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常推理》 被寄出的三封信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heilia 录入frente 第一封信 佐竹信宽学长: 最近可好?听说你还是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我的反应是「这样啊」、「果不其然」,因为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会被牵着鼻子走,或是不小心忘记自我的人。想必你出社会后,一定也活得泰然自若。我还是忘不了那次地震发生时的事。 很久没写信给你了,这次除了叙旧外,还有事想拜托你。我现在工作的地方,要开始发行公司内部刊物。一般公司内部的刊物,从最上等到最低等都有,样式千百种,有外包制作、全部彩色页的豪华版,也有靠文字处理机或影印制作的纯手工版。 我们公司比较接近最低等,但是偶尔也会加入彩色照片,所以算是还不错的刊物。没想到,公司竟然派我负责编制。 这是公司的一大失策,我现在服务的公司是大规模的建设开发公司,员工超过两千人。老实说,我觉得工作毫无乐趣可言,正打算辞职时,就接到了这样的指示。 公司说,预算就那么多,一年出十二集,加上特辑是十三集,每集四十八页,可以去采访全国分店、营业所和客户,要我目前专心做这份工作。既然公司都这么说了,换作是其他人,应该也会全心全意投入。 但是,什么都不懂从零开始,就要印制两千本的刊物,再怎么全心全意地投入还是很辛苦,尽管我在学生时代编制过社团杂志,那时虽然是轮流制,也算当过总编辑。 所幸,有同部门的前辈们帮忙,靠关系帮我搜集到各家公司的内部刊物。参考后,大致拟定了编辑方针。总务部也开会同意了,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搜集资料,照相机也准备好了。尽管有点繁琐,但是,连不认识的人都叫我「内部刊物大姐」,为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言归正传。 前几天开会,有人提议尽量避免工作和训话之类的生硬内容,把重点放在娱乐方面。除了俳句、旅游纪行之外,还可以尝试刊登小说。这是个大难题,因为没有向知名作家邀稿的预算,虽然公司里也有人喜欢写小说,但写的都是老派艰涩的纯文学,没有适合刊登的作品。 所以,我想拜托学长,不知道学长是不是还有继续写小说?可不可以一个月帮我写一篇,大约三十页到四十页稿纸的短篇?我记得学长喜欢写长篇,总说短篇的口感比鱼肉山芋饼还要差。可是,我实在没人可找了。 题材可以是恋爱小说、sf小说,写什么都可以。不过,我个人是偏好推理小说。 现在是二月底,下个月的月底就要发行月刊第一集四月号。拜托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成为短篇小说家吧。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的恩情,也会付你稿费。要不然,把学长的照片修得漂漂亮亮,在杂志上刊登作者近照也行。我还可以介绍总务课的漂亮女生给你认识,不过,仅止于介绍喔。 为了郑重起见,顺便附上我们公司的媒体资料,期待你的回覆。 你可爱的学妹 若竹七海 第二封信 若竹学妹: 看完你的信,还是不得不佩服你的独断独行。 很遗憾,必须辜负你的期待,我不可能一个月写一篇短篇,而且还是三十页到四十页。随便答应你做不到的事,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要郑重地拒绝你。 不过,我有个朋友专门写有推理味道的小说,这家伙不知道为何还很喜欢写短篇,而且写得很随兴。只是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无中生有编造故事的能耐,但是他有奇妙的才能,可以针对自己体验过的事,或从他人听来的事,作意想不到的诠释。就这点来看,他的小说可以说是推理,也可以说不是。若竹学妹,在大学时,你总是说没有杀人情节的推理小说,就像少了弁庆的劝进帐※。现在你稍微长大了,想法应该有改变吧?(※歌舞伎名作,描写弁庆在保护主人源义经逃亡时,被安宅关的关守拦下,便谎称他们是沿途募款的山僧人,拿出假的劝进帐(化缘簿),念出捐款人的名字,度过了安宅关危机。) 身为学长,学妹来拜托总不能撒手不管,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那家伙。他表示有兴趣,只要你同意,他很乐意写。不过,如同我刚才说的,他没有瞎掰的能耐,或许有些添油加醋,但都是有凭有据的真人实事。所以,我有点犹豫,该不该把他独特的诠释称为小说? 前书写得有点过长了,总而言之,只要你同意让他隐瞒作者身分、名字等所有相关资料,他就会依你所愿,每个月寄短篇小说给你,这是唯一的条件。我也建议过他使用笔名,但他本人还是希望匿名,所以我希望你尽可能让他那么做。他翻遍日记,找出了可以写的东西,其中有某人死亡的事,也有不太想让世人知道的事,当然,都是人畜无害的内容,请放心。只是他还是希望,可以让他匿名。 我随信附上的是他拿给我的原稿,也许能刊登在四月号上。你看过后再作决定,如果不行,只要寄回来给我就行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寄回来,但我还是要说,不必觉得对我不好意思,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还有,稿费先放在你那里,有一天我会去拿,原稿也都会透过我寄送。 佐竹信宽 第三封信 佐竹信宽学长: 已经拜读来信与原稿,我愿意接受学长所说的条件。原稿的截稿日是每月一日,下次五月分的原稿,请在四月一日前邮寄给我。我附上了十二个信封,上面都写了本公司位于港区的地址,请转交给作者。 我现在充满了好奇心,但是我会压抑住,期待在这一年结束时,可以见到学长和这位梦幻作者。 最后,请代我问候匿名作者。 若竹七海 四月 讨厌樱花 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 文艺复兴 创刊号·1990.4·目录 |1写在创刊之际——————————————董事长 汤川忠辅 |3发行公司内部月刊之意义————————总务部部长 鸟居薰 | (冲突的刊上讨论会) |5建设业界今后之生存方式 | 新连载新都市计量之乐趣〈第1回〉 |?东京湾企划———————————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1回〉 |?北海道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市区导览、其他 | ———————————————————————————— | 四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讨厌樱花 | ———————————————————————————— | 公司社团之邀约——之一 |  ?俳句研究会 |  ?弓箭社 |  ?定期茶会 |  ?影带研究会 |  ?真田棒球社 | hobby forun(个人兴趣) |?温泉之旅是我心中兼具娱乐与实际利益之绿洲 | ————————————————高松营业所所长 鹤田有吉 |?在车站商店一口气喝完牛奶—————————会计课 高岛彻 | ———————————————————————————— |?业务状况报告 |?编辑后记———————————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横越东京湾之道路建设现场(摄影·矢岛剑 总公司土木计划四课) 四月 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讨厌樱花 回想起来,我从没喜欢过樱花。 樱花是四月、新学期的象征。我讨厌四月,因为周遭会突然变得慌乱,忙着换班级、换座位,被迫离开熟悉的人事物,必须重新建立人际关系。从小学开始,我就打从心底厌恶那种兵荒马乱的感觉,却又因为生性胆小,怕被排除在班上的人际关系之外,总是很辛苦地维护友谊,不敢稍有松懈。放学回到家时,就觉得后背书包重得快嵌入肩膀,全身疲乏无力。 上大学后,我一年中最讨厌的月分还是四月。讨厌比平常多出好几倍的人潮;讨厌欢迎新生的一堆社团;讨厌在樱花花瓣飘扬中,自称是dj的烂旁白噪音;讨厌好像跟耳朵有仇的音乐社团演奏。一个个分开来听,也许不觉得怎么样,但是一口气包围校园时,简直就是严刑拷打的噪音。 出了社会,大概是因为四月不再是特别喧嚣的月分,所以我比较可以心平气和地想,也许人类是不想输给樱花的生命力。 四月时,人们会大声地说话,表达自己的主张,起码学生是这样。 总之,基于这种种想法,这次是我自呱呱落地以来,第一次去赏樱花。 「真是的,你这样哪像日本人?」瓦斯炉上刚煮好一锅味噌汤,足羽藤子边分盛给大家、边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没赏过樱花,算是国宝级啦。俗话说,花就要当樱花,人就要当武士,热爱樱花才是日本人!」 「不像就不像,而且,我也情愿当个商人。春天时,从地面、从风取得能源,而绽放得五彩缤纷的樱花,我只觉得恶心,怎么可能热爱。」 我们聚在樱上水公园,里面有随兴砍下的树干做成的野外餐桌,我们大约三十人围绕着桌子,坐在夜樱下喝酒,吃着豆饭团、味噌酱串烤,和凉拌油菜花等下酒菜。 足羽藤子是我大学时的学姐,也是这次赏樱花主办人的朋友。她说人愈多愈好玩,昨晚硬是要我答应参加今天的这场聚会。 樱花在黑暗中自光闪闪,有句话说「花季天寒」,这几天的风果然冷得冻人。我把传过来的日本酒倒在纸杯里喝,再把垫在屁股下的左手换成右手。 因为天气冷,大家都很能喝,满满一锅牛蒡薄片都啃光后,大家就用公园的自来水把锅子洗干净,再把一公升装的酒咕嘟咕嘟倒进锅里煮沸。这种喝法,很快就醉了。不到一小时,就有人醉醺醺地站起来,开始唱歌,周遭人都鼓噪喝采。 我无意批评他们,但实在待得浑身不自在,就拿着一叠报纸,移到稍远的樱花树下。米黄色的树脂黏在表面粗糙的树皮上,旁边有蚂蚁来来去去地忙碌着。抬头看,桃色的云冉冉摇荡,在天空释放出能量。 我阅读西行※和认识坂口安吾※都不是在春天,他们描写的樱花形象深深吸引了我,让我很期盼赶快看到樱花。等到樱花绽放时,却又不觉得怎么样,只有烦躁的感觉。(※平安时代末期、镰仓初期的歌僧。※小说家,一九〇六~一九五五。) 这种情形,或许就像看完罗伯·派克(robert b.parker)的书后,莫名地想喝啤酒,喝过后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啤酒。刚开始被吸引的形象太过美好,就无法从实物中得到满足。对我来说,这种事不只樱花而已,我经常看到很精采的小说简介,就找书来看,结果大失所望;或是看到剪接得很棒的电影预告,结果还是大失所望。 「干嘛一个人在这里耍酷?」 身高一百四十八公分的瘦小藤子,像跳舞般左摇右晃地走向我,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来。 「你虽然讨厌人多、吵闹的地方,说起话来却比一般人多三倍。」 「你是想说我任性?」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容器,塑胶容器里有朵绽放的樱花,定住不动。 「这是梅酒果冻,中间是腌制的八重樱,是五年前的樱花呢。」 藤子用汤匙从同样的容器里挖出果冻,送进嘴里。樱花有点酸、有点咸,咬下去有股淡淡的清甜。 「你讨厌樱花?」 「不喜欢。」 「我一直以为不会有人讨厌樱花,我这种个性不太好,没来由地就有一份自信,认为不会有人讨厌我喜欢的东西。有人否定我的喜好,我就会觉得他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有人唱起了中文歌,歌名是〈昴〉。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一件t恤,唱得浑然忘我,t恤前面的图案是印度教的神明——水之守护者那伽(naga),背后是大象。 「那件t恤不错呢。」我不由得喃喃说着。 藤子大动作地耸耸肩,说:「他今年犯太岁,象是普贤菩萨的坐骑,就像是守护神,是他的标志。他说是他自己做的,等一下介绍给你认识。」 「不用了。」 我不加思索地婉拒了, 藤子叹口气说:「你跟我一样,太死脑筋了,我自己也知道,但就是改不过来。」 藤子呼地吐口气,满是酒味,又看着我。 「对了,我还认识一个不喜欢樱花的人。」 * 藤子才进公司一年,公司就倒闭了。 破产原因并不寻常,不,搞不好是常见的事。这家小型编辑制作公司,老板是三十五岁的女性,除了藤子外,还有两名大藤子两岁的女性,是只有四个人的公司。名为编辑制作公司,其实主要业务是替某化妆品公司选择邮购目录上的商品,公司的开销大部分来自那里。老板大学时代的朋友经营的另外一家制作公司,负责目录的编辑。 那位朋友透过种种管道,抢走了选择商品的工作,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之前都没人察觉,说有多糊涂就有多糊涂。真想不到,那个胖胖的、看起来和蔼可亲又傻乎乎的朋友,竟然是个狡猾、卑鄙之徒。 早在半年前,她就开始耍手段,唆使她公司的女职员,有意无意地向客户说藤子那家公司的坏话,还把自己的失误全都当成藤子那家公司的失误,告诉夹在中间的广告代理商。 才刚对这份工作产生兴趣的藤子非常失望,她还有许多事想跟老板学习呢。宣布破产那天,由公司请客,藤子她们冲进附近的蛋糕店,吃蛋糕吃到几乎撑破肚皮,边吃边说老板的朋友、客户和广告代理商的坏话。 讲了三小时的坏话后,藤子在回家路上从天桥俯瞰甲州市街,开始东想西想:今后该怎么办?要靠什么活呢?幸好存款还能撑一个月,应该不至于饿死。 现在是四月,樱花已经绽放七成,在夜风吹拂下,藤子看着樱花和流逝的车灯,不禁哑然失笑。这年头,背地里耍阴的手段,都已经低级到连电视剧都不好意思使用了。真是可笑!既然想要那种工作,尽管拿去吧!什么一流化妆品公司嘛,只会颐指气使地叫人做牛做马,行事作风却连三流演技都称不上。 第二天开始,藤子哪都不去,懒洋洋地窝在屋里看报纸求职栏。之前的工作很忙,搭末班车回来是常有的事,假日几乎都是累得呼呼大睡。这间屋子是进公司时搬进来的,从来没有这么优闲地待在里面过。 最初几天,藤子都在睡觉,后来好不容易爬起来,使劲地打扫、洗衣服。不但窗户擦干净了,窗帘也洗了,把成堆没看的书和录影带统统看完后,她做了炒牛蒡丝和高丽菜卷,还烤了面包,边从房间窗户看着外面,边吃饭。 藤子住的「樱木庄」是附近一带知名的公寓,因为从正南方或正北方来看,就像以前木造学校的缩小版。公寓建筑是一排三个房间的平房,两排面对面而立。藤子房间的隔壁,以及对面房间的隔壁,是两层楼建筑,面对中庭的一楼部分可以通行。也就是说,不管从上面或正南方、正北方来看,公寓的形状都像把ㄇ字倒扣在那里。ㄇ的中间有棵大樱花树,大到足以成为知名物件。随兴吹起的强烈春天南风,把大把的花瓣吹进了藤子房间,害她得重新打扫,但是并没有因此坏了她的兴致,她很喜欢这栋公寓。 屋内有三个杨杨米大的厨房,还有六个杨杨米大的房间,纯木造又很老旧,但是对不屑于喜气洋洋地搬进全新住屋的藤子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地方。住在藤子房间隔壁的房东一家人,还有其他五位房客,都不会发出没常识的噪音,非常安静,碰到面时也会温和地打招呼问候,好到无可挑剔。 公寓南边有条河流经过,常常可以看到穿着轻便、牵着狗的欧吉桑,优闲地走在河岸。藤子利用辞职后的闲暇时间去附近探险,才知道这一带除了「樱木庄」外,没有任何樱花树。在很久以前兴起建设风潮时,很多樱花树都被连根拔除,盖起了住宅、道路或大厦。距离最近的樱花树远在五百公尺外的公园里,教人不胜唏嘘。 也因为这样,这栋公寓成为附近居民的散步路线。藤子看到外面有个学生模样的人,把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晃过去了;有个老人双臂环抱胸前,眉开眼笑地站着欣赏樱花;有个像上班族的男人,边擦汗、边走过去,只有眼睛直盯着樱花。这些人都像采蜜的蝴蝶,匆匆出现又消失。房东亲切地跟经过的行人打招呼后,拿着扫满一畚箕的花瓣进屋里去了。 刚烤好的面包白白嫩嫩,蕴含热腾腾的空气,藤子深吸一口气,将面包咬开。好个从远处传来小孩声音、脚踏车铃声的晌午,好个优闲、祥和,有花香的晌午…… 就在这时候,响起啪嚏的开门、关门声。藤子从窗户望出去,声音似乎来自滴滴答答淌着水的水龙头对面的另外一头,也就是靠近河岸的六号房。她不予理会,继续吃面包,就听到男人惊慌的叫声划破春日。 「失火了!」 藤子跳起来,套上凉鞋,往六号房飞奔而去,看到从房间冒出来的灰色烟雾,藤子发出了惊叫声。 「灭、灭火器在哪儿?」 从六号房冲出来的男人,对着藤子大叫。 「我去拿!」 当藤子拿着房东一楼通道处的灭火器,回到现场时,听到喧闹声的附近居民,也拿着水桶、灭火器赶来了。最先通知大家火灾的男人、房东欧吉桑和其他两、三个人,拿着灭火器冲进了屋内。藤子和一号房的补习班老师钤木圭次,在难以忍受的烟雾中,边咳嗽边传递水桶。 「听说是纵火。」 那一晚,警察来了解状况后,钤木圭次把最先发现火灾的吉本茂请到自己房间。应该不是顺便吧,他把藤子也找去了,三人一起吃简单的晚餐。 今天的大功臣,搞得满脸灰烬、满肺烟雾,还因为灭火器使用错误,浑身都是泡沫。 他向圭次借了浴室和衣服,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了,抚摸着鼻下的胡须说:「真是吓我一大跳,我从那里经过时,正好闻到奇怪的味道。我还以为是我太敏感,却看到烟雾飘过来。我从那个门进来,打开那间六号房的门,烟就冒出来了,我赶紧冲进去,发现没办法处理,就放声大叫,大家就赶来了。」 吉本说得很激动,与灭火时沉着冷静的表现截然不同,不过,圭次和藤子也一样。明明烧的不是自己房间,圭次却以「发生火灾」为借口,向补习班请了假。 藤子第一次被警察询问,也兴奋得没办法自己独处。桌上的咸饼干、酪梨和奶油凉拌鲑鱼,都没人吃。 「那个放了汽油的红色塑胶桶是从砖块围墙外丢进来的,刚好就丢在房间外头的窗户下面,然后那个纵火犯在砖块围墙外点燃火柴丢进来之后,马上就逃跑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樱花开放期间,樱木庄都是门户大敞。」圭次边用水稀释威士忌边说。 樱木庄四周都有砖块围墙,比藤子高出一个头,房东家的通道正面与对面靠河岸那边,也就是正北面和正南面,都耸立着只有校门才看得到的那种铁门。 这两扇门不会上锁,但也不会老是敞开着,只有在樱花季节为了方便附近居民,才会门户大开,让所有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观赏樱花。 「可是,有人抱着红色塑胶桶进来,应该会发现吧?」 藤子对圭次说:「话是没错,可是这几天来看樱花的人太多了,所以没发现也不能怪我们。」 「而且,六号房的房客为什么没锁门呢?实在太不小心了。」吉本说。 「警方有没有说什么?」 「你是说关于六号房的川西吗?警方好像没办法联络上他,听说他预定搭乘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到羽田。」 「他回到家,一定会大吃一惊。」 「当然吃惊啦,好可怜,要是我的房间烧起来,我可能会吓昏。」 「我真的差点吓昏了,幸亏有吉本先生在。」藤子感激地看着吉本。 吉本不好意思地摸着胡子说:「没什么,很高兴能帮上忙,警方也说要颁发奖状表扬我呢。」 「真了不起。」 「不过,我宁可要这瓶威士忌,也不要那种奖状。」 三人笑成一团。 「吉本先生,请问你从事哪一行?」 大家边喝酒边聊火灾的事,就在酒酣耳热之际,藤子问他。 「不是什么会让人惊叹的工作,我是个自由摄影师。」 「那么,你是来拍摄我们这里的樱花吗?」 藤子说话的语气,就像以孩子为傲的母亲。 「不,我今天是来找房东,我跟房东有些交情。才晃到这里,就发生了那场骚动。老实说,我很讨厌樱花。」 「你讨厌樱花?」 「就是不太能接受,有人说有樱花的地方就有妖魔,说不定是真的。我只要靠近樱花,就觉得樱花从背后盯着我瞧。」 他摸着后颈,笑得有点尴尬。 「以前我曾经为了工作去拍摄樱花,结果在深山里迷了路,太阳又下山了,不得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到处摸索前进,吓死我了。这时候,隐约看到远处有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我心想真是天助我也,拼命往亮处走去。但是靠近一看,才知道不是灯光,而是盛开的樱花。忽然有个白晃晃的东西,从黑暗的各个角落飞向樱花的光芒,融入了樱花的光芒中,然后再飞过来、又融化,看得我呆若木鸡。这时,还有微微闪烁的白光从我旁边经过,被拖进了樱花里。」 「那是什么白光?」 「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只觉得很像是被樱花召唤过去的灵魂,在这么亮的房间里说这种事,听起来就像怪谈,可是,我当时真的那么想。」 「狂乱的樱花啊?」圭次兴致勃勃地说。 「所以我讨厌樱花。」 藤子觉得有点扫兴,因为尽管知道是无意义的偏袒,她还是以樱木庄的樱花树为傲。三人的聚会就这样结束了,在狭窄的玄关换穿鞋子时,藤子看到吉本的鞋子里飘进了花瓣,有点小题大作地开口。 「有樱花花瓣哪!」 吉本看看鞋内,的确有几片花瓣紧贴在鞋垫上,他稍微沉下脸来,忘了要弯腰,鼻子就撞上门的上框。 「真讨厌,怎么会这样?」 吉本表情扭曲,把鞋子倒过来甩动。 「樱花花瓣很可能飞到任何地方呀,就看风怎么吹。」 圭次斜眼瞪着藤子,自己也踩在运动鞋上,送他们两人出去。 「可能是吧……我第一个冲进去时,把鞋子脱了,真的很思心。」 藤子看着里面烧得焦黑,门看起来却安然无事的六号房,回到了自己房间。想到川西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藤子就不禁同情起他来。 *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你之外,他是唯一讨厌樱花的人。」足羽藤子舔着最后一滴日本酒说:「不过这位吉本先生,起码有个不能说是正当、但比你充分的理由,才那么讨厌樱花。」 「火灾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个礼拜后,川西跟房东都被逮捕了。」 「房东被捕还有话说,为什么川西也被捕?」我瞪大眼睛。 「听说他威胁了房东……喂,慢着,」藤子把整个人都转向我说:「你怎么知道房东会被捕?」 「因为房门没锁,还有那个引人注目的红色塑胶桶。」 「你这家伙,有时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足羽藤子靠在樱花树干上嘀咕着。 「藤子学姐,麻烦你画樱木庄的平面图给我看。」 她狐疑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后,捡起小树枝,在地面上开始画起来。 「我说过是呈ㄇ字形,南面是空的,面向河川。门在这里,这边是房东一家人住的地方。」 「你说过,一号房的钤木圭次是住在靠河川那边,那么六号房的川西也是靠河川那边。学姐从窗户可以看到六号房,可见是在对面,而且又是在房东隔壁,所以是三号房。房间号码的编排方式有点奇怪呢。」 「是啊,是绕一圈编号。」 「学姐……」 我抬头看着藤子学姐,微微一笑。 「干嘛?你有点阴阳怪气耶。」 「我觉得学姐有件事没有告诉我。」 「什么事?」 她张大了嘴巴。 「如果这张图不假,学姐的行动也没错,那么学姐就是故意漏掉了某个重点。」 「干嘛绕圈子说话……」说到这里,学姐的脸开始泛红。 「我这么说吧!学姐,你住在这间三号房,这是最里面的房间,可是,你却说你边吃饭、边从窗户看着经过河岸来赏樱花的人,这么做有点困难吧?」 我捡起另一根树枝,指着三号房说: 「要从这个房间观察外面,必须从厨房把身体尽可能往外探才行,应该会很累,何况你还在吃饭。听到吉本冲进六号房的声音时,学姐是往水龙头的方向看出去。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虽然这张图上没有画,不过公寓的中庭有棵十分高大的樱花树,应该就耸立在六号房与学姐的三号房的对角线中间吧?否则就不必在樱花盛开时把门开着,因为如果那棵樱花更靠近门,不必打开门,附近居民也可以细细观赏樱花。」 我瞥一眼沉默不语的足羽藤子。 「这么一来,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这是说辞上的问题。学姐说听到一声『失火了』,就冲出了房间,直直往六号房飞奔而去。这样有点困难吧?直直冲出去,会撞上樱花树……我不是故意要抓你的语病,鸡蛋里挑骨头,但是一般人听到『失火了』,都要亲眼看到才会相信吧?学姐是一出房间就看到情况严重,才会马上飞奔过去,也就是说,一眼就看出失火了,完全没有时间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六号房就在你正前方。」 我干咳一声,作出结论。 「也就是说,学姐那时候不在三号房,而是在六号房的正对面,一号房的铃木房间。」 「你这家伙,」学姐捏一下我的鼻子。「古灵精怪,真不能掉以轻心。」 「很痛耶,不要跟我姐姐一样嘛!」 「你姐姐也常被你气得想捏你鼻子?」 「才没有呢,是我姐说话也老是故意漏掉重点。」 「什么重点嘛,难道你认为我待在铃木圭次的房间,跟房东被逮捕有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但有间接关系,就是樱花树。」 藤子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吉本的鞋子里不是有樱花花瓣吗?那么,花瓣是什么时候飘进了他鞋子里?」 我一只手捞起飘落在地上的桃色花瓣,往画在地上的樱木庄吹去。 「那天刚好吹起强劲的南风,所以学姐边吃饭、边想,花瓣恐怕会从窗户飘进房间,烦恼着又要打扫。当时正待在一号房的学姐,担心的不是一号房,而是自己的三号房。而且,一号房比樱花树更南边,既然吹着南风,吉本又是待在靠南边的房间,花瓣怎么会飘进他鞋里呢? 「如果樱木庄是死胡同,风就无法穿越,很可能会反弹回来,把花瓣吹得到处都是。即便不是死胡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风反弹回来,所以,花瓣飞进一号房或六号房,或许也不无可能。」 我站起来,从被神附体般唱歌唱个没完没了的那群人中,拿了一点日本酒来。 「但是,有人会在冲进火灾现场时,还先乖乖脱鞋子吗?不过人在慌乱时,难免会做出超乎常理的事,所以就当作他是脱了鞋才进去吧。但即便如此,花瓣也不会飘进他的鞋里。因为他冲进六号房后,就把门关起来了。 「学姐不是听到门打开、关闭的声音吗?那么,难道是玄关旁的窗户开着吗?不可能,如果窗户开着,吉本就会敲门问有没有人在,学姐应该也会注意到六号房有人。然而,你们所有相关的人所采取的行动,都是认为六号房没有人。」 藤子慑服地缩起脖子。 我喝着日本酒,继续接着说:「还有,吉本的行动有个大疑点。红色塑胶桶在六号房的窗外,你说是从砖块围墙外扔进来,再点燃火柴扔进来,可是砖块围墙只比你高一个头,你身高一百四十八公分,所以砖块围墙大约一百六十公分到一百七十公分。而吉本的鼻子会撞到上面门框,怎么想都应该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到一百九十公分,除非你住的那栋公寓年代久远,是依据江户时代的人的身高建造的。」 「没那么久远。」藤子闷闷不乐地插话。 「那么,吉本为什么没有从砖块围墙上往里面看呢?既然发现有东西在燃烧,又是来自围墙内,一般会先探头看怎么回事吧?他却贸然打开了人家的房间,还冲了进去,可见吉本早知道会失火。」 「哎呀,」藤子像猫一样伸个懒腰,抖了抖身体。「愈来愈冷了。」 藤子吃起了剩下的豆饭团,我也跟她一起吃。咸度恰到好处,是很好吃的饭团。 「真想来杯热粗茶。」我说。 「你继续说下去,我就让你喝。」藤子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樱花花瓣是在哪里飘进了吉本的鞋内呢?那附近没有其他樱花树,所以不可能是其他樱花树的花瓣飘进了一号房的吉本房间。而讨厌樱花的吉本,也不可能在来樱木庄之前,先在其他樱花树下赏花。 「不过,我讨厌樱花,现在却也坐在这里赏花,所以不能妄下断言。但是有个更合理的推测,那就是吉本先去了朋友家,那个朋友家樱花盛开,飘得到处都是,而且坐落在比樱花树更远的迎风处,那就是樱木庄房东的家。」 「原来如此。」藤子沉吟着。 「铃木圭次的鞋子里没有樱花,他是踩着运动鞋出去的,所以花瓣并不是在一号房掉进去的。」 「吉本是去房东家。他脱鞋进了屋内,花瓣是在那期间掉进去的。他可能是知道房东要烧六号房,试图阻止,所以装成第一个发现者。因为这样他才知道六号房没有人,也没上锁。」 「听说房东被川西勒索,今年春天,房东有个孙子要进知名的私立中学,这个孙子在小学时曾经偷窃,被川西撞见,川西还掌握了证据。房东趁川西不在家时,偷走成为勒索把柄的东西,为了不留痕迹,决定纵火。到此为止,你都猜得没错。」 藤子稍作停顿,抬头看着我说:「决定纵火的人,的确是房东,但是听说点燃火柴的是吉本。不过,他已经逃之夭夭,没有被抓到。」 「哎呀,」我抓抓头说:「学姐,你真差劲,既然知道犯人是吉本,干嘛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那怎么行,整件事都被你这个学弟看透了,最后让我说句『只有这点猜错』又不会少块肉!」 她那张像松鼠的脸不停地扭动着,又补充说:「房东把纵火和灭火的荣誉都给了吉本,交代他在火还没有延烧到其他房间前,就把火灭了。那个证据是合金做成的小机器人玩具,吉本把它藏在我看到的那个畚箕的樱花花瓣里,夹带出去了。那种东西根本很难当成证据,可是万一西川真的告诉学校,小孩子被叫去问『你是不是偷了这个』,恐怕三两下就会招了。身为祖父,一定是不忍心看孙子被努力考进去的学校退学,真值得同情。」 藤子学姐微微皱起眉头,接着说:「会选择在大白天纵火,听说是怕万一晚上火势延烧,会有人伤亡。老实说,这是个很危险的计划,那天刚好起风,稍有一点失误就会造成大灾难。但是,川西要求在那周结束前支付封口费,只有那天是他不在家的大好机会,所以房东才会急着采取行动。」 「原来如此。对了,学姐,」我抬起发冷的屁股,伸个大懒腰说:「那之后,你跟铃木圭次怎么样了?」 藤子学姐难为情地笑笑说:「喂,那是樱木庄之恋,所以是瞬间绽放……」 「瞬间绽放?」 「然后瞬间凋零。」 五月 鬼 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 文艺复兴 第2集·1990.5·目录 |1刊头致词「迈向优闲的生活」———资深董事总经理 河合义希 |3好景气之遗失物—————————————董事顾问 市川努 | 〈刊上演讲〉 |5今后景观之呈现方式 | 连载新都市计划之乐趣〈第2回〉 |?东京湾企划之2—————————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2回〉 |?青森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苹果园导览、其他 | ———————————————————————————— | 五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鬼 | ———————————————————————————— | 公司社团之邀约——之二 |  ?青风会 |  ?宴会 |  ?橄榄球同好会 |  ?trekking miss |  ?历史研究会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35年来之佛塔研究———————京都营业所所长 松井百合子 |?拼图诀窍之研究—————————————建筑五课 北岛匠 | ———————————————————————————— |?业务状况报告 |?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南青山tigers大楼(摄影·宗像次郎 总公司设计景观二课) 五月 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鬼 开始工作三年后,不知道是不是过度劳累,我得到一种怪病,有时候会咳得很严重。所幸中药与白萝卜根汤很适合我的体质,效果显著,但是回去工作很可能会复发。我本来就对工作没什么眷恋,干脆辞职,先优闲地疗养三个月。 不过,所有财产还不够去泡温泉,扣掉三个月的房屋、伙食费,只剩下微薄的退休金和少许的存款。我只能住在可以看见高速公路的三坪大房间,每天煎中药过日子。 老待在屋里,只会愈来愈阴郁,所以我带着很久没碰的相机,去附近公园拍摄植物。这座公园叫玉川上水公园,顾名思义就是掩埋玉川上水建起来的公园,所以有点弯弯曲曲,形状就像细细长长的小路,沿着甲州街道延伸。环境清幽得不像是在那么不健康的道路旁,植物也生机勃勃。 我选择阴天去拍初夏的白花,譬如车轮梅、绣线菊和山梅花。以我的技术很难把白花拍得完美,透过镜头看起来那么纤细的花,洗出来后变成霸道地盘据在中央,把整张照片都涂成了白色。反正也没事做,我索性卯起来拍,试着变换焦距或快门速度,在公园拍白花,从大清早拍到傍晚。 那天,我五点起床洗脸,半睡半醒地吞下中药,扛起三脚架和相机,去拍海桐花。天还没亮,周遭就飘荡着阳光的味道。我踩过有点湿的杂草,穿过丛生的白马兰,在香气四溢的海桐花前架起三脚架,开始拍摄。 海桐花的叶子浑厚,绽放着白色与乳白色的花束。我愈拍愈热中,开始爬到漆成红色的大象摆饰上拍、拿在手上拍、钻进树下拍。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起,天完全亮了。把报纸卷起来、拿在手上的上班族,快步穿过了公园,有人牵着狗,好奇地看着一大早起来拍照的我。我觉得有点难为情,再加上天已经亮了,而且肚子也有点饿,决定到此结束,开始收拾三脚架。就在这时候,后面有声音叫住了我: 「呃,对不起,请问这是海桐花吗?」 跟我说话的女性年纪将近四十岁,看起来气质不错,逐渐失去光泽的头发修得短而有型,牵着看似杂种、鼻子尖尖、眼神哀伤的茶褐色狗。我有点疑惑。那棵树下明明就立着一个白漆招牌,上面写着「海桐花科 海桐花」,我也是看到这个牌子才知道是海桐花。但是这么美好的早晨,实在没必要为这种事逞口舌之快。 「是的,上面有写。」我心平气和地说。 「是吗……」她说完后,盯着那棵树好一会儿,然后紧紧抿起嘴巴,牵着狗,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公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去,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才急忙收拾器材,忘了她的存在。 那之后的四、五天,连续下着五月极为罕见的雨,有几天甚至要开暖炉,我除了外出买食物之外,几乎都窝在屋里,阅读购买后一直没时间看的书、研究动植物拍摄技巧,看电视打发时间。 某天不再下雨的傍晚,我又带着相机去公园。有点强烈的夕阳焦炙着街道西边,公园的树木被冲刷得一尘不染,露出鲜艳的绿色,叶子上的露珠映照着夕阳,就像无数个小型天象仪。我无心再看镜头,有种被填满的感觉,悠然自得地散步欣赏植物。 就在这时候,听到类似惨叫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 是什么声音呢? 我侧耳倾听,又听到啪沙的微弱声响,不安油然而生,我加快了脚步,因为声音似乎来自我之前拍摄过的海桐花树丛。 咔哩昧哩昧哩…… 我战战兢兢地往树丛望去,差点叫出声来。毋庸置疑,就是前几天问我海桐花名称的女人,正拿着巨大的花剪,夹住海桐花的树枝扭断。 火红的夕阳刚好从树枝与树枝之间淡淡地洒落。不知道是激烈运动的关系,或者只是阳光照射的关系,短发凌乱、咬牙切齿地摇晃着树木的她,满脸通红,看起来有点可怕,仿佛把海桐花当成了她所怨恨的男人。 女人抬起头,像前几天瞪着海桐花那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放开手中的花剪,夹住树枝的花剪,就那样悬吊在半空中。 我努力吞下像是鳗在肺里的小石块似的气息,问她:「你跟这棵树有仇吗?」 「咦?」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再看看自己的手。 比一般女人大的手汗水淋漓,手指根处都是水泡。满手的黑色污垢,就像被磁铁吸附的铁砂。 「的确有仇,我知道即使如此也没道理乱砍公园里的树木,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棵。」她回头看着我说:「可以假装没看见吗?」 我张开嘴,又闭上了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桐花可以说是我妹妹的仇敌。」 她像是看透了我眼底微微浮现的好奇泡沫,为了封住我的嘴巴,开始说起那件事。 * 距今约十五年前,当时二十二岁的大原优子走在十二月的黑暗坡道上,轻轻喘息着。 她在池袋的英文会话教室工作,负责接待事务。到了十二月,尽管没有商店街或市镇小工厂那么忙,还是免不了加班。现在已经过了八点,不但肚子饿,也觉得愈来愈冷,更担心待在家里的妹妹,于是她加快了脚步。 优子的双亲在她十八岁时相继去世,现在她跟今年十七岁的妹妹早苗,一起住在父亲遗留下来的老房子,靠少许的遗产利息和优子的薪水维持生活,衣食还不至于缺乏。但是只有两个女生还是有点危险,不久前,附近某公司老板才被闯空门,小偷把他家翻得乱七八糟,结果只偷走两千圆。听说到了年关,人心都比较浮躁、容易动怒,所以凶案特别多。闯空门倒还好,万一抢匪跑进来……想到这里,优子一阵寒颤,不由得拉紧了大衣的前襟。 走到坡道尽头,就是幽静的住宅区,伫立在冬日的满天星辰下。其中一盏街灯从几天前就快坏了,一闪一灭地哀叫着。穿过石子路,离家数公尺的地方,有个人孔盖,她习惯性地用力踩了一下,清脆的咔当声划破了寂静。 这时候,几公尺前的路上,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人瞄了她一眼,就踩着石子路离开了。霎时间,优子缩了缩身子。 (他不会是从我们家出来的吧……) 这么一想,她立刻心慌意乱地冲进了家门,边拆下围巾,边大喊妹妹的名字。没有听到回应,优子更慌张了,才走进放置电暖炉矮桌的客厅,就滑了一跤。 「姐,你怎么了?」 大概是昏迷了几秒钟,清醒时,看到早苗正狐疑地看着她。 她抱着头爬起来,说:「啊,我好像看到有可疑的人从家里走出来,所以很担心你……你怎么不马上应声呢?」因为安下心来,突然觉得难为情的姐姐,不由得大声起来。 早苗却红着脸,悠哉地笑着说:「因为你太晚回来,我在电暖炉矮桌上睡着了,我马上准备晚餐。」 优子替左额头上的肿块冷敷后,就去隔壁房间找药箱。两坪大的房间面向小小的庭院,有短短的外廊,一进去就是摆设双亲佛坛的壁翕。她擦完药后,点燃线香,像平常一样合掌祭拜。 早苗边热味噌汤、边问她:「还要忙一阵子吗?」 「嗯,这几天都会比较晚回来,从明天开始你不要等我了,自己先吃饭。」 这么回应的优子站起来时,发现线香的烟微微摇曳,原来是外廊旁边的挡雨板有些敞开。从很久以前就关不紧,很难把栓子拴进洞里的内窗也没上锁。优子打开窗户和挡雨板,望向庭院。 隔壁的灯光把庭院照得隐隐发亮,外廊右手边是父亲精心栽种的山茶花。优子往花丛下面定睛一看,不禁花容失色。她清楚看到柔软的泥土上,有比自己和早苗大很多的脚印。 优子冰冷的脚在汤婆子※上磨蹭,一整晚都睡不着。看到脚印时,她真的吓坏了,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暖壶。) 入侵者应该是翻墙进来,偷窥屋内,正好那天早苗嫌窗户的栓子不好拴,没有把窗户锁上。幸好入侵者可能是临时胆怯,没有闯入屋内,要不然早苗可能已经被杀,或是受了伤。优子怎么样都无法抚平心中的恐惧。 不过到了早上,两个年轻人就没那么害怕了。早苗着手整理庭院,优子负责做早餐。优子对植物完全没有兴趣,有父亲遗传的早苗跟她不一样,非常细心照顾庭院里的植物,还满脸认真地说过将来要当植物学家,有她不切实际的一面。吃早餐时,早苗不停地聊着梅子盆栽,大概是不想碰触昨晚的事。优子也不愿再想起那个入侵者,但出门前还是再三确认窗户有没有锁好,并且不忘叮咛早苗。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不能怕麻烦就不关窗户。我今天可能也很晚,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就马上跑去隔壁野口先生家。这种时候,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要跟隔壁说昨晚的事吗?」早苗低声问。 「我想应该不用说。」 关于这件事,她们昨晚就说定了。当然,把可疑的脚印告诉邻居,请邻居帮忙注意会比较好,但是可以想见,「有男人闯入两位女性的住处」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来,这绝非她们所乐见的。 「还没出嫁的女孩,最好不要传出那种事。」优子刻意开玩笑地说。 其实这是她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她曾在父母坟前发誓,会照顾妹妹早苗直到她顺利结婚、成立家庭。 早苗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心有余悸,眼神里完全没有笑意。 过完年关,正月一日是个晴朗的大好天气。之后,姐妹周遭没有再出现过那个可疑的身影,优子平静地迎接了新年。 以象征性的新年料理稍微庆祝过后,两人就换上母亲留下的礼服,去参拜汤岛的天神。结束新年第一次的参拜,两人在沿途的小点心店吃年糕红豆汤。优子平日太忙,不太有时间陪妹妹,所以能单独跟妹妹度过新年,她真的很开心,显得异常兴奋。快回家时,早苗坚持要抽签,两人又钻过人群,踅回天神的神社。 抽签的地方已经大排长龙,早苗在排队时,优子独自站在比较没有人的枫树下。细细的树枝,因为系满签纸而下垂。她漫不经心地拉弹树枝时,突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前往香油钱箱的人潮前,有棵同样形状的枫树,树下站着一个男人,正盯着她瞧。男人穿着陈旧的外套,前发盖住整个额头,从发间隐约可见的眼睛,闪烁着黯淡的光芒,看来有点沧桑。优子觉得毛骨悚然,但是没有撇开视线,毅然决然地瞪回去。 「姐,让你久等了。」早苗开朗的声音中断了短暂的互瞪。 「怎么了?」 「有个人一直往这里看。」 「哦,什么人?」 「就是站在那棵枫树下的人。」 「没有啊……什么样的人?」 「高高个子、穿着有点脏、眼神猥琐,真的是很讨人厌的眼神,看了就恶心。」 「是吗……」早苗欲言又止,默默打开手中折叠起来的签纸。 优子瞄了一眼,不禁大惊失色,她看到的是「凶」字。早苗的脸色更不是普通苍白,拿着签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时候优子才想到,刚才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闯入她家的入侵者?虽然只有「高个子」这个共同点,但是他看优子的眼神真的很不寻常,说不定是锁定了姐妹俩,到处跟踪她们。 抱着这样的疑虑,还把那个男人的事告诉早苗,不是只会让她害怕吗?优子懊悔不已,但已经太迟了。早苗似乎把签纸、姐姐看到的男人,和前些日子的入侵者,连成了一直线,把不吉利的签纸绑在神社掉漆的栏杆上,回家路上也不发一语,露出世界末日般的眼神。 从那天起,早苗失去原有的开朗,变得沉默寡言。她跟死去的父亲很像,是那种乐观又落落大方的女孩,现在却绷紧了神经,晚上也辗转难眠。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优子在收拾晚餐餐桌时,一不小心手滑,把茶杯摔破在妹妹脚下。九谷烧※的红梅图腾茶杯,在早苗脚边摔得粉碎。(※石川县山中町九谷出产的陶瓷器。) 「好危险!不要动,我来捡碎片。」 早苗的脚被割伤,流血了。优子很快把破碎的茶杯收拾干净,正要去拿药箱帮早苗处理伤口时,本来乖乖让优子擦药的早苗忽然目露凶光。 「姐,你是故意的吧?」 「你胡说什么?」优子惊愕地说:「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你。」 她急着想解释,早苗就哭出来了。 「最近,我觉得所有人都很可怕……好像都想伤害我……从那次之后,就发生很多怪事,譬如庭院里的山茶花被剪走、梅子盆栽被破坏,几天前刚发芽的银柳也被摘掉了,所以……」 优子知道那个男人对妹妹的心灵造成的伤害,远超过自己的想像,不禁黯然神伤,很担心这样下去,妹妹会不会产生精神上的疾病,最近才听过的名词「精神衰弱症」闪过她的脑海。 每天早上外出上班成了苦差事,想到自己不在家时,早苗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就没办法专心工作。烦恼了三天后,优子决定瞒着妹妹,找双亲还在时就很熟的隔壁野口家商量。 优子趁早苗去学手艺的礼拜六傍晚拜访野口家,说明这之前发生的事,请求协助。她把怕传出去而隐瞒,以及妹妹的精神状态不佳等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希望在自己上班期间,他们可以帮忙注意早苗的情况。 警察退休的野口先生和他太太听完都很震惊,欣然承诺会更加关注她们姐妹。不过,夫妻俩多少有点无法谅解,优子竟然怀疑他们会把事情说出去,而没来找他们商量,所以交谈中难免夹杂一些挖苦的话。但是不管怎么样,把至今的烦恼都告诉值得依赖的长辈后,优子觉得轻松多了,稍晚回来的早苗也难得露出舒畅的表情。这天晚上,两人都一夜无梦,熟睡到天亮。 可能是野口家的警戒起了作用,一直到迈入二月,那个男人都没有再出现过。早苗也渐渐恢复开朗,每天忙着整理因难得的暖冬而提早从冬眠醒来的花花草草。 二月三日早上出门上班前,优子看到鞋箱上插着常绿树枝,她觉得奇怪,因为平常都是插花朵之类的植物,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只有树枝。 送她出门的早苗,似乎察觉她的疑惑,笑着说:「姐,这是海桐花的树枝。」 「海桐花?」 「是啊,海桐花,因为今天……」 早苗没再说下去,因为野口的妻子出现在玄关处,客气地打着招呼。她穿着看起来很暖和的外套,脚上的高级皮鞋也擦拭得闪闪发亮。优子对早苗说今天也会晚点回来,就跟她一起走了。 「您要外出?」 「是啊,去银座的画廊,我有个读女中时的朋友在那里开个展。啊,不用担心,我先生下午也会出去一下,可是天黑前就会回到家了。」 「不好意思。」优子简单扼要地道谢。 「哎呀,干嘛这么客气。我先生每天都很无聊,有事做反而精神多了。对了,有件事我想还是跟你说一下。」野口的妻子压低声音说:「昨天傍晚,有个男人在你家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我出声叫他,他就慌慌张张地说,认识你们家的人。我觉得他很可疑,跑进去叫我先生,他就逃走了。我被先生骂了一顿,心想应该赶快告诉你,可是又怕特地来告诉你,会被你妹妹听到,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早上。」 「这样啊……」 「他真不要脸,竟然敢说认识你们,我先生也觉得太夸张了。不过我先生说,我叫他后,他会知道有人在看,就不敢在你家附近徘徊了……你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事的。」 那天的工作少得出奇,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的优子,不安又开始像乌云般逐渐在心底扩散。野口先生说得没错,男人可能会忌讳附近邻居的眼光,不敢再来她家附近徘徊。但是也可能正好相反,干脆豁出去,采取直接手段。她也不想这样胡思乱想,体内的黑色恐惧却不断啃噬着她的心。 「大原,怎么了?你的脸色很苍白呢。」 同事担心地看着她时,她已经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幻想,威胁得魂不守舍了。她申请提早下班,快步赶回了家里。 傍晚四点整,优子已经站在自家玄关前,她觉得手心冒汗,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玄关的拉门。用力拉了好几次,门都没被拉开。她立刻想到应该是上锁了,于是她把手指滑进放钥匙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摸到。 可能是被什么卡住,她又疯狂地用力拉了好几次,门还是文风不动。她边哭喊着,边猛烈地敲着门,门摇晃得声声作响,却还是拉不开。 不安转化成恐惧,优子这才想到应该去隔壁求救,她扔下背包等随身物品,往野口家跑去。野口先生似乎刚从熟睡中醒来,脸红通通地走出来,说了一堆安抚的话,试着让慌乱的优子冷静下来。但是说着说着,自己也不安起来,他告诉优子得先把玄关的门打开才行。说完,他穿上木屐,一起来到优子家。 玄关敞开着。 优子不由得发出尖叫声,那种感觉就像遭到梦中现实的报复。玄关敞开着,早苗倒在地上,胸口沾满了血。一个男人蜷曲着,趴在早苗的身体上。留着长发、眼神黯淡的男人,回头看着他们。 优子只听到野口大叫一声什么,就失去了意识。 事后,等到精神上几乎成为废人的优子痊愈时……已经五年了。但是,她还是把事件的大致经过告诉了我。 据警方调查,那个长发男人在那天侵入她家,对早苗施暴,因为正好回来的优子,试图把门打开,闹得不可开交,男人就抓起身旁的花剪刺死了早苗。卡住门的东西是插在鞋箱上的装饰品海桐花树枝。可能是门正好有缝隙,男人就把树枝塞进缝隙里卡住,以优子的力气根本打不开。 男人全盘否认行凶,说他跟早苗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交往了。根据他的供述,那天他看到优子在门前大吵大闹,等她离去后,他拉开门一看,就发现早苗被杀了。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和早苗的关系,而且有证词说优子和早苗被不明男子纠缠,一直都很害怕,再加上犯案现场的花剪上有他的指纹,所以在精神监定后,他被判处终身监禁。 「你说你很容易就把门打开了,可是,尽管姐姐是女人,但毕竟是担心妹妹担心到几乎疯狂,在这种情况下都打不开,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打开了?那根树枝的确被蛮力折弯了,但并没有被折断。」 听到调查官这么说,男人不发一语地低下了头。总之,如果没有那根海桐花树枝,那个门就会开着,门开着,早苗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 遇见海桐花的女人几天后,又开始下雨了。有句话说「晴耕雨读」,我是「晴摄雨读」。我冒着雨走路到离车站三站远的图书馆,非假日雨天的图书馆空空荡荡,感觉很舒服。我先找个好位子,再随便抱些平常不可能看的类型的书,回座位慢慢欣赏。 在十九世纪摄影集、素食料理,甚至中国近代政治思想史等一堆书中,夹杂着一本植物图监。我在位子坐定后,东翻翻西翻翻,最后打开植物图监,开始找起海桐花。那个女人……当然,我说的是大原优子,在跟我说完那件事后,留下剪到一半的海桐花,就那样离开了。我总觉得自己把肮脏的手伸进了她深不可测的悲伤里,每次看到海桐花树,心就会隐隐作痛,但还是忍不住想了解海桐花。 翻开有点灰尘味的书,就看到熟悉的白花插图,写着一长串罗哩罗唆的学术说明。我漫不经心地读着、看着,只有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 在节日时,有把这种树枝插在门上,用来驱鬼的习俗,所以称为扉之树、扉树,或扉※,再由此衍生出海桐花※的名称。(※日文的「扉」,发音为「tobira」。※日文的海桐花,发音为「tobera」。) 驱鬼。 我差点停止了呼吸。忽然,某种可能性浮现我脑海。 用来插在门上驱鬼,也就是说,海桐花树枝是用来施行驱鬼咒术的树枝。有种树叫柊树,跟沙丁鱼头和豆子※同为立春前一天不可或缺的驱鬼小道具,也是在寒冬中依然翠绿挺拔的常绿树木。可能是以前的人,在这种常绿树中,找到了什么跟长生不死相关的神秘性吧。而十五年前,被神秘树枝轰出去的,不是那个成为犯人的男人,而是优子。(※据说鬼怕沙丁鱼的味道,所以日本在立春前一天,会把煎好的沙丁鱼头串起来驱鬼,再撒豆子把鬼赶出家门。而柊树会刺鬼的眼睛,所以跟沙丁鱼头一起插在门上,鬼就不会来了。) 如果,鬼是优子的话。 假设,真如男人所说,他跟早苗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优子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是因为两人瞒着整颗心都在妹妹身上的姐姐,在家里幽会。很怕被姐姐发现的早苗,想尽各种办法掩饰,抹去男人的形迹,男人为了早苗,也尽可能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很想见女友,只好在她家附近徘徊。在汤岛神社,是男人第一次与优子碰面。 早苗的忧虑果然成真,姐姐的反应非常冷淡。烦恼的早苗,从此变得沉默寡言,而不是优子所说的,因为害怕而变得沉默寡言,她只是介于姐姐与男友之间,苦心焦虑。 优子也逐渐感觉出男人的真正身分,钻牛角尖又歇斯底里的她,潜意识地摆出了惩戒般的态度对待早苗。她不但摘掉庭院植物发的芽,而且把妹妹看管得更紧了。面对这样的姐姐,早苗觉得有点阴森可怕。 二月三日是立春前一天,在这没多久前,早苗已经决定要向姐姐公开自己和男友的关系。下定决心后,觉得轻松多了,人也随之开朗起来。男人可能是准备在那天来她家拜访优子,把他们两人的事说清楚。优子把自己的恐惧……亦即可能失去妹妹的恐惧,跟可疑男子在家附近徘徊的恐惧,完全混淆在一起了。她回到家时,早苗看到她面色铁青,以为所有事都被看穿了,没等男人来,就在玄关说出了所有事。激动悲愤的优子,随手抓起身边的花剪刺向早苗,就关上门离开了。 早苗很喜欢植物,在这方面下过不少工夫,所以应该也知道海桐花的由来。姐姐离开后,她为了祈祷「鬼」不会再进来,就把海桐花插在门上,然后断了气。海桐花果然灵验,在后悔的优子踅回来时,海桐花没有让这个夺走妹妹生命的「鬼」进去。而不是「鬼」的男人,也就是早苗所爱的男人来时,海桐花就敞开大门,迎接男人进去了。 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从图书馆的窗户照进来。我停止天马行空的想像,抱着书站起来。这不过是想像中的另一种情节,却把我折磨得筋疲力尽。我一直在想,优子在剪海桐花树枝时,我听到的惨叫究竟是什么?还有,优子为什么要剪走海桐花的树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