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的报复》 1 柔澜历险归来后的某日。 太子殿下升朝理事,他的亲密小爱人儿高高兴兴地在宫中接待了来访的同胞哥哥,二皇子府大管家喻素大人。 麒弘这一阵子黏喻素黏的紧,所以在哥哥身边未能看到二皇子的身影,令鄢琪十分奇怪。 “魏之奇的弟弟好象又犯病了,所以麒弘去看一看。”喻素似乎知道鄢琪在想什么,第一句话就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没去?平时这种事情你都会陪着去的啊?”鄢琪拉哥哥坐在自己身旁,靠在他肩上。 喻素长长的睫毛下两汪翦水眼眸闪动着波光,神态动人,可惜说出来的话却吓了鄢琪一大跳。 “魏之奇上次出卖我家麒弘,这笔帐还没算呢。”柔澜的大王子傲然昂着头,“他以为这种事情只是被太子殿下训斥两句就可以过去了?” 鄢琪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你要报复魏之奇?可是麒弘上次跟泰哥求情,请他不要严惩魏之奇时,你明明没有反对啊?” “我的确不反对麒弘就这样原谅魏之奇,然后两个人继续做好朋友。因为只要有我替他计较就够了,麒弘只管当他的滥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喻素理所当然地道。 鄢琪的嘴张成圆形,吃惊地问:“那你打算怎么惩罚魏之奇啊?抓住关起来?打一顿?流放?” 喻素拧了拧弟弟的嘴:“我会用这些野蛮没新意的方法吗?再说麒弘也不会同意的。”柔澜的大王子甜美地一笑,“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要报复嘛,当然是捅人家心上最痛的地方啦,你说,魏之奇最放在心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小贤啦。” “没错,就是他那个宝贝弟弟。你想啊,如果能够把小贤从他身边抢走,算不算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抢走小贤?怎么抢?” “把他嫁出去!”喻素得意地说。 鄢琪一口茶水喷出来:“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就算魏之奇有错,可是小贤没有啊,不能……” “你放心,”喻素摸摸弟弟的头发,“小贤是好孩子,我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一定会仔细挑一个真心爱他,可以象他大哥那样照顾他的人。” “那……”鄢琪想了想,“有人选了吗?” “我已经观察了一些日子了,本来觉得上次从缅甸来朝的那个青年王爷还不错,可惜他住得太近了,不足以惩罚那个恋弟情结的魏之奇。” 柔澜的小王子再次呛水:“……哥……,…缅……缅甸你居然还嫌近……你要把小贤嫁到哪里才满意啊?” “我告诉你,”喻素勾了勾手指头,示意鄢琪靠近自己,悄声道,“我今天得到密报,邾谈已经登陆中原了……” 鄢琪吓了一跳:“邾……邾谈!怎么这么快?这才几个月啊,你不是说他根本没办法知道中原该朝哪个方向走吗?” “我那是怕你们烦心,安慰大伙的。”喻素不在意地摇摇手指,“其实我故意留了一个人在柔澜,他不仅知道中原的航线,还是夜硫的家臣,绝对会把邾谈带过来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鄢琪结结巴巴地问。 “你放心,邾谈追过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为了要得到我。他这人我了解,半点也不愿苟且,决不会接受对手施舍般的胜利,所以我敢肯定,他之所以追过来,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已认输,让我们不必为了介意他而永生不返柔澜。”喻素面上带着胸有成竹的冷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万一我推测错了也没关系,这里可是中原,是咱们的地盘,他能翻出多大的浪?单靠太子殿下一个人,也就把他摆平了。” 鄢琪擦擦额上的冷汗,提醒道:“哥哥你注意,表情有些恐怖哦。” 喻素赶紧用手摸摸柔滑的脸,摆出最温婉可人的笑容,一看就令人怜爱,想与他亲近。 “把小贤嫁去柔澜啊,那倒真的很远很远呢,魏之奇一定会哭死的。”鄢琪歪歪头,“不过你怎么敢肯定邾谈一定会喜欢小贤呢?” “我也不是白白认识他这么多年的,告诉你啊,你别看他那人不爱说话,好象很别扭很冷酷的样子,其实天生就对那种又弱小又漂亮又很柔韧的东西没辙。他之所以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小时候我常在他面前扮弱,好骗他帮我做这个做那个的。说实话,看到长大后的我还蛮强的样子,他心里甭提有多失望了,只是毕竟已经喜欢了这么些年,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又担心麒弘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幸福的人,所以才会要求决斗。我一见到魏家的小贤,就忍不住觉得,他才是最符合邾谈理想的那个人呢。” “真的?”鄢琪的眼睛闪闪亮,很有兴趣的样子,“邾谈喜欢小贤那样的啊?那他幸好没和你在一起,否则一定会后悔地撞墙。” “怎么样?你要不要帮哥哥?”大王子问道。 “帮!当然帮!我还可以替小典也答应你,咱们三个人联手!”小王子兴奋地道。 2 而此时远在家中的魏之奇,正温柔地看着吃了药小睡的弟弟,浑然不觉危机逼近。 三天后,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柔澜国夜硫领主邾谈,站在了中原京城二皇子府第的大厅上,面对着精神高度戒备,全身的毛都竖起来的二皇子麒弘殿下。 闻讯赶来的太子、鄢琪、安楚和小典站在一旁,观看着事态的发展。喻素殷勤地张罗着泡茶,神态自若,温柔周到,就好象只是在接待一个普通的家乡来客一样。 一对情敌默默对视了一阵,夜硫的领主首先弯下了腰,认真地道:“柔澜人的眼睛里不揉砂子,大神看得见世间的一切真相,决斗是我输了,纵然骄傲与自负使得我一时不能相信这个结果,但事实永远都是事实。当我知道你们连夜离开时心里非常难过,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决斗场上就低头认输,以至于让我们柔澜美丽高贵的王子,在眼泪与屈辱中离开家乡。我是柔澜的骑士,我应该有正视失败的勇气。为此我千方百计来到了这里,为了向你们二位致以我诚挚的歉意。请你们原谅我!” 柔澜的骑士低下骄傲的头颅,倒使得中原的二皇子一时手足无措,做了一整天恶狠狠的准备功夫没了用武之地,只有伸手相扶,客客气气地道:“……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他瞟了瞟喻素,盼着他来解解围。 “在眼泪和屈辱中离开家乡?”小典小声嘀咕着,“他说的这是谁啊?素素走的时候不知有多开心呢,顺手还偷走麒麟圣果,那小子多半还不知道……” 二皇子府的前任管家乐呵呵地走上前,热情地道:“话说开了就好了,大家以后都是好朋友。好朋友远道而来,当然要好好招待一下。邾谈你先住下来,我带你到附近好玩的地方转一转,再过半个月就是唯朵的生日了,你也算他娘家人,刚好参加一下他的寿宴。” “琪琪的生日?”康泰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爱人,“琪琪的生日不是在八月……” “我没说是琪琪,我说的是唯朵,八月那一天是当年柔澜政变的日子,不是唯朵的生日,他到底是哪天生的你根本不知道。邾谈你来告诉太子殿下,我家唯朵什么时候生的?” “五月十九,我们来到王宫的广场,听宣礼官通报小王子出生的消息。”邾谈说,“耶圣公主在窗口放飞了一只鸽子,它飞向东北方,飞得又高又远,所以小王子命名为唯朵,意思就是东方的珍宝。” 听到这样感性的描述,太子殿下心情有些激动,看看鄢琪,发现他微张着嘴,好象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我要给唯朵办一次最热闹的宴会,大哥您没意见吧?”喻素多此一举地问。 李康泰忙着与琪琪深情对视,理也不理他,倒是小典兴奋地说:“赛马,办个赛马会!” 麒弘顿时有了兴趣,两个人叽叽喳喳到一边商量去了。 李安楚耸了耸肩,看看喻素,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三皇子的生日宴会果然热闹非凡。虽然很多人奇怪连生日时间都会乱变的,但还是高高兴兴来参加。 有了超级管家喻素主办,一切当然很上档次,宾主尽欢,个个喝得脸飞红霞。 魏之奇本来不想带弟弟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来,可一大早卫小典亲自上门,说要和小贤一起去,青萍公子的面子本就奇大,他又是小贤病中交的少有几个朋友之一,好脾气的魏之奇只好不反对,罗罗嗦嗦做了一堆准备,小心翼翼包裹着弟弟出门。 喻素体贴地将小贤安排在单独的一个小隔间里,向院中开了两面窗,即清雅又看得到外面的热闹,连饭菜也是特别准备的。 魏之奇当然是想陪着弟弟坐,可惜力气没有麒弘大,被他用暴力强拉到前院去喝酒,那个笑容温婉可人的总管大人还在身后柔声道:“之奇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小贤的……”明明是甜美动听的嗓音,魏之奇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毛毛的,回头看着弟弟清丽消瘦的脸庞,还没来得及多叮嘱两句,就生生被拖出门去。 “小贤,”喻素笑眯眯地对着离开兄长羽翼的小羊说,“饿不饿啊?我知道你和麒弘的口味是一样的,所以做的菜全是你喜欢吃的,快尝一尝。” “谢谢。”之贤一向是礼貌周全的小孩,立即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点,然后微笑道,“真的很好吃啊,谢谢你们费心。” 鄢琪叹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小贤哪,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乖巧了一点。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在和我们相处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这样很累的,你不可以轻松一点吗?” 小贤展颜一笑:“我很轻松啊,能出门参加宴会,我已经非常开心了。” “开心就好,”喻素轻拍他的肩头,“其实你大哥一直把你关在家里,也难怪你闷。” “不是的!”小贤立即否认,“我大哥没有关我,我也不闷,你们都知道的,我身体不好,出门不小心就会生病的,大哥是心疼我,才劝我多呆在屋子里。再说我有很多书看,还可以弹琴画画,大哥又常打野味给我吃,不会无聊的。” “你大哥照顾你,自然是周到的,不过多出来走走,交几个新朋友,对身体也没什么坏处,既然我和琪琪都觉得跟你投缘,不妨以后就常来这里玩啊。”喻素柔柔地拍拍他的手,“我到前面招呼一下客人,琪琪陪着你坐,不要拘束啊。” 小贤点点头,“喻总管您忙,我就在这里坐坐,不用照管我。” 喻素微侧了侧脸,丢了个眼色给鄢琪,转身走了出去。 鄢琪随便找了个话题,跟小贤聊起了天,两人一问一答的,正说的热闹,卫小典精神抖擞地跑了过来,欢欢喜喜地道:“素素总说他在后院池塘养的锦鲤之美连宫里也比不上,我还不信,今天去看了,果然漂亮。小贤,我敢保证你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锦鲤,走,我们再去看看。” 小贤有些迟疑地道:“可是我大哥……” “你大哥正喝得高兴呢,让他也轻松一下嘛。只是去二皇子府后院看鱼,又不是跟着我出门抓贼,有什么好担心的?快走吧,琪琪也一起去。”说着便上前拉起小贤的手腕。 小贤一向性子柔顺,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拒绝人,小典一拉,自然也就跟着去了。 到了池塘边,只见碧波涟漪之中,一丛丛一群群五颜六色的锦鱼轻快地游来荡去,映着盈盈水纹,片片锦鳞流光溢彩,果然蔚为奇景,小贤一向又少出外游历,自然是从没见过,惊叹之下,伏在栏杆旁观看,满面都是欢笑。 小典和鄢琪陪在一旁坐了会儿,估摸着时间,交换了几个眼色,鄢琪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道:“怎么今天这么闷啊……好象都喘不过气来……”说着纤细的身子一晃,扶着额角摇摆了两下,眼白一翻,砰地倒在地上。 “琪琪?琪琪!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琪琪……”卫小典扑过去抱住他的身子大声叫喊,小贤原本就被鄢琪吓了一跳,此刻见一向冷静能干的青萍公子慌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在鄢琪身边拉着他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贤,你快到前院去找人,随便谁,只要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叫他赶紧过来帮忙!”卫小典转过脸来命令道。 小贤慌慌张张点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前院跑去,一面跑一面频频回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偏偏跑了长长一段路,竟然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 3 与此同时,喻素在前厅象是不经意地来到邾谈身边,笑着问道:“这么多生人,是不是不太习惯?” “没什么,就当练一下中原话吧。” “你才来没多久,可中原话已经说的很不错了。只是今天我和麒弘都太忙,照应不了你。唯朵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能帮我到后园去找他来一下吗?” 邾谈躬下了腰:“遵命,殿下。” 望着夜硫领主奉命而去的背影,柔澜的大王子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目光转向席间正在推辞劝酒的魏之奇,笑意更深,耀眼得让魏之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不小心被人灌了一大杯酒下去,顿时看人变成了双影子。 目的地是后花园的邾谈在刚刚转过第一道月亮门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正努力向前冲的魏家小贤,在即将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反应快速的夜硫领主一闪身,让出路来,可对方一抬头看见他,立即扑过来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喘着气儿断断续续地道:“三…三殿……下……在后……后面晕……晕倒……快……快去……” 邾谈皱了皱眉。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中原话已经学得很好了,但对这样一句气喘吁吁断断续的话,还是有听没有懂,只是看这个瘦弱的男孩子喘得难受,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顺过气来的小贤表情更是着急,咽了咽口水,再次道:“快来帮帮忙,三殿下在后园晕倒……” 由于音调清晰了许多,这次邾谈总算听懂了他话的内容,但还是迟了片刻才反应出这个人所说的三殿下,就是自家的唯朵小王子,当下立即弹身而起,向后园急奔。可快速寻视了一圈,最终在锦鲤池边看见目标后,却发现鄢琪正与卫小典肩并肩坐着,面色红润,健康得不得了,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愣了一会儿,小贤已经追了过来,看见安然无恙的鄢琪,眨眨眼睛,也呆呆立住。 “真是好奇怪,只是晕了一下,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鄢琪过来牵住小贤的手,“还麻烦你跑去帮我叫人。” “没…没关系……”小贤好脾气地笑了笑,“只是你真的已经好了吗?不要紧吧?”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鄢琪甜甜笑着,抬头看了看太阳,“可惜时间差不多了,必须得到前面去招呼一下客人,总不能只让哥哥一个人忙,不过我最怕喝酒了,小典,你陪我去好不好?” “行啊,”卫小典跳起身,又迟疑了一下,“可是我去了谁陪小贤?” “你们不用在意我的,”小贤赶紧道,“我一个人也没问题,这里景致这么美,刚好可以欣赏一下。” “哪有把客人孤身丢下的道理?”鄢琪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落掉了邾谈的身上,“对了,在这里邾领主也算是半个主人啊,你帮我陪陪小贤好不好?” “唯朵殿下……” “啊,还忘了给你们介绍,”鄢琪笑意盈盈,“小贤,这位是我家乡来的勇士,叫邾谈,你叫他邾大哥就行了,邾谈,小贤是我的好朋友,他可是满腹诗书的才子,正好可以跟你聊聊中原风土文物,你们就在这亭子上坐一会儿,我想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邾谈朝小贤看了一眼,刚好对方的视线也瞟过来,四道目光只交接了一下,就彼此闪开了。 “是,唯朵殿下。” 来到大厅上刚找到喻素的鄢琪与小典,还没有来得及报告后园的进展情况,二皇子殿下就从从人群深处游了过来:“怎么你们三个都在这里?谁陪小贤呢?”他指了指不远处目光发直、坐也坐不稳的魏之奇,“之奇都醉成那样儿了,还逼我过来问你们。” “有个极稳妥的人陪着呢。”喻素向情人展露柔和的微笑,“实在不放心的话,我过一会儿就去看看。” “我怎么会不放心你?”麒弘赶紧道,“你也知道,之奇紧张他弟弟一向有些过分的。” “是啊,”喻素低声道,“有些事情,就算是为了保护弟弟,做了也是很过分的。” 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麒弘朝那个方向望了望,揉揉自己的耳朵,“这里好吵,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喻素拍了拍麒弘的手背,“大哥在那边叫你,快过去吧。” 等麒弘刚转身离开,鄢琪就凑过来得意地笑道:“一切顺利,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在亭子里聊天呢。” “不过这两人好象都不太爱说话的人,会不会一直干坐着啊?”小典有些担心地问。 “你可别小看了小贤,他其实最会看人找话题了,读的书又多,礼节更是周到,绝不会让冷场的事情发生的。你们想想,虽然他足不出户,可凡是经过魏之奇允许跟他谈过话的人,哪一个不喜欢他?” “这倒也是,”小典点点头,“象我性子这么急的人,都能跟静下心来跟他聊很久呢。” “所以说,只要他们开始交谈,那就一定是个良好的开端。”喻素抬起一只翻云覆雨手,胸有成竹地一笑。 不出二皇子府的天才管家所料,大半个时辰后与喻素一起重返后花园的鄢琪与小典,发现坐在亭间木凳上的两个人果然相处融洽,言谈甚欢,虽然没有听到他们具体在聊什么,但整体的气氛看起来好得超过了预期。 “小贤真有本事啊,不知他从哪里找到的话题,竟能让那个高傲冷淡的邾谈也感兴趣呢。”鄢琪一边悄悄跟小典咬着耳朵,一边和他一起走上台阶。 “三殿下,你们回来了?”小贤立即站起身形,微笑相迎。 “前面人太多,真是怠慢你了。邾谈,你没惹我们的贵客不高兴吧?” 邾谈还没答话,小贤就已经赶紧道:“怎么会?邾大哥讲起柔澜国的一些事情,非常有趣,真想有一天能到这么美的国度里去游历一次呢。” “放心吧,绝对有机会的。”跟着后面的素素含义颇深地一笑,转身用柔澜语对邾谈道,“小贤就是我昨晚跟你提过的那个孩子,他看起来怎么样?” 邾谈轻轻点了点头:“还好。” 喻素微微侧身靠近他身边,耳语道:“我在后面已经准备好了房间,你快带小贤去。” 邾谈有些迟疑,低声道:“他刚才跟我说还有一个大哥,不告知那个人一声就做,不妥吧?” “告诉他大哥就做不成了。这方面你应该很有自信,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这是当然。” “那还怕什么,快去吧。”喻素淡淡一笑,转身缓步走出亭外。 邾谈没有再多话,只是弯腰行礼以示服从。小贤听不懂柔澜语,所以只是安静地坐着,而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的鄢琪和小典却目瞪口呆,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齐齐冲到喻素身边,急道:“不会这么快吧?” “有些事情就是要当机立断,以免夜长梦多啊。”喻素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可是……可是小贤今天才刚认识邾谈耶,他又那么天真单纯,什么都还不懂,你居然就让邾谈去做……很容易对他造成伤害啊……”小典回头看见邾谈在小贤耳边说了句什么,已经成功地让他站起身,两人一起向后园走去,不免更是心急。 “邾谈的本事我信得过,就算这是小贤的第一次,也绝不会伤害到他的。”喻素轻飘飘地道。 “哥哥!”鄢琪跺了跺脚,“这样是不成的,要是小贤出什么意外,魏之奇会疯掉的!” “他疯不疯关我什么事?”喻素刚答了一句,手臂就被人狠狠抓住,回头一看,已经有点站立不稳的魏之奇红着眼睛立在面前,怒声道:“你们刚才说小贤怎么啦?” “没事啊,他挺好的。”喻素神色安然。 “怎么啦?”太子殿下的声音响起,正急成一团的小典与鄢琪抬头一瞧,李家三兄弟都已赶了过来。 “素素让邾谈把小贤带到后园去了……”小典抓住安楚的手臂道。 “邾谈?他带小贤去干什么?”麒弘睁大了眼睛。 小典与鄢琪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启齿的样子,魏之奇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把喻素的手一甩,跌跌撞撞向后园冲去,麒弘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担心他摔倒,也随后跟上。 “素素,你又在做什么?”李康泰皱着眉问道。 “殿下放心,不过是一件与国计民生无关的小事罢了。”喻素轻声一笑。 “哥哥,”鄢琪瞪起眼睛,“虽然我是答应过要帮你,可是这么做太过分了!” “是啊!”小典也愤愤道,“不行,不能这么做,我得去阻止邾谈!” “那我们快走!”两个少年气冲冲地也向后园奔去。 李康泰与安楚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喻素,后者仍是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两手一摊,道:“后园那么多间房子,不知他多久才能找到?咱们也何妨去看看热闹?” 4 心急如焚的魏之奇虽然酒力一阵阵上涌,头晕眼花,每走一步都象踩在棉花上一样,但因为挂念弟弟,仍是咬着牙顺着回廊,一间一间地查看着,一边找一边叫着:“小贤!小贤!你在哪里?”未几,鄢琪与小典也奔了过来,帮着他一起寻找,一直到三个人都找得满头大汗,才听到一声细细地回音:“哥哥?” 魏之奇大喜,立即飞奔了过去,结果脚下一个不稳,直摔下台阶,连麒弘也没来得及扶住。可尽管手掌都擦破了皮,膝盖也疼痛难忍,他还是立即就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向传来弟弟声音的一间临水轩阁冲去。 “好象找到了呢?”喻素在回廊的另一侧站着,微微一笑,“去看看吧。” 水阁的门当然是紧紧掩住的,不过却并没有从里面闩上,所以魏之奇大力冲撞,反而立足不稳,直跌了进去。 这是一间布置清幽的雅室,临窗一张挂了红绡帐的大床,帐帘半卷,邾谈刚刚从床上起身,还有些喘息的样子。玫红色的锦被有些零乱,小贤侧身躺在床上,虽然盖着被子,但仍看得出他只穿了一件薄衣,而且襟口是松开的。 “好象已经结束了?”喻素在门口问道。 “是,殿下。” “怎么样呢?” “还好。” 经过这几句短短的对话,僵化在地上的魏之奇终于缓过神来,脸色涨得血红,一把抡起旁边一把椅子向邾谈当头砸下,口中怒吼道:“禽兽!我跟你拼了!” 身为柔澜的第一勇士,邾谈与魏之奇的身手当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只轻轻一步就闪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魏之奇一击不中,二击三击接踵而来,两只眼睛就象会喷火一样,恨不得将眼前的男子烧成灰烬。 “大哥!你在干什么!”小贤又惊又急,掩着衣襟跳下床来,拦在哥哥前面,牢牢捉着他的手臂。 “小贤,”魏之奇咬着牙,一面扶着椅子剧烈地喘着气儿,一面用一只手将弟弟挽进自己并不宽阔的胸前,紧紧抱住,“你不要怕,虽然大哥武功差,官位低,在这显贵如云的京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只要大哥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被人欺负!更加不会要你因为顾忌我,去忍受你不想忍受的委屈!” “大哥,……”小贤不由地一阵感动,靠进哥哥温暖的怀中。 “你先到旁边去歇着,大哥会为你讨还公道的!” “可是……”小贤的手还是紧紧捉着兄长的衣襟,“我知道大哥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可是……这里没有人欺负我啊……” “小贤!”魏之奇跺了跺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算这里是皇子府,你也根本不用忍气吞声……” “我没有忍气吞声啊!”小贤向哥哥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现在感觉很好,整个身体都象轻了好多似的,特别清爽!这位邾大哥的调血疏气之术,真的很灵耶!” 这时李安楚轻声一笑,插言道:“看来柔澜国中以气理脉的秘术,果然是神奇啊。” “安楚也听说过我们的理脉之术?”喻素微笑道。 “既然去贵国游访过,当然也不能白去,柔澜的医术大异于中原,我原本就很有兴趣啊。” “理脉之术复杂艰深,对天赋要求很高,柔澜国中只有夜硫人最擅此术,邾谈当然更是此中高手。我看小贤也没什么大的症侯,就是脉象紊乱,气虚血浮,仅仅调养是治标不治本,理脉才是最对症的根治之术,所以便拜托邾谈出手了。” 一旁的鄢琪小典这才长吁一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道:“原来你说让邾谈做,就是做这个啊……” 喻素抿了抿嘴角,斜斜瞟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以为是做什么?” 两个少年尴尬地嘿嘿两声,各自躲回情人的身后。 比起这些七窍玲珑的人,魏之奇虽然比较迟钝一些,但并不算笨,听到这里,大概也有些明白,急急忙忙松开手中的椅子,上下打量一下弟弟,果然见他神清气爽,不象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大哥……”小贤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用眼神向邾谈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只要不惹他弟弟,魏之奇就是个脾气最好不过的人,不仅没有去责问喻素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误会,反而心怀愧疚,上前几步来到邾谈面前,认真地行礼认错。 小贤依在哥哥身边,见他走路姿势有些异常,不禁问道:“大哥你怎么了?好象腿痛的样子?” 魏之奇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刚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你刚才好象跌得不轻啊,让我看看。”麒弘拉起朋友的手,瞧了瞧他被蹭出一大片血印的掌心,又把他按在椅子上,撩起裤脚一看,两个膝盖都是红肿破皮,渗着血丝。 “大哥……”小贤的眼睛里顿时涌起泪水,魏之奇急忙柔声哄着:“没事没事,你知道大哥最不怕痛了,再说擦破点儿皮你就哭,人家卫小将军还上过战场厮杀呢,要笑话你的。” 这时喻素已吩咐下人拿来热水与伤药,李安楚上前帮着处理了一下伤口,也说没什么大碍,小贤这才松下一口气,擦擦眼泪,一回头撞上邾谈投向这个方向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 一直冷眼旁观的喻大管家目光转了几转,上前几步对魏之奇道:“理脉虽是异邦秘术,但效果你也看到了,不过要治好小贤的病根,尚需很长的一个疗程,按每五天施术一次的间隔,起码要做十次,中途还必须时时观察病人的情况。不过幸好邾谈大概在中原还要留些日子,为了小贤的病,以后恐怕得麻烦他经常到贵府去呢。” 虽然刚才打过架,也道过歉,但魏之奇并没有把邾谈看得太清楚,此时听得喻素这样说,方才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异邦来的勇士。 按道理说,柔澜的夜硫领主虽然性格偏冷,但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又已经出手救治过小贤一次,魏之奇应该对他观感很好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在认认真真地打量过邾谈以后,这个爱操心的哥哥却仿若有第六感般,心头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毛毛的。 一旁的小贤见兄长直眉瞪眼地瞧了邾谈好久也没说半句话,感到有些失礼,便悄悄拉了拉魏之奇的袖子,低低叫了声:“大哥……” “啊?……啊,”魏之奇回了回神,为了弟弟的健康,还是立即站起身来,温和有礼地对邾谈道:“如果邾公子肯拨冗前来,在下真是铭感五内。” 他说得这样文诌诌,中原话还不算精熟的邾谈只能猜测他所说的内容,所以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比起大哥来,小贤已经跟邾谈相处过这大半天,说话的口气当然不会这样疏远客气,小小声地问着:“邾大哥,不会耽搁到你的时间吗?” “我本也没有计划那么急着回国,施几次理脉之术而已,没什么麻烦的。”邾谈虽然表情仍是淡谈的,不过回答问题的语调却很温和。 于是柔澜的大王子欣慰地知道,自己所设计的这个开端,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5 经过这一场热闹的生日宴会,太子殿下与李安楚大概也明白了喻素等三人在玩什么,不过因为相信天才管家自有分寸,所以没有理会。麒弘当然也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可他只试着问了一次,就被喻素三言两语摆平,反而以为是自己太过多心。 虽然为弟弟治病非常重要,但对这个即将登堂入室,频繁与小贤接触的异乡人,魏之奇还是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当然,他调查所得信息的主要来源只是二皇子麒弘而已。 “大海彼方的异大陆,领主,黑骑士,性情冷漠但很正直,来中原探访喻素……”喃喃地重复着调查的要点,魏之奇抓抓头皮,“很好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心里会觉得怪怪的?” “大哥,”小贤在敞开的门扇上敲了敲,迈步进来,“你在看书啊?” “啊?啊,是、是的……”魏之奇把写着邾谈资料的纸张夹进书本中,站了起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小贤展颜一笑,随即又挑了挑眉毛,“大哥,你还没换衣服啊?” “换衣服?”魏之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米白色的便服,虽然刚刚沾了一点墨迹,但也没必要大中午的就换衣服吧? “今天邾大哥要来啊,穿整齐一点迎客是礼节嘛。” 魏之奇眯了眯眼睛,这才看见弟弟换了一件崭新的鹅黄衫子,整个人眉清目朗,神采奕奕,不忍太扫他的兴,便也回房去找了件正装套上。 午后,邾谈准时上门。 麒弘本来觉得自己似乎有义务陪着他一起来,但临出门时喻素好象突然有些不舒服,立时便什么都抛到脑后。不过虽然邾谈是独自一人出门,但天生方向感就很好的他还是非常顺利地就在京都众多的官宅里找到了不起眼的魏府。 魏家祖居京城,是世代的书香官宦之家,虽然从没有大富大贵过,但也算衣冠旧族,府第规模并不大,可是规制得体,布局雅致,既不招摇显眼,也不会象新贵暴富者那样流俗。由于魏家长辈已不在,兄弟二人均未娶亲,故而没有内眷,邾谈直接就被出来迎接的主人请到了后院内宅。 “这里没有皇子府那么舒适,真是怠慢邾公子了。”魏之奇一面命人上茶,一面客气地道。 “还好。”邾谈仍是言辞简单,“叫我邾谈吧。” “这怎么好意思……”魏之奇还要客气,小贤插进来道:“邾大哥不习惯中原繁杂的礼数,而且以后又会常来常往,大家是应该随便一些。” 既然弟弟也这样说,魏之奇只好道:“那……失礼之处,就请邾兄勿怪了。” 邾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跟性格偏老实的大哥不同,魏家小贤天生就心思灵巧,尽管很少出门与人交际,但涉猎的书籍甚多,又有象卫小典这样的朋友常来讲述外面的事情,所以很擅长与人沟通。在第一次接触时他就发现邾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中原话说的不错,但太咬文嚼字的话还是不大懂,因此跟他交谈时的用词不象魏之奇那样文诌诌的,尽量找些浅白易懂的表达方式。 不过尽管这两人言谈投机,客厅上气氛不错,可坐在旁边的魏之奇还是一心挂念着给弟弟治病的正事,几次想插嘴没有插进去,有点心急地咳了几声。 邾谈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时候不早了,我担心邾兄等会儿有事,不如现在就……” “哦,我没事。”不知柔澜人的肠子是不是没有中原人那么多绕绕,邾谈好象没有听懂魏之奇的言下之意。 “既然邾大哥有时间,就多聊一会儿吧。”小贤高兴地道。 魏之奇只好又摸摸头,继续旁听两人的谈话,心里还悄悄地嘀咕着:“二殿下不是说这人冷淡孤傲吗?怎么坐了这么久还不烦?” 一直坐到茶过三巡,邾谈终于道:“开始理脉吧?” 等了很久的魏之奇立即跳了起来,急急地道:“就在后面的房间,都准备好了!” 邾谈嗯了一声,迈步绕过屏风,小贤跟他肩并肩走着,时时抬头微笑。 在后面的魏之奇看着两人的背影,抬起一只手按住胸口,心头那种怪怪的感觉再次升起。 第二次理脉也只是一刻钟时间就完了,出来后小贤邀请邾谈吃晚饭,没有被拒绝。于是一直守在门外的魏之奇虽然满心不乐意,还是不得不亲自下厨去做菜招待客人,就因为他宝贝弟弟骄傲地夸耀“我哥哥好会做菜,尤其是炖野味,御厨也比不上他!” 主人操刀主办的晚饭很快就准备好了,五个菜一道炖品,虽然是家常风味,但确是鲜香四溢,令人不自禁就食指大动。 “因为我身体不好,常常吃不下饭,所以哥哥总是想方设法为我做好吃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小贤问道。 “嗯。”回应虽简单,但从客人进餐的状态、速度和份量来看,似乎是很满意的。 饭后邾谈提出告辞,但在小贤的极力挽留下还是又回到小客厅坐了下来,已经守了他们大半天的魏之奇终于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再加上想起有些第二天要用的公文还没处理,所以只好牵肠挂肚地独自到书房去了。 大约忙了一个时辰,出来询问时仆从们回答说客人已离去,于是按习惯到弟弟卧房内看视,只见那孩子披着睡衣,呆呆地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赶紧趋前关切地问道。 “啊?哥哥来了?”小贤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没什么,我觉得很好啊。” “客人走了?” “嗯,”小贤仍是笑得甜甜的,但魏之奇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哥哥去书房后,他只多坐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其实这个时候魏之奇还没有太在意弟弟与邾谈单独相处的时间有多长,但小贤这样刻意地强调,反而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头,似乎有什么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在悄悄地发生着。 不过天色已晚,为了不打扰弟弟休息,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叫小贤快点躺好,帮他掖了掖被角,轻轻拍抚,就如同这些年一样哄他入眠。 “大哥……”小贤轻轻叫了一声。 “什么?” “其实……小贤已经长大了……已经不用象以前那样,占用大哥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了。” “什么叫占用?我是你大哥,应该照顾你的。” “我说的是真的,”小贤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哥哥,“邾大哥说能彻底治愈我的病根,以后我会越来越健康,可以不再麻烦大哥,自己照顾自己了。” 魏之奇心头一跳,指尖不由地有些发凉。 小贤是什么意思?自己不再被需要了吗? 那如珠如宝般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幼弟,已渐渐长出可以自在飞翔的羽翼了吗? 6 大约三天后,当朝二皇子麒弘行色匆匆来到魏府,也不用通报,径直跑进了主人的书房。可是在见到自己好朋友的第一眼时,他不由地吃了一惊。 “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麒弘伸手摸摸朋友的额角,“小贤身体越来越好,怎么反而是你象在生病的样子?” “很难看吗?”魏之奇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了笑,“大概是最近睡得不太好吧。二殿下找我有事吗?” “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没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麒弘在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跟你说说。” 魏之奇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斜斜看了过来。 “我今天无意中听到琪琪和小典来找素素谈话,说到你家小贤……” 魏之奇立即坐直了身体,“小贤怎么了?” “你先别急,说到底呢,还是我连累了你……”麒弘有些难以启齿地抓抓头,“就是那一次,你因为小贤让柔澜那个魔公主抓去,被她逼着用药迷翻我的事……我今天才知道素素一直没有原谅你……” 魏之奇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就低下头去,“这件事原本就是我错了,你和太子殿下不责怪我,是因为你们大度……” “别这样说,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当时小贤那么体弱多病,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再说你一脱身,还不是立即去找我皇兄来救我吗?最后大家都没事,有什么好介意的!”麒弘用力拍了拍朋友的肩,安慰道。 魏之奇垂下眼睫,抿了抿嘴角。 “如果素素明跟我说他心里芥蒂,我当然可以劝服他,可是他闷着不讲,我根本没发现。今天琪琪小典来,几个人说起话来,我才知道他居然有那么一个计划。” 魏之奇抬起双眼,凝神想了想,双唇渐渐失去了颜色,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麒弘的手臂:“你开始说到了小贤,难道……难道……我明白自己曾经做过很对不起你的事,可是小贤他……小贤他……” “别急别急,”麒弘赶紧安抚他,“素素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他不会去刻意去伤害小贤,这方面你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邾谈……” “邾谈?”魏之奇心头一跳,又紧张了起来,“邾谈怎样?难道那个理脉之术并不能……” “不不,这个你也放心,我跟安楚确认过了,理脉之术的确是能根治小贤身体最对症的方法,邾谈也确是其中高手,没问题的。” “那问题在什么地方?”魏之奇越听越着急起来。 麒弘再次用力抓了抓头,“素素之所以介绍邾谈跟小贤认识,除了治病以外,还有一个附加的目的……” “什么目的?” “嗯……他想报复你。” “报复我?小贤是我最心爱的弟弟,能治好他的病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愿望,为什么会是报复?” “素素想要的是……不仅是小贤的病被治好,还要在治病的过程中,让小贤和邾谈之间逐渐产生感情,然后……等邾谈回柔澜的时候,小贤就会想要跟他一起去……那样,你们兄弟二人要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去柔澜!?”魏之奇一下子跳了起来,“绝对不行!柔澜不是坐船要一个多月才能到的遥远的大陆吗?我……我绝对不要小贤去那么远的地方!” “是是是,”麒弘将他重新按回到椅子上,“我自然是知道你不愿意的,可是……这件事情最关键的地方,不是素素想要干什么,也不是你愿不愿意同意什么,而是……小贤的心意和邾谈对他的感情吧?” 二皇子难得这么一语中的,魏之奇顿时呆住。 小贤的心意? 想起那天晚上弟弟轻声细语:“我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 这是不是小贤在委婉地表明离开哥哥的庇护,独自飞向另一个怀抱的一天终将到来呢? “之奇,之奇,你听我说,素素那边我已经谈过,他说只设计了小贤跟邾谈的相识,之后就什么也没干过了,而且他也同意最重要的是当事人的心意,答应不会再插手后续的发展。所以,如果小贤真的爱上邾谈……” “不行!”魏之奇立即摇了摇头,心里不由自主涌起一阵隐隐的痛,“那个邾谈,那个邾谈……他……他……” “其实抛开其他的因素,邾谈真是个不错的人,你不是也详细观察过他了吗?这个人面冷心热,最是爱护弱小,连琪琪都说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再好的男人也是男人啊!”魏之奇刚大声反驳了一句,立时想起麒弘也是跟男人在一起,便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是男是女倒不是问题,如果小贤喜欢,你有什么办法?” 魏之奇用力咬了咬下唇。 理论上当然是这样的,可是……可是……从小贤出生那天起,守着他长大,盼着他健康,希望他遇到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富足而幸福地过完一生……这个愿望一直都是压倒一切的存在,强烈到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何曾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到大海茫茫的那边去,相见无期,不知道他是冷是饿,是快乐还是忧伤,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不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那个人…… 眼泪涌了上来,擦干,又涌上来,再擦…… 喻素喻素,你真的是世上最厉害的那个人,你的报复,会让人就算明知是报复,也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因为…… 如果小贤喜欢…… 如果小贤真的喜欢…… 如果小贤真的喜欢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那个……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个让人除了性别外挑不出别的毛病的男人呢? 如果他心再坏一点,人再丑一点,脑筋再笨一点,言谈再无趣一点,脾气再暴燥一点……不就很完美了吗? “别哭了,哭也没有用啊,”麒弘劝道,“总之为了治病,邾谈和小贤还必须要继续接触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恐怕谁也左右不了啊。” “治病……”魏之奇努力掰着手指算日期,每五天一次,还有八次,最多四十多天……小贤现在应该只是对邾谈有好感吧?如果从此不再让他们两个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感情就不会发展得那么快吧?等邾谈准备回国的时候,也许小贤还不至于喜欢他喜欢到要离开故国与亲人,到那么那么远的地方去吧?因为从小时候起,小贤就是个不太喜欢出远门的人,反而是自己一直向往远方,总希望能去一些陌生的地方,所以如果不是很爱很爱,爱到不愿意分开,小贤就一定会选择留下来的! 麒弘歪着头仔细瞧着朋友千变万化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作为朋友,我会尽力帮你看着素素别再插手,小贤这边,你就自己斟酌了。” 魏之奇用力点点头,双手握起两个拳头,脸上摆出要奋力抗争的表情,发誓般地说:“好,谢谢你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 7 可是尽管爱操心的哥哥下了几千几万重山那么坚定的决心,但实际上他除了牢牢守在弟弟身边,连理脉的时候都不离开以外,也实在没什么其它能做的。所以从麒弘来访的那天起,魏之奇就如同一盏明亮的牛皮灯笼,时时刻刻照耀在小贤的上方。 也许是因为小贤一向喜欢哥哥,脾气又好,邾谈性格偏冷,不爱计较,对于魏之奇的如影随形,这两人都没表现出有什么不满,对于不能单独相处,也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 “他每次来,就是跟我们一起坐坐喝喝茶,给小贤治疗一会,再坐坐喝喝茶,然后吃晚饭,吃完饭再坐坐喝喝茶,天色全黑后就走了……你说这有什么趣味?为什么他好象一点也不觉得不好玩,反而很喜欢来的样子?现在连不治病的日子也来,这几天居然天天都来,你们皇子府都没其他的娱乐活动可以吸引邾谈吗?”坚守阵地二十多天后,魏之奇忍不住抓着麒弘大倒苦水。 “我们府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啊,”麒弘无奈地道,“可邾谈没兴趣嘛。” “那在我们家干坐着就有兴趣了?他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不过说真的,你是没真正恋爱过,要是真动了心啊,只是跟心爱的人坐在一起,看看他的脸,就比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开心了……” “无聊……”魏之奇见从朋友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再加上抱怨过以后,觉得胸口轻松了一些,所以不再多说,站起身来,甩甩袖子。 “你要出去?” “是啊,去打打猎,家里储存的野味都快被邾谈吃光了,我去打几只麂子来,他好象很喜欢吃这个,小贤也爱吃……” “你呀……”麒弘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什么?” “你可真是个滥好人。” “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魏之奇竖起了眉毛。 “不过你的厨艺真的很好,差不多跟你打猎的技术一样好。对了,再过几天又是狩猎大会了,你知不知道今年邾谈也会参加?” “他有参赛权吗?” “是我皇兄和安楚邀请的,谁敢反对?” “这倒也是……” “我觉得也该提醒你一下,素素这几天到处帮邾谈找好马好弓,他功夫又好,说不定能得优胜呢。” “功夫好怎么样?难道他比我还会打猎?” “可你其他项目都很弱啊。” 魏之奇撇撇嘴:“得优胜了不起啊,难道他得了优胜小贤就会更喜欢他吗?” “你忘了?”麒弘将头凑近朋友的耳边,“优胜者要扔花球,如果他砸中了小贤……” 魏之奇的脸色顿时一白。 由皇室主办的,只有皇族和京都四品以上官员及近亲才有资格参加的狩猎大会,此次选在西山猎场举办。已完成了八次理脉,身体越来越强健的小贤虽然还没有被大哥准许参赛,但却是首次可以跟来玩的,当然情绪兴奋,在猎场门口一看见李家兄弟一行,就乐呵呵地用力挥手。 “又该魏大公子出风头的时候了,”喻素缓步走近,脸上仍是挂着迷人的微笑,“祝你今年继续不败。” 自从知道此人对自己心怀不满后,魏之奇每次见到他时都有点怕怕的,眼前的笑容越甜美他心里就越慌。 “我总是听说哥哥在狩猎场上从无败绩,可一次也没亲眼见过,大哥,你要加油哦!”小贤欢欢喜喜道。 “不过邾谈今年也要参加,他各项都不弱,我想拿优胜应该没问题吧。”喻素笑道。 “是吗?”小贤更是高兴,转向站在喻素侧后方的邾谈,“邾大哥这么厉害啊,我一定每一项都来帮你加油!” 魏之奇暗暗咬了咬牙,一抬头,邾谈的视线淡淡地瞟过来,也许人家没什么意思,但他却觉得这两道目光怎么看怎么象是示威。 于是为了保护(?)弟弟,确保将来站在台上砸花球的那个人不是邾谈,魏之奇这次卯足了劲儿,不再象以前那样只参加狩猎一项,而是每一项都报名,连游泳渡河都…… “大哥,你不会游泳……”小贤认真地提醒道。 “不会也要游!”魏之奇的斗志象是在燃烧一般,旋风似地卷着离开。 只可惜这世上好多事情,都不是有意志就能完成的。 除了自己的传统优势项目狩猎如愿夺冠外,其他的各项赛事均是惨败收场。最丢脸的当然是渡河,一跳下去就直接沉底,在小贤的惊呼声中,被邾谈象捞死鱼一样捞着游到对岸。更可气的是,虽然手里拖着一条死鱼,那个异大陆来的男子居然还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人。 当然,魏之奇也顺带着成为渡河比赛的第二名,尽管这个亚军比垫底还要来得丢人。 “这个邾谈还真是厉害啊,”几天赛事过去后,连鄢琪也忍不住感慨,“本以为凌扬和离儿出去游历不来参赛,赛马这一项麒弘至少也可以争个第二名,没想到夜硫的黑骑士真是名不虚传,连小典也只险胜他半个马身而已。” 此时感觉大势已去的魏之奇只得无奈地放弃,垂头丧气地守在兴高采烈的弟弟身边,看着那个异国的黑骑士每赢一项就来炫耀加示威地报告一项。 “摔角也赢了?”小贤高兴地跳起来,“邾大哥,你好了不起哦!” “那些参加者不象你大哥那么认真罢了。”邾谈轻飘飘地说,但听在魏之奇的耳中却怎么听怎么象是在讽刺。 这时喻素施施然走过来,柔声笑道:“赛事差不多快完了,邾谈,我想优胜者非你莫属。下午就是授奖典礼了,我跟你解释过的那个规矩,还有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没有。” “那跟我过来一下,皇帝陛下想先见见你。” 喻素微笑着带邾谈缓步离去,被留在后面的魏之奇白着一张脸,简直想要直接晕倒。 “大哥你怎么啦?”小贤关切地安慰道,“得不到优胜就算了,反正是邾大哥得的,他也不是外人啊……” 可想而知,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转眼就到了下午,颁奖典礼开始。喻素所提到的那个规矩,指的就是优胜者掷花球的余兴节目,也是大家最喜欢玩闹的部分。如果优胜者放弃得到大赛的最终奖品,就可以把被花球砸中者带回府中为仆三个月。虽然历年大会中真正放弃奖品者屈指可数,但魏之奇总觉得邾谈那么努力要得到优胜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何况背后还有一个翻云覆雨的喻素。 “小贤,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魏之奇认真地叮嘱着。 “为什么?”小贤看看大哥,又看看台上,突然笑了起来,“你以为邾大哥想把我砸去当仆人?才不会呢,你多心了!” “我知道现在说他什么你都不信,总之你跟在大哥身边就好了!” 见自己家哥哥已经紧张得快要崩溃的样子,小贤只好乖乖地偎在他的肩上。 这时台下欢声雷动,邾谈缓缓拿起花球,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扫视了一眼,准确地找出了魏家兄弟的方位。 魏之奇全身都竖起了警戒的毛。 面无表情的异国骑士抬起手臂,腕部灵巧的一转,花球轻旋着疾速飞来,快得有点不可思议,但由于魏之奇刻意站在离典礼台较远的地方,他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抱住弟弟向旁边一闪。 可就是他行动的那一瞬间,花球仿佛预测出他移动的方向一般,在空中微微弯曲出弧线,仍是直射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魏之奇只好采取最后一招,用身体裹住弟弟向地上一倒,以人体充当盾牌,只要邾谈的花球没办法把他的身子砸穿,就休想碰到小贤一根毫毛。 他大概是历年被花球砸到的人中,抵抗得最彻底,也最壮烈的一个人了。 台上宣布出魏之奇的名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因为作为一个连续八年的狩猎冠军得主,他也算京城无人不晓的名人。 “你居然还不相信邾谈要砸你,看,他砸得多狠!”从地上爬起来后,魏之奇一面扶小贤起身,一面抱怨。 “可是大哥,被砸到的人明明是你啊……” “那是因为我救了你!”魏之奇气得脸冒青筋。天啊,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吗? 这时台下又掀起了一阵更高的笑浪,两个宫廷内侍出现在魏家兄弟身旁,很有礼貌地请魏之奇到台上去,他抬头一看,捧着奖品的人已经却步退下,顿时一阵眩晕。 不会吧,明明没有砸到小贤,那个男人为什么还是要拒绝奖品呢?难道要把他带回府里折腾三个月出气吗? 再回头看看宝贝弟弟,小贤笑微微地道:“大哥你放心,小贤自己一个人住也没问题,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一个人住?听到这句话,魏之奇脑袋里嗡的一声,突然明白了。 砸得到小贤就砸小贤,砸不到小贤砸自己也一样。如果自己被带到皇子府里住,总没办法全天候地守着邾谈,只要喻素略施小计绊住自己,邾谈就可以顺顺利利到只有小贤一人的魏府去跟他相会,或者到了晚上,凭他的身手也尽可以穿墙越户,登堂入室(汗,小魏,人家是夜硫领主,不是采花贼……)。更重要的一点是,既然他拒绝奖品,那么表明他至少还会在中原再留三个月,谁知道这三个月会发生什么呢?小贤现在好象已经很喜欢他了,再相处三个月…… 魏之奇全身寒毛倒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但无论他的心情如何,本届狩猎大会,就以这样的结果顺利结束。 8 从来没有跟弟弟分开过一天的魏之奇,如此这般住进了好朋友麒弘的府中,成为异国来的贵客邾谈的仆人。在踏进皇子府大门的那一天起,他就对未来的三个月做了充分悲惨的思想准备,就是整夜不睡,也要时时刻刻守着邾谈,绝不允许他有任何机会单独偷溜去见小贤。 十多天后,十次理脉顺利结束,小贤肤色红润,身体健康,怎么看怎么是个最漂亮可爱的男孩子,让魏之奇防邾谈更是严密地象防贼一样。 不过也许是邾谈本身就不是太会耍弄手腕的人,再加上麒弘这一阵子总是不舒服,喻素没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当仆人的头一个月,魏之奇的日子还算过得顺顺当当。 然而时间进入到第二个月的时候,一件令人极度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麒弘的不舒服不仅没有减缓,反而愈来愈重,开始快速恶化,李安楚竭尽所能,也只能稍稍阻止一点病势的发展,不到十天的时间,二皇子便已呈现出沉疴难起的症状了。 喻素衣不解带,昼夜不眠地守着麒弘,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一双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谁劝也不听,没过多久,形容就憔悴地脱了人形。 好在安楚与康泰召来的各地名医一起日夜会诊,遍查典籍,最后总算是找出了这种无名病症的发病根源。 “朱雀之毒?”康泰紧紧皱着眉头,“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此毒非人力可以调配,是自然天生的,极为罕见。有朱雀之鸟,食紫浆之果,亡于高空,坠入刺鹃枝上,胸口被刺鹃刺穿,其血留在刺上,便是剧毒,麒弘大概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被毒刺刺到才得此病的。由于朱雀、紫浆、刺鹃都很罕见,毒成的过程也很离奇,故而这个症候极少被世人所知。就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可有解法?” “所有的毒都应该有解法,我们还在研究,只是希望……小弘能撑到那个时侯……” 康泰咬了咬牙,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还有……这个毒到了后期是会传染的,大家都要小心不要被小弘的指甲抓到了,尤其是素素……他很让人担心……” “我明白,”康泰用力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素素已经乱了方寸,我们必须帮他支撑住。” 又过了两天,麒弘开始出现毒发后期的一些症状,因为有些仆人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喻素索性让所有的人都离开,自己独自在一旁看守。 此时已形销骨立的他,眼睛里除了麒弘,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魏之奇委婉地提出要回自己府里去,当然没有人会去反对。大家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麒弘的身上,只有鄢琪恨恨地说了一句:“亏他还是麒弘最好的朋友,这种时候居然只害怕自己被传染!” 转机出现在七天后,连续钻研了数日的安楚终于在一本已残页的古本医书上找到了关于朱雀解法的记载。 “寸尾貂?那是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舒展了一下眉头的康泰再次陷入忧急,“而且还必须要活的寸尾貂血,分三天进服?要到哪里去捕这种动物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想起当年我师爹中火栗之毒时,我师父曾经专门研究过与奇毒有关的大量书籍,你也知道,他为人虽然散漫,却有一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我已经飞鸽传信去询问他,也许会有答案吧。” “可他什么时候才会回信啊?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 “我想整个京城之中,若论起捕猎的事来,谁也比不过魏之奇的,不妨先去问问他看。”安楚沉思着道。 “他一听说麒弘的病是朱雀之毒,就跑得比兔子还快,肯不肯帮忙啊?”鄢琪不高兴地说。可是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声音同时道:“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鄢琪回头一看,一个是邾谈,另一个,居然是喻素。 “哥哥,”鄢琪赶紧跑过去扶住喻素,“你怎么来了?” 喻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向李安楚,“我相信麒弘识人的眼光,既然魏之奇是他最好的朋友,就不可能真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既然现在有了一线转机,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先到魏府去一趟吧。” 康泰点了点头:“素素说的没错,我和琪琪留下来照看弘儿,你们快去找之奇吧。” 大家都表示赞同,鄢琪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行人上了马车,飞速驰向魏府。到了门前,得到通报的小贤快步迎了出来,看见被邾谈扶下马车的喻素,立即着急地上前问道:“二殿下没事吧?我几次想去看看,可哥哥捎信叫我不要去添麻烦……” “你哥哥呢?” 小贤吃了一惊,“不是住在你们府上吗?” “他几天前就离开了!” 小贤更是吃惊,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从狩猎大会结束那天起,就没回家住过了!” 这一个变故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大家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正在面面相觑之时,一个老门房走了过来,恭声道:“是李公子和喻总管吗?” 小贤回头一看:“忠叔,你有什么事?” “几天前大少爷回来过一趟,吩咐老奴不要告诉二少爷,当时他留下两封信,说如果二皇子府的喻总管或者是青萍结绿两公子中的任何一个来找他,就把这信……” “信呢?”喻素急急地问。 忠叔颤颤地从怀里摸啊摸,摸出了两个信封,看了一眼,将其中一封递给喻素,另一封却递给邾谈。 “给我的?”邾谈有些讶异。 “是,大少爷说,邾公子一定会来的,这封信是他留给你的。” 此时喻素已经快速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急急地看着,其实内容很简单,只写了一排字而已:“我已赶往紫云山捕猎寸尾貂,十日内返,勿念。” “看来魏之奇一听说是朱雀之毒,就知道寸尾貂血可解,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安楚有些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转向邾谈,“你那封信里写什么?” 邾谈默默无语地将信纸递了过来,小贤也扑上前一同看,仍然只有短短一排字:“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请照顾我弟弟小贤。” 喻素闭了闭眼睛,喃喃道:“我明白了。捕猎寸尾貂,一定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他不告诉我们,是怕我们阻止他,因为大家都了解麒弘,他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朋友为了救他而发生意外……” 小贤全身颤抖地站着,只觉得手足冰凉,几乎不能呼吸,努力了好久,才扑到邾谈身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邾……邾大哥……求……求求你……去找我大哥……我不要他出事……他一定不能出事……” 邾谈慢慢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拍抚着这个孩子的背心,最后环绕着他的肩头,将他紧紧抱进怀中,轻声道:“你放心,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去的……”他转向安楚,“紫云山在哪个方位?” “出西直门沿官道一直向南,定通境内,骑马单程约要四天。如果按魏之奇所写的十日内返,你就应该在路上碰见回程的他,要是碰不见,恐怕就是他在山里不太顺利……” 小贤又是一阵轻颤,有些站不稳,邾谈握住他的双肩,低下头柔声道:“别怕,你要相信你大哥,他从小照顾你,现在也不会丢下你的。” 被他这样一劝,小贤眼中忍了很久的泪水反而奔泄而出,他用手掌盖住双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抽噎声,断断续续道:“就是因为要照顾我,大哥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有能做……好不容易我现在身体好了……他……他……” “你先不要哭,”邾谈轻声道,“我去带他回来,到时候你要哭多久都行,但是现在,你要坚强,你要让大哥回来看到你真的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他才会放心。” 虽然语调淡然,但邾谈话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小贤不由自主就停止了抽泣,抬头仰望着他。 “邾谈,”喻素低低地道,“我们一起去。” “纫白殿下,你还要照顾麒弘……” “有安楚在呢。现在既然知道紫云山有寸尾貂,我实在没有办法就这样等在京城,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吧。”柔澜的大王子语调坚定地说完,一转身解下马车上的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只回头对安楚说了一句“这几日请照看一下小贤”,就扬鞭绝尘而去。邾谈无法可施之下,来不及再多对小贤说一个字,急忙纵马跟上。 两人马不停蹄,昼夜兼行,连进食饮水都只是匆匆在路旁买了就走,一直奔行到次日下午,才在黄尘弥漫的官道前方看到一骑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身影。 9 说熟悉,是因为那人的身形轮廓,坐姿手势都是见惯了的,说陌生,是因为感觉上那整个人好象纤薄虚弱了许多。 “之奇!”喻素扬声试着叫了一声。 那人抬起脸,头顶的斗篷滑落,虽然清俊的面容消瘦了一整圈,但却绝对就是魏之奇没错。 看到迎面奔来的喻素与邾谈,魏之奇好象并不太吃惊的样子,只是在两人靠近的时候伸出一只手阻止,轻声道:“小心,不要吓着它。” 喻素定晴一看,魏之奇的右手一直放在怀中,一小撮雪白的绒毛露在外面,时不时动一下。 “你捕到寸尾貂了?”喻素大喜。 “是啊,”魏之奇轻轻地笑了笑,“我八年狩猎大赛连胜可不是假的。不过寸尾貂天性敏感自傲,排拒人类,你们千万别碰到它。” 喻素悬了半个多月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一点,眼前不由地有些眩晕,忙扶着马头坐稳了,用手掩了掩潮湿的双眸。相比而言,邾谈的情绪当然没有那么激动,所以他比喻素更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你脸色怎么这样白?”夜硫的领主问道。 被邾谈一提,喻素细细一看,也皱起了眉:“是过于苍白了些,你受伤了么?” “寸尾貂是没有攻击性的动物,怎么会受伤?不过是这一阵为了守到它,好几天没有合眼,才弄成这副脸色。”魏之奇不在意地解释了一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它不耐颠簸,所以没办法加快行程,这是它的脐香,素素你拿着先赶回京城,稳定一下麒弘的病情,我也好慢慢地走回去。” 喻素高兴地接过小布包,道:“那邾谈留下来陪你一起走,我先回去了。” 魏之奇看了邾谈一眼,点点头没有反对。喻素勒转马头,刚向前走了两步,又转了回头,凝视着魏之奇的眼睛,轻声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对不起。” 魏之奇的唇角向上微微一挑,淡淡笑道:“麒弘也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无论我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他总是会原谅我。你也不用向我说对不起,是因为你小贤才能变得那么健康,也是因为你才让我明白,小贤不可能永远只在我的照顾下生活,他也应该有他自己独立的人生。其实这世上多了一个可以象我一样关爱他的人,我还应该谢谢你才对。” 听到这番话,喻素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小口地吸了吸气,向魏之奇点头微笑了一下,拔转马头疾奔而去。 旁边一直默默无语的邾谈此时方才驭着胯下坐骑小步靠近,伸手扶住了魏之奇的腰,道:“你看起来不象只是累了而已,还有哪里不对?” “我还有点饿,”魏之奇转头笑了笑,突然提议,“我们骑同一匹马吧?” 邾谈挑了挑眉,显然有些讶异,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跳下马来,牵着自己坐骑的缰绳,翻身跃到魏之奇的身后。 “你要很小心别碰到寸尾貂。”魏之奇认真地叮嘱了一句,“说话声音太大会吓着它,声音太小我又怕你听不清楚,所以骑同一匹马会方便一些,因为我实在有太多关于小贤的话想跟你说,而且现在不说,总怕回京城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在听吗?” “在听。” “其实我明白,总有一天我会跟某一个人细细地谈关于小贤所有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你罢了。”魏之奇扭过头,用清亮的出奇的眼神看向邾谈,“所以从现在起,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仔仔细细地听,要把它刻在心里,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 “我娘怀小贤的时候,身体很不好,大夫跟我爹说,无论打不打掉那个孩子,她都最多只能再活六个月。可是为了小贤,我娘她撑啊撑着,奇迹般地撑到了八个月。虽然到最后她也没能睁眼看到小贤,但对于我和爹而言,这个曾被判定不能出生的孩子已经是一份天赐的礼物了。小贤因为身体弱,从小不知吃了多少苦,但他带给我们的,却永远只有快乐。”魏之奇抬起左手擦了擦眼泪,吸吸气,继续道,“现在他身体好了,当然应该去选择他自己的快乐,我所要跟你说的是,小贤是世上最好的孩子,是我最贵重的珍宝,你一定要珍惜他,爱护他,你要向我保证让他健康让他幸福,绝对不允许你背叛他、伤害他、欺骗他,他想要什么你都得给他,他想去哪里你都要陪他……” 说到后来,那个当哥哥的人渐渐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越来越高,说的话也越来越没道理,虽然邾谈一直听着没反驳,但小寸尾貂已经有些不安地蠕动起来,让魏之奇稍稍冷静了一点,伸手到怀里轻柔地拍抚了几下。 “说完了?”邾谈这才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差、差不多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邾谈眼神深邃,看不出心里的情绪到底是怎样,“我可以答应所有你要求我的事,但是这并不表明你就可以放弃你身为兄长的责任。因为对于小贤而言,你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所以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到他身边,这比我现在空口答应你一千件一万件事更加的重要。我想,你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吧?” 魏之奇的眉尖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唇色更加灰暗。但不知为什么,他闭上了嘴,没有理会邾谈的问题。 一路先行疾驰回府的喻素,刚跳下马就朝后院急奔,根本顾不得双腿一路劳顿的酸麻。守在麒弘房内的康泰安楚等人闻声迎了出来,还没开口说话,喻素已急急地道:“安楚,这是寸尾貂的脐香,快给麒弘服下,魏之奇他们随后就回来了。” 安楚接过小布包,轻轻嗅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地道:“素素,脐香只能缓解症状,要解开朱雀之毒,必须要活血才行啊。” “我知道,魏之奇已经捕到活貂了,只是要晚两天才到。” 听到这个消息,安楚与康泰都露出震惊之色,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们怎么了?”喻素跺了跺脚。 安楚迟疑了一下,还是先转身回房,将脐香给麒弘服下,再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这才与康泰一起把喻素带到隔壁的小间。 “到底怎么了?”喻素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我们已经接到昱飞表叔(注:他就是安楚的师父,大家不会忘记吧?)的回信,知道了很多关于寸尾貂的事情。”康泰面色沉重,“严格来说,它是不可能被人活着捕猎到的。” “可是魏之奇的确已经……” “那一定是一只幼貂。寸尾貂虽然没有攻击性,却是一种极为排拒人类的动物,成年的寸尾貂只要被人捕到,两天内就会死去,绝不可能分三天取到活血,即使是幼貂,也只有捕猎技巧极高的猎手,用指血饲喂的方式才能捕到。” “指……指血饲喂?!” “就是乘着幼貂还没有分辩能力的时候,割破手指,让幼貂吸吮自己的鲜血,培养与它之间的信任感。” 喻素的脸色有些发白,“那……那小貂一天要吸多少血?” “一个人的血,大概一个月就会被吸干吧……”安楚轻声道,“你见到魏之奇的时候,他的脸色是不是特别苍白?” 喻素从头到脚颤抖起来,不自禁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颤声道:“我现在去接他,让那只貂改吸我的血好了……” “不可能的,指血饲喂是一种极为精深的捕猎技巧,不是每一个人割破手指就能引到一只小貂的。而幼貂一旦吸上了指血,就决不可能再换另一个人。”康泰说着说着,也忍不住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那……那算算时间,魏之奇赶到这里,我们取了貂血,也才十三天,到时候把小貂弄开,慢慢调养,应该不至于有伤性命吧?” “如果只是这样,魏之奇就不用瞒着我们自己一个人去紫云山了。”安楚长叹一声,“刚才说过,寸尾貂是一种极为敏感和脆弱的生物,要是强行想把它弄开,它的牙齿里会立即分泌出剧毒,然后便会死去,与它的指血饲喂者同归于尽。” “那怎么办?”喻素急得满头是汗,“总不能眼看着魏之奇的血被它吸干吧,这样就算麒弘的病好了,恐怕他也……” 康泰与安楚眉头深锁,也是无计可施的样子。过了好一阵子安楚才轻声道:“我师父师爹再过几天就到京城了,他们多年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希望能有什么办法吧。” 喻素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两人,喃喃地问:“如果他们也没有办法呢?” 无奈而又沉重的空气在室内静静地弥漫开来,三个人的面色都惨白如雪,阵阵寒栗滚过背心。 两天后,魏之奇在邾谈的护送下抵达京城。虽然时间很短,但比起上次与喻素见面时,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神情更加的虚弱,连下马背,都是被邾谈直接抱下来的。 一路共骑过来,邾谈当然早就已经发现那雪白的小寸尾貂一直吸着魏之奇右手的中指不放,也发现他失血过多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但无论多么忧急地询问,对方总是浅浅地笑着说“没事,可以养好的”,之后便把话题转到小贤身上去。 魏之奇好象急着要趁这几天,把他关于小贤所有的话全都说个够本一样。 麒弘自从服下寸尾貂的脐香后,病情就很稳定,除了仍旧昏睡不醒外,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危险的情况,看到他躺在床上呼吸还算平稳的样子,魏之奇长长松了一口气,双腿软了软,被扶坐在床边。 “时间很紧,素素,麻烦你拿银针和银碗来。” 喻素应了一声,很快就预备好了所有东西。魏之奇示意大家都站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慢慢从怀里取出右手。一只小小的雪白小貂安静地伏在他的掌心,圆滚滚的身体,短短一撮白毛缀在尾部,红色的米粒般大的眼珠,小嘴叼着面前的中指指尖,还在不停地吸吮着。 “可爱吧?”魏之奇看着这只正在不断吞噬他生命的小东西,眸中的神情却非常的怜爱,左手拈起银针,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背部,缓缓扎进它的尾尖。小貂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脑袋上下摇动了一下,仿佛在抬眼看着它的饲喂者,但由于用鲜血培养起来的信任感,它没有其他的异动。 “对不起,”魏之奇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一下下而已,不会很痛哦。” 银针被轻轻拔出,手指一挤,两滴血滴在银碗上,小貂扭动着身体,小爪子挠了挠。 “好了。明后两天再各取一次就没问题了。”魏之奇微笑着抬起头,但一看康泰等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应该已经获知了关于指血饲喂的所有事情,目光不由地闪动了一下,禁不住脱口问道:“小贤……” “放心,我们还没跟他说,”喻素轻声答着,神情愈发地黯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这两天把小贤接过来住吧,”魏之奇垂下头,抿了抿嘴角,“我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的时间……” 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整个房间虽然挤满了人,却静寂无声。 小贤于当日下午被接到二皇子府,见到哥哥那么虚弱的样子当场被吓的脸发白,可怎么问也问不出源由,其他人也嗫嚅着不肯说,至于邾谈,更加是铁青着一张脸,仿佛肩上被压着无穷的重担,又仿佛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 接下来的两次取血也很顺利,麒弘服了药,情况非常良好。魏之奇抚弄着掌上的小貂,柔声地向它说“辛苦了”,说得房里每个人心里都是一酸,难过得象是要溶化掉一样。 安楚的师父师爹还未能赶到,魏之奇已虚弱到不能站立,那只小貂仍是时时刻刻叼着苍白的中指不放,就算小贤再迟钝也察觉出事情极度不妙,而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聪慧灵巧的人,虽然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但胸中如煎如绞,早已猜到了十之八九。 “它为什么总咬着你?大哥,你让它放开,放开啊……”伏在兄长的枕边,眼泪忍不住一串串地掉,这才最真切地感受到以前自己病重时,大哥的心情是何等的焦虑难过。 魏之奇温柔地抚摸着弟弟的脸,视线缓缓转向掌中的小貂,轻声道:“它原在山中与世无争,是我把它带到这里来的,所以我要好好照顾它,以后……你也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它,让它自己离开……它很机敏,一般人追踪不到它的行踪,所以等它离开我之后,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山林之中,过着远离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哥哥,它要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小贤含着眼泪问。 魏之奇的目光一颤,良久之后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颤颤地道:“快了……” 小贤全身剧烈地抖动着,但为了怕惊动小貂,他没敢扑到哥哥身上,而是紧紧握着他的左手,将脸颊贴了上去,就好象以前相依相偎的日子一样,谁也离不开谁。 日色渐渐西沉,疲累之极的小贤毕竟身体刚刚康复,伏在床边抽抽噎噎地睡去,被邾谈轻轻抱到了隔壁房间。 喻素端了补血的药汤进来,小心地避开小貂,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下,一口口地喂给魏之奇喝。从喻素刚进入皇子府时两人就认识,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年了,一个是麒弘最好的朋友,一个是麒弘最心爱的情人,却很让人奇怪地并不熟稔,见面也是客客气气,没多少话可讲的样子,反而是这几天接触多了,彼此才好象重新认识了一般。 “我以前有点畏惧你,也很佩服你,”魏之奇笑了笑道,“因为你太能干,太耀眼,好象什么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而我除了会打打猎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太平凡普通,有时候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时,常常会想,我要是象喻素那样厉害就好了……听麒弘讲过你在柔澜的故事以后,就更怕你,也更佩服你了,总觉得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在芸芸众生之间,而你高倨云端之上……” “可是我却有一个最大最大的缺点,”喻素用布巾拭了拭魏之奇额头的薄汗,“我总是过于自信,心胸不够开阔,你是麒弘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对你……” “素素,”魏之奇柔和的视线落在柔澜王子的眼睛上,“你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真正不好的事情。如果你是真的讨厌我,那么以你对麒弘的影响力,不知有多少办法可以完全摧毁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友谊,但是你没有,相反,你从来没有对麒弘说过我一句不好的话,你对小贤也是真心的关爱,我甚至觉得,邾谈就是你故意从柔澜引到中原来,好帮小贤治病的……” 喻素淡淡地笑了笑,低下头:“为小贤治病,的确是我安排邾谈来中原的一个目的,可是,这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目的……” 魏之奇也笑了笑,但那抹微笑却异常的酸楚,“我知道,麒弘跟我说了。现在看来……我反而要感谢你。虽然,我所做的都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情,但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对小贤的未来感到放心,我也许不会这么毫不犹豫地去做。”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房门,喻素一回头,才发现邾谈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那里,一双眼眸深得如同海水一般。 “我一路上跟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吗?” 邾谈点点头。 “小贤就拜托你了……以后,请好好照顾他……” 邾谈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但等他再度睁开双眸里,眼底却是一片血红。喻素快速起身,阻止似地叫了一声“邾谈”,但却没能拦住那个旋风般卷到床前的人影。 “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你以为……你对于小贤而言,就只是一个照顾他的人吗?你以为有人可以接手你继续照顾他,他就不会痛苦不会绝望吗?”邾谈的语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怒,魏之奇却不明白这愤怒所为何来,“你不仅低估了你自己对……对所有人的重要性,你也低估了小贤对你的兄弟之情,你真的想象不到失去你之后,其他人会是何等的悲伤吗?” 魏之奇的双唇颤抖了几下,眼中涌出泪水,喃喃道:“知道……又怎样呢?已经……没有办法了……” “最让我生气的就是你这种念头!”邾谈怒吼道,“什么叫没有办法?你还活着不是吗?太子和安楚他们……他们昼夜不眠地为你想办法,大家都在拼了命地要留住你,可你却在这里说那些象是遗言一样的废话做什么?你不拜托,难道我们就不照顾小贤?你现在应该多想想自己,想想怎样才能活下去……”邾谈咬了咬牙,脸色一片惨白,语调也慢慢低沉了下去,“小贤他……他也许可以离开你,却不能够失去你,所以为了他,我请求你,不要这么早就放弃,只要坚持,总会有希望的……其实你……也并不是真的已经放心,真的没有牵挂了……” 魏之奇眼中的水珠颤动了两下,从眼角滚出,一直跌落到枕上,浸润进丝绸的枕面。 是啊,虽然只是一个相识不久的异国男子,但他说的不错,其实自己,并不是真的已经可以了无牵挂地割舍这个尘世。纵然心爱的弟弟已经得到健康,得到爱情,纵然他已经能够离开哥哥独立生存,但是挂念他的心,却不会因为这些而变得更轻松。还有麒弘,那个给他友情给他温暖的开朗男子,当他康复之后,怎样才能面对自己以这种方式离去? 仿佛感受到他的悲伤,掌中的小貂不安地动了动,停止了吮吸的动作,叼着魏之奇的中指,红宝石般的眼珠转了转,但是片刻之后,它又重新埋下头去,小嘴开始蠕动。 喻素用哀伤的眼神凝视了小貂片刻,回头看了看还不能平静下来的邾谈,低声道:“小贤在隔壁睡着,当心吵醒他。” 邾谈重重地咬着下唇,正要说什么,院外突然有人声喧哗响起,而且显然是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的。 隔壁有人跳下床趿鞋的声音,小贤的脸随即出现在门口,看见邾谈脸上的表情,他吓了一跳,立即扑向哥哥的床边,惊恐地问道:“哥,你没事吧?” 魏之奇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未及开言,小典的声音已传了过来:“师父师爹,就是这个房间。” 喻素忙站起身迎了过去,一阵脚步声后,在安楚康泰等四人陪同下,两个男子走了进来,一个高大沉稳,另一个俊美活泼,虽然都已年届四十,但从外形上却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除了邾谈,在场的人当然都认识他们。 已辞官归隐多年的前圣武大将军秦似,与他的爱人李昱飞,也就是李安楚和卫小典的师父与师爹。 “真的是寸尾貂哦,”一进门,李昱飞就睁大了眼睛,“和你那个隐居在北地的师兄所说的一模一样,看那个体形,最多只有一岁,还是个貂宝宝呢。” “昱飞表叔,”李康泰有些头痛地道,“先别说这个,你们到底有没有可以让小貂自动离开的办法?” “对于寸尾貂,我所知道的都在信上写给你了,不过秦似那个在北地的师兄很喜欢研究各种奇怪生物,所以赶来京城的途中,我们特地去拜访过他,”李昱飞难得很正经地回答着,“他果然很了解寸尾貂的习性,据他所说,要让以指血饲喂的幼貂离去,只要血尽脉枯就可以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凉,卫小典大怒道:“师父你在说什么?要是血尽脉枯,人不是也就死了,这时小貂走不走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了!快说别的方法!” “砍断手指也可以……”李昱飞被徒儿一骂,缩进秦似怀里,抓抓头小声道。 室内突然一静,大家虽然心头都是一阵颤痛,但却不由自主地朝魏之奇看去。 断指固然残忍,但和丢命比起来,似乎不是最难令人接受的。 可是魏之奇却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昱飞小心地接着说,“它虽然是只貂宝宝,警戒心大大比不上成年貂,但它整个身体都伏在之奇的掌中,要不惊动它而单独砍断那根手指几乎不可能,可如果把整只手掌都砍下来,之奇的身体又承受不住,而且这个过程很危险,要是不小心激怒了它,只要一个瞬间,大家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听他这样一说,显然这条路已被堵死,众人心头更是难过。鄢琪跺了跺脚,催问道:“还有吗?别的方法,稍微安全一点的方法?” “没有了。”李昱飞摇了摇头,“至少就我和秦似所知道的,没有了。” 小贤脚一软,一下子坐在地上,用手掩住了嘴巴。虽然大约也猜出了哥哥目前的困境,但这还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听人说出来,整个头顿时嗡嗡的,一片空白。 卫小典蹲身扶住小贤,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抬头,看见魏之奇忧伤的目光罩在弟弟身上,虽然无语无泪,却更是令人心中绞痛。 “没办法了……”鄢琪喃喃说着,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最后捉住了康泰的袖子,茫然地问,“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喻素却缓缓起身,在房间来回踱了几圈,突然凝住脚步,扬起下巴,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血尽脉枯……也许可以试试……” “你在说什么啊,素素,”卫小典不满地道,“都血尽了,还试什么?” 喻素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慢慢投注到邾谈的脸上,而后者则一直半闭着眼睛,不知在凝神想着什么,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都握成拳头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安楚与康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挑了挑眉。 房间里出现了一片令人难耐的静寂。半晌之后,邾谈缓缓睁开了眼睛。 “值得一试吗?”喻素问道。 邾谈眼白处匝满血丝,但视线却异常稳定,用凝重的声调道:“我刚才已经仔细设计过方法了,应该是有希望的……” 鄢琪睁大了眼睛,急急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方法?” “我想,这大概跟理脉是同一个原理。”太子殿下道。 “是,”喻素点点头,“用理脉之术,控制血流,切断通往右手的血脉,造成血尽脉枯的假象,希望能骗过这只貂。” 小贤的眼睛一亮,着急地捉着邾谈的手,紧张地都有些结结巴巴地道:“邾大哥……真、真的可以……这样……那……那……” 邾谈凝视着他,难得放柔了目光,点点头道:“你放心,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我不会失败。” 卫小典疑惑地问:“邾谈不是理脉高手吗?怎么是第一次做?” 喻素解释道:“理脉是疏导之术,不是断流破坏之术,原理虽相象,但方法却是反的,所以邾谈以前并没有做过。” 此言一出,室内的紧张气氛更是陡增,几个年纪小的就已经开始在擦冷汗了。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似却走到邾谈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邾谈一听立即面露喜色,连连点了几下头。 “素素,有银针吗?”秦似问道。 “有的。”喻素慌张奔出门了去,不一会儿就飞快地拿了一卷白布进来,摊在桌上,里面插了十多根银针。 “这里有理脉的高手在,的确是之奇的运气,”秦似拈起一根银针道,“不过寸尾貂极为灵敏,你一个人是骗他不过的,不过若按我刚才跟你说的方法,再加上我的助力,成功率应该不低,只是你确认你可以做得到?” 邾谈神情肃然,再次郑重点头。 “好,那开始吧。”秦似走到魏之奇的床头,按住了他的双肩。 邾谈也来到床边,凝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容,沉声道:“我不能肯定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如果觉得痛,或者其他不舒服,请你看着小贤,务必要忍耐过去。” “我明白。”魏之奇将一直凝望着弟弟的目光转到了邾谈的身上,轻声道,“无论结果如何,谢谢你如此为我费心费力。” 邾谈的双唇颤动了一下,不再多说,双眼一闭,神情变得异常凝肃,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按在了魏之奇左边的脉门与肩胛之处。与此同时,秦似运指如风,几枚长针也插入之奇右臂的几处穴位,并随即将双掌交叠,护在他脑门天灵处。 整个房间静得只余下急促的呼吸与心跳之声,连时间都仿佛已经凝固,让人不知道是过了很久,还是只有一小会儿。 因为一直在失血,魏之奇的右手早就苍白如纸,所以单单从颜色上,大家看不出血脉是否已经断流,只能盯着那只通体雪白,模样可爱之极的小貂来看。 开始时小貂仍是安静地吸吮着,偶尔动动小爪,但是渐渐地,它的头开始左右摇摆,两只前爪在被自己叼着的中指上不停地挠动,一直挠到大家的神经都越要绷断的时候,才迟疑地扭了扭圆圆的身子,小嘴蠕动两下,慢慢地放开,将指尖捧到眼前看了看,再次含在嘴里,片刻后又拿了出来,再挠一挠,最后终于放弃似在将胖嘟嘟的身体转了个个儿,在魏之奇的右掌上爬行了几步,似乎有些伤心地吱吱叫了两声,闪电般地一射,窜上旁边的茶几,再顺着一杆衣架跃上窗台,打了几个圈儿,便向窗外一跳,转眼踪影不见。 由于邾谈和秦似的神情都很凝重,四只手仍是紧紧按在原处,床上的魏之奇也仍是脸色苍白,眼睛轻轻闭着没有睁开,所以大家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只苍白如纸的右手慢慢透出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血色,秦似双掌一收,邾谈的额上冒出一层细汗,紧绷的双肩跟着放松下来,扶着床沿重重地喘息。 魏之奇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缓缓张开,目光投注在邾谈的身上,低低地说了一声:“多谢。”又转向床头,还未开言,秦似已经拍了拍他的肩,道:“谢他就可以了,若非他拼尽全力,我也不顶什么用。” 小贤第二次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卫小典和鄢琪刚同时欢呼着跃起。安楚和康泰相视而笑,喻素则细心地拿了布巾递给邾谈拭汗,就连静静靠在一旁的李昱飞,神情也极是欣慰。 “想不到大海那边的异大陆,还有你这样有本事的人,”昱飞欢欢喜喜道,“秦似,我突然对柔澜很有兴趣,咱们到那边去玩一趟吧?” 秦似目光柔和地看了爱人一眼,搂着他的肩,宠溺地道:“好,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昱飞高兴地跳起来,捉住喻素的肩膀,道:“乖素素,给表叔画个地图,把柔澜好玩的地方都标出来,我们要去逛个遍!” “好,”喻素柔声道,“不过现在之奇还需要细心地调养,麒弘的病也还没全好,表叔你们不妨多住些日子,等我忙过这一阵子,再细细地画给你,好不好?” 李昱飞好哄的程度跟麒弘基本上是同一个级别的,所以立即同意,一面说着“那我们先出去玩啦”,一面笑呵呵地拉着秦似离开。 小贤这时才找到一点力气,爬到哥哥枕边,一下子抱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 喻素悄声对邾谈道:“你也耗损了不少元气,去歇息一下吧。” 邾谈看了看紧紧拥在一起,仿佛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进去的魏家兄弟一眼,神情有些复杂,但因为性格使然,他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也无声地离开房间。 “好了,小贤,”李安楚也上前笑着拍拍那孩子的肩,“你哥哥现在可没你那么健康,等过几天我把他稍微调养得象样一点,你再这样抱他也不迟。” 小贤擦着脸抬起头,捉着哥哥的手,明明想要笑,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魏之奇虚弱地抬手帮他擦着,目光一转,已发现邾谈不在房内,虽然胸中有莫名的闷郁之感,他还是对小贤道:“你不去陪陪他?” “谁?”小贤愣了一下,依进兄长怀中,“我现在只要陪哥哥,哪里也不去。” 这时喻素插了进来,一边拉起小贤,一边道:“失血太多的病人,除了进补之外,更要多睡,我们都不吵你了,你盖好被子,暖暖和和地睡一觉,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再带麒弘来看你。” 魏之奇忙道:“麒弘那边,你别跟他说……” “之奇,”喻素轻柔地按着他的手臂,“麒弘是你的朋友,他有权知道你曾经为他做过什么。” 魏之奇垂下眼睫,心知这么大一件事,估计也瞒不住那位二皇子,只好闭嘴不语。 喻素重新为他整理了一下被盖,关上窗户,带着小贤悄声退出。此时夜已深沉,虽然心头千思万绪,但身体毕竟太过虚弱,魏之奇在床上辗转了片刻,还是沉沉睡去 10 麒弘知晓整个过程的时候,危机虽然已经过去,但仍然让他止不住一阵阵的后怕,以至于见到体虚面白地躺在床上的朋友时,第一句话竟是含着怒气地抱怨。 “拿自己的血喂貂,你疯了?!”又急又怒地吼了一句,双眼却是一湿,把魏之奇捉起来上下检视了一遍,声音沙哑地问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只是有些全身发软而已,”魏之奇微笑着道,“不过看起来你更好,脸色都恢复了呢。” “我差不多已经全好了,”麒弘小心地给朋友的背后垫上软枕,扶他坐起来,“不过你得在我这里多住一阵子,你府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素素会调养人,别担心小贤,他也住过来了,琪琪和小典他们常陪他玩,不会寂寞的,再说还有邾谈……” 一提到邾谈,魏之奇胸口一痛,脸色就白了。 “怎么了?”麒弘顿时紧张异常,“哪里不舒服?我叫安楚进来……” “不……”魏之奇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没事,只是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魏之奇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低低地叫一声:“麒弘……” “嗯?” “如果……一个人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了的事,因为情况一变就想反悔,这个人是不是特别让人觉得讨厌?” “那当然……”麒弘大概跟喻素在一起久了,多少传染了一点机敏劲儿,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对,临时改了口,“那当然得看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了。” “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肯定要死了,所以把小贤拜托给邾谈,实际上就是同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现在我没事了,又觉得后悔,舍不得……每次邾谈来探望我,我都不敢跟他多说话,就怕他跟我提小贤的事……虽然我明知道小贤不可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也知道他很喜欢邾谈,可就是心里觉得难受,不想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麒弘,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哥哥?” “开玩笑,”麒弘哈哈一声,“要是连你都算坏哥哥,那全京城就没一个好哥哥……”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哽住,因为太子殿下巧不巧地,刚好出现在窗前。 “当然……我指的是除了我皇兄之外的其他当哥哥的……”二皇子赶紧弥补,可话音未落,太子殿下微笑着转身离去,后面出现了另一个人。 “其他当哥哥的怎样?”喻素甜甜笑着问。 “也……也不错……”麒弘结结巴巴道,“比如我家素素,他就是琪琪的好哥哥……” 被他们这样一闹,魏之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胸口烦闷的感觉稍稍褪去,觉得倦意袭来,双眼慢慢有些朦胧。 喻素绕进房里,动作轻柔地把魏之奇放平,让他睡得舒服一些,再换了房里的安眠熏香,两个人无声地走到门外。 “素素,”麒弘压低了声音道,“之奇好象很难过的样子,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帮他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喻素耸了耸肩,摊开两手道:“还是那句话,要让一个人不恨另一个人有很多方法,但要想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再说你也知道,邾谈那个人虽然性格不那么开朗,但却绝对真挚坦诚,能被他爱上,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我知道邾谈是个优秀的好男人,”麒弘叹了一口气,“关键是之奇他……他舍不得小贤嘛。” “可他们是两兄弟,又不是两口子,各自婚嫁的事情总有一天要发生,不是邾谈,也会是别人,拖又能拖多久呢。” “话是没错,但柔澜也确实太远了一点,见面什么的实在不方便。”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已经动了心动了情,总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再说我看之奇,没有讨厌邾谈的意思啊。” “这跟他讨不讨厌邾谈没关系,就算他十二万分地满意邾谈,也不能改变柔澜与中原远隔重洋的事实吧?” 喻素挑起双眉看向麒弘,唇角忍不住地上翘,弯成一个安抚般的笑容,“好了麒弘,我明白你维护朋友的心情,不过据我看邾谈也忍耐不了几天,很快就会跟之奇摊开来谈这件事了,到时候我们看看情势的发展,再决定该不该插手好不好?” 麒弘想了想,好象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只好不乐意地点了点头。 与喻素的预计大致相妨,只隔了一天,邾谈对于魏之奇那种躲避态度的忍耐就已到了极限,抓住他下午小睡醒来,又已经吃完药的时机,与小贤两人双双走进了病房。 “啊……”魏之奇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顿时不自在起来,可因为才睡醒,一时没来得及把精神状态装成很糟的样子,想了半天想不出逃避谈话的借口,只好坐起来予以接待。 “哥,今天怎么样?”小贤上前帮兄长调整靠垫的位置,捧过一碗热热的梨汁。 “还有点儿想睡……”眼皮眨了几下,慢慢地就准备闭上。 “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邾谈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瞟眼看去,他已经坐在床边。 “哦。”揉了揉其实并不困倦的眼睛,勉强问道,“有……有什么事?” 邾谈与小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向他做出有鼓励意味的手势。 “我知道,你跟小贤兄弟情深,不愿意分离。但是无论如何,你们迟早会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小贤的身体已经转好,不用再象以前那样让你时时挂心,所以……” 魏之奇赶紧打断他:“是,是,还要多谢你,那么辛苦治好舍弟的病……” “哥,”小贤不满地道,“你听人家邾大哥把话说完嘛。” “喔……对不起……请……请说……” “我们柔澜,”邾谈的脸微微有些涨红,“是一个美丽的国度,虽然风土人情跟中原不太一样,但气候适宜,风景极佳,民风也很良善,我在柔澜,还算有一点地位,能够……”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魏之奇急忙点着头,“我听素素说过,你是那边的一位领主,相当于我们中原的藩王。” “所以……在居住环境和物质生活方面,你可以不用担心。” “我从没担心过这个。”魏之奇的双手在棉被下绞成一团,“我家小贤虽然娇生惯养,但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提供给他最好的生活。其实……我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你很好……非常好……只是,我……我觉得……小贤年纪还小,能不能不要这么匆忙就做决定,也许再过几年……” “哥哥!”小贤气鼓鼓地再次叫道,“你把我扯进去干什么,听人家邾大哥说完!” “啊?”魏之奇惊讶地抬起头,“还没说完吗?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你知道什么了?”小贤哭笑不得地说着,又转向邾谈道,“邾大哥,没关系,你不是已经决心今天一定要说清楚的吗?” “我想说的是,”邾谈清了清嗓子,脸色变得更红,“听小贤说你从小就向往到遥远的地方去游历,只是因为被他的病绊住,以至于连京城都很少离开。……所以,我想问你,愿、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到柔澜去游玩一趟……我们可以先什么都不谈的,只是当做朋友一样,过去看看环境,以后如果你愿意……我们再……”说到后来,邾谈的脸已经红得有些发紫了。 小贤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看自己的兄长,见他好象有点受惊过度的样子,双眼直直地坐着,便伸手推了推他,没有反应,再推,还是没反应,再再推……推到第五下的时候,魏之奇“啊”了一声,一张脸腾地一下,瞬间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与此同时,在天才管家喻素的房间里,麒弘、小典与鄢琪三个人同时跳起来,大叫一声:“你说什么?” 喻素向后缩了缩,揉着自己的耳朵,“你们那么大声干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麒弘一把捉住情人的肩膀,“你说邾谈喜欢的人不是小贤,而是……而是……” “是魏之奇啊,”喻素不以为意地道,“这么明显的事实,你们没有看出来?” “没有!”三个人异口同声,“哪里明显了?” “邾谈随时随地,都在看着之奇啊。” “可是魏家兄弟老是在一起,大家都以为他看的是小贤啊。”麒弘道,“而且之奇还跟我抱怨过,说邾谈几乎每天都上他家去找小贤,连不理脉的日子也去……” “邾谈说过他是去找小贤的吗?那是因为只要他到了魏府,之奇必然会时时刻刻守在一旁……你们想啊,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跟他坐在一起喝茶,还可以吃到他亲手炖的野味,邾谈当然要天天去了,我看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迷迷醉醉的开心得要死。” “他就那点儿表情,我可分辩不出来他开心还是不开心。”麒弘嘟哝着。 “还有那次狩猎大会,邾谈不是在河里救了之奇吗?” “我以为是小贤拜托他……” “而且他那么努力要得到优胜,就是因为我告诉他可以把之奇砸回家三个月形影不离,当时之奇还以为他要砸小贤,费了那么多手脚,我在一旁都快笑死了。” “我们都以为他要砸小贤啊。” “什么叫都?安楚和皇兄早看出来了,不信你们去问。”喻素笑道。 鄢琪和小典一起鼓起腮帮,觉得自己沦落到跟麒弘一个水平,实在有些丢脸。 “明明就是你跟我说的,小贤就是邾谈最喜欢的那一个型……”鄢琪实在不服气,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 “这话也没错啊,之奇跟小贤,根本就是同一型的,而且从骨子里说,小贤比他哥哥还要强悍得多呢。”喻素揉了揉弟弟的头 “既然你那么厉害,那你说之奇对邾谈呢,有没有感觉?” 喻素呵呵笑了两声,道:“他为了小贤,对邾谈事无巨细地观察,了解得那么深,怎么会没感觉?只不过他一直以为邾谈是小贤喜欢的人,强行压制住了,不让自己朝那个方面去想。麒弘,换了是你,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一个人,你肯不肯天天跟他一起,为他做饭,还专门去打野味?” “之奇平时就有些滥好人,我也没有想那么多……” “之奇不愿意看到小贤跟邾谈在一起,除了舍不得弟弟以外,其实还跟他自己对邾谈的感觉有关,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罢了。”喻素拍拍手站起来,“当然,现在还只是邾谈单恋而已,但只要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后面的发展就很值得让人期待啦。再说之奇为了小贤,也实在牺牲了太多属于他自我的东西,就算只是实现一下从小就有的愿望,也不妨去一趟柔澜啊,何况昱飞表叔他们不是也要去吗?大不了到时候再跟他们一起回来,你也不用太担心他的。” 麒弘细细一想,觉得有理,又相信邾谈绝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当下也不知不觉点头表示赞同。 “那小贤呢?”鄢琪问道。 “小贤自有他自己的生活,不用一直跟哥哥拴在一起啊。”喻素道,“再说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因为距离远就减淡的。我想小贤,也很希望哥哥能有一个可以真心爱护他、照顾他的人吧。” “可是之奇会答应跟邾谈去柔澜吗?”小典有些拿不准地问。 “他们现在差不多该谈完了,”喻素笑咪咪地起身,“我们去探听一下结果吧。” 于是一行四人离开房间,一起向魏之奇休养的小院进发。刚到门口,就看见邾谈从里面走出来,虽然他脸上的涨红还没有完全消除,但单从表情上,还是根本看不出他得到的最终答复是什么。 “邾谈,”喻素扬声道,“之奇怎么说?” 邾谈抬头看见四人,停住脚步。 “快说他答应你没有?”鄢琪急急地追问。 “他说要考虑一下。不过小贤在帮我劝他,我也看得出他对柔澜很好奇,我想,”邾谈说着说着,唇角就不自禁地要朝上扬,“我回柔澜的时候,应该不会是孤身一人。” 小典和鄢琪一齐笑了起来,纷纷说着恭喜,倒好象人家魏之奇不只是答应跟朋友一起出去游历,而是马上要跟邾谈洞房花烛了一样。 “之奇感情上好象有点迟钝,你可别心急啊,”喻素关切地叮嘱道,“带人家出去一定要照顾好,等哪天你们真的已经两情相悦了,我再恭喜你。” “是,纫白殿下。” 站在一旁的麒弘表情有些复杂,转动了几下眼珠之后,他也走上前来,认真地道:“邾谈,之奇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你敢对他不好,就算我晕船,也会杀到柔澜跟你算账的。” 邾谈瞟了他一眼,大概觉得这句废话没什么水平,理也懒得理。 “啊,我差点忘了,”喻素双掌一合,“小厨房还给之奇炖着补汤呢,邾谈你去看看好了没?” 话音刚落,邾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厨房的方向。 “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啊,”鄢琪感慨了一句,挽着哥哥的胳膊,“想起这件事的缘起,还是因为你要报复之奇呢,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喻素脸上浮起甜甜的笑容,得意地道:“我原本就是准备让他们兄弟俩一个在柔澜一个在中原轻易见不了面啊,现在这个结局,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应该算是我报复成功了吧?” “是,”小典和鄢琪仰头齐声笑着,“你最厉害,下一个你又准备报复谁呢?” “我想想看啊,”喻素转动着黑水银般的眼珠,“好象有一个人,曾经说过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恐怕得报复报复……” “喂,”麒弘大汗,“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喻素听也不听,已经转身向前厅走去,齐腰的黑发在背后一飘,荡得二皇子心慌意乱。 那一天,直到很晚很晚的时候,皇子府巡夜的更夫还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慌慌张张地解释着:“素素,我不是那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据说再后来,京城里有几个无聊之士闲来无事,做出一个排行榜,什么十大才子,十大美女,十大诡异传说,十大可笑,十大名不副实……其中有个十大可怕之事,罗列了诸如“太子动怒”啦,“晴天打雷”啦,“菜市口秋决”啦等等恐怖事件,然而位居首位,让外地人困惑不解,却得到京城人士一致公认的一项,便是——— 素素的报复。 {完}