊……救救我家的爷!谁呀……救救我家的爷……」在泥泞里爬着的她声泪倶下地喊着,不管喉头的痛楚,一声喊过一声,明知可能徒劳无功,可这却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谁能救救她心爱的男人,她愿意拿魂魄交换…… 「于姑娘?」 就在她筋疲力尽,趴伏在泥泞里时,听见远处细微的回应,她猛地抬眼,尖声喊着,「拾哥!快来呀!快救救爷,快呀!」 如果魂魄可以交易,她愿意拿魂魄交换他的安好,真的。 在周奉言随于丫儿坠崖后,适巧燕奇临和周呈晔上永春岭,得知此事立刻调兵遣将,哪怕雨势再大,也要翻遍谷底搜寻。 只是,拾藏的速度比他们还快,在听见于丫儿微弱的回应后,找到了他们,将人送回周府。 皇上得知此事,立刻派了三名御医过府诊治。周奉言身上多处外伤,还有内伤,大雨让他高烧不退,连烧了三天才稳定了病情。 而于丫儿摔断了左脚踝,伤后又连连拖动左脚,御医判断哪怕骨头接上后,她也是注定要跛脚了,更糟的是风邪入侵,高烧退了又烧,几次清醒又咳得吐血而昏迷。 不过几天折腾,于丫儿狠狠地瘦了一圈,脸色更是青白得教人胆颤心惊,硬是灌了药,她又吐了满地,教照料她的双叶和舞叶束手无策。 「姊……对不起……」她虚弱地道着歉,躺在舞叶的腿上。 「我怪罪了吗?对不起什么。」舞叶压根不在意裙摆和鞋上都是她吐出的汤药,只要别再吐血就好。「倒是你,想个法子把药喝下去,否则病怎么会好。」 御医说了,她的烧要是再不退,恐怕元气大虚,邪入血中,后果不堪设想……偏偏爷也伤着,这事大伙瞒着,没人敢说。 「爷呢?」她虚弱问着。 「爷没事了,三天前烧就退了,哪像你现在还虚着呢。」舞叶轻抚着她的额,那额上的热度教她头皮发麻,随即朝收拾一地狼籍的双叶使了个眼色,双叶便打算立刻再煎一帖药。 两人以眼神达成共识,再煎好的药用灌的也要灌下去。 岂料,双叶一开门,便狠狠地楞住,低喊着,「爷怎么来了?御医不是说了不能走动的吗?」 御医说了,从爷背上清出的碎屑和树枝,数目多得吓人,有不少还是用刀刮肉才取下的,整个背部几乎血肉模糊,为了收伤快,御医特别吩咐必须趴在床上静养个十来日。 可才多久啊,六天而已,爷就下床了。 「丫儿呢?」周奉言面无血色地问,拾藏在旁扶着他,戚行跟随在后,以防不时之需。 「刚醒呢,喝了药又吐了。」双叶赶忙让开,伸手要搀另一只手,他却收了手。 「再熬一帖药,挖一匙胶饴。」他虚弱地让拾藏扶进屋内。 双叶失落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随即又道:「爷,御医说了,这药不宜加糖,会让药效减半呢。」 「她要是喝不下,连减半的药效都没有,再者,胶饴不是要你加入药中,是要你挖一匙,待会让她舔着解苦的。」 「我知道「,这就去。」 周奉言连应声的气力都没有,走到屏风旁已经气喘吁吁,然一见瘦了一大圈的于丫儿,他拂开拾藏的搀扶,踉跄着脚步走到床边。 「爷……」于丫儿本是疲累地闭眼,但感觉舞叶震动了下,一张眼就见周奉言已来到床边,不禁朝他伸出手。 周奉言赶忙握住她的手,在床畔坐下。「丫儿,怎么烫得很?」他虽是心喜她的主动靠近,却又担忧她的病情。 「你呢?大夫怎么说?你能下床走动了吗?疼不疼啊?」 她连珠炮般的询问,教周奉言有些受宠若惊,意外她在坠崖之后,对他的态度大相径庭。 「我没事,反倒是你,我听戚行说你的烧老是退了又烧,药总是喝不下口。」他紧握着她的手,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 打他醒来惊觉自己回到府里,追问了来龙去脉,才知道坠入山谷之后,是丫儿拖着已断的脚踝将他拖进山洞,再爬到外头求救。 一想到那情景,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给死掐住,顾不得身上的伤,只想见她。 「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一喝就吐了……好几次都弄脏了舞姊的鞋裙。」 于丫儿直睇着他,虽说气色不佳,但确定他的眸色清明,那是好转的迹象,至少不像在谷底时,只有绝望的混浊。 「舞叶,让你辛苦了。」周奉言瞧她眼下一片青黑,就知道她这几日为了照料丫儿肯定没睡好。 「这是我分内该做的事,倒是爷,我要是没记错,御医是说你该在床上趴个十来日才对,你现在就跑来,背上的伤要是又扯裂……」她拖长了尾音,看着怀里的于丫儿。 「丫儿,那就是你的错了。」 周奉言不甚认同地望住她,反倒是于丫儿用力点着头。「我……我会赶紧好的,待会儿要是再喝药,我一定想办法不吐出来。」 「有什么法子?」 「……捂着嘴。」 舞叶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奉言。「爷挑的好丫头,真是个聪明的。」 「舞姊!」于丫儿满脸通红地抗议。 「好吧,待会我负责捣嘴。」舞叶一脸莫可奈何地伸展着她的青葱五指。「保证一滴都吐不出来。」 周奉言见状只能摇头失笑。服了舞叶这个丫头,她倒是很懂得怎么逗笑丫儿,有时情绪上的难受会加重病体的痛苦,要是能让丫儿心情舒坦些,哪怕病痛在身,也会缓和些许。 放任舞叶和于丫儿笑闹着,等双叶把药送来,他接过手,用汤匙搅动拨凉,才放心地喂她。 于丫儿含进嘴里,用力地将汤药咽下,苦虽苦,腥归腥,还没到吞不下的地步,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汤药就这么吐出口,一点前兆都没有,仿佛她根本无法吞下任何东西。 舞叶眼明手快地抽出手绢凑在她的嘴边,顺手拭着她的唇角,再将手绢抛进竹蒌里,无奈地看了周奉言一眼。 「对不起,我……」于丫儿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咽不下汤药,不,仔细回想,先前双姊银了她茶,她也一样吐了。 「不打紧,你是病人,会吐是正常的。」周奉言不动声色地噙笑安抚,内心却一阵寒凉。 这是邪入血症,意味着高烧已经引发她体内五脏六腑的排斥,要是再这样下去,脏腑会开始失去作用……他们竟敢瞒着他! 「嗯,我再喝一点,多喝几次,就算吐,至少也有喝进一些。」她得要把身子养好,不能让爷拖着虚弱的身子来照料她。 「好,不急,咱们慢慢喝。」周奉言垂敛浓睫,以匙拨弄着汤药,想了想将匙递给双叶,把于丫儿扶进自己怀里,端碗就口,喝了药。 「爷,你怎么喝我的药?」于丫儿不解的问。 舞叶和双叶一头雾水,反倒是拾藏已经转过身,两人不解地看向拾藏,余光瞥见周奉言已吻上于丫儿的唇,两人愣了下,吓得赶忙背过身去。 于丫儿瞪大眼,不敢相信他竟然吻她,他从未吻过她的……惊慌之余,感觉汤药慢慢地渡进她的嘴中,她才惊觉他是用这法子喂药。 第十六章 可……她可以自己喝的啊,才想着,汤药一入喉,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随即涌现,她想将他推开,但她太虚弱,他又太强硬,眼看着汤药就要吐出,可他的嘴还贴着她的不行!她死也不能把汤药吐进爷的嘴里,她硬撑也要将这股呕吐感咽下不可! 周奉言垂眼观察着她,瞧见她眉头紧蹙着,偎在怀里的纤痩身子不住地打颤,最终才缓缓地舒展眉头,他随即又含了一口,在她来不及开口之前,再次渡入她的口中,紧密地封口,不让她有吐出的机会。 他知道,她肯定会为了他硬撑着,只要喝得进一碗汤药,接下来就不成问题,但要是连一碗药都喝不完……不,不会的,老天让他俩坠崖存活,就不会这般残忍地拆散他们。 就这样,周奉言一口一口慢慢地喂,确定她不会吐出之后,才将双叶准备的胶饴塞进她的嘴里。 「好吃吗?」他噙笑问着。 于丫儿含着一匙胶饴,小脸红通通地轻点了两下。 「原来是要这个喂法啊,双叶,你成不成?」一旁的舞叶突然冒出声响,刻意压低,但在场的谁都听得见。 「嗯……你要是成,我也成。」 「那咱们就如法炮制,让爷好生养伤吧。」 于丫儿听着,本是羞得不知道要躲哪去,但听到后来,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 「爷,你身上有伤呢,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等你睡着了再回去。」 「可……」 「你现在吃了药会昏昏欲睡,待你睡着我就回去。」 于丫儿心想他说的对,其实就算不吃药,她也老是昏昏沉沉的,入睡并费不上太多时间。之前问双姊和舞姊他的伤势,虽说知道他恢复得不错,但没亲眼瞧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如今确定他安好,她安了大半的心,觉得身子似乎也没那般沉重了。 赶紧将胶饴吃完,她喝了口茶水后便躺下。 周奉言轻柔地替她收拢长发,轻抚着她的额,她羞怯不已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直睇着他眸底眉梢柔若春风的笑意。 「我快睡着了,你要赶紧回去歇着。」他在身边虽教她安心,但她更担心他初愈的身子会堪不住。 「还是我在这儿陪你,可好?」他俯近身体在她耳边低问。 于丫儿微诧地张开小嘴。「可这儿只有一张床……」 「我就窝在这一角,三更前回房。」 「不成,你背上有伤怎能坐着,你得要趴着歇息才成。」 「那你就借个小角落让我趴着,伴在你身边,晚点你要再喝药时,我才方便喂你。」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瞅着他。两人未论及婚嫁,竟要睡在同张床上……嗯,但他那喂药的方式,她早就没了清白了,睡在一块又何妨。 况且,他要能在这儿待着,一张眼就能看见他,她也安心。 「那我睡里头一点。」她本想要移动,但身子虚软无力,还是他轻柔地将她抱往墙内的方向。「爷,你别使力,要是扯到伤口怎么办?」 「丫儿,你担心我吗?」他爬上床,就趴在她的身侧。 「……嗯。」犹豫了下,她还是忍不住地道:「爷,你往后不准如此,绝对不准,你真的吓坏我了。」 周奉言听着反而笑了,柔了那双在旁人面前冷漠的黑眸。「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她认真不过地道。 「那就好,睡吧,该喝药时我再唤醒你。」 「嗯。」 「拾藏,你们都下去歇着吧,一个时辰后再替丫儿熬一帖药。」他眼也没抬地吩咐着。 「是。」 拾藏一个眼神,双叶和舞叶收拾药碗便一道走出门外。 「你在笑什么?」走向厨房时,双叶不解地问着舞叶。 打从刚刚就见她噙着笑,如今笑意更是不住地蔓延,就连眸底都满是笑意。 舞叶勾唇道:「爷开心,我就开心。」丫儿的亲近让她瞧见爷许久没露出的笑脸,她就跟着止不住笑意。 「爷开心,我很伤心。」 舞叶睨她一眼。「傻瓜。」 「我年纪比你大,你敢骂我!」双叶佯怒瞪去。 「傻瓜,我们两个。」舞叶难得大笑着。 双叶没好气地摇着头。「傻的是你,我才不傻。」 宫中,御书房。 周奉言一袭沉蓝色绣金边的神官服,长发束起戴冠,朝前作揖,道:「臣参见皇上。」 「爱卿的身子可复原了?」大燕皇帝燕竞关切问着。 「回皇上的话,臣的伤都已痊愈,多谢皇上遣了御医诊治,还动用了宫中珍贵的药材。」静养了足足一个月,背部的伤虽未全数痊愈,倒也不碍事了。 「这是应该的,要是没有爱卿随侍,替朕分忧解劳,朕可是夜不成眠。」 「皇上恕罪,都怪臣一时不察才会出了意外。」 「可是朕听说,爱卿并非是失足,而是随着一人跃崖的。」燕竞微眯起眼,哪怕曾经懦弱,如今的他已习惯了掌握权力,拥有至高无上的王者气势。「那人到底是谁,竟让爱卿冒险随之而去,朕百思不得其解。」 周奉言眸色微动,随即将厌恶之情抹去。「回皇上的话,那人是臣的未婚妻。」 燕竞闻言微楞了下,随即扬笑。「喔,爱卿是何时找到的,怎么没告知朕一声?」 周奉言垂着脸无声哼笑。他在沛县救丫儿一事,满朝文武谁不知?皇帝老子犯戏瘾,他不介意陪演一段。 「恕臣未禀告皇上,实是臣的未婚妻身体有恙,所以才未禀报。」 「所以,接下来爱卿准备成亲了?」 「皇上,时候未到。」 「爱卿今年已是二十有四,合该成亲了,要不是周氏一族非得要卜卦寻找命定之人,朕早就赐婚了,岂会等到现在。朕可是盼着周氏血脉延续,大燕不能没有周氏血脉。」 「皇上既知周氏一族娶妻必得透过卜卦,如此一来生下的孩子才能延续血脉,自然也该明白成亲吉日亦是依卦象而订。」 「那还要多久?」 「卦象未现。」 燕竞虽有不快,但还是隐忍住,使了个眼色,身旁的贴身太监立刻将所捧之物呈给周奉言。 「皇上,这是——」周奉言接过描金髹盒,不解的抬眼。 「这是朕送给你的成亲礼,是三皇子尚在北方大郡时,从大丹人手中购得的火树,回宫时交由宫中玉匠雕成三件饰品。」 火树?周奉言微眯起眼,心中隐隐不安。 「爱卿,打开来瞧瞧吧,这火树可是极为珍贵之物,是佛典七宝之一,能辟邪保平安,朕十分喜爱,但近来爱卿连连出事,教朕十分不安,所以特地赠与爱卿。」 周奉言眉头微蹙,翻开盒面,就见里头躺着一支以火树装饰的短匕、腰带和金钗……他死死瞪着以火树雕成串串红穗装饰的金钗,手不自觉地颤抖着,一股怒气突生。 老天这是在嘲笑他吗?嘲笑他不自量力,想以己力逆天改命! 上一世,丫儿就是死在这把金钗之下,那时,金钗是他亲手赠与,从大丹购得…… 这一世,他避开任何可能,牙行里不做火树的买卖,不碰火树,岂料绕了一圈,这把金钗竟用另一种方式送到他手中! 「爱卿可喜欢?」燕竞见他动也不动,心想他定是被这罕见宝物给震慑住。「这短匕是要让爱卿护身用的,爱卿可别胡思乱想。」 「皇上,臣十分喜爱,明白皇上心意。」他咬着牙道。「不过,臣有一事不得不禀报皇上。」 「喔?」燕竞摆了摆手,御书房里的宫人,就连最亲近的贴身太监都跟着退出门外。「爱卿,说吧。」 「皇上,虽说火树是佛典七宝之一,但是……臣却在这上头感受到强烈的法力。」 燕竞心头一跳,急忙问:「爱卿此话是何意?」 「有人在上头施法,得到这火树之人恐在一年内就会……」 「大胆!」燕竞怒拍黑檀大案。 「皇上,臣不曾虚言,言必有据,要是皇上不信,可以试试臣所言虚实。」周奉言双手高举着髹盒。 燕竞怒眯着眼,思索再三,滔天怒火转为无奈叹息。「依爱卿所言,这火树又该如何处置?」 「交由臣,一切无碍。」 「那就交给爱卿了。」燕竞疲惫地道。 「臣遵旨。」话落,周奉言正要告退,却又被燕竞唤住。 「爱卿认为,呈上此物者,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心如明镜,不须臣多言。」话落,他以处理火树饰品为由,告假回府。 第十七章 他没有先到后院探视于丫儿,反倒是先回主屋寝房,让拾藏有些意外。 进房后,他将髹盒搁在桌面,褪下官袍,换了常服,回头瞪着那只髹盒。 果真是他……垂敛的长睫掩不去他眸底深凝的恨与怒。 走到桌边,他取出火树金钗。 舞叶说,放完纸鸢后,丫儿的神情就十分紧绷恐惧,到了奉茶亭时,她突然拔腿往回跑,如果他没记错,放纸鸢后,他脱口说出现的是三皇子的马车,但后来才发觉里头是三皇子妃,于是他赶着下山。 而丫儿惊恐失控是在奉茶亭遇到三皇子后,换言之,丫儿记得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一开始她待他的冷漠,并非是陌生,而是恨,丫儿记得他的无情,记得那一晚是谁欺凌她! 而这一回,三皇子还可能拆散他俩? 不!这第六次的重生,第七次的相守,谁也拆散不得! 他和丫儿的缘很深,是以周家的契作合婚的,六岁那年,她进了周府,讨喜娇俏的她以为自己是进周府为奴,殊不知她是他命定的妻,而他亲自教养她,爱意在日积月累下化为他心底的一滩春水,他爱她更胜自己,全然忘了周家人无姻缘。 他忘了无姻缘注定无妻无嗣,忘了强求来的姻缘以契作之力,会让入门的妻子产子后香消玉殒……成亲的隔日,她死在他的怀里。 幸福时间太短暂,他不甘心,硬是强求,拿黑牙里交易的一世荣华加身交易重生。 这一次,他将她收为义妹带在身边,她却在送他新衣后,因朝中局势不明,将她送回东江村避祸,在西江村遇山贼打劫而亡。 第二次,他拿黑牙里交易的首辅一族兴盛交易重生,不敢再接近她,就盼她能脱离既定的命运,岂料美貌是祸水,引来纨裤子弟觊觎,她死命抵抗,最终却落得淫乱勾人的可笑罪名,教东江村的村民以乱石砸死。 于是他明白了,当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后,不管重生几次,在契作之下,她永远也跳脱不出既定命运,哪怕如此,他还是不肯认命。第三次,他拿帝王之气交易重生,将她收进周府当丫鬟,岂料却被于一偷偷地卖进花楼,自尽而亡。 再也没有等值的无形之气可交易,第四次,他出卖了自己与生倶来的预知能力,将她寄养在周呈晔的府上,然而一次偶遇,她对他倾心,两人书信往来,每日等候她的来信,成为他最为期待之事。深陷情爱之间,教他忘了书信往来引人注意,她和周呈晔被冠上了罪名,在他来不及阻止时,她已被斩杀…… 他不服气,无法认命,豁出去地出卖与生倶有的卜算能力,换得第五次的重生,在她十岁时便带进周府,他不给她名分,利用身边所有的人,甚至和公主成亲,企图以公主的死成全他俩的姻缘,然而就在成亲当晚,有人妄想染指她,逼得她为保贞节而死火树金钗在他紧握的手中变形扭曲,以火树雕成的穗一一掉落在髹盒里,丫儿历世死去的模样印在他的脑海,她的委屈她的泪,教他气愤的拿起髹盒砸向墙侧,巨大声响让守在门外的拾藏怔了下。 「爷?」 「没事,别进来。」周奉言落坐在锦榻上,轻声令下。 第六次的重生,是他用他的魂魄换来的……他把自己的魂给卖了,挣来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冷静,他没有后路了。 目光落在脚边的火树碎片,他眸色逐渐清明。想来,这火树金钗也可视为老天给他的警讯,让他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如今他毁去这金钗,煽动皇上处置三皇子,也算是暂缓了危机。 尽管他没能见到最终的结局,但这大燕的江山必定是由三皇子继承无误,先前他便知晓燕禄成是个貌似无害,实则凶残之人,所以才会在二皇子欲栽赃三皇子时帮上一把,就为了让三皇子可以暂离京城。 如今,他所记得的历史已经有变,因为他事先改变了每一步棋,然而看似有所改变的一切,命运又用不同的方式回到原本的走势里。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仅存过往的记忆,如果在他动了如此多的手脚之后,契机依旧未现,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宫闱的平和顶多只能再撑上四年,四年内他必须想到法子不可,否则丫儿依旧跳不出既定的命运。 「喔……哥哥好心疼,哥哥真的好心疼……」 一旁的舞叶冷眼看着巴律蹲在于丫儿面前,满脸痛苦地看着于丫儿还未消肿的脚踩,忍不住一脚将他踢开。 「你你你你居然打哥哥,你不怕天打雷劈啊!」巴律一时失察,差点跌得狗吃屎,气呼呼地骂着。 舞叶指着自己青黑的眼下。「你对丫儿心疼,我呢?」 「多睡两个时辰就没事了,你怎么跟丫儿的脚踝比?」最重要的是,丫儿绝对不会对他拳脚相向,瞧瞧,这恬柔乖巧的俏模样,才是当人家妹妹的样子嘛!见舞叶冷着脸,他马上抱着脸。「不可以打脸,我靠脸吃饭的!」 要知道他每天要面对多少人,用他这张脸安抚多少不安的心灵,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出现在牙行大厅里,大伙都很丢脸好不好。 「你可以滚了。」舞叶直接一踹。 「你吃味是不是,我每每来探病,你就赶我走。」 「滚。」她的回答简洁有力。 巴律很识时务地脚底抹油要溜,一旁看戏的于丫儿赶忙道:「舞姊,我有点饿了,你能不能去厨房帮我找找有什么吃的?」 「你刚刚才用过膳的。」舞叶狐疑地扬眉问。 「我……饿了嘛。」 舞叶撅「撅嘴,对着巴律道:「把丫儿看好,我去去就来。」 待舞叶一走远,巴律才掸了掸被她踢黑的袍角。「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她的兄长,亲生的大哥?一点规矩都没有,这种妹妹走到外面我哪敢跟人家说她是我妹妹,对不?」 于丫儿只是抿唇漾着笑,喜欢看他们兄妹斗嘴,是说她今儿个有件事想要私下请教他,才会先把舞叶调到一旁。 「说吧,丫儿,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还思索着该怎么问的于丫儿吓得瞠圆了眼,呐呐地道:「巴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问你?」 「因为我有潘安的外貌,诸葛孔明的脑袋。」他潇洒地拨开刘海,朝她眨动俊眸。 于丫儿本是隐忍笑意,最后还是破功地笑露编贝,甚至放声大笑。 「我不是在说笑话。」巴律很认真地强调着,面无表情地威胁她。「再笑我走了。」 「巴哥哥,别走,我真的有要紧事要问你。」于丫儿赶忙抓着他。 「什么事?」基于刚才被笑,巴律的自尊受损,态度有点不爽。 「那个……」她咬了咬下唇,斟酌着字眼,「巴哥哥,如果有一天你娶妻,可是你的妻子有残缺,你介意吗?」 巴律眨了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得要看我喜欢得够不够深。」虽说她的脚还不能走,得靠双叶和舞叶抱着她到外头透气,但她应该已经知道就算她的脚治好了,也肯定会跛着脚行走。 听说,那是她为了救爷,硬使用伤脚,毁了筋络所致。真是个傻丫头,要说她对爷一点心意都无,又怎会做到这种地步? 于丫儿低头思忖。其实,她觉得爷不会在意,舞姊和双姊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她已经很不讨喜了,又身带残缺,怎配站在他的身边? 「爷要不是真爱惨了你,又怎会随你坠崖呢?」 于丫儿直瞅着他,小脸微皱着。「可是,我不讨喜……」哪怕她从现在开始改变,也抹不去先前她待他的冷漠。 「什么讨喜不讨喜来着?姑娘家的杀手锏就是撒娇嘛,你只要对着爷撒娇,还有什么不讨喜的。」 「巴哥哥,你知道要怎么跟人撒娇吗?」她没经验耶,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都没机会对人撒娇。 兄长不疼她,她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而上一世初入周府,她忙着学习,哪里懂得撒娇,哪怕与爷相许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撒娇,觉得只要天天能和他见上一面就已经很好了。 巴律无言看着,忍不住摇头叹气。「撒娇是一种本能,不需要天分,这很简单的,要是你俩坐在一块时,你就偷偷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偶尔耍点小性子,我要买这,我要买那,我好想你,我要你陪等等,要不就蹲在地上画圈圈,说我好可怜,你都不理我……会不会?」 第十八章 他示范完毕,就见于丫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喔,不,说是面无表情客气了,其实好像有一点点的嫌恶或者是鄙夷之类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精髓,是最上乘的招式,我愿意传授给你,你却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心都快碎了!」有没有搞错,他已经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她还嫌弃! 「……所以,现在说的这一段也算是在撒娇吗?」太恶心了,她肯定学不来。 巴律用力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想骂她孺子不可教也。「你只要学这一招就好。」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然后什么话都不要说,无声胜有声,懂不?」 「喔。」这就简单多了。 要是她真学巴哥哥的撒娇方式,她还真怕爷会笑翻呢。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先试这一招好了。 「你们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周奉言沉而无波的嗓音,巴律二话不说跳起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而于丫儿则是一回头就漾开大大的笑。 「爷,你回来了。」 于丫儿那打自内心的喜悦暂融了周奉言心底的不快,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轻声问:「脚还疼不疼?」 「不疼,爷进宫去怎么这么早回府?」她记得他曾经进宫整个月都没回府,平常总是直到掌灯时分才得以回府。 「皇上体恤我伤势初愈,所以让我早点回府歇息。」他噙着有些飘忽的笑问:「你方才和巴律在做什么?」 「就……」 「增进兄妹情感。」巴律二话不说地替她接话。 于丫儿想了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周奉言微抬眼,那平静的目光无端端地教巴律心头爆开恶寒,立刻找了个说词回牙行。 「外头起风了,我抱你回房。」说着,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她赶忙环住他的颈项,有些羞涩地垂下脸。「往后我在宫中的时间可能会较长,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跟他们说,别忘了你是周府半个主人。」 「……爷,御医说我的脚跛了。」 「都是我的错。」他语带愧疚地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带残了,配不上爷。」 周奉言蓦地停下脚步,垂眼瞅着她。「丫儿,这一世,我的妻子只有你,不会再有任何人,等我将一些杂事处理完,咱们就成亲。」宫中那些烦人且可能牵扯上她的人事物,他会全数铲除,不计代价! 「……喔。」她一张脸微微泛红,想了下,偷偷地把头靠在他肩头上。 这个时候稍稍撒娇一下,应该是可以的吧? 周奉言顿了下,眉头拢起,语气着急地问:「丫儿,你身子不适吗?」 咦?爷的反应怎会是如此?她、她是在撒娇耶…… 「丫儿?」她不吭声,周奉言立即决定将她抱进他的房,只因这圜子离他的寝房较近。他将她搁在床上观察她的气色,那专注又担忧的目光教她无言以对。 讨厌,巴哥哥骗人!现在要她怎么敢承认自己是在撒娇。 「嗯?」周奉言耐心地等着下文。 「我、我月事来了,所以、所以肚子有些闷……」顶着一张爆红的脸,她说得期期艾艾。 不能说撒娇,还得把月事端出来说……她真的是羞到没脸见人了。 周奉言轻呀了声。「双叶和舞叶没替你注意着?」 「有,姊姊们替我熬老姜汁了,还搁在炉上温着呢。」 「我让拾藏给你取来。」 她还能怎样呢,早上喝过了,现在再喝一碗也无妨,反正多多益善。看着他走到门外,像是吩咐拾藏添加乌糖的比例,她垂眼看着床被,突然想起这是他就寝的床,不知怎地,一股热冒上来。 眼一瞥她看见床尾处的床被夹层里似乎藏着一点红,费力地挪了过去,拾起一瞧「丫儿,再忍会,拾藏一会就将老姜汁取来。」 于丫儿一惊,作贼似的将手中物藏进袖里,和他闲聊。 喝过了老姜汁,确定她身子好了些,他才又将她抱回她的寝房歇息。 等着房里没人了,她才将袖里的东西取出。 那是一把钗,只是钗身已变形,钗头的穗更是断裂得只剩一颗,但因为钗头上残余的火树缀穗,教她想起上一世爷送给她,最终了结她生命的火树钗。 是同一把吗?她忍不住想。火树是大丹的稀世珍物,价格不菲,要是色泽饱满,雕工精美,迭价而上时可喊到千两,价值更胜黄金,若非达官显贵,连要收藏一小块都没本事。 但这钗却被毁了。 这时门板被大剌剌地推开,就见舞叶又端了碗老姜汁入内,她不禁有点反胃。 「爷吩咐了,入睡前再喝一碗。」舞叶将老姜汁搁在床头花架上,垂眼就见她拿在手上的火树钗。「这……不会是火树吧?」 「舞姊也知道火树?」 舞叶二话不说地赏她一个白眼。「我好歹也在牙行待上一阵子,什么珍奇古玩没瞧过。是说咱们府上没有啊,你上哪拿的?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在壁角挖一挖就能找到的。」 「咱们府上没有?」她诧问。 「嗯,爷说过,牙行里不经手火树买卖,以往曾有大丹的商贾想托卖,但爷一见其中有一批火树首饰,便辞「对方,不接那笔生意。」 「为什么?」这跟她记得的南辕北辙。 她喜欢火树,所以府里总有火树的摆饰,只要牙行适巧接洽上火树的生意,爷会买下整批火树,就为了让她开心。仔细再想,她发觉这一世里,牙行里没有火树交易的纪录,府里也没有火树,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爷发话,牙行不经手火树的生意,府里也不会有火树,大伙猜也许是跟什么五行还是忌讳有关,爷视其为不祥,所以就不准有火树的买卖交易,经手托卖都不允。」 不祥?于丫儿张着小嘴,惊讶到忘了合上。 火树是佛典七宝,祛邪保平安的,哪来的不祥?上一世,因为她喜欢,爷也为保她平安,所以一见火树就收购,一见到那把火树穗钗时,爷一入手就带回府里替她簪上,可惜最终它刺进她的喉头……一道灵光蓦地闪过脑际,教她不由得猜想,难道爷视为不祥,是因为它夺了她的命? 假设她的重生是因为爷,那么爷自然清楚上一世发生的事,所以这一世他要避开所有不祥…… 正思忖着,门板被推开,来者是周奉言,脚步快得教她来不及藏起扭曲的钗,让他抓个正着。可她想了想,有什么好藏的,倒不如摆明问个清楚。 周奉言目光落在她手上扭曲的钗,心里隐隐震动着,脸上还是扬着秀朗的笑,自然地坐在床畔,舞叶随即恭敬地退到一旁。 「原来被你捡走了。」 「嗯,下午时在床被间捡到的,瞧着喜欢就偷偷带回来了。」 「喜欢啊?」他不着痕迹地出手抽走,看着钗头上残留的火树穗。「可惜这东西不祥,不要也罢,改日瞧见喜欢的再说。」 「火树为佛典七宝之一,袪邪保平安,何有不祥之说?」她故意发问,想将钗抢回,他却已经收进怀里。 「是佛典七宝,但说是袪邪保平安实在太过,一如纸鸢化煞,说穿了不过是种风俗礼成罢了。」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哑声道:「丫儿,我不爱火树,火红似血,哪怕只是个火种,我也会在燎原之前将它踩灭,绝不让星星之火毁了我的心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想让她懂,让她明白他挣扎苦求的到底是什么,盼她知晓他的苦心,避开任何不祥,别让他担忧。 于丫儿注视他良久,垂下眼时,眸子有些酸涩带热。 嗯,她懂了。因为上一世她的死与火树钗有关,所以爷再也不经手火树,视其为不祥,哪怕是直接或间接,只要与她死因有关的,怕是爷都视为不祥了。 因为他怕了,所以避开任何可能,果然她的重生是爷亲手促成的,他害怕失去她,所以山崖上他随她走了,他想要保下她,所以为她费尽思量,担心受怕,一切都是为了她。 原来,他是用这种方式疼宠她,一直不曾变过。 「丫儿……」见她不吭声,以为她不开心,他有些不安。 于丫儿轻轻地把脸枕在他的肩上,在他还没再一次误解她身子不适之前,她先开口,「不给我火树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旁低眉垂目的舞叶暗暗惊叹她是扮猪吃老虎,现在准备大开杀戒了。 第十九章 「什么条件?」只要能让她远离火树,他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嗯……除了被迫留在宫里不说,每晚你都要陪我用膳,要不,我就不吃饭了。」她说着,嗓音藏着鼻音。 周奉言惊讶,舞叶更惊讶,因为这刀割得还真是轻浅啊,简直跟娃儿拗脾气没两样。 「还有,一个月至少要带我上街一次才成,要是过年了,要带我上街赏花灯,要是入春了,要带我到东麓赏牡丹,夏天时咱们到镜湖赏莲,当隆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咱们去北郊赏梅……不知道今年北郊先开的会是哪一色的梅?」 舞叶眉头快打结了,心想她明明是在东江村长大的,怎会对京城的几个赏花景点如此聚悉。 而周奉言清澄如水的眸闪动着粼粼光痕,粗哑地应着。「红梅吧。」他的丫儿还记得他是怎么宠她,怎么带着她游玩的,而现在的她可以抛开上一世的恨,愿意让他宠她。 「如果是绿梅,爷要赏我什么?」她抬眼笑问,琉璃般的眸像是倾倒了一地月华,闪闪发光。 「你想要什么?」他勾弯了唇问。 「我想要爷儿陪我一整个秋天,我讨厌秋天。」对她来说,萧瑟的秋天是分离,曾经教她恨之入骨,但现在她既可以重来一次人生,再也不愿多想,什么仇啊恨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她只要跟爷好生地过,找个借口把他多留在身边久一点不过分吧。 秋天,是她每一世离世的季节,莫说她厌恶,他更是痛恨。「好。」 「说好了。」 「嗯。」看着她笑得灿亮的俏脸,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却没料到她竟在他颊上亲吻了下,教他错愕得说不出话。 哪怕满脸通红,于丫儿依旧笑得得意,直到余光瞥见一旁还有个舞叶,羞得她赶忙躲进他的怀里。 她忘了舞姊还在! 舞叶脸也烫烫红红的,简直不敢相信。 周奉言见状,低低笑开,那眸底眉梢是诉不尽的欢愉。 今日之后,舞叶偷偷地下了个结论——高竿!完全是妖孽级的手段,果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假村姑! 三天后,三皇子燕禄成被封靖王,发派到最南的须宁城屯军,表面上是封王,可实际上却形同被流放。 这年冬天大雪不断,直到元旦之后渐歇。 她顺着周奉言将弟妹送到空鸣城,临行前离情依依,要送两个不满十岁的弟妹离开,她满是不舍,但爷如此坚持必有其因,所以她顺应了。 到了元宵时,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京城各大御道上摆饰着各色花灯,从一重城到二重城,连绵了数里长,掌灯时分,千百盏花灯点亮,映衬出皇城如灯影般的繁华。 「脚疼吗?」 「不疼。」 这对话约莫走个十来步就会重复一次,而且两人眉目传情,一个嘘寒问暖,一个羞涩承意,教后头跟上的人不知道该把眼搁到哪去,只好全神戒备着周遭,至少不能让脚伤初愈的于丫儿被碰着了磕着了。 城里的百姓仿佛全都倾巢而出,上街庆丰年似的,可实际上是因为大街上到处都有马车穿梭,挤得更是水泄不通,周奉言将于丫儿护了个严实,回头看了眼,想找个歇脚处,可惜早已到处人满为患。 「爷,我可以到铺子里瞧瞧吗?」 顺着于丫儿比的方向望去,就见是家首饰铺子,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也好。」话落,他朝舞叶和双叶使了个眼色。「你跟双叶和舞叶先进铺子,我随后就到。」 「嗯。」她乖顺地点点头,在两人陪伴之下进了首饰铺子。 铺子里上门的客人不多,仔细数数恐怕伙计还比客人多,可见外头的繁盛情景恐是假象。 「姑娘,不知道想要找什么首饰?」掌柜眼尖地扫过双叶和舞叶腰间繋着的代表周家人的玉串,赶忙上前迎财神。 「我想看钗饰。」于丫儿笑容可掬地道。 「姑娘这儿请,咱们铺子里的钗饰可是京城里最精巧最细致的,不管是金银还是各式的玉,应有尽有。」一听于丫儿开口,就知道她是个掌事的,赶忙将她迎到桌案边,将首饰一匣匣地搁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然,于丫儿才正要挑,却听见后头传来声响,她回头望去,就见几名宫中禁卫站在铺子口,一会便有名身穿交领曲裾的姑娘走来。 于丫儿愣了下,不消看那一身华衣锦饰,单看那张秀艳生光的容颜,她便知道来人是谁。 「公主。」慢一步到的周奉言不疾不徐地挡在燕芙面前,不让她有机会靠近于丫儿。 于丫儿见状,了然于心。原来爷早知道公主就在附近,甚至人就在后头的马车里。 她别开眼,不想看爷和公主调笑,不想再感受上一世的苦痛,她只要记得爷这一世给她的承诺,好好地过活就好。 「奉言,你这是怎么了?我想见见你未来的媳妇儿你这般挡着,怕什么?」燕芙冷笑。 「不过是个寻常姑娘。」她脚步一移,周奉言偏是能精准地挡住她的视线,且不让她再逼近一步。 「怎么?我都要嫁到南蛮去了,临行前就不能瞧瞧那狐媚子长得是何模样?」燕芙硬是要闯,身子贴到他身上,想逼着他后退。 周奉言平淡的笑意渐敛,吐出只有她听得见的话,「南蛮还不差,还是公主想去金漠?」 「你!」燕芙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潋滩水眸像是要喷出火来。「周奉言,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利用我!」 当父皇告知他进言,要利用和亲名义将她嫁到南蛮时,她还不相信,欲找他问清楚,好几次与他错过,教她不禁怀疑他根本就是刻意避开她,如今真相竟是如此伤人,他怎么能够?! 周奉言寒鸷得不见半丝温度的眸,睨着她身后的禁卫。「还不赶紧送公主回宫,要是出了差池,谁能担待。」 「是!」禁卫领头自然清楚公主正是待嫁时,本就不该出宫,要是暗着来暗着回倒还无妨,万一公主在外闹事,他们这班兄弟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眼前,哪怕用押的,也得将公主给押回宫。 临走前,燕芙艳丽的眸流下了泪,犹如深海的珍珠般璀璨,令人不舍,周奉言毫不为所动。 一出闹剧结束,他回头扬起暖融融笑意,问:「丫儿,瞧见喜欢的了吗?」 于丫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睇着他。虽说方才她没瞧见他的表情,但几句话可以将高傲的燕芙逼哭,她可以想见他的无情。可一回头,他的温柔缱绻全都给了她,她本该心喜,却莫名觉得心颤。 「怎么了?」周奉言笑意微凝,就连询问都显得小心翼翼。 「没事。」她强迫自己笑咧着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听见了公主要嫁至南蛮,她猜是爷所为,这份认知教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像足记忆中温柔疼宠她却隐隐约约感觉他变了,心硬似铁,血冷如霜。 是因为她吗?她该试探上一世到底发生什么事,才会让他这一世走绝了每一步,压根不给自己后路。 周奉一言瞅着她。她就像张白纸,心底有想法脸上遮掩不了,但他不能不狠,因为燕芙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宫中抬出的宫女尸体,有大半是出自她的手,他要是心软了,就怕没有后路。 他不讳言确实是利用了燕芙,因为燕芙和几个皇子走得近,讨好她,第一手消息自然来得准确,所以他勉强自己屈就。 然而,丫儿提早进周府,他自然得要和燕芙划清界线,再者种种迹象显示,丫儿上一世的死也许与她脱不了关系,要他如何放过?况且,他还猜想周府里也许有内鬼,他要利用燕芙和亲确认。 他卑鄙了些,无情了点,但是对燕芙他没有一丝愧疚。 只要能让丫儿活下去,他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有瞧见喜欢的吗?」他扬着笑问,自认为笑容完美得毫无破绽。 看着他如沐春风的笑脸,于丫儿暂且把心事丢到一边,拿起匣子里的一支赤玉钗,笑问:「爷,赤玉好不?」他应该知道,她特地选钗是因为她快要及笄了。 「赤玉……」周奉言沉吟着。 那被燕芙带来的阵仗给吓得刚回神的掌柜,立刻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周大人,这赤玉乃是出自大丹的赤城,极为精纯,色透带丝,色韵平整,且雕工精细,更重要的是这赤玉乃是佛典七宝之一,是为吉祥之意。」 第二十章 周奉言忖了下,颇认同地点点头。「赤玉确实不错。」 「要是周大人看得上眼,小的必定……」 「丫儿,我记得牙行里有赤玉,是大丹商旅托卖。」说着,轻柔地搀起她,回头看着掌柜。「下回再过来。」 「是是是,周大人慢走。」买卖不成仁义在,给周大人留下好印象才重要。 一进牙行后院,于丫儿怔住了。 「丫儿,你瞧,这鞘上头镶嵌的便是赤玉。」周奉言像是献宝似的,从精美的描金绘盒里取出一把带鞘短匕。 鞘身是纯铜打造,约莫两个巴掌长度,两端有铜炼相系,玉石串缀,可悬挂在腰带带勾上,最特别的是鞘身上嵌着半颗鸡蛋般大小的赤玉,旁边还嵌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各色玉石,与其说是防身的武器,更像一件饰品。 于丫儿瞧他将短匕抽出,划过纸面,纸立刻分成两半,可见这并非是装饰的短匕,而是真的可以防身的。 「爷,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不喜欢?」他在她身旁坐下,拿着短匕在她腰间比划,像是思忖着要挂在何处,压根不管她愿不愿意。 「可是我……」她啜嚅了下,低声提醒他,「爷,我要及笄了。」 「我知道。」 「那……你不送我钗吗?」短匕没办法当头钗呀。 「送短匕不好吗?」他反问着。 瞧他一脸殷切,好似这份礼远胜于送钗。可送她短匕做什么呢,不外乎是防身自保,只怕她手里握着它也动不了手。 「遇事时,钗短防不了身,短匕至少可以让你短暂对峙,等旁人救。」他幽幽地说,再也不愿她以钗自戕。 于丫儿眨了眨眼,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她的自戕伤了他。 难怪他总是不快乐,脸带笑意,却像是种习惯,从没进入眼底。所以他想得很远,只要会危急到她的,他会想法子改变,他满心只为她。 「丫儿?」她的静默教他惴惴不安。 十丫儿瞧他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而戒慎恐惧,只有说不出的心疼。「没有钗,有爷的心意就足够,而且短匕也没什么不好,带在身上也挺好看的,不过……」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装出一脸小人样。 「嚼?」 「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笑得贼兮兮的。 「说呀。」 看着他不自觉地敛笑,严肃的神情,她干脆的爬坐到他腿上,他的神色不变,专注地等着她开口。 「很简单的,只要爷——」她伸出两只指头,撑住他两边嘴角,轻轻地往上推。 「天天都露出笑容,像这样子。」 不是面对他人虚应、敷衍的笑,而是打从内心的开怀笑容。 周奉言注视她良久,眸子渐热,融化了早就不见温度的眼神,大手轻覆在她脸上,那盈盈笑意像是寸寸月光,一点一滴地揭开他周身的黑暗,浸润在她的笑颜里,仿佛洗涤了他累世的悲痛。 多值得,他还可以看见丫儿的笑,再痛都值得。 「爷,说好了喔。」她笑说着。 「嗯。」他万般不舍地将她搂进怀里。 丫儿,他的丫儿,只要丫儿在,他再苦再痛都能捱得了。 门外,拾藏僵硬地抽开目光,思忖着到底要不要把门关上,又怕关门声打断两人的美好氛围。 身旁的双叶则是瞠圆了细长的眸,听着舞叶以气音道:「她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完全的妖孽级。」 人家只是真人不露相,现在不过是小露两手……她得要好好学。 三人正偷偷地避到长廊一角,让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两人尽兴,就见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捧着个木匣,无视她的示意,跑得跟飞的没两样,让拾藏来不及在门口将他拦下,硬是让他给闯了进去。 「丫儿,我找了好几把赤玉钗,这可都是最上等的,瞧瞧这赤玉穗多么不简单,可以打磨透光又精细滑润,这磨功我敢保证,放眼大燕绝对找不到的珍品,如果这把你不喜欢,咱们还有这一……爷,怎么了?」 巴律一进门就跟发疯的鹦鹉没什么两样,口沫横飞地介绍手上的赤玉钗,比那首饰铺的掌柜还能言善道,可惜就是眼拙了点。 等到手中的赤玉钗被推开,他被一道含带万缕柔情的笑眸给盯得通体发寒,才惊觉大事不妙。 于丫儿羞得躲进周奉言的怀里,只看得见泛红的耳。 「巴律,有空把所有栈房都打扫干净,入春后会有许多谷粮存进,要是有耗子就不好了。」 那一字一句,轻柔得像是一阵春风拂面,让人觉得能够服侍这样的主子,真是三生、十生有幸!当然,如果没看见那眼神,没细听话中意的话。 巴律一整个哀怨地垂着头走到门外,问向拾藏,「拾藏,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爷为何要我打扫栈房?」栈房有十数间,以天干地支命名,刚落成的那间叫做巳栈房,一间差不多都有周府一幢主屋的大小耶,而且有五层楼! 他要扫多久?半年也扫不完好不好! 拾藏赏他个白眼,摇头轻叹,「没救了。」 「谁没救了?」他只是听丫儿说要赤玉,身为牙行掌柜,自然是要将还存放在牙行待卖末交易的珍品全都翻出来,他哪里错了?「是不是跟丫儿偎在爷怀里有关?这有什么关系,抱抱是好事,我也常抱她的呀。」 拾藏闻言,用余光偷偷打量帐房里的主子,再看向巴律,有些同情地道:「保重。」 「保重什么?拾藏,你很奇怪,为什么说话像打哑谜,你就不能说清楚点吗?喂,你去哪,我话还没说完!」 谁来告诉他,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是要他保重什么?! 所谓幸福的滋味,大抵就是如此吧。 入春后,冬雪尽融,无洪灾无雪祸,百花盛开,京城里到处生气蓬勃,一副太平模样。 她每日都能见到爷无算计无虚应的笑,还能共用晚膳,偶尔爷休沐,还会陪她到牙行,教她一些谷粮甚或钗饰的鉴定,以防巴哥哥贪懒没查个详实,被人给诈高了金额,「像是青稞,去年隆冬大雪折损不少,市价必上扬,但哪怕上扬也不能超过原定四成价,得抑价,绝不能像门外那个粗枝大叶,行事随意的家伙任其价扬,蚀了牙行的本,知不?」 在她眼里,爷总是笑得好柔好柔,就像是春天的一池碧潭,平静自得,偶有微风拂过才会荡开圈圈涟漪,当然,是指没仔细听他话中内容的前提下。 门外的修长身影转了两圈后,可怜兮兮地蹲到角落画圈圈了。于丫儿不禁想,也许她应该跟巴哥哥说,这一招对爷是完全无效的,就怕他画到天荒地老,爷都不会踩他。 「爷,要不要让巴哥哥进来,毕竟巴哥哥是牙行掌柜,念他个两次,往后他肯定不会再犯。」她忍不住替巴律说情了,实在是他画圈圈都已经快画出坑了。 「当个掌柜的还要让我念两次,传出去能听吗?」周奉言笑容可掬地道。 于丫儿眨了眨眼,真见识到爷儿不可小觑的妒火了。这话听起来,表面上像是说巴律都已经是掌柜了,要是听训,会坏了掌柜的格,让人笑话,可是她听起来比较像是——已经当掌柜了,还要他训斥两次,要不要脸。 「而且他栈房还没扫完呢,就不好让他两头跑了。」 话一出,巴律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狗,不敢张扬,吓得夹着尾巴跑了。 好可怜的巴哥哥……连她也没想到爷会记恨这么久,而且重罚不饶。栈房啊,怎么可能扫得干净,那儿每日都有负责的下人打扫,可问题是屯放的货物常常进出,风沙尘土什么的清也清不完。 说到底也跟自己有关,她不由得轻扯他的衣袖,待他一俯下身,她仰起小脸在他颊上香了下。 「嗯?」 「爷,别气巴哥哥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周奉言笑意不变地问:「所以你是为了替他求情才亲的?」 「爷……酸味很浓呀。」她真的没想到她的爷竟然是个妒夫,这么一个性情如水的男人竟能烧出这么旺的妒火,实在是她意料之外。 周奉言移开目光,无奈叹了口气,轻柔将她拥入怀里。「别让他对你搂搂抱抱,也不许他毛手毛脚,知不?」 「没有毛手毛脚。」简直把巴律说成登徒子了。 「他一见你就捧着你的脸,你还笑得乐得很。」 第二十一章 于丫儿楞了下。「你……你偷看?」这分明是她头一天进牙行的事,他没来,结果是躲在一旁偷看? 周奉言不自然地轻咳了声,脸随即被一双小手捧住,被迫正视那张笑得有点贼有点得意,还有更多羞涩的小脸。 她慢慢地成长成他记忆中的模样,芳华渐盛,水眸含润,菱唇噙娇……他摩挲着她的唇,瞧她羞涩地垂敛长睫,那娇羞模样敎他起心动念—— 「爷,时候差不多了。」外头响起拾藏万分不得已的提醒。 周奉言应了声,放开了于丫儿。「丫儿,我要进宫了,今儿个没什么事就别在外头走动,晌午就回府。」 「嗯,要是今儿个赶不及晚膳就别勉强了。」起身替他整着头冠,拉整衣襟。 「知道了。」他摸摸她的头,随即踏出帐房。 目送他离开,她回头填写印信文簿。 虽说她一直很希望爷可以离宫,避开往后不必要的麻烦,但她想难度太高,眼前日日都能有一些时光相处,已是最美好的了,是不? 「为何拾哥会在这儿?」把印信文簿写妥后,早上的事务算整理妥当,一回头就见帐房外头站了几个人,她不禁低声问着双叶。 「可能是公主今儿个出阁,繁琐礼节不少,所以不适合让拾藏在宫里候着,便将他遣到牙行来了吧。」 「喔。」她还以为今儿个爷要给她惊喜,害她空欢喜了一场。「那戚哥呢?」什么时候跑来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今儿个有商船到,来帮忙的吧。」 「那他应该去商埠吧。」守在她门外做什么? 「商船还没到吧。」 「喔。」走到帐房外,她笑吟吟地朝拾藏和戚行欠了欠身。「两位哥哥,快要正午了,要不要到对街的酒楼用膳?」顺便找巴哥哥去,算是聊表心意。 「爷发话了,今儿个公主出阁,送亲队会绕城,几条大道管制着,咱们将就点在牙行后院用膳。」拾藏低声说着。 「喔。」后院这儿有厨房,还有几名厨子轮值,喂的是别馆里的商队。「那我先去找巴哥哥,邀他一道。」 「我去就好。」 戚行话才出口,拾藏便拦着他。「让丫儿去吧。」 戚行不解地看着他,他无奈叹口气。「你受不了他的嘴碎。」 闻言,戚行再同意不过了,只好把这重责大任交给不怕话痨的于丫儿。 「待会午膳就搁在亭子里,你快去快回。」戚行催促着,不忘嘱咐双叶。「巴律那张嘴要是合不起来,直接缝了,要不等舞叶忙完了,她会过去。」 于丫儿掩嘴低笑朝栈房走去,双叶很慎重地点着头,随即跟上。 然而,才走到最近的甲栈房,她什么都还未察觉时,已经听见双叶低喝,「丫儿,危险!」 话落的瞬间,她已经被推倒在地,抬眼时像是有什么热液喷溅在她脸上,她尚未抹去,就见数名黑色劲装的男子将她俩团团包围,站在她面前的双叶,天蓝色的襦衫被血染红,她这才惊觉脸上的热液是双叶的血。 「来人啊,救命啊!」她放声喊着,勉强站起身,连双叶的衫袖都还没摸到,已经被人扛起,朝栈房反方向奔去。「放开我、放开我!」 她心跳如擂鼓,不能明白怎会有人要强掳自己,况且牙行的守备森严,每个栈房都有数个小厮看守,别馆甚至各角门后门都有护院轮班巡视,为何这人所经之地都适巧没有人,适巧避开巡视? 一阵尖细的笛声响起,三长两短地急鸣着,扛着她的男人跑得更快了,她心想这笛声恐怕是贼人连络的暗号,更加放声呼救,随即听见有人高喊—— 「巴爷,在这儿!」 她抬眼望去,就见小厮和护院从四面八方而来,而动作最矫健的,竟是—— 「巴哥哥!」她噙着哭音喊着。 巴律几乎是足不点地而来,向来爱笑的俊脸凝出戾气,高声喊着,「留一活口,其余就地格杀!」一声令下,巴律眨眼来到面前,压根不给扛着她的男人挟她威胁的机会,她就感觉男人身子一软,下一刻她已经落在巴律怀里。 「丫儿,没事吧,有没伤着哪里?」巴律急声问着,惊慌地查看她周身。 从他身侧,于丫儿瞧见拾藏、舞叶都已经赶到,团团将她包围,关注她身上是否带伤,将其余贼人交给了牙行护院和小厮。 「没事吧?」舞叶急声问着,手里还紧抓着常系在腰间的笛,另一手抹去她脸上的血渍,她才明白原来方才的笛声是舞叶发出的。 「我我我没事,可、可是双姊……」她以为自己够镇定,一开口才发觉她连话都说不清。 「她没事,戚行带她去疗伤了,就是因为我随后赶来,发现双叶受伤才会吹笛通知其他人的。」舞叶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她听见舞叶急而乱的心跳,甚至浑身还打颤着,焦急和不安透过高热体温传递给她。 「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如果我把爷给的短匕带在身上就好了……」她忍着泪,却忍不住哽咽。 舞叶低骂着。「说什么对不起,你要是出事了……」 「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我才没担忧,我是怕你出事,爷难过。」舞叶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的担忧。 「好了,先到后院客房歇下,这儿需要清理。」拾藏低声说着。 舞叶看了眼染红黄土的鲜血和尸体,当机立断地跑着于丫儿回后院客房,于丫儿一沾上床后,也不知道是惊魂未定还是怎地,竟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她已回到了周府的寝房,而周奉言就坐在床畔。 「有无哪里不适?」他柔声问着,见她要起身,便将她抱进怀。 「双姊要不要紧?」她贴在他的胸膛上哑声问。 「她没事,伤了皮肉罢了,本想要来照顾你,被舞叶赶去歇息了。」 「那就好。」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到惊吓了。」一得到消息,趁着公主迎亲队出城,他便告假回府,庆幸的是有所准备,才不至于发生遗憾。 这个结果,虽是差强人意,尚可接受。 「又不关你的事,可有通报官府追查?」 「放心吧,这些事巴律已经处理完,官府那头要是有消息会告知一声。」想了下,周奉言又道:「别担心,就是一些宵小觊觎栈房里的货物罢了,听说就连别馆里的商队也受到惊吓,损失了一些财物。」 于丫儿眉头微皱,想告诉他,那些贼人不是一般宵小,因为一般宵小不可能知道牙行护院巡逻的时间和驻点,他们全都避开了,而且他们的目标根本就是她,她甚至怀疑有内鬼,然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下了。 这些蛛丝马迹不需要她说,巴哥哥和双姊他们定是有所察觉且告知爷了,而爷既然会选择用宵小含混过去,就是不愿她再追问,那么她就不问了。 「人没事就好。」她最终只能这么说。 「往后要是去牙行,戴上帷帽吧。」 「帷帽?」 「我家的丫儿长得俏,才会让宵小打劫了商队之后顺便想掳走你。」 心知他是安抚自己,她噙着笑窝在他怀里。「爷也觉得我长得俏?」 「当然,所以往后就连短匕也随身带上,不管去哪都别取下。」 无声叹了口气,她应了声好,想了下又问:「爷,如果我现在跟舞姊学点拳脚功夫,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别了,你习不了武。」说着,适巧舞叶端了精巧的点心入门,他取来一块喂着她。「午膳都没吃,先垫点肚子,晚点就可以用膳了。」 尝了一口枣泥酥,把她肚子里的饿虫都唤醒了,她一口接着一口咬,就连他长指上的残渣都不放过,然就在她舔上他的指尖时,他突地缩了手。 「爷,怎么了?」她不解的问着。「我咬到了吗?」 应该没有吧,她是用舌头舔的。看向舞叶,就见舞叶耸了耸肩,同样不解。 周奉言没吭声,默默地将整碟枣泥酥送到她面前。「你慢慢吃。」 见他要起身,于丫儿立刻皱眉抱着脚,吭都没吭一声,就让他又坐回床面,着急问:「脚又疼了吗?」 「嗯。」她可怜兮兮地点着头。 「我揉揉。」 「肚子好饿。」她抓着脚不让他碰,迷蒙大眼直睇着他。 第二十二章 周奉言望着她良久,又拿了块枣泥酥喂着,见她笑得眉眼发亮,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可是他心甘情愿。 她是不知道爷为什么变了脸色,但她现在有法宝,只要装脚痛就好。 瞧他小心翼翼地喂着,看着他温柔眸光,她不禁仰起小脸笑道:「爷,我宠你好不好?」 他玉面益发柔软,轻声应好,只是当她又舔上他的指腹时,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只能任由她了。 宠着她就像是宠着自己,她笑着,他才懂得怎么笑。 「还要……」 「留点肚子,待会还有晚膳。」 「可是我饿了。」 一旁的舞叶脸皮抽了两下,不着痕迹地退出房门,只能说她那股撒娇劲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几个月后,从牙行的商旅闲聊间,于丫儿听见了燕芙在前往南蛮边境时遇上山贼,迎亲队在一夜被歼灭了。 于丫儿初知消息只是顿了下,不做太多联想。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春去秋来,爷陪她到处赏景,任由她耍赖撒娇,她只希望保住爷脸上的笑。 在周府以外,那些勾心斗角,她一点天分都没有,在周府之内,怎么让爷开怀大笑,才是她的生存之道,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大燕,凌霄十八年。 牙行帐房里,一身柳绿色的纤柔身影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作画,一笔一笔勾勒出她最熟悉的容颜,直到最后一笔,她才吐出一口气,将笔一搁。 「巴哥哥,你来帮我瞧瞧这画画得可好。」她头也没回地说着,拿起画纸轻吹。 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的巴律超没成就感,一脸没得逞的颓丧样晃到她身旁,一见她的画作,不禁脱口道:「丫儿,你这画技可真是益发炉火纯青了。」 「是吗?」她微眯起眼看着,总觉得不甚满意。 「拜托,丫儿,你的画技是无师自通的,这画俨然就像是爷走进画里还不满意?」 有没有必要对自个儿这般严苛? 这四年来,丫儿几乎是琴棋书画样样学样样精,而且是精益求精,变本加厉地力求完美。 「我本是想找找有没有爷的画像,可惜都没瞧见过。」要是能有个能临摹或是学习的,她才好比较出自己的画到底是少了哪些特色。 「你忘了爷的身分?岂能随便让人画像。」 于丫儿轻呀了声。「既是这样,我从之前就开始画爷的画像,你该提点我一声的。」这下她书架里那一迭画像要怎么处置? 神官呀,她有时会忘了他是拥有周家血脉的神官,为了诸多原因,一般神官是不留画像的。 「嗯,我是认为只要是你画的,爷应该是不介意,是说你画了一堆不给爷看,塞在书架里做什么?」他指着书架里的那一迭。「你什么时候打算拿回去给爷瞧瞧?」 「等我画得再好一点。」 巴律不禁翻了个白眼,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抬眼懒懒望去,就见是前院的牙郎阿宽快步跑来,本要开口的,但一瞧见于丫儿,竟像忘了要说什么,怔怔地张着嘴。 巴律慢条斯理地从书架上挑了本旧帐本,精准无比地砸中阿宽的脸。 「醒了没?」他冷着声问。 看什么看,没瞧过美人吗! 真是的!这些长眼识货的家伙,每每瞧见了丫儿,全都是同个德性。 但实在也怪不得他们,实是这些年来,丫儿出落得益发艳丽,那水眸勾魂似的艳而不妖,菱唇诱人似的不点而朱,散发着含苞待放的醉人风华,教人望而驻足。 「啊……掌柜的,左都御史来了,正在甲号栈房那儿。」阿宽回过神来,通报着要紧事,心底为能瞥见于丫儿容颜而暗自窃喜,打算待会找其他人炫耀去。 「啧,知道了。」巴律撇着嘴。 「巴哥哥,左都御史是不是跟爷有过节?」 这些年来,她大抵一段时间就会见上左都御史一面,长则个把月,短则数天,周家牙行俨然像是左都御史府上的后花园,他大人一时福至心灵就过来走动走动,查印信文簿,比对入住别院的商队和商货数目。 有好几次她担心牙行走税的事会被发现,庆幸的是先前的老帐房把帐面做得臻至完美,看不出破绽,才教她暗松了口气。如今老帐房含饴弄孙去了,这管帐的事就顺理成章地落到她手上,她不得不常常见上左都御史一面。 「嗯……毕竟爷在宫中嘛,总难做到八面玲珑的地步,偶尔得罪个一两个也不算什么。」 「可我瞧你厌恶他得紧。」 「因为我本来想找你去尝尝对街大云楼新厨子的手艺。」巴律一脸愤恨。 「先去打发左都御史吧。」她将刚画好的画像收妥了,再拿着几本帐本,打算和左都御史交手后,陪他一道用膳。 「帷帽。」巴律的眼挑了下。 「唉,真是麻烦,我老是忘了。」 「一点都不麻烦。」要是引来登徒子觊觎,那才是真正的麻烦。「还有,小红在不在?」 戴上帷帽的于丫儿不禁笑瞪他一眼。「带着,在这儿呢。」她指着自个儿腰带上的赤玉短匕。爷一再交代的,她哪敢忘。 「走吧。」巴律替她拉好帷纱,确定不会让人窥见她的俏颜。 红颜祸水,可偏偏他疼极了她,更别说人在牙行,在他的势力范围里,怎能让她有半点差池。 周家牙行后院幅员辽阔,光是栈房就有十数座,高有五层楼,至于供商队住宿的别馆也有十数座,规模之大,绝对是大燕牙行之首。 正所谓树大招风,找碴的人从来不少。 「寇大人。」巴律一踏进栈房里随即漾起无人能敌的温柔笑意,此笑能让病者舒心,郁闷者欢快,只要是人,瞧见他这男女老少通杀的笑,少有不买帐的,就连栈房外左都御史带来的人马全都被他的笑迷倒,但是—— 「离本官远一点。」左都御史寇久一身赭红锦袍束黑革带,伸出长指晃着,示意他停在一臂之外的距离。 巴律嘴角抽了下,更卖力地卖笑。「不知道今儿个寇大人前来是——」 「为何牙行里的织锦数量如此多?」寇久冷声打断他,翻看着一匹匹排列整齐的上等织锦。 巴律这下子笑得连俊眸都眯起了。「寇大人孤家寡人,许是不知七夕将近,姑娘家为了心怡的男人制衣扎同心结是咱们大燕的习俗,眼前织锦的数量算不得多,小店也不过是替商家先备货罢了。」 「文簿。」寇久充耳不闻他的冷嘲热讽,原是挡着他的手摊开,等着他把帐本递上。 巴律笑得额际爆开青筋,回头跟于丫儿拿文簿时,偷偷地无声骂了几句,再回头又是笑若春风,恭恭敬敬地将文簿呈上。 寇久翻看着文簿,问:「哪家商家要的?」 「寇大人是眼盲了吗,没瞧见就记在第一页第一行吗?」巴律笑呵呵地道。 寇久顿了下,抬眼睨去。「嗯?」 「小的是说寇大人眼茫,茫茫然的茫。」巴律慢条斯理地应答着。「大人身居要职,日理万机,眼茫是再寻常不过。」 寇久清俊的面容冷沉,直瞅着他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巴掌柜,本官认为栈房里的织锦夹藏了其他物品,本官要一件件地翻查。」 巴律脸色微变。「大人在说笑吧?」知不知道里头有多少匹织锦,不是百匹也不是千匹,那可是超过一万匹的织锦啊! 他到底是哪里有毛病?堂堂一个左都御史,不去纠察百官,弹劾结党,偏找自己牙行的麻烦,杀鸡焉用牛刀,还需要自己教他吗?! 「本官看起来像是说笑吗?」寇久将文簿丢还给他,喊道:「来人,给本官彻底地搜!」 「等等,大人,让小的差牙郎小厮来搬布匹。」巴律忙道。 要是被这一票人进来搜,他的织锦还要不要卖啊! 寇久直睇着他,唇角笑意若有似无。 「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要是说错了什么,自个儿掌嘴自个儿罚,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般见识了。」巴律能屈能伸,赏几个巴掌意思意思,俊眸闪啊闪的,使出他最上乘的无赖笑功。 「给本官搜!」寇久笑意敛下低声喝道,栈房外的都察院侍卫立刻蜂拥而上。 「等等、等等,官爷们,轻点!那都是上等织锦,随便一匹都比官爷们的饷银还要高呀!」巴律赶忙拉开喉咙,边使眼色要在外头的牙郎赶紧入内帮忙。 第二十三章 就在一阵兵荒马乱间,一道清亮的嗓音不疾不徐地扬开,「大人,这万匹织锦可是徐家要的,咱们小店只负责替徐家找货,一旦这货出了事,交不了货,这违约金恐怕得要大人负责。」 寇久回头,睨向戴着帷帽的于丫儿,弹了弹指,正准备要翻动织锦的侍卫立刻停下动作。「于姑娘,要是这织锦里藏了什么,本官依令行事,这违约金可不关本官的事。」 「当然,但如果大人没能在织锦里找着什么,却损毁了织锦,这笔损失咱们又该向谁讨?」于丫儿慢条斯理地翻开文簿,指着上头的细目。「大人瞧瞧,这一匹织锦是以十二两银成交,一匹织锦的契税为三两六,其中一两二为牙税,二两四为代缴商税,这儿总共有一万匹,换言之,光是这些织锦就会上缴两万四千两的商税……大人,光看这上缴的商税如此之高,可以想见这赚进的利润相当可观,身为大燕第一富户的徐家,能够允许商货损毁吗?」 「你拿第一富户压本官?」寇久声薄如刃地问。 「大人别误会,民女只是提醒大人,徐家不过是寻常百姓,岂有本事压着大人。但光是一个七月就少了徐家这两万四千两的商税,别说税官不开心,就怕户部那头也会皱眉。」于丫儿不疾不徐地道,不见丝毫慌乱。 寇久注视她良久,久到巴律忍不住偷偷地摸到她身旁,打算一有不对劲就准备飞身护人。 「撤!」寇久悻悻然地带着一票侍卫离去。 待一堆闲杂人等离开,巴律才吐了一口气道:「终于走了,真是多亏你了,丫儿。」 「唉,过得了今日,明日肯定又没完没了。」于丫儿也忍不住叹气。 「算了,不管他了,咱们走吧,我还约了爷要一道用膳呢。」看了看天色,他拉着于丫儿就往外走。 「欸,你方才怎么没说?」于丫儿喜出望外。 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了!七月宫中杂事多,听说是待在礼部,可事实上根本就是一直待在皇上身旁。 「本来是要给你惊喜的,我还托双叶去订席,可现在我怕迟了时间,因为爷说用过午膳,他还得再赶回宫。」 「那就动作快!」 「喂!」有没有走那么快呀! 大云楼里,时值午膳时间,里头早已经高朋满座,唱小调的歌女伴着琴声,如黄莺出谷般唱着可歌可泣的情歌。 有人专注听歌,可大部分的人无视歌女唱作倶佳的表现,径自说着各方小道消息,尤其是最新一手的消息,好比说—— 「听说睿王的眼睛救不回来,注定是瞎了。」 「唉,说来也真是可怜,睿王先是中了埋伏,命悬一线,原以为已是药石罔效,后来好不容易救活了,世子却死了,睿王也瞎了,这真是命啊。」 踏上楼梯之前,于丫儿听着店内的客人说着,不禁摇头。近年来看似天下太平,可是这宫中内斗却是不断,就在睿王遭难的那晚,睿王妃冒雨前来,爷走了趟睿王府才保住了睿王的命,应了当初他的预言。 「就是因为睿王瞎了,皇上才会把靖王给召了回来。」 于丫儿站在楼梯口上,双脚像是被什么给粘住,怎么也走不上楼。已经上楼的巴律察觉她没跟上,不禁踅回,就见帷帽下的她两眼出神地呆在原地。 「丫儿,你在发什么楞?方才不是你走最快的吗,怎么现在呆站在这儿?」巴律没好气地道。 于丫儿猛地回神。「对喔。」 「怎么了?」 「没事,咱们上去吧。」 两人上了楼梯,压根没瞧见临窗位子一双贪婪如蛇的眼紧粘在她身上。 一进三楼的雅房,掌柜殷切地送了壶凉茶和茶点招待,之后赶紧下楼张罗。 「丫儿,你方才在楼下发什么呆?」巴律替她斟了杯凉茶,推到她面前。 「我刚刚听人说靖王回朝了。」她摘下帷帽,秀眉微拢着。 「喔。」巴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浅啜了门茶,才又道:「近日皇室不安宁,所以爷才会一直留在宫里回不来。」 「皇子内斗?」在她的记忆里,皇子的内斗一直没停歇过,可问题是这一回所发生的事和上一次的不同。 「哪个国家的皇子不内斗?」巴律好笑地问。「近来就是五皇子杠上了睿王,怪的是向来个性偏弱,手上又没什么实权的五皇子也不知道是哪条筋不对劲,竟差了人暗算睿王,如今睿王瞎了,五皇子被关进大牢里,冀王前年去了北方大郡镇压金漠,四皇子体弱多病……你说,皇上能不把靖王给找回来吗?就算皇上不想,满朝文武也会逼得皇上把人给找回来。」 「靖王一派在朝中还是相当有势力。」 「毕竟是皇后所出,有个户部尚书舅舅,震威大将军舅舅,吏部尚书表哥和林林总总太多的皇后一族,一人一天一份奏折,还不逼死皇上。」 「唉。」这么多人替他撑腰,恐怕这大燕江山将来是注定落在他的手中了。 「靖王本身就有不少人脉,好比寇久。」 「嗄?」 「他就是靖王那一派的。」巴律拿了块茶点尝了口,觉得滋味不俗,又拿了块给她。 于丫儿楞楞地接过茶点咬了一口,有点食不知味地问:「爷有跟靖王交恶吗?」虽然她恨不得将靖王给千刀万剐,但纯粹是搁在心里想个痛快而已,岂可能这么做。毕竟他极可能是将来的大燕皇帝,再恨再厌也得吞进肚子里,不能让爷知道,否则一旦冲突的话,只会害了爷。 巴律舔了舔指上的饼屑。「百官认为四年前靖王会被发派到须宁城与爷有关,这样你就知道为什么寇久老是把咱们牙行栈房当成他家的后花园了。」 原来如此,且寇久近来变本加厉,看来跟他的主子回京脱不了关系。「巴哥哥,要是靖王真打算对付爷,那该怎么办?」寇久的嚣张行事,不就意味着靖王授意? 巴律挠了挠脸,直觉自己话太多,招来麻烦了。「放心吧,皇帝老子还在,爷不会有什么问题,是说爷怎会还没到?我到楼下吩咐一声,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通常这个时候,走为上策。 于丫儿没辙地叹了口气。巴哥哥真是的,也不透点口风,要是真有个万一,她要怎么帮爷呢? 伴君如伴虎,哪怕是受尽皇室爱戴的周氏一族,在面临易主的当下,任何一步都不能走错啊。 不想吃茶点,喝了口凉茶后,她干脆坐到临窗的小露台,瞧着外头的街景,等着许久不见的人。 巴乌城的街上繁华如昔,完全看不出北方大郡和须宁城这两座大城战火连年。原以为四年前将频生内乱的高家困在丰兴封为一郡之主后,内乱就算平定,如今边境战火不休,皇室内斗不止。 真搞不清楚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除了巴乌城邻近城镇尚有繁华景色之外,其他城镇净是乞儿满街,民不聊生,身为皇族,为何无心照料百姓,反倒是满心私欲,谋权夺利,为一己之私而勾心斗角。 虽说重来的人生和她记忆中有些出入,但是走向似乎不变,大燕要走向灭亡,逼民造反已是指日可待,届时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无奈叹了口气,她托腮望着街景,等着周奉言。 她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想他想得紧,这一回她得要抓紧时间,好好试试才刚琢磨出的撒娇法,非得逗得他眉头解锁不可。 此时眼角余光瞥见两条街外有抹熟悉的身影,她不禁心喜地勾起唇。 是拾哥!爷肯定是在他身边……正忖着,只见拾藏拐进了巷弄,碰见了一人,停下脚步,就着隐密的屋角和对方交谈,教她不禁眯起眼。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对方是谁,但是那一身红袍束黑革带她刚刚才见过的,那是寇久吧,腰间还配带着一般百姓不得带上的长刀。 为何拾哥会跟寇久交谈,而且还神神秘秘地弯进了隐密的屋角墙边,要不是她刚好坐在这儿,怕是从其他地方的任何角度都无法窥视。 这时开门声响,她回头问:「巴哥哥,为什么……」下一刻,像是突然被掐住喉头,让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男人瞧见她,一双看似无害实则深沉的眸瞬间发亮,扬起温煦的笑朝她走来。 「站住!」她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勇气,硬是挤出了破碎的嘶吼。 第二十四章 燕禄成一顿,唇角笑意更浓,整个人更邪。「姑娘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于丫儿本是要告知她乃是周奉言的未婚妻,可一想到周奉言的处境……「我与公子不相识,家兄就快来了,烦请公子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又出现在她面前?她压根不想见他,可为何命运总将他俩绕在一块?! 「大胆!」燕禄成身后的侍卫出声斥责。 燕禄成一抬手,扬着笑意刮了那侍卫重重的一个耳光,响亮得教于丫儿不禁瑟缩了下,仿佛他是打在她颊上生出一阵辣痛。 「对姑娘家怎能粗声粗气的,」他噙着轻柔笑意,摆了摆手。「全都出去。」 「是。」 眼见他身后的侍卫尽数退出门外,于丫儿的心一颤着,想逃却无路可逃,犹如那一晚,最终她摘下了爷送她的金钗,宁死也不愿被欺侮,而这一次……她蓦地摸上腰间的短匕,二话不说地拔出向着他。 许是爷神机妙算,早就算到有这么一天,才会赠她短匕防身。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燕禄成脚步不停地逼近她。「以为我会做什么吗?」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她双手紧握着短匕威吓。 他一脸无害温煦的笑意,教人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但她很清楚他是个混帐!他是只披着羊皮的恶狼,是个该天诛地灭的混蛋! 「姑娘,我不过是想和姑娘闲聊个几句,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说拿着短匕指人可是很危险的。」燕禄成走向她,冷不防的出手欲抽走她的短匕,但她像是已有防备,在他靠近的瞬间胡乱挥舞着,制止他更加靠近。 怎么办?他是王爷啊,要是伤了他,他一定把帐算在爷的身上。 瞬间的犹豫让燕禄成有机可趁,贴了过去,吓得她跳上露台。「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燕禄成还是噙着不变的笑意,犹如最完美的面具,用轻柔嗓音说:「好啊,本王没玩过尸体,玩一回尝鲜也是可以。」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上一世她将金钗插入喉间断气后,他该不会、该不会对她……想着,浑身寒毛竖起。 这种疯子,天不除他,她来! 就在燕禄成又逼近时,她假装要跃下,利用他探手的瞬间,身前出现大片破绽,她毫不犹豫地往他胸口刺去—— 同时,门外出现骚动,她来不及回过神,门已经被人一把踹开。 「丫儿!」周奉言震愕喊道。 「爷!」她呐呐喊着,看着手中的短匕刺入燕禄成的胸口,脑袋当场一片空白。 掌灯时分,于丫儿在周奉言的寝房里不断来回团走。 结果到底怎么样? 那时,爷要巴哥哥将她送回府,爷则赶紧将燕禄成送回宫中医治,直到现在还不见他归来。 皇上会怎么责罚他?会不会要了他的命? 她站在床边敲着额,暗恼自己害了爷,都怪她! 于丫儿恼火地往床柱一拍,挂在床楣的画轴蓦地掉落。 「欸?」她将掉落的画轴拾起,其中一个画轴因掉落而松开,露出画像的下半部,教她不自禁摊开一瞧,双眼几乎发直。 天啊,这是什么画法,竟能将爷画得这般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爷走进了画里头,甚至连衣袂都随风飘扬着,只是那角落上黑雾雾的一片,是因为潮湿发霉还是怎地? 撇开这个部分,她看着画像,难以置信竟然有如此鬼斧神工的画技……那其他的画呢? 她把画轴拿到桌上摊开,却见画轴里竟只画了一个红色的圏圈,这画也太特别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琢磨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赶忙开了门,就见周奉言和拾藏一道回来,连戚行和双叶、舞叶都跟在后头。 「爷,皇上有没有刁难你?」见他神色疲惫,她心疼极了。 周奉言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我杀了靖王耶。」她的手还残留着刀子刺入肉体的感觉,直教她头皮发麻。 周奉言从宽袖里取出短匕。「你的力道不够重,只伤了王爷的皮肉,不碍事。」 「真的?」她刺那么用力,只伤到皮肉?「可是就算如此,我伤的是王爷,难道皇上没动怒?」 「该动怒的是我,」周奉言拉着她到锦榻坐下,一个眼神,双叶便将备好的茶水倒了两杯递上,随即和其他人一道退出房门外。「喝点茶,瞧你的唇干涩得很,该不会连点茶水都没沾吧。」 于丫儿抿了抿唇喝了口茶,别说茶水,她午膳没吃,晚膳也吃不下。「爷,你不能动怒,你在皇上面前动怒……」 「今儿个被调戏的人是你,难道你不认为我该替你讨个公道?」他温声问着。 「可问题那是靖王——」 「靖王又如何?你认为我连护你的能力都没有?」周奉言不舍的轻拥着她。「丫儿,都怪我,才会让你受到惊吓。」 久违的拥抱教她心头暖暖热热的,有些羞涩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要不是那个疯子……」她猛地收口,不想道出燕禄成说过的恶言。 「还好,当初给你短匕给对了。」他是如此庆幸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命运是难解的事,初定的一瞬间,哪怕重来多少回,该走的路还是得绕上一圈,除非刻意制造出的契机可以出现,可恨的是直到现在,他还看不出改变的契机在哪里。 「可是我伤了他……爷,皇上真的没怪你吗?还有皇后那一派的人要是趁这机会参你一本,那——」未竟的话被封了口,于丫儿瞠圆了水眸。 周奉言吮吻着她柔嫩的唇瓣,好半晌才哑声道:「丫儿,你不需要为我担心那些事,我自然应付得来,再者,许是皇上头一次瞧见我动怒,所以吭都不敢吭上一声,只说要我赶紧成亲,杜绝后患。」 他让皇上明白,丫儿的身分特殊,唯有她才能产下周家血脉,为了周家血脉,皇上才硬是把一口气吞下去。 「爷也会生气?」她从没见过爷动怒,一次都没有。 「当然,只要伤及你,我谁也不饶。」回想晌午时见到的那一幕,他的心就狠狠一揪,恐惧如浪般打来,让他恨不得亲自手刃燕禄成。 「爷,我往后会小心一点,真的。」不曾动怒的爷因她动怒,她是心喜却又担忧,心喜他的疼宠,担忧他的处境。 「丫儿……」周奉言轻叹了声。 瞧瞧他有多不济事,竟教她如此担心自己,可偏偏此时的他连削弱靖王势力的能力都没有。 「往后,我就牙行和家里两处走动就好。」有两位姊姊跟随,应该是不成问题。 她愈是替自己着想,他就愈是心疼,吻了吻她的发顶。「那可不成,接下来可有不少事得忙呢。」 「什么事要忙?」她一头雾水地问。 「丫儿,你不想嫁进周家?」 于丫儿不解地眨了眨眼。「没……我……」总不能说她等了好久吧!「爷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我方才说了皇上要我赶紧成亲。」 「咦?」有吗?她什么时候错过的? 「皇上质问是谁伤了靖王,我怒说靖王调戏了你,要皇上给个公道,皇上便要咱们赶紧成亲。」 于丫儿听得一楞一楞的。「喔……」就是方才他说他动怒的时候?因为不曾见过他动怒,所以教她震惊得忘了他后头说的话。 「就赶在七夕前夜成亲,七夕夜你再随我进宫面圣吧。」 「欸?」这么赶,她会来不及替他制新衣! 「然后,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采买些东西吧。」 于丫儿闻言,一双水眸发亮,任谁也看得出她内心的狂喜,然后她偷偷地往他腿上一倒,不住地朝着他笑。 「怎么了?」他笑问着。 「要是有了孩子,府里就更热闹了。」 爷出生丧母,五岁丧父,是周家族长带大的,族长去世后,周家只剩下他和奉行,而奉行一直都待在西枫城,这周府哪有个家的感觉。 周奉言神色不变,忖着如何告知她不打算要孩子,余光瞥见桌面的画,不禁怔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她忙道:「爷,那画是谁画的,竟将爷画得那般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爷走进画里呢。」 周奉言浓眉微攒,起身卷起了画轴。 第二十五章 「爷?」这画是她不能也不该看的吗? 「丫儿,我房里的画轴别乱动。」 「喔。」 察觉自己语气冷厉了些,他回头扬开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嗯。」她垂着脸回应。 「去跟双叶说,晚膳到你那儿吃。」 「好。」 见她还是垂着脸,他不禁叹了口气将移向门口的她拉回。「丫儿,神官画像不该被留下,愈少人见过愈好,这是我改日要处理掉的。」 于丫儿猛地抬眼,抓着他的衣襟,踮起脚跟他偷了个吻,才满脸通红地道:「我没有生气。」嘿嘿,这招够猛了吧,爷肯定吓住了。 周奉言楞了下,直睇着她说不出话。 「我去跟舞姊说把晚膳送到我房里。」虽说他如预料般呆住,但这直勾勾的目光她实在是受不住,被盯到脸都红透了,羞得她拔腿就跑。 周奉言不解地看着她逃离的背影,探手轻抚着唇,有些腼腆地扬起笑弧,笑得有些儍气。 一会他才敛去笑意,睇着桌面展开的画轴。 那是画有一圈红线的画轴,他将画轴轻抖了下,红线竟然消失不见,成了一张空白的画轴。 几乎同时,他的尾指上闪动着暗红色的光芒,消失不见。 这是他换来的姻缘线,是为了丫儿所备,如此两人成亲该是万无一失吧。 七夕前夜,周家张灯结彩,大红双囍在主屋大厅里举目可见,厅堂里外被朝中官员挤得水泄不通,交谈声几乎压过丝竹乐音,就在礼成之后,身穿大红喜服的于丫儿由双叶和舞叶领进喜房里。 她独坐在床上,内心忐忑不安极了。 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爷的妻,哪怕没有宾客观礼,没有大开筵席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在身边。 而今晚,她是真正要成为他的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她几乎停止了呼吸,藏在袖里的双手不禁轻绞着,直到她的红盖头被掀开。 「丫儿。」 他低醇的沉嗓唤着,教她羞怯地抬眼,瞧见他那丰神俊朗的面容,眸底眉梢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爷……我的夫君,奉言。」她怯怯地喊着。 周奉言直睇着她半晌,轻抚着她的颊,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微颤着,不禁疑惑难道他和她一样紧张。 「丫儿,待会我让双叶和舞叶进门替你卸下珠饰。」他几乎不敢正视她粉雕玉琢的容颜,目光流盼间,教人心旌荡漾。 正值盛艳怒放的风华,教人心驰神迷,他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记忆重迭,教他不敢碰触。 于丫儿不解地微蹙起眉。「可是——」 「前堂那头还有一票官员不应付不成,得要委屈你了。」他满脸抱歉地道。 于丫儿直睇着他。官员就算要闹洞房,也不会闹得过火,让他进不了喜房,再者谁都知道,成亲首夜守空房是不吉的。 「丫儿?」 「爷儿要是被拖住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但酒就别喝了,喝多伤身。」 「丫儿,对不起。」他不舍地轻搂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不打算延续周家的血脉,甚至连碰她他都不敢,光是要熬过今晚,就够他惴惴不安了。 「对:小起什么啊,咱们是夫妻了。」她没好气地道。 「今儿个忙了一天,你也该是累了,早点歇息,明儿个还要进宫面圣。」暂时收拾心情,他扬起她最爱的笑,忍住亲吻她的冲动。 「嗯,你可别让他们闹得太疯。」 目送他离去,让两位姊姊替她卸了珠钗和喜服,待她俩退到门外后,她也一并隐去了强撑的笑意。 爷有事瞒她。 到底是什么事让爷舍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或是他压根不打算和她同房?她不急着找答案,因为不管是什么事,爷早晚得要告诉她,她是他的妻,不能帮不上忙还添乱。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睡得不好。 一早双叶和舞叶前来伺候,于丫儿哈欠连连,被舞叶取笑了。 晌午过后,她梳妆打扮好坐上马车时,想起自己忘了帷帽,正要唤舞叶回房拿时,就见他已替她取来。 马车在周奉言上车后缓缓驶动。「丫儿,待会进宫面圣之后,我会让双叶和舞叶跟在你身边,时间差不多时,她们就会带你先回府。」 「爷今儿个不回府吗?」她偏着螓首问。 他沉吟了下才道:「宫中有些事。」 「别让自己累着了,你今儿个气色不好。」她担忧地握着他的手。 「我知道。」他握紧她的手,感谢她的体贴不追问。 马车来到宫门前,周奉言随即取出备好的白纱帷帽替她戴上。 马车外,拾藏、舞叶和双叶已经候着,破例跟着进宫。 在宫人的带领之下,两人前往干天宫旁的松华园,百官已入席,一见到周奉言莫不走来攀谈两句,一双双眼全都盯着他身旁戴着帷帽的于丫儿。 周奉言噙笑与众人交谈着,于丫儿敛眼装娴雅,横竖她不需要开口,静静的,愈低调愈好,但夹杂在交谈间,有人压低了声说:「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她疑惑地抬眼,朝声音来源望去,就见那人穿着官袍,已经被身旁的同侪恶狠狠地瞪了眼,推到一旁去。 「丫儿,走吧。」周奉言无视还有官员上前欲寒暄,牵着她的手便往前头走去。 于丫儿跟着他的脚步,察觉有数不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种注视并非像燕禄成那种令人作恶的打量,而是一种好奇。 有什么好好奇的?爷这个年岁娶妻,已算是晚了。 不解地跟着周奉言踏进皇上所在的干天宫里,燕竞一见两人便眉开眼笑,反倒是身旁的皇后没个好脸色,恶狠狠地瞪着于丫儿,她只好想办法把脸垂到更低。 「如今爱卿娶妻,朕就盼能早日见到周家血脉的延续,爱卿可得要加把劲,千万别让朕失望。」 「臣遵旨。」 「两位入座吧,朕赐你俩就坐在朕身旁。」燕竞往右手边的位子一指,坐在身侧的皇后脸都快焦了。 周奉言笑了笑。「皇上,臣妻身子有些不适,臣认为还是让她早点回府歇息。」 「身子不适?」燕竞本是面有不快,但像是想到什么,随即拍腿大笑。「朕明白了,就让她先回府吧。」 「臣谢过皇上。」周奉言行礼作揖。「臣先送臣妻出宫。」 「去吧、去吧。」 周奉言随即牵着于丫儿踏出干天宫。「丫儿,我先送你出宫。」 「好。」虽然她很想问,他说她身子不适,为何皇上会笑得那般开心……这皇族一个个都不正常吗? 离开干天宫,周奉言特地避开松华园,挑了条僻静小径,走了一小段,见前头有几名禁卫走来,他不禁微皱起眉。 在宫中,通常会有禁卫随侍的都是皇族,可现在尚留在京城里的皇子,他一个都不想见,然要退已经来不及…… 「奉言!」 周奉言楞了下,瞧见有个人推开禁卫,拉了个人朝自己大步走来,他松了门气。 「下官见过干爷,不知道王爷是何时回京的,北方大郡的金漠人都赶回去了?」 「有本王在,金漠人能不夹着尾巴逃吗?本王不想赶尽杀绝,派人镇在那儿,自个儿回京了,今儿个下午刚到。」燕奇临走到他面前,很不客气地推他一把。「你什么意思,昨儿个成亲,嗯?你故意挑本王不在京里时成亲,怕本王喝你喜酒不成?」 「哪儿的话,今儿个就陪王爷好好喝一杯。」周奉言笑眯眼,瞧向他身旁的周呈晔。「将军,待会下官也好好敬你一杯。」 「你陪倘酒鬼喝就够累了,不须再搭理我了。」周呈晔懒懒说着,至于口中的酒鬼,大伙心知肚明。「否则你今晚肯定出不了宫。」 「出不了宫,全都到毓灵殿睡不就得了。」 「你没瞧见人家新婚燕尔?别老是说话不经脑子,别靠太近,省得将蠢病染给我。」周呈晔叹了口气,挪开一步,不想跟他站得太近。 「周呈晔,你该不会忘了本王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随时都可以挂冠求去。」 燕奇临喷火似的黑眸直瞪着他,随即勾上周奉言的肩。「别理他了,喝酒去。」 「王爷,就算要喝,也等我送丫儿出宫。」 「她怎么啦?」 「她身子不适,我让她回府歇着。」 第二十六章 燕奇临浓眉一挑,笑得一脸暧昧。「可真有你的,周奉言,你忍很久了吧,下手都不知道分寸了?」 「王爷……」周奉言俊脸微赧,庆幸一旁于丫儿压根没听懂话意,只是不解地蹙起眉,疑惑的目光不住地盯着自己,盯得他脸发烫,只能轻咳一声掩饰。「我先送她出宫。」 「得了,在这儿能出什么问题,让本王的人跟着。」 「可是……」 燕奇临不耐地回头道:「给本王听着,护送周夫人回府,谁敢劫人,哪怕是皇亲贵胄,立地格杀!」话落,拍了拍周奉言的脸。「放心了没?」 「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佯讶道。 「就是知道老三回京了,本王才回来凑一脚。」 周奉言笑意更甚,只因一如预料。冀王和靖王不对盘,虽说不曾正面冲突,谁也不踩谁的底限,但他想试试冀王待自己有几分情,才会差人把靖王被丫儿所伤的消息散布到北方大郡。 在丫儿伤了靖王之后,可说是开战的第一哨,逃避不了了,如今京城多个冀王在,多少还镇得住靖王,要是能再将周呈晔拉进同一阵线,他的心会更安稳些。 「喝酒了,傻笑什么?」燕奇临勾住他的肩,回头对着于丫儿道:「丫儿,你家相公就借给本王了,你好生歇息。」 于丫儿轻点了点头,再朝周呈晔行了个礼,便让燕奇临的侍卫和双叶、舞叶给簇拥着离开。 她想,冀王应该是友不是敌,爷能多与冀王往来是好事,而周呈晔身为盘龙将军,又是百年一宗,爷跟他们在一块,她也放心了些。 突地听见前头有人说:「见过王爷。」 于丫儿缓缓抬眼,果真就见燕禄成领着一队禁卫走来,不闪不避,那双不善的眸正穿过人潮直睇着自己。 「退下。」燕禄成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冀王侍卫退下。 「靖王爷,冀王爷有令,要卑职护送周夫人回府,不得有误。」带头的侍卫江辽低声说。 「什么时候冀王和周夫人这般有交情了?」燕禄成佯讶笑着,随即敛笑。「你算什么东西,给本王退下!」 刷的一声,在于丫儿前方开路的侍卫立刻抽出长刀。「冀王有令,谁敢劫人,哪怕是皇亲贵胄,立地格杀!」 燕禄成微眯起眼,哼笑了声,猩红的唇扬开了笑意。「说什么劫人,本王不过想跟周夫人闲聊个几句,周夫人也该有话对本王说吧。」 江辽回身请示着。「周夫人的意思是?」 「王爷,那日妾身失了理智,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于丫儿垂着脸朝他福了福身。 哪怕对他有天大的不满,她都不得发作,尤其身在宫中,更不能再失了理智害了爷。 「隔着这么多人说话,周夫人猫叫似的声音本王可听不见。」 于丫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要向前几步,却被双叶和舞叶拉住。「不碍事,就上前跟他说上几句,你们都在我身后护着,他还能如何。」 舞叶忖了下,便和双叶一道跟在她左右,神情戒备。 「妾身日前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于丫儿走到他面前两步外,朝他福身致歉。 「你现在是周奉言的人,本王就算跟老天借胆也不敢再动你半分,你这道歉也就省了吧。」燕禄成黑沉的眸近乎贪婪地注视帷帽后的她。「不过,敢嫁给周奉言,也难怪你敢刺伤本王。」 于丫儿不解的抬眼,还未问出口,便又听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凡是嫁进周家的女人,最多只能活到产下子嗣?」 于丫儿狐疑地看着他。 「王爷,那只是传闻。」双叶急声道。 双叶的辩解等于间接证实了这事,教于丫儿不禁朝她望去。 「本王和周夫人谈话,哪里轮得到你这贱蹄子插嘴,嗯?」燕禄成轻哼了声,面上笑意不减,带着几分寻衅。「看样子周夫人是被蒙在鼓里了,你们这帮为虎作怅的恶婢,分明是存心要看周夫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舞叶沉着脸,拉回双叶,粉拳紧握着却又不得发作。 「王爷,那恐怕是外头传闻罢了。」于丫儿寻思半刻才道。 不过说真的,她还真没听过这种传闻。 「传闻吗?那么你回周府问问吧,周家主母到底有哪一个能活到子嗣长大的。」燕禄成笑了笑,从她身旁走过,又停下笑睇她道:「至少你该知道周家寻姻缘都是透过族长卜卦,找出特殊生辰八字的姑娘,再由周家人寻来为妻的,因为只有寻来的女子才能为周家产下子嗣。」 于丫儿攒眉忖度。族长卜卦?周家族长不是去世已久,什么时候卜的卦?况且,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从不知道周家竟有这些秘密。 卜卦寻妻这事她确实不知情,但周家主母……爷的娘亲确实是产下爷之后就去世,是巧合,抑或者真是如此? 「王爷的意思是,周家新妇皆会死于意外?」 「就是,瞧瞧周奉言多狠的心,娶你进门对你百般呵护,不过是为了要让你产下子嗣罢了,可惜了一个美人儿,等着香消玉殒了。」燕禄成打从内心感到可惜,这到嘴边的肉就这么没了。 「王爷此言差矣,奴婢的主人不会——」 「这儿有你说话的分吗?周家的小奴。」燕禄成冷声打断舞叶未竟的话,瞅着于丫儿微颤的身姿,哼笑了声,径自朝干天宫的方向走去,后头浩浩荡荡地跟着一队侍卫。 于丫儿发着颤,但不是因为恶寒。 待燕禄成离去,舞叶才细声地道:「夫人,不要听王爷胡说,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回府吧,我要查周家族谱。」她要应证她的想象是不是真的。 松华园的露池台上,周奉言与燕奇临、周呈晔把酒言欢,瞧着底下百官纸醉金迷的丑态,燕奇临笑得嘲讽。 「瞧瞧,这些家伙在宫里醉生梦死,压根不知道外患内斗,一个个只想着自个儿的权势和地位,一想到本王是为了护卫这种人在边关奋战,本王就一肚子火。」说着,恼火地拿起玉杯就往下砸,压根不管砸到了谁。 底下有人哀叫着,燕奇临乐得打算再拿壶酒伺候过去。 「王爷息怒。」周奉言赶忙阻止。「边关有王爷在,安居乐业的是百姓。」 「百姓有没有安居乐业关本王什么事,本王只要护得了你们这两支周家就够了。」 说着,整个人靠近周呈晔。「怎样,有没有很感动?」 周呈晔凉凉瞥了他一眼,呷了口酒,很敷衍地说:「太感动了,我都快哭了。」 「……眼泪在哪?」 「寄放在我妹子那儿。」 「啐,没见过这么疼妹子的男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子?」这个鬼见鬼怕的家伙,竟在他妹子伤重时落泪,差点没将他吓死。 「她不是我亲妹子,我疼她?」周呈晔不禁摇头,对着周奉言道:「别再让他喝了,他喝了酒更蠢了。」 周奉言憋着笑,轻咳了声。 「你这个混蛋,当年本王帮你毁了一馆时,你都没谢本王。」 「我谢你个鬼,那家一夜馆是谁开设的?」周呈晔横眼瞪去。 「是里头的人搞的鬼,跟本王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也脱不了关系……混帐,我愈想愈是光火,要不是你设一夜馆,我家妹子怎会遇到那灾事?」周呈晔拍桌站起,琉璃般的黑眸闪动着怒火。「全都是你这灾星搞的鬼!」 「好了好了,都过去都过去了,凌春现在不是好好的。」周奉言见周呈晔真动怒,赶忙劝和。 「当初要不是你劝我,这家伙我是压根不想再见。」 「去你的!在你妹子面前乖得像猫一样,在本王面前装老虎啊!」燕奇临带着几分微醺,跟着拍桌站起,好好一张八角云石桌,上头已经裂了两条纹,边边都快掉了。 「你们……」周奉言头痛地捧着额,没料到只是喝个酒,说着说着两人就斗起来了,但不能让他俩真斗起来,往后还有许多事得要他俩协助才成。 正准备起身劝和,余光瞥见底下有抹光掠过,教他不由得往露池台底下望去,就见一个男人身穿玄色镶金丝的锦袍,让宫人领着往干天宫而去,他不禁微眯起眼,直觉得古怪。 宫中怎会出现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第二十七章 他身形一晃,被燕奇临给扯了过去。「周奉言,你给本王评理,他这家伙是不是忘恩负义!」 「我去你的忘恩负义!」 「等等等等,你们两个歇口气先替我瞧瞧,黄公公要领进干天宫的那个男人是谁。」周奉言往不远处一指,两个都已有七分醉的男人跟着往外瞧。 「那不就足高钰?」燕奇临呋了声道。 「怎是?」 「是高钰没错,今儿个才到巴乌城,住进了迎宾馆里,大概会留个三四天吧。」周呈晔狐疑地看着周奉言。「奉言,你是醉了不成,真要论起来,咱们三人之中见过高钰次数最多的应该是你,你怎会认不出来?」 周奉言整个人呆住,说不出话。 高钰是已被大燕灭国的大定国皇子,四年前高钰的父皇企图造反,被燕奇临镇压杀害后,皇上为了羞辱高钰,将高钰封为丰兴的一郡之主,派龙图营看守着,但每每宫中喜庆大宴,又会特地把他从丰兴带来巴乌,羞辱冷落个几天再派人送回丰兴。 而他身为宫中神官,安排一些庆典祭祀,总是会与高钰见上一面,所以他光是一年见到高钰的次数,恐怕就不下五次。 但他认不出那是高钰……因为那根本不是高钰! 「怎么了?」燕奇临勾着他的肩膀。 「他真的是高钰?」毫无相似之处,他所识得的高钰是懦弱无能,说起话来唯唯诺诺,支吾其词,怎会是眼前这身形高大又面容噙着噬人邪气的男人。 燕奇临不禁放声大笑。「呈晔,这家伙醉得比咱们还严重,他竟然连高钰都认不出来。」 「跟你没那么熟,不需要叫这么亲热。」周呈晔毫不给面子地道。 「你这混蛋,本王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 「你连有脸的东西都不敢吃了,还能给谁脸呀!」 周奉言压根不管身后两个人是真的打了起来,径自下了露池台,忖了下,假藉祈福之名前往迎宾馆。 确定高钰入住迎宾馆里规模最小的起云院,周奉言斥退了守在院前的禁卫,疑诧起云院里竟没有半个下人,意味着高钰是独自前来,一个每每进宫就颤若秋叶的男人,何时胆大到独身前往? 年初,他才见过高钰,分明不是那张脸,为何现在却换了张脸?不,也许该说,不是换不换的问题,而是旁人看他是高钰,唯有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本质。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喜好,好比上一世的燕奇临不过是个懦弱怕事之辈,被远放北方大郡也不敢吭上一声,最终水土不服死在北方。这一世的燕奇临他从小就与之亲近,教导他伴着他,让他成为一个无法无天的狂人,再利用周呈晔入仕为官,让两人交好,将他操控为手中的一枚暗棋。 而高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改变他的个性本质,他不是高钰,只是一个拥有异法,假冒高钰的奇人。 而他……会不会就是自己等待许久的契机? 一阵脚步声接近,他就站在门边上,等着开门的一瞬间,但脚步声停了,男人莞尔的笑声先起—— 「想躲在我的房里,好歹找个女人。」 懂武吗?周奉言推开了门板,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在下大燕神官周奉言,见过大定郡主。」 高钰直睇着他半晌才漾着玩味的笑,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郡主贵人多忘事,以往郡主进宫时,皆是下官经手安排郡主的席位。」 高钰笑眯了沉而凝威的眸。「不知道周神官前来所为何事?」 周奉言黑眸眨也不眨,笑意从眸底开始蔓延。「下官有笔买卖想要和郡主谈谈。」 是了,是他等待许久的契机……姑且不管男人是谁,这机会他是不会放手的! 「好啊,说来听听。」高钰直睇着他那张宜男宜女的面容,心的某处在骚动着,震撼不已。 回到周府,于丫儿妆容未洗,曳地罗衫片裙不换,坚持要看周家族谱。 两人对看一眼,双叶蹲在于丫儿的面前,轻声解释着。「夫人,约莫一百年前,周家人娶了他国姑娘后,从此周家子嗣每一隔代就会出现一个拥有异能的人。」双叶将周家的历史娓娓道来。「但不知是福还是祸,自此周家迎亲,嫁入门的女子总是因故去世,最多是在生下子嗣时死去。」 「果真如此。」她倒抽口气。 「夫人不要误解,确实周家男人不管娶的到底是谁,娶了几名妻子入门,下场都是一样的,可同样的,周家的男人年寿都不长,而且注定孤老。」双叶面露悲伤地道。 于丫儿惊愕地抓住她的手。「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爷他……」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如此,可是就我所知,老爷年寿三十一,老太爷年寿三十四……族谱上记载的周家男人,无一人能活过四十。」双叶说着,红了f爱笑的眼。「也许是拥有异能所致。」 于丫儿直瞅着她,唇色发白。「怎会有这种事……」 她才刚明白上一世里为何爷不肯娶她,反而娶了公主,爷不是不爱她,也不是背弃她,而是不能也不敢娶她,那是他爱她的方式。如此就可以解释,他那时为何变得淡漠,甚至可以解释为何昨儿个他不与她同房! 「夫人,请原谅我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实在是爷极宠爱你,我怕你知情后——」 「双姊,我不在乎,人生在世,无常相随,谁都不能预测未来,我只在乎在世时开不开心,爷开不开心。」如今想来,原来他们能够相守的日子竟如此短暂,怎能不把握。 「既是如此,你找族谱做什么?」舞叶不解的问。 「我只是想确定靖王是不是骗我,倒忘了你们在周府长大,直接问你们是最省事的。」 「所以你是不信爷是恶意害你?」 「爷会害我?」于丫儿嗤笑了声,随即肃容道:「不可能的,爷伤尽天下人,也绝对不可能伤我。」 这一点她再笃定不过,只是爷总是不说,教她费尽思量猜想,如今她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以他为信念,不容他人动摇。 「我还以为你吓着了。」 「不是,我只是在想事。」她只是联想到上一世罢了。 「想什么事?」 「就……就怎么让爷愿意跟我行房。」她随口说着,总不能要她提上一世的事吧,再者子嗣的事也真的重要,毕竟爷从小丧亲,要能有子嗣,也算是圆满了他的生命。 「所以你现在是积极地想要爬上爷的床?」 「对!」她用力地点头,随即意会自己过于大胆的宣言,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在双叶和舞叶的注视之下,她羞得捂脸点着头,「也是啦……」不爬上爷的床,她是要有什么机会怀上子嗣? 这是个大问题,爷不打算亲近她,所以她只好主动点了。 「那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你。」 「什么东西?」 舞叶撇着嘴,看她的表情像在看一个很不懂事的小姑娘。「爷为了护你,不见得会碰你,你不主动一点行吗?可要你主动一点,你会吗?」 「喔,所以舞姊会喽?」所以要教她? 舞叶毫不客气地朝她光洁的额头弹了下去,痛得她抱头哇哇叫。 「谁会啊?我还没出阁!」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我是要找书!」 于丫儿捂着额头扁着嘴,泪水在眸底打转。好痛,真的一点都不留情,她已经够不聪明了,再把她打得更傻怎么办? 「双叶,咱们到书房去找找。」舞叶红着脸起身,走到门边发觉双叶没跟上,奇怪的回头,就见双叶的脸红得像是烫熟的虾子。「你干么脸红成这样?」 「还没出阁的姑娘说什么爬上谁的床,受不了你们。」双叶抹了抹脸,快舞叶一步走出门外。 「喂,等我!」舞叶赶忙追了出去。 房里蓦地剩下于丫儿,她不禁喃喃问着,「那我现在要干么?」睡觉好了,昨儿个没睡好,今儿个一搅和,她整个累惨了。 一沾上床,倦极欲睡间她不住地想着周奉言是用什么心情看待自己,想着他是如何深爱自己,却又把自己推得远远的。 想着想着,她沉沉睡去。 四。「死,连枝」 两日后,周奉言才回府,任谁都感觉得到周奉言的好心情。 他那笑意像是带着毒,染上每个人,只要经过他的身边,再恶劣的心情也会在瞬间转为开朗。 第二十八章 「爷,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正值掌灯时分,于丫儿瞅着从进门就笑意不减的他,教她也跟着漾着笑意。 「冀王平定了北方的金漠,当然是好事一桩。」周奉言在她身旁落坐,笑意还是止不住。 要他如何能止住笑意?因为他等待许久的契机终于到来。而对方也有意与他合作,教他始终紧悬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于丫儿扬起眉,不怎么相信。虽说外患能平是一大捷报,但她不认为这点事可以让爷打从内心扬笑。 爷是个爱笑之人,总是客套而生疏的,唯有待自己人才显真诚。可现在的他,可以说是眉开眼笑了,想了想,也许今晚是绝佳时机! 于是用过晚膳后,周奉言正准备回房时,于丫儿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角,教他不解回头,轻问:「丫儿,怎么了?」 「就……」呃,好难说出口。 一旁收拾桌面的双叶和舞叶心底明白,三两下收拾完,让两人独处,于丫儿才有勇气开口。 「哪儿疼吗?」 周奉言此话一出,让于丫儿泄光了一肚子勇气,只能抚摸着脚踝,道:「脚疼。」 就当是这样吧,她真的没有勇气索爱。 「又犯疼了?」周奉言沉吟了下。「进入雨季了,你总是难受些,我差人去替你烧点热水,待会让舞叶替你敷着,会觉得舒服些。」 说着,人就往外走,动作快到于丫儿根本来不及拦阻,也不好意思拦阻。 一会端着热水进门的舞叶瞧她坐在床上扁着嘴,不禁低低笑着。 「舞姊牙真白。」笑得真开心呐,幸灾乐祸也不用这么明显。 「我的牙一向又白又亮。」舞叶将水盆搁在花几上。「爷回房了,你现在决定怎么做?」 「就寝啊。」不然咧?「爷总是二更前就就寝,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不好吵他。」 舞叶撇着嘴。「现在正是夜袭的好时机,亏你念了一堆兵书,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夜袭?」真是太惊世骇俗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去不去?」 「明晚吧……」 「干脆十年后好不好?」 于丫儿扁嘴瞪她,舞姊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没有那么急吧? 想是这么想,但她最后还是被舞叶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 夜袭她不会啊,难度太高了。 拐过廊角,就见拾藏守在他的房门前,于丫儿蓦地漾笑,回头道:「拾哥在呢,没法子夜袭了。」 「我去引开他。」舞叶一脸视死如归。 有没有必要这么认真?于丫儿冷汗涔涔,无路可退。 然,舞叶都还没开始行动,拾藏已经听到声响,走到廊角边,沉声问:「舞叶,你带夫人到这儿做什么?」 舞叶犹似老鼠遇见猫,神色心虚地道:「夫人说有话想跟爷说,所以我就带她过来了。」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把自己当借口。 「夫人,爷这两日在宫里忙得夜不沾枕,现在已经就寝了,要是有事的话,可否明早再谈?毕竟明儿个爷还要进宫。」 「好。」于丫儿二话不说地应声。 「我送二位回房。」 「不用不用,我们自个儿回去就好。」于丫儿立刻拉着舞叶就走。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亏你在牙行待那么久,讨价还价都不会是不是?」舞叶一回房劈头就骂。 「刚才是谁一见拾哥就变老鼠的?」 「……我是尊重他。」 「我也很尊重他。」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舞叶叹了口气,道:「算了,明天再去一趟。」 到底有没有这么急啊!爷都不急了,她急什么? 说来是老天赏赐,给她多个几天凝气。爷一进宫,竟又是数日未归,让她松了口气,却也难免怀疑爷是刻意避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不经意想起冀王勾着爷的肩,甚至几年前咬了爷的唇…… 不过想归想,她照样进牙行干活。 偏巧,一早进牙行就遇见寇久那个闲官找麻烦,正思忖着要怎么应对时,就见侍卫急急通报了不知道什么事,寇久立刻带着一票侍卫匆匆离去。 而就在寇久离开之后,她发现栈房里竟藏着一筐筐的铁砂,而且不只是一座栈房,而是好几座栈房最后方的隐密处皆藏着铁砂。 铁砂啊!朝中严定,民间不得私售盐铁茶等等商品,尤以铁为重,一旦查获皆以谋逆诛杀,这事她不相信巴哥哥不知道。 要不是寇久突然离去,这些铁砂被他发现,周府还能活吗?于丫儿想找巴律问清楚,可偏偏他去了商埠,过了晌午都未归,她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府,想晚一点再让戚行去把他找来。 可惜,戚行跑了趟牙行,回来只说巴律有事到登林县,得要明日才回来。不过倒有另外一个好消息,是周奉言今儿个会回府。 于丫儿听完后,一颗心略稳了些,横竖把这事跟爷说也是一样的,不过恐怕会害了巴哥哥,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偏偏用过晚膳之后,周奉言仍未回府,急得她在房里直跺步,都快走出一条沟了。 「别再走了,我头晕。」舞叶没好气地道。 于丫儿皱了皱秀眉,道:「我到爷寝房等爷好了。」不知怎地,今儿个眼皮子一直跳,整日坐立难安。 坐在一旁品茗的舞叶看了她一眼,便问:「需要带什么?」 「我要带什么?带书吗?」因为可能会等很久,需要带本书边看边等? 「这本啊。」舞叶从她床底下的妆奁取出一本春宫图。 于丫儿羞得拍掉她的手。「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谁闹了?这可是我从爷的书房里偷来的,你想,爷瞧过了没?」舞叶朝她挤眉弄眼,故意在她面前翻开。 于丫儿羞得闭眼不敢看。「舞姊,我担心爷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府,怎么你都不担心?」宫中一旦大洗盘后,爷的身分就会变得很微妙。 「爷有什么好担心的?」双叶从外头端了壶茶走来,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从来就没有爷摆不平的事,方才戚行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听说是皇上病了,许是如此拖延了点时间。」 「是吗?」她突然想起寇久的侍卫不知道说了什么教他鸣金收兵,难不成和皇上病了有关? 皇上有恙,要是倒下不起,这大燕的江山会不会就掉进靖王手里?那爷是不是会受到刁难? 「不要胡思乱想,天塌下来还有爷和我们顶着。」舞叶睨她一眼,就看穿她那藏不住的担忧心思。 「我……」她真表现得这么明显? 「你得对爷有信心点,要知道咱们的爷可是周家记谱以来,能力最强的。」双叶说着,替她斟了杯茶后,从背后取出一小捆麻绳,温温笑着交到于丫儿的手中。 「双姊,这是做什么?」她不解的皱起眉。 「你不是要去爷的寝房吗?把这带着,要是爷不从,你就趁爷睡了,把他给绑了,这样就可以成事了。」双叶笑眯眼说着。「将来的少爷能力说不准会更胜爷,所以你非得要加把劲不可。」 于丫儿手中的麻绳掉落,一脸震惊。原来最可怕的人是双姊! 周府外的更夫敲更,喊着三更到,一抹纤痩的身影灯也没提,径直走向主屋。 周奉言的寝屋只有廊檐点上灯火,房内漆黑无光。于丫儿进了门点了火,赶忙将那捆麻绳和春宫图藏到床底下。 要她绑爷?怎么可能! 她等爷只是想知道皇上的病情、未来王爷们的动向,为什么她们要她做这么邪恶的事啦! 本来是满心不安的,现在却害得她满脑子胡思乱想。 拍了拍发烫的颊,她环顾四周,寝房里似乎没什么变动,物品摆放的位置不变,就连画轴……虽说爷要她别瞧,可是她实在很想将那画技学到手。 一直以来她总是无法画出真髓,好不容易现在有可以临摹的画,她当然想要多看几眼。 取下画轴,摊开一瞧,一片空白教她微愕,她随即又摊开另一支画轴,画上正是周奉言的画像。 怪了,同样两支画轴搁在这儿,一支空白了,一支却未变,这是怎么回事? 她仔细看着周奉言的画像,不知怎地,总觉得画像上的周奉言面容有些改变,眸色偏邪甚至有些扭曲,吓得她退了几步,用力眨了眨眼再瞧,又是丰神俊朗,噙笑如玉的周奉言。 第二十九章 她正疑惑着,蓦地听见外头有细微的声响,赶忙将画轴收起挂好,才回头,门已经打了开来,周奉言被拾藏和戚行搀着进来,她迎向前去,就见他瞪大的黑眸里满是血丝,额际爆开青筋,紧咬着牙,浑身不住地轻颤着,教她当场怔住。 「丫儿……回房……」他气若游丝地喊着。 于丫儿直睇着他,不懂这时分他怎能要她回房。 「先让爷躺下!」拾藏急声道,让她退到一旁,和戚行将周奉言架上床。 「爷到底是怎么了?」于丫儿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就见周奉言圆瞠的眸缓缓地淌出血,不禁更是心急。 「夫人,先回房吧。」戚行柔声劝着,将她拉离床边。 「戚哥,找大夫啊!爷的眼睛都流血了,你没瞧见吗?」她瞪着周奉言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血水沿着他的眼鼻口不断地流出,耳朵流出的血甚至渗湿了他的肩头。 「快去叫大夫,快啊!」 「爷不是生病。」 「那是中毒?有人对爷下毒!」于丫儿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泪水在眸底打转。 「为什么不找大夫?」 「因为大夫来也没用!」戚行声色倶厉地道。 「为什么?」 「爷一直是这样,找了许多大夫甚至是御医都没用,老爷曾说过,也许这是身为周家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爷从小就这样?」上一世时,她根本没听闻过这事啊!「可是他之前都好好的,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三更发作,五更停止。」 「嗄?」 「每天,三更发作,五更停止。」 于丫儿楞楞地跌坐在椅上,泪水早已爬满双颊。 爷总是三更之前就寝,拾哥在门外守夜,哪怕她伤着病着,爷照料她也不过三更,原来……是因为爷身有恶疾。 「爷不想让你发现这件事。」戚行见她冷静了些,蹲在她面前解释着。「爷原本二更就要回府,却被靖王给拖住……爷现在心底肯定难受。」 「为什么?」她侧眼看着床上的周奉言已经瑟缩至内墙,像是无法负荷剧烈的痛楚,脸呈黑紫色,血在脸上糊成一片。 「爷怕吓着你。」 于丫儿轻点着头,泪如雨下。「我是吓到了……可是我的心更痛。」原来不愿同房,还有这个原因,他宁可自己关起门来独自面对,也不愿让她知道。 「夫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于丫儿声泪倶下地呢喃。「如果真的无药可医,那爷不是每晚都得要面对这种折磨?」 戚行注视着她,欣慰地扬笑。「爷能遇见夫人,真好。」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只能看他痛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谁都帮不上忙。」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还要好久才五更天啊!「可不可以把爷打晕?至少让他昏过去,应该就不会那么痛了。」 戚行苦笑。「没效,就算封了爷身上几个大穴,爷一样会痛到醒过来。」 「那不就非承受不可?」 「止是如此。」 于丫儿按着腿起身,看着拾藏只是攒着眉站在床边动也不动,和她一样感到力不从心。 于此同时,床上的周奉言开始瑟瑟发抖。 痛,从挤压开始,仿佛周身被无形的力量压缩到全身都碎了,无一丝完整,然后似火焚般从身体深处烧到外头,仿佛连骨头都快要化掉,接下来全身像是被浸在冰池之间,感受着椎心刺骨的寒意,最终从头部慢慢地剥开他的皮肉,直到脚底,一夜的折磨才算结束,他才能喘一口气。 这是他当初出卖了魂魄,所必须受到的一世剥魂之苦。 有时,他会选择疲惫地入睡,抑或者起身打坐,但今儿个他直睇着坐在床头哭得像泪人儿的丫儿,看着他最爱的女人,哪怕痛楚还未褪尽,他还是漾开了笑。 「丫儿,不是要你回房吗?」 于丫儿拧了手巾仔仔细细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才用着浓浓鼻音问:「这是你让我重生的代价吗?」 周奉言楞了下,没料到她竟会问出口,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 见他没吭声,那就意味着她猜对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不知道当她发现时,她会有多痛苦。 她守在他身边,不住地想着,明明上一世他无病无痛,可这一世的他却生有药石罔效的异疾,她最终只能猜想是为了她。因为他拥有特别的能力,就像他能替他人交易,所以他就拿自己当供品,将她换回。 「不是。」他哑声喃着。 「你医。」 「丫儿,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上一世我与你相处到三更半夜,你都不曾如此过,这一世你却有了这异疾,你有没有想过,周家的男人年寿不长,你竟然还这样对待自己,就算换来我重生的机会又如何?」说着,她不禁又泪流满面。「爷……我走了就算了,你不该逆天而行。」 想了一夜,她想出了一个大概。这一世里有太多人事物不相同,她认为是他刻意改变,只为/让她避险,可是当他这么做时,他间接地影响了多少人,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好比冀王,他原不是这种性情的人,也早就死在北方大郡,可如今的他却执掌数十万大军的兵符,镇守京师。 冀王的改变可以牵扯多少人的生死存亡;一场没酿灾的大雨,却变成了灭村洪灾,那是多少人命的陪葬。 怎能为了她一个人,如此嚣狂地改命? 周奉言平静地看着她,问:「如果有一天我莫名死去,而你刚好有方法救我,让一切重来,你会不会做出跟我一样的抉择?」 于丫儿不禁语塞。 「如果你知道有方法去掉我夜夜受的苦,你会不会救我?」 「……有吗?」 「没有,这不是我付出的代价,是周家血脉该承受的逆天之痛。」他伸手抹去她不断滚落的泪水。「丫儿,周家男人年寿不长,是因为周家的男人不愿独活,是因为周家的男人为所爱耗尽寿元,这是周家被诅咒的命运。」 「周家怎会被诅咒,明明——」 「周家男人拥有无形易物的能力,哪怕不让你重生,为人无形易物,延寿续命也是逆天的一种,当然得付出代价。」 「既然老天让周家拥有这种能力,又岂能要求代价?」 「也许不是老天给予,而是有人强求掠夺而来的。」 「什么意思?」 「我猜的。」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别哭了。」 「太过分了,年寿短又要付出代价,迎娶的妻子又早逝……凭什么要周家人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她愤愤不平。 「周家迎亲需卜卦找出命定之女,唯有命定之女才能生下子嗣,其余的过门不久必定亡故,那是因为周家男人没有姻缘线。」他顿了下,将她拽进怀里。「可是我有。」 「咦?」 「我跟人交易,拿十年阳寿换取姻缘线。」 于丫儿瞠圆了眼,难以置信。「你拿阳寿换?」她简直快疯了!周家男人年寿短,爷今年已经二十八,扣掉十年,他还剩多少日子? 「因为那条姻缘线是我要的,自然得用我的阳寿换,找到符合的卖主,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他笑着道,却见她突然嚎啕大哭,吓得他慌了手脚。「丫儿,你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你竟然、竟然……」于丫儿泣不成声,伏在他的胸膛上哭得柔肠寸断。 「丫儿,只要有姻缘线,你进周家的门,应该就不会有事了。」他是如此推断,找出任何对她不利的可能性,把残缺的圆补足,就不会再发生憾事。 她怔怔抬眼,豆大泪水沿着颊边滑落。「你以为我会怕?你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不,是我怕。」他一把将她搂进怀。「我怕没有你相守,我怕又失去你,我很怕。」 「我到底能给你什么?怎会值得你这般待我?」除了有张会招来麻烦的脸,她实在想不出她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疼宠。 有时,就连她都讨厌自己,因为她只是个麻烦。 「值得,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痛着都值得,我不求什么,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一世平安。」 「那你得要陪我啊……你不能丢下我……」她怕到最后,他把命都给赔上。 第三十章 「我不会。」因为从这一刻起才是关键,他是为了这一刻而布了长远的局,要将任何可能伤害她的人全都铲除。 只要能保住她,就算是痛,他也痛快。 「还是得进宫吗?」于丫儿替他更衣,穿上官服。 「皇上的病情虽是稳定了,但我还是去瞧瞧比较安心。」周奉言瞅着她替自己更衣,直觉得两人真像是一对夫妻了。 「你不会替皇上延寿吧?」她颇具警告意味地瞪着他。 周奉言低低笑开。「不会。」 「真的?」警告变成了怀疑。 「因为没必要。」 「为什么?」 「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没事的。」皇上是中毒并非急病,说穿了是靖王等得不耐烦了,让人下手罢了。 「什么都不跟我说才担心呢。」她细声咕哝着,替他繋好了革带。 「我没说的,自然是不重要的事。」 于丫儿压根不信。「你不跟我同房,不就是瞒着异疾不让我知道,这算是不重要的事?」他要敢说是,她真的会再哭给他看。 周奉言笑得一脸讨好,她勉为其难地哼了声,算他识相。「既然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往后可以同房了吧。」 「这……」 他支吾其词,教她不禁狐疑地问:「你不是说有了姻缘线,咱们真成了夫妻,我也不会有事?」 「该是如此。」 「那要是如此,咱们……」后头的话她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 「什么?」他凑近她,她转头附在耳边低声重复,他微愕地瞅着她,俊脸微微翻红。「呃……可是我……」 「咱们可以早一点。」于丫儿这话是盯着自个儿的绣花鞋说的,实在没勇气对着他说。「所以,你今儿个要不要早点回来?」 「这个……」 「我不管,横竖今儿个我不进牙行了……」她突地顿住,抓住他道:「爷,昨儿个我发现栈房里有铁砂。」 她这才想起这件大事,谁让皇上重病,再加上发现他的异疾,才会教她把这事都给忘了。 「是吗?」他沉吟了下。「晚一点我绕到牙行再问巴律。」 「爷也不知情?」她抱持着几分怀疑。 虽说巴哥哥是掌柜,但牙行里有铁砂可是大事,她不认为巴哥哥行事前未先告知爷。 「这一两年我几乎不管牙行的事,你应该也知道的。」他轻抚着她的颊,直睇着她哭肿的眼。「待会让舞叶备点热水给你敷眼,红肿得厉害呢。」 「嗯。」她点了点头,慢慢地将脸贴到他胸膛上。 周奉言睇着她,笑意蔓延到眸底,将她纳入怀里,亲吻着她的发顶。 「爷,还有哪里痛吗?」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着,像在确认他每一处安好。 周奉言不禁笑柔了黑眸。「没事,五更一到就没事了。」他想,他是真的吓到她了,打他醒来至今,她问了超过十次。 不想让她知情,就是怕她担心,可是她的担心偏又教他心喜,不舍又怜惜地吻着她的额,却发现她的手……「丫儿,你在做什么?」 「这儿红红的。」她暗恼刚刚替他更衣时没好好巡过一遍。 虽说这颈项摸起来是没怎样,但就是泛着红,就连锁骨也是,那底下呢? 周奉言二话不说攫住她企图拉开衣襟的手。「你才替我装束好,要是又扯开,岂不是又要再整一次?」 「可是你这儿都红红的。」她二话不说地拉开他的衣襟。「瞧,连胸膛这儿都泛红呢,这不要紧吗?」 周奉言眼明手快地攫住她另一只手,嗓音微哑地道:「那是正常的。」 「无缘无故泛红怎会是正常?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她紧张地反揪住他。「你别跟戚哥一样,什么都说是正常的,可事实上根本就是在骗我。」 周奉言瞅着她半晌,蓦地俯身亲吻了下她的唇。 她呆了下,小脸瞬间泛红,「你……你不要以为亲我,我就会忘了问!」她结结巴巴地质问着。 「脸红了。」他轻抚她红通通的脸。 「那是正常的!」谁被心爱的人亲到不脸红的。 「一样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咦?」难道说当他害羞时,是泛红在胸口上? 「就是这样。」周奉言慢条斯理地拉整衣襟,才刚要扣上,却又被她扯开,还没来得及出声,冷不防的,门被推开了—— 门外几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有志一同地停留在于丫儿扯开衣襟的小手上,「爷晚一点再进宫也是无妨。」然后,门被无声地关上。 于丫儿紧揪着他的衣衫,目光缓缓地落到自己的手上,再望向他厚实的胸膛,「啊!」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吓得连忙松手,不敢相信自己竟三番两次地拉开他的衣襟,虽说她是担忧他的身子,她因为众人惊诧的目光,察觉自己有多惊世骇俗。 她羞得捣住脸,不知道待会怎么面对门外一双双询问的目光。 蓦地,一双温柔的大手拉开她的手,她瞧见一双盈盈噙笑的眸子。 「没事。」他轻啄了下她的唇。 「他们等一下会取笑我。」呜呜,舞姊取笑人的手段会让她无脸见人…… 「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用了,只会愈描愈黑。」事到如今,她干脆豁出去算了。 周奉言抚了抚她粉嫩的颊,轻声道:「既然今儿个不进牙行的话,用过早膳后就歇息,睡足点。」 「嗯。」她像只撒娇的猫蹭着他的掌心。 周奉言直睇着她,忍不住吻上她的唇,含吮着摩挲着,探入她微启的唇腔里,本想浅尝即可,岂料却是难以自遏,索求得愈多,纠缠得更深—— 「啊!」 门板突被撞开,舞叶首当其冲被压在底下,而上头的是戚行和双叶,然后是看似准备阻止,还站得好好的拾藏。 「你们……」 「都是戚行啦!」舞叶吃痛地推开他。 「明明就是——」余光瞥见周奉言噬人的黑眸,戚行二话不说,一手拖起一个,用脚带上了门,然后逃之夭夭。 爷的温柔只有在丫儿面前才会无限释放,在他们眼里的爷,有时清雅如泉,但有时却摄人魂魄。 门一关上,于丫儿已经羞得把脸埋进他胸膛,确定她今日是无脸见人了。 「丫儿,他们已经走了。」他哑声喃着,克制着如浪潮般涌来的情欲。 「我知道。」 「我得出门了。」 「嗯。」他要是再不出门,她很怕偷窥事件会继续上演。 「……丫儿,你抱太紧了。」他咳了声提醒着。 于丫儿吓了一跳,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贪恋他的体温和拥抱,她羞红脸放开手,替他拉了拉衣袍。「要是身子不适要早点回府。」 「放心吧,回房歇着。」 「不要,我今天不想见人,我想在这儿睡。」 「那就在这儿睡吧。」 她点了点头,目送他和拾藏离去,关了门往床上一倒,她摸索着床被,没有一丝血迹,但昨儿个她是亲眼瞧见他七窍流血的……她紧紧地闭上眼,怎么也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痛每夜每夜凌迟着他。 他说与她无关,但,真的无关吗? 「夫人?」 「吓!」于丫儿吓了跳回过身,就见舞叶端了盆水入内。「舞姊,你走起路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你想什么想得入迷才没听见的吧。」舞叶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得教她不住闪躲。 「舞姊,你在看什么?」干么一直盯着她,她脸上有什么吗? 「爷让你哭得双眼肿得像核桃?」 「对呀,爷……」察觉舞叶的口气极为暧昧,抬眼,果真瞧见舞叶羞红了脸,教她跟着脸红,好气又好笑。「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然是怎样?」 「就——」冲到舌尖的话硬是教她用力咽下。「什么都没有,我一晚没睡很累,爷说我可以在这儿睡。」 爷说过,他的异疾舞叶和双叶并不知情,既是如此,她也没必要拖着她们一道担心难过。 「喔,一晚没睡,做了什么一晚没睡?」 不知道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听到,她睡着了! 舞叶瞧她佯装入睡,失笑地摇了摇头,替她盖妥被子才推门离开。 周奉言垂目在旁等候御医诊治,不用等御医告知结果,光凭气色,谁也看得出皇上只剩一口气。 御医心知肚明,道出的结果却是背道而驰,只为了让皇上宽心。 第三十一章 「爱卿。」待御医退开之后,燕竞屏退了贴身太监轻唤着。 「臣在。」周奉言上前一步,站在床边。 「爱卿,朕还剩下多少时日?」 周奉言抬眼瞅着面缠死气,气色灰败的燕竞,反问:「皇上还想要多少时间?」 燕竞顿了下,扯着唇低笑着。「爱卿能给朕多少时间?」 「得要看皇上有什么能交易。」 「朕还有什么可以给?」 「没有。」周奉言略嫌无情地道。 「你——」 「但,只要皇上愿意,臣就有法子。」 「什么意思?」燕竞低喘着气问。 「皇上的龙气尽散,怕已是强弩之末,但皇上还有几名皇子可以借气。」周奉言循循善诱着。 「那……有哪一个的气可借?」 「自然是皇上心中属意的继任帝王。」 「朕以为爱卿已知谁会坐上龙椅。」 「臣只是辅佐皇上的神官,由谁继任,乃是皇上决议,并非臣能左右。」 燕竞垂目低吟了下。「非他不可吗?」 「下任帝王才有龙气,皇上要是不舍,就当臣未提起。」话落,周奉言颇感遗憾地轻叹口气。 「等等,爱卿也跟朕说得借多少气,可以让朕续多久的命?」 「只要下任帝王能活上多久,皇上就能活多久。」他是用皇上的病气交换继任帝王的龙气,这种交易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同意,因为他们是父子。如此一来,当两人的气相系时,谁先归天,另一个就得跟着走。 「当真?」 「臣以性命担保。」周奉言掀袍跪下。 「那朕该怎么做?」 「只要皇上想着要向下任继位者借气便成。」周奉言说着,从宽袖里取出一支画轴,就在燕竞静心观想时,一团黑影跃上了画轴,他飞快地卷起画轴。 「那么接下来呢?」 「把靖王唤来吧。」 燕竞惊异地注视着他。「爱卿这神情犹如当年告知朕即将登基般笃定。」 「臣猜错了吗?」 「……不。」 他当然不会猜错,纵观朝中局势,靖王如日中天,外戚执掌了大半江山,这皇位他还能不到手吗。 「爷心情似乎很好。」戚行迎接周奉言回府,由衷说着。 说实在的,他好像没瞧过爷的心情这般好过,笑得一整个光辉灿烂,就不知道是不是丫儿的缘故。 周奉言笑眯了眼,问:「丫儿呢?」 「还睡着呢。」 「还睡着?」周奉言神色微变,快步朝自己的寝房而去。 丫儿向来不贪睡,怎可能从早上睡到掌灯时分? 「我去查探了几次,舞叶说夫人还睡着,不过舞叶和双叶直到刚刚都还在房里候着,应该是不成问题。」戚行说着,却见周奉言愈走愈急,朝拾藏使了个眼色,就见拾藏轻摇了头。 一进房,房里的烛火映着床上的身影,周奉言大步走近,直盯着睡得极沉,仿佛没有气息的人儿。 「丫儿?」他吸了口气,哑声喊着。 于丫儿没有一丝反应,这教他的心提到了喉头,坐在床边颤着手轻抚着她,「丫儿……」他的心在狂跳,就连身子都不自觉地打颤。 「嗯?」于丫儿翻了个身,长睫如蝶翼般轻掮几下,张开惺忪水眸。「爷……你没进宫吗?」 周奉言直睇着她的眉眼,半晌没有吭声。 于丫儿不解地皱起眉。「爷,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探手,想抚平他脸上的惊恐,却被他紧紧握住了手。 下一刻,她已经被搂进他怀里,像是要被嵌入他体内般用力,她不禁轻拍着他的背,急声问「爷,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然,他像是听不见,只能紧拥着她安抚内心的恐惧。 刚刚那一瞬间,他以为她又再一次离开了他,让他差点崩溃。 「爷、爷,夫人快喘不过气了。」戚行见状,赶忙入房轻拍着他。 「滚开!」周奉言一把挥开他,双眼被恐惧烧得灼热,一瞬间竟认不出来者是谁,直到怀里发出呐呐的声响。 「爷,你怎么了?」 那噙满担忧的嗓音,硬是拉回他快要失控的神智,他生硬地调回目光,瞪着面色苍白的于丫儿。 对,她只是多睡了一会,是他杯弓蛇影,吓惨了自己。 「爷?」 周奉言唇角扯了扯,勉强挤出微弱的笑。「没事。」 「怎会没事,你刚才……」 「戚行,晚膳备好了吗?」他笑问着打断她未竟的话。 「正备着呢。」戚行将惊疑藏起,笑容毫无破绽。 「丫儿,待会一道用膳。」 「好……晚膳?已经这么晚了,我居然可以睡这么久?」 「是啊,睡得好熟。」他笑着,神色有些飘忽。 熟到像是不愿醒,教他心惊胆跳,恐惧好似沿着周身血液在体内窜逃,冷汗早已湿了背脊。 「大概是最近睡得不好吧。」于丫儿瞧戚行和拾藏都已退出房外,索性窝在他的怀里。「爷,今儿个进宫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皇上的身子恢复了不少。」 「那你刚才怎么生气了?」她想问的是,恐惧。 在她记忆中,她从没见过他大声斥责,甚至动气,可是就在刚刚,他几乎失去理智,狂乱的眸色因惧而怒,教她联想到他说过怕失去她。 可是她不过是睡着了,他怎会生出如此大的反应? 「我怎会生气,只是有点恼戚行不识风情。」 「不识风情?」可是戚哥要是不提醒他,她真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是啊,咱们关起房门的闺房乐趣怎能教他们瞧见,早上他们偷窥时,我心底已经有点恼了呢。」 「是吗?」不是她不信他,只是总觉得与事实不符。 心知她半信半疑,他干脆转移话题。「对了,回府前我绕到牙行问过巴律了,巴律说那些铁砂是周将军暂放的,毕竟从民间收取铁砂是他的职责之一,只不过宫中屯放之处满了,所以暂放罢了,就算让寇久瞧见也无妨。」 「是喔。」她想了想,信了,因为确实没有条子可以记帐。不过,她现在想跟他谈的是他的不对劲。 可惜口都还没开,戚行已通报晚膳备妥,得到允许后,让人端膳入门了。于丫儿暂时放下心事,赖在周奉言怀里,非要他喂食不可。 一顿膳食拖了快半个时辰才用毕,但收拾桌面时可快了,不过是眨眼功夫,桌面净空,就连寝房也净空。 于丫儿不禁想,到底是舞姊和双姊想要促成他俩好事,还是他们根本就被爷突生的怒火给吓到? 「在想什么?」 周奉言低柔的耳语吹拂着她的脸,她干脆懒懒地窝在他的怀里。「吃饱了,好像又困了。」 「……又累了吗?」 听出他的试探和警戒,她不禁抬眼望去,有些失笑。「不是,是因为爷不在府里的这几天,我没睡好。」 「怎会没睡好?」 于丫儿想了下,从他怀里坐起,与他面对面。「因为……我……」咳,真是太羞人了,但为了解除他的不安,再丢脸也得说出口。 「嗯?」他几乎是屏息等待下文。 「就……想跟爷圆房。」她几乎快把脸垂到贴在床面上。 「嗄?」周奉言一整个呆住。 「就因为想跟爷圆房,和两位姊姊研究一些事,所以没睡好。」她用余光偷觑着他,瞧他失神得严重,心想着到底要不要再往下说,毕竟这事儿她也没跟两位姊姊讨论过,纯粹是她心底的怀疑。 「研究一些事?」周奉言受到的冲击颇大,犹如鹦鹉学舌,只能一再重复。 「就……春宫图。」话落,她还慢慢地从床底下抓出一捆麻绳。「麻绳。」 「春宫图跟麻绳?」这两样要怎么兜在一块? 「春宫图是舞姊从爷的书房取来的。」她像做错事的娃儿,直拿头顶对着他。「麻绳是双姊准备的。」 周奉言怔怔地看着她好半晌,「你们真是胡闹。」竟连麻绳都取来了,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嗯,她也这么认为,不过——「会这么做,是因为爷连和我同房都不肯。」 「你明知我——」 「但如今我知道你隐藏的秘密,所以也不是秘密了,那咱们早晚还是要同床共寝的,不是吗?」 「丫儿,我——」 「这些年,我隐隐感觉得到爷不爱亲近我,待我知道了周家的秘密,我想爷应该是为了护我,所以不愿圆房。」所以才会用上麻绳的嘛,可双姊也真是傻的,她哪里绑得了爷呀。 第三十二章 「丫儿既然知道,那……」 「可是爷说有姻缘线了,该不成问题了才是。」说着,她偷偷地贴近他一些,虽说他没将她拉开,但也没抱着她,甚至,她觉得他整个人是僵硬的。 近来真的都是这样啊,只要她突然接近爷,爷就会浑身僵硬。 「正是多事之秋,我想还是缓……」 「爷,那本春宫图上有一种说法,我还没跟姊姊们讨论过。」她突然道。 周奉言差点石化,不敢想象三个丫头窝在一块看春宫图,这话题他招架不了。 「上头说,有一种男人喜欢女人,但是却更喜欢跟男人睡在一块……」她缓缓抬眼,问得小心翼翼。「爷是不是……喜欢冀王爷的身体?」 然后,她瞧见他瞠目结舌,心底不禁发凉。 不会吧,真的是这样? 下一刻,周奉言沉不住气地站起身。 于丫儿直睇着他,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措,像是恼了又像是羞涩,想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整颗心都凉透了。 真的是这样…… 「丫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周奉言几乎是用吼的,声响之大教守在外头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预备着里头再有动静不排除开门救人。 「咦?」 「我跟冀王?天啊,你到底是怎么胡兜的!」 不是吗?于丫儿吞吞吐吐地开口,「可是你们会勾肩搭背靠得很近,而、而且我亲眼见过他咬了爷的唇呢。」这事不是空穴来风,她是有凭有据推敲的。 周奉言捧着额,用力地闭了闭眼,近乎咬牙地道:「丫儿,冀王看上的是周呈晔,适巧那段时日他们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所以冀王闹我的罢了,也可以说是拿我出气,恼我不替他说情。」 「真的?」周呈晔周将军……呃,似乎听爷提过冀王颇看重周呈晔,原来是这种看重。 「胡乱看什么春宫图,胡乱瞎扯什么啊!」周奉言真是啼笑皆非,被她激得脑袋都快懵了。 「春宫图也是从爷的书房拿来的,莫怪我这么想。」她幽幽地说着。 很多事情觉在一块,似是而非,能怪她吗? 「我又没看过,那不是我的。」他没好气地道。「你们简直是胡闹。」 「爷没瞧过?」她头垂得更低了。「我看完了……」 周奉言睨她一眼,托着额,彻底无言。 「那……既然东风不欠,为什么爷不跟我……」 周奉言叹了口气,终究决定开诚布公。「丫儿,虽然我换来了姻缘线,但我终究难安,要是圆了房有了子嗣……」 「春宫图里有写……那个……男人就不会有子嗣……」细微声响犹如蚊鸣。 周奉言怔了下,意会后,俊颜慢慢地烧红起来。看得也未免太仔细了…… 房里突地静默,两个羞透的人压根不敢偷觑对方一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奉言勉强端起了几分威严,道:「要是避子嗣你不在意,那晚些圆房也无妨,我现在只希望你一切安好,避开任何可能的危险,而且接下来朝中有许多异动,这事就暂缓。」 于丫儿垂着脸点头,好半晌才轻声道:「我可以再问爷一件事吗?」 「嗯?」 「为何近来我抱着爷时,爷总是会浑身僵硬?」 周奉言再一次呆住,差一点点就要石化了。 「爷讨厌我了吗?」她抬眼问。 「不是,我只是——」瞧她忍着羞涩追问,他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因为爷对我……那个了?」她偷偷地又靠近他一些。 周奉言垂眼瞪去,从她的眼里读出了「那个」的意思,教他又羞又恼又不知所措,只能发狠地瞪着她,仿佛从她口中吐出这意境有多不应该,哪怕她已经用极隐晦的词带过。 ''十丫儿眨了眨长睫,忍俊不禁地喷笑。 她这一笑,教周奉言更懵,头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不懂她。 「爷是不是忘了害怕这件事了?」她笑问着,哪怕他正板着脸,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偎到他怀里。 「你……」 「夫妻之间不就该是如此吗?有时吹胡子瞪眼,有时恼羞成怒,因为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贴近就发热,分开就发冷,而不是像爷这般,把我当瓷娃娃般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眼里看着我,满心只想着算计防备,怀里抱着我,却还是不安恐惧。」 「丫儿……」他看不透她,但在她眼里他反而透明了。 「爷,咱们好不容易可以重来,我不知道爷是怎么想,可对我而言,眼前的时间就像是付出代价跟老天偷来的,我只想跟爷好好地过,可以陪着爷笑陪着爷闹就好,我就在爷的身边,爷为什么要恐惧未定而不绝对的将来?」 垂眼瞅着她,他真没想过在她眼里,他竟被看得这般透彻。 恐惧来自于拥有一线生机后的绝望,每每当他寻到了一丝光芒,黑暗随即铺天盖地地将他吞噬,一再一再地嘲弄他,终究恐惧成了深植的蛊,心尖上一点风吹草动,就从黑暗里伸出爪牙,教他寝食难安。 而她,竟都看在眼里。 「丫儿……」他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在丫儿的记忆里,只记得上一世的痛苦,而他是整整背负了六世,她的六世死去,几乎快把他逼疯,为了让她活下去,他早已不在乎其他。 他忘了非要让她活下去,是为了可以让她伴着自己,如今她明明就伴着自己,他却和无形的恐惧对峙着。 「虽说爷是因为爱得深才害怕,可我不介意你爱得少一点,害怕少一点,陪我多一点,宠我久一点。」她像猫儿般蹭着他。「多点时间相处,等哪日,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的脸好烫。」他直瞅着她羞红的俏脸。 「你也是。」不遑多让呢。 周奉言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看向门板,就见数道人影几乎都贴在糊纱的门板上。 「再把门撞开,后果自理。」 外头响起抽气声,没一会,人影消失无踪。 「咱们早点歇息吧。」 「嗯。」 让她在怀里偎着,被子才刚拉上,便又听她说:「爷不亲我啊?」 他顿了下,用力地将她按在胸膛上,不让她半夜点火。 她贴在他胸膛上,瞅着衣襟底下的肌肤一片烧红……呵,逗弄爷似乎也挺有趣的。 没有子嗣也没有关系,只要两人可以相执一世,也是一种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对于丫儿而言,这就是福气。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一如海上的浪,一波又一波。 「丫儿,你在瞧什么?」巴律从旁边晃来,精准地挡住她的目光。 于丫儿二话不说将他拨开,指着远方别馆前的男人。「他是谁?」 巴律煞有其事地回头望去,微微眯起俊眸。「喔,丰兴来的商旅,应该是姓高吧。」 「替他牵马那个是谁?」 「有吗?」 「有,就在你挡着我的视线时,我瞧见了陆哥替那个男人牵马。」于丫儿说得斩钉截铁。 巴律狠狠地楞了下,瞠圆了俊眸,一脸难以置信。「陆哥?你怎么会……」陆得长年待在空鸣城,她与爷成亲时,待在空鸣的陆得和常阳的肆衍都没赶到,哪怕爷曾跟她提起还有哪些兄弟,她也不可能知道陆得长得什么模样。 于丫儿抿了抿嘴,暗恼自己口快,正忖着要怎么圆谎,却见那位姓高的男人牵着马直朝这儿走来。 「高爷要外出?」巴律闻声回头招呼着。 「要出趟远门。」 「那就记得别过江了,这几日天候不佳呢。」 「知道了。」高钰不置可否地扬起浓眉,临走前瞥了于丫儿一眼。「红颜祸水呐,多珍重。」 于丫儿不解地皱起眉,摸了摸头,她的帷帽戴着,他看得清她长得什么模样吗? 「高爷生性狂放了些,随口说说,你别搁在心上。」巴律虽也不满高钰的说法,但就当他随口说说,他们随便听听。 「他看起来不像个商人。」他的眼神太过锐利,佣懒噙笑间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那不是一般商贾会拥有的气质。 「嗯……商人种类很多嘛。」 「他认识爷吗?」 「见过几次面是有的。」巴律随口交代着,想起方才她提起的事,不禁问:「你怎会认得陆得?」 「呃……」 「巴律。」 「拾藏,你怎么来了,爷呢?」听见拾藏的叫唤,巴律一脸意外。 「在外头,来接夫人。」拾藏沉声说着。 第三十三章 「接我?」她看了看天色,还未正午呢。 「爷说要上永春岭放纸鸢,想找夫人一道去。」 于丫儿听完后更加意外。九九早就过了,那时没放纸鸢,反倒是挑在这当头?但既是爷的邀约,她岂有不赴约的道理。 一坐上马车,望向周奉言那温润如水的笑眸,她跟着笑眯了眼。 「爷宫中无事吗,要不怎会挑这时候放纸鸢?」坐在对座,她摘下了帷帽。 「皇上龙体无恙,总算教人放了心,想要早点回府,突然想起九九没找你一道放纸鸢,所以就挑了今日。」 「可是过了九九是没有小贩卖纸鸢的。」 「放心,我已经差人准备妥当。」 来到永春岭,一下马车瞧见拾藏取出那一迭纸鸢,数量多得教她想细看,却被牵住了手,直朝隘门而上。 「脚会疼吗?」周奉言柔声问。 「不会。」她勾弯唇,笑眯如灿星般的眸。 她恨不得路更长,让他们可以手牵手慢慢地走,可惜一会便到隘口。周奉言将属于她的纸鸢交给她,而后将拾藏手上的纸鸢取过一半。 当她放开手上的纸鸢时,就见漫天飞舞着纸鸢,五颜六色看得眼花撩乱。 「漂亮吧?」周奉言笑问。 「原来爷不是想放纸鸢消灾,只是想放纸鸢而已。」她笑眯眼地偎在他身边,看着乘风飞翔的纸鸢上下盘旋着。 「怕你在府里闷出病来。」近来,她进牙行的时间不长,再者也并非天天到牙行走动,他知道她是想让他放心,对她更感心疼。 「不会,在府里待着也很开心。」近来她在家里制衣,衣裳已缝制好,但她想要在上头绣些花样,做到精致完美,她预计明年七夕再送,所以并不急着告诉他。 「早晚我会让你安心无忧。」他笑睇着纸鸢飞舞,就盼高钰和陆得已经在山谷里,待会能捡着所有纸鸢,依纸鸢上的计划行事。 于丫儿直觉得他话中有话,正要询问时—— 「爷,有人来了。」拾藏在后头低声提醒。 周奉言侧眼望去,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掩饰得极快,于丫儿还是瞧见他眸底一闪而逝的嗜血,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惊见刚下马车的人竟是燕禄成,不禁揪紧他的袍角。 周奉言紧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别怕,我在呢。」 于丫儿轻点着头,一会他才放开她,走下坡去。「下官见过王爷。」 「周神官不须多礼。」燕禄成先将目光放在他紧握的手上,再徐徐地睨向正一波波坠入山谷的纸鸢。「周神官怎会有闲情逸致到永春岭上放纸鸢?」 「下官得知皇上下个月要进周府斋戒三日,所以今儿个得闲便到此替皇上放纸鸢祈福。」 于丫儿微讶,不懂皇上怎会跑到周府斋戒。 「是啊,这可是百官上奏,皇上答允的,毕竟周神官府上可是块宝地,听说先皇也曾在那儿待过几日,可以延年益寿,所以届时本王也会随皇上在周府暂住三日,周神官应该不会介意才是。」 「下官等候王爷大驾光临。」他朝燕禄成作揖。「王爷,秋风正起,下官怕内人身有不适,先走一步。」 「本王就不送了。」燕禄成微颔首,目光如蛇般缠绕在于丫儿身上。 两人一路无语,直到入山坡道上,于丫儿才低声问:「爷,皇上为何突然到府里?」 「放心,不会有事的,届时你就避到染香院……不,你就先移到舞叶和双叶的偏香楼,那离主屋较远。」 「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是靖王的计谋。」 「不要担心,我已经加派人手。」 「啊……难道是因为这样子,所以你才把陆哥从空鸣调回巴乌?」 周奉言眼眸闪动了下,笑道:「不只是陆得,肆衍也回来了,只是不好全调回周府,所以就让他们先待在牙行别馆里。」 于丫儿轻点点头。「这样也好,多点人手,人力就不会那般吃紧。」 「是啊,最缺的人手也差不多补足了。」他寓意深远地道。 他让陆得待在空鸣,肆衍待在常阳,各自私屯养民兵,就为了即将到来的战役,而皇上入周府斋戒,不过是引信。 燕禄成想点火,就点吧,他正等着。 「别眼巴巴地站在这儿望,爷要是不踏出主屋,你哪里瞧得见。」舞叶一端菜上楼,见她站在三楼的露台上巴望着,不禁摇头叹气。 「可是站在这儿可以把整个周府看得很清楚。」她从来不知道偏香楼除了高三层之外,更是周府里地势最高之处,站在三楼露台,刚好可以将周府收入眼底。「瞧,就连禁卫部署都看得一清二楚。」 禁卫几乎将主屋给团团包围了,前后门处,甚至是接近主屋的园子廊道都有禁卫站岗,这人数少说也有两三百个。 皇上离宫真是劳师动众。 「咱们都是爷的家奴护卫,自然要待在制高点上看哨,说穿了以往的偏香楼就是周府的哨楼,有点风吹草动的,从这儿发出大黑炮,所有的人就会往主屋的方向移动。」 双叶端着剩余的菜色走来,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瞧。「别问我是真是假,因为我也没瞧过,只是听老人家提过。」 「那这儿应该是让给戚哥他们住吧。」 双叶和舞叶同时睨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笑她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呆子。 「……我觉得你们在笑我。」 「是啊,我们就是在笑你,哈哈。」舞叶毫不客气地大笑两声。 「男人保护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爷是这么说的。 「确实是如此,所以咱们在这里发觉不对劲,发讯息给底下的人,他们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去保护爷。」双叶将菜搁好,赶忙招呼着,「过来尝尝吧,这些可是宫中御厨弄的菜色。」 「真的是劳师动众,就连御厨都带来了。」于丫儿再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便走到石桌旁,看着精致的菜色,忍不住赞叹。 「皇上出宫,当然是这般阵仗,要不皇上带来的数百禁卫也要咱们负责他们的嘴吗?」舞叶毫不客气地先尝一口,哇了一声,赶忙夹菜进她的碗。「尝尝尝尝,这不是平常吃得到的珍馐,多吃些。」 「还有这道旋烧肉,多吃点肉,多长点肉。」双叶也殷勤地替她布菜。 「她已经很有肉了,这些肉给我。」舞叶偷了两块进自个儿的碗。 「你太不象话了,你没瞧夫人痩得紧。」双叶没好气地瞪去。 「她是手脚痩,胸前可有肉了。」 于丫儿闻言,碗筷一搁,想要捣她的嘴,她轻盈跃起,继续道:「啧啧啧,要是往后生了孩子,就不怕没奶水,连奶娘都不用找了。」 「舞姊!」还让不让人活呀,说得那般露骨! 「真这么有肉?」双叶呐呐地道:「看不出来啊,改天夫人沐浴时换我伺候。」 「用膳了,谁都不许再说!」于丫儿羞红脸,气呼呼地吃着菜,一双水眸瞪人瞪得水光潋艳。 舞叶跳到双叶后面低低吃笑,欣赏着于丫儿满脸通红的羞样,吃起饭来就觉得特别香。 一天很快过去,近五更天时,主屋附近传来骚动。 睡在主屋寝房的周奉言尚处在剥魂之痛中,门外的拾藏低声道:「禁卫朝皇上借宿的偏院小屋去了。」 周奉言侧卧在床,被剥魂之痛折磨得连吭声都不能。 直到五更天时,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拾藏随即挡在门前。「王爷,我家主子尚未起,请止步。」 「皇上遇刺,难道周神官不需要给本王一个交代?」燕禄成冷沉着脸,手微动了下,身后的禁卫随即向前。「给本王撞开门!」 拾藏握住腰间长刀,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他会毫不留情地斩杀,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身后的门拉开,他一回头,就见一脸苍白无血色的周奉言披散着长发,撑着一口气站立着。 「皇上遇刺?」周奉言哑声问。 「是啊,皇上的贴身太监黄公公被杀,皇上也险遭毒手,要不是禁卫够警戒,恐怕皇上就要殡天了。」 周奉言虚弱地抬眼,就见燕禄成的眉心青灰相间,不禁扯了扯唇。「皇上所居的小院让冀王爷所带领的上百禁卫包围着,谁有这本事刺杀皇上,甚至能够近身杀了皇上的贴身太监。」 燕禄成勾弯了血色的唇,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匕,周奉言微微眯起眼,直盯着那缀满玉石的鞘身。 第三十四章 「如果本王没记错,这短匕应该是周夫人所有,对不?」他缓缓拔出短匕,可见匕身还沾着血。 「王爷在说笑吗,别说内人未习武艺,就算她有,也不可能闯进百人禁卫里刺杀皇上。」周奉言简直啼笑皆非。 「这本王就不晓得了,得要细查才知道,所以本王待会会命人将周夫人押进刑部大牢候审。」燕禄成将短匕收妥。 周奉言冷冷注视着他。「下官要面圣。」 「贼人来不及刺杀皇上,却对皇上下了毒,此刻御医正在诊治,所以眼前的事由本王全权处理。」 「下官要见冀王。」 「那可不成,皇上遇刺是在你周府发生的,单凭这匕首,本王认为周夫人可能是凶手,但诚如你所说,周夫人不曾习武,又怎么可能行刺?但你呢,你外头的护卫呢?」 他懒懒地指向拾藏,外头的禁卫随即将拾藏团团包围。 「王爷是在影射下官图谋不轨?」周奉言使了个眼色,要拾藏稍安勿躁。 「是怀疑。」 「下官图谋不轨,谁得好处?」 「这得要问你,本王怎会知道。」燕禄成笑得一脸无害又无奈。「周神官,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灭了周家,一旦周家的诅咒反扑皇室,不知道届时王爷撑不撑得住?」周奉言面无表情地说。 「说那什么话,本王怎舍得灭了周家,周家可是大燕的龙柱,大燕的千秋万世都得靠你们,哪怕有人想灭你周家,本王也会挺身而出,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周家一分一毫。」 周奉言直睇着他半晌,突地低低笑开,旋身坐至锦榻上,笑道:「下官也想知道,王爷现在到底想怎么做?」 燕禄成徐步踏进房里,自在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本王就喜欢聪明人。」 「王爷,说吧。」周奉言疲惫地倚在小桌上。 「其实说穿了,假设行刺皇上的并非是你周家人,你认为还能是谁?」燕禄成打开天窗说亮话,毫不拖泥带水。 周奉言听完,不禁失笑。还真是个率性的人,说得真是明白。 「嗯,周神官?」 「下官明白了。」吸了口气,他唤了声。「拾藏。」 「在。」拾藏站在门口应声。 「你想做什么,周神官?」燕禄成看了拾藏一眼,轻蔑的目光压根没将他看在眼里。 「算了算,皇上也差不多该醒了,话总是得在皇上面前说个明白,不过总不能让下官披头散发,身穿中衣去见皇上吧。」 「真不愧是神官,连皇上快醒了也算得出来,真教本王佩服。」燕禄成哼笑一声,走出寝房,让禁卫留守门外。 拾藏取来衣物替周奉言更衣时,低声道:「有内贼。」 周奉言垂着脸,唇角微勾,心里早已有底。 等他穿戴整齐走出门外,侧眼望去,见于丫儿竟就站在廊道下,周奉言怒瞪着双叶和舞叶。 双叶和舞叶见状,静静地垂着脸,一左一右地护在于丫儿身边。 「爷……」于丫儿想走近,却被禁卫格开。 两刻钟前,双叶在露台上察觉不对劲,犹豫了会才将她唤醒,她一见禁卫将主屋包围,心知状况有异,想探询却无计可施。 「带夫人回偏香楼。」周奉言眉头微皱,像是微恼她不该出现。 「爷去哪?」于丫儿急声问。 「没事,回房去。」他摆了摆手,一派轻松自在。 她哪能回去,瞧他俨然像是被禁卫架着往偏院的方向走,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他被带进偏院里。 寝房里头,燕奇临懒懒地倚在锦榻上,御医守在床边,而燕禄成正给方转醒的燕竞喂着茶水。 周奉言一踏进房里,燕奇临朝他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地望向床的那头。 「下官见过皇上,让皇上遇险,还请皇上恕罪。」周奉言走到床边,掀袍单膝跪下。 「爱卿,靖王说你已查出凶手,当真?」燕竞虚弱地问。 周奉言宽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回皇上的话,臣已查清。」 「凶手是谁?」 「……冀王爷。」 原本正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燕奇临缓缓抬眼,直睇着周奉言。 「周神官话可不能乱讲,这可是谋逆大不敬的指控。」燕禄成将茶水搁到花架上,一手轻拍着燕竞的背,安抚过度激动的燕竞,一手抽出怀里的短匕。「本王可是在黄公公背上拔下这短匕的,这短匕似乎不是冀王爷的。」 周奉言握紧的拳头上青筋爆凸,面上却波澜不兴。「皇上,靖王爷,臣之所以这么说,实在是臣想不出这周府里头,还有何人可以在不惊动禁卫的情况下踏进这寝房内,这禁卫都是冀王的人,冀王想在这附近走动,又有何难;再者这短匕为臣妻所有,冀王使个法子偷出实在不难。」 燕奇临松开了玉佩,托着腮来回睇着两人。 「周神官,你要知道这一席话足以使冀王人头点地,要是这真是冀王所为,他可是犯下了弑父弑君的大逆不道之罪,是可以当场论斩的。」 「王爷,这只是下官的推测,下官认为该将冀王押入刑部大牢严审,当然也包括负责皇上安危的所有禁卫。」周奉言顿了顿,再道:「当然,冀王也得要先卸下手中的兵权,以示清白。」 最后这段话让燕禄成妥协了,虽一时杀不了眼中钉,但至少可以先取回兵权。 「周神官所言,父皇意下如何?」 「准!」燕竞怒道,难以置信地瞪着燕奇临,作梦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 「来人,立刻将冀王及冀王侍卫全都拿下,一并押进刑部大牢严审!」燕禄成一声令下,外头的禁卫立刻入内擒人。 燕奇临徐缓起身,压根没打算挣扎,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周奉言。「周奉言,这就是你的选择?」 周奉言垂着浓睫不语。 「很好……好你个周奉言,本王记下了!」燕奇临束手就擒,任着禁卫将自个儿及其手下押走。 燕禄成颇为赞许地看着周奉言,将短匕递还给他。 「来人,护送皇上回宫。」 「下官告退。」见宫人入内伺候,周奉言退出偏院外,目送着剩余禁卫和宫人训练有素地将皇上护送回宫,天色末亮,偏院里已空无一人,快速得犹如一阵疾行的风,毁灭了一切,疾驰而去。 「爷。」见禁卫都退出周府了,于丫儿才敢靠近周奉言。 周奉言紧握住她的手,怒目瞪着双叶和舞叶。「我让丫儿待在偏香楼的用意,你俩不懂吗?」 「爷恕罪。」两人二话不说地跪下。 「爷,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坚持要来,她们不得不从的,不要怪她们。」于丫儿紧揪着他的手。「禁卫突然包围了主屋,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打一开始知道皇上要暂宿周府,她就觉得不对劲,佴没想到燕禄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别担心了,已经没事了。」 「怎会没事,冀王爷被押进大牢。」她在偏院围墙外已经把里头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冀王怎么可能弑君?」她更想问的是——为何要栽赃燕奇临? 周奉言将短匕递给她,她不解地接过,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我的短匕怎会在爷这儿?」 「靖王说这把短匕就插在皇上的贴身太监背上。」他简短地将方才的事交代过,拉着她回主屋歇息。「说穿了,靖王只是想削了冀王手中的兵权,才会大费周章地演出这。」 「可是为什么短匕……我是放在房里的,压根忘了带去偏香楼。」 「想偷还难吗?」进了房,周奉言替她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靖王不过是想藉我的手打压冀王罢了,我做个顺水人情又能摆脱嫌疑,这结果比我预想得还要好。」 「可是冀王……」 「放心吧,不会让他待在牢里太久,两个月内定会将他从牢里放出,给他机会戴罪立功。」 听他再冷淡不过的口吻,于丫儿的心底更冷。「我一直以为爷和冀王爷交好。」可是爷的口气像是压根不担心冀王的生死,哪怕恶意栽赃冀王也没有罪恶感。 「交好又如何?冀王毕竟姓燕,曾经,他是我手中的暗棋,却不是非要不可的活棋,所以趁着现在削弱他的兵权,激发他对靖王的仇视,对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心甘情愿地配合演出这出戏。「至于靖王,他再张狂也时日不久,毕竟他和皇上是命运相系,皇上命绝,他也活不了。」 第三十五章 「爷……」 周奉言啜了口茶,闪避她审视的目光。「丫儿,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室里满是妖魔鬼怪。」 「不,我只是觉得,爷似乎早猜到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仿佛是顺水推舟,借着靖王削减冀王的势力,甚或是后头还藏着什么计划。 周奉言沉默不语,不愿透露更多。 他不吭声,她就当他是默认了。看着手中的短匕,她愈瞧愈是觉得古怪,不禁脱口道:「就算有人要偷,又怎会知道我放哪,如果不是亲近的人……」她突地联想不久前的事,张口欲言,又觉得没有真凭实据,可是不说又怕铸成大错。 「你认为有内鬼?」周奉言漫不经心地问。 内鬼,有,存在已久,只是他搁在心里,一直给着机会,可惜还是让他失望。 「爷也发觉了拾哥不对劲?」她脱口道。 「……拾藏?」 「嗯,其实那回我刺伤靖王之前,瞧见了拾哥和寇久躲在屋墙边交谈,而能够不惊动任何人杀了皇上的贴身太监,也只有拾哥了吧。」她实在无法不将这两件事给联想在一块。 「不是拾藏。」周奉言斩钉截铁地道。「丫儿,我可以跟你保证,就算天下人负我,拾藏绝不负我。」 「可是……」 「丫儿,这事我会处理,不会有事。」 于丫儿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她虽是雾里看花,但唯一确定的是,爷是顺水推舟,出卖了一颗暗棋,出卖了二十年的情谊。 如周奉言所料,皇上遇刺一事尚未查清,冀王尚未受到严审时,南方须宁城就战火再起,一度以为是高家又不安分,细查之后才知道竟是百姓造反,集结成民兵,只因地方官贪腐,大内拟定的税法又太过苛刻,典型的官逼民反。 靖王派了自己的亲信镇压,但须宁城的战火未平,相隔一个月,汤若城也接连宣告起义,接下来简直像是遍地开花般,铜锣、空鸣、常阳、东旭皆发起了一波波的战火。 也不知是不是燕竞病重,无力理政,这调兵遣将的事落到了靖王手中,吊诡的是,原本隶属于冀王麾下的兵马竟不听兵符调动,完全认人不认兵符,共十二万精锐不愿出兵,宁可受罚。 然而眼前正是用兵之时,就算要罚,也得等到平乱之后,因此靖王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在凌霄十八年二月,让冀王戴罪立功,重掌兵符,领了十二万精锐,朝南挥军而去。 五月,南方传来捷报。冀王仿佛将被囚的怒火发泄在战场上,一路势如破竹横扫而去,先平了常阳再转向空鸣,七月时再一路往南,直朝铜锣而去。 然而,就在这个当头,战火却又向东边的丰兴城和西边通往北方大郡必经的盘阳城延烧。靖王为巩固巴乌,将京城的皇城兵分出一半,朝东西两边应敌,领军的将领全都是靖王的心腹。 顿时,巴乌城的繁华喧闹声不见了,就连上街的百姓也少有笑脸,个个人心惶惶,甚至城郊已有人携家带眷离开巴乌。 明明是七夕前夕了,巴乌城却是处处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就连总是门庭若市的周家牙行,也难得出现了一连几日的空档,竟没有半个客人上门,更别说是往来的商队了。 然,有一点,却教于丫儿万分不解。 明明没有商队,没有交易,为何船埠那头仍是卸下不少商货,而且总是趁着三更半夜进城。 而今儿个她终于明白了。 站在丙字号栈房里,翻开一大木箱,惊见里头一件件的铁甲,她既错愕又像是了然于心,静静地回到帐房里,取出王朝的地图查看,就着位置猜想近来战火引发的路线。 她看得专注,压根未觉有人走进了帐房里,轻轻地按住她桌面的地图,她吓得抬眼,随即吁了口气。 「爷,你吓着我了。」 「怎么在瞧地图?」周奉言笑问着。 「没,就拿出来瞧瞧。」她含糊带过,收起地图,才刚搁到书架上,边上的画纸却如雪片般掉了满桌,她吓得赶忙要收起,却被他拦截了一张。「爷……」 不要看啦,不管她怎么画都画不出他的神韵,完全不及他房里画轴十分之一的功力,所以她至今还是没勇气拿给他。 「你画的?」周奉言谘问着,看着自个儿的画像。 今世不作画的她为何开始作画了,难道这是个征兆? 「嗯,画得不好,你别瞧了。」她急着想收回,他却抓得更紧,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几张。「不成,这里的不能再给你瞧。」 「不成,你把我的神韵画进画里了,得烧掉才成。」 于丫儿微愕,虽有不舍,但只要可能危急他的,她全都能舍。「可你房里的画轴怎么至今还未处理呢?」相较之下,那支画轴里的画像,别说神韵了,简直是他走进画里了。 周奉言就着烛火,一张张地烧着。「那张画轴我改日再处理。」 「喔。」见他毫不惋惜地烧着画,她实在是搞不懂他。既然不能画他的画像,当初坠谷时,为何他会问她何时再为他画张画像?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爷,还未正午,你这时分怎么会出宫?」 「宫中为战事忙乱,我又帮不上忙,留在宫里也没用。」确定所有的画都化为灰烬,他心里突生的不安才微微地消去了些。 「他们不会要你指点迷津?」神官的作用,不就是在这当头才显得重要? 周奉言掀唇笑了笑。「药石罔效了。」 「咦?」 周奉言吹熄了烛火,垂眼正视着她。「丫儿,我要你在十天后离开巴乌城。」 于丫儿楞住,一瞬间说不出话,像是深藏的恐惧突然落实了,好半晌才挤出破碎的声音,问:「爷呢?」 「我要留在这里。」 「可是爷会要我离开,那就代表战火会延烧进巴乌城,你却还待着……」 「放心,拾藏、戚行、巴律他们都会留在这里,届时我会让你和舞叶先去西枫城找奉行。」 「可是……」 「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 「爷怎能如此笃定?」在他尚未回答之前,她大胆地追问:「因为这几场战事是你主导的?」 周奉言顿了下,寻思片刻才道:「是。」 「爷,你不知道谋逆是大罪吗?」她心口一窒。「先前的铁砂,眼前的兵器铁甲……原来这些都是你企图谋反所屯的货。」 周奉言垂敛长睫。「丫儿,我会这么做,是因为这是我瞧见的未来,我不过是顺命而为罢了。」 「但也不该由你来发动战事,要是被人发现——」 「除非你说出去。」 于丫儿直瞪着他,手心早已是一片汗湿。「打从我重生以来,我就发现有些事和我上一世的记忆不同,我以为重生后许多人事物的改变是正常的,但我现在认为,是爷在操控这一切。」 「是。」他毫不讳言地承认。「因为我等候的契机已现。」 「契机?」 「推翻大燕的契机,因为老天已经听见我的祈求,出现了一个足以改变世道的男人,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为何要推翻大燕?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只要——」 「丫儿,你待在牙行里这么多年,你确定百姓真的安居乐业?」 于丫儿不禁语塞。「但就算如此……」 「大燕上上下下已经腐烂了,贫更贫,富更富,再这样下去,百姓只会成为路边尸骨,所以我决定让大定重新夺回江山。」为了让于丫儿安心地退到西枫城避开战火,他不惜将计划摊开。 当百姓无以安身时,一点煽动就能让他们群起造反,而他只需要在每个城镇里安插一点人手,再将百姓组织起来,虽说是乌合之众,但也能撼动腐败的大燕,接下来再用他养了十多年的民兵,从东西包夹京城,让皇城兵尽出,接着配合周呈晔的里应外合,只要能攻进宫中,一切都不是问题。 一切都照他的计划进行着,眼前只差临门一脚,他必须无后顾之忧地与燕禄成斗智,取得最后的胜利。 于丫儿听得一楞一楞的,睇着黑眸异常灿亮的他,突觉他像是画中人一样,在瞬间扭曲了俊颜,教她骇惧地退上一步。 「丫儿?」 「爷……你不是顺命而为,如果是顺命而为,你怎么会在那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等候契机?」她从不知道在他温润如玉的性情之下竟深藏如此嗜血的魂。「难道你会不知道为了成就你的计划,得要拿多少百姓的尸骨去铺路?」 第三十六章 「成就大业,就得有所牺牲。」 「爷,你真的是我识得的周奉言吗?」她不禁问。 周奉言顿住,他,变了吗? 卷五。「生,双飞」 于丫儿待在房里,看着替周奉言绣制好的锦袍,天青蓝的袍摆绣的是白色如意云浪,革带上绣的是水蓝色云浪,革带上头悬着以他俩的发所编织成的同心结。 她心头纷乱,眉头紧蹙。 为何爷会变成这样?爷明明是个性如清泉的人,为何如今却视人命如草芥?以推翻大燕的目标,却能侍君十几年,蛰伏着就只为了等待契机……爷的心机怎会如此深沉? 最要紧的是,要是失败了该如何是好? 忖着,听见门板推开的声音,她没抬眼也知道来者是谁。 「丫儿。」周奉言轻声唤着。 于丫儿徐缓回头,清丽小脸上是化不开的忧愁。 「丫儿,人是不可能不变,为了改变,己身怎能不变。」 「爷,我明白,但我不懂的是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难道你没有想过后果吗?如果失败了……」 「你忘了我拥有异能吗?」 「可是……」 「我可以卜算未来,避开战火,谁也伤不了我的。」他撒着谎,轻柔地将她拥进怀里。「咱们只要分开一段时日就好,接下来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可是我怕,」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我很怕。」 「不怕,有我呢。」他紧拥着她,为了可以永远地拥抱她,他不惜把巴乌城化为修罗道。 哪怕听到他的保证,她的心里依旧不踏实,但她也清楚走到这一步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爷,我会听你的话,十天后离开巴乌。」她知道,她必须妥协。 「很好,待战事平定,我会立刻去接你。」周奉言终于松了口气,就怕她不肯走。 「爷,我替你制了新衣。」她略退开他的怀抱,指着桌面。 周奉言眸光闪动了下,微微眯起。 她拿起锦袍在他身上比对着,问:「爷要试穿吗?」 「……不,下次吧。」她为他制过两次新衣,而事情总发生在她制了新衣之后,这第三次,是老天示警吗? 于丫儿脸色暗了下,随即又打起精神。「那我就把新衣带走,等你接我时再穿上。」 「好。」他说着,心底盘算着要找机会把这新衣给烧了。 「那……带着同心结总成了吧?」她解下用红绳繋着的同心结。 周奉言接过手,不禁问:「这不是发丝吗?」 「嗯,这是你我掉落的发丝,这些年捡的,凑着凑着,我觉得够用了,便打了个同心结,咱们夫妻总是要同心的。」 周奉言微微噙笑。「我会带在身上,就像你在我的身边。」 「那我送了你同心结,你要送我什么?」她俏皮问着,想缓解离别在即的苦。 周奉言不禁失笑。今晚前来是为了说服她离开巴乌城,哪儿想过要赠她东西。 仔细想想,除了那把短匕,他不曾送过她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问。 她笑了笑,朝他勾勾手指,要他_下腰来。「爷,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记得,我在西枫城等你,你要记得我在等你。」话落,她凑上前去,偷了一个吻。 他楞了下,笑柔了黑漆的眸,回吻着她,再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 丫儿,他最深爱的女人,他耗尽一切换回的妻子,哪怕他将会成为罪人,哪怕他双手沾满血迹,他也要求得一世相守。 十天后的五更天,于丫儿整装出发,由陆得驾着马车送她与舞叶前往西枫城。 「怎么不让双姊一道去?」她问。 「牙行要东迁到丰兴城,我要她留下来帮忙。」周奉言神色不变地道。 「喔。」她应了声,轻抚着他依旧冰冷的颊。「爷,五更刚过,你还是进房歇一会吧,气色不好。」 「一段路,不碍事。」拉下她的手亲吻着,眼底全是依恋,却逼着自己非暂时放手不可。「一路顺风。」 「爷,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等我。」 目送她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浓雾之中,他才返身走回主屋,小径上就见拾藏迎面走来。 「人呢?」他问。 「在后门拦下了。」 周奉言应了声,加快脚步往后门而去,不一会到了后门,就见戚行冷肃着脸,挡在双叶的面前。 「爷。」戚行闻声,退到一旁。 周奉言状似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懒懒地注视着双叶,问:「上哪?」 「……想送夫人。」 「我不是说了,要你在偏香楼候着?」他说着,拔出拾藏腰间配剑,不由分说地朝她腰间挥去。 双叶瞪大了细长的眸,垂眼看着代表她身分的两串玉穗落地。「爷?」 「为何背叛我?」周奉言面无表情地扬剑指着她。 「我不懂爷的意思。」双叶脸色剧变,粉拳紧握着。 「不懂?」周奉言神色冷鸷地道:「那就一笔一笔算吧,公主出阁那日,是谁引刺客进牙行?」 双叶艰涩地咽了咽口水。「爷忘了,我为了要保护夫人还受了伤……」 「就是因为你受伤我才会起疑。巴律说了,那些人身手皆在你们之下,尤其是你,你是所有家奴里使剑的魁首,怎可能因此受伤。」 「我……」 「还有,靖王进酒楼欲轻薄丫儿,巴律说过雅房是你订的,这事与你脱不了关系吧。」 「爷,这根本是欲加之罪!爷怎能尽信巴律之言,我不过是订房,还是巴律托我的呢,爷可以将巴律找来当面对质。」 「双叶,那间酒楼是我顶下的,酒楼里外都是我的眼线,你在订房之后,和靖王的心腹见过面,这样你还要狡辩吗?」周奉言说着,眸色透着戾气。 原本用意是想让人从中打听消息,可谁知道竟会听见自家内鬼的消息?! 「爷……」双叶脸色惨白。 「还有短匕,以你的身手,想不动声色地杀害一个老宫人,对你来说压根不难,双叶,我给了你这么多次的机会,你为何不知回头?」因为是朝夕共处犹如手足,所以他再狠也没铁了心,可她却是逼他不仁! 双叶抿紧了嘴,怒瞪着站在周奉言身后的拾藏。「爷……不是我……老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她到底要怎么解释,爷才愿意相信她?! 西枫城位在巴乌城的西南边,要到西枫城得搭船过翻江,再行车数百里,待于丫儿一行人来到西枫城城郊外的周家别馆时,早已是八月末。 别馆前有人候着,于丫儿由舞叶牵着下马车后,随即朝那人欠身,甜软地喊了声,「参姊。」 参叶疑惑地扬起眉,就连舞叶也一脸莫名,「你怎会知道她是谁?」 「……爷交代过。」于丫儿嗫嚅着。 「喔。」舞叶点了点头,拉着她跟着参叶一道进屋。 「奉行小姐这几日不见客,你们就先在这儿待下,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说一声。」参叶的性情外放热情,冲着于丫儿直打量。「夫人,尽管在这儿待下,奉行小姐说了,战火不会波及西枫城。」 于丫儿先是楞了下,而后想起奉行也有异能,她不就是经由奉行卜算,才和爷结了缘吗。 「奉行什么时候才肯见我?」她急着想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奉行小姐说了,时候未到。」 「唉,小姐和爷都一样,说起话来总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难以参透。」舞叶不禁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参叶娇柔的娃娃脸一笑起来,唇角便浮现两个可爱的梨涡。「我跟在奉行小姐身边十几年了,她就是这个样子,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夫人,你得要多担待了。」 「没关系,只要奉行肯见我就好。」她知道奉行不喜见人,从小就独居在西枫城,上一世时,她也只见过她一面,就在和爷成亲的那个晚上……对了,这一回她与爷成亲,为何奉行没有来呢? 不打紧,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一切能如爷所预期,他可以早一天接她回巴乌。 当日,陆得便得回巴乌复命,于丫儿赶忙要舞叶磨墨,写了第一封信。 「哇,会不会太肉麻了?」 「舞姊!」于丫儿抬眼瞪去。「不许偷看。」 「我就站在这儿磨墨,不看你写信,是要我看什么?」她也不是很愿意,只是眼力就这么好,一瞥就把信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第三十七章 于丫儿瞋了她一眼,飞快地将几句话写完,一吹干便赶紧收口交给陆得。 「好想你,爷……」舞叶在她耳边唱作倶佳地喃念。 于丫儿脸皮薄地赶她走。「我要沐浴了,快去备水。」 「唷,端起夫人架子了。」舞叶挑了挑眉,乖乖去找参叶。 于丫儿坐在锦榻上,望着外头的天空,感觉秋意正起,窗外整片的枫林像被日头烧灼成一片艳红。 过了几天,周奉行依旧不见于丫儿,待不住的她便拉着舞叶上街,想从街上得到些许巴乌城的消息。 「说来这战事也挺古怪,这哪像是在打仗,简直就像是一盘散沙,咱们大燕的军打到哪,对方就散到哪。」 一进茶楼,便听见有人高谈阔论着,于丫儿则拉着舞叶在那人隔壁桌坐下。 「这对方到底是谁,真是民间百姓造反吗?」 「听说是大定郡主搞的鬼,到处煽动百姓造反。」 「唉,都已经改朝换代,被逼到丰兴当个小郡主了,还不死心想要回江山吗?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搞得生灵涂炭,这笔帐到底要算在谁头上?」 「可不是吗,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这样胡搞。」 「不过……要是换了人当皇上,这税赋不知道会不会轻一点?」 这一说到税赋,一群人便沉默了下来。 于丫儿在旁听完,也跟着沉默。 「夫人,你认为如何?」半晌,舞叶低声问着。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对爷来说,他的做法奏效了。」看似一团乱打,边打边逃,如此一来,巴乌的兵力便回不去,届时不需要太多兵马,就足以打进宫中。 「这战事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 舞叶托腮瞟了她一眼。「跟爷在一起久了,连你都会卜算了?」 「这不用卜算。」爷手中的筹码有限,战线一旦拉长,对爷肯定不利,这一点爷应该比她还清楚。 眼前就不知道爷欠的是什么东风,何时才会到。 到城里听取消息几乎成了于丫儿每日的工作。每天用过早膳后,她便拉着舞叶进城,伺机收集消息。 「夫人,你要外出吗?」参叶正要敲门,门板正巧被拉开,就见于丫儿穿戴整齐,像是准备要出门。 「是,是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的吗?」她问着。 参叶通常不会特地晃过来这头串门子,因为奉行贪静,所以府里的人手并不多,许多大小杂事都是由参叶独自包办,而她也尽可能地不要加重参叶的工作。 「怎会有事要夫人帮忙,是奉行小姐想见夫人。」参叶笑吟吟地道。 「真的?」于丫儿喜出望外,拉着舞叶就跟着参叶走。 周奉行所待的院落位在府里最北边,被层层枫红包围,一行人踏进小院,来到最僻静的寝房前。 「小姐,夫人来了。」参叶在门外禀报着。 「让她进来。」门内传来细而淡的嗓音。 「是。」参叶替于丫儿开了门,自个儿和舞叶则在门外候着。 于丫儿进了房,绕过屏风,就见一名酷似周奉言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锦榻上,一双琉璃般的眸正睇着自己。 「奉行小姐。」 「你以往是不会加上小姐两字的。」周奉行淡声道。 于丫儿怔怔地看着她。「你……」 「没什么好讶异的,对不。」周奉行指着身旁的位子。「坐吧。」 于丫儿正襟危坐着,劈头就问:「奉行,爷筹划的这场战事是否会如他所料地进行?」既然奉行知道一切,那么她也不需要拖泥带水。 「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你可以卜算的,不是吗?」 「我无法卜算被刻意更改的结果。」 换句话说,眼前的历史是爷到意窜改,能改变多少,会落得什么结果,不到最后一刻,无人能提前得知。「可爷既会做出这个决定,那就意味着他已经瞧见他想要的结果。」爷有异能在身,要不是真的可行,他又岂会强求。 周奉行睨了她一眼。「他能瞧见什么?」 「嗯?爷有异能的,不是吗?」 周奉行睇着她半晌,不知是叹还是笑,摇了摇头。「他只剩空壳了,你还奢望他能如何?」 「空壳?」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自己道出两人以往见过面,于丫儿毫不意外,那就意味着于丫儿记得上一世的记忆,那么她该是知道,为了她,奉言早已失去所有能力。 「我不懂你的意思。」于丫儿抓着衣襟,却控制不住心底生起的恐惧感。 周奉行垂敛长睫忖了下。「简单来说,奉言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爷说他可以卜算未来——」 「他撒谎。」周奉行淡声打断她未竟的话。 「为什么?」 「为了让你放心,为了不让你发现他为了你,连魂魄都卖了。」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我不懂你的意思,爷好好的,什么叫连魂魄都卖了?」 「为了你,他让人生重来了六次,还能不耗尽一切吗?」 于丫儿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怎会是六次,她只记得上一世的事啊。 「你不见得每次都记得,但奉言是承接着每一次的记忆,目睹你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献上供品换取重生的机会,然而他还是改变不了你死去的命运,所以他开始贩卖自己所有,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等值物可以换取,他把自己押进最后一次赌注,不管这一回你会落到什么下场,他是注定要魂飞魄散了。」 面对周奉行淡漠得犹如谈论天候的语气,于丫儿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为什么会魂飞魄散?」 「我不是说了,他卖了自己的魂魄。」 「卖给谁了?魂魄也能卖吗?如果能卖,我可不可以买回来?」于丫儿紧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周奉行嫌恶地拨开她的手。「黑牙的交易不够分量是交易不得的,你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判官画轴交易。」 「判官画轴?」那又是什么?为何奉行说的,她全都听不懂?「爷房里有两支画轴,一个画有爷的画像,一个本是画了个红圈圈,可是红圈圈不见了。」 「红圈圈?他跟人交易了姻缘线?」周奉行沉吟了下。「这法子可不可行,我不晓得,我能确定的是那画有奉言画像的画轴就是判官画轴,因为上头的不是画像,而是奉言即将付出的魂魄。」 于丫儿捧着额,直觉得这些对话根本都在常规之外,「如果我把画给烧了呢?」 「你可以试试,但就我所知,除了那张画轴的主人,谁也烧不了。」 「那爷怎么办?」 「是他自个儿选择的,自然是自己承担。」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她知道他们兄妹少有往来,但她想也许这是爷保护奉行的做法,可是奉行的言谈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关怀,俨然像讨论陌生人般的口吻,让她无法理解。 「我为什么不能?」 「难道你都不关心爷吗?」 「我阻止过他了,是他执意这么做,怪谁呢?」说着,周奉行脸色一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 「可是爷说,他是想要推翻大燕——」 「不就是为了你?除了第一次相遇,你是成亲后才亡故外,其余的不是在西江村时被山贼所杀,就是被安上淫乱勾引罪名,遭东江村民乱石砸死,再不然就是你那大哥把你从周府带离卖进花楼,你自尽而亡,又或者是被人波及硬加「罪名斩首,最后一次,你是被燕禄成给逼杀而死,你想想,奉言让人关了水门水淹两村,杀了于一和沛县县令,如今他要灭了大燕,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活下去,他必须铲除任何夺去你生命的可能,你说……你何德何能?」 原来都是为了她……原来爷的恐惧如此之深,是来自于累世的死别,于丫儿脸色惨白。 所以两人坠谷时,他恍惚间道出的是两人相处七世的点滴,她不记得的记忆他却还死守不放,他的工于心计和冷酷无情,全是她造成的! 「奉行,你可知道爷每晚三更到五更时——」 「那是他该付出的剥魂代价,打他重生后,每夜凌迟着他,直到他死。」周奉行睁着琉璃大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波动。「他交易了魂魄,剥魂不过是订金罢了,因为待他死后,他将会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地遭受重复的剥魂之痛,永不消停,这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第三十八章 豆大的泪水从于丫儿的眸里滚出。「真的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可以收回这笔交易?」她完全不能想象,光是两个时辰的折磨,就教她在旁看得心如刀割,无止尽的剥魂又会是怎样的凌迟? 前世,她想成为为他挡灾的纸鸢,所以她一次次地做着纸鸢,岂料她才是祸害他的凶手! 「除非你找到画轴的主人。」 「他在哪?」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周奉行淡淡地漾笑。「我等了千年都等不着他,你说他在哪儿呢?」 「千年?你……不是爷的妹妹?」 「对外这般说较容易掩人耳目,我等待留下画轴的男人,已经等待了千年。」过了太久,经历太多,她已经麻木,失去了身为人该有的七情六欲,现在的她,只等待解脱。 于丫儿直瞅着她,心想不管再听见任何光怪陆离的事,她都不会错愕了。「如果你已存在千年,那么你等于是周家的老祖宗,应该拥有比爷还强的能力,你可以救爷吧?」 「奉言才是拥有那男人血缘的一脉,我不是,我没有他们的能力,而现在的我已经卜算不出结果。」 最后一丝生机落空,让于丫儿无力的颓坐着。 爷为她一再重生,连魂魄都卖了,她却无法的为爷做任何事? 「他骗我……他说会来西枫城接我……他说他有异能可以自保,都是骗我的。」他只是为了让她活下去,才将她骗来西枫城。 周奉行冷眼看着她泪如雨下,像是不解也像是个初生孩子般感到好奇。 「奉行,我还可以为爷做什么?」 「让他活久一点。」至少不要太早死去,不要太早经历永无宁日的剥魂。 「我该怎么做?」 「回巴乌吧。」 「回巴乌?」可是她什么能力都没有,会不会因为她回去巴乌,反倒成了爷的绊脚石,坏了爷的计划? 「总比你坐在这儿无所事事的哭好,对不。」 于丫儿怔楞地看着她,缓缓垂下沾湿的浓睫,奉行说的对,只是坐在这里担忧根本于事无补,想得到什么,她必须自己争取,她还活着,还活在这一刻,哪怕只剩一刻,她也要将最后一刻都献给爷! 「你要回巴乌?」舞叶难以置信她一踏出房门就坚持回巴乌。「不成,爷交代了,时候到了便来接你回巴乌,你不能私自回去。」 「舞姊,爷有难,你可以不回去吗?」 舞叶深吸口气,心想是奉行小姐对她说了什么,寻思片刻,道:「丫儿,爷是我的主子,爷有难,我把命豁出去也要救,可爷有令在先,保护你才是我的首要任务,所以你不能离开西枫城。」 「你不可能时刻盯着我,只要一得隙,我会立刻回巴乌,我记得路。」 「你!」竟敢威胁她! 「舞姊,爷骗我……爷面对的是一场硬仗,你要我怎么眼睁睁地看他去冒险。」尤其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时,她更不可能坐视不管。「咱们回去吧,趁着还来得及时赶快上路。」 舞叶面露犹豫,于丫儿知道她心里挣扎,便道:「是奉行要我回巴乌的。」 舞叶攒紧了眉,心想奉行小姐擅于卜算,既会这么说,那就代表可行。「好吧,我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启程。」 「嗯。」 当日,收拾了轻便包袱,两人告别了参叶,沿着陆得当初所带的路走,行车再转舟,到了巴乌城城郊外的船埠时,已是细雨蒙蒙的十月。 巴乌城开始锁城,出入的时间有所限定,而且严加盘查。 晌午过后,两人等到了城门开,发现出城的人远多于进城的人,守城兵在城门前后戒备着,一一详查出入城门的百姓。 「你们两位要进城,路引呢?」 舞叶赶忙取出之前陆得为她们备好的出入路引,士兵瞧了眼,诧道:「周家的?」 目光随即落在舞叶腰间的五串玉穗。 舞叶戒备着,思忖着要是守城兵有动作,她要先带于丫儿往哪跑。丫儿的脚跑不动,就近能躲到哪去?舞叶环顾四周,忖着因为巴乌城锁城,她们前来的路上,压根打探不到半点巴乌城里的消息,只知道两军交战激烈,目前在巴乌的东西两边数百里处厮杀。 巴乌城里,周家的状况不明朗,亦不知爷的处境。要是周家叛国的事被揭发,恐怕她们连周府都还没踏进就会出事。 「周夫人?」 不远处有人轻唤着,于丫儿抬眼望去,在细雨中认出来人。「周将军。」 周呈晔一身军戎走来,朝守城兵摆了摆手。「我送周夫人。」 「多谢。」于丫儿感激不尽地道。 三人走了一段路,远离了城门,于丫儿发现街道两旁的铺子像是早已歇业,甚至是无人居住,启口要问,被周呈晔抢先了一步—— 「周夫人此时怎会在巴乌城,奉言说已经将你送到西枫了。」周呈晔压低嗓音问。 「情况有变,奉行要我回巴乌城。」 「奉行?奉言的双生妹妹?」 「嗯。」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就当是如此吧。 「我先送你回周府再说。」 「奉言人呢?」 「在宫里。」 于丫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话咽下。 一回到周府,戚行才见到她,恼怒地瞪向舞叶,像是气她抗令。 「戚哥,不要怪舞姊,是我逼舞姊带我回来的。」 「先进门再说。」戚行让两人先进门,见护送两人的是周呈晔,正要开口招呼,周呈晔已经微颔首,转身离去。 一进主屋大厅,于丫儿便问:「现在情况如何了?爷还是日日进宫吗?他可有日日回府?」 「前几日皇上龙体有恙,爷在宫里待了三天才回府,除此外,爷是日日回府。」戚行知道她挂念周奉言,便一五一十地道出。「夫人尽管放心,爷的计划无人识破,不会有事的。」 「爷可有说何时动手?」 「爷说约莫是这几日,他在等城里的百姓离开。」 于丫儿闻言欣慰地展笑。她的爷性情是变了,但本质未变。 「爷备好的兵马都在牙行里,留在这儿的兵马不多,但都是最精锐的,就等爷派拾藏吩咐,届时便可动手。」 「人手大约多少?」 「五百。」 「可是宫中禁卫和皇城兵……」 突地外头传来脚步声,戚行走到厅外一瞧,低斥道:「肆衍,你慌慌张张的到底在做什么?」 「戚行,今儿个我等不到拾藏。」肆衍一张老实脸喘得快成包子脸。「不清楚宫里的状况到底如何。」 「怎会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于丫儿急忙走到厅外问。 「这……」戚行面有难色地看着她。 周奉言吩咐,一旦进宫,每日会让拾藏定时与其他人报备,要是没有报备,意味着周奉言出事。 约莫一个时辰前,周府围墙外出现了宫中禁卫。 戚行见情况危急,让肆衍联络了牙行那头,由巴律和陆得带着高钰避开禁卫耳目进入周府。 未及掌灯时分,滂沱大雨让天色暗如深夜。 「所以说,你们认为周奉言出事了?」高钰口气满不在乎地问。 戚行神色凝重。他一直不懂爷为何非得拱这个人为帝,他不在乎谁当皇帝,他只在乎他家的爷能否安好,可偏偏爷像是铁了心,不灭了燕氏便如鲠在喉,难以平静。 而这位大定仅剩的高氏皇族,则成了爷的首选人物。原以为是个颇出色有能耐的,可几次见面,总被他的吊儿郎当给气得快内伤。 什么事都是他家爷在张罗,高钰只管坐享其成,既是如此,干脆这龙椅也给他家爷不就得了丨 「奉言出事了。」周呈晔冒着大雨,大步从外头走来。 于丫儿闻言,浑身一颤,急声问:「周将军,爷现在情况如何?」 「被押进刑部大牢,我没法子见他。」周呈晔入内,先朝高钰点了个头,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于丫儿身上。 「是何罪名?」戚行再问。 「弑君。」 「怎么可能!」 「我找了几个人问,探得是皇上这几日每况愈下,今日已经陷入昏迷,所以靖王便用这名义将他押进大牢,但我认为内情不单纯。」周呈晔在高钰身旁坐下。「最糟的是,靖王现在人就在大牢里审奉言。」 于丫儿猛地抬眼,对上周呈晔黑沉的眸,一颗心被拽得死紧。 那个疯子……他会如何凌迟爷? 第三十九章 「眼下该怎么办才好?」戚行低声呢喃。 「高钰,眼下你觉得该怎么着?」周呈晔问着身旁啜茶不语的高钰。 高钰笑了笑,睨他一眼。「杀了大燕皇帝,你觉得如何?」 周呈晔尚未开口,戚行已经沉不住气地道:「我倒认为应该要先救我家爷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人家分明就是布了个局等你自投罗网,你还要傻傻地去吗?刑部大牢外必定布下重兵,相形之下,说不准皇帝寝宫出现了漏洞,要动手可就容易多了。」高钰像是压根没将戚行看在眼里,径自问着周呈晔。「呈晔,你认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个嘛……」周呈晔垂眼沉吟着,像是思索可行性。 戚行难以置信他俩想趁宫中禁卫分布不均,舍爷弑君,正要开口时,瞥见于丫儿站起身,不容置喙地道:「就照高爷的意思去做。」 「夫人!」戚行瞠目结舌。 「爷说过,他不在,周府就听我的命令行事,对不?」于丫儿瞅着他,神色平淡地道。 「是如此没错,但是——」 「先杀了皇帝。」于丫儿平静的眸色燃着冷冷的杀机。「我记得爷说过,皇上的命和靖王相繋,皇上一死,说不准靖王也会跟着丧命,况且只要高挂皇上首级,宫中禁卫群龙无首,也会乱成一团。」 高钰颇为赞赏地打量着于丫儿。「那咱们就试试吧。」 于丫儿看着他和周呈晔,低声问:「周将军,你真要背叛大燕?」 周呈晔不禁失笑。「我只忠于自己,我入朝为官,为的不是大燕,也不是百姓,而是我的家人。」 于丫儿轻点着头,心想爷既找上周呈晔,自然是不会出什么问题,而高钰身为大定皇族,想取回江山的野心肯定势在必得,那么接下来—— 「咱们先来谈谈如何拿下大燕皇帝的项上人头。」于丫儿看着高钰拿出皇宫配置图摊开,沉定地细谈兵马人数,询问周呈晔从哪座门而入,又该要如何避开禁卫,其沉着的表现,让周家家奴们惊愕。 于丫儿此刻什么都不想,她只做该做的事,只要能将爷救出,杀了谁都无所谓!突然间,她明白了爷的残忍,只是为了顾全她。 「高爷和周将军带着精锐五百潜入,我和舞叶则扮宫女混进宫中,确定爷是否真在刑部大牢。」 「不成!」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的巴律,强硬地驳回。「爷交代过,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要扮宫女的话,我和巴律去就行了。」舞叶没了平常爱闹的心情,始终冷着脸。 「我和爷是夫妻,爷在哪,我就在哪,生死相随。」于丫儿说着已站起身。「戚哥和巴哥哥进宫先找拾哥,陆哥和肆哥跟着高爷和周将军,听着,谁要是先发现爷,谁就先发梨花枪,我要尽快把爷带回来。」 爷看重的事不能不管,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爷,不管怎样,一定要在三更之前找到爷! 「夫人……」 「舞姊,你会保护我吧。」 「当然。」 「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呈晔以职务之便,让高钰等人扮成禁卫入宫,再让其他五百精锐错开禁卫巡逻的时间分批潜进,最终在干天宫外找暗处躲藏,听信号行事。 至于于丫儿和舞叶则是扮成宫女,从东南角门入宫。于丫儿记住周呈晔告知的路线,沿着六部办公处往北走,目标是刑部大牢,然而明明离刑部大牢还有一段距离,戒备竟森严到每个转角都设下哨口,经过的禁卫都得说出密语,就连宫女也得经过盘查。 舞叶拉着于丫儿躲进树丛暗处,暗暗观察,记下宫女们的职称和所任处所。 「夫人,待会我——」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舞叶戒备地回头,惊见是双叶,不禁拉下她。「双叶,你跑哪去了?我问了戚行他也不说。」 「我在牙行里,那头总得有人打理才成。」双叶笑眯细长的眸。「你们就不能稍等我一下吗?」 「双姊……」于丫儿心喜。能多见一张熟面孔,她的心里就更踏实一点。 「夫人别怕,待会呢跟着我走就对了。」双叶拉着两人,闪进后头树丛,穿过了园子,往一条僻静小道走去。 然,走了一小段路后,于丫儿不禁问:「双姊,你是要带咱们去哪?」 「当然是去刑部大牢。」双叶头也没回地道。 「方向走错了,该往北才是。」 舞叶闻言,戒备地看着双叶徐徐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腰间,「双叶,你的玉穗串呢?」 双叶故作惊讶地往腰间一按,低喊着,「什么时候掉的?」出口的瞬间,她已经抽出腰间的软剑,不由分说地朝舞叶面门攻去。 舞叶及时拔出长剑格开,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疯了吗,双叶!」 「我疯了?」双叶笑了笑,手上软剑连连挑刺,在昏暗之间疾如闪电。「疯的是爷,他竟然赶我出周家!」 「好端端的爷怎会赶你走。」舞叶只守不攻,任由软剑挑过她的发和脸,渗出点点血珠。 「不就是因为她!」剑锋一转,竟跃过她,直刺向于丫儿。 舞叶回身下劈她的剑刃,身手飞快地将呆若木鸡的于丫儿护在身后。「双叶,你要是再不住手,休怪我不留情!」 「来呀,咱们比试时你赢过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呢。」双叶笑着说,软剑毫不客气地朝她攻去。 「你……」舞叶护着于丫儿,臂上腿上被划开一道道的口子,血染红衣裙。「双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姊妹!」 舞叶声嘶力竭地吼着,不敢相信她们姊妹俩竟会有短兵相接的一天。 「所以你应该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 「双姊……你到底怎么了?」于丫儿按住舞叶臂上的伤口,血水在瞬间就浸湿了她的掌心。 「我怎么了,我没打算如何,只要你乖乖地跟我走,我就可以放过舞叶。」双叶敛去笑意,冷若冰霜地瞅着她。 「我……」 「双叶,难道你是叛徒?」舞叶心痛得无以复加。「你被靖王给收买了?」 此话一出,于丫儿难以置信地与双叶对视,等不到双叶的否认,反倒见她笑了。 「说什么收买,不过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罢了,靖王看重我,我当然愿意为他效命。」 「所以就算靖王要杀爷,你也可以坐视不管?」舞叶怒吼问。 双叶看向她的身后,淡声道:「在他赶我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我的主子了,舞叶,抉择吧,跟我走,我会让靖王留你一条命。」 舞叶没有回头,也知道两人声响引来不少禁卫。「我是周家的家奴,一辈子都是,至死亦是!」她抓着于丫儿低语。「夫人,你往左边跑,要是跑不动了就躲进树丛里放梨花枪。」 「舞姊,咱们一起走。」她紧抓着舞叶,不敢留她一人。 光看她和双叶的比试,瞬间就分出胜负,要是再加上赶来的禁卫,她哪里有活路可见。 「一起走,谁也别想走!」舞叶殷红的眸子隐忍着泪。「给我记住,你的存在,让爷见着就开心,而我的存在,是要护着你让爷宽心,你不要辜负我!走!」说完瞬间,她已经将于丫儿推开,朝自己最亲的姊妹挥剑而去。 于丫儿踉跄了下才稳住脚步,回头就见舞叶拚了命的一轮猛攻,直逼着双叶往禁卫来的方向退,为的就是替她杀出一条路。 泪水模糊了她要逃离的方向,她只能照舞叶所说往左手边的路跑,哪怕她的脚根本跑不动,她还是用尽了全力去做,因为她不能害舞叶分散注意力,不能让舞叶因为她而犠牲,在这当头,她还能找谁救舞叶? 蓦地,她扑倒在地,摔得掌心都磨出血,她无暇查看伤势,爬起再跑,不管天空闪动着猩红的闪电,不管大雨早已将她打得一身湿。 她跑进一座园子,沿着小径气喘吁吁的还是狂奔着—— 「夫人!」 她徐缓地停下脚步,犹豫地回头望去,就见转角处走出了拾藏的身影。她站立不动,与他对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时,却瞧见另一抹身影从拾藏方才走出的转角出现。 瞬间,泪水伴着大雨滑落。 「拾哥……爷说就算天下人皆负他,唯有拾哥不负……」她相信爷,也一并相信着他,可为什么他和寇久在一块?! 为什么一夕之间,天地变色? 第四十章 「我说这干天宫会不会太安静了点?」另一边,高钰随着周呈晔来到干天宫旁的松华园,直觉得这附近安静得不可思议,甚至禁卫驻守的点也未免太远了些。 「确实不太寻常。」周呈晔沉吟了声。「也许是驻点变了。」 他身为大燕的盘龙将军,镇守巴乌多年,对于宫中规矩比谁都清楚,但今晚禁卫巡逻的时间拉得太长,就连一路前来遇到的禁卫人数也少得教人起疑。 蓦地,雷声大作,连地面也为之震动,高钰不禁回头望向南方,突地勾唇笑得愉悦,道:「呈晔,咱们似乎是错估情事了。」 周呈晔正疑惑雷响为何会引起地面震动,听他这么一说,顺着高钰的视线望去,就见南方的天空竟烧得一片猩红,烟雾连大雨都冲不散,教他不禁错愕地瞪大深邃的勾魂眼。 「怎么可能?分攻东西两方的皇城兵不可能在这当头回京的!」糟了,他的家人尚未离开巴乌! 「管他到底是谁回京,咱们就趁机先杀进干天宫吧。」高钰跃跃欲试,面上亢奋。 周呈晔回头看着只有第一批才十二人的周家民兵和陆得、肆衍,再看向南边,咬了咬牙道:「不等了,走!」 黑夜的疾雨之中,十数道身影疾速奔进干天宫,踏上廊道,无声地掠过正殿,进入穿廊,直朝寝殿方向而去,突地听见砰的一声,右手边的穿廊有禁卫看守,掷了霹雳炮,一阵银光之后,阵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朝这头而来。 「各位,戒备了!」周呈晔喊了声,和高钰同时抽出长剑,毫不留情地杀出血路,足不停顿直朝寝殿攻去。 高钰激赏周呈晔的身手,与他并肩而行,不管前方涌现多少大内禁卫,两人默契十足地互掩破绽,舞出最精湛的双人舞,直到身上沾满了鲜血,血腥味在空气里飘散着。 眼见踏过转角便是寝殿,周呈晔飞步向前,却在瞧见一道闪出的身影时地停下脚步,魅眸眨也不眨地睇着那许久不见的高痩身影。 「好久不见,呈晔。」燕奇临一身银白盔甲,拄着长剑,守在离寝殿最近的一个转角处。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呈晔哑声问。 冀王军捷报连连,南下铜锣平乱,想回京,再快也是下个月的事。 「本王想你,所以回来了。」燕奇临似笑非笑地说,目光落在他身边的高钰。「怎么郡主进宫也没通报一声?」 周呈晔直睇着他,「奇临,让开。」 「难得了,你竟然直唤本王名讳,外头下红雨了吗?」燕奇临依旧皮笑肉不笑,眉宇间有抹疲态。 「城外爆开战火,我没时间跟你耗,让开!」周呈晔怒喝,扬起长剑直指他。 虽说之前他已让弟妹离开巴乌城,但他家里还有几位长辈,他家位在城南郊外,就怕战火会从城郊处先引爆,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他要尽快出城!敢挡着他,哪怕是燕奇临,他也杀无赦!‘ 燕奇临站直了高瘦身躯,抽出长剑。「不能,不管本王再怎么不愿,还是姓燕。」 「高钰,先走!」周呈晔低喝了声,抢先出击。 燕奇临挥剑与之对击,怒咆,「江辽,拦下他,就地格杀!」倏地,两人猛烈对击,剑光在昏暗之中闪动妖诡银光。, 「来吧,呈晔,想好怎么死在本王怀里了吗?」燕奇临笑得邪气。 「我已经为你擦亮了长剑,受死吧!」 祭睾来刑部大牢里,啪的一声,小小火花爆开,缓缓化为嘶嘶声,原本飘着霉味的空间,如今却被阵阵烧焦味给取代。 「滋味如何呀,周奉言?」燕禄成坐在太师椅上,欣赏着自己的创举。 周奉言紧闭着双眼,身体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小意思。」他哼笑了声,和剥魂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 「是吗?那就多来几发吧。」燕禄成弹了弹指,一旁的狱吏便在周奉言肩背上各划开一道伤口,然后将细长管状物塞进伤口,点燃,啪的一声引爆后,高温蚀灼皮肉,发出阵阵焦味。 手脚被炼在壁上的周奉言只能闭紧双眼,颤着身子等待痛楚渐歇,徐徐张眼瞅着掉落在地的同心结。 没问题,他还撑得下去! 「你这皱眉的模样煞是可人,难怪冀王老喜欢到周府走动。」燕禄成起身,徐步走到他面前。「可惜本王对男人一点兴致都没有,不过听说你有个双生妹子,是不?」 周奉言微眯着眼,唇一勾,血水从唇角缓缓滑落。「你还行吗,燕禄成。」 燕禄成闻言,面上闪过暴戾之气,一把扯住他的发,眸底满是血丝地瞪着他。「你对本王做了什么,周奉言?」 「我不懂你的意思。」周奉言瞧着他的眉宇间缠着灰败死气,笑意更浓。 「你不要再跟本王装蒜,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敢,靖王爷有什么不敢的,残杀手足、毒杀父皇,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周奉言笑眯了黑眸,丝毫无惧。 燕禄成抽紧了下颚。「你对本王动了手脚……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下官不懂。」快了,他的死期就快到了,绝对不出一个时辰!当他对燕竞下的药愈重,他就会死得更快。 这法子挺好的,是不?让他父子俩性命相繋,黄泉路上相伴,如此战事可以少些,可以少牺牲一些人命。 燕禄成狠狠地揪起他的发。「敬酒不喝硬要喝罚酒就是?好啊,本王就瞧瞧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周奉言眉头微攒着,一会便听见有脚步声接近—— 「爷!」 那凄厉且带着哭声的轻唤瞬间攫住了他的心,教他无法呼吸。 「瞧,谁来了,」燕禄成好心地揪起他的发,让他可以瞧见被拾藏和寇久架住的于丫儿。「本王把你的妻子送来了,开不开心?」 周奉言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黑眸直睇着浑身湿透的于丫儿,她的裙破了,血红染着裙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不是要她待在西枫城的吗?! 「可瞧见是谁带你的妻子来的?」燕禄成提醒着,要他看清楚,然他却只是瞪着于丫儿不语。 「太惊讶了吗,都怪本王不好,本王该早点跟你说,拾藏在四年前就已经投在本王麾下了,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任谁都知道在本王麾下可以平步青云,总好过只能当你周家的家奴。」说着,他徐徐朝于丫儿走去。 周奉言直瞪着他的背影,目訾尽裂,偏偏不得动弹。 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为何丫儿会出现在大牢里?就在他以为所有的艰险都除去时,老天偏要他再狠痛一回! 「让本王想想要怎么款待周夫人。」燕禄成走到于丫儿的面前,来回的走着。 于丫儿见周奉言身上竟插上十来根管子,愤恨地瞪着燕禄成。 这个人真的是疯子!要是让这种人登基为帝,百姓要怎么活! 「你这眼神,直教本王心痒痒的。」燕禄成笑睇着她,突地动手撕开她的衣襟,里头抹胸早已湿透,贴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 「住手!」周奉言怒吼。 「总算有点反应了。」燕禄成满意地弹着指。「拾藏把周夫人请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 「住手……」周奉言贴着冰冷的墙壁,低声央求着。 「想要本王住手,得看你的表现。」燕禄城一把揪住于丫儿的发,舌舔过于丫儿的颊。 周奉言直睇着他,心里明白就算告诉他实情也没用,但要是不说……眼见燕禄成另一只手直朝于丫儿的抹胸而去,他急声喊着,「我说!」 「说呀,本王正等着。」 「……皇上说要续命,但是龙气难聚,所以我让皇上与下任帝王的气息相系,一生则生,一死则死。」 燕禄城脸上笑意在听到最后时,凝成了狰狞戾气,啦哮着,「去,去给本王拦下今晚给皇上的汤药,快!」 一旁侍卫闻令,随即应声前去。 燕禄成暴怒地瞪视着周奉言。「你敢这样算计本王……很好!你让本王活不了,本王就让你生不如死!来,对周夫人有兴趣的,一个个给本王上,今儿个周夫人让你们玩个尽兴!」 于丫儿闻言,抬起脚,抽出插在靴子里的梨花枪,哪怕早已淋湿无法燃发信号,但尖锐的顶端却足以取人性命。 她一握在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向燕禄成的腹部,但终究力气太小,只伤了燕禄成的皮肉,就见他一巴掌甩了过来,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暗。 第四十一章 「燕禄成,住手!」周奉言死命挣扎着,却见燕禄成一把抽出寇久的佩剑,毫不迟疑地朝于丫儿颈间刺去—— 「寇久、拾藏!」怒吼的瞬间,鲜血喷开,溅在他的脸上,他双目所及是浓腻的猩红,接着是于丫儿缓缓倒下的身形。 「啊……」目睹鲜血从她的颈间如泉水般涌出,染红冰冷的地,她的手指轻颤了几下,最后停止不动。 那一瞬间,同时停止的是他的心跳。 他脑袋空白,眼前朦胧,「丫儿!」 他冉也追不上她的脚步,再也等待不到她的归来,因为他没有来世,再也没有机会和她相遇了。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凌霄七年,周府。 「爷,我是丫儿,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我很能干,什么活儿都会,如果不会,只要爷肯教,我这般聪明,肯定马上学会。」 周奉言一开门,就见个小女孩连珠炮地说着,她身上的旧衫有着明显的补丁,小小的身躯紧抱着破旧包袱,讨喜而娇俏的容颜可以想见长大后的清丽面容。 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吗? 那年,他十六岁,丫儿六岁。 在他眼里,她是个讨喜的孩子,就如她所说的,她很认真地学习每件事,才六岁的孩子,洒扫、煮食、针线活儿她居然真的都会,而她似乎不清楚自己进了周府后,成了什么样的身分。 「丫儿,这样懂吗?」他念完了书,没等到她应声,抬眼,就见她瞧着自己出神,一被他察觉,随即羞得垂下小脸,教他不禁莞尔。 近来教她念书习字时,她常有这般可爱举动。 「爷生得太好看了。」她用力叹了口气,那无奈又无解的模样,教他不禁低笑出声。「哇,爷笑了呢。」 他微扬起眉。「我不是一直笑脸迎人?」 「才不呢,爷待人都是这样笑。」她用指牵动唇角,然后再拉直了双眼。「可是爷刚才是这样笑的喔。」 她学他咧嘴笑着,娇俏模样一再逗笑他。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她笑眯眼,偷偷地偎进他的怀里。 抱着她,他一再失笑,他想,有个妹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可爱讨喜又爱撒娇,可她早晚要成为他的妻,为他生下子嗣。 妻子啊……可爱的小妻子。 在他眼里,丫儿是毫无疑问的可爱,也确实相当聪颖,学习任何事皆能举一反三,但比较令他不解的是,近来她甚少扑进他的怀里。 为什么? 坐在主屋外的亭子内,瞧她跟着双叶和舞叶走在一块,不知道聊了什么,她满脸通红,气得跳脚。 近来,她似乎有了些脾气,不过倒是没在他面前显露过就是。 「丫儿。」他轻唤着。 他亲眼目睹她吓得跳起,然后躲到舞叶后头……这是怎么着,她开始不想亲近他了? 最终,丫儿硬是被舞叶和双叶给推到他面前,而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脸,再也不像以往甜甜地对他笑着,娇软软地喊着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想问,但又不想勉强她。 「算了,没事。」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收了折扇起身。 「爷!」 「嗯?」他回头,小身子撞进了他的怀里。 虽说她已经十二岁了,但许是从小就养得不好,所以比起同龄的孩子,她显得痩弱,身子尚未抽开,就连那张漂亮的悄脸也尚未长开。 「爷生我的气了?」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含糊地问。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她愿意扑进他的怀里,他可是再开心不过,轻柔地提起她的腰,想将她抱进屋里,她却死命挣扎着,教他赶忙放开手。「丫儿,怎么了?」 「舞、舞……」 「舞叶说了什么?」他替她接了话。 「舞、舞姊说,我变成大人了,要是再跟爷搂搂抱抱,我会生小宝宝。」她抬起通红小脸,可怜兮兮地说着。 周奉言怔了下,刷开折扇遮掩微微发烫的俊脸。 原来小丫儿来潮了……十二岁的小姑娘,似乎也该是时候,不过他要怎么罚舞叶那丫头才好,就是她胡说八道,才会教丫儿这阵子不肯亲近他,该罚。 「我刚刚抱了爷,肚子里会有小宝宝吗?」于丫儿忍不住再问。 周奉言头痛地收扇敲着额,面对这尴尬话题实在是难以解说,但他又不得不说个大概。「不会。」说时,俊脸有些微赧。 「可是舞姊说——」 「你相信我还是舞叶?」 于丫儿皱拧着眉头,好像这话题对她太艰难,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爷。」 「那就对了。」周奉言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这样搂搂抱抱的,不会让你有小宝宝,别怕。」 「我不怕,双姊说,早晚有天我会跟爷生下小宝宝。」 周奉言闭了闭眼,忖着到底要怎么让那对姊妹的嘴闭紧一点。 「如果你不怕有小宝宝,为何近来不肯亲近我了?」他问出症结。 「我……」 「嗯?」 「难为情。」她垂下小脸。 「难为情?你瞧见我会难为情?」他蹲下身问,强迫她看着自己。 于丫儿小脸羞红似火,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奉言直睇着她,在她那双会说话的琉璃眸里,瞧见了笑咧嘴的自己。原来,他对这小丫头动心了,所以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你喜欢我吗,丫儿?」 「嗯。」她虽难为情,但坚定地点着头。「舞姊说,我进周府是为了成为爷的妻子,为了替爷生小宝宝,所以我可以喜欢爷。」 周奉言有些啼笑皆非,轻柔地将她抱起。「外头热,咱们进屋去。」 「双姊说,咱们要是在房里,我也会有小宝宝。」 周奉言眼角抽了下。「不会,别听双叶和舞叶胡说,你要有不懂的,尽管问我。」 「那要怎么样才会有小宝宝?」她很正经很害羞地问。 周奉言很纯情很羞赧地看着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连这事也得他教吗?那等她再大一点教该是无妨吧。 「等你长大,我再教你。」他心虚说着,红晕沿着颈项蔓到了胸口。 「爷,你很热吗?」 「还好。」 「还好的话,为什么这里红通通的?」小手很自然地从衣襟摸了进去。 「丫儿!」周奉言没料到她有此举动,赶忙拉出她的手。 于丫儿受到惊吓,泪水在眸底打转,小嘴颤动地道:「爷,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可以,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 「丫儿,我没生气,我只是吓了一跳,就像我要是把手伸进你的衣襟里,你一定也会吓一跳一样。」周奉言赶忙哄着。 「我才不会,是爷的话就没关系。」 预料外的回答,教周奉言头痛地托着发烫的颊,想问为何没关系,但想想……算了,别再挑战自己的理智。 后来,于丫儿十八岁那一年,他们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里,未经人事的两人摸索了大半夜,从羞怯到动心起念,僵硬却凭借着热情取悦彼此,下个半夜,因为爱,让这一份结合更加满足。 对周奉言来说,那是他未曾尝过的美好滋味,仿佛他的余生就是为了爱她而存在,他可以为她舍弃一切,只求与她到老。 但是翌日,梦碎了。 怀里是于丫儿冰冷且僵硬的躯体,他错愕、呆楞、无法言语,隐约间,似乎听见一种破碎的声音在他体内响起,然后如浪般打上脑门,逼出他不曾流过的泪。 他这才明白,原来失去所爱时,人心可以碎得多彻底。 他不想失去,他想挽回,想让一切重来。 丫儿不知道,当他再一次见到她盈盈的笑时,他真的心甘情愿地为她的笑而死,他要的其实很简单,只要可以与她相守一世就足够。 然而,朝中的情势不明,为了避险,他要她先回东江村,临行前—— 「袍子?」他微诧地接过她递来的锦袍。 「本来是想要等到明年七夕才给的,可你说过一阵子才让我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干脆现在先给。」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她绯红着小脸上带嗔又埋怨的神情。 七夕赠衣……尽管她没说出口,一件袍子就已说明她的情愫。他用义兄妹的名义将,彼此各限一方,但仿佛是命中注定,哪怕是重来的人生,心意依旧相许。他不舍地将她搂进怀里,亲吻她的发。 「我会尽快到东江村将你接回,届时……咱们成亲吧。」 第四十二章 至今,他还记得她娇羞地在他怀里轻点头,然而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他接到了消息——路经西江村时,她遭山贼杀害。 秋雨之中,他抱着她的尸身痛哭失声。 周家人受到的诅咒他再不认命都得认命,他让一切再次重来,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敢接近她,只派人在东江村关注着,定时给他消息。 他不敢再奢求了,只求她能在他所知的天下一方过活,然而就在同样的那个秋天,东江村传来她的死讯,死因竟是有人看上她,她不从,就扣她一个淫乱勾引的罪名,在市集上硬是用乱石砸死了她。 那无一完好的尸身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而他终于明白了,他俩已经逃不出周家的诅咒,就算她不爱他,甚至不知道有他痴守一方,她依旧落得同样的命运。 既是如此,他就将她带在身边,让她成为他的丫鬟,至少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肯定顾得及她。 她画得一手好画,谁都不画,只画他,仿佛画了他的血肉魂魄,将他的爱恨情仇全都画进画里。从她提笔作画的眼神中,他看见了情,他悲着也喜着,抗拒着又贪求着。 没想到这次她的兄长竟趁他不在府内,硬是将她带离,卖进花楼,待他得知赶往花楼时,她已经香消玉殒。 人心到底可以碎上几回?他痛到麻木,悲伤成了愤恨,开始仇视这个一再杀了他最爱女人的血缘。 也许是狂了吧,他还是试着逆天,从头布局,将她寄养在周呈晔府中打定主意不见她,可偏偏熬不过思念……对她而言,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可对他来说,他却是一次次地等待十几二十年,等待她长大,等待她归来,等待可以再见她一面。 那一天,知晓她不在府中,他进了周呈晔的府邸,临别时,却巧遇正好归来的她。 不过是一眼,就临别时匆匆的一眼,她便已倾心,几日之后,他收到她的来信,他恐惧又担忧,狂喜又欢愉,最终选择沉沦,欺骗自己仅以书信往来即可,见不到她的人,能以信思人,对他而言已是满足。 但当七夕前夕收到她寄来的衣袍时,他的心像是突地扯了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在周身蔓延着,他差人盯着将军府邸,却因为皇上龙体有恙,他被召进宫祈福,一进天坛便是七日,待他回府时,将军府已被满门抄斩。 在血流成河的将军府里,他有些恍惚,有点想不起究竟踩在这血里第几回,他的心神有些涣散,隐隐察觉自己不太对劲,但他不在乎了。 后来,当他瞧见丫儿死在染香院时,他知道,他快疯了。 再坚强的心也承受不住一再的失去,他不禁想,命运欺凌的到底是谁?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到底还要他经历几次?究竟是他执迷不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抑或者是老天以玩弄人心为乐? 他只是想与她一世到老,为何这么难?还是……他做得不够多? 所以,他这次从长计议,把人性都算了进去,让燕奇临成为一世狂人,不惜将周呈晔也算计进去,拿他来箝制燕奇临;让家奴们私屯养兵,与皇族斡旋,在各皇子身边安插眼线,可为什么结果还是不变?! 当血溅出的瞬间,他蓦地惊喊出声,睁开了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觉背脊爬满了冷汗。 梦? 看向四周,光线有点暗,像是已近黄昏,可又浮着一层雾气。他无心理睬异状,哑声喊着,「拾藏,丫儿呢?」 无人回应,教他心底冻成了冰,他翻身坐起,连外袍都未穿就走到外头,不过是门开门关,四周似乎又暗了些,但他不管。 「丫儿?」他呼唤着,一声急过一声。 他心里不安,抽了芽的恐惧茁壮得快要将他压垮,他快喘不过气,脚步却不肯停,在府里每个院落寻找着。 急步踏过转角,场景竟换成了宫中,他顿了下,直睇着前方良久,回头欲离开,却发现自己身在刑部大牢中,眼见燕禄成长剑横过,丫儿喉间的血溅上他的脸。 几乎同时,黑暗铺天盖地落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神色木然,缓缓抹去脸上的湿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而后低低笑开,直至疯狂大笑。 原来,他已经疯了。 笑声犹如夜鹗痴号,如杜鹃泣血,他却怎么也止不住,只因这一切太可笑。 他倾尽一切,最终的结果竟是一死一疯……也好,他也受够了,都无所谞了! 紧闭双眼瘫倒在地,他动也不动,只余沙哑笑声,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射进了他的眼皮子。 他微眯着眼,看见那道光线逐渐扩大,光影之中有抹纤瘦的身影,徐徐走到他面前,噙着他最熟悉的笑。 「爷,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他怔怔地看着她。 「对,咱们该回家了,」她紧紧拥着他。「该回家了。」 冋家?家在哪? 周奉言疑惑着,拥抱着他的于丫儿却突地消失不见,教他惊声大喊,「丫儿!」又是梦吗?到底要怎生地凌迟他?! 他愤恨地吼着,察觉身边的黑暗以极可怕的速度移动,不断地往他身后褪去,光影彻底将他包围,刺眼得教他无法直视—— 「爷!」 他猛地张开眼,朝声音来源瞪去,就见于丫儿站在面前。 「……梦吗?」他哑声问,伸手紧抓住她,不管怎样,他绝对不再放手。 「不是,是我把你带回来了。」她笑盈盈的眸闪动泪光。 周奉言虚弱地睇着她,刑部大牢的记忆猛地回笼。「可是你不是……」 「爷,奉行说,你入魔了,所以把看见的事实扭曲成幻觉,事实上,长剑是落下了,但是寇久救了我,你没有看到最后。」 刑部大牢内,当燕禄成抽剑划向她的颈项,预计的痛楚爆开的瞬间,在她身侧的寇久不惜用手臂挡下,几乎同时,拾藏也抽剑劈向燕禄成。 电光石火间,燕禄成避开了致命要害,错愕之余,就只见他神色遽变,倒地不起,拾藏和寇久面面相觑,一会才由拾藏上前一探,确定燕禄成已身亡,霎时,大牢里的狱卒作鸟兽散。 「我带爷离开,拾藏你背着夫人,咱们杀出宫,快!」寇久喊着人已冲向前,劈开锁住周奉言的铁链,将昏厥的他扛上肩。 「夫人,失礼了。」拾藏不管于丫儿愿不愿意,立即将她背起,才出了刑部大牢,就遇见了双叶和舞叶。 「爷要不要紧?」双叶见周奉言一身伤,不禁急声问。 于丫儿呆楞地看着双叶,死里逃生后的她有些恍惚,一切变化得太快,教她来不及理解。、 「没事,只是昏过去,八成是太激动,咱们赶紧回府。」寇久说着,已经率先跑在前头。 「拾藏,把夫人给我。」双叶已收起软剑要将她抱过手。 「不要!」于丫儿紧抓着拾藏不放。 双叶脸上难掩失落,身旁的舞叶随即上前将于丫儿抱下来。「夫人,不要误会双叶,她最终还是选择保护爷,会到靖王身边不过是将计就计当内应而已,她方才只是担心有靖王的眼线,想带咱们离开宫中。」 于丫儿犹豫地看/双叶一眼,就见双叶抽出手巾压着她喉间的血痕。 她混乱了,脑袋真的乱成一团。 先前拾哥说,他在爷的安排之下,在靖王被发派到须宁时,假装投诚,而寇久原来是周家家奴,只是改名换姓进宫,刻意接近燕禄成,到牙行里找麻烦,事实上是为了传递消息。 所以,她目击了拾藏和寇久碰头,是寇久捎了讯息罢了。 拾哥又说,爷没对她透露寇久的身分,是怕她不经意对双叶道出寇久的身分,会害了寇久。 两人简短地告知她实情,本是要先带她离开,但她因为担忧着爷,不见他一面她真的放不下心。最终,两人才勉为其难地带着她进刑部大牢,看似架着她,实则伺机而访。 事实证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始终是爷忠心不二的家奴死士。而燕禄成之死,她想应该是周呈晔或是高钰已经杀了皇上所致。 眼前,她能相信双姊真的是为了爷才到靖王身边吗? 爷的状况不明朗,周府已经承受不了暗算,她身为周家主母,必须代替爷保护周家的人。 「如果你胆敢危害周家人,我会杀了你。」于丫儿话落,趴在舞叶的背上搂住舞叶的颈项,舞叶立刻背起她往前奔去。 第四十三章 拾藏一个眼神,双叶便跟上,一行人出了六部之外,惊见禁卫已乱成一团,搞不清干天宫那头出了什么事,又担心周呈晔和高钰会有危险。 「拾哥,你到干天宫瞧瞧吧。」 拾藏点了点头,不知道跟寇久吩咐了什么,随即反身朝干天宫而去。 一行人出了宫,才发觉外头竟有战事,野火从二重城外烧起。 「先回府,我带其他民兵去应敌。」寇久说着,背着周奉言领着众人回周府,随即带着尚未进宫的民兵到二重城外查看情势。 舞叶一放于丫儿落地,于丫儿便赶紧查看周奉言的伤势,想拔掉插在他身上的管子,然才一使力,却是连肉带皮地拔起,吓得她傻了眼。 「混帐,竟然用炮!」舞叶咬牙切齿,看着管子底端的肉早已被烧焦,若要医治,这些焦肉势必要先刮除。 「先别动,还是把大夫找来较妥当。」双叶一见那伤口便知不是随便上药就可以的。「我到外头找大夫,趁着战火尚未烧进一重城里得先把大夫找来。」 「外头早已经没有人了,上哪找大夫?」于丫儿噙着泪问。 「宫中!」双叶像是突地想到什么,双眼直发亮。「御医,有不少御医因为皇上的病体一直守在干天宫。」 「不会都被杀了吧?」于丫儿难掩忧心。 「我先跑一趟再说,反正宫中现在正乱着,想进宫不成问题。」说着,双叶飞也似的往外奔去。 于丫儿和舞叶在房里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拾藏带着双叶归来,还带回来一名御医。 就在御医医治周奉言的伤势时,透过拾藏说明才得知—— 「……所以,冀王死了?」于丫儿颤声问着,不愿熟悉的人因为敌对而亡。 「有人瞧见是周将军一剑杀了冀王,而后高钰杀了皇上,一把火烧了干天宫,而周将军赶着出宫,听说他还有几名长辈还住在南郊家中。」拾藏低声说着,看了御医一眼。「待会御医处理完爷的伤势,我也到二重城瞧瞧,宫中那头还有陆得、肆衍、巴律和戚行,应该勉强镇得住宫中乱局。」 「只要发布皇上殡天,皇嗣尽断的消息,宫里甚至是外头的兵马应该就会停止杀戮。」于丫儿沉着脸,直到这一刻才发觉战争如此可怕。 一场战火可以分割太多人心,甚至带走数不清的人命,如果可以,在有生之年,她再也不愿瞧见战事。 「我知道该怎么做。」拾藏应了声,垂眼看着周奉言肩背上数不清的伤口,御医不断地以扁匙刮除,教人看得心惊胆跳,「爷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探过脉象,虽说不稳,但确实是活着的,却难以理解面对剐肉之痛,爷怎会还陷在昏迷之中。 「睡着总比清醒着痛好。」那些伤口像一个个窟窿,看得于丫儿心痛难当,却又强迫自己非看不可。 她要记住,这些伤都是爷为她所受的,她要记住爷曾经为她承受的一切。 趁着诊治的当头,拾藏解释她临去西枫的那日,双叶已经坦承原为燕芙公主的眼线,后转为效忠靖王,但因为不满靖王行径,又对她真心喜爱,于是不愿再替靖王效命,周奉言选择原谅她,但要她将功赎罪,到靖王身边窃得消息。 于丫儿听完,心里释怀许多。 御医包扎好伤口,开了几帖药,于丫儿想法子硬把药给灌了下去,吊诡的是,三更到,周奉言竟然没有反应。 于丫儿狐疑不已,直到五更天时,外头传来骚动,戚行、巴律等人回府,才得知高钰将燕竞的首级挂在午门上,昭告天下燕家皇嗣尽断,高钰就地称王,改国号为大定,将定都丰兴,城里的余乱皆降服。 然而,周呈晔的家人全死在这场战乱之中,据闻他曾在五更天时回到宫中,拒绝了高钰的封官,舍官成为一介布衣。 而周奉言的伤口虽无恶化,但丝毫没有清醒的现象,教于丫儿忧心忡忡。 药照抹,汤药照灌,然周奉言像是陷入沉睡,怎么也清醒不过来,要不是尚有一口气,俨然与死无异。 就连御医也说,不曾见过这种病症,无法对症下药。 直到三天后,意想不到的人到来—— 「……奉行?!」当舞叶领着周奉行进房时,于丫儿错愕之余,却又欣喜不已。 周奉行徐步踏进房里,瞅着周奉言半晌,探手取下挂在床楣的画轴,摊开,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瞠圆水眸,只因画像和之前她所见不同,同样是周奉言,但画中的周奉言却变成坐着。 「这画……」 「奉言入魔了,许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他万念倶灰,借着幻觉进了画中的世界,要是再不将他带回,他大概也回不来了。」周奉行淡淡地说着。 于丫儿闻言,抢过画轴,就着桌上烛火点燃,可不管如何靠近火源,那画轴竟是怎么也烧不起来,奇异景象让同样在房里的舞叶傻了眼。 「不是跟你说了,没用的,这画轴唯有那个男人才能烧毁,才能解契。」周奉行头也不回地说着,伸手按在周奉言的胸口上。 「奉行,你既然来了,一定有法子救爷的,对不?」于丫儿赶忙踅回她身边,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周奉行看着她满是血丝的水眸,忖了下。「我正是为此而来的,不是吗?」 「那……」 周奉行拿过她手中的画轴。「你去接他回来。」 「怎么接?」 「我送你进画中世界。」 「好。」于丫儿不假思索地道。 「要是回不来呢?」 「只要跟爷在一起,哪儿都好。我想再跟爷说说话,我怕他一个人在那里没人伺候,你送我去吧。」 周奉行定定地注视她良久,低声道:「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先把自己画进画里,只要你的信念够坚定,就能成画。」周奉行把画轴递给她。「画出你原本的样子,最原始的模样,奉言最爱的那个你。」 于丫儿怔住。爷最爱的她……她忖着,走到桌边,取来文房四宝,想象着爷最爱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她想,只要是她,爷都爱,一如她,只要是爷,她都爱。 就在周奉言静养到可以下床走动时,周家举家迁往丰兴城,临行前,她和周奉言特地走了趟位在城南郊外的周家老宅探视周呈晔。 周呈晔有些憔悴,他说永不入丰兴,留在巴乌守周家人墓。 周家的墓就在老宅的后院,她挽着周奉言前去合掌祭拜,却见数个墓旁还有个小小的无碑墓,而无碑墓的旁边似乎还余留了一个墓穴的空间。 周呈晔没有解释,于丫儿也不敢追问,周奉言看在眼里,说了句珍重,他俩便离开了。 他们在丰兴城过了第一个除夕夜,再四个时辰后,高钰将要正式登基,是为再兴元年。 「爷,尝尝,这儿的海味真多,就连入冬都还有呢。」于丫儿一马当先地端了碗羹汤进房,后头双叶、舞叶、巴律……大伙手上一盘两盘地端,摆了满桌佳肴,吃着团圆饭。 周奉言面无表情地倚在床柱边上,看着周家家奴难得的全都到齐了。是啊,是该到齐了,因为他们不需要再远离家乡,只为了进行他要求的任务,一切都结束了,尽如他预期地改朝换代,但是……为何他还是不安? 他想要给丫儿一个微笑,安抚她的不安,但他不能,他像被抽掉了元气,连动都觉得虚乏。 「爷,我喂你吃可好?」于丫儿夹了盘菜,坐到床畔。 他并不饿,但他还是张了口,尝不出她说的鲜嫩美味,他只是静静地吞食着,看着与他一同成长的兄弟们刻意制造出热闹的氛围,他多想露出一抹笑,让他们放心,但他却像是体内某个部分损坏了,只能尽力掩饰不让他们发觉。 用过膳后,他们撤了饭菜,独留丫儿在房里伴着他,替他擦澡上药,然后陪着沉默的他入睡,直到快三更时—— 「丫儿,回房去。」他张眼,淡声说着。 「爷,我想留下来。」 他闭上眼,不看她央求的神情。「我不想让你看见。」 淡漠的口吻硬逼着她如往常般离开了他的寝房。 打他清醒后,他受的剥魂之痛夜夜不消停,她连陪着他一起痛的资格都没有。 第四十四章 「夫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陪她候在外头的舞叶轻声说着。 「要不还能如何?」 「这几天巴律吵着牙行人手不足,要不你到牙行帮忙,爷就先让咱们照料。」双叶提议着。 于丫儿不禁皱起眉。「可是我不在,爷若不肯用膳……」她一直都知道,爷是因为她喂才勉强吃东西,可实际上他愈吃愈少,身形已经明显痩了一大圈,她很怕再这样下去,他真要出问题了。 写了信问了回到西枫城的奉行,奉行只回了一句——心病。 可她连导致他如此的心病是什么都不知道,该如何解他心头的结? 「夫人,我倒认为这做法可行,爷既是心病,许是之前受到的惊吓不小,得让他那口气吐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发一顿脾气,有了生气,气息才会足,下帖猛药试试也无妨。」戚行在旁劝说着。 连戚行都如此劝说,于丫儿再犹豫也只能点头答应。 翌日,于丫儿被强行带到牙行帮忙,周奉言得知后,只是轻应了声,早膳也只随意吃了两口,便躺回床上。 眼前的世道如何,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只在乎丫儿是不是逃过了劫数。凌霄十八年的十月,一直都是丫儿的死劫,而眼前已经是再兴元年,他改变了既定的命运,该是也一并改了丫儿的命运。 但不知怎地,他心里还是惶惶不安,他无法真正地松懈,因为老天以玩弄他为乐,每每在他觉得胜利在望时,总莫名出现波折夺去所爱,所以,眼前也许只是一个停顿点,老天正在等他松懈,再一举将他打进地狱里。 他必须再想想,还有什么会危及丫儿的,高钰还是燕氏?燕氏是全除尽了?而高钰真会是个良君吗?一旦坐上龙椅,他是不是就会被权势给腐化,抓着丫儿要胁他? 他是不是该先发制人,先杀了高钰? 一整天,周奉言浑噩恍惚,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才能让于丫儿活得安稳,直到「爷,该用晚膳了。」拾藏和戚行端着晚膳进门。 周奉言猛地回神,看着外头尽暗的天色,问:「丫儿呢?」 「还在牙行。」戚行道。 「去把她带回来。」 「一刻钟前已经让双叶去接了。」 「一刻钟前现在也该到了!」牙行坐落在丰兴城的兴盛大道上,是他挑的地段,距离周府根本不到半刻钟。 现在是元月,外头寒冻得紧,竟至今尚未回府,她是忘了他说过的规矩了?不知道他会担心,还要他更不安?! 戚行看了眼拾藏。「拾藏,你去接人。」 「我马上去。」 周奉言沉着脸,不用膳,等着于丫儿归来,然拾藏回来时却说:「今儿个有太多笔买卖,加上皇上登基以来,颁了数十道政令,有许多物品暂时是不能买卖的,事务太杂,巴律处理不来,夫人只好留在牙行帮忙。」 「明天开始,让巴律去守马圈。」周奉言沉声道。 戚行扬起眉看了拾藏一眼,然后低声问:「那由谁接牙行?」 「寇久。」 戚行闻言,百分之百确定爷生气了,因为寇久和巴律向来不对盘,让寇久接了巴律的饭碗,很明显的是要让两人杠上,让巴律难堪。 「爷,先用膳吧。」有了生气是好事,但得要吃饱才有力气发泄。 「不吃了,撤下。」周奉言倒头就睡。 戚行和拾藏对看一眼,开始怀疑这帖药是不是下得太猛,导致反效果了,但不管怎样,善后的又不是他们。 两刻钟后,于丫儿急匆匆地赶回,连狐裘斗篷都还来不及卸下,便先走到床边,柔声问:「爷,这么晚了,你还没用膳?」 没有应声。 于丫儿呆了下,脱下了斗篷坐在床畔,好声好气地道:「爷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应声。 十丫儿傻了,开始怀疑进门前双姊教导的狠招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不管如何,她还是得试试。 半晌,背对着她的周奉言听见了抽噎的声音,猛地回头,就见她坐在床边拭泪,心都慌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别哭,我没生气。」 「爷,对不起,你要真不喜欢,往后我就不去牙行了。」她装哭装得很心虚,但还是享受着被他拥入怀的滋味。 「你可以去,但是别去那么晚,我说过了,晌午前得回府,对不?」 「嗯,我记住了,往后绝对不会再犯。」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抬起泪眼道:「爷,我好饿,可以陪我用膳吗?」 「你到现在都还没用膳?」周奉言板着脸。 「嗯,陪我吃好不好?」她可怜兮兮地揪着他的袍角。 「真拿你没办法。」他没辙地吻了吻她的额。「拾藏,备膳。」 「爷,已经备好了。」 门一开,所有的人都等在外头,端着膳食入内。 于丫儿就这样她一口、他一口,勉勉强强地拐了他多吃半碗饭,为此庆幸不已,心想着兄姊们的计划真是有效,得来想想明儿个再使什么招。 用完膳后,她褪去他的衣袍替他上药,虽说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但御医说过伤口极深,表面的伤好了,并不代表里头的伤也痊愈,想要完全复原,势必要费上一段时间不可。 每帮他抹一次药,她就想起那可怕的场景,小手不禁轻抚着他的肩背,为他心疼着。 「丫儿,好了。」背对的他传来沙哑声音制止。 于丫儿赶忙收手,收拾着药瓶便爬下了床。「爷,你早点歇息吧。」 「你要回自个儿的房?」他诧问。 「今儿个下雪了,老是三更回房,很冷。」舞姊说,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她姑且试试。 「也是。」 于丫儿有点失望地转过身,打算跟舞叶说欲擒故纵对爷来说是没用的。 但她脚步都还没踏出,人已经被拽进了温热的怀抱,不禁想:爷,你说的跟做的很不一致,明显的心口不一。 「三更前,我送你回房。」他搂着她,发现她双手冰冷。「怎么双手会冷成这样?」 「这两、三个月月事来,都没有乌糖老姜汁可喝。」她舒服地任由他暖着双手,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他们没有备上?」 「没有乌糖了。」 「是吗?」 「我今儿个特地到街上找,结果也没找着。」偷偷的,她把脸偎向他的胸膛,却未觉她的酥胸刚好压着他的手。 周奉言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要是有糖梗的话,我就替你炼点乌糖。」 「真的?爷现在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在房里窝久了,你真当我病了?」 「谢谢爷。」她笑嘻嘻地在他唇上偷了个吻,小脸红扑扑的。 周奉言动情地注视着她,俯近她浅吮着她的唇,却感觉她舔过自个儿的唇。她的回应教他心猿意马了起来,忍不住地加深两人的吻,手轻抚着她的腰肢,缓缓地滑入衣衫底下。 他想要她,可是…… 感觉他停住动作,于丫儿羞怯张眼,看着他忍着情欲的神情,不禁探手轻抚。 「爷,咱们已经跳脱命运了,眼前的生活是老天补偿你的,你不用惧怕。」 「老天怎会补偿我,你可知道为了灭大燕,死伤多少人?」 「但也许大燕不除,死伤的人数不只如此。」不容他退缩,她捧着他的脸。「爷,奉行说了,只要能把你从画中的世界拉回,咱们就可以尽情地过完余生,奉行说的话你也不信吗?」 「奉行说了?」 「嗯,你要是不信,改天咱们去西枫城找她。」 周奉言轻抚着她柔美的腰肢,犹豫着。他想要她,这份渴望存在已久,但恐惧却凌驾在情欲之上,教他不敢恣意妄动。 如果因为一时抑制不了情欲而失去她,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爷,我想当爷有名有实的妻子……」于丫儿颤着手解开衣衫,拉着他的手贴在胸口上。「那天在刑部大牢,其实我很害怕,我不愿让任何人碰触我的身子,只有爷可以,我想要爷碰我。」 想起刑部大牢的那一幕,他是多么庆幸寇久在千均一发之际抢下她的命,不禁将她紧搂入怀。 「我想要夜夜让爷拥抱入怀,想在爷的怀抱里入睡,哪怕当你正值剥魂之痛也请不要放开我,让我分担你的痛。」 周奉言轻叹了口气,吻上她的唇,褪去彼此的衣衫,在寒冻的雪夜里,他们肌肤相亲,感染彼此的体温。 第四十五章 当尖锐的撕裂感爆开时,她猛地吸了口气,双臂紧拥着他,压根忘了他肩背上的伤。 如细雨般的吻落在她的眉眼她的唇,就见她勉强地漾起笑,羞怯地回吻着,教他再也忍遏不了多时的压抑,在她体内慢慢地律动,听着她细碎的娇吟更教他情动,由浅而深,放肆地埋进深处,毫不餍足地一再索求,直到三更天。 五更天后,忍过了剥魂之痛,他疲惫地将她搂进怀里,却不敢睡,而是看着她入睡的娇俏模样,不住地亲吻着她,直到她张开惺忪的睡眼。 她初醒时有抹娇憨的诱人风情,傻楞楞地笑得好可爱,又贴在他的胸膛上准备入睡,嘴里哑声呢喃,「爷,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疼吗?」他贴在她的耳边问。 「嗯……」她爱困地应了声,感觉吻铺天盖地而来,教她挣扎着张开眼。「爷?」 「再睡一会。」他继续吻着她的唇角她的颊。 「……」在这种情况底下,她到底要怎么睡? 可她真的很累,她不知道圆房竟会教她累得快张不开眼,爷也太有精神了,他不是才忍过剥魂之痛吗? 她很想跟他抗议,却听见门外有细微的交谈声—— 「拾藏,你帮我跟爷说,我待在牙行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调去守马圈?我跟马儿说话有什么用,马儿又听不懂人话!」 「那你就别说话。」 「你不知道我不说话会死吗?你真的要逼我去跟畜牲说话吗?你知不知道要是被旁人瞧见了,人家会怎么笑我,怎么看待周府?还有,为什么让寇久那个混蛋接掌牙行? 爷不知道我已经被他欺负很惨很久了吗?喂!去哪呀,我话还没说完,拾藏,你听我说……」 于丫儿眨了眨眼,低声问:「爷,你要巴哥哥去——」 「不准替他求情。」 「……喔。」糟,这下巴哥哥真是倒大霉,她要怎么补偿他才好? 「别在我的面前还想着别人。」 唇上一阵吃痛,教她万分不解地道:「巴哥哥不是别人,他是……」在周奉言冷沉带着警告意味的注视之下,她从善如流地道:「对,他是别人。」 她发现,爷以前会用笑容掩饰情绪,但现在的他不再遮掩,喜怒哀乐明显得多了,这也应该算是好事吧。 周奉言直瞅着她的笑脸,沙哑地问:「你真的没事吧?」 于丫儿闻言,娇羞地垂着脸。「就有点疼……但应该不打紧吧。」都问了那么多次了,还要问啊? 「我问的不是身子。」 不然咧?她抬眼,这才明白他怕的是她会因而离世,不禁轻啄着他的唇。「爷,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如果你还想……趁着天色还没亮,我们可以……」 「不可以纵欲。」 「喔。」那为什么他的手摸了上来? 「要节制才不会伤身。」他的嗓音益发沙哑。 「喔。」那他现在到底是? 「你怎么还不阻止我?」他哑声问。 「我可以阻止吗?」早说啊,她不是很清楚这种事的。 「来不及了。」 一个月后,巴律找来了为数不少的糖梗,周奉言则违抗圣旨不进宫,只为帮爱妻卷袖管炼乌糖。 做好了乌糖,于丫儿又更贪心了,要求他做胶饴。巴律自动请命,找来为数不少的大寒麦作,甚至再次请命,自愿搅拌胶饴,却被周奉言一记眼神瞪到躲在角落画圈圈。 「好香,我尝尝。」于丫儿见整个锅底都是黄澄澄的胶饴,忍不住想用指抹一块,却被周奉言阻止。 「很烫。」周奉言拿根筷子抹了下锅底,拉起了黄澄澄的胶饴丝,卷了两下再交到她手中。 于丫儿喜孜孜地舔着,吃得眉开眼笑。「爷,改天咱们来做糖葫芦如何?」 「这时节没有鸟梨,得等到入秋。」 「嗯……那咱们到街上买蜜饯裹胶饴也成,广源街那头有一家。」 「你什么时候喜欢蜜饯了?」他疑诧道。 他记忆中的丫儿喜甜不喜酸,每吃到酸时,一张小脸都皱得紧了。 她眼神飘忽了下。「裹着胶饴好吃嘛。」 周奉言点头允诺了带她上街,让她抱着两大袋的酸枣和蜜李子回家,瞧她真吃得眉开眼笑,不禁疑惑。 几日后,周府来了个宫人,宣读圣旨封赏了万两银和布匹,传达了皇上要周奉言入朝为官的旨意。 周奉言没意愿,因为他的余生只想与于丫儿共度。 「可是爷,你要是不进宫监督皇上,要是他和大燕皇帝一样,贪恋权势之后又开始荼毒百姓,那该如何是好?」 周奉言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允了,但每日还是回府陪她用膳。 只是,当时节慢慢进入秋季时,他开始感到古怪,只因于丫儿不再与他同寝,甚至有时晚膳也不与他共食。 一日,他正午回府,戚行一见到他,神色微变,而他敏锐地捕捉那一闪而逝的错愕,沉声问:「丫儿到底有什么问题?」 「没,夫人好得不能再好了!」戚行只差没拍胸脯保证。 「是吗?」周奉言压根不信,直朝她的寝房而去,远远的就听见阵阵的呕吐声,听得他心惊胆跳,一进门就见于丫儿正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丫儿,你这是怎么了?找大夫诊治了没?」 舞叶和双叶吓得赶忙捧着呕吐物逃出房间,交由于丫儿善后。 「我……」于丫儿拿手巾抹去唇角沫渍。「爷这时分怎么回府了?」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你……」 「我最近吃太多,胖了!」她拉过被子盖住肚子。 周奉言二话不说地抽开被子,颤着手掀开她宽松的襦衫,就见她的肚子高隆着。 「你、你怎么可以瞒着我?!」 这肚子该有六、七个月了吧!难怪她不愿与他同床,因为他一定会识破。 「我……想给爷惊喜。」她嘿嘿干笑着。 周奉言脸色铁青地瞪着她,沉声道:「拾藏,把大夫找来。」 门外的拾藏犹豫了下。「爷找大夫是——」 「我不要这个孩子丨」周奉言说得斩钉截铁,吓得于丫儿脸色翻白。 「爷,这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打不掉的。」 「你就是故意瞒着我,瞒到打不掉?你知不知道我的担忧?你知不知道我仅剩的年寿是要与你共度的,你却有了这个孩子,要是有个万一……」究竟要他如何承受?还是要他再次入魔直到年寿尽了,开始无止尽的剥魂折磨? 「我就是要证明咱们可以像寻常夫妻一样!」于丫儿紧抓住他。「爷,咱们可以行房了,那就一定可以有咱们的孩子。」 「孩子出生后还有没有你?」 「当然有。」 「谁跟我保证,谁能跟我保证?」 「咱们就赌一次嘛!」 「我不赌!我输了很多次我输不起!」 「爷……输不起也得赌,因为这个孩子……就要出世了。」她说着,狠狠地皱起眉。 「丫儿?丫儿!拾藏,找稳婆和大夫,快!」 霎时,周府乱了起来。 稳婆和大夫都找足了,大夫一诊脉,便道于丫儿动了胎气,要生产了,于是稳婆进了产房,过了两个时辰却还不闻婴孩啼哭,周奉言又惧又怒地无视众人阻止,硬是踏进了产房。 「爷,你不能进来!」双叶一见到他,脸色都绿了。 「现在到底是怎样?」他怒咆着,双眼直盯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于丫儿。 「稳婆说孩子还不足月,不易产,得多耗点时间。」舞叶捧着一盆血走过他身边。 周奉言盯着那盆血,直觉得他所踩的地面像是龟裂了般,整个人不住地下坠。 「爷……」 听闻于丫儿虚弱的叫唤,他连忙走到床边,紧握住她冰冷的手。「丫儿、丫儿,你绝对不能有事……稳婆,给我听着,孩子可以不要,给我保住大人!」 「爷……我会证明,我们可以像寻常夫妻一样,我要让你……再也不用惧怕,再也不要恐慌……」她痛得不住掉泪,随着阵阵阵痛,听着稳婆的指示使力,拚了命也要将孩子生下。 周奉言怔怔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宁可一辈子惶惶不安,也不要你赌!」不安是他永远的心病,因为他失去太多次,早在他的心上刻下了伤痕,要他怎能不惧不怕。 「我……啊!」她尖叫着,突地喘了口气。 第四十六章 周奉言见状,心就像是被她提在手上掐着,然后听见稳婆喊着——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稳婆才刚说完,便响起了小猫似的啼哭声。 稳婆快手快脚地替婴孩洗了身子,交由双叶和舞叶打理后续,回头处理于丫儿的身下。 舞叶将婴孩裹了一层层的棉袄,抱到周奉言面前。「爷,咱们有小少爷了。」她说着,泪水跟着滑落。 周奉言直睇着那孩子不动,直到于丫儿催促,他才接过手。 婴孩极小,浑身红通通的,小脸皱得像猴子般,他睇了半晌,才抱给于丫儿瞧。 「丫儿,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噢,他怎么这么小?」 「不足月的孩子当然小。」他还没有身为父亲的自觉,对这个孩子他只感到陌生和莫名的厌恶,突然间,他明白父亲为何不爱他了,因为他的出生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 如果丫儿出事,他会杀了这个孩子。 余光瞥见于丫儿闭紧了双眼,他心头一紧,急唤着,「丫儿!」 于丫儿勉强地张开眼。「爷,生孩子比行房累上百倍,可不可以先让我睡一下?」 不要跟行房后一样,老是不让她睡,她真的很累。 「不准睡太久。」他沉声命令着。 「你最好趁我睡醒前替儿子取好名字。」说完,她沉沉睡去。 名字?他想也没想过自己会当爹,这孩子他到底要如何面对? 一个月后,周家举办了简单的弥月宴,只找了周家家奴一道庆祝,将一道道的佳肴直接搬进周奉言的房里。 正当大伙吃吃喝喝时,外头小厮连滚带爬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爷,皇上驾到!」 周奉言微扬浓眉,心想他不过告假一个月,皇上就找上门来,正忖着要怎么打发人走,已经听见宫人高喊,「皇上驾到!」 「丫儿,你在房里就好,我去接驾。」话落,便带着一票人到房门外接驾。 「周奉言。」高钰走来,脸色不善地道。 「见过皇上。」他屈身作揖。 「儿子满月了,你可以销假了吧?」 「臣妻身子尚有……皇上,臣妻寝房皇上不宜踏进,毕竟臣妻刚生产,怕有晦气。」见他直往房里走,周奉言硬是挡在他面前。 高钰勾唇笑得极邪。「朕在意那些吗?」哼了声,硬是将他推开,才踏进房里,就见于丫儿手里抱了个娃,看她要起身,他摆了摆手。「你才刚生产就别起身了,要是磕着碰着,就怕周奉言全都要算在朕的头上。」 「多谢皇上。」于丫儿垂着脸谢皇恩,抬眼就见周奉言冷着脸跟着入内。 「皇上见也见过了,还是早点回宫吧。」 「你这是在命令朕吗?」 「臣不敢。」 「要不是还挺喜欢你这张脸,朕会由得你放肆?」高钰哼了声。 于丫儿哄着儿子入睡,不禁想,她家爷好抢手,可是为何看上他的都是男人?瞧高钰要离开,挂在床楣的画轴却无缘无故掉落。 高钰回头,目光盯着掉落在地已摊开的人像画,眉头不禁微皱。 周奉言想捡画轴,却让他快一步拾起观看,撇着嘴。「这什么,把人的魂魄精髓都画进去了,你怎么还敢留着,烧了吧。」话落,他真的就着烛火烧起画轴。 于丫儿暗叫不妙,心想他要是发觉画轴烧不掉的话…… 「咦?」瞧见画轴被引燃,她不禁惊疑出声。 周奉言更是错愕地看着画轴从角落慢慢变得焦黑,烧到一半时,高钰将其抛到地上,不一会火焰将整张画轴吞噬,烧得连灰烬都不留。 「哎呀,朕忘了问能不能烧,是说都已经烧了,那就算了。」高钰没啥诚意地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匣。「对了,这是从大燕那儿搜刮出的玩意儿,朕一见就喜欢,就当是给周小娃的弥月礼。」 于丫儿呆了半晌才接过手,连连谢恩。 待周奉言允诺三日后销假进宫才送走了高钰后,进了房,一脸难以置信地坐在于丫儿身旁,双眼还盯着画轴烧尽之处。 「居然烧掉了……」他还是觉得不真实。「难道是因为他天生帝命吗?」 「可是奉行说,那张画轴是千年前一个男人留下的,唯有那个男人才能烧毁属于他的东西……」于丫儿呐呐地道。 换句话说,那个男人就是高钰? 「这我也不清楚,想要确定,今晚一试就知道。」 于丫儿眨了眨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是夜,两人睁着眼看着彼此,等着三更天到。当远方梆子声传来,更夫喊着三更天时,夫妻俩难以置信的对视着,直到五更天,周奉言的剥魂之痛压根没发作。 画轴上交易的是周奉言的魂魄,烧毁了画轴等同取消了交易,那么约定没了,剥魂之痛自然不会再有,而重生早已重来,不可能再回到原点。 周奉言难以置信,当第二夜、第三夜亦是如此,他不禁紧拥着于丫儿。 「爷,太好了!」于丫儿喜极而泣。 「真的是这样……」他真的可以不用夜夜受折磨,还可以拥有丫儿?这天底下真有如此好的事? 于丫儿用力地吻着他的唇。「爷,我终于可以不用见你为我受苦了。」 周奉言动容地回吻着,终于可以放宽心地纵容自己,不再担忧受怕。 事后,于丫儿沉沉睡去,然而,身边的骚扰依旧不断。 「爷,可以让我睡了吧……」为什么还是不让她睡呢? 「丫儿,咱们可以偶尔纵容彼此。」 于丫儿瞪大眼。一直都是她在纵容他的好不好!最心口不一的一直是他! 三天后,擎天殿,大定皇帝脸色铁青,百官脸色苍白,皇帝勾唇冷笑,百官群体颤栗。 直到下了朝,依旧不见周奉言身影,高钰勾斜了唇。 好他个周奉言,竟敢诓他,等着瞧吧! 后记 【后记 说源起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说来,这本书写来也是一波多折,是说有几折,那就不细论了,纯粹是身边琐事。 话说回来,书里的发想其实是源自去年写《稻香太上皇》时,因为男主角的设定是个不断重生的人,而他不断寻找重生的原因,好摆脱重生的命运。所以,我就想,改天就写本有目的而不断重生的男主角好了。 但想归想,真的只有想而已,大方向的设定一直很模糊,直到写家有大朝奉的重生篇时,我福至心灵地在里头安插了个角色,纯粹是为了把我去年的发想给填进这个完美的背景里。 于是乎,周奉言诞生了。 他完全符合了我发想里的男主角,唯一一点不好——温柔。 是的,我应证了阿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温柔的男主角不好写。我由衷地认同着。我从没写过温柔的男主角,因为这世间温柔的男人实在太少,我没有借镜(大误!),说穿就是不擅长啦。 不过,说真的,周奉言的温柔也只出现在女主角身上,所以……基本上,他也不算道地的温柔啦。 其实,我写书时有个习惯,也不知道算不算怪癖;当我在设定每个角色时,我会在脑海里顺便添上角色的背景,甚至是较为琐碎的各种设定,比较麻烦的是,当以设定为名的开关启动之后,有时会煞不太住,一些旁枝就会跟着冒出头。 好比,故事中,我就好想顺便填一填巴律和舞叶这对兄妹的成长史,或者是另一派周家的心路历程,又或者是高氏皇帝的心情点滴……但,很好,我hold住了! 因为这是周奉言和于丫儿的故事,配角不要抢戏。 而殷远(家有大朝奉重生篇的男主角)也只在开头出来晃一下,纯粹是因为我想让看过重生篇的读者知道,买了殷远的姻缘线的人就是周奉言。顺便点一下害周凌春受伤的倌馆就是她大哥的好友开设的,而她大哥又为何立誓不进丰兴城。 不过敬请放心,没看过重生篇的也无妨,故事很独立,因为年代设定在大定开朝前,一个在开朝后,完全不妨碍阅读。 原本设定应该是轻松逗趣的,但好像也没有……我会反省的,下次献上的非要让读者可以噗哧一笑的! 就当作是2016年的目标好了,咱们明年见呗~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娶妻大不易之一《神医好苦》; 2、娶妻大不易之二《养妻好忙》; 3、娶妻大不易之三《皇夫好累》。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