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果爱伯爵》 楔子 男孩埋头奔跑,尽可能地跨大步伐,朝着砖红色围墙上缺了一角、高度对他不那么困难的地方冲。 顺着助跑,他用力一跳,左手还不忘护牢藏在外套底下的东西—— “阿赵?” 背后无预警传来稚嫩的嗓音,让男孩手一抖,气力忽软,没攀上围墙反而跌到地上。 电光石火间,他硬往右侧倒,以免压伤了藏在外套下的宝贝。落地的同时,他感到手臂剧烈一疼,不禁叫出声来。 “啊!”好痛。 “你还好吧?”刚刚出声的小女孩吓一跳,她没想到会害他跌倒,只是好奇他要去哪里而已…… 穿着白色小皮鞋的小脚叩叩叩跑上前,她蹲到男孩身边,伸出软软的小手,大眼睛晶亮地眨眨,望住他。 “你站得起来吗?”糟糕,他好像摔得很重。 她极诚恳、极关怀的表情令男孩一怔,下意识伸出手,“我没事——” 答,一朵花从他外套里掉出来,落在地上,醒目至极。 “咦,那是什么?”女孩睁着眼睛,蹲着移动两步,凑脸过去看。 “……那个是、是要送给你的!”男孩顿一下,粗声道。 好漂亮的花喔!女孩没发现他瞳孔暗缩,随即别扭为难的神情,她笑弯了眼,俯身去捡,“谢谢——” “不要碰。” 一个阴沈的少年从女孩的后方走出,他面孔苍白,薄唇紧抿,披着一头粗糙的半长发,瘦削得连衣服和长裤都松松地挂在骨架上。 此刻他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的角度,让女孩觉得他无礼极了。 “干你什么事?”对别人都亲切乖巧的她,却怎么样都对少年产生不了好感。 她昂起小小的脸蛋,双手叉在腰上,尽力摆出自己最有气势的样子,朝少年用力踏前一步。 “阿赵要送花给我,又不是你!”凭什么叫她不要拿?她用力瞪他一眼,蹲下身去捡花朵。 少年眯眸,长腿微扬,踢远那枝花,娇弱的粉瓣滚动磨伤,外面几瓣变得烂烂的,掉在地面,女孩的心抽了一下。 她伸手去推少年,“你干么啦”她真的,真的讨厌死他了。 爸爸收的这批学徒里,大部分男生都喜欢她,总不时找机会送她礼物,夸奖她漂亮……只有眼前这个讨厌鬼,每次看到她不是冷冷的,一副别人都是笨蛋才会觉得她好看的模样,要不就是成天摆出只有他最清醒的表情,对她不屑一顾。 这样就算了,他为什么要糟蹋别人对她的好意呢! 少年被推得后退一步,他沉沉地望着女孩瘪起小嘴的表情。 “你要花,下次我赔给你。”他低哑地吐了一句不像道歉的话。 “我才不要你的花!”女孩用力大喊。 这不是花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他懂不懂呀?而且既然他看她不顺眼,就不要成天跟在她身后,然后像这样突然跳出来啊! 女孩绷着小脸,一脸不高兴。 她猜他一定是来看她出糗,或破坏她的好事。不知道为什么,她强烈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 少年像是没听见她大喊,转向还躺在地上、捂住右手肘的男孩,眸光倏冷,原本碧绿的眼瞳变成冬季湖泊那样冰寒的绿色。 “你拿这个做什么?”他视线盯着地上的花,再绕回男孩脸上。 那眼色锋利到让男孩吓得直发抖,嘴唇发颤,瘫在地上答不出话。 女孩见状蹲下身去扶男孩,“阿赵就说是要送给我了!”她才不信他没偷听他们讲话。她望着被摧残的小花,意有所指地看回少年脸上。 少年微乎其微地,抽动嘴角。 但最后,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反驳,垂下眼说:“你母亲正在找你。”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跟过来的。 “……噢。”女孩原本已经酝酿好要和他吵架了,没想到他突然转移话题,她愣一下,闷应了声,然后扶起地上的男孩,用力瞪他一眼后,才转身离开。 少年瞅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紧紧、紧紧握在身后的拳头终于稍微放松。 他吐了口气,缓步踱近,弯身捡拾起小花,举到眼前,细瞅被压烂的花瓣…… 少年轻轻将它收进怀里。 第一章 窗外的天空呈现灰蓝色,空气干冷,街道旁的两棵路树还光着枝丫,小路上久久才有一辆汽车驶过,行人戴着围巾和手套穿越街道,眼神里满是对初春的期待。 窗内,纪桢玫掀开眼睫,随即又闭上了,继续躺在柔软床铺里,然后伸了个懒腰。 “嗯——”好舒服,只要是自然醒,她就可以快乐一整天。 瞧瞧床头上的时钟,她下床,略作梳洗,穿着居家服到厨房的餐桌前坐下,今天博士班没有排课,她也不打算出门,倒了杯纯净透明的自来水,准备慢慢饮用…… 伦敦气候不好,但水龙头打开就有水喝,这点挺让她喜欢的。 纪桢玫扬起幸福的微笑。她最喜欢待在家里了,只要不用上课或采购食物、生活用品,就算要她一个星期不出门也没关系。 妈妈常说那样闷死了,搞不懂她一个人窝在家里干么? “吃饭啊,念书,煮菜,还有打扫……很多事情好做的。”纪桢玫当时答道。 她常觉得,就连呼吸也是一件需要专心的事情,如果拆开来细看,日常生活其实是很复杂的。 不过妈妈从来不觉得,老念她是只大米虫,二十五岁了还在读博一,不愿意去找工作…… 找工作啊,纪桢玫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口,拿在手上的杯子倒映出她微蹙而细致的弯眉。 说实话,她根本就没对什么特别感兴趣,当初之所以会念社工所,也只是刚好申请到了而已,从来就没有“非做什么不可”的念头。 所以对于爸妈认为她还是趁毕业前赶快嫁掉,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但是,能嫁谁啊? 纪桢玫叹息,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瞪着米***油漆剥落的天花板。 她的生活圈一直都很小,除了家人,只有学校。以前班上还有联谊的时候,也由于出门太麻烦了而拒绝参加……导致她一个男朋友也没有交过。 妈妈看不下去了,上个月对她下最后通牒——如果毕业前自己找不到对象,就由他们安排吧! 由爸妈来安排啊…… “啊——”她忽地瞠眸,慢半拍地想起,今天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哪! 那个人要来! 他、要、到、这、里、来、了—— 抱着头,过长的浏海落到眼前,她抬手拨开,小脸上满是惊恐。 她差点忘了,爸妈已经帮她安排了一个她最讨厌的男人,从小就跟她不对盘的男人,老是破坏她好事的男人过来照顾她。 说是照顾,爸妈根本是明白地要将他们送作堆嘛! 她永远忘不掉,以前那家伙常神出鬼没地从她背后冒出来,还有那朵被他踢烂的小花。 虽然现在她知道,当年阿赵想要送她的不是普通的花,那是“天使眼泪”,爸爸精心开发的花款。他们家公司就是靠这款花独步全球,甚至因为稀少珍贵,连杜拜皇宫也跟她家订购。 外面多少花商想得到培育“天使眼泪”的独门秘方,当年阿赵就是被爸爸的对手收买,答应剪培养枝给对方。 那时阿赵根本不是要送她花,只是不得已胡乱找个借口,所以展柏毅阻止他是对的。但即使这样,也没让她多喜欢他一点,只是更加觉得展柏毅可恶又讨厌,被他看见她白痴地帮助内贼了…… 那个时候他是来看她出糗的吧?虽然假借着妈妈要找她的理由,但他肯定是抱持那样的坏心眼没错。 纪桢玫眯起眸,想起当时少年的脸,心里头就觉得火冒三丈。 哼!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优点!前不久那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爸爸说,公司里有个研发部经理出差返家时,在出租车上因为时差的关系睡着了,下车时糊里胡涂忘了拿公文包,遗失了“天使眼泪”部分机密资料。 那个经理都五十多岁了啊,还自己跑去出租车总部,弯腰把每一辆车后座都翻找过,诚心想补救,哪晓得身为总经理的展柏毅,一接到消息,立刻下令:开除研发部经理! 连爸爸都说那些资料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希望他对这个处分再想一想,没想到他还是二话不说,在一星期之内就把人踢出公司。 啊,愈想愈生气!纪桢玫用力揉揉眼睛,她绝对、绝对不要嫁给那个冷血的家伙! 突然间,她定住手,发现指腹上有根黑色的睫毛。 她记得小时候曾听爸爸说过,把睫毛放在食指上面,许个心愿,然后吹掉,心愿就会实现…… 她一整脸色。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什么办法都不能错过。纪桢玫小心地把黑睫移到食指尖,闭上眼。 拜托,请让我赶快找到合适的对象。 她担心吹不掉,鼓起双颊,用力呼气一吹—— “喂。”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纪桢玫差点吓破胆子。 她跳起身,转头看向来人,食指还僵在空中。 明明情况很紧急,她仍忍不住分神觑了一眼,确定睫毛已经不见了。 抬起头,打量眼前这个高大壮硕的陌生男子,即使穿着文明的黑西装,浑身却散发着原始掠夺的气息。 他肤色深黝,像是成熟饱满的麦穗颜色,五官立体而抢眼,那双绿眸明亮坚定,鼻骨高挺,显然有欧洲血统。她无法不注意他露在袖口外,手背上深色的寒毛,此刻正被窗外射进来的朝阳,照得闪闪发光…… 纪桢玫觉得胃一紧,好像从高处陡然掉落的那种感觉。 她润了润干燥的唇,用英文开口,“你找哪位?”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猛男一大早出现在她家厨房?难道是什么整人节目吗? 男子显然一愣,偏着头似在确认她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然后以中文回答。“我找你。” 那客套而又熟悉的语气,让纪桢玫忍不住倒抽口气,直到此刻,她才注意他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握着爸爸打给他的备分钥匙……她真是的,怎会没认出那双多年来始终被她认为很邪恶的绿色眼睛呢? 展柏毅,真的来了。 展柏毅收好行李回到厨房,在纪桢玫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看来她对他的出现,没太大的心理准备。他一脸兴味地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心底忍不住想。 纪桢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认不出他…… 她惊异的视线直往他身上飘,往日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男人。 好半晌,纪桢玫才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自从她到英国念书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但严格说起来,那次事件后他们其实已经很少交集碰面……难怪她会认不出他来。她终于找到理由似地点点头。 “你爸妈有说过我为什么过来?” 展柏毅突然开口,沉沉的嗓音吓到她,她下意识地又点头,“嗯。” 上个月她下课回家,发现门锁被撬坏,屋里有被人翻箱倒柜的痕迹,虽然财物损失不严重,但一想到有人潜进来过,发现她独身住在这里,她连晚上睡觉都无法安心。 而当她爸妈一知道这件事后,立刻说会派人来照顾她。如果是请别人来她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可是指派展柏毅到这里——分明有别的意思嘛! 纪桢玫大力抗议人选,但被妈妈一句“租房子的钱谁出的?”完全打回……好吧,她是只米虫。 “你知道就好。” 展柏毅的语气傲慢无礼,纪桢玫望住正对面的那张俊脸,实在没办法不分心,在心底想象一拳打歪他鼻子的快感…… 见她眼神涣散,展柏毅以指节叩叩桌子。“住下来以前,我想先问清楚你的想法?” “嗯?”什么?她正想象到他捂着鼻子,弯身哀嚎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 展柏毅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但她就是能察觉出他是多么地有耐性、纡尊降贵地为她解说。 “你真的愿意照你爸妈的安排嫁给我?”不然怎会同意他过来? 什么“我才没有!” 纪桢玫跳起身,轰地爆发了,她得非常努力才没把刚刚的想象付诸行动。 “我、才、不、想、嫁、给、你!”一点都不想,连一点点都绝对没有!她加重语气,再三强调。 啊,这男人身上果然没有所谓的优点,就算现在变好看了也一样。明明知道他们互看不顺眼,还讲得她有多稀罕嫁给他一样……拜托!她才是不想的那个咧,而且绝对比他的不想多多了! 展柏毅沉默地盯着她,绿得像宝石的眼睛,打量着站在英式厨房中间,昂首挺立的小女人。 白色木椅因为她激动跃起而倒在后头,她的脸蛋气愤得一片嫣红,衬得纤长的颈项和家居服外露出的胸口更显白皙晶莹…… 他眸色一浓,强逼自己专注在她的气愤和对他明显的厌恶上,才能勉强拉离视线。 很明显地,她爸妈并没有取得她的同意。 “很好。”他又用了那样骄傲的口气,清楚这会多让她抓狂,恨不得揪住他的头发乱扯,或把他的脸按进流理台……真的很好,展柏毅想。他就是需要她的讨厌,才能阻止自己大步走过去,把手插进她发间,狠狠亲吻她。 他双手抱胸,掩饰自己鼓噪的心跳,佯装不耐烦地瞟她一眼,“那你要快点找到人选,好让我们脱离现在的情况。” 老天保佑,跟她住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可以撑上多久。 他微微低头的角度太迷人,纪桢玫怔望半秒,才听清他的话,她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回答:“我本来就打算那么做!” 可恶,她早就下定决心了,但被他一说,倒好像是他提醒她似的……她真的,真的讨厌死他了! 纪桢玫气呼呼地抄起桌上水杯,仰头咕噜咕噜灌下清凉的冷水,想平息心中的怒火。 同时间,展柏毅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眼角瞄到靠近的庞大黑影,心一惊,不小心呛到了。 “咳、咳、咳……” 她勉强把水杯按回桌上,手撑着桌沿,弓身剧咳。 接着跟他外表极不搭的,那双温暖的大手霎时贴上她的背。那碰触相当轻微,甚至才刚碰上,马上就离开了,但仍旧够她感觉到,那是个多么心疼的动作。 ……心疼? 不可能。她马上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 展柏毅只有冷酷无情四个字可以形容——除了之前革除那名经理的事之外,她还听说这几年来,他靠着丝毫不留情的决断作风,在企业里一路爬升,坐上总经理的位子。他怎么可能会对她有心软、疼爱的那种情绪? 那一定是她的错觉。 “原来你不太爱干净。” 展柏毅越过她,扶起倒地的椅子,一副“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把椅子放回原位。 她终于止住了咳,抬起手背,抹抹唇边的湿痕。“我哪有?” 他眼睛瞎了吗?这厨房窗明几净的,她天天在家打扫,哪里不干净? “东西没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不能算干净。”他将椅缘对齐桌沿,形成两条工整的并行线。对他来说,东西没有放在应该的位置上,他就会不由自主想去摆正。刚才她开始喝水,还没扶起椅子的打算,便让他忍不住这么做了。 “……是你的要求太严格吧?”纪桢玫不可置信,一屁股坐下,因为太愤慨反倒没注意到椅子刚刚好摆在她坐得最舒服的位置。 他一定有很严重、很严重的洁癖……盯着他一丝不茍的发型和仪容,她想到接下来要跟他住在同间房子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先说好,你负责打扫。”由她来,绝对会被他挑剔东挑剔西的! “好。”出乎她意外,他爽快答应,“那么你负责煮饭。”他略挑眉,徐徐道出但书。 现在要来订定生活公约是吧? 纪桢玫学他双臂环胸,仰起脸,“好啊,那早上我要先用浴室,马桶盖用完请放下来,还有牙膏——你自己有带吧?不要管我的从哪里开始挤。”哼,把她的条件统统先开出来,看他怎么讨价还价? “好。”展柏毅答应。但想了想,眼眸迸出异亮,倾下身子,俊脸倏地朝她逼近…… 纪桢玫被他的回答和瞳中光芒震慑住了,莫名其妙地全身无法动弹,任由他近到快碰上她鼻尖时停下,他微微侧首,又拉近一吋,呼吸几乎就在她的唇上。 “我只有一个条件——”展柏毅极低,极低地开口。 “……什、什么条件?”纪桢玫强力遏止自己的颤抖,却丢脸地发现一点都没有用。 展柏毅似乎因此弯了一下方棱的嘴角,慢条斯理地掀唇。 “只要你答应,晚上不要溜进我房间。”她开的条件,他就统统应允。 第二章 溜进他房间 纪桢玫眼一瞠,到此时才清醒过来,“你、你、你——”她大力退后,气得说不出话。 “你以为谁都喜欢你吗?神经病!谁要溜进你房间……”讲到这里,她红着脸伸手推他,“你才不要跑到我房间,晚上我都锁门的——”这个自大狂!她刚刚怎么会……怎么会…… 展柏毅任由她推开自己,嘴角噙着薄笑,身后的拳头握得死紧,青筋浮现。这样就对了,她是该把门锁紧,别给他任何一点机会。 “我不懂,”骂到最后,纪桢玫靠着餐桌,小手抚住额头,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我爸妈为什么会选你……” 难道全世界除了她相亲过的那些年龄大她二十岁以上,个性斤斤计较,带着奇怪体味或不断把口水喷到她脸上的单身男士外,就只剩下他了吗? 她真不知道,应该要对哪一种做出妥协。 展柏毅靠向椅背,双手交握成塔状,抵在小腹上,“现在公司的事务,大部分是你父母跟我在打理,你和你妹妹都是一窍不通吧?” “那又怎样?”纪桢玫生气地瞪着他。他讲话就非得那么高傲,那么惹人讨厌吗? 他明知道她妹妹桢茱是个衰尾道人,做什么搞砸什么,而她一向是什么也不做,对公司自然半点贡献也没有。 “你父母希望将来由家里的一份子接掌公司。”展柏毅轻描淡写地解答。现在公司最有可能的接班人是他,如果他和纪桢玫结婚,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喔——”纪桢玫眯起眼,她了解了,“你想要我们家公司?”所以才照爸妈的吩咐大老远飞过来,跟她培养感情? “不,”展柏毅淡漠的眼睛里,有一闪即逝的笑意,“我不想要。”事实上,他从来就没奢望能长久保住这份工作。 他笑什么?纪桢玫困惑了一下,随着他的答案,忆起他问她的想法,还要她尽快找到物件,他摆明了不想娶她,对公司也没有那种企图心…… 他肯定是觉得,揣测别人为了得到公司的她,非常可笑吧? 纪桢玫怒火中烧。 “那你干么要来?”莫名其妙欸,“留在台湾做你的总经理啊!”何必特地飞来跟她吵架 “我——”展柏毅张口,却久久无法回答。 的确,若明确地拒绝,说不想来伦敦也不是不可以,她父母不会强迫他……可是,他一接到“照顾桢玫”的指示,却毫不挣扎立刻申请年休,收拾行李来了。 是什么原因,他不敢深想。只能不断说服自己,这趟是来帮忙鉴定她找的对象适不适合她…… 这个理由,能告诉她吗? 如果她追问对象适不适合她,干他什么事……他要怎么解释? 展柏毅紧闭着唇,难得答不出话来。似乎事情只要一碰上纪桢玫,对他而言,就是无解。 没得到预期中的响应,纪桢玫怒气稍减,低眼瞅着他。 他迅速掩去眸里的迟疑,好不容易才想到借口,薄唇轻掀:“我也想趁这次机会找个妻子。” 纪桢玫眯细眼睛……他想娶外国人?这想法不知怎么令她觉得火大。根本是崇洋媚外!她暗咬牙。 是因为民族意识所以不开心吧?他不选亚洲女生,反而跑到英国找老婆,让她的民族自尊有一点点受伤。 她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哼,我可以想象你老婆应该是金发碧眼,”他自己就是中英混血儿,太太自然会找很漂亮的,“还要绾发髻,穿套装,脖子上扎条丝巾,整天很忙地走来走去,会请保母带小孩,晚上跟你一起研究财务报表,讨论要并吞哪家公司……” 她的语调比她以为的还闷。纪桢玫甩甩头,“反正就是那种女强人,”跟很容易心软的她不一样,“她一定不会被假装坐轮椅卖口香糖的人骗钱……”不像她花了钱买口香糖,才发现坐轮椅的伯伯根本走得健步如飞。 身后没传来反驳的声音,可见她猜得有多准确。纪桢玫低头抠抠窗台的油漆,本来是想讽刺他,没想到自己却有中箭的感觉。“她也要很会赚钱,至少跟你旗鼓相当,不然你会受不了,觉得她是没用的米虫……” 愈说愈悲哀,纪桢玫好像看见暗箭全插在自己背上。 “我只希望……”展柏毅终于开口,低醇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纪桢玫的心怦怦跳着,感觉他站到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却又还留有礼貌的距离。她竖起耳朵倾听他低沉得几乎让人错过的回答—— “她是真心爱我,愿意陪我一辈子。” 那是他从小,一直盼望有人可以做到的事。 纪桢玫咬咬唇,掩饰失序的脉搏,转过身望向他,尽力让表情如常,“那一点都不困难啊。” 展柏毅伸出长指,轻轻拨开她因为转身而落在眼前的浏海,他的力道像是不甚确定,小心翼翼等着被她挥开似的。 “是吗?”他看着她。那一点……都不困难吗? 纪桢玫不晓得怎么避开了,她呼吸浅促,感觉热气一路烧上脸颊,却与刚才的怒火完全无关。 展柏毅站在她面前,她这才发现他好高,她的头顶刚好只到他下颚,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喉间的突起和一小块若隐若现的锁骨。 “你——”他开口。 “嗯?”纪桢玫抬头看他,她的发顶轻擦过他下巴,她必须紧紧抓住背后的窗台,才没有一路滑到地上。 展柏毅察觉她瞳里的迷蒙,眨下眼,旋身退开,坐回椅子上。 他在做什么再三告诫自己远离她,怎么还是把持不住?他胸膛起伏,触过她那细软发丝的手指,在餐桌下微微颤抖。 “你浏海太长了,夹起来吧!” 他一定要让她讨厌他,不然他的防御会薄弱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纪桢玫好不容易喘过气,却瞧见他一脸很想撞墙的表情……怎么了?靠近她有让他那么后悔吗? 奇怪,明明是他自己走过来的,现在生什么气啊? 她怒火上涌,奋力拨开浏海,“干你什么事?我这是买不到可爱的发夹——宁缺勿滥,你懂不懂?” 欧系的发饰不合她胃口,所以一直忍耐着没花钱乱买。哼,他根本不会懂这种专一,她猜他的恋爱也都是很短暂的那种,一下就看对眼,感觉消失又马上分开,一定是这样的。 “我懂。”展柏毅严正澄清。事实上,他怀疑有谁比他更了解那种除了谁,别人都不算数的无奈。 纪桢玫一愣,瞅着他认真的样子。 “咳,”他转开脸,故意找碴,“地上有灰尘。”长指点着浅色地砖上一抹细黑。 “不是说你负责打扫?”纪桢玫将他一军。 展柏毅挑眉,双手环在胸前,“明日起生效。”今天他才刚到,不算。 “你——”纪桢玫忿忿地住了口,这垃圾的确不是他造成的。她大步踏过去,弯下腰,“哪里?” “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纪桢玫俯身一看。 “那个不能捡!”她摇头。 展柏毅眯眸,“为什么?” “那是我的睫毛!”不是垃圾。 “……所以?”他看似礼貌的询问,却又巧妙隐藏一丝反诘,知道这样最能惹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